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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装     乡野怪闻之猫魂txt下载     乡野怪闻之猫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大明意外

    同年的秋天,我爸爸还想出去挖煤,但是我妈死活不让,怕再受不了病了。就又借了点钱,从村上包了两亩地种着,种了一季玉米后,接着就是冬小麦。

    收成也并不好,包来的地都是特别薄的,我们家里又没化肥可以上,拾来的粪也只有一点点,所以虽说两亩地,打的还没人家的一亩多,我妈看着那些玉米就是叹气。到小麦种上以后,就对我爸说:“不如秋里你去跟着大明也跑点生意,挣两个也好给两孩儿弄口饭吃。”

    我爸也是实在没办法,听我妈一说,便出了门去大明家。

    去的时候只有青离带着刘欣儿在家,问了才知道大明去城里还没回来,说是给人家学着盖房子呢。

    其实这一两年里,虽然大明家里没有地,但是大明和青离都是非常聪明的人,他们不断的在城里捣腾生意,又不怕吃苦,竟然家里慢慢就好了起来。

    我爸听青离说完,就转身要回家,青离忙叫住我爸问:“良哥,你有啥事吗,晚上大明回来我跟他说说。”

    我爸犹豫着说:“您嫂子想着叫我跟大明一起找点事儿干,一秋里家里也没啥事。”青离听说是这事就忙忙地答应了说:“大明回来我就跟他说,要是没问题,你明儿就跟他去。”

    只是这天晚上大明很晚都没有回来,青离在家里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别人都熄灯儿睡下了,仍然没有看到大明回来的影子。

    她也是着急,就领着刘欣儿来我们家,我妈开了门一看是青离忙往屋里让,她着急地说:“嫂子,我把欣儿先放在这儿了,大明到这会儿还没回来,我借您家的车子去城里找找。”

    我妈一边接过刘欣儿,一边跟我爸说:“良,你快些起来把车子给青离推出去。”说完又问青离:“要不叫你良哥去看看吧,这大晚上你出门也不方便。”

    青离已经推着车子,边往外走边说:“没事,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这晚上我妈把我们三个小孩子都哄睡了以后,她就没再睡下,一直坐着边做鞋边等青离回来,可是她拔了无数次灯芯,眼都熬红了,仍然没听到外面有任何动静。后来我爸就说:“不剩你先睡了,一会儿他们回来肯定会来咱家哩。”

    我妈答应着却一直没动,有时候会看着外面发一会呆。

    直到天亮都没看到青离回来,我妈已经急了,叫上我爸说:“你快去城里看看,是不是出啥事了,这一夜了也没个消息,也不见青离回来。”

    我爸正准备出门却听见外面吵嚷着,西边住着的一户跟青离家比较近的人来叫我妈说:“快去看看吧,大明出事了。”

    我妈一听把我弟弟转手给了我爸就往青离家跑。

    到了青离家的院子一看,脚下立刻一软歪在了院里。

    只见地上一块破布裹着一个人,布早已经被血染红,被风吹干的血布有点硬硬地贴在一个人的身上。青离也是一身的血,眼睛肿的老大,呆呆地看着被裹着的人。

    到我妈缓过来神,想过去扶青离,但她只回头看我妈一眼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这下我妈就更急了,忙忙地用手去掐她的人中,指甲掐进肉里,都渗出了血才见她慢慢转醒,醒后眼泪就又流了出来。

    我妈这时候也没了注意,他们家是搬来的,既没有亲戚也没有什么朋友,还因为之前的事得罪了明山那一群人,大队干部里也不知道是否可以有人能请的得动,这大明一时死了连埋个坟的地方都没有,也找不到人帮忙。

    看看青离的情况也是一条命去了半条,歪在地上完全没有注意。

    我妈站起来去屋里给她端了碗水,慢慢喂她喝下后才说:“青离,不管有啥事,你得先好好的,你还有闺女哩,可不能这样,你要再倒下,闺女咋整?”

    青离听我妈这样说,刚制住的泪就又落下来,但是她也很快懂了我妈的意思,自己抹了把脸站起来说:“嫂子,我得去大队里说说,怎么着也得把大明先埋了。”

    说着就一个人出门了,我妈看着她出去,又回身看看被布裹着的大明。

    从外面看很明显是车祸,而且车轮是头部辗轧过去的,只见大明只剩一半的头被那块布半遮半露着,满脸都是血,已经看不清面貌了,一群苍蝇“嗡嗡”着在他身上飞来飞去。

    胳膊也有一只是掉了下来,撕撕扯扯地露在布的外面。

    我妈自个儿看着看着就打了一个冷颤,抬头向外面看看,竟然也没有一个人来这里帮个忙。远远地看着我爸抱着我弟领着我和刘欣儿往这边走,慌忙跑出来说:“快带他们回去吧,别吓着了,大明是不中了,我等青离回来看看有什么办法,你一会儿出去找找二大,看能不能想想办法帮忙抬出去。”

    我爸朝院里看了一眼,就带着我们二爷家里去。

    这边青离去了好久才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回来,我妈一看这样就猜到了七八分,忙过去安慰她说:“你别着急,这个咱们再想想办法,眼下快把大明收拾一下,你看天气还热着哩,这样放着也不行。”

    青离看了看我妈,扭身进屋拿了一卷钱出来说:“嫂子,我们家来这里虽然也几年却没结住邻居,也就是您还愿意跟我们来往,这点钱您先拿去,凡是下葬要的东西都帮我想着点,我这些事也不懂,要是钱不够你只管说,我再想办法。”

    我妈想着推了钱,但是我们家这时候却也一分拿不出来,只好接了说:“好,那你先把大明好赖洗洗,给穿件干净衣裳,他在的时候也是个讲究的人,去的时候也得干干净净的。”

    我妈看她点头答应又说:“来,咱俩先把人抬到屋里去,不能就在这院里晾着,也不好。”

    青离显然一怔,然后马上就从屋里拿一床和席子,把席子先铺到地上,然后被单又铺到席子上,她就走到大明的头部。抬头看我妈的时候眼睛又红了,我妈什么话也没说,用手抓住大明的两只脚跟她一起抬到铺发的被单上,然后两个人又一起把席子抬进了屋就放在地上。

    一切收拾妥当,我妈告诉青离让她赶快清洗,自己拿着钱出来,也往二爷家里去了。

    到的时候我爸已经把大明家的情况跟我二爷说清楚了,只是二爷显然不想管这个事,反而劝我爸说:“良,你说就您家的那情况,谁也不得罪都过着难,这事你去插手,那此挑事的人不定以后咋整你们哩。我还不怕跟你说了,就大明死的都不明不白,你说他天天城里家里的跑,挣多少钱咱也不着,但是眼红的人多,一个外来人,谁看着过好不生气。叫我说你赶快回去,叫你鹏鹏妈也快回家里去,他这小闺女说在你家呆上几天也木事,但是他们家的事就别管了。”

    我妈到的时候正好听到这些,就两步进了去,跪在我二爷面前说:“二大,本来人家的事俺也不想插手,但是有鹏鹏的时候,俺木吃里,多亏青离给拿去了十块钱,才没把鹏鹏饿死。这会儿大明也死了,就是谁再眼红以后不是也争不着了吗?俺知道咱村里您最不怕事,你就出来帮忙找俩人看着埋了也算做一件好事。”

    我妈说完站起来,把青离给她的钱放在我二爷旁边的桌子上说:“这是青离刚给我的钱,说是办大明的事用哩,我一个妇女家,啥也不懂,您就看着办办吧。”

    我二爷看看我妈,又看看那卷钱,叹口气说:“您俩呀,自己的日子都过不好,你说掺人家的那事干啥哩。”我妈站着没说话,他也就把钱收了起来,又说道两句,让我妈让着孩子先回去,自己领着我爸再去找几个人。

    我妈把我们三个都放在家里,嘱咐我看着我弟弟和刘欣儿千万不能出门,还吓唬我说如果看到我出去,一定把我打死,然后又匆匆忙忙地往村西去了。

    我弟弟已经取好了名字,叫高峰,也是我老爷爷取的,到这个时候也已经一岁多能自己走路了,于是我便把他放在地上,自己去找玩的,我只跟刘欣儿一起在院里扒蚂蚁坑玩。

第十七章 白娘子回家

    我们三个在院里玩的时候,那只小猫也跟着我们一起,不过它现在个头也长大了,有时候看到高峰摔倒它也会跑过去爬在他的身边,像当年白娘子对刘欣儿和我一样。

    我们玩着玩着刘欣儿就问我:“哥哥,我妈咋还不接我回家哩?”

    我回答不出来,就自己跑到屋里拿了一块玉米饼给她说:“你饥了先吃点馍,你妈一会就来了。”

    她接过玉米饼边吃边朝着自己家的方向看。

    只是一直到天黑青离也没来接她,中间我妈回来过一回,给我们做一点粥,把玉米面饼掰开泡在粥里让我刘欣儿一人一碗吃着,她自己喂高峰。我们吃完以后,就又把我们三个留在家里,重复了一边让我看着他们两个,出门就要被打死的话就匆忙又走了。

    刘欣儿已经完全不想玩了,只一个人坐在门口,高峰吃过饭也有点玩累,就哼哼着爬在一张铺在地上的席子上睡着了。

    我给他盖了件我妈的旧衣服后就陪着刘欣儿一起坐在门口,抬着头看天上的星星,不时也往门口看一下,希望我妈或者我爸能快些回来。

    那只我养的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去了,这个时候他又从外面回来,我看到它回来本来想跑过去抱它过来跟刘欣儿玩,但却看到它的后面跟着白娘子。

    白娘子到我家,一溜就窜到了刘欣儿的脚边,伸长的脖子把头放在她的腿上,一声不出地就那么蹭着她。

    我过去想摸摸白娘子毛,一低头却看到在夜里它的眼睛发出幽绿的光,那双大大的猫眼里像是流着泪一样,闪闪发光。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远近的人家都亮起了灯,而我爸妈因为一直没有回来,我又点不好煤油灯,就只好在黑暗里坐着。

    那两只猫一直陪在我们身边,后来刘欣儿也困了,就爬在门口睡着,我没有动她,去屋里也拿了一件旧衣服给她盖上。

    自己睡不着,但是也不能出去,就一个人在院里走来走去,有时候会走到院子中间的那座老坟边,站着看一会儿,那只小猫一直跟着我,而白娘子却陪在刘欣儿身边。

    我妈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根本不知道,早上醒来的时候我们三个都已经是在床上了,但是家里却并没有人。

    我站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喊了“妈”,把高峰和刘欣儿都吵起来了,却并未看到我妈过来。

    高峰一醒来就“哇哇”地哭,大概是饿了,一边哭也一边喊妈,他这样一闹,刘欣儿眼圈一红,嘴一撇也哭了起来,一时间都是他俩“哇啦哇啦”的哭声和喊“妈”声。

    我拿着玉米面饼递给这个又递给那个,两个都不吃,只是一个劲地哭。

    正不知道怎么办好,看到我妈慌慌张张地回来,她帮刘欣儿一边擦泪一边说:“别哭了好闺女,这就回去找您妈去,也看看您爸。”说着自个儿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回头又跟我交待:“去哄着高峰,给他弄点吃的,你俩不准出去,看见你带他出去,回来打死你。”

    我还没来得及申诉,她已经抱起刘欣儿出了门,直奔村西。

    后来听他们说,青离到底是没跟村干部说好,大明的坟不能埋在任何人家的地里,无奈只好在村南头一条穿村公路的路沟里埋了。

    我长大以后在路沟里放羊的时候曾经看过一眼,那时候坟已经基本平了下去,只剩一个小土堆。

    大明去世以后,青离家一下子就陷入难局,没吃没喝没钱没地,还带着一个三岁的小女孩儿,但是让我感到欣喜的是白娘子光明正大的回来了,并且经常带着几只猫在青离没院墙的院里走来走去,遇到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往里看一眼它都目露凶光,张嘴露出那几颗尖利的牙。

    我妈曾经担忧地对青离说:“您看您来这儿的时候,谁也不着您以前的事儿,但是眼前瞅着是过不下去了,这大明一走,您娘俩咋弄哩,你得想想法儿呀,别苦了小闺女儿。”

    青离愣愣地坐了好一会儿才说:“嫂子,大明走了以后我就去跟村里说想像您家一样包点地种,但是会计说村里现在没有地。我一时也是心里着急,但是却也没办法。”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说这话的时候刘欣儿爬在青离坐着的腿上睡着了,白娘子蹲在院里那块光滑的石头上打盹,另外几只猫都闲散地在院里走着,如巡逻的士兵。

    我妈对于这种情况也毫无办法,我们家也是一贫如洗,吃了上顿找不到下顿,而且我妈常常都是饿着肚子,能找到的吃的都给我爸爸和我们两个吃了。对于青离家,她很想伸手去帮一把,可是他们家现在所缺的也正是我们所缺的,又能帮得了什么呢?

    突然有一天青离用脸盆装着两条鱼来我们家,盆子上面用一个锅盖盖着,直到来到我们家屋里,她才小心地掀开锅盖,给我妈看里面的鱼。

    我妈莫名其妙,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青离就小心地朝外看了一眼,才压低声音说:“嫂子,我早起来屋里就多了这些鱼,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怕再闯出什么祸来,所以拿过来问问你。”

    我妈也是一头雾水,那个年月像我们这样的家庭想吃条鱼做梦都没敢梦到过吧,还别说真看到鱼在眼前。

    后来想了想又问她:“你是说鱼在屋里?”

    青离点点头。

    我妈说:“那门锁有人动过吗?”

    青离歪着头想了想说:“看着像是没人动过,再说了白娘子他们都在院子和门后面,如果有人来是会叫醒我的。”

    我妈听她这么说便犹豫着说:“是不是白娘子做的?”

    这样一说,青离的双眼顿时亮了,激动地看着我妈说:“怎么把它忘了,可能真是它呢,我回去问问。”说着就站起来往回走。

    我妈忙叫住她,让她把鱼也带走,她回身低声说:“嫂子,这两条放这里给鹏鹏和峰峰吃吧,我们家还有两条呢。”

    对于这两条鱼,我们家并没有明目张胆地吃,而是等到夜深我爸回来以后。我妈撑着灯让我爸把鱼里外收拾干净,然后又小心地插上屋门用一锅清水炖了。

    我和高峰因为是第一次见鱼,都好奇地不睡觉,一直守着等。

    我爸边用刀把鱼的肚子割开边问我妈:“这青离家也是愁人,大明走了,他娘俩咋弄哩?”

    我妈带着气愤地说:“大队干部也他娘的装孬孙,青离想包点地他们都说木有。”

    我爸这时候已经把鱼肚子割开,用手下去把鱼肚子里的东西掏出来,我和高峰看到有两个小气泡都慌着去拿,被我妈阻止说:“腥着哩,别拿了。”

    我爸看了看那个气泡就拿起来在旁边的水盆里洗了洗说:“给拿着玩去吧,别在这儿守着了。”然后又接着我妈的话说:“别说她了,你看咱家包的地是啥,离村又远地又赖,村里还不就这样,没啥本事的都是垫底的。”

    两个人还在就青离家的事念叨,我和高峰却拿着那个鱼泡泡去一边挤着玩。正玩的乐呵,看到一只白猫进了门,高峰一看就忙着要扑过去抱它,它也柔顺地来到我们俩身边磨蹭着。

    这时候我妈在不远处看到了,忙招呼白猫过去,自己让开一条缝,把那些我爸从鱼肚子里掏出来的东西让白猫过去吃了。

    这只猫是先前一直陪着我的那只,它这时候回来大概就是想吃点鱼呢,所以看我妈让开,一点不客气地过去吃了个净光,然后又跑到我和高峰身边蹭了会儿便走了。

    我爸看着说:“你看这猫能哩,闻着咱家有吃的就回来了。”

    我妈看着那只跑远的猫说:“咋不着哩,这说不定还有它的功劳哩。”

    那天晚上我们吃了有生以来最美味的一顿饭,我爸管着我,我妈管着高峰把鱼里的刺挑出来,一块一块挑好再放到碗里让我们俩吃,而他们两个只吃鱼汤里放的菜就着玉米面饼。

    边吃还边说着:“别着急,都是您俩哩,慢点吃,有刺吐出来。”

    尽管这样中间我还是被小刺卡住了两回,急的我妈赶忙把玉米面饼往我嘴里塞,边塞边埋怨我爸说:“你看好点,扎住咋弄里。”说完我爸又回头数落我:“叫你慢点,你慌啥里,扎住有你好受的。”

第十八章 青离

    自那次以后,青离家便时常有鱼吃,而我们家也顺带着吃上一些,但是时间一久,我妈就愁了,对我们家来说鱼只是改善生活,可是青离家里此时什么也没有,每天只靠这几条鱼又管什么用呢。很快又要入冬了,孩子们都要添棉衣服,没一分钱怎么行,再说他们家大明活着的时候那一点钱又是买粮食又是日常开销也撑不了多久,接下来该怎么过呢?

    这天青离带着刘欣儿来我家玩的时候,我妈就与她念叨起了这事,青离也一脸愁容。自从大明死后,她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以前那种甜甜的笑很难在脸上看到,而常常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眉头也紧皱着。

    她听我妈这样说,半天没有说话,手里一直帮她理着鞋框里的布头,而我们三个都在屋里玩几颗石子,白娘子伏在青离的脚边,半眯着眼睛,有时候会看一眼刘欣儿,有时候又看看青离。

    我妈看她不说话,也不好意思再问,站起来把我们家的玉米面装了一些递给青离说:“这个拿回去做两回馍吃吧。”

    青离推拖着,最后还是拿下了,眼睛无神地盯着那个面袋说:“嫂子,要不是这闺女,我都想跟大明一起走了。”

    我妈一听就慌忙抓住她的手说:“青离,你可不敢这样想,你看看这闺女多好,才真大儿,你万一有个啥事儿,这闺女可不就糟蹋了。日子总是能想来法儿哩,你看那几年俺多难过,不也是熬过来了,就是到这会儿,家里四张嘴也木有一个人哩地,不都得过。等你良哥回来咱们再想想法儿,能弄点地先种着就好,有口吃的,别的都凑合着,一转眼孩儿都大了。”

    那天我爸回来以后,我妈就把此事跟他说了,想着看能否在村里找那些不想种地的人先把地包过来,哪怕多出点钱或者粮食都行。

    我爸听了我妈的话说:“这会儿地都抢哩想打架,哪有不想种哩,你看咱种那点地一年除了交公粮都木剩啥,要是有一点哪个,谁去种这个,就这还都抢哩,何况说是好地木人种。”

    我妈也急了:“那也不能眼瞅着这一家人就这样木有了呀,我看青离也是木啥指望才会这样想哩,你看咱鹏鹏跟她闺女从小一块玩儿,大明活着的时候也都帮着咱们……。”

    我爸没等我妈说完就打断她说:“你别说了,我啥不着,他帮咱我清楚,可是你说眼前有啥法,村干部明摆着搁兑他家哩,要说木有地,好赖挤不出一亩地来?但是他们就是不给她,谁着这些鳖孙们又想弄啥哩。”

    两个人说到这里都沉默了,过了好久我妈才幽幽地叹口气说:“明山家兄弟十来个,一个比一个孬孙,是不是他们在中间捣着呢?”

