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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香全文阅读

作者:叶蓁蓁     嫡香txt下载     嫡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6对弈

    真好逗!

    英俊挺拔的景王殿不自觉地下摸了摸下巴。

    沐清溪这才发现自己又失礼了,不管景王殿下说什么,她都该恭恭敬敬地才对。偏偏她在所有人面前规矩都维持的一丝不错,到了景王这儿,总是不自觉地被他给带偏了。

    他绝对是故意的!

    沐清溪愤愤地想。

    “淹死?”客儿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看姑娘又看看赵,仿佛在说“看我还记得呢”。

    沐清溪惊得连忙去捂他的嘴,然后,尴尬地朝景王笑。

    呵、呵呵……她也没想到当时无心的一句话,客儿竟然记了这么久。

    “那什么……童言无忌……殿下您大人大量……”结结巴巴地求情。

    赵眉梢轻挑,浓黑如墨的剑眉实在是跟和颜悦色联系不到一起,他点了点头,十分认真地说:“恩,童言无忌。”双眸却紧紧盯住沐清溪。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像是有星光潋滟,深沉如海,漫天的星斗都被倒映了进去。沐清溪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在兰溪村时她也曾说过同样的话,还问“你父母是不是不喜欢你”,现在想起来,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去一巴掌拍醒自己!

    等等,景王不会是说她……童言无忌……吧……

    沐清溪抬头看着景王殿下含笑的双眼,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好像又猜对了……

    !!!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小姑娘气呼呼的样子实在是可爱极了,一双杏眼瞪得圆溜溜,腮帮子都鼓了起来,跟旁边的白白软软的小团子更像了,活脱脱就像是炸了毛的猫儿。

    “既然来了,陪我下盘棋。”赵随手指了指炕桌上的棋枰,也不问沐清溪乐意不乐意,便已经坐在了白子一边。

    沐清溪还没从“童言无忌”的坑里爬出来,又被硬生生拎到了名为切磋棋艺的坑里,偏偏眼前这个人说的话、吩咐的事她一样都不能反驳。

    不情不愿地挪到炕桌另一侧,把客儿放在床榻里侧,又从一旁拿了碟素点心给他。客儿一向听话,倒是不用担心他捣乱。

    小团子不知道姑娘要做什么,乖乖抱着点心吃,一边吃一边撅嘴,庙里的点心一点都不好吃!

    沐清溪坐下来以后才发现这是一局残棋,围棋一道向来是执黑者先行,智空跟景王下棋竟然是执黑的一方?景王的棋艺比智空要高明?

    棋盘上黑白二子各占半壁江山,不分伯仲,厮杀十分激烈。沐清溪不由得想起前日来时看到的那副残局,观望了一番,她从棋钵中取出一子,轻轻放下。

    景王看着那颗棋子落处,眉心蹙了蹙,似乎有些为难,思索片刻后才执起一颗白子放下。

    沐清溪想都不想,捏起一颗黑子顺手放下,干脆利落。景王蹙着眉看她,沐清溪无辜地回望过去,双眸清亮,目光似水般清澈。前者眼中竟然显出几分无奈,手中的白子落下,黑子好不容易建立的半壁江山竟然一线溃败,被白子拔起一大片。

    沐清溪丝毫不心疼,执子落地,一点都不拖泥带水。景王眉心蹙得更深,却还是执起一颗白子稳稳地落下,插入黑子的阵营。

    沐清溪似乎完全不管景王的棋路,起手,落子,一气呵成,又是一点犹豫都无,甚至不去看景王故意漏下的破绽。赵这次眼神里却多了点好笑,白子落处,又是一大片黑子被连根拔起。

    就这么来来往往下了不多时,等智空从藏药阁回来,就见自己苦心经营的半壁江山早已被拆得七零八落。白子稳稳占据了主导地位,黑子只剩了为数不多的几颗,一望即知是在边角里苟延残喘,而且还是被猫捉耗子一样的苟延残喘……

    登时脸色僵住,气的额头上的诫疤颜色都深了。

    “你到底会不会下棋啊!”明明他走的时候平分秋色,黑子还隐约占了上风,怎么就这么一会儿就输得快连袈裟都没了!

    沐清溪见他回来,顿时松了一口气,大有“你终于回来了,我终于得救了”的心态,丢下棋子拍拍手大大方方地承认:“不会啊。”

    智空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他怎么会以为这是个机灵聪明才华无双的丫头的?

    沐清溪若是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大概会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劝:那都是错觉,和尚,清醒清醒吧。

    可惜她不知道,所以智空只能自己被自己坑了。

    “你、你竟然能忍的下去?”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赵,跟个完全不会下棋、瞎胡来的竟然还能下完,景王殿下脾气好的真是令他刮目相看!

    景王苦笑着摇头,叹道:“与卿对弈之难,胜过对阵百万雄师!”

    沐清溪根本就是完全不顾规则地胡来,想放哪儿就放哪儿,甚至根本不管那地方该不该下、能不能下、下了是不是自寻死路……

    赵刚开始还以为她是故意兵行险着,胸有奇谋,胡作非为只不过是混淆视听。可是越往后下就越发现,那完全是他想多了,沐清溪根本不是有什么成算,而是她根本就不会下!

    跟完全不懂规则的人讲规则何异于鸡同鸭讲?

    他这一盘棋下的,比战场上对着十倍于己的敌军还累。

    沐清溪才不管他累不累呢,智空终于回来了,她终于不用再对着景王那张冷脸了,简直开心地连客儿塞了一嘴的点心都可以不管了!

    小团子鼓着腮帮子把最后一个点心嚼碎咽下去,完了舔舔嘴,唔,一点都不好吃。顶多再吃个三五盘他就不想吃了。

    “大师可准备好了?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吗?”沐清溪催促。

    今天是他们约定好的第一次为客儿行针的日子,所以沐清溪才特地带着客儿过来。

    智空顺势把话题接过来,“准备好了,药材都在了,劳烦景王回避一二,和尚要给小施主看病。”后半句是对赵说的。

    赵自然不会有异议,点了点头,就走了出去。只是临出去之前目光有意无意地往沐清溪身上放了放。

    白色绷带缠住的手臂依然有些刺眼,不过小姑娘现在完全沉浸在为侄儿治病的欢喜中,就算是送他走也送的十分不走心。赵到底没说什么,径直走了出去。

    等他颀长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沐清溪才一手抱过客儿,把“不会疼,不能乱动……”之类的话重复了一遍。

    “要早点治好,客儿才能早点跟姑娘回家,所以客儿要听话对不对?”

    小团子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仿佛准备英勇奔赴战场的将士,“嗯!”

    智空拿出随身的银针浸入酒中,手上不停,为客儿脱去衣衫。那块青紫的地方格外与众不同,与旁边白皙柔嫩的肌肤格格不入,一看便知不健康。

    智空试探着按压,却发现客儿并没有惊叫,看来情况比他预计的要好。

    沐清溪在一旁熟练地打下手,前世她曾经随智空下山救治遭了瘟病的村子,这一手默契就是当时练出来的。

    然后智空就发现,无论自己需要什么,沐清溪总能第一时间领会并精准地找到递给他。不禁心下感叹:这么好的徒弟,不收真是太可惜了啊!

    陈相昀百无聊赖地一个人在寺里晃悠,不由得苦笑连连,表妹去找智空大师,殷茵在佛前念经,殷兄则被无悲大师请去饮茶,明明是他们请他过来的,结果来了以后一个个都没了人影,真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幸而宝严寺经过历代扩建,风景极好,认真逛起来,逛个三天三夜都未必重样。

    广清禅房外这处就不错,院子里种了成片的木兰,叶子未长,花却开得正好。一朵朵白色的花瓣淡雅清幽,远远望去,成片的花海如云如雾。山上寒冷,花期要比山下晚了些时日,山下的木兰此时早已花瓣凋零枝叶成荫了。

    信步走着,前方竟然传来一阵人声,陈相昀不欲听别人家的墙角,遂选了个岔路走过去。谁知,那声音竟然渐行渐近,竟是跟他走到一条路上来了。

    陈相昀下意识地想往树丛后面躲,才要举步,忽觉好笑,他本是信信步闲游至此,若是躲了开去才显得刻意。于是,仍旧沿着原路走,不多时便跟前面的人打了照面。

    两个人。一个小沙弥,穿着褐黄色的僧袍。另一个却脸戴面具,头戴兜帽,全身裹在一席玄色的披风中,看不清面貌。

    “陈施主。”小沙弥见了陈相昀双手合十道。

    这小沙弥是无悲大师身边的,他曾见过,还有印象。能让他引领的客人想来定是无悲大师的十分看重的客人。

    陈相昀点点头,也不多问,主动让了一步,请对方先行。

    等了一会儿面前的人却不动,小沙弥和陈相昀齐齐看过去,只见面具人看着陈相昀的方向似乎有些出神。待察觉了他们的目光才回过神,朝着陈相昀一点头,与他擦身而过。

    陈相昀总觉得有什么自己错过了,走出去几步路又不自觉地回头朝那个面具人的背影看去。

    那背影,为何看着有点眼熟呢?

107背影

    陈相昀回了住处不久殷磐也回来了,二人相约今日去山上转转。大昭寺建在山顶,戒备森严,等闲人不得入内。但是大昭寺以下的地方依旧算是宝严寺的范围,并不禁止香客们游玩。

    正值春日,正是草长莺飞的时候,山上一片青葱翠绿,陈相昀一边沿着山路前行,一边又想起广清禅房外遇到的那个戴着面具的人,那种隐约的熟悉感太过强烈,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想得出神。

    “你说的那人我知道,听无悲大师称呼他石施主。”殷磐说道。

    陈相昀这才发现,自己无意识间把问题问了出来。

    “怎么?你认识?”殷磐问。

    陈相昀下意识地想点头,随即便摇头。姓石,又是那种打扮那样的身形,他似乎并不认识这样姓石的人……

    殷磐看着好友的眉心都纠结在一块儿,看着都替他愁,“与其在这想来想去,还不如去问无悲大师。”

    “大师会肯说?”陈相昀反问。

    殷磐没所谓地道:“你又不会要害人,不过是打听打听,大师总不至于这么不近人情。”

    陈相昀一想也是,遂把这个问题暂时抛到脑后,专心欣赏起后山的景致。

    广清禅房里,木鱼声一下下极有韵律地响着,面具人和无悲大师分坐两边。炉子上的茶壶不一会儿咕嘟嘟冒出了白气。面具人提壶挨个淋遍茶屉中的青瓷薄胎茶杯,待品过茶香之后,再将黄汤茶水一一注入茶杯中。

    无悲大师布满了皱纹的手执起一盏香茗,入口之后先生涩后生甘,而后复又生甜。

    “时隔多年,施主这一手茶艺丝毫未见,反而精进了不少。”苍老的声音和着木鱼的声响,有种低沉的喑哑。

    坐在对面的面具人看着手中的茶杯,道:“时隔多年,依然惟有大师这一盏‘无垢’最得我心。”

    “哦?”无悲大师白眉微动,“施主这些年走南闯北可有所得?”

