第三十一章 五毛钱的成长
暑假结束以后,我就是四年级的学生了,但是除了换个教室,我自己对三年级四年级没有什么概念。
作业是让我最头痛的事情,动辄就是十遍,动辄就是背诵全文,我在一次次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然后又被作业活生生虐死以后,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那位曾经我认为像英雄一样的跟我同姓的班主任老师,不但不顾念五百年前我们是一家的情份,还屡次向我妈告状说我写的作业老师们都看不懂。
我在心里已经对他失望了,既然老师们都看不懂,我就不写了吧,自然常常不写作业的结果就是挨打罚站,最后一排的墙角成了我长久的根据地。
到这个时候他反而是不告状了,大概已经放弃了我这个学生,所以我整个四年级并没在凳子上坐很久,常常很自觉地来到学校就往最后一排站着,然后坦然地接受着同学们的嘲笑和鄙视。
我爸妈整天都很忙,忙着去种地,忙着去做事,忙着就应付家长里短,除了每天三餐把我喂饱,按时叫我上学,根本不知道我在学校是什么情况。
直到四年级上半年的学期末,我拿着成绩单上的数字自己都愁了起来,一排红字,四门课程加起来没到一百分。
吃了结结实实一顿鞋底,两只耳朵几乎拧掉下来。
不过这个对我来说根本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过了几天低头的日子后,生活就重新精彩了起来,毕竟是要过年了,也放了寒假,这才是我的世界。
这年的春节日子似乎是好了一点,我妈不但从我外公家里拿回来一块猪血,我们自己也买了一斤猪肉。其实我根本没空在家里等着我妈把肉做好了第一口吃,自己早就约好了刘兵和高天还有另外两个一起去公路边踩雪。
我妈在我出去之前说:“出去玩带着高峰。”
我还没来得及拒绝,高峰已经跑到我身边大声叫着:“哥,哥,你带我去玩吧,我保证不耽误你事。”
这时候他也已经六岁,虽然不能完全跟我们玩到一起但也算不上累赘,我也就没说话吩咐他把手里的饼吃完跟着一起出了门。
到了刘兵家却被他妈一顿骂说我们整天在一起玩,把刘兵的学习搞差了,刘兵自己也吓的大气不敢出,只低着头。他妈看着我说:“高鹏,你以后别找刘兵玩了,你看看你天天赖里,谁看见了谁躲,把我们家刘兵的学习也拉下来了,你说您家您爸妈恁老实咋生出你这么个孩儿。”
我没等她说完就带着高峰出来了,也懒得再去高天家,怕去再听一顿这样的话。
带着高峰在街上转一圈,玩的人还是很多,但是玩到一起的人却少,我们转到村西池塘边的时候,看到一帮老娘们嘻嘻哈哈地不知道在说什么。我还看到我奶奶也在她们中间,我拉着高峰要去别的地方,却被一个人截住了。
我知道论辈份应该也是叫她奶奶的,但是这个亲戚怎么来的我并不知道,不过是听我妈告诉我谁应该叫什么。
她截住我后笑着说:“鹏鹏,你那一年抢你奶奶家的凳子,把你两个姑气的可够呛哩,现在他们快嫁人了,你奶奶在这儿,你这个大孙子,这么多年了她也没发过一分钱压岁钱给你,走,今天跟奶奶去,找她老b要压岁钱,拿出你气你姑的架势来。”
我想快点走开,但是她已经拉着我的胳膊,另外也过来了两个女人,与她一起两个人架住我,一个人领着高峰把我们俩带到我奶奶的面前。
我奶奶一看到我们两个眼神都变了,半侧着身子,眼睛斜着看站在那里的我跟高峰,并不说一句话。
那些起哄的女人们就说:“鹏鹏,给你奶奶磕头,磕个头给你一块钱。”
我站着没动。
那些女人就又说:“老b,你先说给还是给,鹏鹏可是你大孙子,你不能这么偏,年年给又良家的,一回可没给过人家哦,你说一个头一块钱行不行?”
我奶奶始终没说话,板着脸冷冷地站着。
我也冷冷地站着,偶尔又用眼里的余光扫她一眼。
那些女人大概觉得我年龄稍大,并不好驾驭,就起哄着叫高峰磕头。
一开始是好好的说:“来,峰峰给奶奶磕,哥哥害羞了,不愿意,你给你奶奶磕了头,她给你压岁钱,你拿钱去买好吃的不给你哥吃。”
高峰站着看我,我没给他任何指示,他便也站着没动。
那些女人看我们两兄弟都站着没动,我奶奶也一直那么站着,场面尴尬的几乎难以收拾,便拉着高峰说:“峰峰肯定是怕这个地太脏,来奶奶给你垫个垫子。”说着就把一个旧麻袋扔到了雪地里,并且顺势把高峰拉了过去。
高峰还在用眼神向我求救,但我这时候已经有些生气,并没有去理他。
那几个女人硬生生地把高峰拉到麻袋上,非要让他跪,而我奶奶站在麻袋的另一头,一直保持着最初的冷漠和鄙视。
我看着他们把高峰使劲往地上按,一个人按着两个人去拉他的腿,以便让他好好跪着磕个头,但是高峰的腿一直硬着,既是她们把他完全按趴在地上,他也没跪。
那几个女人看着也没什么意思,于是跟我奶奶说:“老b,孙子磕了,你还把你毛拔两根。”
我奶奶冷冷地看了我们俩一眼,从口袋里拿出五毛钱纸币扔了出去。纸币迎着风轻轻扬起,又缓缓地落在了雪地里,最初截住我们的女人连忙捡起来往高峰的手里塞着说:“好孩子,拿着去买糖吧。”
高峰的手一直握着拳头,她掰了好久都没掰开。
我已经忍无可忍过去把那五毛钱夺了过来狠狠地扔到地上,又用脚踩了两下说:“谁稀罕。”然后拉着高峰转身就走。
那些女人笑着骂我们两也骂着我奶奶,我一直没听到奶奶说话,也一直没有回头看,直接就向家里走了。
回到家看到我爸妈正在用油炸豆腐,便趁着热吃了一块,高峰也要去拿,我妈却看到他手上的雪和泥就问:“咋了,您俩出去玩这一会儿可回来了,是不是摔着了,看峰峰手上都是泥。”说着又叫我爸快去拿点热水给他洗一下。
我说是摔着了,对于刚才在外面发生的事没有说。
但是这件事情下午我妈就知道了,她回来把我叫到跟前问:“鹏鹏,上午去西街了?”
我点头说:“带高峰去那里玩哩,木去我奶奶家。”
我妈说:“我着,是不是她们叫你给你奶奶跪着磕头哩?”
我站着没说话,高峰听到问就回答说:“就是,就是那个西街的奶奶非要让我们俩磕头。”
我妈就又问:“那你们为什么不磕呢?”
我诧异地看着我妈,不知道她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希望我们磕还是不磕,不过不管她希望如何,我觉得不磕这个头都没什么错。
高峰看我不说话,也就不再说了,跑到我妈跟前搂着她的脖子说:“妈,我哥以后肯定能挣可多钱,咱不稀罕他们地钱。”
我看到我妈眼里已经有泪,她揽过高峰说:“叫你们俩跟着这没本事的爹娘受苦了。”
这个春节我妈出奇的没有骂我,无论我做什么越轨的事她都忍着,到了年初几的时候还鼓励我去二爷家里看会儿电视,但是不能乱说话也不能吃别人的东西。
电视在那个时候已经在我们村里有了,但是非常稀罕,只有家庭条件好的才会有,像我们这样的家庭连生活用电都没有,依然还用着油灯,电视就更不用说了。
我带着高峰去我二爷家看电视,他们家已经坐了很多人,都是大人们,像我们这样的小孩子也只有我们两个。
二爷坐在一个大火炉边上,看到我们两个来了,就让我二奶奶把家里做好的包子拿出来一人分一个,我们俩谁也没接,推让了半天,只说自己吃过饭了很饱吃不下。
我二爷也是板着脸,问我们俩去他们家干什么,我如实说是看电视。
他也就没说什么,让别人给我们两个让了一个板凳。
演的并不是我们想看的,也就是坐坐便想走,刚站起来看到我二爷在看我们,我就顺口问了一句:“二爷,你看我俩弄啥哩,看电视吧。”
那些看电视的人听我这么一说,全都回头看着我,像是我头上突然长出了角。
一个看上去跟二爷年龄差不多的人笑着说:“你这个孙子可不得了,你看你往那儿一坐,自己家的孩子都吓的不敢进屋,他还能坐着看了电视把你问的木话说。”
我二爷木有笑,从兜里掏出两块钱说:“给拿去买糖吃。”
我没接他的钱,拉着高峰出了门,到了门口又突然想起了我妈说的话回头跟他说:“二爷,我妈说了不能随便拿人家的钱哩。”
我二爷恼怒地骂着:“你鳖孙,我是你爷,咋成了人家?你给我回来。”
我已经拉着高峰跑走了,留了一屋子的笑声。
第三十二章 插班生是白小红
这一年过去,我在人们的眼里已经长大,关于五毛钱和两块钱的事几乎全村的人都知道了。我能很清楚地感觉到别人再跟我说话的时候已经会去避开一些词语,不再把我当成原来的小孩子。而我的爸妈也已经开始把一些他们认为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去做。
春节过后,就是新学期,我仍然去上学,仍然重复着从前一样的校园生活,其实心里已经厌烦透了。那些老师教的东西越来越听不懂,而每次看到我爸妈拿着辛苦攒下的钱给我交学费买笔买本都会觉得自己像是在犯罪。
我不能说自己不想去上学了,我能做的就是每天装模作样的吃过饭,然后早早地去学校,但是对于学习已经不再抱任何希望。
这天我像往常一样站在教室的后墙处,一边茫然地看着老师在讲台上指手划脚,一边想着怎么能在下课以后把昨天赢了刘兵纸包的田蒙蒙赢了。
神思恍惚的时候看到班主任领着一个一身红衣服的女孩进来了,他站在教室门口跟正在讲课的数学老师说了两句就把那个女生领到了讲台上说:“这是咱班新来的同学,叫白小红”。然后指着第三排靠窗的一个空位说:“你以后就坐那里吧。”
班主任指的位置是我的坐位,我已经很久没坐那里了,但是看到他这样安排还是在后面喊了一声说:“那是我的座位。”
班主任根本没理我的话,又帮着白小红把书包拿到空位上。
白小红在跟着老师走下讲台的时候,看了眼站在后面的我,她的脸上没有笑,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只安静地跟着老师。
她还是坐在了那里,尽管我抗议了,但是老师并没有理我,全班的同学都没有理我,他们的目光全部聚积在白小红的身上,无疑她是我们班长的最好看的女生,比那些满头虱子流着鼻涕的女生根本不在一个级别。
我也看着她,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见过,而上次见她也只是一面,我后来曾在学校里找过她,但是不但没有找到,而且问便了所有我熟悉的人竟然都不知道有她这样的一号人。
今天她重新来到我面前,而且坐在我的位置上,我才突然觉得我竟然一直都想着她,所以再见到她没觉得有任何陌生的感觉,好像我们只是昨天才见过一样。
白小红的第一节课一直认真地听讲,但是班里的同学却因为她的原因,很多成了暂时性的白痴。
到我们终于把课间时间熬来的时候,白小红却听到老师说下课便追着老师的脚步出去了。
我来不及问她一切我想知道的问题,比如她为什么这么久才出现,比如她那次下雪天开门以后去了哪里。
课间有十五分钟时间,有的同学出去了,也有大多同学三五个聚在一起在说些什么,其实有一个就是我原来的同桌,一个长相猥琐的小男生。
我一向讨厌他,他虽然个子跟我差不多高,但是做什么事都像是做贼,东瞄西瞅,而且特别爱打小报告,这点我不能原谅他。
有同学已经跑到他面前问:“孙有全,白小红是不是上课问你话了?”
孙有全很有点得意,完全忘了他的同桌是我,抬着下巴说:“啊,问了啊。”
我听他这么说那种看不起他的气就出来了,过去踩着他的凳子说:“问你啥了,来说说?”
他吱唔了半天,突然像想起什么一样说:“管你什么事,你以后又不坐这里了。”
我一脚就踹到他的身上说:“谁跟你说我不坐这里了,我今儿还就非坐这里不成,你滚,远远的去。”
孙有全的眼泪已经出来了,用袖子抹了一把说:“我告诉老师去,你打人,高鹏打人。”
“高鹏,你为什么打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白小红已经回到了教室,站在人群中问我。
我脸一下子红了,看着她微怒的样子,不知道说什么。
班时的同学也起哄说:“高鹏老打人,他赖死了,我们都恶心他,不跟他玩。”
我有点怒,吼了一句:“谁爱理你们,恶人不死人,都死一边去。”刚说完抬头看到白小红皱着眉头看我,马上就住了口。快步走到她跟前说:“我有可多话跟你说哩,你放学等着我。”
白小红侧过我,走到她的位置也是我的位置坐下来,跟孙有全说:“你不是要告诉老师说高鹏打人吗,去吧,老师现在就在办公室里,就是咱们班主任高老师。”
我吃惊地看着白小红,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她难道忘了我吗?
接下来的几堂课,我一直站在后排看着白小红,我希望能从她哪里知道一点什么信息,关于我们俩认识的信息,好像当时我们还有某种约定,但是现在我已经想不起那个约定,但是我还记得她送我的石头。
我伸手去兜里摸,什么也没有,在书包里翻了翻,也不见踪影,就一心盼着快些放学好让我回到家里去找,如果我找到了石头就要拿到她面前问她,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放学以后班里的同学三五结伴地往家走,白小红也出了教室,她是一个人。
我冲出教室快步追上她,侧着身子跟着她的脚步走,边走边问:“白小红,你忘了我是谁了吗,你忘了那个下雪的早上,咱们在学校门口,你还送了我石头的。”
她站着看了看我,然后嘴角上扬就笑了起来,边笑边问:“高鹏,你为啥不好好学习哩?”
我挠着头说:“我不知道为啥要学习呀,也听不懂,天天光是写作业烦死了。”
她的嘴然一直是弯弯的,眼睛含笑,在白天看她,皮肤也很白,脸蛋却带着点红晕,刹是好看。
她听我这么说停下脚问我:“您家很有钱吧?”
我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说:“木有,穷着哩。”
她突然站着,很认真地转头看着我说:“穷着你还不好好上学,不上学你以后只能回去种地,种地能种出钱吗?”
我被她说的无言以对,这些话我妈也常说,但是我也只是听听,并没觉得羞愧或者加以多想,可是现在被她问了出来,突然就觉得我不好好上学似乎是多么大逆不到的事情。
岔岔地回她:“我啥也听不懂呀。”
她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我说:“那以后咱俩一起学吧,我也什么都不懂哩,我听说可以留级,要不明年咱们一起再上一年四年级,把底打扎实了再往上学,你说中不中?”
我疑惑地看着她,一时竟搞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好半天才说:“留级我得跟我妈说,俺家木钱,留一年多好几十块钱哩。”
白小红就又笑了,看着我说:“那你回去说吧,我先回家吃饭了哦。”说着转身向着学校外的另一条路去了。
我看着她越走越远,才慢慢往家里走,一路上都在想着她说的话,关于留级的事,我从来没想过,我只想着快点把五年级上完,混个小学毕业证就算了,以后去学个技术或者种地都可以,但是白小红却说让我好好学习,我一想起那些乱七八糟的课本和算术题头都是翁的。
我回家以后并没有跟我妈说这个事,匆匆忙忙帮着她做了午饭吃了几口便往学校赶,不过一整个下午白小红也没有跟我说什么,她一直在很认真地听课。
到放学的时候,我把脑袋暂时清空,认真听了一回老师布置的作业,只是把语文课本里的一往篇古诗抄遍,于是很认真地把语文书拿出来,翻到那一页小心地折起来提醒自己回去一定要写。
这天放学回家,我习惯性地跟我妈说作业在学校写完了,说完才想起语文作业,赶忙把课本从书包里翻出来。我妈本来听我说作业已经写完,就想让我带着高峰先玩会儿,一看我又把课本拿出来就问:“不是写完了吗?”