    我爸这时候已经吃完了饭,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谁着哩,不过大队里也木有啥好东西,谁都是看人下碟子哩,明山家再能,还管住大队里了?”

    我妈也不再说了,给高峰我们俩脱了衣服让上床快些睡觉。

    这年冬天雪来的特别早,而且下的也很大,一夜之间已经一尺来厚。

    清早起来,我们都被禁止出门,直等我爸把院子里扫出一片地方,才让我们就在门口玩会儿。

    我妈交待着让我爸看着我们俩,自个儿说有事出去一下便出了门。

    我爸看我妈出门,大概是想着没人唠叨了抽支烟,就警告我看着高峰不让去雪地里踩,他进屋去卷烟了。而我们两个一看到大人都不在,哪还管得了前面的警告,立马跑到雪地里,哪里深往哪里踩,又是抓着球玩,又是抓着吃。高峰不小心摔倒了,滚了一身的雪,白白的非常好看,我也就跟着他一起重新爬回到雪地里滚着玩。

    到我妈从青离家回来,我们两个的衣服几乎全部湿透,脸蛋是红的,头上冒着热气,看到我妈立马跑到没雪的地方呆着,还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呢。

    我妈一看我们俩的样子,就一手抓一个往屋里拎,边拎边骂我爸。

    到屋里就把我们两个扔在地上,先按着一人擂了一顿,然后哟嗬着我爸去外面找柴禾,她就把我们两的衣服扒了下来,人扔到床上用被子围着。

    到我爸把一堆干树叶弄进屋,她又忙着找火柴点火。直到火生着,才在一个小板凳上坐下把刚从我们两身上脱下来的棉衣扔给我爸两件,自己拿两件开始就着火烤。

    高峰不愿意待在被窝里“嗷嗷”哭着往外爬,我一边按住他,一边探着头听我妈跟我爸说话:“我刚去青离家找点线,她也不着去哪儿了,就叫小闺女一个人在屋里,就几只猫跟她逗着玩,我等了大半天都木见人回来,这女哩也是心大,把孩子一个人放家出去大半天弄啥里。”

    我爸把干树叶又往火上加了加,才抖着衣服对我妈说:“那你咋不把她先领咱家哩?”

    我妈把棉衣棉裤都搭在她的腿上,手里拿着我们里面穿的秋衣秋裤,看着湿的衣服又是一顿气:“你看这俩鳖娃儿把衣裳弄哩,这得多少柴禾才烤干。”说完又不解气地回头指着床上的我们两个说:“您俩今儿都给我老实呆在床上,啥时候衣裳干啥时候出下来,再跟给我出门,扒光了出去。”

    说完好像才想起我爸刚才说的话,于是看着衣服里不断冒出来的白汽说:“我说带她先来咱家哩,那小闺女说,她妈很快就回来了,走的时候说不让她出门,就在家里等着。”

    我爸嗯嗯着说:“那你把衣裳烤差不多了再去看看,要是还木回来,就先领咱家。”

    两个正说着话,却看到青离领着刘欣儿来我们家了,我妈忙站起来把她让起屋里,围着火堆把刚才自己坐的小板凳给青离坐着,自己从旁边拿了一个当凳子的小矮树桩坐着。

    刘欣儿进屋看到我和高峰都在床上,便跑到床边来找我们玩,好奇地问我们为什么不出去玩雪。我妈在那边听到了就说:“就是,欣欣,你问问你哥哥为啥不出去玩雪,你看这衣裳,从外湿到里,连一点干的都木剩。”然后又像是跟青离在说:“我就到你家去了一趟,回来哥儿俩在雪里打滚哩,满头满脸都是。”

    青离轻声说着:“小孩子都是这样,刘欣儿也急的不行,想出去玩,不是我拦着早去外面了。”

    我妈听她这样说,夸刘欣儿说:“快别说了,您那闺女好着哩,我去的时候一个人在屋里玩,也木见出去,敢是俺这俩,都得疯了。”

    青离没再说话,帮着把树叶往火堆上添。

    我妈可能看着青离有话说,就叫我爸再出去多弄点柴禾回来,把他支应开后问青离:“那会儿去哪儿了呀,把闺女一个人丢家里?”

    青离朝门外看看,回头又一脸茫然地看着我妈说:“去村长那儿了,说开春分我们一亩地。”

    我妈一听就高兴了:“那好啊,是分给您的还是包的?”

    青离却一点也看不出高兴的样子,毫无兴致地说:“分的,除了交公粮,别的都不用出了。”

    我妈听到这里,感觉像比自己分地还高兴,拍着青离的手说:“我就说嘛,总是会过去的,您看,就您家这两个人一亩地也差不多够吃了,一年好赖种着,先有吃哩,再想别的也容易嘛。”

    好半天我妈好像才发现青离不太对劲,犹豫着问她:“咋了,这分了地也看不出你高兴,还想着大明哩?”

    青离被这么一问,声音竟然哽咽起来,小声地跟我妈说:“嫂子,我对不起大明,可是我有啥办法呢,我不能眼看着刘欣儿饿死啊。”

    我妈听这么说已经猜出事出有因,但是也不方便明问,只是默默地叹口气,两个都沉默地坐着。

    直到刘欣儿过去找青离,青离才站起来跟我说:“嫂子,我先回去了,这事也就你知道,别笑话我啊。”说着眼泪就又要掉下来。

    我妈赶忙说:“你说哪哩话,还不都是为了孩子。”

    我在床上看到青离带着刘欣儿出门才问我妈说:“妈,欣欣她妈咋了呀,分了地还哭,你不是说咱家到这会儿还木地哩吗?”

    我妈扭头瞪我一眼说:“小孩儿们懂啥事,别到处嚷嚷乱打听,叫我知道打死你。”

    我爸在外面看到青离带着刘欣儿走了才回到屋里,听到我妈跟我说这话就也跟着了句:“她家要分地了?”

    我妈“嗯”了声,没说话。

    我爸就接着问:“啥时候分呀,要不咱也去找找谁把地先要回来,你看高峰都一岁多了,一家几张嘴就靠包那二亩薄地咋弄哩。”

    我妈看了眼床上正专注看着她的我,把身子歪到我爸身边不知道小声说了什么,只看到我爸的脸色都变了,骂道:“都是他娘的连畜生都不胜,也不怕坏了良心。”

    我妈忙按住他说:“嚷嚷啥哩,这事现在还捂着哩,就咱着,以后谁要问起来,就说啥也不着,别去胡说。”

第十九章 分地

    其实开春根本不是分地的时候,一般正常的分地都是要秋收以后,开始种冬小麦的时候才是动耕地的时间。但是这一年春节过后,青离家直接就分得了一亩麦地,还带着绿油油的小麦苗。

    地是从村长家的地里拨出来的,听村上传着说是因为村长可怜青离母女艰难,甘愿把自己的地先拨给他们种着,到收了秋之后,再分好的地给她们,至于地里的麦子青离只把小麦种子钱给他们就行了。

    这不寻常的分地惹的村里沸沸扬扬,但是青离自从有了地以后就每天勤勤肯肯地往地里上粪,拨草。就是把所有的事都做完了,也会领着刘欣儿在地头看来看去,那一地的小麦已经成了她唯一的希望。

    农历三月的时候,天气已经转暖,我们这些蜗居一冬的孩子们都争先恐后地往外跑着玩。

    我爸妈也是一天到晚的去地里忙活,而我每天的任务就是带着快两岁的高峰,做哥哥的同时也做着保姆的工作。

    刘欣儿已经很少跟我们一起玩了,大多时候都是跟着青离去地里,有时候也会一个人在家,陪着的她总是白娘子和另外几只猫。

    这天,难得青离把刘欣带到我们家,对我妈说她去城里有些事要办,让刘欣儿跟着我们一起玩。

    我自然是高兴,看得出刘欣儿也是非常开心的。

    青离走了以后,我爸妈又要去地里,我就领着刘欣儿跟高峰一起在我们家门前池塘的对面玩。这里有一棵很大的柳树,低垂的柳条是这个时节我们最喜欢的玩具。

    我把柳条折下来,然后找一段没有芽的地方折断,再先用手轻轻的拧,直到柳条的外皮和内里的木头心分离,就把木心抽出来,然后把空了的皮的一头捏扁就可以当哨子吹。

    在我折条的时候,刘欣儿一直跟在我身边,还一手拉着高峰。每当我折下一枝,她就松开高峰的手,去接过来放在另一只手里拿好后,再回手去拉高峰的手,但是高峰显然是不配合,他也想去拿柳条玩,于是使劲地想挣脱刘欣儿的控制。

    他越是想挣脱,刘欣儿就越拉的紧,于是两个人就开始扯了起来,最后高峰一个使劲倒是挣开了刘欣儿的手但脚却没刹住,直接就往一侧的池塘里滚去。

    我们两个完全吓傻了,看着高峰溜溜的马上要到池塘了,甚至都没想起叫一声。

    幸好池塘上岸的坡并不是很徒,再加上池塘边上常有人洗衣服,放着一些石头,所以他慢慢滚到池塘边又被石头拦了一下,也就没再继续下来。

    高峰躺在石头边上似乎也没缓过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哇哇”大哭起来。

    我本来已经很怪刘欣儿了,但是正要去说她,却看到她的眼泪正扑蔌蔌地往下掉,边哭还边对我说:“哥哥,对不起,快去拉峰峰吧。”

    一时就不知道气怎么就散了,慌慌张张地跑到池塘边把高峰拉起来,虽然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是脸部有些擦伤,有点血和水透过伤口往外渗。

    刘欣儿也哭着过来,伸出小手想去摸一直哭着的高峰的伤口,又很害怕的缩了回去,自个儿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我看着这两个人什么玩的兴致也没有了,准备带队回家,也就是这个时候看到明山家的儿子小虎也领着一群小孩子过来折条玩,他们一看到刘欣儿就指着她又笑又叫:“黑人黑人。”

    我看看刘欣儿的脸色,因为刚才哭的关系有点发红,趁着本来白晰的皮肤,真是好看,他们怎么就叫她黑人呢?

    于是过去问小虎:“为啥叫她黑人?”

    小虎一脸鄙视地说:“他们家都是黑人,木有地,在咱们这儿就是黑人。”

    为了给刘欣儿争个赢,我便对小虎说:“谁说人家木有地,过年的时候不是才分的吗,您家都不着吗?”

    小虎歪着头说:“什么叫分的呀,那是她妈跟村长睡觉得来的,这个谁不着呀,是不是?”说着还回头问身后的那几个孩子。

    那几个孩子本来也是看热闹,听到问就一齐:“是啊是啊。”

    我当时还不明白小虎话里的意思,也就没再追着此事问,只是说:“不管咋来滴,反正人家有地就不是黑人,你就不能说。”

    小虎也在那儿一硬脖子说:“俺就说俺就说,就是黑人。”

    我上去就把小虎按趴下,他挣扎着想翻起来,但是试了几下没能成功,便爬在地上用手抓我,我也是急了,低头就趴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这下小虎可炸了窝,哭的跟杀猪似的,边哭边嚷:“让我爸打死你们,让我爸打死你们。”

    小虎是比我大两岁,一年多前他打我跟摔小鸡似的,可以随意摔打,可是现在我已经五岁多了,而他虽也有七岁,但是他的个子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长,看着跟我不相上下,加上这一年多我天天当保姆抱着高峰到处跑着玩,还要经常帮着家里做事,自己都很意外这次交手竟然一下就把他制服了,心里难免得意,听到他这么嚷,照着身上又是一顿胖揍:“叫你狗仗人势,叫你狗仗人势。”

    也是从这一次,我在打架这方面达到了开挂模式,同龄人鲜少有对手出现,就是稍大一点的,也能打到平手。不过这次的得意只维持到中午,我爸妈刚从地里回来,明山就带着小虎来了,明山二话没说一脚就把正蹲着吃饭的我踢倒在地,手里的饭碗跟着我摔了出去,碗里清汤寡水的面条也稀稀拉拉的泼出去好远。

    我爸妈本来也一人端着只碗蹲着在吃,看到他进我们家门就已经站起来赶着问怎么回事,但是明山一直没说,直到踢我一脚后,才狠狠地看着我说:“咋回事?问问您孩儿?”

    我妈已经放上正喂饭的高峰,过来把我扶起来问:“鹏鹏,咋回事呀?”

    我气哼哼的也看着明山,一句话没说。

    我爸这时候也是气急,顺手从墙边抄起一块板子就往我身上抡,这一板子下去,本来刚从地上爬起的我又给他拍了下去,整个人呈前爬样式,嘴啃到地上。

    双手发麻,好半天没有站起来。

    高峰已经吓哭了,指着我叫:“哥哥流血了,哥哥流血了。”

    我妈的眼泪已经掉下来了,她过来把我从地上拉起来,一边给我擦从嘴里和了血的泥土,一边又问:“鹏鹏,你跟妈说,到底咋了?”

    我仍然没说话,不过此时已经不敢再有那么高气焰了,我没有去看明山,也没有看我爸,眼泪朦胧了眼里的一切。

    明山犹不解恨,手指着我说:“再打俺,我弄死你。”说完拉着小虎走了。

    我看着他走出我们家院子才放声大哭,我妈也抱着我哭,边哭边说:“你谁不好惹,偏偏去惹他家,不哭了孩儿,都是爹娘木本事,都是爹娘木本事。”说完又哭着数落我爸:“你也真能下手,要是旁边放把刀,你是不是也直接把他杀了呀?”

    我爸还没从刚才的努力中清醒,听到我妈数落,又要扬起板子来打我,被我妈一把夺了下来,大声吵着:“打死他你才解恨是吧,别人木打死他,你要打死他。”

    我爸也大声吵着:“再出去给我惹事,你看我饶他,打死他都是轻的。”

    家里闹的一团糟了,我妈,高峰和我都在哭,我爸气的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把吃着的饭碗端起来,看看又是生气,一下子把饭碗摔出去,撞到一边的树上,发出一声闷响。然后站起来回屋拿出一包烟丝开始卷着一根接一根地抽起来。

    直到这个中午过去,我妈和他都又去了地里,我才被分配着把家里的锅碗洗了,外加看着弟弟,不能外出。

    刘欣儿中午的时候已经被青离接了回去,所以她没有看到我挨打的一幕。我本来还想问问我妈小虎说的关于青离的事,但是因为打架的事情,我什么事都没再提,一下午都在忍受嘴疼和郁闷中度过。

    有时候高峰会跑过来让我陪他一起玩,总是觉得心情不太爽,也不太爱玩,直到最后两人都开始把院子西边空地上的土挖出来和泥才觉得又来了乐趣,暂时忘了疼,乐呵呵的也消磨了一个下午。

    到了晚上我妈回来,跟我爸也已经不再为中午的事情生气,两人都谈起到麦收之前我们还能吃些什么。

    这个时候离麦收还有两个月,也就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新的还成熟,而旧的早已经吃光,家里的肯定是没有钱去买粮食,那么该去哪儿找吃的呢?我爸一听这个就皱起了眉头,生气地说:“一天到晚撅着屁股干活,还是木吃哩,几张嘴都养活不了,还活着弄啥哩。”

    我妈听他这么说,心里也有气,但是也不知说什么,她知道再一说必是又一场吵,便只管我和高峰吃了点饭睡觉,一晚上什么也没说。

    不过,第二天我妈一早就带着高峰我们两个去了外婆家里,外婆家里因为地多,加上我外公也会做些小生意,生活上总是比我家宽裕一些,只是这么多年,我大舅家里孩子多,在我弟弟之后,他们家也又生了一个男孩儿,算起来已经四个孩子,而且我大舅和舅妈都不是特别大度的人,所以我妈尽量不去他们那里,可是眼下除了去他们家又真的无处可去。

    果然,我们一进门,我舅妈的脸色就变了,大概也猜出了我们的来意,所以声音很高地在跟我大舅说话,一直说的内容就是家里孩子多没吃的没钱用,要把孩子拿来送人。

    我妈没说话,带着我们两个进了外公外婆的屋。

    我外公这时候已经走出了屋门,看我舅妈在吵吵,也是不耐烦,朝着她吼:“少了你的了木有,吵啥哩,去地干活去吧。”

    舅妈还是怕外公的,那个时候他们家里外事务都是外公在打理,她没再敢多说,但脸上的表情也并不服地出门去。

    这边我外婆已经先把家里的烙的饼拿出来给我高峰吃了,又悄悄把一些粗面细面的用袋子装好,看到我外公进来又对他说:“他爹,再给他们一点钱,回去买点啥,你看把闺女难为的。”

    我外公已经从兜里往外掏了一卷零票,没数就全部给了我妈说:“别光顾着孩子跟良,自己也吃点,你看你瘦哩,这么高个人一风都吹倒了。”

    我妈却笑着说:“吃呀,有啥都是一块吃哩,还能光顾他们。”

    回来的时候我外公把大舅家的孩子都骗出了门,才由我外婆送我们出去。一路上我妈背着高峰,我跟在她旁边,边走边看着她掉泪。

第二十章 挨打

    西凑东凑,总是要到收麦的时候了,家里已经把收麦的工具都准备齐全,就等麦子一熟就开始下镰割。

    这天我们一伙小孩子又在村里跑着玩,突然看到村长的媳妇儿带着三四个女人怒气冲冲地向青离家奔去,我因为刘欣儿的关系便拉着高峰也跑着去看。

    本来还在玩的小伙伴看到我们跟着跑,他们也就都跟了过来。

    只见这几个女人一进青离家的院子便破口大骂:“贱货,你出来,贱人,天天看你不声不响的,还干这事,看我把你b撕烂了,让你到处找男人去。”

    青离听到院子里吵嚷,本来也出了屋门,一看院子里的几个人就吓坏了,要退回去已然来不及,只见村长媳妇儿一个箭步冲上去就抓住了她的头发。

    青离都没来及转身就被她摔了出来,头刚她撞在门框上,顿时血就出来了。

    随后跟来的女人们都奔了过去,打脸的打脸,扒衣服的扒衣服。

    我以为青离会哭,但是她一直一声不吭,那些人把她的衣服几乎扒光,用脚去踩她的脸,在她面白的胸脯上用力的踢踩,身上也都是被她们抓的伤痕,但是她一直没有哭也没有出声,像是眼前挨打的是一个与她无关的另一个人。

    但是刘欣儿已经在门口大哭起来,边哭边往青离身上扑,但是被一个女人一膀子甩出去老远,青离想起身去扶刘欣儿,还没等她直起身,就又被那几个女人按倒,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她的身上已经看不到好的地方了,目光所到之处全是抓痕和踢过的脚印,脸上因为被打了太多耳光已经开始发肿。

    我拉着高峰跑过去把摔在一边刘欣儿扶起来,想帮她擦擦眼泪,但是她却甩掉了我的手,眼睛一直看着青离,也看着那几个女人。

    村子里还没下地的人都围在青离家的院子里看热闹,没人过来劝,也没人过来拉架,每个人都像看戏一样看着倒在地上浑身是伤的青离,嘴里说着鄙视的话,眼里也带着恨意,有一些不坏好意的男人眼睛一直盯着几近**的青离,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我突然想到了白娘子,不知道它去了哪里,如果此时它在,也许青离根本不会出这事情,它一直充当着这个家的护卫,这个时候去哪里呢。

    我着急地问刘欣儿:“白娘子呢?它去哪儿了?”