    面具人放下茶盏,手却未曾离开杯盏,眸光一瞬间变换,似是陷入了短暂的回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有所得如何?无所得又如何?世间事总不能尽如人愿,世间人自然也不能人人‘无垢’。”

    无悲大师双手合十唱了声佛号,“生而为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取蕴苦。所求者多,因而不得解脱于凡尘俗世,心中生尘埃,是为有垢。待八苦历遍,所求无求,大彻大悟,方得圆满。”

    “若所求无求,何必还要来这世上走一遭?”面具人反问。

    “大道三千,为求解道。”

    “解道不是求?”面具人再问。

    “心之本性,非是求,是固有。”

    “心之本性为何?”面具人再问。

    “时时勤拂拭,自然明了于心。”

    面具人笑了,“如大师所说,要我时时把心中所求拂去,却又不知道为什么拂去,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眼前所见,皆是虚妄。心中所求,皆是水月。一念佛国,一念地狱,施主何不舍地狱而就佛国?”

    面具人沉默,无声片刻,才道:“佛国或地狱于我并无区别,我想做的事未做成也不会放弃。大师或许已经无欲无求,无喜无悲,我这个俗人却喜怒哀乐贪嗔痴怨样样俱全。”

    无悲大师睿智的双眼中略过一丝遗憾,双手合十叹了一声,“逝者已矣,往者不可追,施主何不放下?”

    面具人牵起嘴角,半是嘲讽,“我一门上下精忠报国,鞠躬尽瘁,终落得家破人亡,活着形同死了,大师竟要我放下?”

    无悲大师眉心微蹙,陈述事实,“施主尚有亲人在世。”

    面具人嘴角的嘲讽更深,“是啊,还有亲人在世。若不是为他们,我也不必忍耐多时。”

    无悲大师还要开口,面具人却不打算再听,抢先说道:“我来一为谢大师当年的救命之恩,二为谢大师这些年为我隐瞒。”

    “阿弥陀佛,佛渡众生。石施主无论姓甚名谁,在贫僧这里,都是眼前之人,并无区别。”

    面具人同样双手合十还了一礼,“无论如何大师的恩情没齿难忘。大师的圆满我求不到,我只求我的圆满。”话中坚定之意不容丝毫动摇。

    “家人在寺中多有叨扰,还请大师关照一二。”

    无悲大师还礼,“凡入我门,皆是佛祖化民。”言外之意,所有人一视同仁,都是佛门信徒。

    面具人心知他性情如此,但有这句话在,家人出事无悲大师也不会坐视不理。谢过之后便告辞离去。

    广清禅房里的木鱼声一下下响着,无悲大师看着墙壁上的“禅”字双手合十唱了一声佛号。

    众生向佛,佛渡众生。

    面具人出了禅房后脚下不停直接往山下走去,出了山门不久就有人迎了上来。来人身形纤瘦窈窕,看着是个女子,身上穿着件玄色披风,容貌隐在斗篷下无法细观。

    “公子。”声音有些沙哑。

    面具人点点头,“都安排妥当了?”

    女子应“是”,“公子放心,绝对不会被察觉。”

    面具人颔首,“你办事我自然放心。”

    “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女子想起寺中看到的人,忍不住感叹。远在异地时总觉得日子过得慢,今日见了,竟觉得不过眨眼之间,就已经今夕何夕。

    面具人闻言眼中也闪过一丝动容,不过终究没再说什么,“走吧。”

    “是。”女子跟上。

    不一会儿主仆俩就消失在了山门外。

    用过晚膳,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客儿行过针后耗了气血,早早便沉浸了梦乡。沐清溪睡不着,又不想待在屋子里看经书,于是命春雁取过衣衫换上,让珠玑留下陪着客儿。虽然智空说过客儿会睡得沉,打雷都不醒,沐清溪却怕他梦魇。珠玑带着他的时候长,有她在能安抚的住。

    春日昼渐长,夕阳落下,西边的天却还霞云交辉,呈现出一片橘红的暖色。一轮明月悄然爬上了另一边的天空,因为天色还有些微微明,并没有什么存在感。

    沐清溪带着春雁一路穿过长廊小径,寺里的迎春还未开败,木兰也在枝头悠然绽放,在微暗的天光里竟有种特别的味道,比之白日观赏多了几分神秘。

    “小姐是要去哪?”眼见得路越走越偏,人声渐无,春雁有些担心。

    沐清溪却不在乎,“随便走走,哪里清净就去哪里。”

    见她满脸不赞同,又解释:“这是在宝严寺里,还能有什么歹人不成?”

    春雁想说那也未必,还是小心些好,不过看小姐的样子是不打算听的,只好按捺下来,行走间却更加警觉地打量四周。

    走着走着,却见沐清溪忽然停了下来。春雁向前看去,只见旁边一侧的青石路上远远一道深色的背影,隐在微暗的天光里看不清。她家小姐却怔然望着那道背影出神。

    是认识的人?

    “小姐?”

    “嗯?”沐清溪回头,就见春雁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摇头笑笑,“没什么,有些像故人。”

    “要不要奴婢去问问,说不定就是呢?”看她神色失落,春雁提议。

    沐清溪怔了怔,随即摇头,神色带着深深的怅然,“不必了,不可能是他。”

    因为他已经不在了。

    见她神情不愉不想多谈的样子,春雁闭口不再追问,心下却好奇起来。

    沐清溪朝着身影消失的方向再看了一眼,那道久违的熟悉的身影那么相像,有一瞬间她竟然以为真的是他。

    可是,怎么可能呢?记忆里那个为她遮风挡雨,把她护在身后的人早就化为一黄土,再也寻不见了。

    “走吧。”沐清溪淡淡地说道,心里就像堵了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刚走几步,春雁忽觉脸上落下几分凉意,抬手一抹,指尖湿润,竟是下雨了。就这么一会儿夜幕低垂,竟然变天了。

    “小姐,咱们回去吧。”京城春天少雨,她们出门没有带雨伞。

    沐清溪却不想现在回去,她更想去高处、去开阔的地方透透气,把胸腔里那些无处安放的郁气都交给广阔的天地。

    “不必,这样的雨下不大。”否则哪里来的“春雨贵如油”?

    春雁劝不住,只好继续跟着,心里暗暗提醒自己,回去了一定要记得给小姐喝一碗姜茶,着凉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沐清河来宝严寺是临时起意,春闱过去近一个月,京中的风声渐渐平息下来,人员安排也都已经定住。原本他这样的名次顶多外放到偏远之地做一二小官,托赖沐家和柳家的面子,到底是把他留在了京里。

    但是这并不让他觉得欣喜,科举榜上那么多人都被外放,他这个倒数第三却得以留京,明眼人都看得出其中的猫腻。所以,他才想拖得一时是一时,晚些回京,也到佛前清清心。

    雨丝打在脸上的时候严章就有些不耐烦了,“我说,你这是打算学那些酸腐文人对着风雨伤春悲秋?读书也就罢了,学那些书呆子作甚?”

    沐清河哑然失笑,“自然不是,你想多了。这雨来的意外,不过是恰逢其会。”

    “我说你省省吧!”严章满不在意地道,“京里那么多人,谁会整天盯着你看?别人未必放在心上,你倒是自己放不开,跟个娘们似的!”

    沐清河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先时还觉得他一路陪着,有几分兄弟情谊,这话一出真恨不得让他闭嘴。

    “严兄不必科举,自然不懂其中的……沐清溪?”沐清河看着前面亭子里的身影,这算不算得来全不费工夫?

108雨夜

    沐清溪想事情想得出神,并没发现前面有人,被春雁提醒才发现自己又遇上了不想见的人。

    严章。

    上辈子最大的梦魇,所有苦难的屈辱的开始。

    雨似乎开始变得细密起来。

    “堂哥,严公子。”沐清溪压下心底翻腾的厌恶,淡淡地打招呼。

    严章拱手算是还礼,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沐清溪身上肆无忌惮地打量。小东西好像比上次见面时长开了一点,还是一脸的冷漠,却让严章无端地身上窜起一小股激灵,从后背直冲脑袋,让他整个人都觉得舒爽至极。

    她越是这副冷冷淡淡面无表情的样子,他就越想看她哭着喊着梨花带雨痛苦求饶的样子。

    那该是何等的美妙?

    “二妹妹也来这里上香?”沐清河无视沐清溪的冷淡,温声道,笑得十分亲近,似乎他们平日里的关系多亲密似的。

    沐清溪不喜欢徐氏,不喜欢二房的每一个人,更不想应酬他们。她从来都没学会要委屈自己对他们和颜悦色摇尾乞怜,所以她冷淡地回道:“托二婶婶的福,病了一场过来散心。”

    沐清河顿时被这话堵得脸色微僵,他虽然不在府上,却不代表对府上的事一无所知。沐清溪如何晕倒,母亲如何设计,老夫人如何处置……甚至包括明华公主和景王的插手他都一清二楚。

    无论明华公主和景王的插手是临时起意还是真的欣赏沐清溪,都更加坚定了他想把沐清溪嫁给严章的想法。严家背后有柳家,沐家和柳家虽然也算搭上了线,但到底不够亲近。

    若是明华公主和景王真的看重沐清溪,沐清溪嫁给严章,而严章是个扶不起来的。沐清溪想要在婆家站稳脚跟,必然要依靠娘家人,也就是说,明华公主和景王给的机会到头来还是会落在他头上,落在沐家,岂不是一举多得?

    所以想到这里,他的脸色极快地恢复了正常,仿佛刚刚一刹那的僵硬只是错觉,“二妹妹这是什么话?可是对母亲有什么误解?母亲一向疼你,日日把你挂在嘴边上,连清菀都要退居其后,你可千万不要听信小人之言,伤了真正疼你的人的心。”

    这话端得是语重心长,沐清河说完还可以看了一眼沐清溪身后的春雁,别有深意。

    春雁被那一眼看得浑身不自在,却听懂了言外之意,心底着急,这人不怀好意,分明就是想离间夫人和小姐,小姐可千万别上当才好!