我喃喃地说:“还忘了一点。”
她便和气地说:“那快点写吧,写的时候别着急,丢三落四的。”
我答应着开始铺开本子写字,难得一回慢慢把那首古诗写完,虽然字仍然是歪七扭八,但是自己试着看了几遍倒是也认识,就小心地装了起来。
老师已经很久很久没看到我作业了,第二天上课我殷勤地把作业拿到老师面前说:“高老师,这是我哩作业。”
他猛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好半天才接着下面的动作,拿过我的本子,跟我写的时候一样认真地看了一遍说:“嗯,好着哩,你说你好好学不是也怪好哩吗,去吧,坐位上去吧。”
我朝着我原来的座位看去,白小红也正含笑看着我,顿时就觉得脸上发烧,忙低下头。
老师看我站着半天没动,才抬头又去看我的座位,才又猛然想起,于是自己环视了一下坐的满满的教室,无奈地说:“你的凳子还在那儿哩,先去哪他们挤一张桌子吧,我下课去看看别哩班还有木有空桌子,再找一张来。”
我雀跃的如同一只小鸟欢快地飞回到我的坐位旁边,小心地夹在白小红和孙有全中间。
第三十三章 白小红的影响
老师并没有找到新的桌子,所以我安稳地坐在白小红旁边,虽然有时候还是会不写作业,但是大多时候哪怕是打个小抄也得抄完了。
孙有全被我挤到桌子旁边的过道里,后来老师看不下去了,就让他跟着另一排的人合坐,终于挪开了这个灯泡。
但是我在白小红面前并不敢十分放肆,做什么都谨小慎微,其实心里很怕她一个不高兴就告诉老师她要调换位置。
虽然她在班里学习成绩也不突出,但是她乖巧,基本老师说什么她就听什么,所以要求下来的事都照着做了,跟同学也相处甚欢,那个见色忘友的老师在班里公开表扬她说:“有些同学虽然成绩不算最好,但是德智体全面发展,团结同学,学习上也是尽了最大的努力,其实老师也不是要求你们每个人都考第一,但是你们至少要努力了才行。”说着就指着白小红说:“白小红同学就是你们的榜样,是咱校里的真正的三好学生。”还不忘旁敲侧击地带上我说:“有些同学跟人家坐在一起,觉得不脸红吗?”
我偷眼看白小红,她正低着头,不知是看书还是想事情,并没有因为老师的夸奖而洋洋得意。
自从她坐到这里以后,我的这张桌子就成了全班的焦点,不论老师还是同学都热衷于看这里,而且如果是下课,还有同学会主动过来找白小红玩,女同学也就算了,那些长的歪瓜裂枣的男生也凑过来说话,我常常毫不客气地把他们给哄走,白小红也并不因此而生气,反而助长的我的胆量。
到四年级快要放暑假的时候,我每天都心思不安,考虑着怎么给我爸妈开口说留级的事,关于这件事我和白不红私下里也说过好几回,她是这么说的:“我觉得自个儿学习不好,怕到五年级的时候一点也跟不上,所以想留一级打好基础。”
在我的心里白小红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了,如果我换成她的,怕是打死也不会想留级这回事,学校对于我来说已经成了牢笼,只想尽快毕业离开。但是因为白小红的一再提议,我又心有所动。她每次看到我犹豫不决的样子都会笑着说:“你成绩也不好呀,你跟你爸妈说一下,讲讲道理他们应该会让你留的。”
我无奈地说:“你不知道我家的情况,主要是木钱,开学我弟弟也得上学了,又要增加开支,我爸妈一年也挣不了几个钱,供应我们上学太难了。”
白小红就歪着头看我:“你啥都着,为啥以前不好好上学呢,你要是学的好,你爸妈肯定愿意让你上的,就算再吃苦。”
我看着校院外面向远处延伸的路说:“我不想他们吃苦,我想自个毕业了找个事做,好减轻一下他们的负担。我爸老实哩很,老是被人欺负,看着都生气。”
白小红也看着远处说:“那你到小学毕业也不过十来岁能干啥呀,这时候不上学他们可能会更伤心吧。”
我扭头看她,她长长的睫毛像扇子一样垂在眼睑下,又弯弯地向上翘着,一时间竟然看的有些呆了。
白小红向我挥挥手说:“我先回家了,你回去也想想吧。”说完就一溜烟向远处跑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跟她接触都像是被一种无形的磁力所吸引,她说什么我就听什么,只想照着她的方向走,反而是离开她以后,那种被吸引的感觉就会随之减轻,并没时时惦记。
我本来还想说送她呢,但是突然想到中午我妈交待我晚上放学快些去地里的事,也就不敢耽搁,转身也向自己家走去。
把书包放在家里后就骑着破自行车往地里赶,到了地里看到我爸和我妈都正在给玉米上药,是一种我们烧饭存下来的秸杆灰,他们说那个放在玉米的头上就没有虫了。看到我就说:“这里有镰和袋子,你拿着去那边红薯地里割红薯叶,一会儿回去喂猪。”
高峰看到我来,一阵风似地刮了过来,殷勤地说:“哥,我给你撑布袋口去。”
高峰现在越来越爱粘着我,已经完全胜过我爸妈了,我一开始以是我从小带着他玩的原因,后来想想我妈也是从小把他抱大的,为什么他不喜欢她呢。有时候问他为什么不跟我爸妈在一起,他就认真地说:“跟着你好玩。”
我带着他趟过好几家玉米地,在一大片长的茂盛的红薯地里把袋子伸好交给高峰,就开始下镰去割,但是虽然手里在忙着割,但是脑子却仍然停留在跟白小红的对话上,关于留级的事翻来过去的想。
跟我爸妈开口自然是很难,但是我自己想着要多一年留在学校也会觉得痛苦,我一开始只想我们两个一起上到毕业然后去城里找个事情做,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白小红一定要留级,还要一直上下去。
正愁的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听到高峰大叫:“哥,哥,你看你哩手,手啊,手上有血。”
我低头一看,左手拿着红薯叶的手上正在往下滴血,那些血珠从手里的红薯叶上滴到地上的红薯叶,在上面开出一朵鲜红的花朵。
我把镰刀插在袋子里对高峰说:“你在这儿等会儿,我去路上弄点土上上。”
他没有听我的话,拉着已经装了半袋的红薯叶跟着我往路上走,只是我走的快,他本来就小又拉着重物,脚下也有红薯藤,一走一绊。我到路上的时候,他还在吃力地往地的外面走。
我没去理他,自己蹲着把路上的干的尘土往手上按,但是按着血流着,竟然一直没制住。到最后自己也懒得按了,就用右手抓紧那根割掉皮的左手食指,看着血一点点滴在地上。
到高峰从地里出来的时候,地上的血已经有半个手掌那么大片,他一看地上的血就张着嘴“哇”地大哭起来,边哭边叫:“妈,我哥流血了,妈……。”
他的声音太大,好像在用全力嚎一样,我忍不住怪他:“吵啥哩,流点血咋了,也不会死。”
高峰害怕地看着我,再看看地上血,不敢再叫,但是自个儿“哇哇”地哭了起来。
我妈已经在玉米地里听到,并且隔着高高的玉米看到在路边的我们两个,她飞快地放下手里的东西向我们这边跑来。
过来一看,也吓坏了,就大声招呼我爸说:“良,快点出来,把药扔地里吧,鹏鹏手不行了,快点带他去医院。”
我从地里出来的时候我妈已经拉着我跑到我们家的地头处,看到我爸出来,就说:“快点骑车子去,这个村里有个诊所就在村边上。”
我爸一看我抓着手指的右手,血仍然在不断地渗出指缝,滴在地上。
他把我抱上车子,说了声:“坐好。”就搭腿上车,快速地往邻村骑去。
其实伤口根本没有那么严重,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一直流血,医生给用酒精清理了伤口的血土,上了药粉,就用纱布裹了起来,跟我爸说:“木事,木割到骨头。”说完又看了我一眼说:“你这孩儿坚强啊,手割成这样也不哭,也不知道疼。”
我爸没说话,看着医生把我的手完全包好,就从身上拿了一块钱出来递给他。
医生把钱收到抽屉里,又拿出一个五毛的找回给我爸,然后交待说:“明天还得过来换药,夏天热,要勤换,不然该捂烂了。”
我爸答应着带我出来就开始怪我:“你手割成这样疼不疼,你是不是真傻了,割成这样也不吭声,要不是峰峰喊,你是不想把血都流光了?”
我坐自行车后座上,小心地说:“不疼,就是流了点血。”
他回头就拿手在我背上拍了一把掌,下手倒是不重,只是我本来也歪歪地坐着,这样打一下,身子就向前倾,为了保持身体平衡我用手扶着车坐,结果一下就压着了那只受伤的手就“啊”了一下。我爸看到连忙扶住我说:“这打你一下可着疼了”。
我没说话等着我爸骑上车子往地里走。
到了地里,看到我妈还在玉米地头,并未继续做事,看到我们回来连忙过来拿起我的手边看边问我爸:“咋样,伤着骨头了木有?”
我爸说:“木有,就是肉割的有点多,明儿还得去换药。”
我妈就说:“包包多少钱啊?”
我爸:“五毛。”
我妈:“那明儿在咱街里换药吧,那里换一回才两毛钱,咱舅不是在医院里吗,你去找找他,换了这回咱就买点纱布回来自己换,使他们贵死了。”
我爸答应着收拾东西说:“你领住他俩先回家吧,我把这药上完。”
我妈也没再说什么,让我们俩在地头等着自己又去红薯地里割了一些把袋子装满才扛着袋子过来装在自行车后座上,然后又抱起高峰坐在前面,我跟在车子旁边开始往回走。
这时候太阳已经落到了远方的玉米后面,天空呈一片青灰色,偶尔有几只鸟从地里飞出,又落在另一片地里,鸣声此起彼伏。
进村以后,我们在青离家的院子处向村里拐,我看着那被火烧过的黑黑的土墙因雨水的冲刷,顶端已经削尖,窗口和门口的位置仍然像两张大口,露出里面黑黑的一片墙面。
第三十四章 对她牵肠挂肚
这天晚上我精神特别差,做什么都没劲,直到吃过晚饭以后,我妈才发现我的异常,过来问我:“咋了,是不是手疼哩,看着你这么没精神。”说着就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停了一下,然后又把她的额头对着我的额头挨一挨,喃喃说:“也不发烧呀,咋这么木精神。”
我看着我妈的表情,小心地说:“妈,我今年想留级。”
她怔了一下看着我问:“咋想留级了?这段时间你老师也木有老说你啊。”
我心里一阵酸,老师不说我是因为已经放弃我了,也许只有还有希望的人老师才不断说吧。但是眼下我怎么能跟我妈解释这个事情呢,只有按照白小红说的走:“我觉得我学的不扎实,怕到五年级的时候跟不上,留一年可能会好一点。”
我妈想了想说:“也中,你年龄反正也不大,跟你一样大的都才三年级,就留一年吧。”
我预想的一顿打骂没有发生,真的没想到我妈会这么平和的就同意留级的事,我自己心里还想着,如果她坚持不让我留,我也就算了,上到五年级毕业就退学,可是现在她的这个态度让我突然觉得自己莫名的来了压力,如果明年我再学习不行,是不是罪不可恕了?
这些东西只停留在我睡觉之前,第二天天未亮迫不及待地起床,匆匆往学校赶。
我太急于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白小红了,以至于来到学校的时候大门仍然没开,我在大门外来回走着,一会儿爬在门缝里往里看看,一会儿又朝着白小红来的方向张望。
那根受了伤的手缠着的白色纱布外面有渗出来已经干了的血迹,有时候我不小心碰到还会有略微的疼,但是比起我此时的心急,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来上早自习的同学陆续来了,三三两两地在大门口等着,那个看大门的大爷才不管外面有多少人,他每天都是按点开门,不到时间就是外面学生吵翻了天他都能听不见。
直到我坐进教室,心急火燎地一会儿看这本书一会儿看那本书,其实一个字也看不下去,眼睛不时看向教室门口,等着总是穿着红衣服的白小红出现。
让我失望的是她今天早上竟然没有来,尽管我心急如焚,但是很明显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没来,老师还走到我面前问:“高鹏,白小红早上怎么没来,是不是生病了?”
我听老师问到她生病的事心里更是着急,想着早自习放学就跑去她家里看看,可是又突然想起,我根本不知道白小红的家住在哪里,她好像也一直没有对我说。
这是我这么多年来过的最漫长的一个早上,我悲哀地想。时间比乌龟还慢,书上印些什么我根本就没有心看,有时候老师会在讲台上说些什么话,我除了看到他的嘴在不停的动,也是听不到声音,我的世界好像一下进入了无声,除了一个声音不停的在问:“她咋不来,她为啥没来?”,别的什么也没有。
放学后,同学们都回家吃早饭准备上午的课,我一个人坐在教室里,有时候会看一下白小红的课桌的抽屉,希望能在里找到蛛丝马迹,那个等着锁门的副班长朝我喊:“高鹏,快点走了,我要锁门哩。”
我朝她挥挥手说:“我今儿不回家了,你走吧。”
我的不回家直接导致我妈来学校找我,一来到我们班教室,看到我一个人愣愣地坐着就着急地过来问:“鹏鹏,你咋了,也不回去吃饭,是不是老师把你留这儿了,是不是书没背会?”
我忙跟她说:“不是,就是懒得动,也不想吃饭。”
她再次把额头挨着我的额头量了确认不是发烧,才问我:“你咋了,哪儿不得劲咱去医院看看,不吃饭会中?前半晌还上学哩,不吃饭都木精神。”
我们俩正说着,早来的我们班班主任高老师却进来了,他大概是从门口经过看到门开着才来的,看到我妈也在教室,就打了声招呼问怎么了。
我妈笑着解释说我早没回去吃饭,怕有什么事找来看看,还问老师我的学习情况。
我抬头看了一眼班主任,他也正在看我。我知道如果他如实说我妈又是一顿气,但是我又怎么能挡住班主任的嘴呢,于是无声的低下去头。
只听他跟我妈说:“最近挺好的,也爱学习了,作业也写的不赖。”
我妈听了忙道谢说:“有劳您了,这孩子淘气的很,在学校里有不听放的地方尽管打。”
班主任转头对我说:“高鹏,回家吃饭去吧,这会儿还早呢,吃了饭也不晚,教室门一会儿我先锁上。”
我站起来收拾书包,跟着我妈正要出门,谁知我妈却回头跟我班主任说:“老师,高鹏今年能留级吗?”
班主任大概没料到我妈会这样问他,站着没动,然后又看看我说:“高鹏,你想留级?”
我本来是走在我妈的后面,因为向后转身,我就站在她的前面了,此时夹在她与班主任中间,很有点紧张,我虽说不怕班主任,但是还是有些怕我妈的,但不是怕她我,最怕她不停唠叨和哭。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去回班主任的话,而且不知道他问这句话的意思,我还怕他跟我妈说不让我留级呢。
正犹豫间,我妈却说了:“他本来年龄也小,上学的时候是我非让他跟着一级上的,这会儿看着跟他一样大的都比他低一级,想着留一年也中。”
班主任仍然坚持地问我:“高鹏,你说说是不是你想留级。”
我避无可避,只好说:“嗯,想留。”
班主任就往前走了一步说:“你想留也中,你回去吃了饭,来找我一下。”说着竟然绕过我和我妈先出了教室门,到了门外才说:“你们先回去吃饭吧,门开着没事。”
出了学校我妈才问我:“你老师咋了,看那意思像不想让你留级?”
我回答:“我不着,应该不会不想让留吧,我看那些留级的都是谁想留就留哩。”
因为在学校耽搁了时间,所以我一到家就匆匆喝了碗稀饭,手里拿一卷我妈烙的薄饼往学校赶。
这时候学校里的同学已经熙来攘往的,估摸着离上课的时间也不远了,我没先去找班主任,而是去教室看看白小红来了没有,郁闷的是她依然不在。我只好把书包先填到课桌抽屉里,出了教室门往班主任的办公室去。
进去的时候有好几个老师都在,其中包括一直教我一二年级的彭胖胖,她看到我进去,斜着眼看了一眼说:“是不是又干啥事了,被老师都请到办公室来了?”
我狠看她一眼说:“你天天在这儿是不是也是干啥事了?”
她肯定是没料到我会这么说,她还一直认为她是我老师,我应该像从前一样怕她,但是她没想到的是,我以前被她教的时候也没怕过她,不过总是怕我妈生气,而现在她已经不教我了,也管不着我,我又怎么还会给她留面子呢。
不过令我更没想到了是,她跟以前一样让人恶心,竟然坐着就朝我的小腿上踢了一脚,我暴怒,也毫不客气地回踢了她一脚,并且没做停留朝我班主任走去。
彭胖胖已经站了起来,窜到我面前还要继续打。我一个转身看着她说:“咱俩真打起来,你能赢吗?”
我在学校打架早已经出名,别说同龄的,就是高出两级的一般人也不是对手,彭胖胖又矮又胖,走起来都喘,我也就没放在眼里。她听到我这么说,本来举起的手就放了下来,转头跟我班主任说:“高老师,你看你班的学生,都敢跟老师打架了,这还是个学生吗,还有学生的样子吗?”
我班主任皱着眉头,看看她又看看我说:“彭老师,我一会儿教育他。”
彭胖胖咬着不放说:“打老师的学生,开除他,别在这学校上了。”
这时候在办公室的另外两个老师也站起来说:“彭老师,咱们先出去,学生是高老师的,让他来管吧。”
彭胖胖出去以后,班主任并没有再说起这事,而是问起了留级:“昨天白小红也找我了,说要留级,你们俩是不是商量好的呀?”