    刘欣儿已经擦干了泪,从屋里拿出一床薄毯给青离盖在身上,尽管她每次盖上,那几个女人都会把毯子扯掉然后扔出去老远,并且环顾四周的人群,似乎在得意地炫耀她们的杰作一样。但是刘欣儿固执地跑过去把毯子捡起来重新给青离盖上,她们扔一次,她捡一次盖一次。

    最后也许她们累了,也许是觉得闹够了,不再去管刘欣儿,也没再理青离,进到她们屋里把能摔的和能砸的“劈劈叭叭”摔了个精光,就仰首挺胸地走了。

    我跑过去跟刘欣儿一起把薄毯裹在青离身上,想扶着她站起来,却看到她已经肿了眼睛里含着泪。她一直眼睛看着天空,那滴眼泪也一直在眼里,始终没有流下来。

    她没有让我们扶,自己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把那床薄毯裹裹好,没有去看任何人一眼就进了屋。刘欣儿紧跟着青离也进了屋,并且顺手把屋门关上了,把我和那些看热闹的人都关在了门外。

    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只有几个男人还在周边溜达着。

    我和高峰没有走,一直留在青离家的院子里,我想等白娘子回来,问问它去干什么了,为什么会失职让青离挨打,可是我一直等到天黑都没看到它回来。等来的却是我妈来青离家找我,看到已经睡着的高峰歪在我腿上,而我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青离家的院子里,她以为我也被打了,忙上来问我:“鹏鹏咋啦,你这是咋啦?”

    我觉得自己像做了场梦,或者自己真的就那样睡着了,听到我妈叫我才醒过来,看着她说:“妈,我木事,你去看看青离婶和刘欣儿吧,她们被人打了。”

    我妈这时候已经把高峰抱在怀里,一手又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向青离家门口走去。

    到了门口去推门,却是在里面反锁了,我妈拍了几下,并且小声叫了几声,都没见里面有所回应,难免有所担心,便走到窗口下说:“青离,青离,你木事吧?你出个声,我一会把两孩儿搁家给你拿来点吃的先。”

    等了等里面仍然没有声音,我妈就着急了,又走回到门口,把高峰交给我抱着,自己准备想办法把门弄开。也就在这时候,门从里面开了,刘欣儿站在门后,安静地看着我妈。

    我妈看着站在黑暗里的刘欣儿,忙过去抱着她说:“闺女,你妈哩,咋样了啊?”

    刘欣儿歪在我妈怀里喊了声:“大母”就大哭起来。

    我妈边抱着她边去找火柴点灯,可是找了半天什么也有找到,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扔了一地,随便走过去都会踩着什么东西,她只好摸索着往床边走。

    我抱着高峰本来在门外,看着我妈进屋里去,也想跟着过去,但是被我妈制住了,朝着我喊:“鹏鹏,你先把峰峰抱回家,把咱家自来火跟灯拿过来。”

    听我妈这样说,我只好“吭赤吭赤”地抱着高峰往家走。

    从青离家到我们家中间还是有一段距离,我在路上歇了两回才被出来找我们的我爸接住,我爸就问我妈去哪儿了,我把青离家下午发生的事又跟我爸说了一遍,然后从家里拿了火柴,并且端着唯一的一盏自制煤油灯往青离家走。

    灯亮以后,我看到我妈坐在床沿上,刘欣儿坐在她怀里,而青离一直躺在床上。

    我妈吩咐我把灯放在青离家床头的桌子上,我躲着脚下东西,小心地往床边移动,把灯放在桌子上后也看了眼躺在床上的青离。她还是保持着那个表情,或者说是面无表情,因为整张脸已经肿的像一张大饼,上面还有一点血迹。她身上盖着棉被,像是冷极了一样。

    我妈让我先回去,可是我一直站着没动,她说我两次,看我站着不动,也就不再说了,转回头去继续劝青离:“嫂子劝你的你可得往心里去,咱不还有个好闺女吗,你看看欣欣多好,多顾你,过几年大了就啥都好了。”

    青离一声不响,我不知道她是睡着了,还是根本不想说话,因为那张肿着的脸上我看不到眼睛。

    刘欣儿还在我妈的怀里抽泣,每次我妈说青离的时候,她就会去看她一眼,然后也什么都不说。

    似乎所有的话都说完了,我妈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坐一会儿说一句,青离始终都没言语,她不得不把刘欣儿放下来,对她说:“闺女,你搁家等着,母回去给你拿馍来。”

    说完就拉着我往外走,却在门口处碰到了回来的白娘子还有另外几只猫。

    只见每只猫的嘴里都叨着一条鱼,看到屋里的并不是别人而是我妈跟我,倒也没有做什么,安然地往屋里走。但是当它们看到地上的东西时,大概已经知道自己家里出了事情,只见白娘子已经扔下了鱼,“嗖”一下就到了青离的床边并且跳上了床。

    看完青离的样子,它就要跳下床出去,却被青离制止了。她的声音很微弱,轻的像是在叹气:“白娘子,过来陪着我吧。”

    就这一句,白娘子就又回到了床上,顺从地爬在青离的手边,让她手放在它的背上,头也轻轻地靠在青离的身上。

    我妈重新又走回床边,看着青离说:“青离,你别着急,总是快收小麦了,咱很快就有吃的了,这几天先去俺家吃去,好哩木有,赖里咱还是有点的。”

    看她还是不答话,就到门口拉着我往家里走。

    回到家,我妈让我自己去吃饭,她就把家里仅剩的两张饼卷起来,又用一个大碗把锅里的稀粥盛了就往青离家去。

    这顿饭,我们一家四口每人半碗稀粥就过去了。

    而我妈说的收小麦的事在青离家里并未实现,就在第二天,村长就把过年后转给青离家的一亩麦地割了,那些麦子甚至还没有那么干,但是他似乎已经是迫不及待,一家几口齐齐下地,只半天功夫麦子就全部进场。

    我妈在跟我爸说这件事的时候,气的直咬牙:“这些赖种早晚得遭报应,老天爷啥时候能睁个眼,把这些坏良心的都收了。”

    我爸一边抽着烟一边说:“一开始就看着这事蹊跷,想着他这回咋真好,还会可怜人家孤儿寡了,谁着坏都搁这儿憋着哩。”

    我妈:“可不是,你看把青离坑的,为了这一亩地啥都舍了,天天去地里看呀忙呀,到头来挨一顿打落一身赖,一个粮食子也木有,这以后可咋弄哩?”

    没人知道以后的日子会怎么样,小麦大面积成熟以后,人们都开始进入疯狂忙碌的状态,我妈除了隔三差五的给青离家送一些吃的,也已经忙的顾不上其它。

    而我除了要看着我弟弟,还要去地里捡割完麦后留下的麦穗,也再难去青离家,只是偶尔听我妈说起青离,似乎还是和那晚一样,一直躺在床上,只是可怜的刘欣儿,她虽然还很小,却已经开始学着做饭,并且去照顾青离。

第二十一章 家破人亡

    小麦都入场以后,就是开始碾场,这个时候我可以选择带着高峰在场里玩或者另外找好玩的地方。于是我便去了青离家,但是每次找刘欣儿,她都只是默默地摇头,并不跟我出来,也不让我进她们家的屋子,只站在门口跟我说几句话就让我们走,然后自己关起门来。

    我来过很多次,始终是没有看到青离,也不知道她的情况。

    直到麦子全部碾完晒干,人们开始翻地准备种秋庄稼,我妈在跟我爸说起青离的时候还在犯愁,不知道他们家以后怎么过下去。

    我爸先开始说:“别光愁人家了,看看自个儿吧,今年就打这一点麦,交了公粮还剩啥。”说完沉默一会儿又说:“也好长时间不见她出门了,咱这段时间也忙,你一会儿拿点馍去看看,别把小闺女饿坏了。”

    我妈答应着,吃了晚饭就拿了馍往青离家里,我执意要跟着,我妈也就拉着我去了。

    到了青离家,屋里一片黑,像是没人在的样子。

    我妈没敢冒然进去,站在门口喊:“欣欣,欣欣,母给您娘俩拿了馍来。”

    一句话喊完,屋里没有任何动静,刘欣儿并未出来。

    我妈就站在门口嘀咕:“这娘俩今儿是咋了,也不点灯?是不是木搁家呀?”

    我接着她的话说:“木搁家她能上哪儿去,她们家又木有亲戚。”

    我妈一边拧我胳膊一边说:“你着啥呀,嘴倒是快,你咋着人家木亲戚,就你家亲戚多。”我吃疼没再吭声,眼睛也一直瞅着她们家屋门,希望看到刘欣儿出来。

    我妈往门前又凑了凑,又喊了几声,这个时候门开了一条缝,并不是刘欣儿,而白娘子从门缝里出来了。

    它站在地上看看我妈又看看我,然后用身体把门打开,月光跟着门开处照进里面,在门口的地上留下一片白光。

    一屋子的静寂,我突然就觉得有点冷,紧紧抓着我妈的衣服。

    我妈摸索着去找他们家的火柴,到底还是在灶台旁边找到了,然后划了一根又去找油灯,当油灯亮了以后,我妈就失声叫了起来。

    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看到青离**着身体躺在床上,身上像是被什么啃咬的斑斑驳驳地痕迹,两腿叉开,在双腿和肚子上像是鞋印一下留着几片黑黑的印子。她的双手呈爪状,似乎一直在抓挠什么东西,但是却一直没能抓着。

    没有看到她的脸,因为被棉被和一个枕头压着了。

    白娘子这个时候已经跳上了床,依然像青离活的时候一样蹲在她的身边,只是它的眼睛却并没有看青离,里面青不青黄不黄的光一直盯着床边。

    我妈抖抖嗦嗦地顺着的它的目光也往床边看,却是什么也没有,但是我却在床的下面隐约看到一点东西。并不确定,正想蹲下身去仔细看,却被我妈一把抓了下来。

    我妈一手拉着我就要跌跌撞撞地回家,刚一转身却被已经跳下床的白娘子挡住了。它的眼光一边趁着黑暗,一边趁着油灯的黄昏,看起来幽绿的像颗宝石,只是这宝石此时发出阴冷的光。

    我妈有点结巴地说:“白娘子,你咋了,俺并不知道这事啊。”

    白娘子却没有动,一直挡我们的去路,最后它又把目光转到了床边的地上。我妈不得不转身拿着灯往地上照,却在那里看到一颗男人的扣子。她没有捡起来,甚至连碰都没有碰一下,只是弯着腰仔细地看了看,才对着一直看着她的女娘子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哩,不过你是通人性的畜生也应该知道俺家的难处,这事俺管不了呀。”

    说完这句话,把油灯往桌子上放,硬是拉着我出了青离家,只是刚一进我们家门她就双腿一软滑倒在地。

    我爸赶过来一边扶我妈起来一边问我:“鹏鹏咋了,出啥事了?”

    我木然地说:“青离婶好像死了。”

    我爸骂我说:“胡说啥哩,你个小孩儿。”然后又问我妈:“咋了呀,快说说出啥事了?”

    我妈并没起来,坐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脸色煞白,声音哆嗦地说:“就是死了,看着像是被人捂死的,我想了想这事咱怎么着也得去派出所去。”说着她已经站起身,叫着我说:“鹏鹏,你搁家看着峰峰,我跟您爸出去下。”

    两人出门以后,我一直木然地坐在我们家门墩上,青离的身体像是刻在我的脑子里一样,昏黄的油灯,赤身**,没有面目,还有那颗大大的黑色的扣子。

    这件事情后来的处理结果是警察说青离是自杀身亡,至于刘欣儿的下落,只说是走丢了就再没消息。

    我妈把家里的麦子买了一袋,给青离买一副薄棺,再一次跪着求了二爷,把青离跟大明葬在一起。

    那条省公路的大深沟里葬着大明和青离。

    下葬的那天,当人们都散去以后,我看到白娘子悄悄地跑到坟边,蹲在那里咋一看去像是一个人,它甚至屈着前腿跪了下去。我妈也远远地看到了,眼里滑下两行泪,把手里拿着祭拜的油饼给我说:“鹏鹏,拿去喂喂它。”

    我拿着油饼慢慢走到白娘子身边,它也像早已经发现我一样,只是偏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起身绕到大明坟前一块石头做的供桌前,用爪子在地上挠了几下,待我走近,就看到那天晚上我在青离家床下边看到的那颗大黑的扣子正躺在土里。我伸手想去捡,但是白娘子却很快挠了几把土又把它盖上了。

    青离死后,我还有见过白娘子,也向它打听刘欣儿的下落,它只是看着我,不能回答我的话,似乎也做不了什么,它眼里的光仍然是那样的米黄色,在夜里有时候会发出幽绿的光。

    后来见它的次数就越来越少,甚至已经不见。

    对于青离家的事情我妈和我爸无数次在深夜谈起,把村干部,明山家到派出所挨个骂了个遍。

    “明看着就是有人捂死的,派出所非说是自杀,谁能弄个枕头把自己压死,这些鳖孙们都上瞎了。”

    “就是真有人杀,他家里也木人了,谁去查这事儿,你木看咱这儿净这样,有事了得家里有人撑着派出所才去查。“

    “孬孙们早晚得报应。”

    “老天爷要是长眼,这些人早抓走完了,你木看这会儿,好人都木好报,赖人一个比一个活的好。”

    我常常在他们的讨论和咒骂声里睡着,然后会梦到刘欣儿,有时候也会梦到大明和青离,还有白娘子,都还是从前的样子,醒来以后的一刹那会突然觉得他们一直都还在那儿,并没有死,也没有丢。

    那个院落渐渐地荒凉了,不知从哪里飞过去的树叶竟然越积越多,铺的到处都是。那扇关着的门再没有打开过,一室的幽暗里每时每刻都像在往外冒着寒意。

    每次我路过那个院落都不免会多看一眼,想起刘欣儿,我和白娘子一起在院子里玩的情境。

    时光一点点过去,我六岁的时候被送去了村大队院里开的学前班开始上学。

    那个大队院是我没出生前我们家曾经住过的,现在那些以前用来开集体会的屋子都闲置着便被村里弄成了学前班,全村到六岁的孩子都可以去上学。

    教我们的老师村南边的一长头发的女人,皮肤白晰,剪着短发,夏天的时候常常穿一件带印花的衫子。我每次看到她都会想到青离,青离以前也是这种打扮,只是她的手里会拉着或抱着刘欣儿。

    上学以后我在村里玩的时间就少了,放学后还要带着弟弟或者帮家里做饭做事,有时候很想去青离家看看,看刘欣儿是否回来了,都没有时间。

    关于这件事情我记了很久很久,一直想着有一天刘欣儿会回来,直到我妈告诉我说:“傻孩子,她哪儿还能回来,不定给弄哪儿去了哩,是不是还活着都不着哩。”

    我就仰着头问我妈:“谁把她弄走的?”

    我妈就怔怔地看着地发呆,呆一会儿才又告诉我:“谁着哩,可惜了这么好的闺女,你跟峰峰恁俩有一个有她恁好,我也省心了。”

    我也问她:“咱为啥不去找她哩?”

    我妈便又苦笑着说:“你看你傻哩,上哪儿去找去,再说了就是找着了又弄哪儿去,谁养着她哩,你看看咱家,恁妈真么多年都没吃过一口饱饭了。”

    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关于青离,关于刘欣儿,似乎留给我的只有舍不得,但是没有别的办法,我不能为他们做任何事,我们家也不能,所以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家破人亡。

    后来的很多年里,我每次想到这事,都在心里暗暗地恼自己,如果当时我年龄大一些不知道会不会改变些什么,或者如果我天天去刘欣儿家里,天天陪着青离,不知道是不是就不会有惨局的发生。

    对于青离是自杀还是被杀的事情,村里也议论了很久,小孩子群里都在说,传到最后竟然有人说是白娘子杀了青离,说是那只猫饿疯了就把主人杀了吃了,还有刘欣儿吃的骨头都没有了。

    我真想把说这话的人打一顿,但是又觉得没有意义,我妈对于青离家的事严重警告我,出门一个字不准提,而我也绝对不相信白娘子会去杀青离。

    那颗大黑的扣子却像一个痣长久地长在了我的脑子里。

第二十二章 助抢的野猫

    我在学前半只上了半年,准确地说是三个月,就被赶去上一年级了。

    不上的原因是因为那个我们都还挺喜欢的女老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不来教我们了。干部在喇叭上说,因为老师有事,所以孩子们都要领回家,学前班暂时停止。

    小学学校是在我们村子最东边,学校的外缘就是成片的耕地,所以老师在我进学校的第一天就警告我,敢去地里淘气庄稼就不要上学了,立马喊我妈把我领回去。

    我妈把我送到学校后也不至一次警告我:“不好好上学,回去打死你。”

    校园里是清一色的青砖蓝瓦低矮的教室,每一间教室的前面都有一扇门和一扇窗,如果天气晴朗坐在里面还是可以看见的,但是一旦阴天或者下雪,那么里面就是昏昏的一团,黑板上的字根本就看不清楚。

    学校里提供给我们的也只有书桌,板凳要自己在家里带去。

    我第一天上学,老师让我坐在门口处,与一个看上去有些邋遢的女生同一张桌子,因为还没有凳子,她就说那个女生可以把凳子往桌子中间移一点,让我跟她一起坐。

    我虽然自己穿的也是破烂不堪,当然也不见得干净,整天爬在地上玩,头上身上也是泥土,但是看那个女生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嘴的上面是两条长长的鼻子,还是觉得很不情愿。当然她更不情愿我跟她同坐一张凳子,所以虽然老师说了,我仍然整个上午都是屈腿站着上课的。

    中午回家就把这事跟我妈说了,她看了眼家里仅有的两个凳子都只有二十厘米高,根本不能拿去学校用,便对我爸爸说:“你去那院看看有没这样高的,你看鹏鹏上学连个墩儿都木有。”

    我爸一听就犯愁了:“我不去,一去又是一大堆事,你又不是不着咱母那人,再想想别的法儿。”

    两个坐着很认真地掰着指头算,这家哪家,结果有的去了都不合适,合适的家里又没有。

    我只能问我妈为什么不能去我奶奶家里拿,因为我曾经在她们家看到过很多张那些的凳子,觉得放在学校里不但合适还非常好看。

    我妈瞅了一眼我爸说:“有是有呀,你木听见我叫你爸去拿吗,他不去,他亲娘里他都不敢去,谁敢去拿哩。”

    我一听这话就说:“我去。”

    我妈看看我爸,他并没说话,于是跟我说:“去吧,好好说话,毕竟咱是拿人家的东西去了,要叫奶奶,看到你大你姑也得喊,不能木礼貌。”