    沐清溪当然不会上当,她十三岁又不是三岁,怎么可能被他三言两语就给哄了去。她只是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沐清河,想看看这人的脸皮到底是什么做的,才能厚到这种程度,说瞎话竟然还如此理直气壮,一点都不脸红!

    看了半天直到把沐清河看得下意识地整理衣衫了,沐清溪才收回了目光,然后不得不承认,沐清河这张脸皮的厚度大概是完美地继承了沐驰和徐氏,一点都没浪费!

    真不要脸!沐清溪在心里臭骂了一句。

    “大堂哥放心,”沐清溪说,他喊她二妹妹,她喊他大堂哥,远近亲疏一听即知,沐清河是真没听出来还是故意装傻?

    “妹妹虽然愚笨,但是谁对我好我自问还是看得清的。那些雪中送炭的自然是真心真意,至于火上浇油、当事后诸葛亮的,自然就是假情假意。这,还要多谢大堂哥和二婶婶教会我分辨呢。”沐清溪冷冷淡淡地说道。

    沐清河脸上登时一热,他哪里听不出来话里的嘲讽?这个沐清溪,怎的如此伶牙俐齿!

    “表妹这话是正理,听说你病了,可是大好了?可别说哥哥我是假情假意,我若早知道,定然早早就去看你了。表妹不只人长得漂亮,更是冰雪聪明,哥哥对你当真是朝思暮想,妹妹当能明白哥哥我的心意是不是?”严章看着沐清溪调笑着说道,越看她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就越是心痒难耐。

    “严公子请慎言!”沐清溪被气得说不出话,春雁挡在沐清溪身前怒声斥责。

    这位严公子实在无礼,这些话哪是能对深闺小姐说的,传了出去岂不叫人误会小姐与他有私情!

    居心实在可恶!

    “你是哪来的丫头?主子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份儿!”沐清河呵斥春雁,他早就看怀宁侯府的这两个丫鬟不顺眼了,若不是她们时常通风报信,一个小小的沐清溪怎会如此难以掌控。

    “沐公子有时间教训我的丫头,竟然听不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的书都读到狗肚里去了不成!”沐清溪憋住一口气怒道。

    她恨严章,更恨推波助澜的二房人!都是一群混蛋!

    沐清河此时最恨别人拿读书来说,登时火冒三丈,口不择言张口就说:“这有什么,他本就是母亲给你定的……”

    “沐清河你闭嘴!”沐清溪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徐氏的打算,可她万万没想到沐清河竟然这么早就知道,甚至还想在此时说出来!

    “这有什么不让说的?”严章忽而笑了,他怎么会看不出沐清溪的不情愿,越是不情愿才越是好玩,这世上有几个女子会心甘情愿的嫁给他?他竟然有点期待沐清溪嫁给他以后得知真相时的恐惧、怨愤,越是难受他就越是开心。

    “严章你闭嘴!”沐清溪怒喝。

    严章却浑然不听,优哉游哉地笑着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表妹父母双亡,姨母为你做主也是一样的。我与表妹也算亲上加亲,表妹放心,等你嫁给我了,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说着竟然突然间倾身上前,一把抓住沐清溪的肩膀就要非礼。

    沐清溪被吓了一跳,随即立即开始挣扎,严章那张令人恶心的脸近在咫尺,她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发抖。

    不可以,不行,不能,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啊快住手!登徒子!你放开小姐!”春雁反应过来,立刻上前帮助沐清溪。

    可是春雁和沐清溪到底是女子,严章只有一个人却是个男子,就算两人拼尽了全力也没办法让沐清溪从严章手中逃脱。

    沐清河施施然作壁上观,乐见其成,甚至看到严章被春雁所阻,竟然还上前把春雁拉开,看戏般看着沐清溪被严章轻薄。

    “小东西、小东西!给我亲亲,给我亲亲!别跑”严章语无伦次的话响起在耳边,沐清溪保留着最后一丝理智周旋,却依然躲避不了他喷在自己脸上的气息。

    “小姐!小姐!你放开!你混蛋!”春雁着急得低声吼叫,却被沐清河牢牢制住不能动弹。

    挣扎渐久,沐清溪渐渐无力,她不敢高声呼救,眼前的情形万一引来外人撞见,她就是跳死在护城河里都洗不清。

    严章打得就是这个主意,沐清溪不喊,就要被他欺负,如果喊了人来,那更好,说都不用说,明天全城都会知道沐清溪和他有首尾,不嫁给他除非死。

    真的不行吗?还是要重蹈覆辙吗?

    沐清溪睁大的双眼里渐渐渗出泪花,却依然死咬着牙不肯屈服。绝对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她就算是死……不,她还有客儿……

    一瞬间走神,没拦住,“撕拉”一声,肩头的衣服被扯破,白皙柔嫩的肩膀曝出在空气中,严章看见那一片带着光晕般娇嫩的肌肤,眼都瞪直了,低头就要啃上去……

    就在这时,“嗖”一声,破空之箭忽然袭来,直直插进了严章的右肩。

    眼看挣扎不过的时候,身前的人影忽然间轰然倒地,沐清溪被带的一歪。沐清河见状连忙冲上去看严章的伤势,春雁甫得自由,立即跑到沐清溪身边扶住她,为她遮掩好衣襟。

    “谁!什么人!给我出来!”沐清河一边查看严章的伤势一边看向四周大喊道,再顾不上沐清溪主仆二人。

    沐清溪虚弱地偎在春雁怀中瑟瑟发抖,紧紧闭着嘴,颤抖的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

    “哎呦,不好意思,手一抖!”夜幕中,响亮的声音格外清晰。

    春雁一听,险些掉出泪来。这声音分明就是景王殿下身边的龙一!她们有救了!

    “你是什么人,你知道我们是什么身份吗!”沐清河气得大吼,“还不报上名来!”在宝严寺中公然行凶,胆子未免太大!

    龙一把玩着手里的弓笑得吊儿郎当,从高处跳下来,弓往身后一背。

    沐清河的视线顺着他落地的方向看过去,这才发现,树丛旁不知何时多了个人,他竟然完全没有发现!

    那道人影从黑暗中走出来,身形修长挺拔,步伐渊岳峙,每一步都像是带着煞气。

    随着人影走出,月光一点点自下而上照在来人的脸上,待看清了那张脸,沐清河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景、景王……”

    赵的目光略过脸色苍白的沐清溪,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皱,龙一见状立刻捧着景王的披风走过去,对春雁小声道:“先给小姐披上吧。”

    “还认得本王,不算笨。”景王收回目光冷冷地看着沐清河和严章,仿佛这两个人已经是死人。

109教训

    这话听着寻常,落在沐清河耳朵里却无异于当头一棒!

    沐清河突然想起府中下人所传的,沐清溪病重昏迷之际,景王闯入侯府后院将人救走。

    一位王爷为了救个女子擅闯别府后院,或许,他低估了景王对沐清溪的看重……

    “殿下……殿下……恕罪!”沐清河抖着声音跪倒在地,深深匍匐在地磕头示弱。这位初初回京,圣宠在身的景王,风头无量,就算他在此时此地将他杀了,大概也掀不起什么浪花。沐清河万分后悔先前对沐清溪的轻视,若是早知景王对她如此在意,他就是脑袋被门夹了也不敢如此放肆。

    赵脸色淡淡,看不出在想什么。龙一却从他的捻动的手指中发现,自家王爷的心情绝对称不上好。

    “小姐?”春雁紧紧护着颤抖的沐清溪,却见沐清溪双目无神,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就算、就算你是王爷,也不能、不能、在京城……随意杀人!”严章忍着疼逞强,背后的箭刺入很深,若不是没中要害,现在他大概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何况,我与表妹两情相悦,景王难道还要管别人家的家事!”严章梗着脖子申辩。

    春雁不敢相信他竟然如此厚颜无耻,到了这时候还意图攀扯小姐,败坏小姐的名声,若是景**了……

    “殿下,他说谎!根本就是他们二人不怀好意……”春雁连忙解释,却被一旁的龙一拦下,劝道:“放心。”他家王爷哪是那么好糊弄的。

    不过,龙一觉得奇怪,寻常女子遇到这种事早就寻死觅活,痛哭求救了,沐家二小姐竟然硬生生忍着,试图自己反抗。就是现在景王在前,也没有任何请求。

    到底是吓傻了还是太镇定?

    赵的目光落在沐清溪毫无血色的脸上,他淡声问道:“你想怎么处置?”仿佛严章和沐清河不过是两个无关紧要的人,只要沐清溪开口,任她处置。

    沐清河万万没想到景王竟然如此肆无忌惮,让沐清溪处置他……沐清溪现在有多恨他,沐清河想都不用想都明白。

    “殿下!王爷您不能……”

    “闭嘴!王爷有命,哪是你能置喙的?”龙一一个石子丢过去,直直落入沐清河张开的嘴。

    沐清河被他一阻,那石子险些呛入喉咙,连忙强咳着往外吐。

    沐清溪无神的目光终于被拉了回来,她心里乱得很。直觉不想面对这样难堪的场景,这样的狼狈,这样的无助,这样的……软弱可欺,所以在景王出现以后,她下意识地选择了逃避。

    她下意识地看向景王,双眸中带着点点迷茫,似乎不是太理解景王的意思。

    “随你处置。”赵看着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受委屈的是她,自然该由她处置来解气。他固然可以越俎代庖,但那样她未必觉得可心。

    沐清溪停滞的脑袋这才清明了起来,让她处置吗?

    她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沐清河和严章,眸中一丝温度也无。

    沐清河忐忑地看着沐清溪,方才还楚楚可怜柔弱可欺的女子竟然一瞬间变得冷硬锐利起来,沐清河一阵心慌,“二妹妹……”

    “若我要他们死呢?”沐清溪没看他,她只是淡淡地看着赵。

    那目光就像是被逼到绝境,无处可逃,只能背水一战的小鹿,明明双眼清澈干净,却带着玉石俱焚的狠厉和疯狂。仿佛只要被拒绝,就会万劫不复,化为死灰。

    “动手吧。”赵对龙一说。

    龙一惊讶,他家王爷竟然这么惯着沐清溪!沐清河和严章说是不算个人物又算个人物,景王诛杀朝廷官员的儿子,这个儿子还有可能是未来的世子……

    “王爷……”龙一犹豫了。

    “让本王亲自动手?”赵淡声反问。

    龙一只好应“是”,稳健地朝沐清河和严章走去。

    沐清河看着他靠近的每一步都仿佛阎王的召唤,不,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还要当世子,当安远侯!