我愣愣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们俩本来也是商量好的,但是如果这时候老实承认会不会有些狼狈为奸的意思呢?
班主任看我不说话接着又说:“你留级倒是也可以,再上一年把学习提上去,不过白小红各方面都不错,带她的老师都不想让她留级,要是你俩商量好的,你得跟我说实话。”
我这才弄明白老师找我谈话的原因,原来教我们这班的老师都不舍得白小红,老师们都是跟着学生一直走了,教我们这班的会一直教到五年级,如果我和白小红留级那么下一年教我们的就是另外的老师了。班主任大概是想弄明白事情的原因,劝白小红的时候也就更有把握吧。
我没有像对彭胖胖的那样对班主任,不仅是因为他还正在教着我,而是通过早上和今天跟彭胖胖的事,重新觉得他还算是一个不错的人,所以针对这件事既没如实回答,也没有跟他针锋相对,只是说是我爸妈的意思,就是想着我年龄还小一岁。
班主任看我这么说,也没现说什么,正要放我出去,突然想起了彭胖胖,于是语重心长地说:“彭老师怎么说也教了你两年,不能这样的,就是她有不是的地方,现在她也打不着你,你说你一个学生在学校里打老师算怎么回事,以后不能这样了啊。”
我点点头,站着没动,他也就没再说什么,示意我先回教室。
第三十五章 出现的真巧
我刚出了办公室的门就听到上课的铃声,于是飞奔回到教室。
白小红已经在座位上了,看到了微微一笑,直到我坐好才说:“差点迟到。”
我把书包从抽屉里拿出来说:“我早来了,被班主任喊办公室去了。”
她“哦”了一声,没再说话,抬头就看到数学老师已经进来,然后是例行公式的“起立”“老师好”“坐下”。
我心里七上八下,上课的时候一直想跟白小红讨论关于留级的事,我怕我这边留级已成定局,她那里又被老师说动重新跟到五年级去。但是每次看她,她都仰着脸认真地听老师讲课,没有一点要听我说话的意思,我也只能忍着,完全听不懂地看着讲台上的老师。
下课铃声刚一响,我没等老师出教室就问她:“你是不是真的要留级?”
她把食指伸到嘴边“嘘”了声,又扭头跟我示意老师还在。到老师出去,我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她才慢悠悠地说:“是啊,我昨天已经跟班主任说了。”
我担心地说:“我听班主任说不想让你留级啊。”
她笑着看我说:“那你留不留嘛,你要是不留我也不留了,咱俩一块上五年级去。”
我赶快摇头:“我妈早上就跟老师说了,要我留级呀,你要是不留,我都亏死了。”
白小红“咯咯”地笑出声说:“照你这么说留级是给我留的了,我可不敢当,要是到时候你还学习不好,不是要找我算帐?”
我看她笑就也笑着说:“那不会,学好学不好是我的事嘛,不过你要是真不留了,我就会找你算帐的,你知道我在咱学校打架很厉害的。”
她惊讶地说:“你会打我吗?”
我看着她认真的样子,连忙说:“不呀,我才不打你哩,不过你到底留不留级呀。”
她重新又笑着说:“留呀,我不是一开始都跟你说了吗?”
我这才放心地笑起来,扭头一看,班里很多同学都在看着我们俩,估计刚才说的话他们也都听到了,正一脸的嘻笑。
暑假之前留级的名单已经定了下来,我和白小红都可以留级,但是班上其他同学后来要求留级的老师一律不准,全部跟到五年级去。
放假前我一直问白小红家住在哪里,想去她家附近看看,然后如果暑假出去玩也可以找她,可是不论我怎么问,她就是笑着不说,还让我暑假里别光想着玩,把旧书拿出来看看,以迎接新学期。
我无计可施,暗暗下定决心等哪天放心跟踪她一回,可是这个事情也一直没能成形,总是有这事那事的给耽误了,特别是我家里,到了这个时候好像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几乎每天我妈都会要求我放学就赶快回家,要放羊,又要给猪割红薯叶,还要赶回家里做饭。
因此至到放假我都不知道白小红家住在哪里,问同学也都不知道,在整个暑假里只好又天天盼着开学。
新学期开始以后让我感觉到最郁闷的就是白小红不再是我的同桌了。
她依然是最得老师的心,被安排在第二排中间的位置,不但看黑板的时候视线我,而且老师提问她的次数也多,而我被安排到倒数第二排的角落里。
尽管如此我还是很开心地接受了,毕竟跟她一般也是好的,而且她坐的位置让我看黑板的时候顺带着就看到了她,那个微侧的背影成为我每天上学去的最大动力,当然白小红私下里跟我关系还是很好,总是不断的提醒我要好好上学,甚至拿我们的友谊做威胁。
在这样的威逼利诱下,我的学习还是慢慢的好了一些,虽然没有跳到班级前几名,总还是在十几名里,老师也开始慢慢没有那么明显的讨厌,班上虽然还有一些同学看到我穿的衣服破破烂烂而瞧不上眼,但是因为有个成绩在那儿摆着,倒也是少生出事来。
这个新学期里,高峰也已经入学,上了一年级,教他的正是当年教过我的彭胖胖,我没太敢在她面前晃悠,怕她记着对我怨恨然后报到高峰的身上,事实上听我弟弟说,她就拿他当我了,打骂都是常有的事。
对于这件事情我一点办法也没有,老师总有理由打学生,而且我也不可能把彭胖胖教育的不再打人,只能告诉高峰尽量少惹事,但是我的这个弟弟没有一点当年我的作风,他确实不去惹事,但是一旦别人惹上他,他就会拼了命地追着不放,很多次彭胖胖来到我们班让我把他领回家教给我妈,说不让他再上学了。
每当这个时候高峰总是一脸愤怒地瞪着彭胖胖,他脸上没有一点怯意。
他只在学校混了两年,这种事情就不再发生了,不是他退了学,也不是别人不再惹,而那些惹过他的人都被他打到求饶,打到答应他不能告诉老师和我妈这件事才算结束。
不过他在整个一年级里还是挨了无数次的打,彭胖胖打他,回到家里我爸妈也打他,他打了谁家的孩子人家也是打他,有时候我也会去帮架,但是很多时候到我知道他已经被打的鼻青脸肿。
他回到家里从来不说在学校里谁打了他,也压根没指望着我爸妈会去给他报仇,总是跟我说:“哥,我要是不能把他们打怕了,我就栽,回去跟咱爸妈说只会再挨一顿打。”
我看着高峰不知道能说什么安慰,大概穷人家的孩子都是这样子吧。
这年冬天,一个下大雨的下午,我跟高峰一起吃过饭,踩着雪去上学,还没到学校门口就被三个大概是五年级的学生叫住了,他们上去就拖着高峰打,我本来想过去拉扯开来问问是怎么回事,但是不但没拉开,他们还连着我一块打了。
我也就毫不气,于是三个五级的,也就是原来我的同班,一个我一个高峰在雪地里打的不开交,说实话,我们两没有占到一点便宜,高峰更是被他们拖到在地,头可能不小心撞到了地上埋在雪里的石头上,立刻有血顺着头发往下流。
他用手摸了一把已经流到脸上的血,“嗷”一声就又向那三个扑去,我被完全激恼,书包和外衣都甩了下来,揪着其中一个人的头也往地上拽,使劲要把他的手往地上撞,另外一个人过来勒住我的脖子,想搬开我拉着已经倒在地上的另一个,可是我并没有松开,仍死死按住他。在后面勒我脖子的就更用力的勒紧。
我感觉自己的脸像肿了一样,呼吸也有些困难,眼前有些模糊,看到高峰仍然跟另一个男生滚在雪地里,他们两个身上都是白白的雪,已经分不清谁是谁。
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大喊:“你们干什么,快松手快松手。”
我终于透过了气,闭着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那个被按着的人仍然按着,他使劲挣扎着想起来,我抬起脚就踩到了他的脸上。已经被拉开到一边的人一看,就又要冲上来,可是这次他就没有那么容易得手,我站起来一个猛劲朝他撞去,我们俩同时向后倒去,我看到他的两个鼻孔里像装着两管红墨水,流出了两条红色。
他终于不打了,一只手捏着鼻子,一手指着我说:“等着,我饶不了你们。”
那个被我踩了脸的到这时候才爬起来,也是一身的血,抚着脸站到流鼻血的身旁,另外一个跟高峰滚在起的,仍然在滚,两个互相拽着头发,他的脸上有血,不知道是高峰的血抹到了他的脸上,还是他也受了伤。
我过去一把那个人拽起来,同时也把躺在地上的高峰拽了起来,这才看清他的脸原来是被高峰咬了。脸颊上沾着一点雪化成了水稀释掉了血的颜色,看上去像是假的。
高峰还要再打,被我拦住了,他也就没说话,站着不动,硬生生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他们三个很快离开了,我这才回头去看那个救了我的人,不是别人竟然是白小红。
有点诧异地问她:“你怎么会走这里?”
她没有回答,看着高峰脸上的血说:“是不是头撞伤了,快来我看看”,说着就过去扒高峰的头发,高峰躲了一下,她求助地看着我。
我也走到高峰的旁边对他说:“你别动,我看看口子大不大,别撞坏了。”
他这才安静地站着,让白小红把他头发扒开,幸好没什么大事,血也自动凝因了,只有头发和脸上还有一点。
他蹲下身把地上的雪抓了一把在脸上揉揉,就走了几步捡起地上的书包,并且把我的也捡了起来说:“快晚了,走上学去吧。”
白小红看着他,一脸敬佩地说:“你弟弟以后可是不得了。”
我问她什么不得了,她就不说话了,接过我弟弟递过来的书包说:“快走吧,真的要迟到了。”
我们三人踩着雪往学校走,我突然又想起白小红走的路跟我们并不是一条,于是又问她:“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走学校东边过来吗?”
她笑着说:“我今天想走这边的路了,难道去学校只有一条路不成。”
我没说话,看了看她,又看看默默走在一边的高峰说:“峰峰,你以后上学小心点,我看这几个孬孙着哩,放学别里外跑,先到我们班门口等着我。”
他只“嗯”了一声,连看都没看我一眼,继续走他的路。
第三十六章 白小红的指点
自从认识白小红开始,我觉得我人生的每次抉择都跟她有莫大的关系。
两年的时光在不知不觉中就过去了,这两年里,除了高峰打架不再需要我帮忙外,其它的任何地方都像没有变化一样。我们家依然住在那个已经没有鱼的池塘上面,家里仍然是每年都没有钱,每年的粮食都不够吃,我爸妈仍然要每天在地里忙碌,而我仍然要去放羊,去喂猪。
我最初打算的小学毕业就退学出去做事还没来得及跟我爸妈说,就被白小红否决了,她愤怒地说:“高鹏,你留一级难道就是为了在学校里多混一年吗,你看看现在学习这么好,为啥不上呢,你这会儿出去能干什么,又能挣多少?”她圆睁的眼睛里发出奇异的光,配着尖尖的下巴像一只发怒的猫,看的我些迷糊。
脑子已经不能正常思考,嘴里习惯性地回她:“你不知道,我们家连饭都不够吃,我出去了我们家就少一张嘴,我到哪儿干活人家还不管个饭。”
白小红听到这些默默地看着我,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后来渐渐也不再想知道了,我没问她是否要继续上下去,因为我自己早打定注意,她上不上跟我没有关系,我自己必须得为家里做点什么。只要不看见她,我就能马上想到我家里的苦,我妈把家里的吃的用的都给了我爸和我们俩兄弟,而她自己始终都是吃不饱,穿的也是最烂。
这天白小红跟我说:“高鹏,你为啥不跟你爸爸妈妈说说种点菜?”
我苦笑着说:“全部的地都种成粮食还顾不够吃哩,还种菜,我们家都吃野菜和捡来的菜。”
白小红耐心地说:“我们村很多人现在都种菜呢,听他们说菜的价钱高,卖了再买粮食要划算一些哩。”
我很认真地扭头看着她问:“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是哪个村的。”
她嘟着嘴说:“北村。”
我就急着问她:“那你家种菜吗?”
她摇摇头说:“我们家不种,我们家种果树呢,桃树。”
我就有点泄气地说:“那你咋知道种菜赚钱哩,你们家也不种。”
白小红想了想说:“我们家也种,就是种的少,不过我们村都种的,你叫你爸妈去那边看看就知道了。”
虽然我觉得她的这个建议没什么用处,回到家里还是跟我爸说了。他叹口气说:“我着种菜挣钱,就是咱没有啥技术,也不着咋种。”
我就问他:“那人家咋种哩,有人教吗?”
我爸苦笑:“哪儿有人教,谁会教这个,就是人家识字,能看书啥的,我跟您妈两个都是睁眼瞎连个字都不认识,啥也不懂,咋种?”
我就纵勇我爸说:“不是高峰俺俩都上学了吗,俺认字啊,有不着的地方我看着不就行了。”
我爸很认真地看着我,似乎我在他眼里一直是小孩子,直到现在才长大成人,然后说:“你说这中,等会儿你妈回来,我跟她商量商量,光种粮食也不中,也木个钱花。”
这件事情我爸妈商量的结果是可行性很强,我妈还饶有兴趣地跟我说:“中啊,鹏鹏,木有白上这几年学,你跟妈说说你咋想起种菜这事了?”
我只好老实说:“不是我想哩,是我们班一个同学说他们村都是种菜哩,看着可好。”
高峰这时候爬在我妈耳朵边不知道在嘀咕什么,我妈便笑着说:“好呀,你问问你同学,看看开春种啥菜中,等咱麦割了就种上,多少卖俩也能给您都添件衣裳。”边说边看高峰我们俩穿的由别人旧衣服改的补丁套补丁的衣服。
白小红也是爽快,我第二天把这个事跟她说了,她回到家里就跟我拿了一包菜籽,还跟我说:“种这个,你跟你妈说,先把地打平了,籽下去,等发了芽,长出苗后,那时候小麦也收了,再移栽。”
白小红的话我原封不动地学给我妈,这边有什么不懂我也会去问她,一来二去,菜总是种上了。
直到苗都长了出来,才知道种的是葱,我爸妈看着一天天长高的葱苗,总是吩咐我说:“放学后,啥也别弄,牵着羊去葱地里看着,村里的人都跟馋疯了一样,看见咱种点菜,不着咋想着弄哩,不看着怕没到移栽都给偷光了。”
我对困于葱地边很不乐意,但也并没有强烈反对,一切还是照着我妈的吩咐去做。
到葱长到半尺高,我爸就直接搬张床,晚上睡在地里看着,怕谁一夜之间给拔个净光。
小麦收割以后,就留了半亩地,挖出深深的沟,把葱三四支一堆重新移种在沟里,然后每隔一段时间长高一些就封上一些土,到我们又放暑假的时候,大葱已经长到很高了,我忘记问白小红什么时候可以挖出来卖我们就已经放了假。
我爸妈看着长的也差不多,同时担心别人去偷,事实上已经有人开始偷了,其中一沟靠边的葱叶都被拔断,只剩葱根在里面。
他们把葱挖了出来,让我爸带着去城里去卖,跟着我爸一起去的还有高峰和我,我妈是这样说的:“明早儿你爷仨都去,鹏鹏和峰峰也大了,去城里看看长长见识,也省得你俩家里淘气,再有你爸也不认字,你们帮他看着点,别让别人坑了。”
这种欢喜已经难以用语言去形容。
当天晚上我妈从家里找出了一杆称,一点一点教我哪个星代表多少斤,我自觉已经烂熟于心也就安然入睡了。
第二天天未亮,我们就全部起床,把扎好的大葱一捆捆搬到架子车上,又拿了两个麻袋在上面盖着,让高峰坐在车子上,我跟在车子旁边三人一起往城里去。
那条我们村前的省公路可以直接通到县城,这个时候路上还没有行人,只有偶尔过一两卡车,像是长途货车一样,上面装着煤或者用篷子盖着的我们看不见的东西。
一路上走着单调又无聊,那种往城里的兴奋并未持续很久,高峰坐在车已经昏昏欲睡。
我跟我爸一路走着,慢慢就说到我上学的事情,我爸说:“你只要好好上,我跟你妈就是砸锅卖铁也供应你。您放假前我见到您老师了,说你现在学习好着哩,考初中一点问题也木有,这通知书马上就下了,到时候就着是不是考上了,就是考不上,要是你愿意再就再留一级,复读一年肯定能考上。”
我从来没想过父母对我上学这件事情期望这么大,因为自我上学以后他们几乎很少过问我在学校的情况,除了每天早早的叫我去学校,按时按点做饭以保证不迟到,别的是自由发展。
我听我爸这么说,淡淡地回了一句:“砸锅能卖多少钱,就咱家那两口破锅,值上几毛钱吧,能供应到哪儿去。”
我爸一听就瞪着我说:“这不是在想法儿吗,照你这么说是不是不想上了?”