    我答应着出门,一路往我奶奶家去。

    我奶奶家也住在村子西边,其实距离跟去青离家差不多,只是青离家靠北边一些,而她们家靠在西南方向。

    进了院就看我奶奶,我姑都坐在院子里吃饭。我记着我妈说的话,一一叫过,但是没一个人理我,我奶奶直接端着碗进了屋里,留下两个姑姑坐着边吃饭边说:“你看你那样,脏死了,来俺家干啥哩,臭哩饭都吃不下去了。”

    我看着她们两个也是流着长鼻涕条吸吸溜溜地,便大声说:“你们才臭哩,臭碗儿臭碗儿。”一边说着一边搬起我奶奶站起来时留下的凳子转身就跑。

    两个姑姑一看,这还得了,扔下碗就过来追。

    我还没出院门就被她俩拽住,并且迅速按倒在地,把凳子抢了回去。

    我奶奶这时候也从屋里出来了,看到我被她们两个按着就说:“按住他弄啥里,身上脏死了,一会儿虱子爬恁俩身上。”

    两个姑姑听她这么说便同时松了我,边往回走边说:“还抢东西,木有豆大都会抢了,看以后等着坐牢吧。”

    我爬在地上,看着她们两个重新走回去,把从我手里抢回去的凳子放在她们两人中间,一人在上面放一条腿,然后重新端起碗来吃饭,心里就觉得一股火直往上冲,正想再爬起来过去抢,却看到他们家的院墙头上卧着一只猫,那只猫双眼紧盯着我的两个姑姑,似乎对她们碗里饭垂涎已久。我仔细看了看,确定不是白娘子,因为这只猫是黄色的,正犹豫着是我先抢还是等着猫先抢时,却看到那只黄猫从墙头上一跃而下,直扑我两个姑姑。

    两个姑姑根本没留意,只看到一个不知什么东西从天而降,“嗷”一声就把碗扔了,两个人同时向后退,却从凳子上一屁股退到了地上。我看机不可失,快速站起来搬了一张椅子撒腿就往外面跑。

    跑到门口再回头看时,那只黄猫却已经不见,两个姑姑惊魂未定,又看到我拿着凳子跑了,就摇晃着要起来追。我三姑到底是小一些,没能起来。我二姑看我还站回头看她们也是气了,定了定神撒丫子向我追来。

    我看只有她一个人追过来就没急着走,直到她快到我面前的时候才转身往家里跑,边跑边喊:“我身上有虱子,我身上有虱子,我身上有虱子。”

    她一直追着我,却并没伸手来拉,大概是真怕虱子爬到她身上。

    我看她的样子,又觉得好笑,便故意从身上摸一下,作势向她扔过去,她慌张躲开。

    这个时候是中午休息的时间,整个街上的人都端着碗在路两边吃饭,看到我二姑追着我跑,本来就觉得热闹,边吃边笑,又不时看着我逗她,个个笑的前俯后仰。

    还有的说:“二妮,你木事撵他干啥哩?”

    我二姑边气边跑边说:“他抢俺家哩凳子。”

    那些街两边的人又笑着说:“鹏鹏是你亲侄子,一个凳子坐坐咋了,你还撵,弄不好他身上的虱子真跑你身上去,他家可多虱子了,你去了都往你身上爬,看痒不痒。”

    我二姑一听就停下了脚,看着我站在不远处也向她挤眉弄眼地笑,就气鼓鼓地往回走了。

    我得意扔着凳子慢悠悠地往家走,心里乐的不成样子,几乎要哼出小曲来。那些没看到抢凳子的仍在路边吃饭的人有的就打招呼问:“鹏鹏搬个凳子弄啥哩?”

    我理直气壮地回答他们:“上学哩。”

    一进家门,我妈就急着说:“还真给你了,我还怕有啥事,让你爸去看看哩。”

    我还没从那种得意醒过来,大声跟我妈说:“我抢的,二妮撵我半个村哩。”

    我妈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说:“你抢过来,不定你奶奶一会儿就过来要了,快吃了饭搬到学校去。”听我妈这么说,我也是害怕,匆忙扒拉几口饭搬着凳子就往学校跑。

    不过这个板凳我奶奶并没有来要回去,谁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关于凳子的事只停留到那天中午我二姑追的时候,后来就没有再发展,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小心翼翼,怕我奶奶来我们家要凳子,或者直接冲进学校把凳子拿走,但是始终没有。

    那只黄猫我也没有再见过,不过在我下午去学校的路上却意外地看到了白娘子,它安静地蹲在路边,远远看去像一个雪球,看到我走近,就缓步走到我面前。我已不记得多久没见过它了,看上去它似乎是很老很累的样子,身体没有了以前的轻盈,每走一步都像费了好大的劲。它来到我跟前也只是靠着我的脚边停了一停,我想蹲下去抱它,它却一溜躲开了,走出几步又回着看我,眼里晶莹剔透,像流出的眼泪。

    那天下午我们班的班主任又打了我,在全班面前羞辱我,但是我一直没做任何反抗,甚至连以往的疼痛都没有觉察出来,一直在想白娘子,我有点后悔当时没有抱住它,我担心它是病了,如果不及时吃药会不会死掉?

    我们的班主任姓彭,同学都叫她彭老师,但是我心里一直叫她彭胖胖,因为从我第一天来上学开始,她总是找各种理由打我,有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走到我坐位前说:“把手伸出来”。当我莫名其妙地把手从抽屉里伸出去的时候,她那根上课时用来指黑板的棍子就好不留情地打在我的手上,边打还边说:“叫你做小动作,叫你做小动作。”

    每逢这个时候,全班同学都把头转向我,有的笑,有的说。

    我本来一肚子憋屈,想申辩我并没有做什么小动作,可是看到那些看着我的同学,我就忍住了,而且还能仰起头,显出一副很得意的样子,似乎我真的在抽屉了做了什么天大的他们不知道也不敢做的事情。

    彭胖胖看我这样自然就会更恼火,棍子也就抽的更狠。

    这种事情我从来没跟我妈说起过,有时候放学回去手太疼,她又让我做别的事情,本来平时不想做的,这个时候都忍着要去做好,生怕她发现了我在学校的事情。

    我抢凳子的那天下午,彭胖胖盯着我考了61分的试卷把眉头拧成了肉疙瘩,聚在她的胖脸像得了一种奇怪的病。

    我本来只是无意识地看了一眼,但是这一眼又让我想到了白娘子,于是目光就有点怔神。彭胖胖看我盯着她看,就过来问我看什么,我自然答不出来。她就毫不客气地把试卷甩到我脸上说:“高鹏,你看看你的同桌郭晓青,人家咋考那么好,85分。你呢,你就勉强及格,要不是看你妈上学时可怜巴巴地求我,我都让她立刻把你领回去。”

    对于这件事情我没有说什么,任何把我爸妈牵扯进来的事我都不想多说,只想快些结束。

    果然她看我低着头不说话,就咧着嘴角走开去发别人的卷子,我的那个同桌看着她卷子上用红笔写着的大大的两个数字,鼻涕又流了下来,而且竟然滴到了卷子上,她忙着用袖子去擦,结果却把已经写好的字摸成了一团黑,我趴在桌子上“嘿嘿”地笑了。

第二十三章 鱼塘

    同年秋天,我们家门前的池塘被承包出去了,承包的人是唐明山的三哥唐铜山。

    他承包下来以后就禁人们再去池塘里洗衣服或者洗各种东西,然后风风火火地请人把池塘挖深挖大,在这个过程中挖掉的还有我们家院子里的一排树。

    我们家的院子本来就临池塘而居,平时为了防止雨水的冲刷,我爸妈在池塘边上栽上了几排小树,那些小树经过这几年的成长看起来也很粗壮了。

    这天我爸妈从地里回到家,一看院子里一排树已经全数倒了下去,齐刷刷地倒在池塘的污泥里。

    两个人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地从屋里拿出绳子绑在树露在外部的根上,一根根地往外拖。

    我放学回家看到一院子树枝,到处都是污泥,高峰正在树枝间跳来跳去,浑身上下都是腥臭的泥味。我爸正拿着一把破刀把树枝从树干上砍下来,而我妈则把树枝都拉到院子老坟的西边晒着。看到我回来就喊我说:“鹏鹏,你先把作业写了再做点稀饭,我跟你爸今儿得把这树都收拾好。”

    我答应着,把书本从书包里拿出来,同时拿出来的还有从学校用旧作业本折的纸包(用作业本纸对折后两片交叉叠在一起,形成一个四方块厚厚的纸包),那个时候我们都靠这个娱乐,一方把纸包放在地上,另一方拿着同样的往地上摔,如果把放在地上的摔翻了面,算赢,得对方一人,如果摔不翻面,就轮对方去摔。

    因为摔这个我的很多衣服袖子都烂到手肘。

    我把纸包一个一个数好,心里盘算着今天又赢了几个,然后再重新码一遍才放回书包,才展开本子开始写作业。

    一边写还一边想着课间摔纸包的细节,有时候也会看一眼远处在污泥树枝间玩的正欢的高峰。

    等作业写完开始准备做饭才注意到门前的池塘已经变了样,于是问我爸说:“爸,这坑咋弄成这样了?”

    我爸一刀刀的把树枝吹的“卡卡”响,听到我问,扭着头跟我说:“大队里把坑包出去了,以后有人要在这儿养鱼哩,这会儿还木有挖好。”

    我爸说完,看我站着就说:“恁妈不是叫你做饭哩吗,咋还站着,快去做饭,小孩儿们打听这事儿干啥哩。”

    我不说话,转身进屋把锅放在灶台上,又把水一碗一碗舀进锅里,开始用火柴把一把麦秸点燃后再放上已经干的树叶和乱七八糟的干草。一边烧水,一边把一半玉米面和一半白面放碗里掺到一起,再倒上水用筷子搅成糊。锅里的水开以后,就用勺子一边搅着一边把那碗糊倒进开水里。

    我正在搅糊的时候,我妈进屋里来,大概是找什么东西,看到我搅的糊说:“这个水太多了,你得先少放点水,搅到木有疙瘩了再加水搅稀。”

    我没接这个岔,问我妈说:“那这坑以后养鱼了,咱还能下去洗澡吗?”

    我妈正爬在屋里的床下找东西,听我这么问,直起身子说:“谁着哩,包给人家就是人家的了,叫洗就洗,不叫洗谁也木法儿。”

    “那包给谁家了?”

    “铜山家。”我妈说完,边爬回去找她要的东西边说我:“你打听这个干啥里,好好把你的学上好就行。”

    我说:“我作业写完了。”

    我妈也说:“写完不会多写点儿,你看人家都学习多好,你看看你,学习也不好,家里活也不想干,要是那时候生个闺女这会儿早济事儿了。”

    我撇着嘴说话,觉得自己特别委屈。

    门口的池塘在我第二天放学回来已经放上了新水,铜山的娘,一个不知道多少岁的老太太坐在池塘边东侧的路上,手里拿一根拐仗。她一边用拐仗捣着地,一边双眼巡视着池塘的四周。每有小孩子靠近,就张着没牙的嘴骂:“谁家里兔孙,别净往坑边上走,俺家要撒鱼哩,掉下去木人捞你们,都回喂鱼吃了。”

    大多数孩子听到她骂都会远远地避开了,但是我们家本来就在池塘边上,所以我放学后就坐在我们家院子里,跟那个老太太隔着池塘对着脸。

    先开始还在院子里支的一块石板上写作业,后来作业也不想写了,就看着她骂人,越看越觉得好笑,就一个人看看笑笑。

    我妈从地里回来,一看我的样子,拿起一要树条就往我身上抽:“这都啥时候了,你回来也不做个饭,也不地去干活,坐这儿弄啥里?”

    我跳着躲她,但是树条还是抽到了身上,我就“嗷嗷”叫着跑。对面的铜山他娘就发出“哈哈”的笑声,像是在还我之前的笑一样。

    其实按现在人们所知道的知识,那时候铜山包那个鱼塘就是个错,因为他包的时候正是秋天,而他只所以选在那个时候,一是池塘里的这个时节的水较少,清理起来比较快,二是那个时候闲散的劳动力比较多,他可以不用花钱就能请到人来帮忙。

    但是他完全不知道秋季根本不是鱼生长的季节,而且秋天过去以后就是冬天,天气非常冷,还会结冰,那他的鱼很可能在冰层下难以成活。

    不过当时人们并不会去想这些,都觉得铜山是一个非常牛的人,很有生意头脑,竟然想起把谁都觉得没用的池塘变成钱塘。

    他的鱼一撒进去,就不准村里人再去池塘里洗衣服,这下可苦了我妈了,本来我们家的衣服不论冬夏都是在池塘里洗的,现在不能洗了,我妈常常把衣服装在一个大盆里然后跑半个村子去村西的另一个池塘去洗。

    每天都有人在池塘边上看着,不允许有人往里面扔东西,更防止有人去池塘里逮鱼。我不知道晚上是不是也有人看着,但是有天夜里我起来撒尿的时候看到池塘边上有一点亮光,就不清楚是什么颜色,但是那个光一闪一闪的很是奇怪,边轻轻地往亮光走去。

    到了近前才看清,竟然是几只猫。

    它们也都扭头看着我,似乎并不害怕,也没有要躲的意思。

    这几只猫我都不认识,有黑的有白的,也有花的。

    它们看了我一会儿,大概认为我并不会对它们不利,所以重新把眼光投放鱼塘。我跟着它们眼光看到那些鱼苗都游在池塘的边上,一条条露出黑色的背,在星光下暗暗绰绰。

    我妈听我下来发一会儿都没有声音,于是在屋里叫:“鹏鹏,鹏鹏。”

    我没敢答话,轻步跑到屋门口才答应她。

    进屋后她问我为什么那么久,我就自己看到几只猫在池塘边上。

    我妈一听就坐起来说:“是不是白娘子?”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白娘子了,因为自己上学还要帮着家里做事,也已经很少想起它,被我妈问起来,也就实话说:“看着不像呀,看着这猫可小,是花的。”

    我妈这才放心地又躺回床上说:“快点上床睡觉吧,明儿还上学哩。”

    这件事情很快过去了,谁也没有再说,我也很快忘记。到冬天来的时候,池塘跟往年一样开始结冰,我清早去上学的时候常常看到铜山带着人在池塘边上砸冰,有些冰刚砸开,鱼就从水里面跃出来,直接摔在冰上,在光滑的冰面上跳来跳去,越跳越远,很快便冻死。

    铜山站在池塘边上,边指挥着人们快些把冰口砸大,边骂骂咧咧:“日他娘,木弄住一分钱都死完了,咋恁他娘的倒霉。”

    每当这个时候我爸妈都小心地躲在屋里,连出来都不敢,也不让我们出门,怕落一个看笑话的罪名,挨一顿骂是小事,要打一顿或者索要赔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弟三岁的时候计生办终于把我们家的地还了,虽然村里还没有给我弟弟分地,但是我们家一亩半加上承包的两亩,吃的尽管还不够,但比起往年已经好很多。所以我爸妈从来不敢惹事,为了保住这一点粮食什么委屈都能咽下去。

    我每天上学放学都会看着他们忙活,一路走回屋里,然后借口出去尿尿,出去各种事然后偷眼看他们忙活,心里乐开了花。

    倒不是幸灾乐祸,纯粹是觉得他们砸冰好玩。

    有天晚上我们家人都躺到床上,也熄了灯,我爸妈还在小声地讨论过年的后的事情,而我高峰都已经迷糊着要睡着了,突然听到外面一阵骂声,接着像是手好几个手电筒打着在照来照去。

    我爸本来想起身点灯,但是被我妈拦住,悄悄说:“先听听是怎么回事。”

    我被这么一吵也醒了,透过门缝向外面看。

    我们家是两间房子,我爸妈的床在另一间靠窗户的位置,而我高峰这时候已经分床,就几块大板子在就门口处支了一张床,下面一层铺玉米秸,上面一层铺麦秸,麦秸上面才铺了一床用西瓜皮藤做的褥子。

    我睡的位置正好是头对着门,所以就扭着头往外面看。那些电筒的光不时在经过我家门缝,骂声人远处慢慢近了,听着像是停在我们家院子西边。

    我清楚地听到铜山说:“他娘的,哪儿来的野猫,是不是天天黑了都来弄鱼呀。”

    然后是另外一个人说话:“不着呢,以前也木有见过。”

    铜山立刻骂了起来:“以前你晚上也木有来过,今儿晚上要不来还不着哩,直想着鱼咋越弄越少,谁着都喂猫了。”

    那人便不说话,只留铜山一人还在骂骂咧咧。

第二十四章 今年有鱼

    这年的冬天出奇的冷,铜山真的如他自己所说是倒了霉了,几乎每天他都能会来隔着冰看到那些已经翻出白肚子的鱼。

    他不停地骂,围着池塘边,从天骂到地还骂人,到最后竟然觉得他的鱼像是被别人陷害了一样,他一定会找那人报仇。

    我妈吓的天天都叮嘱我们,出门不要说话,眼不能斜视,不要看跟我们没关的东西,生怕惹祸上身。

    我爸在临近春节的时候,拿一点钱在城里批发一些零食,没事的时候就摆在村中央的十字路口。到底还是有日子过的好的人家,小孩子会长着一分两分的钱出来买颗糖或者别的什么,这个也大大地吸引了我和高峰,我们两个也经常围着小摊子乱转,但是我爸从来也不给我们吃,因为那些都是要拿来买钱的。

    年二十八以后,人们都已经停了手上的活,三三两两没事的人都会站在街的两边说闲话,也有条件好些的会生着一点火来烤,不过大多数人只是揣着手,跺着脚。

    我妈仍然在忙着给我们做鞋,总是边做边说:“脚上长牙了,一双鞋还木穿里就烂成这样,以后娶个媳妇做鞋都得累死人家。”

    高峰惦记着我爸的零食摊,我妈已经完全带不住他,我也不想听她唠叨,便借带高峰的机会出去到处疯玩。

    下了一冬天的雪这个时候其实已经开始化了,路上很多泥,我带着高峰出来一会儿鞋就已经湿透,觉得脚像是在冰水里一样,但是就是脚结成冰,小朋友们谁又肯停下来?

    我把高峰带到我爸哪里说是我妈说让他看着,然后自己就结着小伙伴们跑的没有踪影。

    中午回家,被我妈一顿毒打:“还会说瞎话了,怕我不叫你出去,就带峰峰走,出了门就扔给你爸,还编瞎话说是我叫他看哩,到底是谁叫他看哩?”