    “二妹妹!二妹妹!咱们到底是一家人!二妹妹!”

    “你做这一切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们是一家人?”沐清溪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别侮辱了‘家人’这两个字。”

    龙一已经走到近前,抬手就要拍向他的天灵盖,沐清河惶急之下一把抓过一旁的严章挡在身前。严章失血过多,早已经动弹困难。乍然被沐清河抓过去竟然连反抗之力都没有,眼睁睁看着龙一的一掌袭来,身下一热一凉,洇开一片深色的湿意……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传来,龙一直觉手底被一股大力一挡,本是必杀的招数瞬间被阻隔开来,只落到严章侧肩,生生让他躲过了死劫。

    “智空!”龙一望着来人怒道,“你竟敢阻我!”

    智空完全不知道前因后果,但是他知道景王今天在这里杀了人,明天弹劾的折子就能堆满乾清宫的案头。多少人虎视眈眈,他们岂能自露破绽!

    “殿下,这二人杀不得!”智空劝。无论如何,在宝严寺杀人,意义非比寻常。

    赵看了沐清溪一眼,轻而易举地读懂了那双眼睛里的嘲讽。仿佛在说:看,哪怕你是王爷又如何,你说了随我处置,还不是一样食言而肥了?不过是一场笑话。

    智空这才发现沐清溪竟然也在,看看地上的跪着吓破了胆的严章和沐清河,再看看神色不对的沐清溪,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智空紧皱着眉,不知该为景王终于重视沐清溪而高兴,还是要为景王肆意妄为而生气。

    沐清河和严章生死关头走了一遭,早已惊惧不已,严章更是吓得尿了裤子,沐清溪忍不住转开脸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上辈子她竟然嫁了这么一个恶心人,还忍了那么久。如果严章现在死了,岂不是将来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不会再被嫁给他了?

    这个念头一起,便仿佛脱了缰的野马,完全不受控制。借着景王的手除掉她恨之入骨的人,有什么不可以呢?

    是景王让她处置的啊。

    “丫头,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是杀人并不是唯一的报复手段。”智空心知从景王那劝没用,一开始就奔着沐清溪去,“死了一了百了,让他痛快,你却只能解一时之气。”

    沐清溪看向智空,眸色冷淡,打算听他继续说下去。他说的道理她何尝不懂,但是那一瞬间,她确实想要他们的命,只有他们的血才能抚平她心中的恨!

    “你若信得过和尚我就把他们交给我处置,定然会给你个满意的结果。”智空说道,却没说要如何为之。

    沐清溪不做声。

    景王看着她,“你若想杀,也没什么。”语气随意而又随性。

    沐清河和严章看着沐清溪,她的话决定着他们的生死。

    “随你们吧。”沐清溪垂眸,然后对春雁道,“咱们走。”

    沐清河和严章乍闻之下如同垂死还生之人,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多谢大师!多谢大师!”

    一边对智空道谢,一边却还偷眼去看景王。

    谁知景王视他们若无物,径直走了,看其方向,竟是沐清溪离去的方向。

    龙一路过智空,丢给他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也追着景王去了。

    智空搔着后脑勺气苦不已,他这一番苦心,竟然没一个领情的。至于眼前这俩,若是以为就此诸事已了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两位施主请下山吧。”智空唱了句佛号,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沐清河和严章愕然看着他,似乎以为他是在开玩笑。现在月上东山,路上人迹罕至不说,就连城门都关了,他竟然让他们此时下山!

    “大师何出此言!”沐清河质问,不是对着景王,侯府世子的威风就又捡起来了。

    智空心底冷笑,面上则一副得道高僧的风骨,“二位玷污我佛门清净地,实在不配再在此处逗留。若是引得佛祖盛怒,降下天罚,贫僧和宝严寺上下都担待不起。”

    “大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严章压着嗓子虚弱地求情。

    智空丝毫不为所动,“佛渡有缘人,贫僧不是佛,是和尚。”言外之意,佛祖尚且只渡有缘人,他智空一不是佛,二则他们也不是他的有缘人,渡不渡随他。

    沐清河先遭景王之惊吓,再受智空之奚落,腹中满肚子火,此时再听不下去,“既然如此,在下走就是!百年佛寺,不过尔尔。都说出家人超脱世俗,原来也免不了俗世之阿谀奉承,算我沐清河看错了大师!告辞!”

    智空丝毫不以为忤,笑眯眯地说道:“施主请,还请快些离开,否则佛祖若是窥见施主所作所为、心中所想,那可就……”智空故意停顿没说下去,果不其然看到沐清河脸色极差。

    沐清河本是想用激将法,和尚好名声,为了不担“谄媚权贵”的名声,智空也该改变主意。结果智空完全不在乎,还顺水推舟答应得干脆,甚至抬出佛祖。到让他骑虎难下了。

    脸色涨的泛紫,士可杀不可辱,沐清河心一横,“严兄,咱们走!”说罢就要抬步,走出两步才想起严章此时身受重伤,根本已经虚弱无力,可是他海口夸下,不得不死撑面子,只好回去扶了严章一把。

    严章看着沐清河的眼中极快的闪过一道阴暗的寒光,沐清河只顾气愤并未察觉,严章也立刻收敛了恨意。

    沐清河竟敢拿他当挡箭的,好!很好!

    他一定要让他对今日所作所为追悔莫及!

110净土

    雨丝似乎落的更急。春雁扶着沐清溪离开,转过一个拐角身后的视线被阻隔开来。

    她一边担心沐清溪的状况,一边愤愤不平。觉得智空和尚多管闲事,滥做好人。景王都没说什么,随小姐处置了,他竟然还跳出来求情。也不看看严章和沐清河做的都是什么事!

    不过,此时也不能再计较,经历了这种事,又淋了雨,小姐怕是要生病。

    “小姐?小姐你还好吧?”

    走着走着忽觉身侧一重,春雁侧头,只见沐清溪神色乍变,面色竟比方才还要苍白几分,当即慌了神。

    离开事发之地,周围的气氛一松,沐清溪心口强撑着的那口气就再也支持不住了。

    反抗严章的时候消耗了太多的精力和体力,而后兼想做的事眼看着就要做成却被人打断,受打击之下,沐清溪整个人都变得昏昏沉沉,只觉得身上又脏又累。

    春雁的担心她都听在耳里,却没有力气回应。

    想杀了严章和沐清河,怎么就那么难!

    智空他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来对她的所作所为指手画脚!上辈子被毁了一生的不是他,他有什么资格来替她做决定!

    这是第一次,重生以来,沐清溪对智空产生了怨愤,也对景王产生了感激。

    前几次的相救或许都有机缘巧合,但这次,景王无论是因为什么站在她这边,都让濒临崩溃的沐清溪看到了一丝希望。

    虽然微弱,却像暗夜里唯一的一盏灯火,照亮远方的路。

    只是这盏灯却被智空吹灭了。

    失望透顶。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春雁顾不得回头,沐清溪整个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她有些撑不住了。脚下忽而踩到一处低洼处,右腿一软,眼看着就要跌倒在地。

    春雁惊呼之际,忽闻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紧接着身上一轻,腰上横了一条健壮的手臂。

    等回神时却见沐清溪牢牢地被景王扶住了揽在怀里,而护着她的则是景王的护卫龙一。

    “怎么回事?”赵看着面色惨白唇色灰败的沐清溪深深皱眉,刚刚离开的时候可没有这么糟。

    墨云般的情丝凌乱得披散在肩头和脸侧,因为被雨丝打湿了黏在玉白的肌肤上,显得十分狼狈。一双本来波光潋滟灵动非常的水眸此时半开半合,一丝神采也无,她的呼吸极轻极短,若不仔细听甚至会让人以为根本没有。

    赵抬手替她将发丝捋至耳后,眉间紧皱,漆黑的双目更是沉甸甸地聚集着暴风雨的前兆。

    春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正犹豫是先行礼还是先照看小姐,却见景王忽而一把把沐清溪打横抱起。

    她立刻被吓住了,“殿下!”深更半夜,景王毕竟是男子,他想做什么!有前面严章和沐清河的所作所为在,春雁不受控制地往别处想。

    龙一看出春雁的疑虑,连忙给自家主子澄清,“姑娘放心,王爷是磊落之人。”

    磊落?磊落会不顾男女大防?

    春雁忧心忡忡,却无法反抗,只能尽力跟上景王和龙一的脚步。

    沐清溪没有昏迷,她神智尚且清醒,只是累得不想说话罢了,此时被景王抱在怀里也没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或许是因为方才的维护,她觉得被他抱着竟然有种格外安心的感觉。就像漂泊无依的一叶扁舟终于驶进了风平浪静的避风港,而景王就像那盏指引方向的灯塔。

    反正也被抱过那么多次了,破罐子破摔吧。沐清溪想。

    归根究底,她不觉得景王会对她有什么心思。大概打从一开始,就只是觉得她好玩而已。

    “不回去。”

    赵抱着沐清溪快步走着,忽听得怀中一声极轻的低喃,若不是他一直注意着沐清溪的动静,险些听不到。

    “不回去。”同样的话,比方才清晰了些,环在他颈项的手微微收紧,像是……

    像是撒娇。

    她看起来那么小,那么娇,那么软软嫩嫩又可怜可爱,猫儿一样的声音搔的赵的心都跟着颤了颤。

    美人在怀,又是这样柔弱无助的声音,谁能拒绝呢?

    赵自问不能,所以,他停住了脚步。

    “王爷?”龙一追上来问,他耳力好,自然听见了沐清溪的话,但是猜不到赵打算怎么办。三更半夜,王爷要真是带着个姑娘回寝房……万一传了出去,别人会怎么想就不好说了。

    王爷未必会怎么样,但是沐家二小姐的声誉可就难说了。

    春雁忐忑地看着景王,沐清溪的第二句话声音稍稍抬高,她也听见了。她能明白小姐这时候大概不太想见人,可她更想冲上去劝小姐回禅院。

    但是,她现在只能提着一颗心等待景王的决定。

    看似漫长,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赵拿定了主意,吩咐道:“龙一,送她回去。”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春雁。

    龙一二话不说应是,立即拉着还要反抗的春雁就走。走出去好远,确定景王听不到了,才把人放开。

    春雁气急,龙一一松手,她照着那只牵制住她的手就啃了上去。

    龙一万没想到还有这一手,一个武功高手竟然被个小姑娘给咬了!