我一边往前走一边说:“是不想上了,你看咱家这事,俺妈您俩一年到头忙也木钱,高峰也大了,也得上学,一到交学费就看你跑着借钱,以后会越借越多,你说家里吃木吃的,花木花的,以后咋弄?”
我爸看着我,有点不相信地说:“这都谁跟你说的?”
我已经提不起什么劲,无精打采地说:“还用谁说吗?一看都着啦,你看俺妈瘦里,年年到三四月间就吃不饱饭了。你说我不上学了出去找个事做,就是不挣啥钱,家里也少一张嘴,我妈不是也能吃饱了。”
我爸默默地往前走,什么话也没说,一直到城里,我们俩都没有再说话。
城里的集市上已经有很多的人,我们拉着一点葱根本没办法挤进集市的里面,只好就在路边停下来,把盖在上面的麻袋掀开,叫高峰也下了车。
车子侧靠在路边,我爸站在车子的一头,我和高峰站在车子的后面,一直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们。
偶尔会有人问:“大葱怎么卖?”
我爸就说:“六毛一斤。”
他们会站着看一会儿,有时候会拿手去捏一捏,然后走开。
我心里其实很着急,希望他们快点来卖,哪怕是有个人讲一讲价,便宜一点也行,可是一直到中午的时候大葱都没卖出去一份。
我已经饿的不行,看着同样可怜巴巴的高峰,跟我爸商量着是不是要价太高的原因。我爸也叹着气说:“可能是吧,要不再有人问咱就说五毛。”
一个在旁边卖生活用品的老先生听到我们说话,笑着跟我爸说:“你这葱本来就便宜了,人家都卖八毛哩,你才六毛,买家一听都不敢买了,你看你这葱长哩又好,卖哩又便宜,人家还想着是咋回事哩。”
我爸就笑着说:“伯,您是老生意人了,您给说说俺咋弄才卖的出去,你看俺这也没做过生意,带着两孩子出来了,眼看着晌午了,连个饭前都还木有买出来哩。”
老先生说:“你搁这地方也不中,你拉着车去市场东边,那里都是卖菜的,还有做批发的,你到时候就说你的葱八毛,便宜不卖,不定就卖的快了。”
我爸一听这话,让我们两个都坐在车上,拉着就往集市的东边赶。
第三十七章 异样归途
中午的集市已经接近散集了,很多已经卖完东西的小商贩都在收拾摊位往家赶。
我爸拉着车子穿过窄窄的小路,来到集市东边。这里卖菜的人还有很多,可能因为中午的时间,人们开始卖菜做饭了。
我们的车子就停在菜场的边缘,没敢冒然进去,因为不知道会不会收费,具我爸说,他以前卖花生好像也是在这个集上,只是位置不同,每天来的时候都要交一些摊位费的。
他在跟我们说这些的时候,意味深长地说:“大明才是个人才,要不是现在木有了,估计是咱村里第一个发财的人,做啥生意都中,一看就知道啥挣钱。”
我就问:“大明是谁?”大明死的太早,虽然我很小的时候跟他很熟,但是那么多年过去了,我儿时的记忆也在一点点的消失,所以突然听我爸提起大明,竟然没想起来。
我爸说:“就是那只猫,那只叫白娘子的白猫的主家。”说完又问我:“那只白猫你还记着哩吗?你小时候老跟它玩了,那猫跟成精了一样,能哩很,啥事都能办,比一般的人都强。”
我隐约还能想起白娘子,也想起我给它埋的那座坟,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去看过了,只有在每次路过他们家的那所宅院才会记起一点曾经的事情,那棵院里的枣树早就不知道被谁砍了,只有那所被火烧的乌漆麻黑的墙壁经过风吹雨淋依然坚强地竖立着。我没有再进过那个屋门,不知道当年那些像鬼脸一样的屋内地面是不是被雨水冲刷干净了。
我爸看我一直不说话,摇着头说:“你不记得也木啥,都好几年了,那时候你还小哩。”
我有点执拗地说:“我记哩,它还给咱家送过鱼哩,就是那一年过年,大半夜地跑咱家里来,一身都是水,还带着几只跟它一样的猫。”
我爸一听就换了脸色,紧张地说:“这你可不能出去说啊,出去一个字也不能说,要是给那一家知道了,还想着是咱弄那猫叨他们家的鱼哩。”
高峰这时候看着我俩说:“您俩说啥里,啥猫呀鱼哩?”
我爸为了不节外生枝,忙说:“木啥,跟你哥讲故事哩。”
他没在说话,眼睛一直盯着那些来来往往卖菜的人,看始终没有人在我们的车子旁停留,就跟我爸说:“爸,我看人家都喊哩,啥多少钱一斤,要不咱也喊喊吧,你看都木人看咱哩菜。”
我爸说:“好,咱也喊。”
话音刚落,高峰就扯着声音喊:“大葱,大葱,八毛钱一斤,好大葱。”
我爸和我都被他这一嗓子惊呆了,同时被惊住了还有不远处同样卖菜的和买菜的,人们都扭着头往这边看,这个嘹亮的童音成了这人集市上的风景。
果然高峰的声音很快就吸引来的买家,他们陆续往这边靠拢,有的是来问大葱的,也有的是看热闹的,走过来便对我爸说:“你这孩儿中,是个人才。”
我爸忙笑着说:“小孩儿,啥也不着哩。”
零零星星卖了几份,后来就来了一个男人,操着外地口音问我爸大葱多少钱一斤,我爸听不太懂他说什么,一直伸长了脖子试图往他靠近,以图弄懂他的意思,倒是高峰,高声说:“八毛。”
我爸拉着他说:“你知道人家问啥里,你就八毛。”
高峰平静地说:“来咱这儿的想买葱的多,管他问啥里,反正我都说八毛。”
还真是被他蒙对了,对方站着犹豫了一下,又把我们扎好的葱解开,看了看里面的葱,才说了句:“全要了多少了?”
我爸依然不懂,但是这句话我却听明白,翻译给我爸听,他只站着犹豫,不知道怎么说,高峰已经急了,一听这话就抢着说:“全要了七毛五。”
我爸连忙说:“中中中,全要七毛五。”
对方听我们的话是没有问题的,于是示意我们拉起车跟他走,到了一个大的卡车面前,看到那辆车上已经收了半车的菜,各式各样的,什么都有。
他让我们把大葱放在地上的一个台称上,我爸看看我,我看看他,我们都不认识,也并不知道他称的是多是少,会不会坑我们,正没个注意,却看到高峰一个抢步跑到台称面前,学着那人的样子八着脚去看称砣和称杆上的星点。
那个外地人看到高峰脸上就笑了起来,没说什么,伸着手指头告诉我们,葱的重量是一百二十三斤,是否可以按一百二十斤给钱。
我爸还有点不乐意,站着没说话,高峰却已经拉着我说:“哥,快算一百二十斤多少钱。”
我在心里算了一下,把数字告诉高峰,对方也已经数好了钱,直接就递到了我弟的手里,并且朝他竖起了大母指。
高峰没把钱给我爸,而是直接交到我手里说:“哥,你数数看是不是你刚算的数儿。”
我一张张把钱数了一遍,刚好九十,就向他点头说:“是,刚好九十。”
高峰这才转头对他们说:“对了,葱您收好,俺走了。”
对方点点头,又笑着向他竖起了指头。
我爸这时候心里也挺高兴,笑着说:“中啊,以后赶集您俩来就中了,我就在家跟您妈干活,您俩长大了真是不一样。”
车子转过市场,朝我们家走的路口上有一个卖肉的摊子,这时候有几个人在围着,我爸看看我们俩说:“在车上等着,我给您卖点吃的。”
说着就把车子停在了路边,大踏步往肉摊上走去,高峰看着我爸的背景示意我说:“哥,你看咱爸一拿着钱,走路都不一样了。”我也正在看,但是却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他走路带着风,快且脚步重,跟平时一点不同。
到了肉摊前就听到他大着声音说:“来两斤碎牛肉。”
卖肉的人一边称肉一边说:“看着你面生,倒是一个老行家哦,碎肉便宜,吃着跟整肉一个味。”
我爸笑了笑没说话,拿了两块钱递给卖肉的。
卖肉的说:“这可不行,两斤得四块钱。”
我爸犹豫了一下问:“现在涨价了吗?”
卖肉的“哈哈”大笑着说:“都涨几年了,现在的肉涨哪还是前几年。”
他没再说话,把两块纸币收回来,换了张十块的给他,然后站着等找零。
高峰小声问我:“咱爸以前买过牛肉?”
我没回,看着他又一步步走回来,突然就有一阵寒意。
他把肉递到我们手里后又转身回去在另一个摊上买了两个馒头回,眼睛虽然看着我们,却一点神采没有地说:“吃吧,把馒头夹着肉,剩下的给青离捎回去。”
我问:“给谁?”
他就甩了一下头,不再说话,拉着车子往回走。
高峰这时候已经打开了袋子用手捏了一撮放在嘴里,咧着嘴边笑边嚼,并没注意我们说话。
我坐在车上,看到我爸拉着车子的背影,本来有些驼的背此时挺直着,车把根部的绳子深深勒进他的肩膀里,他伸开双手把着车把,整个身子都向前倾,脚步有力地拍着地面。
我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越看他越觉得冷,有些担心地在后面说:“爸,你吃个馒头吧,我跟高峰吃一个就中了。”
他头也不回地说:“我不吃,我也不饿,您俩快吃吧,小孩儿不挡饿的。”此时的声音也有些变了,说话的语调并不像平时,我猜着他是不是累的,于是又说:“爸,我拉一会儿吧。”
他没理我,一直拉着往前走。
那条省公路长长地延伸到远方,路上时有跟我们一样拉着架子车走过的人们,也有骑着自行车的,更多的人还是步行,他们匆匆而过,很快把我们甩在后面。
我一边烦燥地弄不明白我爸是怎么回事,一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白小红。
想起一直说的要带她来城里的事,心情竟然慢慢好了,甚至想到带她来的时候可以步行,走起来也很快,哪怕是只带她到菜市场里看看。我已经仔细地记下了去的路,想到她因此开心的样子,自己也忍不住地笑了。
高峰问我:“哥,你笑啥哩。”
我慌忙说:“木啥。”
正在这时我爸竟然哼起了曲子,是一种我听不懂的曲调。而且我以前也从来没有听他哼过,他最多会哼几句戏曲,还是断断续续的,可是现在哼出来的曲子竟然听上去有种优美的感觉。
我再次把目光盯在他身上,已经确定他此时是不正常的。当我意识到这些的时候,同时感觉到车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加快了,他像是用跑的在走,脚步比先前轻了许多,腰越挺越直,身子虽然还在向前倾,但是已经看不出拉车人的吃力感。
高峰也看了他一眼,小声跟我说说:“咱爸木吃饭还越拉越有劲了。”
我白了他一眼,再次朝前面说:“爸,你歇会儿吧,我拉。”
他依然没有回答我,一边哼着不知名的曲子一边继续拉着向前走,而且车速一直保持着比较快的速度。
第三十八章 大明回来
车子进村以后,竟然往村西拉去,我和高峰同时喊:“爸,你往哪儿去哩?”
我爸似乎顿了一下,眼睛茫然地看了眼我们俩才放慢了一些速度,把车子拉回了我们家。
到了家里,高峰也从车子上跳下来,把剩下的一点肉拿给我妈说:“给,给你捎回来的牛肉,香哩很。”
我妈笑着说:“您哥您俩吃吧,我才不好吃肉哩。”
我爸始终瞪着那点牛肉,嘴唇动了几动却并没说出话来。
我妈已经发现他的异常,看他一句话不说地坐在院子里的板床上就问我说:“鹏鹏,您爸咋回事了?”
我说不上来,只看到他这时候的眼神越来越混浊,视线完全没有了焦点,整个脸上都像罩着一层寒气,肌肉僵硬。
我妈本来手里端着一碗饭要递给他吃,碗没送到手里,他却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我妈吓住了,忙扶着他说:“良,你咋了,快起来,这是咋了?”说着又回头找我:“鹏鹏,鹏鹏,您爸这是咋了,回来的时候出啥事了?”
我爸跪下去的时候我也被吓了一跳,正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听我妈这么说,就赶快跑两步到我爸面前,跟我妈一起拉着他说:“爸,你咋了,快点起来。”
不说还好,一说他竟然“唔唔”地哭了起来,眼泪从他眼角里往下流,顺着脸颊一直滴到嘴里。我妈忙用衣袖给他擦,边擦边说:“良,起来,你这是咋了?”
他边哭边说:“嫂子,我死的冤啊。”声音和语调都不是他原来的。
我妈先是一愣,然后就松了手,剩我一个人还拉着他的一只手吊在那里,感觉被拽的像要喘不过气来。
她突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说我:“鹏鹏,松开他。”
接着就迅速从水缸里舀了一碗凉水站在我爸面前问:“你是谁,不说我今天喷死你,我让你做鬼也木有脸。”
我爸还跪着,慌忙用两手挡在脸前,声音哽咽斯哑地说:“嫂子,你别这样,嫂子,我求你,我是大明啊,我是大明。”
我妈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说:“大明,你活着是一个好人,这嫂子知道,可是你死了咋能干这事哩,你知道你良哥身体弱你还附他身上,他要是万一有啥好歹,你心里下得去?”
那人跪着依然哽咽:“我知道嫂子,我啥都知道,可是我等好长时间了一直木机会说啊,我死的冤啊,我不是自己出的车祸,是被人撞死的。”
我妈看着他说:“你就是冤,俺们能有啥法儿,冤有头债有主,谁害了你你找谁去,你来俺家俺都老实哩天天被人家骑到头上,咋能给你伸冤,你活着是个明白人,死了咋糊涂成这样?”
他用双手抚着脸,一边“唔唔”地哭一边说:“嫂子,是我不对,您别骂了,我这就走,我再也不来了,是我不对,我这就走。”
说着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刚起身又看到站在身旁的我,顺手就想把手搭在我的头上,我妈抢步过去拉开了我,冷冷地说:“要走就走吧,他还是个孩子,别拉着这个扯着那个哩。”
他眼神可怜地看了我一眼:“鹏鹏都这么大了,哎,鹏鹏都这么大了。”边说边往院子外走,才只走几步就一脚歪倒在地。
我妈忙跑过去扶住,就听到我爸“嗯嗯嗳嗳”地叫,看着我说:“我咋搁这哩。”
我妈急着招呼我:“鹏鹏,过来扶你爸,快点过来。”事情来的太突然,我已经一身冷汗,完全看傻了眼。听到我妈喊,赶快跑过去,已经看到我爸脸上的表情换回了我熟悉的,也没有要哭的样子,只是看着身体很虚,站都几乎站不稳。跟着我妈一起把他扶在院里的板床上坐着,我妈端了一碗温水给他喝下说:“快喝了吧,喝完把饭吃了。”
我爸接过水喝了两口说:“饭一会儿再吃,我使里很,咋从城里回来这么累哩,歇会儿再吃饭吧。”
我妈直过来说:“你少吃几口再歇,一天了肚里也木有东西还走恁远路咋不使哩慌呢。”然后扭头对我说:“鹏鹏,你领着高峰去放会儿羊去,别跑远了,天也不早,少放会儿就回来。”
我担忧地看着我爸问:“我爸咋了?大明是咋回事?”
我妈严厉地说:“你爸木事了,你去放羊吧,家里的事出去别乱说,以后也不能再问了。”
我只好答应着去牵那只拴在院子西边的山羊,然后叫着早已经跑出去玩的高峰一起去村子外面的地里。
走到青离家的房子时在,忍不住多了一眼。房子跟以前一样,似乎一直都保持这样的状态,这么多年都没动。
我想走进去看看里面的情况,但是被高峰拉住说:“哥,咱妈说不让咱俩上这儿玩的,你忘了?”
我没说话拉着羊的绳子转到了村外的红薯地里,可是关于大明,关于白娘子却不停地在我脑子里跳动,那只在记忆里慢慢模糊的白猫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又回到了活着的样子,轻巧巧地跳跃,跟在我的身边。对于大明的长相我已经完全记不清了,只知道他的个子似乎很高,走起来很有些玉树林风的样子,还有青离,好像总是一副温柔恬静。我又想起了刘欣儿,那个脸颊红朴朴笑起来像青离一样带着酒涡的小女孩子,神色间竟然跟白小红有几分相似。
拉着羊出了红薯地,高峰一路追着我问:“哥,你去哪儿放呀?”
我神秘地说:“一个非常好玩的地方,你去不去?”