    她问一句就照着我大腿拧一把,隔着裤子我妈的手跟铁钳似地拧的我眼泪直流。

    打完以后看到我脚上的鞋,本来已经落下去的火气就烧了起来,接着就又要打,我爸就拦住说:“妥了妥了,还能把他打死。”

    我妈愤怒:“妥了?你看看他哩鞋,这都弄成啥了,咋不把你冻死哩?你还着回来,你给我死外边去算了。”骂完又瞅着我爸说:“找你去,你也不说说他,你看鞋都成啥了,我天天做也做不过来,这哪儿是穿鞋,这就害我哩。”

    我们都不敢说话,听着她骂到气消为止。

    晚饭以后,我妈把秋天到处扫来的干树叶弄了一堆在屋里,开始生火给我烤鞋,其实不只是鞋,棉裤都湿了半截。

    她边烤着边骂,无外乎把前面骂过的话颠来倒去的再说一遍。

    我和高峰躺在床小动作踢脚丫子玩,我爸一边抽着烟一边也帮着我妈烤,也不说话,时不时看看床上的我们俩。

    听到敲门声时,夜已经有夜深了,而且感觉特别的冷。

    我妈隔着火瞅了一眼我爸小声地问:“这么晚了谁会来?”

    我爸也很小声地说:“谁着哩,大半夜的。”说着就要站起来去开门。

    我妈已经先站起来,挡在他前面说:“先别开,透过门往外看看,过年了到处都闹饥慌,什么事都有。”

    我爸已经从门后面拿起了一把镰刀,轻手轻脚往门口走。

    那敲门的声音这时候又响,我在门口听的真切,声音来自门底,并不像正常人在敲门,于是也很紧张地看着门口处。

    我爸在门缝里看了好一会儿,回身小声对身后的我妈说:“外头啥也木有啊,看不到人。”

    他的话音刚落,敲门声就又响了起来,而且敲的显然有些急。

    这时候我妈也听出来了,便蹲下身子又往外看,她刚看完就立马起身把门打开了。

    我看到白娘子叨着一条鱼轻轻跟过门槛,进屋就往火堆旁边去了,跟在它身后还有三只猫,也像它一样跳过门槛,如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嘴里都叨着鱼,进屋都往火堆去。

    我妈看它们全进来后赶忙又把门关上,然后把剩下的树叶都添到火上,把重新吹旺。

    白娘子这时候已经把嘴里的鱼下,那些猫们也都把鱼跟它的放在一块,然后排开转着火堆。

    我妈看着白娘子说:“你也是不要命了,那一家儿正天天找事,找不着人出气哩,你要给他们看见咋弄哩?”

    白娘子只是蹲着烤火,它的毛湿了很多,显然已经冷的不行,所以它蹲的离火很近。我妈有时候怕烤坏它的猫,会轻轻把它往边上挪一点,顺带着把毛给他捋捋。它也顺从地呆着,一直都没有发声,像是来就为了烤个安静的火。

    我从被窝里爬出来,披一件棉袄,抖着蹲在白娘子身边。

    它看到我,就把身边从我妈身边挪开,往我脚上靠了靠,头就搁在我的脚背上。

    它已经很大个了,身边很长,虽然不胖,但是显然也并不瘦,并且真的也是一只老猫了,可以从它的体态一眼看出老态。但是眼睛里却还闪着光,在火光的照耀下,一对大大的眼睛像是人的眼睛一样,饱含内容。

    它们把身体都烤干以后便站了起来,白娘子似乎也有点舍不得,站着又把头在我小腿上蹭蹭才转身要走。

    我妈赶忙叫住它:“白娘子,你把这个忘了。”

    白娘子听到我妈叫,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便又向门口走去。

    我妈已经快步走到门口,蹲着身子抱起白娘子说:“我着你啥都明白,你听我说,这个俺不能要,俺家里好歹还有些吃了,平时也没照应过你,这东西来的多不容易,你看看你们几个都冻成啥了才弄这点吃了,你不能搁俺这儿就走,俺都吃不下。”

    白娘子把头搁在我妈的胳膊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抬起来,它纵身一跳就下了地,然后从那四条鱼里扒开,把两条小的分出来,一只猫已经跟了过来,跟它一起各自叨了一条小的站在门口等着我妈开门。

    我妈站着直抹眼泪,边抹边说:“我也不着你住哪儿了,过年你来家里,俺吃啥也给你吃俺中不中?”

    白娘子已经带着它的队伍跳出了屋门,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我妈坐在火堆旁抹了好一会眼泪,一直跟我爸说:“你说这好好的一家人,连喂只猫都恁好,咋就成这样了?”

    我爸已经把火堆旁的鱼收进了门里,听我妈说也叹着气说:“老天爷就是不长眼哪。”

    两个说说叨叨好晚才把火都熄了收拾睡觉。

    第二天起床,我妈就跟我爸说:“这个白天是不能弄哩,要是被那家知了,又该说是偷他哩,天也冷搁盆里一两天也木事,你白天该弄啥弄啥,晚上回来再收拾。”

    我爸答应着跟她一起把早饭做了,又弄着高峰我们两吃完,他就又开始把买零食的箱子搬出来,准去买。我也要跟,被我妈一把拉住说:“你今儿敢再出去跑,把鞋给我弄成那样,我就把腿给你打折了,叫你以后都在家里。”

    我再三跟她保证绝对不再踩泥,只在干的地方玩,她才松了手放我出去。

    其实出门后我就忘了自己说些什么,所以到了晚上回家就是吃了一顿比昨天更重更狠的拧,不光拧腿,还拧耳朵,直拧的耳朵为烧,我妈才松了手。

    晚上照例是生火烤鞋烤衣服,只是今晚我爸就着火光杀鱼。

    我和高峰捂在被子里只露一个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爸把鱼刀子剖开,然后伸手把肚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拿出来后,他本来想放在地上,但好像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对我妈说:“拿只碗过来。”

    我妈会意,站起身在灶台边拿了一只干净的碗放在我爸边上。他就把那些从鱼肚里掏出来的东西放在晚里,跟我妈说:“别受热了,能放两天,它来的时候看看它还吃不吃。”

    我妈说:“来了肉也得给它给点,怪可怜的,都不着咋过了。”

    我爸把嘴里的烟头扔进火里说:“我倒不担心它过不好,我就在想大明家那个小闺女,也不着是生是死,要是活着就跟咱鹏鹏小半岁也该上学了。”

    我妈听到这些就开始唉声叹气,感叹青离家,感叹我们穷。

    那两条鱼我们是在年三十的晚上做熟的,熟了以后我妈先拿去敬了神和祖宗,然后并不准我和高峰吃,一直放着。

    我问我妈说:“咋还不让吃哩?”

    她就说:“着急啥哩,等会儿再吃,你先吃点别的,还饿死你了。”

    一直等到很晚,我已经吃别的东西吃的很饱,而且也已经困了,开始上床睡觉,我妈才摇着头对我爸说:“今儿黑可能不来了吧,明天再等等。”

    我爸说:“明儿叫他们先吃一个吧,你看急哩,剩这一个给它留着。”

    我妈点头,也收拾了上床睡觉。

    大年初一早上,我爸意外地从他买的零食里拿了一包糖,拆开给高峰三个,剩下的就全部给我,我拿着那包糖,乐呵坏了,隔着透明的袋子一直用手去挤,挤来挤去的数着,一共是七颗。颜色不一,形状像螺丝一样有一个尖尖的头,看着都喜欢。

    我妈笑着说:“你再不吃一会儿搁手里暖化了。”

    我就赶忙拎着袋口在空气里甩甩,让它冷却一下,才从里拿出一颗,小心地放在嘴里,再看高峰,三颗已经全部吃完。

    他吃完以后就伸着手又向我要,我不给他,我妈就又说我:“谁让你不吃哩,他吃完了看着馋还不找你要。”

    虽然是这么说,但还是从碗里拨了一点肉给高峰,我一看,正是昨晚我们一直没吃到的鱼肉,刚想说话,我妈已经指着我狠瞪眼,压着声音说:“不准给嚷嚷,一会儿也有你的,吃完出去也不能说,把这个刺啥的吐干净,一会儿叫你爸埋到地下去。”

    我已经闭了嘴,凑到碗前等着我妈也给我一块。

    那一年我们都没有等到白娘子来,那条鱼放到最后已经快要坏掉了,我爸不得不把它重新放回锅里煮了,然后又等了一天才给高峰我们两个吃了。

第二十五章 大火

    过了春节,天气似乎很快就暖和起来了,我因为平时跑动的原因,早早就甩下棉衣,整天穿一件由我爸爸旧毛衣改的衣服,还把手装进裤兜,装出自己认为很帅的样子。

    学习成绩一起维持在及格线上,没有让我妈把我领回去,但也没有向上进一步,倒是打架的水平越来越见长,只是无论我在外面打架是赢是输,是有理还是没理,回到家里都会被我妈或者我爸一顿胖揍。

    我们家门前的池塘也开始撒新鱼苗了,那个没了牙的老太太重新坐回到池塘边,看着不让人去洗衣服,不让小孩子们靠近。

    因为去年买零食的生意还不错,所以春天我爸仍然接着买零食,他把箱子绑在自行车的后座上,高峰坐在前面横梁上,开始走街串巷地去叫买。

    所以有地里活计都是我妈在做,包括拨草,施肥,捉虫。

    我每天放学的任务除了写作业就是做饭。

    非常非常讨厌做饭,我宁愿去地里跟我妈一起干活,但是我们家的饭像是承包给我一样,尤其是晚上,几乎都是我做。

    我常常幻想我能有什么特殊的技能,伸一下手饭就熟了,只是这个技能到现在我也没掌握。

    一整个春天我做饭做的几乎要崩溃,天气热了以后,终于向我妈提出抗议:“我不想做饭了。”

    我妈瞪着我说:“你不做饭你做啥,你会做啥,天天掂着腿跑着玩?”

    我嘟嚷着说:“我干啥都中,就是不想做饭。”

    我妈生气:“你都会干啥?上个学也上不好,天天弄个六十分,还干这干那里哩,今年再六十分你看我不拧你。”

    她成功地把我的抗议引到了我的学习上,我顿时就熄了火,啥也不敢说。

    又是三月,麦子已经都已经长了籽,但是还很青,我们家的饭重新紧张起来,我妈几乎顿顿都是稀粥,饼都是留给我爸和我们两兄弟吃的,她总是说:“你爸身体不好,又要在外面跑,你们两还小都在长哩,不吃好不中,我木事,我天天在家,去地里有时候看到啥能吃哩就吃点。”

    地里有什么能吃的呢,三月天里除了野草就是青青的麦苗。

    铜山看池塘也看的特别紧,因为人穷就会志短,很难说谁不会去偷他们家的鱼。甚至请了亲戚朋友半夜里也在池塘边上转悠,我们常常在屋里透过门缝听到那些看鱼塘的人在外面说话,有时候也会有灯光从我们家门缝里扫过。

    这天清晨我突然被外面的吵闹声惊醒,翻身起来,看到我爸妈也已经坐了起来。

    天色已经有些灰,看着像是要亮的样子。

    我爸妈坐在床上一直没动,我也不敢下来出去,所以也坐在床上。听到外面一直有人在喊,似乎是追着池塘边在跑:“逮住它逮住它。”

    我不知道他们说要逮住的是什么,但是没由自主地想到春节时候白娘子送来的鱼。我小心地看了眼坐在床上的爸妈,他们也都在认真地听着外面的声音。

    追着池塘跑了好几圈,那些人似乎有些累了,喊叫的声音越来越小,只有“冬冬”的脚步声还在不断传来。

    至到后来脚步声也消失了,外面天色完全亮了起来,我爸妈才开始穿衣服起床。

    我也匆忙拉扯着衣服穿上,着急着想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却一把被我妈拦着说:“别着急了,出去也不能到处乱看,那家人跟疯狗一样,逮谁咬谁,咱住这里本来就事多,你别出去给我惹事。”

    我无奈地跟在我爸身边,希望他能走到池塘边看看发生了什么,结果跟了他一圈,而他只是出门到厕所撒了个尿便回来跟了,不动声色地和我妈一起做饭。

    坐在门口我们的床沿上,眼不住地往外看,但到底是什么也没看到。

    吃完饭以后,我跟往常一样背着书包去学校,说是书包,也不是一个剪了的麻袋,被我妈又缝起来,然后再缝两条带子。

    我一边晃悠着书包往外面走,一边扭着头往池塘里看,仍然什么都没看到,很有点失望。

    中午放学回来,家里没有一个人。我一点也不想做午饭,就把书包放下,直接往地里去,想借去地里干活的借口逃过这顿饭。

    去我们家的地里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走我奶奶家门前过,一条是走青离家的门前过。

    我一般都是选择走青离家门前走的,大概是因为很小就走这条路的习惯,我爸妈带我一起去地也是走青离家门前经过,只是这次我一走到这里就被冲天的大火惊住了。

    火势从房子的四周往中间包围,红色的火苗像是恶鬼的舌头不断地舔着墙壁,黑烟从房顶向上冒,一团团慢悠悠地升上天空,很久很久都不散去。

    那中间正烧着的房子正是青离家的,已经被烧掉的门和窗的位置已有火势往屋里冲去,在房子的周边积着一些柴禾,明显是有人故意在烧。

    我把目光从火房子上收回,看到大火的边缘站着明山家的兄弟们,从老大一直排到十一。

    金山一年四季都穿着长袖,那条空袖管里缺一条胳膊,有人说他年轻的时候跟人打架被砍下来了,也有人说他曾经是一位英雄,为了救人而舍弃的。但是我此时只看到他一脸的横肉,浓密的头发和眉毛连成一片,不管是笑或者不笑都给人一种恶棍的感觉。

    跟他紧挨着的是他的二兄弟银山,这个二弟比他哥哥足足高出一头,很瘦,略微的弯着点背,脸上表情怪异正低头跟他哥哥说着什么。

    他们两人的周围是他们家的女人和孩子们,几乎每个手里都拿着农具,兴高采烈地看着一点点被火吞噬的房子。

    铜山来回走动着,像个指挥家,让站在周围的人把每个缝隙都挡严实:“站紧点站紧点,把缝儿都堵住,看到出来就往死里打,一个活的也不能放过。这家不着哪来的杂种就是他娘的妖怪,人死了还留一窝猫祸害人,一冬天吃俺一坑鱼。”

    他不断地重复“这家外地杂种就是妖怪”,我觉得特别厌恶,看着他满是胡岔的嘴一张一合,感觉像不断从里喷出猪粪一样臭,不由自主地捂住鼻子。

    除了他们家的人还有很多村里看热闹的,密密实实地把房子围的水泄不通,人们似乎都在说话,但是我听不到他们说些什么,我觉得自己像进入了幻境,不断地看到青离大明和刘欣儿满屋的火里走来走去,还有白娘子,它还和以前一样,一会跳到青离的脚边,一会又跑到刘欣儿的跟前。大明面色白净,看上去像个书生,但是体格却很健壮,他笑起来会露出很白的牙齿,总是给人很干净的感觉,青离依然是贴耳的短发,上身穿着小碎花的衣服和一条黑色的裤子,玲珑有致的身材既是生了孩子也没减去半分。我的好伙伴刘欣儿穿着短裤和背心,脸上带着笑,不时还看看站在外面的我。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已经黑色,那些火光像照瞎了我的眼一样,已经看不清周围的人,只有火苗在眼前不停的闪。我想进去叫刘欣儿出来,我想告诉她这所房子已经着火,让她赶快出来,刚一迈步却被人一把拉住,回头看去是我大姑奶家的表叔,他一边拉我一边说:“鹏鹏,不能往前去了,火烧住哩。”

    我掰着他的手说:“表叔,欣欣还在里面哩,一会烧住她,我喊她出来去。”

    我表叔像是吓坏了,死抓住我喊:“快点回家,你是不是鬼附身了,你咋了鹏鹏,咋了?”

    已经有些看热闹的人往我这边跑过来,看到魔怔的样子,指着又说又笑,但是我仍然是听不到他们说些什么,我心里只想掰开我表叔的手冲进去把大明,青离,刘欣儿和白娘子救出来。

    我感觉围着我的人越来越多,导致我呼吸都有些困难,掰我表叔的手越来越用不上力,最后竟然感觉自己像抽了筋似的整个人向下倒去,但是我脑子是清醒的,眼睛也还能看见。

    我看到那个被人被围成的天空哩,夜已经黑的像一个世大的黑潭,伸向黑潭子里的树枝像一只只魔鬼的手,在微风的吹动下张牙舞爪地来回抓着,那些看着我的人们嘴里都是森森的白牙,映着火光牙上闪着星星点点的东西,有点像刚吃过人肉的妖怪。还有他们的笑容,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人的笑容,僵硬呆滞,像是在脸上贴了面皮,皱巴巴的。

    大明和青离也在人群里,他们手挽着手,也在笑,看着我在笑。我慌忙朝他们笑过去,心里想原来他们已经出来了,并没有被烧死。可是我只笑了一半,因为我没有在他们身边看到刘欣儿和白娘子,于是又着急地在人群中搜索,只是无论我怎么看都没有白娘子和刘欣儿。

    我着急了,想爬起来,可是一点也用不上力,于是只能用嘴去说:“大,婶,欣欣哩,欣欣哩?”,但是我并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我能感觉到无自己的嘴角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断的流出。

    大明和青离很快就笑着离开了,但是在他们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分明看到青离的眼神有点伤感,她的这点伤感像是毒药迅速瓦解之前的笑容。

    我没来得及拉住他们,我没有问到刘欣儿的下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消失在人群里,消失在黑暗里。

    突然感觉一阵凉意扑到我的脸上,我看到我表叔一手拿着一只碗一手托着我的脖子在喊:“鹏鹏,鹏鹏。”

    我“啊”了一声,感觉有水从脸上流下来,他一脸慌张,把碗放在地上说:“你咋了呀,吓死我了,刚才眼都翻过去了,嘴里还冒着沫,你咋了?快起,我领你回家找你妈去。”

    被他扶着站起来,往人群里看了一眼,人们并没有因为我倒在地上而围过来,仍然都在认真地看着那所被烧的房子,这时候房子的顶也已经烧着,只听“轰”的一声,整个房顶都掉入屋内,火在屋里烧着房顶上落下来的木要质大梁椽子,发出“忽忽”的声音。

    我跟表叔说:“我不回家,木事了。”

    人群都在往房子的近处围,我们他们推挤着也向前走了几步,但是那已经烧热的土墙烤的我脸非常难受,我只好用两只手捂着脸。从手缝里看到那些人还在试着往前走,房子的外面已经看不到了火,现在的火都在屋内。

    他们也并未完全靠近,因为那些热度扑的人只能走到那个位置。

    铜山在拼命大叫:“都看好了,都看好了,别让那些野猫跑了,把缝挤紧,一只也不能放走。”

    我心拉到了嗓子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从门口和窗口里透出来的火,既希望白娘子从火里逃出来,又怕它出来了会被铜山他们打死。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觉得他们所说的野猫就是白娘子的队伍,我一直觉得它离我都很近,只是不再找我玩而已,原来它还一直这里。

    这样想了,又希望如果不是它该有多好,那么以后就还可以见到它。

    我觉得自己眼里热热的,伸手一摸竟然是眼泪,忙拿袖子擦干净,重新看着已经被大火烧尽的屋子。

    夜很深了火才渐渐熄灭,人们三三两两地散去,并没有人看到有什么东西从房子里跑出来,表叔拉着我要走,我死活不肯。

    到最后房子的周围就剩明山家的兄弟们和我,那几个男人看到我只有一个人还站着,就“呵呵”地笑着讨论:“你看这孩儿那样儿,就跟傻子一样。”

    明山还从房子的另一面特意走过来,蹲下身看着我说:“你是不是想进去救那只猫呀,去吧,这会儿火都灭了,你进去肯定能找着它,你放心,你要是把它找着,俺就不打死它,把它送给你玩。”

    我看着他的样子,黑黑的牙齿缝里有一点臭味,眼睛总像是被一种什么胶粘过了惺松着。

    他的几个兄弟也都围了过来,笑着说:“就是,你快进去找吧,恁爸就是一大傻子,你就是个小傻子,你进去找那只猫,找着了俺都放恁俩走。”

    我站着没动,想着他们话里的真假,我是真想进去找找白娘子,看它是否还在,只是不确定他们是不是真的会放过它。

    明山得意洋洋地看了眼他的兄弟们说:“你是不是不敢去呀,你咋恁木良心哩,那猫不是对你可好嘛,你看着它给火烧都不去找它,要是烧死它了,它以后变成鬼也会找你哩,谁让你不去救它。”

    我一听这话就恼了,指着明山说:“它不会死哩,它要是真被烧死变成鬼了也是去找你。”

    明山抬起脚就跺在我的屁股上,我一个前爬,本来要扑到他兄弟的身上,但是站在我对面的老四银山还有老六东山同时躲开,让我一个地方趴在了地上。

    明山就悠闲地走过来,把脚踩在我屁股上说:“你信不信我打死你,恁爸也不敢放个屁?”