    “嘶疼疼疼!快放开!”龙一疼得嗷嗷叫。

    春雁到底是个女子,力气不及龙一,三两下就被甩开。

    龙一捂着被咬的地方,疼得直抽气,一看竟然已经出了血印,不禁火了,“你这女人,属狗的不成!”

    谁知春雁根本不理他,摆脱他以后就一转身顺着原路往回跑。龙一顿时急了,三两步冲到春雁身前,一把把她抓了回来。

    春雁着急,又要咬他,被龙一一个哆嗦机灵地躲开了。

    “放开,你放开!我要去看小姐!”

    春雁死命地挣扎,龙一头疼不已,他最烦应付女人了,真特么麻烦!

    “哎哎哎!嘶”龙一冷不防被抓了一把,原本还算英俊的脸上立时多了三道红彤彤的指甲痕迹。

    龙一怒了,破了相让他以后怎么娶媳妇儿!脑子一热,按着春雁,头就低了下去!

    我让你闹!

    然后,春雁就被唇上陡然袭上的温热惊得愣住了……

    “你要带我去哪儿?”

    看着周围的景色越来越陌生,沐清溪仰头看向赵。

    赵脚下不停,并没有看她,只是低沉的声音问了句,“害怕?”

    怕什么?

    自然是要怕他。

    沐清溪看着他刀削般的侧脸,不自觉地有些出神。她以前从没觉得他有多俊美。她的父亲也好,哥哥也好,甚至包括不良于行的三叔,个个容貌出众,各有千秋。她的品味自然也被养刁了,等闲人是入不得眼的。

    可是,暗夜下的赵,此时此刻看起来却有种令人心惊的阳刚之美。沐清溪忽然想起,他是战场上号称战无不胜的将军,民间甚至有传言说他是“战神”转世。

    他在战场上会是什么样子呢?

    她从来没上过战场,也没有见过战场上奋勇杀敌的父亲和哥哥。但是莫名地,她就是觉得赵身上有种气质跟父亲和哥哥很像。

    说不出是什么,却让她觉得放心、觉得亲近,觉得即使在这样的夜里被他抱着去向未知的地方也不会害怕。

    他不会害她。

    “不怕,只是好奇。”

    赵这才低下头看她,小姑娘眼睛忽然间有了一点神采,亮亮的。月光照进去,清澈的像是沐浴着柔光的清水,只看一眼,便觉得心中安宁。

    “就快到了。”他说,心里一角忽然间有点软、有点暖。

    沐清溪不再问,这种莫名的信任,不知从何而起,但是她却觉得,有这么一个人可以依靠可以信任的感觉很好。

    转过一座陌生的佛殿,眼前出现了一座看起来十分精巧的建筑。

    宝严寺殿阁众多,多是承袭北方建筑的风格,以宏伟壮丽见长,给人一种**大气之感。而眼前这座建筑则更注重细节,比起别处更显玲珑秀雅。尤其在朦胧的细雨下,更显神秘与清幽。就像越中的吴语丝竹忽然间混入了北地的铜板铁琶,格格不入。

    沐清溪疑惑,这里是什么地方?

    无论前世今生,宝严寺若是有这么个地方,肯定是人人趋之若鹜,名声大噪。至少她知道,若是有这么个地方,徐氏肯定会跟着附庸风雅,附庸完了还要高调地炫耀,哪怕她被关在小院里都能知道。

    所以,要么这地方前世没有,要么就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如果是后者的话,这个准入的标准必然不低。

    她没有再问,赵抱着她一路走进那建筑。

    前面是一座低矮的殿阁,因为是夜里,沐清溪看不清全貌,但是路过门廊时却看到两旁柱子上雕画的飞天使女。仙袂飘飘,栩栩如生。

    阁名“净土”。

    阁中闪烁着昏黄的灯火。寂静的雨夜里像是等待着夜归的行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进去了才发现,这座殿阁面积确实不大,与她居住的禅房大小相仿。殿中不供奉菩萨神佛,惟有两侧点满了根根蜡烛,那些灯火正是蜡烛的烛光。

    赵却没有停下,而是抱着她穿过殿阁继续向后面走。

    沐清溪这才发现,殿阁和后面的三层塔离得并不算近。大约过了一刻钟有余,他们才进了三层塔,塔名“极乐”。

    与前面的殿阁合起来便是“极乐净土”。

    佛家传说中虚无缥缈却又人人向往的世界。

    赵想做什么呢?沐清溪看着他的侧脸微微出神。

111灯楼

    入塔之后赵并没有停下来,而是抱着她沿着台阶一路上行,一直上到顶层。

    沐清溪这才发现,严格说起来,这极乐塔并非塔的建制,更像是三层小楼。因为楼上其实很宽阔,一字排开约莫有五六间房屋。

    赵抱着她径直走进了其中一间,屋子里十分暖和,有种热气腾腾的感觉,显然是被人早一步布置过了。

    被雨淋湿的发丝贴在面上,乍然接触到这样的温暖,沐清溪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赵把她放到榻上安置下来。然后指了指屏风后,道:“那边有热水。”言外之意,可以洗漱打理。

    顿了一下,似乎是不太放心沐清溪现在的状态,又问:“可要帮忙?”

    沐清溪脸色乍红,她要沐浴,他帮得哪门子忙!她才不要他帮忙!

    大概看出她的不自在,赵简单说了句“别泡太久”,便推门离去。只留下沐清溪一人在房中。她坐了一会儿,感觉到身上的力气回来了些才莲步轻移走到浴桶边。

    光裸冰凉的肌肤接触到热水的瞬间,整个人就像重新活了过来。水里大概放了安神的精油,有种幽微的香气,十分雅致,沐清溪泡了没多久便觉昏昏欲睡。

    “小姐可是好了?可要奴婢伺候?”

    门外忽然间传来丫鬟的声音,是她从没听过的。沐清溪猜大概是景王安排的,扬声回道:“不必。”

    此时才想通,刚刚景王问可要帮忙,应该是让丫鬟服侍她,是她自己想岔了。

    窗外的丫鬟应“是”,便没了声音。但是沐清溪知道她还在。她看着手臂上被掐出来的红色指印,深深叹了口气,不想被人看见这副狼狈样子。

    景王不知道是何时吩咐的,屏风后一应换洗的衣服俱全。试了试,竟然十分合身,沐清溪自己穿戴好才命丫鬟进来帮她擦拭头发。

    丫鬟名叫斛儿,自称是景王派她过来服侍沐清溪。沐清溪倒是没起疑,端看他们这一路走进来塔中空无一人就知道这地方不是可以轻易乱闯的。

    有时候越看起来安全无害普普通通的地方越是掩藏着巨大的杀机,就好像这“极乐净土”,若没有些特殊的手段机巧,如何能在无人守卫的情况下还保持着该有的清净?

    赵到的时候,沐清溪还未来得及绾发,她只着了素白中衣,端坐在铜镜前。斛儿正拿着干布巾和熏笼为她打理头发。

    沐清溪的头发生得极好,浓且黑。半干的头发披散在肩上,衬着巴掌大的笑脸愈发小了。赵看着她沐浴后泛着桃霞的脸蛋儿,心中一动。

    他在看沐清溪的时候沐清溪也在打量他,景王应该也沐浴过,换了身简便的玄色直裰,看起来十分清爽,还多了几分书生气,像个稳重的世家贵公子。不过,他可比世家贵公子的身份高多了。

    沐清溪胡思乱想着,等回神的时候却发现铜镜里身后的身影不知何时换了,她一惊,陡然转头去看。赵不妨她突然转头,握在手中的青丝来不及松开,沐清溪登时被自己坑的头皮一紧,痛呼出声。

    “急什么?”景王皱眉。

    能不急吗!沐清溪暗想,堂堂景王殿下跑过来给她擦头发,传出去,京城那些爱慕景王的女子恐怕能扑上来把她给撕了!

    “我自己来……”沐清溪说着,捂着被扯痛的头皮想拿回被景王放在手里的头发。却惊讶地发现,方才还半干的头发经了景王的手竟然已经几乎全都干了。

    赵看着她瞪大的眼睛,眸中划过一丝轻笑,“雕虫小技。”

    沐清溪呐呐不能言,她以前听智空说武功练到一定境界可以用来做很多事情,比如制冰、化雾等等,当时只当是玩笑,因为智空说得太过随意。可眼下看来,好像是她孤陋寡闻了。这都是雕虫小技,那景王岂不是还有更厉害的?

    “多谢殿下。”最后干巴巴地说了这么一句,傻愣愣地站在妆台旁边不知道该做什么。

    洗了个澡以后,意识回笼,想起今晚发生的事和景王的作为,沐清溪不知怎么的脸上一阵发烧,对着景王更是添了几分不自在。

    赵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变化,眼神微暗,却没说什么。转身走到一旁取出一件茶花纹的披风,抖开就要给沐清溪披上。

    沐清溪下意识地想避让,觉得这样不太好,却逃不开赵健美的臂膀。

    他修长的手伸到她前面帮她系上披风的系带,温热的手指无意地轻碰到她的肌肤。沐清溪讶异地仰头躲过,却看到他垂着眼眸十分专注地打着结,脸上没有笑容,仿佛打个结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动作却又轻又柔。

    沐清溪的心“砰砰”跳的极快,说不清是为什么。

    “跟我来。”赵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拇指不经意地擦过食指,指尖上似乎还残留着刚刚触碰到的滑腻。

    沐清溪跟着他出了门,山间的夜晚凉风阵阵,带着细雨的湿气,一股凉气扑面而立,让她立刻打了个喷嚏。

    他看着她,眉头忽而紧皱。

    沐清溪以为是嫌弃自己出了丑,低着头有些忐忑。世家贵女,当众打喷嚏,面对的还是景王……她怎么没憋住呢!

    赵打了个手势,塔外树上枝叶间一阵翕动。他带着沐清溪转过正面的五间屋子,去了背面。极乐塔背靠宝严寺后山,背面看出去即是满目山川秀景。只是夜里什么都看不清楚,反而有几分阴森。沐清溪不解其意,只好跟着走。

    一直走到东侧围栏的尽头,沐清溪忽然“呀”了一声。

    只因视线所及的前方,一片黑暗中远处的灯楼平地而起,其中的长明灯光芒柔和,就算细雨缠绵都不曾掩住那光芒。整个灯楼在漆黑的夜幕下显得格外孤独,也格外坚定,遗世独立。

    这一刻,沐清溪忽觉心中也多了这样的一盏长明灯,光晕散开,一点点驱散开那些沉积的阴郁。

    半晌,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竟然有茅塞顿开顿悟成佛之感。

    “你成佛?”赵低头看着她清水明眸中映着潋滟的灯光,神情却多了几分轻松豁然。

    沐清溪这才发现不自觉的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被景王听了个正着。

    “怎么就不能了?”她浅笑着反问,心里一片安然宁静。仿佛之前那些事都不能再成为她的负累。

    赵认认真真地将她上下左右打量了一遍,看的沐清溪都有些不自在了,问他:“干嘛这样看?”