高峰一听就来了精神,紧跟着我说:“去,哪儿啊,你先跟我说说。”
我带着他一路走到那个村西省道,顺着道坡向下滑,越往下走草越深,都是一些不知名的野草。那只山羊死活不吃一口,还拉着不让下去。
高峰看着下面一人多高的草说:“哥,这里有啥好玩的,都是深草,还是不下去吧。”
我看着那深不见底的草也有点寒意,于是停在半坡处往下张望,可是那两座大明和青离的坟根本就看不到,白娘子的就更找不到了,来来回回都是青草,遮盖的完全不见地面。
我心里暗暗想着等到秋天来了,这些野草都枯了,我一定要来找找他们坟,然后给他们添添土才行。
那天晚上我放羊回来以后一直想找机会再问问我妈关于大明的事,可是每次只要我一提起,我妈就狠狠地瞪着我说:“以后不准再提这事,出去也不能说半个字。”
直到我们吃了晚饭,我妈又被邻居们喊着去池塘里洗澡,我爸因为今天白天的事,精神差的不行,早早已经睡下,高峰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跑出去玩了,我心里痒痒的,一直想去青离家看看,于是也悄悄地离开家往村西跑去。
跑到青离家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汗流了一身一脸,我轻手轻脚进了他们家院子,慢慢向房屋门口走去。
越靠近屋门口越觉得空气里带着凉意,本来从院子边缘到屋门口也没几步程,可是汗却早已经干了,身上似乎还有鸡皮疙瘩要起来。
我用手抱着双臂,小心地站在那个黑洞洞的门口。
往里看,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天上明明很大的月亮,外面的树影也都被月光投摄的清清楚楚,可是那间没了屋顶的房子里却像是仍然被什么东西遮住了一样,除了黑什么也看不见。
我正犹豫着,还要不要进去,却听到身边一个声音说话了:“鹏鹏,回去吧,你妈不是不让你来这里吗?”
我左右看看,并不见人,身体一阵凉意,仔细想那个声音,竟然跟下午我爸跪在地上时说话的声音一样,只是阴恻恻的。
我站着没动,再次向四周望,除了不远处的别人家的灯火什么也没有,正当我收回眼光重新看向屋里的时候,却意外地看到那间屋里亮着灯,大明就站在灯下,脸背着灯光,所以我看不清他有面貌,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感觉他的个子很高,身材挺拔。
他依然幽幽地说:“回去吧,以后别来这里了。”
我试着问他:“你是大明吗?”
他犹豫着说:“是。”然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不是,我不是,我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我问他:“那你是什么?”
他的声音重新变成了哽咽:“我不知道啊,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想抬腿进去,看看大明的脸,正要迈腿,却听到我妈大声喊:“鹏鹏,你弄啥哩。”
我一个激灵,再看屋里时已经全是黑暗,跟我刚开始来时看到的一样,不但没有大明,连灯光也没有了。转身就看到我妈已经到了眼前,她狠狠地拉着我就往家走。刚进家门就把鞋脱下来,照着屁股就是一顿狠打。
高峰早已经回来,看到我妈打我,默默无声地站着,看了一会儿自己转身走开。
我没说话任我妈打累了停下来才说:“妈,我刚才看到大明了。”
我妈一愣,接着就大声骂起来:“日您娘,你活着是怪好的一个人,咋死了这么作贱自己,再往俺家来一回支油锅炸了你,叫你永远得不了安生。你跟谁有冤你找谁去,缠着俺家弄啥里,日您亲娘哩。”
我听着我妈越骂越难听,也走开去跟高峰一块躺在床上。
第三十九章 鬼宅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本来以为白天发生了太多事晚上可能会做梦,但是什么也没有。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除了高峰还在睡,我爸和我妈都已经不在家,大概是趁着早上太阳还没毒辣,天气没那么热去地里干活了吧。
我仰躺在床上,看头顶被树叶遮住的天空,那大片的桐树叶子密密麻麻地把刚出来的阳光筛成了细丝,又投摄到床上的我的脸上和身上,光芒似箭。
高峰这时候也醒了,翻了个身看着我说:“哥,咱妈哩。”
我懒懒地回答他:“下地去了吧,我不知道,我醒的时候他们都不在家了。”
他翻身下床,舀了一碗凉水“咕咕”地喝下去才又走到床边问我:“你昨晚上哪儿去了,咱妈找你找的都快哭了,还打我一顿。”
我也从床上起来,看看家里冷锅冷灶的,就把锅里舀上水准备生火做早饭。
高峰看我不说话,又往我身边靠靠说:“哥,你是不是去鬼屋了啊?”
我扭头看着他问:“啥鬼屋?哪儿呢?”
他一脸了然地说:“就是村西那个被烧了的屋子呀,不是都说那里常常闹鬼吗?”|
我听他说到这里,怔了怔,想起昨晚在那屋里遇到的大明,一时拿不准他就是传说的鬼呢,还是别的什么。
低头划火柴把炉灶点着火,开始搅面糊的时候,高峰已经一个人在院子里玩起来。他坐在我们院中的那座老坟上,手里拿着一些纸包和各类他收集的自制玩具。那座老坟经常被他爬上爬下的,上面的土早就踩实了,除了还有一个坟包,光滑的跟路面一样。
我叫着他问:“你信不信有鬼啊?”
他把一个弹弓上装一颗石子正在瞄准头顶上的树叶,听到我问“嗖”地把那颗石子发了出去才说:“我才不信哩,你看昨天咱爸那样,我都想笑了,装的跟真的一样。”
我有点不高兴,瞅他一眼说:“我看着也不像是装的,咱爸平时又不这样的,就昨天奇怪。我听说那个人以前就是在回城里的路上被车撞死的,说不定真是鬼附身哩。”
高峰听到就哈哈笑起来:“反正我不信,鬼咋不附咱身上呀,咱爸还是一个大人哩。”
这个事情我也说不明白,但是对于是否真的有鬼也并没有像高峰一样的执否定意见。想了想又说:“你都不相信鬼,要不今儿咱俩去鬼屋看看,看里面到底是咋回事?”
高峰一听就从老坟上跳下来,跑到我身边跟我一样蹲着说:“中啊,哥,我早想去看了,就是怕咱妈打我,我就不信里面闹鬼,啥鬼呀?”
我笑着说:“你还怕咱妈打你呀,我看咱妈咱爸打你的时候你一点也不怕,连哭都不哭,牛死了。”
高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我不是怕疼,是怕丢人,她要是一打,我再嗷嗷地哭,人家听到不是更丢人,我不哭,别人还想着是打你哩。”说着就自个儿“哈哈”地笑起来。
我没理他这岔,吩咐道:“饭快好了,你去地里喊咱爸咱妈回来吃饭吧,我就烧点稀饭,馍看着还有哩,菜也不知道弄啥菜,叫咱妈回来炒。”
高峰已经拿着一块饼在吃,边吃边说:“喊啥呀,早上就这一会儿,他们干到热了自己就回来了,还不知道吃饭吗?”
我照着他的屁股轻轻踢一脚说:“就你能说,叫你干点活一堆话顶着。”
他从地上站起来,变了脸色看着我:“哥,你以后可不能打我哦,咱爸妈打我他们是长辈的,可是你是我哥,是亲哥,你不能打我,咱得叫外人看着咱俩兄弟好哩很,谁也别想欺负。”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突然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长高了许多,都快赶上我高了,而且看上去显然是比我壮实,头发浓密地盖在头上,两只眼睛炯炯有神。
白小红说的对,高峰以后也许真的是我们家的顶梁柱呢。
想到白小红,又想到暑假前仍然没打听到她家的地址,有时候很想去看看她,但是却不知道去哪里找,而且关于上初中的事情我还有很多话想对她说。
“哥,咱啥时候去鬼屋?”我被高峰拉出白小红的念想,低着头想了想说:“咱妈要在家肯定不让咱俩去的,等到他们去上午去地里干活的时候再去吧。”
高峰一听就笑了,说:“哥,你咋想哩,早上他们去地里到啥时候才回来,回来天都热了,你说吃了早饭他们还不在家里歇会儿,能还去地里?叫我说咱不剩晌午去,不是人家说晌午鬼最爱出来吗,咱就选个他们爱出来的时候去看看他们是啥样的。”
我犹豫着说:“晌午咱妈跟咱爸都搁家里呢,不又得让咱俩睡晌午觉哪就能出去?”
高峰一脸神秘地说:“你别管了,看我的。”
白天的一切跟高峰预料的一样,直到中午吃了午饭,我爸妈都要歇午觉,就也让高峰我们俩在屋里的地上铺一张席子躺着。
高峰给我递眼色,我就跟他一起顺从地躺在席上,并且闭着眼睛,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看上去像睡着了一样。
但是心里却七上八下,一直小心地听着屋子外面的动静,直到我爸妈在外边也已经安静下来,没有其它声音,我小心地睁开眼已经看到高峰慢慢从席子上坐起来,轻手轻脚地跑到门口往外看。
大概是确认他们都已经睡熟了,才示意我跟着他轻轻地穿过院子向外面走,直到出了院子好远我们才放开脚步跑起来。
一口气就跑到了村西青离家的院子。
这时候是正午,几乎全村的人都在午觉,只有一两个睡不着的老人或者孩子偶尔出来一下,但是惧怕热,很快就又回去了。
我们俩看看四周,并无人注意或者往这边看,就快步向那扇被火烧去门的门口走去,然后闪身进屋,这时候就算是有人再从这里经过也不会看到我们了。
我们俩伸着脖子向外又看了看,确保没人发现才回身看向屋里。
一地的垃圾,除了以前烧剩下的房顶残渣,还有日积月累被风吹下来的树叶和尘土,地面已经无下脚之处。而那四面被烧过的墙上仍然保持着黑黑的斑驳状,一块一块地像有人故意刷上去一样。
我站在门口右边的位置,高峰站在门口左边,他顺着墙边往里走,满是灰尘的地下留下一排深浅不一的脚印。我往右手边看了看,那个曾经放着青离家大床的位置,仍然留着一点床上的遗骇,只是也已经烧的黑不溜秋,早已看不出当时的样子。其它的东西几近烧光,没烧的也被当时从房顶上掉来的泥土瓦砾盖住。
高峰站在屋子的西北角里叫我:“哥,这火是啥时候烧的?”
我看着他贴着的墙上那些黑色的印子,突然像一张张人的面孔,只是黑白色,但轮廓却分明跟人的样子像似,接着往下看,竟然还带有身形,高矮胖瘦不一,神态也似乎不同。
高峰看我惊讶地看着他身后,也转头看了一眼,莫名其妙地问我:“咋了,哥?”
我仍然看着墙说:“你看这墙上的印子好像人的影子一样。”
他再次回头看看他身后的墙,然后摇头说:“不过是烧过的印子,哪有像人了。”说到这里也看着我身后说:“你别动哦,站我这里看你那边的墙,印子还真有点像人哩。”
我回头,正好对上一双正看着我的眼睛,那个眼神冰冷,面颊消瘦,额头上似乎还能看到若有似无的皱纹。我向后退了两步,脚下踩着垃圾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再次去看那个面容,越看越觉得有些熟悉,像是在哪儿见过,但又想不起来。想问高峰是否眼熟,一扭脸却撞到一个人的身上,我“啊”地叫了一声。
高峰连忙左右看看说:“你喊啥哩,咋了?”
我看着他站在我身侧,吓的气都差点上不来,没好气地说:“你啥时候走过来的,也不吭一声,吓死我的。”
他“嘿嘿”地笑:“还想着真有鬼哩吧?”
我气哼哼地说:“你看这墙上的人是不是觉得有些眼熟,像是咱们见过的人?”
他循着屋子看了一圈说:“不知道呀,都只是一个印,看不出来,不过,这个好像一个老婆儿,你看她的腰弯的,还有这头发,跟在后面挽着一样。”
我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那个刚才我就觉得眼熟的额头和有皱纹的人印,突然想到那一年失足在池塘淹死的明山的娘。这样想的时候再去看那个印子,竟然越看越像,最后在心里几乎把两个人合到了一起,于是很惊奇地跟高峰说:“这个人印子好像唐素英的奶奶。”
高峰问我:“唐素英是谁?”
我仍然看着那个人印说:“就是那一年淹死坑里的,她跟她奶奶一起都淹死了。”
高峰一脸不明所以地说:“我不知道呀,什么时候的事?”
我站着想了想,那一年高峰还小,也许根本不记得呢,就算模糊知道有这样一桩事,也未必想起那时候淹死的两个人的模样。
于是也就没再说下去,而是转身看其他的人,可是就我们俩看这个印子的功夫,那些以前的印子竟然全部都不见了,墙面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别说是人的印子,甚至找不到一点还是土的墙。
高峰也惊讶地说:“真有鬼了?”
我看着他,有点不知所措,再看一眼那些墙,拉着他说:“走,咱们先出去。”
第四十章 夜访桃园
从那间屋里出来才感觉到自己浑身都是汗,头发已经完全被汗湿透,但是身上却透着凉意。
高峰有点不甘心地说:“我还就不信了,我再进去看看。”说着就要再往屋里去,我连忙抓住他说:“先不看了,咱先回家,以后有机会再来,这会儿说不定咱妈都醒了,再逮住又得打咱俩。”
他听我这么说,也就没硬往里再闯,跟着我一起往家里走。
回到家里,我爸妈早已经起床,看到我们两回来忍不住又是一顿骂,问我们去哪里了。高峰小声说:“睡起来热,想找个凉快地方,跑了一圈回来更热了。”
我妈看着他的样子就笑了:“还找凉快地方,咱家就是最凉快的,头里还有个坑,有些水,别哩地方都要晒化了。”
她这样一说,高峰就顺势说:“那俺下坑去洗个澡吧,热死了。”
我妈看了看太阳已经不在正午的位置,就跟我说:“叫你哥带着你去,别光顾着往坑中间跑。”
我们俩答应着,从院子里跳到下面的坑沿处,“扑通”一声就蹦到了坑里。
可是进去以后我就觉得心里老是怪怪的,忍不住往当年淹死人的地方看。
高峰看我神色不对就问:“你看啥哩?”
我指着邻大路的东南角小声说:“唐素英跟她奶奶就是在那儿淹死的,我当时还看到有个白色影子按住她奶奶。”
高峰一脸怪笑,斜瞄着眼说:“你是不是这两天被吓怕了,怎么到处都闹起了鬼?”
我没理他,匆匆洗了一下就往上了岸。
我妈看我们回来就说:“您俩都快开学了,地里还有一点葱,这两天赶快卖卖,开学就能交学费了,要开学又得去借钱。”
我这才想起自己不想上初中的事还一直没说,通知书虽然早已经拿到了,但是对于家里的穷困还是觉得不上学才是最理想的,于是支吾着跟我妈说:“我不想上初中了。”
我妈愣了一下问我:“咋了?”
我心虚地说:“就是不想上学,一进学校头疼。”
我妈立马就骂了起来:“你还头疼,等着,我一会打哩你浑身都疼,你不上学你跟我说你弄啥,去地里干活去?你看你瘦的,整天挑这个不吃那个不吃,跟个猴一样,一把力气都木有。”边说着已经把脚上的鞋脱了下来,狠狠地往我身上拍。
高峰远远地站着,冷然看,不说话也没有走开。
打累了,她才直起腰,把鞋扔在地上,自己也一屁股坐在地上,边流泪边说:“供您俩上学容易吗,你看看您爸俺俩一年到头在地里忙弄到现在连口饭都吃不饱,你不上学?不上学以后也像我们一样吗?还有高峰,就知道在学校里打架,年年到数第一,养您俩弄啥哩?”
高峰无辜成了炮灰,悄悄挪着脚往外溜,却刚好被我妈看到,大吼:“你站那儿,准备上哪野去哩?后半晌你去放羊,你哥跟我们去地里挖葱,明天就你们两个去赶集去,您爸在家里干活。”
高峰答应着“中”就赶快去解羊绳,以便早些逃出去。
我还站着,心里有些生气,但是又觉得自己理亏,所以看着我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完才说:“让高峰上嘛,咱家穷里,我出去找个事儿干,也能挣钱。”
我妈瞪我一眼说:“高峰学习赖成那样,能上多少还不知道哩,你在上学上还比他好点,不说自己好好上,倒想推给他,就是您俩都上,只要能学好,我跟您爸就也累死也愿意。”
这天下午我妈哭完以后就不再提这事了,带着我一起去地里挖葱。我爸一直到太阳落山才赶到地里,不太高兴地说:“又没挨到井,明天估计也浇不了,这庄稼都得旱死了。”
我妈一听也生气地说:“队里就那几口井,一到紧的时候都是看脸浇的,咱不等到最后再着急也轮不上。不让你去你偏不听,犟着要去,白耽误半天功夫,活也没干,事也没办成。”
我爸不说话,闷头把我们已经挖出来扎好的葱抱到地头的架子车。
等葱都收拾妥当,我妈说:“您俩先拉回去,我看看峰峰在哪儿放羊哩。”
我们把葱放在院子里,用麻袋盖好,我爸就忙着去做晚饭。这时候天色已暗,我跑到池塘边上把短裤脱下来,准备再洗个澡,谁知刚跳下水,就听到我妈急急地说:“良,别做饭了,羊丢了,拿着电灯赶紧去找。”
说着已经到了屋里,没看到我就问:“鹏鹏哩,鹏鹏弄啥去了?”