    “你打死他看看,他爸虽然老实不敢放屁,但是有人还是能放屁的,他姓高,俺高家比不了恁家搁村里霸道,不过死个人还是要有说法哩。”

    我扭着头看到我二爷领着堂叔大成二成三成,还有我爸我妈一起过来,后面还跟着我表叔。

    我妈这时候已经跑过来,要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明山看了看我二爷,又看看一直站在一边的他的大哥,什么话也没说抬起了脚。

    一条胳膊的金山走上前一步说:“叔,咱两家可一直木啥过节呀,你咋还管这事哩?”

    我二爷也放软的声音说:“这不是也是我孙子,就是他爹娘老实点,到底也是孙子,也不是说管,你说这多大点事,都过去,恁还一个小孩儿置啥气,他这么点大着啥,就是有不对哩,你也别搭理他,要不别哩该说你了是不是?”

    金山“哈哈”假笑着说:“我着了,叔。”

    转身带着他自家的兄弟走了。

    我二爷过来朝着我的背拍了一巴掌说:“你长了多大的胆,不着死活哩,跟他们家整啥,你爸还不敢斗哩。”

    我妈附合着说:“二大,你使劲打他,叫他以后长长记性,你说今儿要不是叫你二爷来,你就别想活了。”

    我什么也没说,任他们打完骂完,然后被我妈领着回家。

第二十六章 我要复仇

    第二天去上学,整个上午都魂不守舍,一直盼望着快点放学。

    中午放学的铃声一响,我拎着书包就往家跑,但是并没有进我家,而是直接去了青离家里。

    他们的房子已经烧只有四面的土墙还在。

    土墙上被薰成道道条条的黑色,原本木制的门和窗户都已经烧完,留下两个黑色的大口,张着像要吞掉每一个走近的人。

    我站在院子里很久,看着那两个黑色的洞还是有些犹豫,但是一想到白娘子又非常想进去,于是把书包的带子斜挎到身上,两手握成拳头,轻手轻脚地往里走。

    站在门口处往里看,满屋子都是瓦砾,里面的墙上和那些已经落下的瓦砾上也都是被烟薰过的痕迹,花花的像一张张鬼脸。

    我转身跑到院子外面找了一根树枝,重新又回来,这次直接进到屋里,用树枝把地上的瓦砾一点点刨开,偶尔会刨出一两件青离家以前用的东西,铁盆或者锅之类,都已经被砸的变了型,歪歪扭扭地扔在地下。

    我在平时白娘子窝的位置重点找了找,可是什么也没有,直到最后把整个屋里的都简单刨了一遍也没看到类似骨头一样的东西。

    站在屋子的中间,有点想不明白,不知道白娘子是连骨头也烧掉了,还是它压根就不在这里面。

    不管怎样,最后还是在它曾经睡过的位置,用作业本纸小心地包了一点灰渣,学着电视里的样子,边包边念叨着说:“白娘子,我没能救你,但是我会为你报仇的,你放心的去吧。”

    那点灰渣被我包着拿出青离家,左右想想也没地方可放,就出了村子,往省道边的那条深沟里跑去。

    青离和大明的坟本来埋的也不高,因为雨淋风吹加上无人打理,已经只剩一点小土包了。我在旁边找了一块石片子,把书包和白娘子的骨灰一块放在地上,然后全力的在青离和大明的坟中间挖了一个小洞,然后又小心地把那包灰放进去,边封土边重复着前面说过的话。

    还拢了一个小小的土包,然后自己找来三根小木棍插在上面,毕恭毕敬地鞠躬扣首下跪磕头。自己觉得像一个侠士,已经埋下兄弟的尸骨,还有血海深仇未报。

    把这一切做完,才慢悠悠地从地上捡起书包往家里走。

    一进家门,我妈二话没说就把鞋一脱,拿着鞋底照着屁股就是一顿揍,我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屁股已经火烧火燎地疼了。

    高峰在一边边吃饭边看着我,眼睛明亮,但是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我妈打完了,喘着气说:“你就是不着死活,天天疯着不着地,你去干啥去了?说,今儿不说出个原由来,我就打折你的腿,看你以后还往外面跑不跑。”

    看着我妈的样子,我小声撒谎:“在学校写作业了。”

    我妈一听就又把我拉过去,接着还是鞋底伺候,我觉得自己屁股肯定是木了,竟然都不知道疼,还扭脸看着一边的高峰。

    她这次是边打边说:“在学校写作业了?我去学校找你两圈了,你跟我说你在哪儿写哩,写哩啥,拿出来给我看看。”

    我妈打到最后自己都哭了,然后边哭边说:“我一辈子跟着你爸,木本事,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气,想着恁俩争点气,好好上学,能有个出息。你看看你,鹏鹏,多大的孩子了,学习啥也不中,就是一天到晚给我找事,今儿这家来找哩,明儿那家来找哩,你是想来要恁爸俺哩命哩吧。”

    我不知道能说什么,或者说我这时候说什么我妈都是一样伤心,所以也只是呆呆地站着,她打够哭完,叹了口气说:“快点去吃饭,后半晌还上不上学了?”

    我答了一句“上”,她的怒火就“忽”一下又上来了说:“上还不去捣饭,都啥时候了,迟到了你老师不罚你的?”

    我赶快放下书包,从锅里把给我留的豆面面条盛到碗里,本来想坐在小板凳上吃的,但是屁股刚一沾到凳面就疼的不行,只好站着三口两口把面条扒拉完,然后拿起书包就想去学校。

    我妈又叫住我问:“到时间了?”

    我站在那里看着她,不知道她问的是啥意思,也不敢说话。

    她把声音放柔了点说:“看着时间还早点,你过来跟我说说昨晚的事。”

    我慢慢走到她身边,问了一句:“昨晚啥事?”

    我妈站起来进屋又给我拿了半块玉米饼说:“就是明山他们打你的事,我听你表叔说了,你看失火的时候都躺地上不中了,他后来为啥打你?”

    我把玉米饼放到嘴里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他说叫我去屋里救白娘子,还说要是我不去,白娘子就会变成鬼来找我,我就说白娘子变成鬼去找他,他就踢了我一脚,也没打别那儿。”

    我妈听我这么说就又骂起来:“他娘了b一家人心瞎手狠的,叫你去救白娘子,还不是想烧死你,他自己放的火,叫你去救,他咋不去救,不去还打你?”

    说着又像是气上了我说:“你以后再在外面胡乱跑,我打死你,你看看那些鳖孙们都安哩啥心,你还不学乖点。”

    我怕她越说越来气,再找我一顿,拿着玉米饼边往外走边说:“妈,上学快晚了,我走了啊。”出了门就一溜烟地跑。

    下午到学校还是迟到了,彭胖胖罚我站门口听课。

    我蹲着把书拿出来摊在腿上,听见她在屋里不知道又在骂谁,声音高一声低一声的,自己就拿着笔把课本上的人物一个个手里都加了根宝剑。

    第二堂课是数学我才进屋,数学老师似乎比彭胖胖对我好一些,至少没有无缘无故打我,所以我也就比较想上她的课。

    不过我的同桌一直在吸溜鼻涕,有时候还用手在头上扣虱子,扣下来一个就放在课桌上看它爬,直到虱子爬把课桌的边上,她才把手指盖反过来“叭”一下压死它,然后留一滴血在桌子上。

    我一直看她不断地挠头,挠完又扣,虱子在课桌上爬的时候,她就一边吸溜鼻涕一边用手指头挡它的路。

    “你们俩在弄啥哩?”

    不知道什么时候数学老师已经站在我们旁边,郭晓青没来得及把她的新虱子压死,它正奋不顾身的往我边爬过来,我斜了一眼老师,又紧张地看着那只越来越近的虱子,忍不住也把手指盖反过来“叭”一下压死了它。

    数学老师气坏了,让我把手伸出来,那个彭胖胖用来打我的小木棍现在也成了他的武器,我看到手上立刻就起了两条红印。

    数学老师说:“高鹏,你爸妈可都是老实人,挣个钱不容易,你不好好学习对得起他们吗?”

    我没吭声站着,郭晓青也吸溜鼻涕跟我一起站着。

    数学老师没再继续说下去,也没再打我,转身向讲台走去。这时候我的屁股还疼的不行,勉强歪在凳子,手也受了伤,更是连字也不想写,歪着头看黑板,心里却想着别的事情。

    如果刘欣儿跟我一起上学,肯定不会像郭晓青一样吸溜鼻涕,也不会上课扣虱子玩,我记得刘欣儿留着跟青离一样的短发,总是带着一点香味,跑起来头发都像是会飞的样子。她笑的时候牙很白,跟大明很像,给人的感觉很干净,我一直以为我们俩会是永远的朋友,然后一起长大。我记得我还跟刘欣儿说过长大了带她去城里玩,去吃油条喝糊辣汤。但是现在却不知道她在哪里,听我妈和我爸说的意思,她好像并没有死,而是失踪了,那么她会去哪里呢?会不会也已经上学了,她会不会碰到一个像我一样的男生呢?

    一直到下课,我的思想都没从神游里出来。

    下课铃一响,我的同桌郭晓青就往外面跑,大概是尿急要上厕所,书本都没来及收起来,我看到她数学书翻开的面上有几只虱子的尸体,每个尸体旁边还有一点点血。

    那点血在白色的纸上显的特别醒目,让我想起青离那一年被打的情景,她被扒光衣服的身体上也被那几个女人打出了血,一道道的印在我的脑子里。

    尽管郭晓青的这个血让我很恶心,但是也让想到一个弱小生命的结束也许真的就是某个人反个手指盖的动作而已。

    我们一个下午是三节课,剩下的一节依然是彭胖胖的,郭晓青去厕所回来就把数学书收起来,然后拿出了语文,她因为语文成绩好,所以也就特别喜欢彭胖胖,我虽然不喜欢她,但是害怕她的淫威,也不敢大意,装模作样的看着书里面我自己画的剑。

    郭晓青不知道怎么看到了,站起来说:“老师,高鹏乱画书。”

    我在桌子底下狠劲踢了她一脚,她立马杀猪一样叫起来:“老师,他踢我。”

    彭胖胖过来就让我把手伸出来,“刷刷刷”那个数学老师打肿的位置又加上了几条,打完以后彭胖胖拽过我的书看了看问:“这画的是啥?”

    我说:“剑”。

    她斜着眼说:“还挺有本事哩,还会画剑。”

    我没说话,心里想:“等着我复仇的时候就拿这剑把你也杀了,看你丫的还红火。”我心里已经认定要为青离一家,要为白娘子复仇,那个黑色的大黑扣子已经长的像一口黑锅,扣住了我神经。

第二十七章 雪地里的姑娘

    直到我上了三年级,才脱离了彭胖胖的魔掌。

    三年级后,我们的课本也增加了新的课目,班主任换成了一个男人,跟我一样姓高,而且看上去很英雄的样子,我刚开始还是挺喜欢他的。

    直到后来他总是给我妈打小报告说我写的作业他看不懂,我才觉得这个男人空有一副外表,内里跟彭胖胖一样可恶,所以我的语文也就一直不好。

    但是不管学习好坏,学总是要上的,而且按我爸妈认真的性格,连迟到都不能有。

    我们这所小学到了三年级就要开始上早自习,从早六点上到七点,所以早自习的我们一般要五点多就得起床从家里出发去学校才能赶上六点前十分钟的点名。

    我们家一年年地过去,虽然收入比从前好了一点点,但是我和高峰都要上学,而且也慢慢长大的,吃的又多,所以仍然是整天的缺粮缺钱,日子过的不但没有从前好,反而是更差了。

    两间房子到了冬天都住不下人,我和高峰就睡在我爸妈原来睡的床上,屋子里后墙放着收回来的麦子玉米,进门原来我们睡的位置是灶台,而在进门的右边位置栓着一头羊。

    我爸妈又开始用买回来的透明薄膜在院子里搭一个篷子,重新过上了帐篷生活,一直到冬天。

    冬天的早上上早自习是最痛苦的,因为天气太冷,谁也不想起来,我妈总是先醒来,然后再回到屋里叫我。

    而她醒来的时间也并不是按着钟表走的,我们家那时候还没有钟表,基本都是我妈自己估计着然后看着天气,然后尽量早一些怕迟到,所以我每次早自习去学校都很早,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在学校门口等了很久才会有人来。

    天气越来越冷之后,下雪是自然的。

    这天早上我妈又把我从暖和的被窝里叫起来,看着我迷迷糊糊地穿上衣服背起书包,她才放心地跟我一起出门。

    打开门我才看到外面积雪已深。

    我妈说:“下大雪了,你走哩快一点去学校,别在路上玩雪,进了学校记着把脚上雪跺一跺,拍拍身上的雪,别把衣裳都湿了。”

    我一边答应着一边出了屋门。

    雪已盖过鞋面,而且此时仍在纷纷扬扬地下着,整个村子都是安静的,除了雪落的“蔌蔌”声,还有我脚踩在雪上发出的“吱咛吱咛”声,整个世界都像还在沉睡中。

    我边往前走边伸出手去接住那不断飞下来的雪花,感觉它们在手里慢慢变成水的,那种凉意从手心一直传到心里。

    整条路上连一只狗都没有,我刚开始还按着我妈的吩咐好好地走路,后来就边走边玩,手里抓着一个小雪球,把脚摆成外八字向前走,后面一排像齿轮一样的脚印。

    其实并不觉得冷,除了脸上有些凉,还有雪有时候落在脖子里又化成水流到背上的时候会有些冷外,脚和手似乎都在烧着。那些被一个个捏的紧紧的雪球重新掷出去,砸在不远处的树上,然后看到树上的积雪因为撞击飞落下来,然后再度陷入安静。

    到学校门口的时候,跟以往一样大门紧锁,我趴在门缝里往里看,整个学区的房屋上都被雪覆盖着,地上也一片洁白,给人的感觉异常安适恬静。

    “你也来这么早?”

    我听到声音回头看,是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小女生,她头上也戴着一顶红色的帽子,帽沿遮住大半个脸,看不清面貌也看不到表情,但是她的声音非常好听,清脆的像冬天的萝卜。

    她看我一直站着没动,也没有说话,又往前走了两步,站在离我有两米的地方说:“啥时候才开门哦?”

    我有些羞涩地说:“不着哩,到点才开吧。”

    她看着我的样子笑了,在白雪映趁下,我看到她帽沿下大大的眼睛,还有小巧的鼻子,有点像动画片里的人物。

    她又走近我几步,跟我并排站在大门旁边,也扭脸试着在门缝里往里看了看才说:“里面看着真好看,都是大雪哦。”

    我也转过身往里看,衣袖擦着了她的衣服,连忙紧张地说了声“对不起”。

    她又笑了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嘴角微向上弯着,轻声说:“木事,你上几年级啊?”

    我慌着说:“三年级,你哩?”

    她歪着头想了想才说:“四年级吧,嗯,是四年级。”

    我就有点奇怪说:“几年级就是几年级,还要想想?我看着你可眼生了,在学校里跟木见过似地。”

    她歪着头,嘴角一直含着笑,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说:“我刚转学来的呀,你咋会见过我哩?再说了这个学校的人难道你都认识吗?”

    我已经慢慢缓解了刚见她时的紧张,看她聊的高兴,也就放着胆说:“那可不是,咱学校我也是小头头哩,谁我不着哩,还别说像你这样的,一见肯定就记住了。”

    她就又“咯咯”地笑:“我是哪样的?”

    我看着她的眼睛说:“像动画片里的,你看葫芦兄弟吗,那里面的人都长的这样,眼睛很大,鼻子小小的向上翘着。”

    她装作板脸地说:“那里面的都是妖怪哦,你看着我像妖怪吗?”

    我连忙解释说:“我就说长的有点像,你可比他们好看,你的脸有点圆圆的,好看着哩。”

    她羞涩地笑着把头往领子里缩了缩问:“你咋来这么早哩?”

    我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如实地说:“我们家木有表,我妈叫我啥时候来我就啥时候来了,不着是早是晚哩。现在很早吗?你不是也来了?”

    她又歪着头想了想说:“有点早吧,你看好长时间也木有人来。”

    我向四周看看,学校门前两条向外延伸的路上确实还没有人迹,便问她:“你家里也木有表吗?你家住哪儿?”

    她也向校门前的路上看了看,然后伸出手指向学校北面指了指。

    我问:“是住在村子北面吗?我总是在那儿玩,咋不着你是哪一家呀,你叫啥名儿?”

    她看着我有点好笑地说:“我才不住你们村哩,我叫白小红,住在别的地方。”

    “白小红,哦,木有听过这名儿。”

    白小红娇羞地白了我一眼说:“还什么名儿你都知道?我又不住你们村,你认识外村的人吗?”

    我看着她的样子,生气和笑的时候都非常好看,就是她白我一眼,我也不觉得生气,听到她问我,连忙说:“不认识啊,我现在只在我们村玩,长大了就去别的地方玩哩,我还要去城里玩儿。”

    白小红又“咯咯”地笑了说:“你知道城在哪儿吗?”

    我仔细想了想,又摇摇头说:“不着哩,听我妈说我小的时候她抱着我去过,不过现在她总是很忙,也木空带我去,等我长大了我就能自己去了。白小红,你去过城里吗?”

    她轻轻摇摇头说:“木有。”

    这下我就高兴了,看着她说:“等咱们长大了,一起去城里玩儿好不,听他们说城里很多楼呢,还有胡辣汤和油条,我可想吃了。”

    白小红也看着我说:“好啊,到时候你可别忘了哦。”

    我嘻嘻笑着说:“忘不了,我记性可好哩,再说咱们不是在一个学校里吗,以后能天天在一块玩儿了,去那儿都能一起。”

    白小红也笑说:“谁要跟你一起玩,你是男生我是女生哩。”

    “男生女生咋了,一样能玩呀,我以前有个好朋友就是女生,叫刘欣儿,我们老是在一起玩。”我说到刘欣儿就觉得自己心里一下子沉重起来,也打住没有继续往下说。

    白小红看我不说倒问了起来:“那你是跟她一起玩还是跟我一起玩呀?”