    “看你如何成佛。”赵笑着说道。

    沐清溪却被那笑容晃了眼,这还是第一次她看到他笑得如此……如此真实,是真切实意地笑,而不是隔了层层迷雾,让人猜不透笑容底下的真意。

    一阵风过,风中携裹着的枯叶落在了赵地肩头,沐清溪下意识地抬手拂开,却被景王一手握住她的手。

    手上传来的灼热沿着肌肤直直渗透到心肺,沐清溪被那股热度烫的心头一跳,忙道了句“唐突”要抽回手,试了几番,却纹丝不动。

    赵拉着她的手就往前面走。一直走到方才她待过的屋子里,才放开了她的手,却没有任何解释。

    他们离开的这会儿,屋子里已经被收拾妥当。浴桶抬了出去,地上一丝水渍也无。

    赵走到桌边从容不迫地坐下,沐清溪却还没从刚刚的状况中回过神来。

    她不敢问是为什么,却觉得今天晚上,两个人似乎都有些不正常,做了许多平日里他们都不会做的事情。

    赵端着茶盏目光不知落在何处,沐清溪咬了咬牙走过去也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相对无言,屋子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今晚,多谢您。”最后还是沐清溪开口打破了沉默。

    赵面色不变,道了声“无妨”。

    话题就这么断了,屋子里再次陷入寂静。沐清溪盯着茶杯上细长的竹叶纹图案,强迫自己仔细去研究那竹子的用笔、神韵。

    她今晚太放肆也太任性了,不该跟景王离得太近的。之前每每都在心里提醒自己,今晚却不知道怎么了。

    “那两个人你不必担心。”赵忽而说了这么一句。

    那两个人自然是指严章和沐清河。

    “多谢您。”沐清溪想了半天还是只能道谢,心里却感激他没有追问事情经过。

    赵却为她忽然客气起来的态度觉得心中不舒服。他自问一向控制力很好,却在沐清溪面前屡屡出现意外。从相遇开始,就忍不住数次插手。他知道今晚所为不合礼数,甚至他每一次见到她都会出现一点不合礼数的行为,可那又怎么样?

    看着沐清溪这副冷淡疏离的样子,与之前的温软柔顺判若两人,似乎刻意要与他分个亲疏远近,心头忽然升起一簇火,淡淡地说:“怕吗?”

    这是赵今晚第二次问她这样的话,先前她答不怕,现在也一样。

    “不怕。”她听到自己说,有什么好怕的呢?景王又不会害她,两人数次相处,或许偶尔有越礼之处,却都是情急为之,甚至其中一大部分责任要归于她。

    她只是不明白她何德何能受到景王诸多照顾。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别人好,她更不想无缘无故地承受别人给与的好。一次两次是意外,是巧合,多了呢?

    景王给的好,是她一个小小的孤女能还得起的吗?

    “只是不明白您为何对我这样好。”她说。

    赵没想到她会这样答,看她神色不似作伪,就明白她大概只是以为他对她好是有什么缘由。

    为什么?

    他同样也奇怪,是因为她是当年那个小女孩?亦或是兰溪村那一颗桂花糖?亦或是那双清澈明净的眼睛……

112处置

    客儿肉嘟嘟的小脸上一丝笑容也无,板着脸像个严肃的老先生,小手认认真真地从碗中舀起一勺药汁,稳稳地递到她的嘴边。

    青瓷碗通透清碧,配着白瓷勺子赏心悦目。只是黑乎乎的药汁实在是大煞风景,尤其这药汁不是给别人喝的就是给她喝的。

    沐清溪拒绝无效,又不忍心拂了他的好意,只好皱着眉咽下去,还要一边夸“我们客儿懂事啦,都会照顾人了啦!”

    天知道她恨不得一把把碗夺过来,囫囵个儿地直接灌下去,这么一勺一勺地喂,简直就是在挑战她对苦的承受能力!

    幸而碗小药汁少,半刻钟过后,到底是熬过来了。

    客儿小小地呼出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的仪式。他把碗递给珠玑,撅着嘴一脸不高兴地给沐清溪整理被褥,一边还小大人似的拍拍她,“姑娘要乖乖睡觉,睡醒了病就好了哦!”

    沐清溪哭笑不得,还要配合地点点头表示遵命,她一定会听话,乖乖吃药,乖乖睡觉。

    那天淋了雨之后她到底还是着了凉,天明时分就烧起来,昏昏沉沉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来的。打从她醒过来,春雁和珠玑就是满腹心事、欲言又止的样子,她不想多说,也没法解释什么,自己都理不清楚又怎么告诉身边的人,便都装作没发现。

    用过膳,珠玑亲自送客儿去广陵禅房,留下春雁在房里照顾她。没一会儿殷茵就推门进来,见她躺在床上病恹恹的样子先是皱眉,“我说你怎么又病了?在这么下去都快成病西施了?”

    有这么探望病人的么?

    沐清溪无奈,她也不想生病啊。

    “你今儿不去跪经了?”往常这时候殷茵早该去佛堂了。

    殷茵摇摇头,神色黯淡下来,她走到床边坐下,“不去了,本来是打算跟你辞行的。”

    沐清溪这下子惊讶了,辞行?她还以为殷茵会多待些日子。“怎么这么快?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她问得委婉,殷茵答得却直接,“是我母亲使人传信过来,说是要给哥哥挑选亲事了。”

    原来如此,沐清溪心道。以殷磐的年纪,殷国公夫人有这个打算也不奇怪。这是好事,怎么看殷茵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高兴才怪!”殷茵气呼呼地答道,“我娘挑谁不好,偏偏挑的是柳家的女儿!这是打量着大哥去了,跟柳家的婚约不成了,又想让三哥顶上去呢!我就不明白了,三哥也是她亲生的儿子,有哪一点不如大哥,她成日里就想着大哥如何如何,三哥但凡有个不如她意的,她就拿着大哥作筏子。要我说,就算大哥还在也未必能比三哥做得更好!”

    沐清溪默然听着,殷国公府的事她听殷茵说得多了,知道的更清楚。先殷家大公子跟柳家的姑娘有过婚约,只是两家还没来得及办婚事,殷大公子就去了,这桩婚事也只能作罢,柳家姑娘另嫁他人。

    “伯父同意?”殷国公之前就不大赞成殷家大公子跟柳家姑娘的亲事,殷国公夫人跟柳家大夫人是拐着弯儿的姻亲,殷国公拗不过,这才答应下来。按理说,既然先前就不同意,现在总不至于就改了主意。

    殷茵愁得正是这个,“我爹哪里拗得过我娘?但凡什么事,我娘一搬出大哥,爹爹也就没法子说什么了。我只是为三哥哥不值,那个柳妩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我娘竟还觉得她好?!”

    “等、等下!你说谁?”沐清溪惊讶,柳妩?她是不是听错了?

    殷茵狐疑地看着她,“柳妩啊,画南别院故意为难你的那个,你总不会忘了吧?”

    当然不会忘,“她不是……不是那啥吗?”沐清溪委婉地提醒。

    殷茵一摆手,满不在乎,“内定的景王妃嘛,你直说就好了,这里又没外人!”

    无论多少次,沐清溪还是会被她的直白惊到,不过也习惯了。殷茵凑近了小小声地继续说:“你当那些话是谁传出去的?赏花宴上明华公主殿下真正赏识的人是谁,别人不清楚咱们又不是没看见。柳妩丢了那么大脸,还想垂涎景王妃的位置,也不知她哪来的自信?”

    这意思,风声是柳家的人放出去的?

    不对啊,柳家人若是真有这意思又怎么会让柳妩嫁给殷国公世子?一个世子妃,一个王妃,怎么看都是后者身份更高,更值得去赌。

    沐清溪把心中的疑问说了,殷茵忽得一巴掌拍在沐清溪的大腿上,“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说不定是我娘自作多情呢!”说完看见沐清溪呲牙咧嘴捂着腿的样子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拍错了人,忙不迭地道歉。

    “多亏你提醒我,我娘这回八成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你看赏花宴上柳妩那双眼睛就没离开过景王身上,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她心悦景王似的!比起景王那块香饽饽,我三哥算什么呀!”一想到殷磐可以不用跟柳妩联姻,殷茵觉得贬低下自家哥哥也没什么,何况,那可是景王殿下,自家哥哥认个输简直太正常了!

    沐清溪还想说什么,殷茵却已经顾不得听了,她要赶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哥哥去。“你好好养病,我得先回去了,改日再去找你,等我啊!”说罢,一溜烟跑没了人影。沐清溪哭笑不得,心下却有点担心。殷茵这话是不错,但是婚姻大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件事里,关键在于柳家那边的态度,柳妩的意愿反而可能是最不会构成变数的。

    她摇摇头,把心底那一丝微微的异样甩开。

    景王殿下那样的人,没人倾慕才奇怪呢。

    广陵禅房里。

    智空收了针,把昏睡中的客儿交给珠玑照看便起身离开。隔间里赵正一手执笔写着什么,听闻他进来头也不抬地问:“如何?”

    “施了针,睡了。”智空言简意赅地答道。

    赵却眉间轻皱,目光从书信上转到智空面上,看了他一眼。

    智空继续假装无辜,面带疑惑地看着赵,想看他接下来会如何问。听某侍卫说,前天夜里孤男寡女极乐净土……好想知道有没有发生点什么啊!

    被点名的某侍卫冷不防打了个喷嚏,揉一把鼻子嘀咕:该不会是那小丫鬟暗地里骂我?啧啧,正事办完了早点回去哄她!