我在池塘听到我妈的声音已经慌忙跑出来,听到她问我时人已到了近前。她扭脸看到我已经湿的头发,一边生气骂一边又催我爸快点,手里还提留着高峰,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把他一甩,直接就甩到我面前的地上,狠狠地说:“您俩在家里老实呆着,再出去跑回来把腿打折了。”说着就跟我爸一起出门。
我接着我爸没烧完的饭继续,看高峰自个儿爬起来无精打采地站在哪里就问他:“咋把羊弄丢了,你是不是又跑去玩了?”
高峰撅着嘴说:“就跟他们玩一会儿羊就丢了,我都找半天了,哪儿也木有,咱妈这时候去找,天都黑了,往哪儿找去?”
我也有点生气地说:“往哪儿找也得找,咱妈还指着过年卖了羊割肉呢,这一丢过年又啥也木有了。”
高峰愣了会儿说:“要不我咱俩也去找吧?”
我其实也想去,但是被我妈临走时的警告限制着,现在听高峰这么提议,便把已经熟了饭盖在锅里,熄了火,又检查了一下院子里东西,才仔细锁上门,把钥匙藏在我们的老地方,跟高峰一起出门。
出了门才知道其实无处可找,村子里到处黑黑的,别人的家的灯火照不到门外的路上,而我们如果出村去地里找肯定又回碰到我爸妈,所以只好顺着黑黑的小路一条一条地边走边叫。
整个村都转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正站村头商量是不是要去地里,却看到从地里过来一束灯光,猜着肯定是我爸妈,他们打着灯也看到了我们,于是走过来问:“你俩咋在这儿。”
我只好老实地说:“我跟高峰在村里转了一圈,想找找看是不是跑回来?”
我妈狠狠地说:“这羊肯定是被谁圈起来了,不然熟门熟路的早就跑回来了。”她说完,把手电筒递给我爸说:“你跟峰峰再搁村里转转,边转边叫,不管是谁圈起来也不敢就这时候出来。我跟鹏鹏去一趟北村,那里听说有一个算卦的很灵,我去看看这羊到底还有木希望。”
我们兵分两路,我爸已经带着高峰边走边大声地“咩咩”地叫羊,其实平时这样叫,如果羊不是被栓了起来一定会跑出来的,毕竟是自己家的喂了那么长时间,蓄生也能听懂熟悉的声音的。
我妈带着我一路往北村里去,一路上她都走的很急,我能听到她粗粗的喘气声。
北村离的并不远,也就二十分钟的样子就到了,也或者我们太急,走的近乎跑一样,所以才快。
那个我妈说的算卦的地方在一大片桃园子里,我们刚一入桃园的小路,就听到里面“喵喵”地响起了猫叫声,接着是一个老婆婆的声音,远远地问了句:“谁呀?”
我妈忙答话:“姨,俺是来求卦的,事太急,麻烦您啦。”
那头好半天没有说话,我妈都急的又要喊时,才看到一个小姑娘顺着桃园的小路走到我们面前,天太黑,我没看到她的样子,只是觉得身影有些眼熟。
她来到我们面前就说:“跟我进来吧。”这一说话我才恍惚明白,竟然是白小红。
我已经叫了出来,白小红也顿了一下,又走近看了我一眼,声音里带着惊喜说:“高鹏,怎么是你。”
我忙忙地说:“俺家羊丢了,俺妈想过来求个卦,看看能不能找到。”
她转身向前走,边走边说:“那快过来吧,让俺奶奶看看。”
我妈听我跟她认识,终于有一点笑意了说:“真是打扰您了,这么晚来。”
白小红也笑着说:“姨,您别客气,我跟高鹏是同学哩。”
说着已经到了桃园深处的一所院子,院子里有三所房子分两处,两处两间的在一起,一处是一间的单单在外面,白小红领着我们进了那个只有一间的小房子。
里面正亮着灯,我们进去时,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正坐在灯下的佛像前,手里拿着一支笔像是在写着什么。白小红等我们都进了屋才走上前两步说:“奶奶,这是我同学,他家羊丢了,想找您看看。”
老太太抬眼看了我们一眼,脸上没啥表情,就叫我妈在神像面前跪下,然后她自己点燃一把香插在神相前的香坛里。
我抬头看那神相,是两尊,一男一女,面容清秀,倒不似平时在庙宇或者其它地方见到的神相。
直到香烧掉一半,老太太才掐着手指头说:“您这羊还在村子北头,今晚回去别睡觉了,围着村北那个没水的干坑找上一夜,明天早上应该就能回家,要是今晚不找,明天也就见不到了。”
我妈一听这话,起身忙着道谢,又从身上摸出一块钱来放到老太太面前的案子上说:“姨,这是香火钱,打扰您了。”
老太太什么话也没说,继续着我们进来时的动作,并不理会我们。
我妈已经拉着我往我走,我左右看看,还想找白小红给她道个谢,但是却没有看到她,也许她是去另外两间屋里吧,我这样想着已经被我妈拉出了桃园,几乎是跑着往村子里赶。
第四十一章 白小红的家
这天晚上我们四人分头,整整在村里叫了一夜,到天亮的时候觉得嗓子都能冒出烟来,而且沙呀的也听不到声音。
天刚蒙蒙亮,就看到我们家的羊正在坑里闲散地走着,高峰甩开步子跑到羊跟前,本来想去拿它的绳子,但是却发现绳子早已经没有,他就直接抱着羊的脖子“哇哇”地哭了起来。
我也跟过来,看着失而复得的羊,眼睛酸涩。
我爸妈也已经跑了过来,一家四口围着那只白色的山羊流泪。
高峰一直抱着他的脖子拖回到家里,我爸围着羊左看右看,并未受伤或者其它,才从屋里重新找了一根绳子给它系上,顺手把高峰也从地上拉起来说:“都起来歇会儿吧,赶快吃饭,还有一车葱要卖哩。”
我妈说坐着说:“熬了一夜了,咋去赶集哩,快叫俩孩子吃了饭睡会儿,葱放一天也坏不了,明儿再说吧。”
我爸说:“放一天得少好几斤哩,一会儿我自己去。”
我妈已经站起来去热饭了,听我爸这样说,很生气地回他:“鬼你精神好脑子清楚哩,好好地去赶个集还啥都算不清楚哩,这饭木吃觉木睡你去不是去扔哩吗?”
我爸也生气地说:“我想扔。”
我妈转身看着他说:“你扔不了,你凭啥扔,是你种哩,是你挖哩?”
两个人说着已经大吵起来,高峰已经歪在床上睡着,我也眼睛困的睁不开,我妈看我们这样忙又跑过来说:“先别睡哩,吃点东西再睡。”
只是这话已经说晚了,我也已经倒在床上,再听不到他们说些什么。
一觉醒来,几乎分不清是什么时候,阳光斜斜地照在脸上,感觉一层粘粘的东西,用手一抹才知道出了一头的汗,扭头看高峰还在“呼呼”地睡,而我爸妈却并不在家。
我起来舀了一碗凉水喝下去,顿时觉得人清醒许多,看看时间应该是下午三四点的样子,于是过去把高峰摇起来。
他坐着看了我好一阵才说:“饿死了,还有饭木有。”
我也这个时候才想起要吃饭,回身去锅里找,我妈做的面条还有,于是拿了两只碗分别盛上,一手一碗地端到高峰面前,递给他一个。
确实饿了,两个人都没几下就把那碗面条扒拉个净光,锅里已经什么都没了,只好再去找饼,饼也是剩的玉米饼,吃起来特别干,吃几下就要喝水。高峰就拿碗舀了凉水,一边吃一边就着喝。
一块饼快吃完的时候他才问我:“哥,你昨晚跟妈一起去算卦咋说哩?”
我把那个老太太的话又学了一遍给他听,同时也想到了白小红,心里暗暗决定今天一定要再去一次,特别感谢她一回才行。
谁知道高峰听了笑着说:“还真灵哩,这羊就是被谁逮起来了,看咱们一晚上不停围着转,他不能趁黑运走,白天又怕给别人看见就只好放了,这偷羊的说不定就在这大坑附近哩。”
我看着他说:“你这会儿成半仙儿了,早干啥哩,还好是找到了,要是找不到,你看咱妈扒了你的皮。”
高峰就大笑:“扒皮我是不怕,就是怕过年吃不了肉。”
我看着他开心的样子,也笑着说:“一会儿你下地去找咱爸妈吧,我出去有点事。”
他撇着嘴说:“我才不去找他们哩,一去就该挨吵了,你去弄啥,我跟你一起去。”
“你跟着我弄啥哩,我有事。”边跟他说着就往外走。
谁知道他从床上跳下来跟着我说:“我就跟着你,看看你去干啥哩。”
我不想再跟他缠下去,怕误了时间回的晚了我妈再吵我们,也就带着他一起往村北走。
顺着村北的路一直走一直走,觉得走了昨晚两倍的路才隐约看到那大片的桃园。高峰得意地说:“你是想来偷桃的吧?还不让我跟着,我要不跟着你一个说不定还偷不出去哩。”
我严肃地看着他说:“可不能偷,这桃园是我同学家哩,而且她奶奶还会算卦,昨晚咱哩羊就是人家算的,你要是一偷人家就会算着是你哩,直接找家里去。”
高峰笑着说:“找家去又咋样,偷了就吃到肚子里,他还能找出来?”
我站着看他:“你要真偷桃,咱就不去了。”
高峰“哈哈”笑:“哥,你是不是傻了,这个时候有桃吗,桃不是麦天的时候才有的吗,我就说一句,看把你吓的,还是你同学家的哩,是不是上回那个帮咱俩拉架那个女同学呀?”
我为被他猜中,红了脸,没搭理他向桃园里走去。
昨晚太黑什么看不到,现在是白天一走近就看到桃园的周围全种着铁里藜蒺,跟桃树一样高,密密地围着桃园,如果不从特别留的门口进去,人根本就无法靠近。
桃园深处枝叶繁盛,在外根本就看不到里面的房子。
我们脚刚迈进桃园留的路口就听到猫的叫声,接着两只花猫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已经窜出来截在路上。眼神凶狠,呈半蹲状态,像是随时可以扑到我们身上抓个血肉模糊。
高峰乐呵呵地说:“别人家都是狗看门,这家是猫看门,还怪美哩。”
我看着这两只猫心里是有些惊惧的,正想着怎么绕过它们进去,或者怎么把白小红从屋里叫出来,却听到身后有人说话:“高鹏,你怎么来了?”
回身就看到白小红站在那里,正笑着看我,她也看了眼我弟弟同样跟他笑着点了点头,只是高峰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她就面无表情的样子。
她走过我们说:“过来吧。”
我们随着她转身,那两只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只看到白小红轻巧巧地往前面走。
她领着我们进了一所两间一处的屋子,一进屋就闻到桃子的香甜味,高峰吸了吸鼻子问:“啥味?”
白小红笑着说:“桃子啊。”
高峰看了我一眼,有些不相信地说:“这时候还有桃,不是早过去了吗?”
白小红也笑,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这是秋桃呢,又甜又好吃。”她说着已经从地下盖着桃叶的框子里拿出了几个,双手捧着去外面的水井上洗了,又双手捧回来,先递给高峰一个,再给我一个,然后把剩下的一股脑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说:“尝尝。”
我能说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吃桃吗?真的是第一次,过去无数次地看到别人吃,口水吞往肚里,淹了五脏六腑,却连个桃核都几乎没得到过,现在眼看着又红又大的桃就放在手里,反而觉得有些舍不得,不知道怎么去吃了。
高峰已经“噶吱噶吱”地吃了起来,桃汁顺着他嘴角流出来一点,还没来及下来,又被他用舌头勾了回去。
白小红依然微笑地看着我。
我多少是有点羞涩地,看到她看我,脸上微微发热,也把桃子放在嘴里咬了一口,那种甜甜的汁液一下子填满了整个口腔,同时填满的还有整个意识。
接下来是完全的停不下来,一口接一口的吃了个净光,回头去看高峰他已经又从桌子上拿了一个,我一阵不好意思,正想跟白小红说两句歉意的话,转头却不见了他。
高峰嘴里塞着桃子给我指了指门口,大概是告诉我她已经出去,于是我也顾不了那么多,赶快也从桌子上拿了一个往嘴里塞。
那几个桃一眨眼功夫就消灭净光,连皮都不舍得吐一点,如果不是核太硬,估计连核也能一起吃下去。
高峰抹着嘴角跟我说:“哥,怪不得你不想让我来,有好吃的你不让我来是啥意思?”
我看着他的样子,生气地说:“我根本不知道这有好吃的,我来是谢谢她奶奶昨天晚上帮咱算卦的事哩。”
他哼哼地笑着,脸上写满了不相信。
这时候白小红又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用书纸做成的小包,小心地递给我说:“高鹏,这几个给你爸妈拿回去吧。”
我忙推着手说:“不用了不用了。”
高峰已经跨过我接了过去,并且大方地跟白小红说:“谢谢姐,还是你好,人长哩好看,心也好。”
我瞪着高峰根本想不明白他什么时候变的这么会说话了。
白小红也笑着说:“你真会说话,等桃子快完的时候,我再挑些给你们拿去。”
高峰已经把嘴角笑到了耳朵后面,忙不跌地说:“谢谢姐谢谢姐,您这地里有啥活只管叫我哥来干,别看我哥瘦,干活可中了,啥都会。”
白小红已经“呵呵”地笑出声音,看着我说:“你弟弟比你可爱多了哦高鹏。”
我没说话,拉着高峰转身要出去才想起来的真正目的,忙又转身跟白小红说:“哦,我来是为了感谢你奶奶昨晚给俺算卦的事,好准的,今天早上已经找到了。”
白小红笑:“找到就好了,谢啥,你们不是给了香火钱吗,那是神的功劳,跟我们没关系哩。”说完似乎又催着我们说:“你俩快回去吧,一会儿天都晚了,路上注意安全哦。”
高峰也已经拉着我往外走,在路过那间算命屋子的时候,我往里看了一眼,烟雾缭绕,竟然什么也不见,只有几只猫懒洋洋地蹲在门口处。
出了桃园,我回头看那些密密的桃树像被一层不知是什么的东西笼罩了起来,灰暗低沉。
天色也已渐晚,高峰把桃子揣在怀里说:“哥,咱跑吧,我怕回去咱妈又生气了。”
我看着他揣的桃问:“回去咱妈问了咋说?”
他一拍胸脯说:“就说我偷的。”
我“哼”了一声:“那咱妈直接就把你打死了,还吃了下去吗?”
他“哈哈”地笑着说:“要不咱把这桃也吃了,回去啥也不说,她也不知道,啥事也木有。”
我一把从他怀里夺过纸包,快步向前走去。
第四十二章 生活那么淡(两百票加更)
我们俩跑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刚一进家门就被我妈拉住一顿海揍。问我们俩大半天跑哪儿去了,为什么不下地干活,为什么晚上不在家做饭。完全没有申辩的机会,她问这些也并非是要得到答案,不过是找个能打我们的理由,所以我跟高峰都没说话,等她打完我才把塞在衣服里的桃子包拿出来,外面的纸已经湿了,甜甜的桃汁味瞬间霸占了空气。
我妈看到纸包里的桃子立刻惊觉地问:“哪里来的,是不是又出去淘气了?”
这回高峰慌忙解释说:“是我哥的同学送的。”
我妈半信半疑地看着我问:“鹏鹏,咋回事,你们又北村桃园了?去哪儿干啥去了?你老实说,这到底是偷人家的还是人家给的?”
我对这种不信任非常气愤,但是对于我妈的置疑又不计可施,只好把已经烂了的桃子往身边一个矮凳子一放,回身拿只碗去吃饭。
我妈看我这个样子,大概也意识到有点冤枉我们了,又小声问:“高峰,你们是去北村的桃园了?”
高峰说着“是”,也走过来吃饭,我妈就跟过来说:“就是你同学送的,咱跟人家也没有什么礼来往,干吗要人家的东西哩?”