    我怔着神看她,然后难过地说:“她丢了,找不着了,我不着以后还能不能跟她玩哩。”

    白小红没有说话,一直拿眼睛看着我。

    我低头又脚踩着地上的雪,因为好一阵没有活动,只顾站着说话,脚下的雪已经化了,鞋子湿了大半,这时候脚冻的生疼,我试着在地上跺了跺,但是一时也没有什么暖和的效果。

    白小红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递到我面前说:“高鹏,这个给你。”

    我边接东西,边问她:“你咋知道我叫高鹏?”

    她就又笑了起来:“你不是说你在学校是小头头吗,谁还不认识你。”

    我信以为真,也并没有追着再问。看到她递给我的东西,是一块光光的鹅卵石,手指触到立刻有一阵凉意传遍全身,于是问她:“这是啥?”

    白小红认真地说:“石头啊,送给你的,你看到石头的时候就能想起你对我说过的话了。”

    我笑着说:“不用石头我也会记住的,你放心吧。”

    白小红也笑着说:“你拿着石头就会记得更清了。”

    我把石头顺手装在书包里,也想找个什么东西送她,可是翻遍书包和全身也没找到有什么能送出手的,只好羞愧地说:“我可木东西送你,你记住高鹏就中了。”

    她“咯咯”地笑,笑声清脆响亮。

    我看的有点呆了,正纳闷她怎么会笑的这么开心时,学校的大门从里面打开。看大门大爷穿着军大衣站在门口,看到我就问:“你咋来这么早哩?就你一个人?”

    我刚想说还有“白小红”一扭脸却并没有看到她的人,于是伸长了脖子左右找,但是不知道到她一眨眼功夫跑去了哪里,竟然没看见,于是跟大爷说:“爷,还有一个女生哩,刚跟我在这儿说话,这会儿不着去哪儿了?”

    看门大爷猜疑地看看我说:“你先过来吧,一会儿她来了我再开门。”

    我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想着是不是等着白小红,但是大爷已经伸手把我拉了进去,并且顺手锁了门。

    我跟着一路走回他在学校院内大门旁的小屋内,墙上挂着一块圆型的钟表,进门就看到了,我抬头看时正好是凌晨四点。

    大爷也看了眼钟说:“恁爹娘也不看看表,这都几点就让你来上学了。”

    我重新向大爷说明一下我们家没表,然后惦记着白小红跟大爷说:“爷,我去门口看着吧,要是那女生过来给她开门,要不外头多冷呀。”

    大爷白了我一眼说:“什么女生,我在里面看你半天了,就你一个人站着念念叨叨不着在说啥,哪还有别哩。”

    我看着大爷认真的样子,立马觉得背脊发凉,犹自不相信地跟大爷说:“咋会哩?我们俩站着说了半天话,她穿着红衣服戴着红帽子,是不是门挡住了你木看见呀?”

    大爷把屋里煤气盖打开,火顿时旺了起来,他踢给我一张凳子说:“烤烤吧,看你那手冻哩。”然后自己也搬张凳子坐在火炉旁说:“要是真有,哪恁快就木有了,我就开个门,她就一点影都看不见了。”说到这里似乎又像想起了什么说:“你也别害怕,没啥事的,可能真是有一个人跟你说话,看到我可能有点怕,你不是说是女生吗,都害羞,大概躲起来了。”

    我对他说的这个理由很想相信,但是前面的话又不断在心里重复,一直弄不明白白小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二十八章 鱼塘出事了

    这件事情我没再对任何人说起,包括我爸妈,那块白小红送给我的石头,我一直装在书包里很久。

    次年开春,天气转暖,池塘里开始有小青蛙和水蛇的踪迹,我跟小伙伴们经常放学去捉着玩,也时常把那些小水蛇装在火柴盒里再放入书包带到学校去。

    渐渐地书包里的书越来越少,而这些东西越来越多,纸包弹弓弹珠青蛙和蛇,每一样都是我的心爱之物,而且经常要拿出来跟小伙伴们一起分享,所以那块白小红送的石头慢慢就被我收到家里,因为怕弄丢了,所以把它放在我妈的衣柜抽屉里,而且用一块破布包好。

    到夏天来的时候,我们一放学就会把上衣脱了,一帮男孩子都光着膀子穿着短裤到处疯,去池塘里洗澡,边洗还边捉青蛙和小蛇,有时候也在长长的竹杆上粘一点沥青去粘蜻蜓和蝉。

    我们家门前的池塘仍然被铜山承包着,里面养的鱼没人赶去看一眼,那个嘴恶的老太太整天坐在池塘边上骂这个骂那个,既是这样我跟几个小伙伴还是悄悄地爬到池塘边的树上,用夏天浓密的树叶做掩护钓过几次鱼,不过从来没敢拿回家里,都是给了别人。

    高峰每天跟着我就是跑腿,但是是个很不错的跑腿,从来不跟我爸妈打小报告,所以我也乐意带着他。

    这天中午放学,没出校门,刘兵和高天就跟我商量去池塘钓鱼,我自然愿意。

    根本就没进家门,就爬上了我家对岸的大树上,把鱼勾上挂花生大的一截蚯蚓,鱼线上用高梁秸系着鱼浮,我们一边看着池塘另一边老太婆,一边小心地把白色鱼线扔入树下的池塘里。

    这池塘南边有很宽的岸,种着大大小小的树,树的外邻才是一排房子,住着人家;西边也有人家,只是别人有院墙,在家里不能看到池塘,而东岸是一条大路贯通前后两个村庄。我们家是住在池塘的北岸,面朝池塘又无院墙,所以在院子里就能看到四周的一切,当然在外边的人也能看到我们院子里的一切。也正因为此,我妈为了避开事端,如果他们不在家都不允许我跟高峰在自己家的院子里玩,怕有人说我们偷池塘里的鱼。

    我们只所以选择在对岸上钓,第一怕我爸妈回来逮住,第二就算是铜山逮住了我们,也不能长到我爸妈的头上,我是这么想的。

    刘兵和高天的钓鱼技术都不咋地,但是两个人好在一个人拼命地在岸上挖蚯蚓,一个人小心地伺候在我身旁,那种做大哥的感觉,让我既是钓了半天也吃不上一口仍然乐此不疲。

    老太婆今天坐在马路旁边的一棵树下,一边乘凉一边左右看着池塘的周围,跟她一起的还有一个女孩。这个女孩子我认识,是跟我一班的刘素英,是铜山的小女儿,他们家里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

    看得出来她也是刚放学就来直接来了这里,大概是过来找她奶奶说话的,那个漂亮的绿色的书包放在她奶奶的腿上,而她自己沿着路边的陡坡,慢慢地下到池塘边上。

    她奶奶还在路上喊:“素英,别玩水,你上来。”

    刘素英一边答应着她,一边脚却没停地就到了水边,她扭头又看了眼她奶奶就把鞋子一脱下到了水里。

    池塘边的水并不深,也只是到她的小腿而已,她站着先撩着水洗了洗脸,然后稍微下蹲一点把整条胳膊都泡在水里。

    因为天气热的原因,我们都特别喜欢在池塘里洗澡和玩水,刘素英做的这些我们男生一般都不会去做,我们都是把鞋一踢,直接带着短裤“扑通”一声就跳入水里。

    刘兵跟我在树上看到刘素英玩水,有点不太敢动,毕竟她的眼神要比她奶奶好,万下看到了,一声大叫,我们几个谁也跑不了就是一顿打,但是我们也没有下去,等着看她快点洗完走了好继续大业。

    老太婆在路上喊她上去,喊了几声都不听刘素英理她,就着了急,颤颤威威地拄着拐仗要从路边往池塘边下。

    我惊呆在树杈上,从我视线处分明看一个白色的影子在推着唐素英往池塘深处走。唐素英想挣扎着回去,但是她只来得及扭转个头看着她奶奶,人就已经埋在了水里,她的脸上是扭曲的惊恐,嘴大张着像在叫喊,但是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白色的影子很快就把推到水的深处,我只看到她在水里拼命地扑腾了几下,水面冒出成串的泡泡后,就再无响动。

    老太婆一看唐素英掉了进去,着急的边叫边从滑坡上往下奔,结果脚下失衡,人也失去重心,“骨碌碌”就到了水里,她那个地方是浅水区,也只有膝盖深的样子,但是老太婆落水后就没再站起来,她脸部朝下,那个白色的影子就按在她身上。只看到她手脚乱动,渐渐消停下来,无声无息。

    刘兵已经从树上慌忙下去,嘴里哆哆嗦嗦地说:“哥,是不是淹死人了?”

    我看他下去也连滚带爬地下来,觉得自己声音都变了,拉着刘兵问:“你看到一个白色影子了木有?”

    刘兵这时候已经拿起藏在暗处的书包,边从池塘边小心往外溜边说:“啥影子?我木看见呀,快跑吧,一会儿铜山来了不得了。”

    我也顾不得什么,拿着书包跟他一起穿过别人家房子的缝隙,一直跑到大路上。

    到我们又随着看热闹的人来到池塘边时老太婆已经被人救上了岸。

    她仰面躺在地上,一脸污泥,露在外面的脖子是黑紫色的,手像鸡爪一样勾着,已经变了形。

    铜山跟着他的两个兄弟“忽忽拉拉”跪在地上喊“娘”,突然铜山的媳妇儿指着水里说:“看,看,那是啥呀?”

    铜山扭脸往池塘一看,“嗷”一声两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她媳妇儿也扯开嗓子叫了声“素英”,就双眼翻白晕死过去。

    还在岸的兄弟们一看,也慌忙往水里跳,七手八脚把唐素英也拉出水。

    唐素英的肚子因喝了太多水鼓的很大,脸色是白的,像泡了水的豆子变的又大又难看。几个人按着她肚子挤水,还没挤两下,铜山就醒了,瞪着眼站起来,歪歪扭扭走到唐素英的跟前“扑通”一声扑了下去,差点砸到站在旁边的两个人。

    这个时候刘家的兄弟们听到消息陆续的都来了,明山看到自己亲娘和侄女都躺在地上,乍乍呼呼地叫着:“咋回事咋回事,这是谁要害俺家哩,是谁?”

    那两个差点被铜山砸到的人赶着说:“木人害哩,是自己掉进去的。”

    明山“嗷”一嗓子,不由分说,上去就揪着那两个人打了起来,边打边叫嚷着:“就知道你们不老实,憋着坏哩,连小孩儿也敢下手,你们还有木有人性?”

    铜山这时候也“嗷嗷”起来,满脸愤怒地指着那两个人说:“打死他俩,打死他俩,就是他俩把咱娘跟闺女推到水里去的。”

    两个人没有任何解释的机会,嘴巴鼻子都被打出了血,明山跟铁山犹自一手揪着他们的头发地上磕。而站在边上的金山银山还有老八老九老十都只是看着,老六老七已经被派去报警了。

    鸣着警笛的车子很快就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两个被打的仅剩一口气的人被拉上警车带走,刘家兄弟也哭哭啼啼地把刘素英和老太婆拖走了。

    那些赶来看热闹的人慢慢都散了,太阳也已经偏到了西边山下,远处的房顶上留下一点血红色的晚霞。街头巷尾那些从地里回来的人们都在说着铜山闺女和娘淹死的事:“看着倒是像被人按死的,听说那老婆子被上还有印子哩,再说那么浅哩水,要是自己掉下去,肯定能起来哩。”

    “你木看她的脸扎到了泥哩,那都不是淹死哩,是捂死哩呀。”

    我绕过大街跟刘兵和高天分开,往自己家走。

    我爸已经从地里回来,正在把那只羊栓在一棵树上。我妈也正忙着做饭,高峰一个人在院子里玩。

    看到我进来我妈就生气地说:“去哪儿野了?到这会儿也不做个饭,也不去地里看峰峰,不济一点事。”

    我悄悄走到我妈身边说:“妈,刘素英和铜山他娘今儿个淹死了。”

    我妈一听就愣了神,拉着我进屋,小声说:“俺从地里回来就听人都搁街上说的,你咋着哩,是不是又跑到前头去看热闹了?”

    说着就作势要打我,我赶快说:“木有妈木有妈,我也是听人家说哩。”

    我妈看了看我的样子说:“不管是听人家说哩,还是自己看见出门去一个字儿也别说,就当啥也不着,谁问你啥也不能说,着不着?”

    我犹豫着说:“妈,我看见一个白影子推他们下去的哩。”

    我妈先是一怔,后就狠狠地拧着我的大腿上说:“还说你木看,木看你咋着这些哩,你把嘴给我塞结实了,管他白影黑影,出去一个字也不准说,那一家都是什么人,谁家老实该谁家倒霉,整天都是靠讹人欺负人过的,你看看恁爸那老实样,你敢出去惹事就等着死吧。”

    我吃疼地一直“咧”着嘴,一边听我妈说一边喊着:“疼疼疼。”

    我妈这时才松开我说:“疼,到人家打死你的时候你连喊疼的空儿都木有,忘了青离家着火的事了,不长记性的东西。”

    高峰这时候也从外面跟了过来,看到我抖着腿在喊疼,他就拉着我妈说自己饿了,想吃饭。我妈又狠狠瞪我一眼警告说:“管住你哩嘴,敢出去说一个字,我打死你,就当木生过你这个孩儿。”

    我撇着嘴看她出门,高峰走过来说:“哥,咱妈咋又打你,你又搁学校淘气了?”

    我告诉他说没有,然后问他:“峰峰,你跟咱爸咱妈在地里干啥活了?”

    他就乐呵呵地跟我汇报:“我跟咱妈在路沟里放羊,咱爸锄地里。”

    我突然想起这天是农历六月初六,这天我们这里俗称蚂蚁节,就是要给地上的蚂蚁过节,一早上家家都会烙一种很薄的饼,吃的时候因为太薄太脆,就会有碎渣渣掉在地上,那些蚂蚁也就可以搬回到窝里去。

    这个是夏天最热的时候了,坐着不动就会汗流浃背,晚上我妈带着我和高峰去村西边的池塘里洗澡,那里男人们都在池塘的西边,女人们在池塘的东边,整个池塘都是洗澡的人,热闹的一点也不输给今天的集体大澡堂。

    我看着那些把衣服脱光各自放成一堆,闪着白白屁股的女人们都拿着毛巾带着自己家的孩子从池塘边下到水里,然后边洗澡边聊着事情。

    而她们今天说的最多的就是有两个把铜山的闺女和妈推进水里淹死了,我很想说事情不是那样,但是我妈一边吩咐我快点把身上洗干净,一边拉着高峰给他洗。

    我看着那些女人的大胸脯在水里晃来晃去,一个村里的小媳妇儿笑着跟我妈说:“您孩儿真大了还跟着你洗,你看他可赖着哩,光看人家地奶。”

    我妈听了也笑着说:“良今儿后半晌洗了,黑了在家看个门,这个上了一天学,热里很不洗洗也睡不了觉,过年都不能着了。”

第二十九章 梦里大火(两百票加更)

    我们很快就在自己家门前的池塘洗澡了。

    因为铜山家的事,他们认为这个池塘给他们家带去了不幸,所以很快就把池塘里的鱼打捞干净,并且在村里宣扬说他们已经不包了,人们可以去任意洗衣服。

    刚开始人们并不敢去,一则不知道这消息是真是假,怕万一再出什么事;二则这里也刚淹死了两个人,谁敢轻易再下水呢?

    但是炎热的天气很快就瓦解了人们的介心,从开始的白天有人在池塘里洗一点衣服,到后来慢慢白天有大一点的孩子在里面洗,直到后来整个池塘又变成了澡堂。

    我没有再跟着我妈去女人堆里洗,总是在吃过晚饭以后,她先在我们家院子下面的水边给高峰我们两洗好,然后安排我爸看着,她再去池塘的对岸跟那些女人们一起洗。

    每当这个时候,高峰我们俩就会躺在外面的床上缠着我爸讲故事。

    因为夏天外面要比屋里凉快一些,所以每年天气热了以后我们全家都是睡在外面,吃过晚饭,洗了澡就躺在床上看着天空,有时候会有很多星星闪呀闪的,有时候天空也是黑的,那些长的越来越密的树叶会遮住视线。睡不着的晚上,我常常会在树叶的空隙里躲来躲去,有时候会捂着一只眼睛,装着在执行什么任务。

    我爸也并不喜欢给我们讲故事,总是在被追了很多次以后,才勉强说:“只讲一个就睡觉啊,你们俩都躺床上去,谁不上去就不能听。”

    我们自然乖乖地躺上去,我爸就会讲他小时候听到鬼故事,但是这个时候我已经不再像小的时候那么爱听和崇拜他了,因为我自己认得一些字以后,会看一点书,有时候会觉得书上的内容比我爸讲的好,不同的是我爸讲的是鬼怪,内容吸引人,但我当时所能看到的故事都是一些作文类型的。

    对面池塘里洗澡的女人们不时发出哄笑声和说话声,我脑子里突然就想起很久以前在雪地里见到的那个姑娘,想到她低低帽沿下大大的灵动的双眼,还说那嘴角里挂着的浅笑。

    我从床上爬起来,找我爸要手电筒,然后自己跑到屋里,在我们那个放着乱七八糟的旧衣柜抽屉里一阵乱翻,可是三个抽屉都翻遍了也没找到那块她送我的石头。

    这时候我爸也进了屋,问我:“你找啥哩?”

    我嘟嚷着说:“木啥?”