    孰料赵只是那么看他一眼,便转开目光,专心致志地继续回信。智空这下卡了壳儿,对方不配合,这戏没法接着唱啊。

    “北狄来使已在路上,派人盯紧了。”赵淡声吩咐,仿佛刚刚只是随口一问根本没放在心上。

    被迫把话题转到正事上的智空只好道“是”,问起北狄此次的来意。

    自安国公去后景王领兵守边以来,北狄连战皆败,几无一胜,年前景王以少胜多大败北狄犯边之旅,此次北狄来使打得名头便是“修两国之好,息兵戈之争”。若非如此,承安帝也不会在此时将赵调离北境卸了兵权。

    至于私底下北狄的真正来意是什么,或许就只有北狄自己知道了。

    “程子琦那边有消息?”智空问。

    “静观其变。”赵道。

    智空明白,大约程将军也没打听出来。此次北狄来使来得蹊跷,仗打了这么多年,北狄也求过和,梁朝却少有答应的时候。全因北狄狼子野心,一纸合约不过是他们休养生息的借口,大梁朝明知道是借口又怎么能容他们在眼皮子底下坐大。

    “殿下放心,和尚即刻派人。”

    赵点点头,一时无话。智空传信回来,路上却又听了个不得不说的传闻。

    于是,放下先前的疑惑不提,跑到赵面前。

    “我说殿下,外头那事儿是你让人做的?”这么缺德的事一般人可干不出来。

    赵抬头掠了他一眼,语气冷如寒冰,“罪有应得。”

    这是承认了。

    智空忍不住抖了两下,想想他先前的打算真是太“善良”了。

    却说严章和沐清河连夜被驱逐出宝严寺,宝严寺地处京郊,要徒步回京就算走到天明也回不去。何况三更半夜,阴雨连绵,严章又带着伤,两个人走了没几步路就走不动了。沐清河身上没伤,严章却失血过多,神智都快不清醒了。

    一开始,沐清河还有心背着严章,一方面是因为念着几分亲情,一方面也是因为先前拿严章挡箭而心虚。可是,在雨越下越大,山路越来越难行以后,沐清河就不得不另作打算了。

    严章受了伤,景王的手下出手,这伤绝对不是看着严重,而是实实在在地想要人命的。沐清河不是个傻子,相反,他觉得自己很聪明。

    背着严章走回去,先不说他一文弱书生能不能把他送回京,这副样子进了城,他敢说不出一天,流言就能飞满整个京城。他才刚刚从前面的名次之痛里走出来,怎么能再把自己陷进去?

    他看了看背上昏迷不醒的人,至于严章,受了这么重的伤,又不曾及时医治,能不能留得住命都是两说。活下来算他命大,若是……活不下来,自然也算不到他沐清河头上。

    所以,沐清河做了个决定。死道友不死贫道,大难临头,保命要紧。他寻了块不起眼的地方,把严章放下,又特意用草丛做了掩盖,防止他人窥见。而后,自己则换上严章的衣服(防止别人认出自己),打算尽快赶到城下,趁着清晨人少悄悄进城。

    雨夜道路难行,难为他一个书生竟还能记得回城的路。眼看着快到城门前时,天色也快亮了。沐清河灌了铅的双腿登时觉得有力气多了,牟足了劲儿就要往城门走,孰料,刚迈出一步,脑后一痛,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同一时刻,城内严府后门门口,早起的下人出门采买,一开门看到躺在地上的人吓了一大跳。及至看清了人的面貌,再不顾的采买,大呼小叫地冲着后院跑去,“不好了!不好了!公子被人打死了!”

113丢脸

    京城白家小院。

    沐清溪到的时候白璧和玄圭正在验看刚刚酿成的新酒,眼看着天要入了六月,应时应景儿的荷叶酒和莲子曲再好不过。沐清溪原先的盘算是先酿莲子曲,只是制曲要用当季新鲜的莲子才好,等到莲子成熟再去酿酒制曲的话,说不得这一季就过去了。白璧和玄圭商量一二,又去禀了沐清溪,决定先把荷叶酒酿出来卖着,现下采了新鲜的嫩莲子准备制曲。

    荷叶酒酒如其名,主要的材料便是新鲜的嫩荷叶,与一般法子不同的是,沐清溪在选取酒谱的时候特意做了一点改动,在原料中加入了莲藕和莲蕊,使其酒味更淡,但也更加鲜甜甘醇。这一批是第一批酿成的,白璧本打算等成了送到府里让沐清溪品鉴,现下人来了,倒是省了这道功夫。

    酒窖里满室酒香,荷叶酒汤色清亮,颜色清透,带着一点浅碧色。荷叶的清幽香气被完整地保留下来,同时还混合了莲藕和莲蕊的清甜之气。观其色,赏心悦目;闻其香,沁人心脾;品其味,唇齿留香。

    沐清溪放下甜白瓷莲叶纹的酒盏,脸上不自觉地漾开笑容,看向白璧和玄圭,“真是辛苦你们,这酒酿的极好。”反正她是挑不出错了。

    硬要说的话,也只是年份不够,少了几分醇厚。不过,这种应季的酒本来就带着取巧的意思,只要新鲜适口即可,年份反而是其次。

    白璧和玄圭道不敢居功。

    两人从沐清溪三年前离开安远侯府就跟着她,性情沉稳,办事十分可靠,且一直忠心待她。便是有已故的杜氏的吩咐,在旧主去后一心一意照顾小主子,不妄自尊大,也是极为难得的。

    “这酒可有给三叔送去过?”沐清溪问,现在白家小院的酒都是依托三叔沐的酒楼售出的。沐清溪回到京城后不方便明着出面打理酒铺,为了防着沐家人,这小院就取了白璧的“白”字为名。

    “小姐放心,已经给沐三老爷送过去了。”白璧答道。

    沐清溪点点头,“那就好。”看他们还有话要说的样子,思及离开沐家之前三叔的嘱咐,沐清溪便换了个地方去主院书房里听他们回话。

    “珠玑姐姐,怎么只有你过来了?”

    春雁跟着沐清溪,珠玑留在外面跟着流和酩酊四处逛逛,这白家小院她和小姐都是第一次来,还是多熟悉得好。

    听到流问,珠玑便将宝严寺一行大概说了几句,当然沐家的糟心事被她隐去了。流和酩酊现下不在府里,告诉他们也没用,反而这两人年轻不懂事,办了坏事就不好了。

    流听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不知在打什么坏主意。珠玑看得疑惑,酩酊则在一旁催促,“你就别卖关子了,赶快告诉珠玑姐姐吧!”

    这下子珠玑更好奇,“发生什么事了?”

    “噗”流还没说,自己先憋不住笑了,见珠玑瞪他,连忙说道,“姐姐别急,我说我说,这可是个大乐子!”

    书房里。

    沐清溪听完白璧的话满脸惊讶,紧接着便是狂喜。她多方打听母亲身边的旧人的去向,之前一直无果,没想到白璧这里竟然有了线索!

    “她是谁?现在何处?”沐清溪追问。

    白璧想了想回道:“回小姐,那妇人名唤芸娘,现在下榻在远志客栈。”

    芸娘?

    沐清溪疑惑,她想来想去都记不起母亲身边有过叫这个名字的丫鬟,莫不是弄错了?

    玄圭解释道:“她原名叫凝芸,嫁了人才唤作芸娘的,小姐可还记得?”

    沐清溪了然,女子嫁了人大多不会再以名字示人。不过她对“凝芸”这个名字也没什么印象啊,只好再把珠玑唤来,结果珠玑也不知道。这下子,沐清溪心底升起的那点喜悦散了烟。一个她和珠玑都不记得的丫鬟,意味着这丫鬟就算真的是在清晖院里伺候过的,大概也只是外间洒扫的小丫鬟,是近不得主子屋里的,能知道什么呢?

    “小姐,这妇人说她不是伺候夫人的,而是跟着虹霓姑娘打下手。”白璧看出她的失望,连忙说明白。

    沐清溪恍然,伺候虹霓的,怪不得她不记得。像安远侯府这种门第,主子跟前的一等大丫鬟放出去跟寻常人家的小姐也没差,有几个小丫鬟跟着打下手是常事,其实就是丫鬟伺候丫鬟的。若是虹霓跟前的,那可就有大用了。

    “白璧、玄圭,你们想法子把人带出来,我想让锦绣跟她见一面。”她不认识不要紧,锦绣可是虹霓一手**出来的,对虹霓身边的丫鬟一定不陌生。

    “是。”白璧和玄圭应道。

    沐清溪想想还是多问了一句,“她现下可好?嫁的是什么人家?怎么会来了京城?”又怎么会这么巧被你们找到?

    不是她多心,总觉得出现的太突然,反而有点不太敢相信了。何况,她记得上辈子母亲身边伺候的人下场大多都极难堪,若是这丫鬟过得不好,她不防拉一把,也算是为母亲积德。

    白璧和玄圭找到了人自然不会就这么草率地报给沐清溪,而是将人调查得清清楚楚。

    这个叫凝芸的丫鬟说来也算幸运,徐氏当年把她们远远地打发走了卖进窑子里,她受不住苦,大半夜的逃了出来,恰巧被路过的客商撞见。这商贾见她遍体鳞伤,心生怜悯,又听了她的身世,一时心软将她赎了出来,纳为妾室。

    这次之所以会出现在京城,就是随着夫君前来做生意的。而这位商贾又刚好在醇枫楼尝了白家小院的酒,拐着弯地打听酒的出处。一来二去的,跟白璧和玄圭接触上,三人喝酒时这商贾多了句嘴,说了这位如夫人的来历,白璧和玄圭就多留了个心眼去打听。

    沐清溪听完只觉得确实很巧,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只得归结为大概真是偶然,又或是冥冥中母亲保佑。

    “属下观那李柯是个重情义的,待她应该不错。”白璧道。

    “那就好,你看着安排,务必要让锦绣和她见一面。”沐清溪道。

    远志客栈。

    李柯谈完了生意回来就见凝芸正靠坐在床沿上给他缝衣服,凝芸听见脚步声抬头见是他,不由得露出个笑容,“今天回来的早。”

    他生的并不十分高大,相反还有些圆胖,五官也并不出色,放在人堆里寻常的很,凝芸却觉得他整个人看起来英俊极了。

    “难得带你来京城,就别坐在屋里了,走,出去逛逛。”李柯拿过她手中的针线和衣服,放在笸箩里丢在一旁,拉着她就要出门。

    “哎哎”凝芸想要拦拦不住,只好道要先换身衣服。李柯想想也是,便等她更衣洗漱。凝芸苦笑着摇头,出去做什么呢?这京城她大概比他还要熟悉,毕竟是住了十几年的地方。只是,他是好意,她总不能拂了他的心意。

    因为要在京城小住一段时日,李柯租下的是客栈后的一个小院。两人刚走出院子,迎面遇到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带着个面具遮住了半张脸,其后跟着四五个人,其中一个看着像女子,只是人裹在兜帽里看不清面容。

    李柯和凝芸站在一旁避了避让他们先行。为首的人似乎领了这份情,路过他们的时候微微颔首示意,李柯点头算是回礼。

    不知何处起了一阵风,那带着兜帽的女子经过凝芸身边时忽然一阵风过,兜帽被吹偏了半边。女子及时去扶,凝芸却还是看到了兜帽下的半张脸,登时瞪大了眼睛,一直到人走过去消失了身影还久久不能回神。

    “想什么呢?”李柯见她不动。

    凝芸连忙回神跟着他往外走,却不自觉地回头向身后望去。那一行人转过拐角,应该是去了隔壁的小院。

    怎么会……她明明应该已经死了……

    “哎哎,听说了没?安远侯府的大公子逛窑子不给钱,被窑姐儿扒光衣服丢大街上冻了一宿!”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二大爷的三姑妈的舅表兄的三闺女的手帕交的表姨母就住在芳草街隔壁的黄杨街上,亲眼看着安远侯家的下人把人给抬回去的!”