我在心里已经后悔在路上没有听高峰的建议,直接吃个干净回来也省得这么多事了。
第二天早上我跟高峰早起去城里卖菜,因为已经去过一次,也就算是熟门熟路了,我们直接把车子拉到菜市里,那些收摊位费的看到只有两个半大的孩子在卖,问了一圈说没来大人跟着,也就没忍心收,绕过去走了。
我守着摊子,给别人过称收钱,高峰就在集市上到处跑,以图找到专门收菜的,像上次一样批发出去。
还真被他找到了,我们像上次一样一次性把大葱都卖给了那个人,虽然价钱稍微低一些,但是节约了时间,没到中午两人就跑到了家里。
我妈高兴地说:“以后你们俩就出去办事了,您爸俺俩正式退休。”
高峰在一边也笑嘻嘻地说:“我还怕跟我爸一起去哩,他都不会弄事,一毛两毛钱地勒的死紧,从早上放到中午光折也得折好几斤,他都算不过来帐。”
我爸在一边听了就骂到:“日您万娘,就你孩子能,说哩好听,一毛两毛,一毛两毛你去挣来。”
高峰撇着嘴走开去,看样子很不愿意理我爸。
离开学的时间越来越近,我没有再提不上学的事,我妈和我爸也在积极地准备这我们俩的学费,一切都已经定好,我觉得自己很委屈,但是却无人可诉。
本来想开学前再去看看白小红的,但是想到上次的事,也就放弃了,再者说家里这个时候也整天的忙,根本没有时间,基本我们家喂的猪和羊每天都是靠我吃饭。
中间又跟高峰一起去赶两回集,把地里的大葱全部卖完,每次也只带一百来斤,既是是这样城里对于我们来说已经不再那么高贵和遥远了,虽然我们也只是去了菜市场,便跟别人吹牛逼的时候仍然可以趾高气扬,觉得自己好像走遍的全世界。
去中学报到的头一天,我穿了一身新的衣服,觉得自己脸上都放着光,精神亦亦。
中学的校园是在另一个村,离我们不太远,不过步行也得走上十几分钟。学校里高年级的同学都已经进入教室,而我们这些新生三五成群地聚积在校园里,等待着老师的安排。
我在人群里找白小红,她的最突出的标志永远是那身鲜红的衣服,无论冬夏穿出来都是那么明艳动人。
看见她的时候,她正一个人站在一棵洋槐树下面,手里拿着一本书,很认真地在看,原来从我们学校来的学生有一些认识的过去跟她打招呼,她只是淡淡地回应着,眼睛仍然盯着书上。
我没有走过去,只远远地看着她,上午本来该升起的太阳不知躲到了哪里,空气里是一种闷闷的气息,压抑的人喘不过气来。白小红时不时用手轻轻抹一下额头,大概是在在擦汗,她盯着书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似乎跟她没有一点关系。
老师过来分班的时候她才把头抬起来,顺着声音看老师的时候也就看到了我,浅笑着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有说。
其实我心里是有些悲哀的,想着上次去她家里吃桃,她会不会因为那次而在心里瞧不起我,觉得我们兄弟没见过什么世面,又贪吃?
老师已经拿出一张名单,挨个说:“念到名字的跟我走。”
先是初中一班,在念到白小红的名字时,我几乎想跪下来祈祷,希望能跟她分在同一个班里,可是接二连三的同学从我身边走到老师的旁边,却一直没有我。
我被分到了四班,从此于白小红难以相见。
突然觉得自己很孤独,高峰还在上小学,留在了以前的校园里,而白小红虽然跟我在同一个学校,却已经是两个班的人,而且这个学校都是楼房,一班到四班的距离是从楼的南面到北面的距离,我们分在了整个教学楼的两头,除了偶尔在校园里看她一眼,连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这所中学是乡里的重点中学,每个学生都像上了发条一样,每天都是捧着书死看死学死背,经常晚上宿舍熄了灯了以后,还有学生在被窝里打着手电学习。我也向我妈要钱卖了一把手电,经常在被窝里打着,但是并非学习,而是看小说。学生的增多造成资源的增多,我上学时借一本作文书都难,但是到了这里,几乎所有青春期想看到的书都可以借到,于是我也就不分日夜地藏着看。
因此学习成绩也一落千丈。
我不知道白小红怎么样,有时候很想找她说会儿话,可是每次走过教室长长的走廊,都觉得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在这个学校里似乎每个同学的标准路线都是教室宿舍厕所,没有人闲着去串门,大概也没有人像我一样一脑子的烦躁。
这天正一个人坐在教室里看《射雕英雄传》,一个同学走到我面前说:“高鹏,外面有同学找你。”
我答应着抬头,正看到窗外白小红往里张望,看到我看她,她脸上微微一红,露出笑容。
快步往教室外走,不小心撞到了转角处桌子的一角,也不顾不上腿上的疼痛,直到站到白小红面前,才感觉到自己心跳都快了,于是也忍不住一阵脸红,小声问她:“有事吗?”
白小红扭身向楼梯口走,边走边说:“没事还不能找你了,上了中学见你一面都难呢。”
我一阵窘迫:“是我见你难吧,每次看到你都在认真学习,我都不好意思去打招呼哩。”
白小红回身慎怒道:“你还有理了,你有去找过我吗?我看你天天也没好好学习,净是看小说哩,都借到我们班上去了。”
我尴尬地跟着她走,对于她的慎怪心里有一点得意。
到了楼下她又往校园操场的位置走,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也就那么跟着她,后来又觉得这么跟着有点没意思,就找话问她:“你在你们班现在学习很好吧?”
白小红点着头说:“也就那么回事,什么好坏的,也就是不想让我奶奶难过。不过,高鹏,你得要好好学哩,你看你爸妈多不容易,为了一头羊整晚都不睡觉地找。”
我这才想起来暑假里羊的事,赶着跟白小红说:“你奶奶挺厉害的哦,要不是她我们怕熬一夜也找不到哩。”
白小红幽幽地说:“也是她有个这样的事情做,我们一家才有口饭吃。”
我问她:“你爸妈呢,他们干啥哩?”
白小红已经停了下来,回身看着我说:“我小时候爸妈就去世了,是跟着奶奶长大的。”
我从她的话里分辨出了事情的真相,原来她是比我们还要可怜的,至少我们一直有父母在身边,而她却没有,上次匆匆看的一眼,觉得她奶奶也并不是很慈祥的样子,心里就为她担心起来,也许小的时候比我们受的苦还多呢。
白小红这时候却抿嘴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苹果递到我面前说:“给你,生日快乐。”
我怔怔地看着她,完全弄不懂是怎么回事。
她看我这样也是一愣,茫然地说:“不是你自己说是中秋节前生日嘛,难道是骗我的?”
我已经不记得向她说过这个事情,不过看着那个又大又红的苹果上还用心地刻着“生日快乐”的字样,确实很欢喜,接过来说:“是这个时候生日啊,就是没想到你会记着。”
白小红脸有些微微地红,看着我说:“哪有人像你,别人跟你说什么转身就忘了。”
我急道:“谁说哩,我也记着哩,你说啥了?”
她娇嗔地白我一眼说:“你说我说啥了,说让你好好上学,别让你爸妈操心,你记住了没?”
我看着她笑,耍贫地说:“你说这话的语气跟我妈似的。”
白小红生气,扭转身做势要走,我急忙拦着她说:“跟你开玩笑的,其实我也想好好上学,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老是不净,一往教室坐就乱七八糟的胡想,根本听不进去。”
白小红站着看我,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你要是不好好学,到考高中的时候还要上吗?我是要一直上下去的。”
第四十三章 黑色扣子
这句话掀开了我所有的愁,对于高中我从来没有想过,但是此时白小红一说,我心里却像被硬生生种下一根钉子,扎的很痛。
我想跟她一直在一起,可是又分明知道自己并不想上学,那么如果她上了高中,上了大学,还会愿意理我这个什么也不是的农村同学吗?
我悲伤地问白小红:“我如果不上学了,你是不是也就不理我了?”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说:“不会呀,只是我们生活在不同的环境能说的话就会越来越少,到时候怕你也不想理我呢。”
我心里说:“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会不想理你”,但是看着白小红认真的样子,又突然失去了信心,未来还那么长,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白小红站着,似乎也不想再说这个话题,看了看我手里的苹果说:“快吃了吧,一会儿拿到宿舍,你们宿舍的那些狼们还会给你剩一口吗?”
我看着苹果说:“不吃了,留着,作个纪念。”
她“咯咯”笑着说:“哪有人拿苹果做纪念的,过两天就烂掉了。”说完又问我:“你还记得我以前送你的石头吗?”
这个是记得的,但是好多年过去了,我不知道放到了哪里,或者早已经丢了,所以白小红问起的时候,我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没有回答。
好在她也没有追着不放,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给我说:“那,这个给你做纪念。”
我拿过来一看是一个大黑扣子,上面穿着一根红色的线。
不明所以问她:“这是什么?”
她就拿到手里把扣子拔到线的中间,双手崩着线甩,等线的劲上足了,然后一拉一伸的拽起来,那个黑色的扣子在中间只剩一个黑点,还不时发出声音,听着呜呜咽咽的。
她玩够了才把扣子放到我手里说:“拿好吧,这可是我精心做的。”
我把扣子放在眼前看,越看越眼熟,忍不住对她说:“这扣子好眼熟啊。”
白小红不在意地说:“男的衣服上基本都是这样的扣子,怎么会不熟?”
尽管我知道她的是真的,但是脑子一下就想到了那年白娘子埋在大明坟前的那颗黑扣,背脊起了寒意,只是这扣子是白小红送的,又不能拒绝,只好装回自己口袋。
她看我把扣子收了起来,脸上重新显出笑容说:“赶快吃苹果吧。”
我用力把苹果从中间掰开,一半给她,一半我自己拿着。
她仍然笑着接过,张嘴就咬了一口,然后笑着说:“真好吃。”
我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也笑着说:“那这半个也留给你吃吧。”
白小红笑着说:“我送给你的,都给我吃了,这算怎么回事,快吃吧快吃吧。”
苹果对于我来说也是稀罕之物,记忆里长这么大只吃过一次,平时都是拿生红薯当苹果一样吃,小学的时候书包里除了玩的就是两块生红薯。
我在苹果边缘咬了一点点,是那种沙沙的苹果肉,并不十分甜,却别有一番味道,嘴里的感觉丝丝柔柔,又夹着些许甜味,当时感觉苹果就是这世界上最美的食物。
白小红已经大口大口地吃完,从口袋里拿出一点纸轻轻地抹着嘴角说:“我回教室去了,现在课赶的都好紧,高鹏你可不能放松,我们一起考高中哦,要上重点的。”
我怔怔地看着她转身向教室走去,手里的苹果也失去了原有的美味。
中午的时候我爸来给我送了一碗面条,站在学校门口说:“今儿你过生儿哩,你妈叫给你送一碗面来,里头还有俩鸡蛋,快些吃了吧。”
我把面条扒拉个净光,两个鸡蛋拿在手里说:“我晌午在学校吃了饭了,鸡蛋放着晚点再吃。”
我爸收着饭碗说:“中啊,这儿缺啥不缺,住在学校不比家里,要是缺啥你要早点说,我叫你妈给你弄去。”
我一边答应着不缺什么,脑子里却在想着怎么把鸡蛋给白小红送过去。
奔上教学楼还没到上课时间,有几个学生在自己班外的阳台上站着,有的在看书,也有的在闲聊,我穿过他们,来到白小红的班级门口。
伸着脖子向里张望,却并未看到她,只好沿着走廊来到教室的后门,再扒着窗户往里看,也是没有,正站在发怔,却远远看到白小红跟一个男生有说有笑地转出楼梯口向这边走来。
我心里没来由的就是一顿气,转个身背朝着他们。
白小红也并未看到我,到我再转回身的时候,他们已经进了教室,我透着玻璃看到白小红仍然一脸嫣笑,正看着那个男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原本以为这样的笑容只属于我一个人,但是看到白小红现在的笑脸,莫名其妙地就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像是被人骗了很多年一样,想来那些她说给我的话也同样说给别人听吧。
我没有叫白小红出来,也没有把那两个鸡蛋拿出来,自己回到宿舍把两个鸡蛋全塞到嘴里,感受鸡蛋把嘴撑的要破的快感。
我的室友回来看到我的样子,按着我就打:“丫的有鸡蛋在这儿独吞,看你那熊样,嘴都撑烂了。”
我火一下就上来了,把鸡蛋吐到桌子上,翻身而起,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就把他甩在地上,然后狠命朝他踢。
他趴在地上大叫:“跟你说着玩呢,你疯了高鹏,你丫干吗呢,打死老子了。”
我已经完全失去理性,听到他骂更是下狠劲地踢,直到另外几个室友把我们拉开,他才从地上慢慢爬起来,怪异地看着我说:“你丫疯了。”
我以为他会去找老师,告一状,然后我被退学,至少也得被罚或者请家长来,但是他什么也没说,自己请了半天假躺在床上“哼哼哈哈”地看着小说。
我也没去上课,歪在宿舍那把坏椅子上脑子乱七八糟地想着许多跟白小红在一起的片段,那张轻柔的笑脸在我的回忆成了讽刺,我心里有着一股恨意,但是又禁不住去想。
被打伤的舍友叫牛志刚,他在上铺探出头来看我几次后终于忍不住问:“高鹏你咋回事?鬼附身了还是咋的,你这坐着半天了一句话不说,连小说都不看了,啥情况?”
我瞪他一眼,继续想我自己的事。
他缩了缩头,然后又伸出来:“我还等着你开口道歉呢,看你这样也没戏了,你给我说说你这是犯的啥病,难道是传说中的失恋?”
他已经从床抖抖索索地下来,蹲在我面前无比认真地看着我。
失恋这个词在我脑子里炸了窝,这是失恋吗?难道我是喜欢白小红的,所以看到她跟别的男生在一起就生气,小说上都是这么写的?可是白小红喜欢谁呢,她对谁都是那样的笑,谁都喜欢她,我怎么办?我有什么可以给别人竞争的,我甚至连高中都不想上,到她上了大学以后,有那么多青年才俊在眼前她还会想起我是谁吗?
越想越觉得悲哀,一种莫名的心伤把心里塞的满满的。
牛志刚摇头晃脑地说:“看来我说对了,真是失恋了,都没怎么听说你跟谁好怎么就失恋了呢?难道是暗恋?”
我踹他一脚不耐烦地说:“就你话多,一边歇着去。”
他有点不甘心地说:“你告诉兄弟,我去给你出气去,管保叫那女生来教室给你陪礼献媚。”
只是他的话音刚落,白小红已经站在了门口,她笑嘻嘻地说:“哦,还有女生给高鹏献媚啊?”
我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刚才的种种阳刚之气,种种不理她理由瞬间崩踏,急步走过去说:“你怎么找这儿来了?”
她扬了扬手给牛志刚打招呼,我分明看到牛志刚两眼放光,就差流口水了。连忙带着白小红往外走,边走边说:“你有事啊?”
白小红娇嗔地说:“你怎么每次都是这句话,我没事不能找你吗?”
我看看寂静的宿舍区,知道现在一定是上课时间,白小红不可能没事在上课时候来宿舍找我,于是又问一次:“你肯定是有事,快说啥事了吧?”
她站着看我,表情认真地问:“你中午去我们找我了?”
我尴尬地掩饰:“没有啊,没去。”
白小红就撇着嘴说:“没来算了,我走了。”
我一听说他要走,也急了,连忙拉着她说:“去了,你不在。”
白小红这才站定,看着我笑道:“你找我啥事啊,还没见你去找过我呢,第一次去竟然没找到,是不是生气了,下午都不去上课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的问题,只好反问她:“你怎么知道我没上课?”
白小红把双手插在口袋里说:“听说你去找我了,第一节课下课就去你们教室,结果你同学说你没上课,呢,就来这里了。”
我装着发怒说:“谁这么嘴贱,下次看到打死他。”
白小红白我一眼说:“打人家干什么,你要是不想让我来找你我就不来呗。”
我看着她笑,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犯贱地说:“我还想让你天天来找我呢。”白小红的脸微微一红,低着头不说话。
到底是没有问她跟那个男生是怎么回事,白小红也没追着我为什么不上课不放,只是说:“下节课去吧,现在课多紧,你要是有的跟不上,我们放学一起写作业,互相学习监督嘛。”
我亮着声音急急地说:“你说的啊,不准反悔。”
白小红已经笑着往教室的方向走,边说边说:“快去上课吧,放学我在教室等你。”
我看她走远才转身回宿舍,照着饭盒底扒了扒头发,正准备出门,牛志刚在那我刚坐的椅子上站起来说:“兄弟,红颜祸水啊,自求多福吧。”
我拍着他的脸说:“就你话多,敢到处去说,下次我让你一个月不上课。”
牛志刚“哈哈”假笑:“你说的是真的吗?我正不想上课呢,我早已经厌倦了这种生活。”说着说着竟唱了起来,我没理他,出门也往教室里走。
关于白小红的许诺在下午的上课时间起到了定心的作用,我除了听老师在讲台上口吐白沫地讲,还在期待着赶快放学,脑子里几乎看到我与白小红一起并排坐在教室里的情景。
第四十四章 我相信有鬼
时间就是这样,当你不在意的时候它匆匆而过,但是当你刻意去等的时候它就会越来越慢,直等到人心焦烦乱。
我觉得上那两节课的时间像过了两个世纪,当放学铃声响起,我像是小说里那些身轻如燕的江湖人士,一个箭步就冲出了教室,三步并做两步往白小红的班里跑。
走廊上还没什么人,余光略过别的教室,有的班里还未下课,有的班里刚下课的同学在慢悠悠地收拾书本和聊天。
我来到白小红教室的时候,他们的那个老师又在讲台上发表激昂演说,想当年他上学的时候是如何学习了得,如何得到老师和学生的喜爱。我从心里鄙视他,看着他口水横飞的样子,嘴角还带着吐沫像一只吃了草的羊在反刍。
白小红在班里也看到了我,朝我眨眨眼,又仰着下巴努着嘴往讲台上点点。她的样子像一只可爱的小猫,白净的脸上尖尖的下巴,大眼睛一眨一眨闪着光,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很萌很乖。
老师终于要讲完了,站着收拾放在讲桌上了课本,临走前还不忘说:“我再说两句,明年就考高中了,你自己想清楚,考不上重点就只能上不入流的学校,混几年什么也学不会还得搭上家里辛苦挣来的钱。”
教室里已经发出此起彼伏的“唏嘘”声,老师这才不甘心拿着教课书往外走。
我一直站在门口等到老师走远,别的同学也陆续走出教室,才看到白小红慢悠悠地跟着人流出来。
一看到我她就笑了起来,问:“你们班怎么下课这么早?”