    我爸意外地走到我面前,从我手里拿过手电筒说:“恁妈这东西都放哩太乱,你哩东西别跟她哩搅一块了,要不你老找不着。”

    这样说着,他自己也拿着手电在抽屉里一边照着一边用手一点一点地翻。

    我本来还怕我爸知道我放石头的事,听他这么说就有点长了胆,小声说:“我有一个光光石头蛋放这里头了,不着弄哪儿去了。”

    我爸“嗯”了一声,没说话,继续翻着抽屉,一个翻完又去翻另一个。

    高峰也跟了进来,看见我们两个打着手电在找东西,他大概以为是什么宝贝儿,就也踮着脚想看看里面,但是到底是个子太矮,连一点光亮也看不到。

    我爸最后在一个小盒子里找出了那块石头,递到我手里说:“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我心里一阵欣喜,赶忙接住说:“就是就是。”

    我爸也笑着说:“一个小石头蛋稀罕哩,我下回在外面看见了给你多拾回来几个,还有花哩,色也好看。”

    我没告诉我爸这个石头的来历,听他这么说,倒也想看看他说的五颜六色的石头是什么样子的,于是站在他面前大声说:“好呀好呀,多拾点,我好玩这个。”

    我妈已经洗澡回来,在外面拧着手巾上的水问:“你爷仨在屋里弄啥哩,也不嫌热,屋里蚊子还多。”

    我们答应着先后出来,谁也没跟她说石头的事。

    这个晚上我一直握着那块小石头睡着,做了一奇怪的梦,梦里到处是火,烧的红遍了整个天,我觉得那些火已经烤到了我的脸上,烤的我双眼都无法睁开,虽然我一直想使劲睁,但是无论怎么努力都只是开了一条缝,而且我不能动弹。意识里觉得我应该快点跑开,离火远一点,但是双腿却像是棉花做的,软的一点力也没有,加上眼也睁不开,那唯一睁开的一条缝里只能看到满天的大火。

    “鹏鹏,鹏鹏。”有人在叫我,并且使劲推我。

    我心里着急,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一直觉得大火像要把我烧死一样。

    就在这时我看到天空突然下起了雨,雨水冲到我的脸上,凉意传遍全身,眼也跟着睁开。我看到我爸我妈还有高峰的脸都在我的上空,他们的眼睛瞪的老大,惊慌地看着我。

    伸手摸了一把脸上的水,这时我妈已经快速地拿自己的衣服角在我脸上抹了一把,然后把手放在我背后扶着我坐起来。

    我仍然躺在床上,我爸站在床的一边,我妈和高峰站在床的另一边。天空也并没有下雨,我脸上的水大概是我妈洒上去的。看到她从地上拿起一只碗里面还有半碗水,她把碗递到我嘴边说:“快喝口水,是不是太热,睡哩都魇住了。”

    我低头喝了一口水,感觉好多了,人也清醒过来,想起做的梦就跟妈说:“做了个梦,到处都是火,热死了。”

    我妈笑着说:“好啊,梦里的火是财呢,是不是今天要发财了咱们。”

    我没再说话,自己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然后又躺下去。我妈一看就说:“别睡了,快点起吧,一会儿咱都下地里去,今儿要打烟哩。”

    我一听这话觉得整个心都是堵的。

    打烟是我整个童年里最讨厌的事,没有之一。

    在我们这里有这么几年,几乎每家都种烟叶,因为烟叶的价钱还不错,种一亩地比别的农作物都要卖的钱多,所以从前的小麦下去的玉米改成了小麦下去就是烟叶。

    到这个时节,烟叶的杆长到一米多或者两米高,叶片基本四五天就会成熟几片,大人们就会去地里把已经成熟的叶片刷下来,拿回来后要用绳子把他们都吊在一长度相等的竹杆上放到烟炕里炕,炕完后还要拿出来分类,然后扎成一把一把才能去卖。

    而我最烦的就是大人们把刷下来的烟叶都码成堆放在地里,我就要进去一抱一抱地收起来抱到烟地外面的车旁边,再放整齐了等着我爸妈把烟叶刷完出来装车。

    这整个过程中最最让我讨厌的就是从地的一头穿过浓密的烟叶一趟一趟地来回走,那些烟叶有时候会打在脸上,也会碰到眼睛,一旦碰到眼睛就觉得双眼难以睁开,因为烟上的烟油非常厉害,是辣眼睛的。

    比这还讨厌的是大人们为了多一点收成,还在烟地里套种红薯,到了开始刷烟叶的时候,红薯的树叶也长的很长了,红薯藤爬的到处都是,我常常是一边小心脚下不能被绊倒,还要去挡着眼前的烟叶不能碰到眼睛。

    到抱着烟叶从地里出来的时候因为双手已经不能用来遮挡,就只有半闭着眼走。

    在地中间还会有一些老坟,这些老坟倒没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但是那些老坟的下面常常聚积着一些老鼠,趁人们不在的时候偷吃庄稼。我们到地里刷烟叶的时候显然是打扰到了它们的清梦,所以他们也会时不时出来这边跑那边那边跑这边,有时候直接就从脚面上飞奔过去。

    我们家里虽然四个人,但是高峰还是有点小不适合干这种事,所以抱烟的活基本都是我一个人完成,每次听说要去打烟自己都狠不得立刻死了以躲过此劫。

    我妈看我躺在床上不起来,就走过来说:“咋了,还木过来劲?”

    我顺势说:“头疼,坐着就晕。”

    我妈说:“这个好办,你等着,我一会儿就能给你治好。”说着弯腰把鞋脱了下来,一手拿鞋一手已经把我的身体侧开,“啪”一声响鞋底结结实实地亲上了我的屁股。

    我一骨碌从床上跳下去,愤怒在看着我妈。

    她却把鞋仍到地上,“呵呵”地笑着说:“灵不灵,就一鞋底就治好了,要是不好,我还多打几下。”

    高峰站在一边也跟着笑,被我狠狠瞪上一眼,连忙不说话了,从我妈刚烙好的饼里拿了一张给我说:“哥,吃饭吧。”

    我妈看着高峰的样子说:“你看你弟多好,跟芝麻恁大都知道对哥好了。”

    我看了高峰一眼,他光着屁股蹲在刚烙好的饼旁边,脸上一道黑一道白的,估计一早上起来哭过或者玩了泥土。身上也是汗津津的,双腿之间的小丁丁几乎要碰着饼。

    我走过去把他拉起来说:“妈,你给峰峰穿条裤衩呀。”

    我妈斜着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高峰说:“你爸的旧秋裤改了两条裤衩都不够你穿的,夏天穿着多费,几天一根裤衩都烂不中了,天冷了穿啥?”

    我嘟着嘴说:“我的给他一根,我一根就够了。”

    我妈说:“再过几天暑假就完了,你开学了就穿一条裤衩连个替换都木有,还洗不洗?你别管了,我一会把我的烂的给他修修先穿着。”

    吃过早饭我妈真的从旧衣柜里找了一条旧裤衩,用针在腰的位置左右两边缝了一下就给高峰穿上了,边穿还边说:“这还是我结婚时候的裤衩,穿多少年了。”

    我看着那条颜色已经褪尽,本来该是红色的花朵已经成了苍白,而那个大的腰身因为被针缝上了,皱皱巴巴地围在高峰的腰上,裆里也吊了老长,如果站着还稍微地遮一下,蹲下来的时候,小丁丁照样还是在外面,跟没穿也没多在区别。

    高峰看看我,又看看那条裤衩,委屈地说:“我不想穿女哩哩衣裳。”

    我妈瞪了他一眼说:“还女哩哩衣裳,有衣裳穿就中了,挑啥哩。”

    我爸不知道一大早干什么去了,这时候刚回家看到我们两个围着高峰在说裤衩的事就一脸不耐烦:“快收拾收拾下地吧,都啥时候了,一会儿日头出来天更热了,进去还受得了。”

第三十章 烟地恶斗

    谁也没再去理会高峰的短裤和他的抗议,迅速收拾了往地里赶。

    我们家的烟地依然种在承包来的地里,离村非常远,我总觉得要走很久很久,走过好几个陌生的村子才能到地方。

    到了地里车子就在路边停好,高峰一路上都是坐在车上的,有时候我也会坐上去,但是大多时候都是跟我爸妈一起步行。

    他们两个一人把着两排往前刷,刷好的烟叶就放在中间的一行空隙里,我一个人走中间把已经码好的烟叶快迅抱出烟地。一开始还能跟上,基本是他们刷一堆我抱一堆,可是慢慢的就会越拉越远,在烟地里完全看不到我爸妈的影子,我就一个人在高出我一半的烟里脚下踩着红薯藤,艰苦地走着。

    几趟下来就会觉得小腿肚子紧崩,走起来也越来越吃力。有时候会偷懒,跑到地头处跟高峰玩一会儿,我爸妈折回头来看到我也会说:“使哩慌就歇会儿,别慌,慢慢哩就不使哩慌了。”

    我想着如果我们不是那么穷,我父母应该也不会让我们如此受苦的吧,应该也是舍不得我们去做这种苦力,但是生活总是没有一丝喘息的机会,他们整天劳作仍然是吃不饱饭,我们两兄弟既然没有娇生,又哪儿来的惯养呢。

    在烟地里走的时候,脑洞总是大开,可以想到很多东西,比如我某一天遇到了哪个奇人教会了我什么武功,从此把那些欺负我们家的人打的跪地求饶,我会“哈哈”一笑,仗剑而立,指着他们说:“莫问英雄出身。”也会想突然有一个什么人到了我们家发现我是一个难得的奇才,于是教给我什么绝技,有一天回到这里,发家致富。类似的桥段给我在烟地的生活带了乐趣,也忘却了些许的烦恼和疲累。

    但是这天我在烟地里的时候,脑子里一直出现昨晚上的梦,还有梦里的大火,那种贴身的烤热感好像一直就在我身上,此时置身烟地里又闷又热,更是像极了昨晚的感受。

    我想像着自己在大火里飞跃弹跳,纵横翻滚,去救那些要在火里丧生的生物,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了青离家的那场火,那场火根本没有梦里的大,如果我当时冲进去应该还是可以救出白娘子的吧?可是我不知道我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那么做,自那以后我也没有再见过白娘子,它是真的被烧死了吗?

    自从给它埋了坟后我也一直没再去看过,不知道再去怎么样了?每次从青离家的残墙断壁的院子前经过,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当时的情景,但是我也很明显地感觉到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想这件事情的时间和心情已经在慢慢变化,再不似从前了。

    早上我从梦魇中醒来的时候那块白小红送给我的小石头仍然抓在手里,因为急着来地里,就顺手放在口袋里了,现在我能感觉到它沉甸甸地从口袋里往下坠。

    空手去地里抱烟叶的时候也会把它拿到手里,边走边玩,拿到眼前细看,也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除了异常光滑外没有别的特别之处。

    在经过烟地里的那两座老坟的时候,我仔细看了一下供桌下面的窟窿,有一个好像很大,应该是老鼠经常出没的,但是此时那里并没有老鼠,我拨开烟叶从另一排烟的空隙里往老坟那里走了几步,谁知此时一只老鼠“嗖”一下从我眼前就窜走了。我站在那里看着它进了供桌下面的窟窿,也爬在那里往里看,可是除了黑黑的一团什么也看不到。

    自己一时觉得好奇,就跑过去从供桌旁边拿了一块石头把那个老鼠窟窿堵住。正当我为自己的行为得意的时候,抬头看到一只很大的老鼠就在坟头上看着我,它那滴留留黑的小眼睛没有任何怯意,反而带着点愤怒。

    我直起身子,作势往它扑去,其实就是吓吓它,一般的老鼠碰到这样的情况都会一溜烟跑走的,可是这只老鼠像是早料到了只是吓它,纹丝不动地看着我,好像还有点嘲弄的样子。

    我也是玩心起来了,弯腰下去想捡一块石头砸它,可是就在我弯腰的瞬间,它竟然从坟头上一跃而起向我扑来,那个样子一点也不像只老鼠,倒有点像电视上演的飞天鼠,很有点吓人。

    我吓的向后一退,一屁股坐在地上“妈呀”叫出声。

    大概是我爸妈早已经走到了地的另一头,并没有听到我的叫声,所以我也没有得到任何的支援。那只老鼠也并没有真正扑向我,而是轻轻地落到了供桌上,保持着原来的姿态爬在供桌上得意地看着坐在地上的我。

    我坐在地上也看着他,估摸着怎么能拿点东西攻击它一下,以报了刚才吓我的仇。

    我的两只手本来反着按在身后的地上,这时候那些松软的泥土都在手里,我就顺手抓了一把向着老鼠撒过去,同时从地上也站了起来,一个跳跃,想跳到供桌上把那只老鼠踩死。

    我人刚一到供桌上,那块由薄石板支起的简易供桌就“卡”一下被我踩成了两半,双脚落在地上,而那块断裂的石头却刚好擦在我的脚脖处。

    痛感立马袭上了大脑,脚脖处像是被刀切了一下似有个一寸来长的口子正在往外面渗血。

    我赶快蹲下去,顺手在旁边的地上抓了一把土按在伤口处,但是血很快就渗透的土,从指缝里往外面流。

    那只老鼠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上到了坟头,发出“吱吱”的叫声。

    我的另一只手捡起供桌旁边的小石头向它掷去,但是石头从它的旁边擦了过去,并没有碰到它。我右手抚着右脚处的伤,左手还在找着石头想砸中那只看似在嘲笑我的老鼠。

    可是直到把身边的小石头都掷光了,也没能碰到它一根毫毛。我有点气极败坏,松了抚着脚的手,一跳一跳往坟头上爬。就在我跳起的时候,那只老鼠像最开始扑向我一向直直地朝着我脸抓过来,估摸着是躲不过去了,双手已经按在脸上,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一声尖利的猫叫声,声音拖的有点长,渗的人毫毛都竖了起来。

    那只本来已经扑到眼前的老鼠竟然直直地掉到了地上,它在我脚边打了一个滚,像是在原地怔了一下神似的,然后“嗖”一下穿过地下的红薯藤向远处跑去。

    我听到我爸在喊我,似乎声音离的很近,连忙答应着。

    因为有烟叶挡着,既是我们离的不远,我也看不到他,只听到他问:“鹏鹏,你弄啥哩?”

    我一边答应着他一边往我抱烟叶的地方走说:“木事,我抱烟叶哩,刚才撒尿去了。”

    我爸说:“哦,要是使哩慌就歇会儿,一会儿我和恁妈刷完也来抱哩。”

    我说:“中”。

    已经一瘸一拐跳到了抱烟叶的地方,低头看了一下脚,血已经不怎么流了,但是还很疼,为了怕爸妈说我,还是抱了烟叶向外面走。

    到了路边看到高峰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架子车边睡着了,脸被太阳晒的红红的,我把拿来盖烟叶的草席给他匀了一个角遮了一个阴凉,然后自己坐在路边把路上已经碾碎风干的尘土都撮成小堆,再用手抓起来都按在脚脖处。

    看到血完全不流才又跑进地里去抱烟叶。

    接近中午的时候我爸妈已经把整块地里已经成熟的烟叶刷完,他们并没有休息接着就是跟我一起往外抱,三个人还是很快的。

    直到我们把全部的烟叶抱出地里,又装上了车,我爸妈都没发现我的异常,开始往回走的时候,我妈抱着还在睡觉的高峰,我爸拉着车子,让我跟在车子的旁边。

    刚走了没几步,我妈就惊地问:“鹏鹏,你哩脚咋了?”

    我扭头看着她说:“木事,被小石头划了一下。”

    我妈这时候已经叫住我爸说:“停住停住,快点给,你抱住峰峰,我看看他脚咋了,咋顺脚流血。”

    我看了下被尘土胡住已经开始结痢的脚说:“木事,早不流了。”

    我妈已经拉住我,并且蹲下身上检查我的脚脖子。

    看了一会儿说:“弄成这样你咋不说话哩,是不是在烟地里被石头划住了?你个傻孩子,都不着疼吗?也不着流多少血哩,你看这伤口真么长,你是不是傻了呀?”

    她是又生气又心疼,说着骂着。

    我一直想快点结束,所以嘴里不停在说:“木事木事,都不流了,就一点点伤,不疼。”

    我妈已经接过我爸手里的高峰,然后让我把我抱到车前的车把上坐着,但是车把上坐个人根本没办法很好的拉车,而且我也已经大了,坐在那里很不舒服,于是跳下来说:“真哩木事了妈,我还能跑哩,你看。”说着就自己往前跑了几步。

    我妈看着我走着似乎也没什么大碍,再者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就没再让我去坐车,只是跟在她旁边走。

    一边走还一边看着我的脚,不时问伤的时间和疼痛感,我胡乱地说着。

    那天回到家以后,我爸去做饭,我妈就去用绳子系烟叶。这个算是技术活,不是每个人都系的好,会系的人一根杆子上系的又密又整齐,不会系的人会系的稀稀拉拉,参差不齐,而且在炕的时候还会往下掉。

    我妈在这方面是能手,她的速度和质量在我们这一片都是数一数二的,常常是把我们家的系完还能帮着别人系一些。

    高峰已经醒了跟在我妈身边玩,我被命令躺在床上休息。

    其实自己也真的是不太想动,所以我妈说让我躺着也就躺着了,顺手就从口袋里掏出那块石头玩着。

    也许是因为累,也许是因为昨晚就没有睡好,竟然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还做了梦。

    我在梦里很清楚自己是在做梦,也知道自己是在家里的床上,但是我眼前像是放电视一样放着一些剧情。

    就是在那浓密的烟地里,一个黑色的小人站在坟头上看着我,他的脸上一直有一种阴冷和鄙视的笑,我想去打他,但是试了很多回都没击中,情景跟我上午在烟地里跟那只老鼠斗的时候一样。

    我也看到他目露凶光地向我扑过来,但是他没到我近前,就一道白色的光影从我身边窜出,接着就是一声猫叫。那个小黑人从半空中掉了下去,在地上顺势一滚就爬了起来,没做停留向远处跑去。

    我想去看看那道光影是什么,可是四周除了绿色的烟叶再也找不到有别的东西,于是我在烟地里找了起来,一直走一直找,一直找一直走。觉得自己又累又饿,可是我想找到光影始终没有出现。

    从梦里醒来的时候,我看到自己仍然睡在院子里的床上,阳光透过头顶的树叶斑斑点点地洒了我满身满脸。

    我坐下来,看到我爸差不多已经把饭做好,看到我起来,他说:“鹏鹏,你去喊你妈吃饭了。”

    我答应着起来,却碰到了受伤的脚,轻轻“哦”了一声,我爸这才想起我受的事,忙说:“别动了别动了,一会儿我去喊。”

    说完就先拿了一只碗给我盛了碗饭端到床边说:“你这么坐着能吃不,吃不了我就给你找个凳子放碗。”

    我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的,接过碗说:“能吃能吃。”就开始往嘴里扒拉饭。

    到烟叶全部系完装在炕里男人们开始结伙去池塘里洗澡,他们都光着膀子穿件短裤,洗完回家以后才换上新的。

    我也想跟我爸一起去池塘里洗,但晚妈死活不让,只给我拿一个盆子坐在里面脚放在外面,然后她拿块手巾给我擦。

    我们家里没有大的盆子,唯一一个用来洗脸的盆,我一屁股坐进去,水就全出来了,所以洗的并不爽,看着我爸跟那些一起装炕的男人都泡在池塘里才有些后悔不该去逗那只老鼠。

    我妈给我洗完澡,又小心地把那只受伤的脚周边都擦干净,这时候才认真地看了看伤口。大概心里还是有气,狠狠地说:“也不着划多深,你看这血流哩,你也不怕以后脚断了走不了路,连句话都不说,咋不疼死你。”

    我一直没说话,脑子里断断续续还在想着上午烟地里的事和梦里的事,高峰倒是有点听不过去跟我说:“我哥都流真多血了,你还吵他呀。”

    我妈又狠狠瞪他一眼说:“就恁兄弟着亲,我是后妈呀。”

    高峰一脸委屈也不说话了,我朝着他挤挤眼,笑着示意他没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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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野怪闻之猫魂介绍:
80年代的乡村,百业待兴,本来勤劳质朴的人们,背后却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场意外,死了一家三口。
一场大火,烧了一窝野猫。
接下来的村庄,离奇死亡层出不穷。
是真的报应来了,还是有人在蓄意操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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