我看着已经到楼下的老师对白小红说:“全校就这一个老师最恶心,还一个人教好几个班,都不知道校领导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白小红也伸头往楼下看着说:“其实他说的挺对的啊,你不觉得是?”
我慌忙说:“你不要再给我补课了,赶快去吃饭,我们班今天可是好多作业呢,卷子都一堆。”
饭后我们一起出了学校食堂,在门口处刚好碰到也去吃饭的牛志刚,这家伙一脸坏笑,看白小红没注意他,还用嘴跟我示意,要我感谢他的帮忙才博得美人归。
我还了他一个手起刀落的手势,被白小红一转脸看到了,顺着我的目光也看到了不远处的牛志刚,于是笑着向他点头算是打招呼,牛志刚瞬间成了英国贵族,绅士的我都想上去揍他地也回白小红一个微笑礼。
我有些不高兴的抱怨:“你怎么看到谁都笑,一看那家伙都像一条公狗,不怀好意的。”
白小红怔着神问我:“你说什么?”
我这才觉出自己话里的不妥,慌忙脸红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最近可能是看小说看的,嘴无遮拦的,你别往心里去。”
白小红并未追着说下去,但是也没再理我,一路向教室走,我紧随其后。
作业对我来说一直是最痛苦的事,既是跟白小红在一起,我也装不出热情,反而总是趁她写的时候偷偷在一边看她,有时候看着看着就走了神,直到被她叫醒。
她指着我面前摊的卷子问:“不是就抄一遍吗,都有答案,好歹写抄完它,记一点是一点呗。”说完又叹了口气说:“其实我是那种特别笨的人,根本没有别人学习轻松,想要保持成绩就要花比别人十倍百倍的精力呢,你看你高鹏,其实你很聪明的,什么东西一看就会,你要是想认真学习,一定整个年级第一。”
我分不清她说这话的真假,因为我一直不认为她笨,也一直没觉得自己聪明。
不过听她诚心诚意地跟我说这些话,心里还是暖暖的,也就慢慢拿出笔试着去抄卷子上的题目,也只是抄了半张,实在也是无心去写,没有她说记住什么,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事,于是停下来问她:“你是不是一定要考高中,上大学呀?”
白小红愣了一下说:“是啊,我们家挺穷的,奶奶把我们兄妹几个养大不容易,我哥哥姐姐都没怎么上学,就是为了让我上。”
我以前从来没问过白小红的情况,她也没有说起,可是今天她似乎是有意跟我说起她家里的情况,先是上午说没有父母,下午又提到兄弟姐妹。我有点摸不着头绪,搞不清楚是不是今天她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想到这里也就小心地试探:“你今天怎么了,好像有些伤感哦。”
她也回了回神,有些歉疚地说:“快写作业吧,没什么事,就是突然想到以后的事情,有点不知怎么办而已。”
我接着她的话说:“你有几兄妹呀?”
她歪头看着我说:“两个哥哥,一个姐姐,我是最小的。”
我“哦”着应了声,脑子里又出现那个坐在神像前焚香算命的白小红的奶奶,于是向她说:“你奶奶挺厉害的,我爸妈养我们两个都吃不饱饭,她一个老人家养你们四个,看着你们的生活过的比我们好多了。”
白小红幽幽地说:“她有什么办法,总得把我们都养活吧,好在现在哥哥姐姐都大了,桃园子现在也有收入,我小时候才苦呢,奶奶带着我们四处奔波,也是经常捡垃圾吃。”
我看着白小红问:“四处奔波?你们家以前不是这里的吗?”
白小红听我这么问,轻轻用牙齿咬了咬嘴唇,像是叹气一样地说:“不是,我也不知道我们家以前是哪里的,反正我很小时候都是跟着哥哥姐姐和奶奶到处跑,到七八岁的时候才找到那边桃园,当时听说别人种上了桃树,但是收成不好,就不想要了,碰到我奶奶带着我们几个路过,把一些不要的烂桃送了一些给我们吃。我奶奶不是会算命吗,就给那人算说他种桃园不但不能发财还会越亏越大,不如出门去做生意。那人看我奶奶说的有理,就把桃园包给了我们,头一年不要租金,让我们先种着,后面有了钱再给。”
我着急地问:“那个人后面怎么样了,是不是真的发财了?”
白小红想了想说:“前两年回桃园一回,把园子完全卖给我们了,听他自己说好像是去南方做生意发了财,一家人全部迁到那里不回来了。”
我长长地抽一口气,看着白小红说:“不如让你奶奶也给我们家算算,看怎么才能吃饱饭,我天天都愁。”
白小红看着我的样子笑说:“一点也看不出你愁,每天悠闲自在的。再者说了,算的再准也得自己努力嘛,天上还能白白掉钱下来的,人家做生意估计也吃了不少苦,你想想一个人离乡背井的,哪有那么容易。”
我默默地低下头,道理我都懂,可是这学也的确上的我心力交瘁。
爬在桌子上一边用笔在卷子上胡画,一边问白小红:“你相信命运吗?”
白小红笃定地说:“信。”
我看着她的样子,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说。笔尖画的位置正好是英语短文,写的是一只猫的故事,就想起了小时候跟自己要好的白娘子,于是扭着脸问白小红:“你相不相信鬼?”
她疑惑地看了眼我,还是肯定地说:“信。”
我一下子来了神,探着身子问她:“为什么?”
她歪着头很认真地想,眼睛上的睫毛一眨一眨的,我看的有些呆了,伸手想去摸一摸那翘起的睫毛,白小红却一下子躲开了,红着脸说:“怎么了?”
我尴尬地收回手说:“没事,看你眼睫毛挺好看的,就像,就像我小的时候跟我玩的很好的那只白猫的睫毛,特别长。”
她歪着头若有所思地看我,过了一会儿问:“你相信鬼吗?”
我犹豫着说:“不好说,我以前是不信的,但是后来遇到一些事情,我都解释不清,搞不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能相信是有鬼。”
白小红饶有兴趣地凑近我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讲给我听听嘛,我最喜欢听这样的故事了。”
我就把那年夏天我爸被鬼附身的事说给了白小红听,她听后很认真地说:“其实这个东西也很好解释的,比如你们家本来也是认识这个人的,可能是你爸爸本身就觉得对方死的有些蹊跷,只是憋在心里无人诉说,那天在经过那个地方的时候大概是又想了此事,所以回去后脑子不太清醒说了这些胡话。”
我看着白小红摇摇头说:“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后来觉得还是奇怪。我爸是那种特别老实的人,在我们全村就是出了名的老实,谁都能欺负,所以他什么事都不敢往前站,就算是知道这个人死的冤屈,他也会在心里把此事淡化掉,决不会再说出去。再则当时那个情形,你是没在现场,你要是在也会相信鬼附体的,我爸不是有些驼背吗,被鬼附住之后,竟然都站直了,你能想像一个有点驼的人站直的样子吗,真的是非常别扭,而且他走路的样子和姿势也不同,我爸走路是慢吞吞的,平时我跟我弟看着都烦,但是他那天走起来很快,感觉像脚下生风一样,根本不是他平时的样子。”
第四十五章 回忆里的白猫
白小红没再跟我辩白,出神地看着窗外渐渐暗了的天色。
我看着她的样子有点担心地说:“你别害怕哦,这学校应该没事的,学校人多,而且都是年轻人,阳气胜,不会闹鬼的。”
白小红“呵呵”地笑:“你爸爸不也很年轻嘛,还跟着你兄弟俩,不是都闹鬼了?学校有什么用,真闹起鬼来谁还能挡得住,再说我以前可是听说这学校地方就是一大片坟场呢。”
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环顾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教室和着越来越暗的天色,竟然多了一些诡异,忙站起来收拾课桌上摊着的卷了和本笔,边收拾边说:“得了,咱俩还是快回宿舍去吧。”
白小红又“咯咯”地笑:“一会儿他们就来上晚自习了,你回宿舍就是一个人哦。”
我站着一时还没弄明白白小红的意思,直到她快步走到教室门口,拉亮了灯,心里那种紧揪的感觉才好了一些,又慢慢把收好的书放回桌子上,强撑说:“有鬼又怎么样,咱不是也没做什么愧心事嘛。”
白小红站在我对面,把书帮我再次叠在一起,低着头说:“你说的对,先回去上晚自习吧。明天就是周五了,这周休息呢,明天就不一起写作业了。”
我是有些着急的,怕白小红看出我胆小,心里瞧不起我,于是硬着声音说:“其实鬼也没什么可怕的,我还跟我弟弟一起去过鬼屋呢。”
白小红眼里闪着光问:“是吗?在哪儿?”
我得意地说:“就在我们村,就是那附在我爸身上的鬼他们家,以前失火烧的什么都没有了。我们村里人都说那里闹鬼,没人敢去。”
白小红瞪大眼睛问我:“那你们进去见到鬼了吗?”
我在脑子里把当初我们去时发生的事又滤了一遍,捡一些足以显然我男子气概的话跟白小红描述了那次我们去青离家屋里的情形。
白小红听我讲完,一脸认真地说:“高鹏,你带我去看看吧,我听你讲着好好玩的样子。”
我怔在那儿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其实自上次我们去过以后心里就像留下阴影一样,我甚至每次走到那个位置都觉得一股凉意往心里钻。可是刚才已经给白小红夸下海口,如果不带她去,又似乎拆了我前面说的话,只好推托说:“你一个女生去那里干吗?里面好脏乱的,到处都灰尘,还闹鬼,万一出个什么事,怎么办?”
白小红笑着说:“没事啊,我不怕的,再说我奶奶不是还会一些神啊鬼啊的吗,你还怕她降不住这些小事,我就是好奇,想去看看。”
我无奈,只好答应她,问她什么时候去。
她睁大眼睛问我:“你什么时候有空嘛?”
我在心里盘算,如果白天带她去,肯定是要撞到人的,到时候不说那些人会怎么说和看,就是我妈知道了一定又不肯饶我,要是当着白小红的面把我一顿打骂,以后我还有什么脸再见她?但是晚上去吧,又觉得那里实在阴的可怕。
白小红看我站着没说话,小心地说:“要不,我们明天晚上去吧,我放学先不回家,直接跟你去看,看了之后再从你们那回去,也省得周六再跑一次。”
我已经没有什么理由再推辞了,只好答应着出了他们班的教室,但是也已经无心情再去回我们上晚自习,想着宿舍里还有一个牛志刚在,就拿着书本直接回去了。
但是到了宿舍却发现空无一人,炽白的灯泡照着宿舍中间的走道,上下铺高高的床影投射到地上,遮起一片一片的黑。
我没有关灯,出了宿舍门直接往教室里跑去。
此时的校园略显清冷,只有教学楼那里灯火通明的,看着就给人以希望,我也从来没有像此时一样想快些进到教室,心里也一直纳闷,好像我以前听到类似的鬼故事并不感觉到害怕,为什么今天白小红一说这个学校的情况,我就会这么恐惧呢?
再回想起她的表情,好像并没有任何怯意,只是好奇和淡淡的认真。
这天晚上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躺下去就睡,也没有看枕头下面的小说,一直躺着想晚上跟白小红聊天的事,想那些关于鬼的故事。
宿舍里陆续回来的男生“嗷嗷”叫着,关于白小红白天来宿舍里找我的事,牛志刚已经在嘴上装上喇叭喊便了整个校园,好像半天时间大家都知道了,本校的校花来找我这个学渣不良青年。
有几个站在我的床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问:“高鹏,向组织汇报你的情况,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老实交待是怎么勾搭上的?”
我心烦意乱,被他们吵的头像要裂开一样,只好用被子蒙着头。
众人起哄一阵子,看我无动于衷,也就开始说别的事情,从班里的女生说到武侠小说,再说到电视,天南海北地一阵闹,直到熄了灯,大家才开始拿出手电筒躲在被窝里,装作认真学习的样子看小说。
我看着从他们被子透出来的窄长的昏暗光线,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只跟我玩耍的白猫,是很儿时的记忆,我现在已经很少想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想起它来竟然异常清晰,感觉像是刚刚还在我身边一样。它的眼睛在夜里也会发出不同的光,有时候是黄色,有时候看着又点绿,偶尔还会有蓝色在里面,很大的眼睛上是长长的睫毛。
周五放学,我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但白小红却精神奕奕,早早地等在我们班门口。看到我出教室,笑着说:“快点呀高鹏,一会儿都晚了,你不是是想天黑才带我去的吧?”
我紧走几步说:“等会儿,我回去把要洗的衣服收拾一下,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白小红还是笑着说:“我中午就收拾了,就等着下课就走呢,你快点啊,我回宿舍拎上东西在操作那边等你。”
我们一起下了楼,一起往宿舍走。
一路上都是熙熙攘攘赶着回去收拾东西的同学,所以我们都没有说话,在男女生宿舍分岔口分开时,白小红又轻声叮嘱:“快点哦。”
我答应着回宿舍,匆匆把几件脏烂的衣服塞在一个用麻袋做的包里,顺带装了一本刚借来的小说,还有几张老师要求必须要写的卷子就往操作那边走。
远远的看到白小红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做什么,待我走近时,白小红已经听到脚步声站了起来,一只黄色的小猫从她脚边“嗖”一下跳开去。
我问她:“哪儿来的猫?”
白小红看着猫去的方向轻声说:“不知道哦,刚才我过来的时候,它正在这里玩,我看着挺可爱的。”说完,把眼光放在我的麻袋包上说:“你收拾完了,咱们走吧。”
我们一起往校门口走的时候,我跟她说:“我小的时候也见过一只特别可爱的猫,是白色的。”
白小红认真地问:“是你们家养的吗?”
我摇着头说:“不是,是我们村一家人养的,但是它总是来我们家找我玩,那时候他们家也有一个小女孩,我也跟她在一起玩。”
白小红又问:“那你们现在还在一起玩吗?”
我茫然地摇着头说:“没有了,我们只很小的时候在一起玩,后来她就丢了,不知道去哪儿。”
白小红紧接着问:“丢了?她爸妈呢?怎么不看好她?”
我完全被白小红带进了很多年前的回忆里,那间昏暗的土墙屋里,地上乱七八糟的扔着东西,一个赤身**的女人死在了床上,她的脸上压着被子和枕头。那只白色的猫安静地蜷在床边,眼睛里闪着幽绿色的光芒,在黑暗里异常耀眼。
我脑子里似乎在回旋着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里面满含痛苦,尖利穿透我的整个神经。
我呆呆地看着白小红,她的大眼睛慢慢在我眼前幻化成了那个小女孩,那个拥有一双像她一样的大眼睛,扎着小辫子的女孩。我觉得自己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用手抓着她的胳膊问:“刘欣儿,你去哪儿了?”
白小红没有动,安静地看着我。
一阵风起,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一片树叶在我眼前晃了一下又落了下去,短暂地隔开了我看着白小红的视线,我也从那魔沼似的回忆里醒了过来。松开仍然抓着白小红胳膊的手,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白小红低头望前走,走了两步又转身看着我说:“高鹏,你会想她吗?”
我还站着没动,喃喃地说:“想谁?”
白小红抿了抿嘴,似乎很不想提起这个名字,但还是说了:“你刚才说的刘欣儿。”
我使劲想让自己镇定下来,也往前走了两步才说:“小时候她是跟我玩的最好的人了,但是现在已经好多年过去了,除了以前总是想起,现在也很少,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却又想了起来,而且能很清楚地记得她的样子。”
白小红没再说话,默默地往学校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