    “我也听说了!你们是没瞧见啊!裤子都没穿一条,那玩意儿明晃晃得晾了一宿!”

    “还别说,这书生的玩意儿就是跟咱们的不一样,那个白的哟!嘿嘿嘿嘿就是看着小了点!”

    “去去去!就你知道!你亲眼见过的?我可是听说,丢出来的时候那玩意儿直挺挺的还挂着汁儿呢,可见事儿还没办完就直接从床上被丢出去了!”

    “世风日下,丢脸哟!”

    “那安远侯府的大公子不是还中了进士的?”

    “什么进士啊!”说话的人伸出三根手指头,“倒数的知道不!”

    “可别说是安远侯府的大公子,本来就是个老二!想当年咱们安国公的大公子那是什么风姿气度?年纪轻轻,战功赫赫,谁不称赞?再看看现在这位‘大公子’,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这话可说的不对,应该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当年现在的安远侯做下的风流韵事,你难道没听说过?”

    “什么事?什么事?快说说!”

    “嗨!这你还真不知道啊?听我跟你说……”

    ……

    安远侯府里木槿堂里,东西摔碎的声音不停地传出,间或还有不明物体从屋子里飞出来。木槿堂里的丫鬟纷纷躲在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个鹌鹑躲起来。

    “夫人!夫人!”徐嬷嬷连声地劝,不能再这么摔下去了。如今木槿堂的一应份例都扣在老夫人手里,前些日子当出去的那些换来的银子早就花得差不多了。

    “娘!您别摔了!”沐清菀更加直白,上好的翡翠白玉佛母亲就这么不要钱的往地上砸,心疼死她了,“大哥犯了错您不去骂他,跟这些东西置什么气!”

    沐清菀不说还好,一说沐清河徐氏更生气。好好的儿子,被人那般抬回来,如今满京城都传遍了,这让她的河哥儿以后怎么出门!

    “你懂什么!一定是有人陷害你哥哥!”徐氏目眦尽裂,她的儿子岂会去那种地方,一定是有人故意设计。若是让她知道是谁害了她儿子,她一定要把那人碎尸万段!

    沐清菀不以为然,“您就这么肯定了?说不定真是大哥做下的……”

    “你给我闭嘴!”徐氏听她这么说,气不打一处来,“你那是说的什么话!那是你亲哥哥!别人那么说,你也不懂事不成?!”

    沐清菀本来就一肚子气,此时被她一激就更生气了,“我不懂事?我可没去逛窑子逛到被人家赶出来!还是、还是那么样的被赶出来!大哥那么大的人了,难道还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要是真不想去,还能有人逼着他去不成!”

    “娘您走出去看看如今京城里都是怎么谈论咱们家的!出了个同进士,倒着数!喝了花酒不给钱,被人赶出来!女儿的名声都快被带累没了,以后还怎么嫁人!”沐清菀说着说着哭了起来,越想越是委屈,眼看着及笄礼就要到了,家里闹出来这种事,她脸上就跟被人抹了屎似的恶心!

    “你!你你……”徐氏指着沐清菀又气又急,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摊在椅子上捂脸叹了一声,“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徐嬷嬷和梧桐连忙上去劝两人。

    “夫人先不要急,大公子还没醒过来,当务之急是要先请个大夫才是啊!”徐嬷嬷劝。

    沐清河从回来到现在一直没醒,人看着没事,既不发烧也没有其他症状,可是就是醒不过来。外头的大夫听说了沐清河的事纷纷躲得远,生怕惹了一身腥,到现在一天一夜过去了,竟找不到个肯入府诊治的大夫!

    “请什么大夫!”

    徐嬷嬷话音刚落,沐驰摔帘子大步走了进来,满脸怒容,额上青筋暴起,根根清晰可见。

    “还嫌不够丢人吗!”沐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看了看满地的狼藉,火气更重,“你就只会摔摔打打地在窝里横!儿子都让你教成什么样了!”

    “爹爹。”见他盛怒,沐清菀止了哭怯怯地行礼。

    沐驰烦躁地摆摆手,“退下去!”对这个女儿他还是疼爱居多,就算心里有气也没撒。

    沐清菀见状给徐嬷嬷使了个眼色,带着丫鬟退了下去。

    徐氏等沐清菀走了才一抹眼泪,冲着沐驰吼道:“我教的儿子?儿子是我一个人的?!你成日里就只会钻营,钻营出什么来了?官儿没做好不说,好好的儿子你不管不问,现在出了事就来问我的罪!你是不是觉得董氏那贱蹄子能给你生儿子,我的儿子就不是儿子了!”

    “混账!”沐驰被她吵得头疼,更被她如此无理取闹的言论吵得厌烦,多少年了,徐氏一天天脾气越来越大,越来越不可理喻,他真是受够了!

    “我混账!”徐氏暴怒,“来人,去把董氏那小蹄子给我拖出来打死!你不让我好过,你不认我的儿子,我就让你没儿子!”

    “你敢!”沐驰盛怒之下扬手就打。

    “啪”

    清脆的一声响,徐嬷嬷想拦都来不及。

    徐氏直接被打蒙了,呆呆地看着沐驰,一脸不可置信。

    “徐氏!”沐驰一巴掌甩出去人也清醒了,“你再这么闹下去,毁的只是你自己的儿子。河哥儿和浪哥儿若是有个残害庶子的嫡母,你想想后果吧!”

    说罢,再不想看徐氏那张脸,甩袖大步离去,头都没回一眼。只是走出门之前,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以后河哥儿和浪哥儿的前程和婚事你不必插手了。”

    徐氏呆愣在当场,迟迟缓不神来,“嬷嬷……嬷嬷……他、他是什么意思?”

    徐嬷嬷扶着徐氏,良久说不出话来。

114我娶

    走的时候惊动了不少人,回府的时候却是静悄悄的。这样的安远侯府让人觉得不太习惯,沐清溪一度奇怪府里发生了什么事,回到清晖院里听珠玑说的时候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锦绣一直留在府里,知道得更清楚,“小姐,前儿一早,二房大公子确实是被人抬回来的,模样不大雅观。”

    她说得含糊,沐清溪又岂会听不出来,这“不大雅观”何止是不雅观,恐怕外面的传言有八成是真的。

    是景王做的?

    想法蓦然跳入脑海,沐清溪想着那双沉淀了无边寒夜的眼睛,有些不能相信这种近乎恶作剧似的法子出自他之手。

    是为她出气吗?

    沐清溪想起他说过的话,心里渐渐地明白,景王那天说随她处置并不是一句空话,他是真的站在她这边给她撑腰呢。

    这种感觉,意外的竟然不坏。

    “那严章呢?”沐清溪脱口问道,沐清河成了这样,她有点期待严章会是什么下场。

    锦绣还不知道宝严寺发生的事,有些奇怪,“严章?小姐,这跟严章有什么关系?”说罢就看到旁边的珠玑和春雁给她使眼色,这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跟沐清河这里出的事说不定还有些关联。

    “小姐,出了什么事?”

    沐清溪怔然,她有些不确定了。

    若是景王出手,严章应该比沐清河好不到哪儿去。可现在倒霉的是沐清河,严章那里反而没什么消息。是不是她自作多情了,并不是景王动了手,而是沐清河的仇家趁机报复?

    胡思乱想着,嘴上随口答锦绣,“没什么,去宝严寺遇到他们俩,发生了龃龉。”简单一提,沐清溪将之抛诸脑后,不想多谈便转而说起说起芸娘的事,比起景王模糊不清的态度,她更关心母亲的事。

    不出意料,锦绣确实记得这个叫凝芸的丫鬟。

    “跟着虹霓姐姐的,祖籍是山东,那一年山东大旱,逃荒逃到京城,被咱们府上采买丫鬟的管事买进来分到清晖院。虹霓姐姐看她还算勤快,就留在身边打个下手。”锦绣回忆了下说道,想想又忍不住唏嘘,“没想到她竟然嫁了人。”

    其实她想说的是没想到二夫人这么狠,把个小姑娘卖到窑子里去,那哪是人待的地方。若非当年她们跟着小姐回了越中,说不定现在的境遇还不如凝芸呢。

    沐清溪心里也不好受,凝芸幸运遇到了李柯,那些没这么幸运的人岂不是更惨。上辈子锦绣她们是什么境地她知道,恐怕那些人只会更惨。

    “她想必也还记得你,若是见了看能不能打听到其他人的下落。我已经让白璧去安排,到时候缓着些说,别吓着她。”沐清溪嘱咐道。

    锦绣应“是”,“小姐放心。”说完有些迟疑地问,“二房那边,小姐可要派人探问?”

    堂兄弟出了事按理是该探问的,但是二房和小姐早就撕破脸,底下是怎么回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这面子上的功夫该做的最好还是做,说到底沐清溪是小辈,总是吃亏些。

    沐清溪现在想起沐清河和严章就觉得恶心,却也知道锦绣说得在理,“派个人去走一趟,老夫人派过来的孙妈妈呢?让她去吧。”她可不喜欢让自己的丫鬟送上门去被人欺负,孙妈妈是双鹤堂送过来的,又是孙管家的姻亲,受了委屈自有人给她找回来。

    广陵禅房里,客儿抱着个跟他的小脸一样白胖的包子啃,一边啃还一边撅着嘴闷闷不乐。姑娘走了,珠玑也走了,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对着那个丑丑的臭和尚,感觉整个人都不开心了!

    “哟,小包子你这是怎么了?”智空笑呵呵地捏捏客儿的小脸,被客儿毫不留情地一把推开,他的脸只给姑娘捏,才不给这个臭和尚捏!

    小包子是智空自己给客儿起的名字,实在是他每次抱着个包子啃的样子太逗了,就跟个大包子吃小包子似的,好笑得很!

    “你看起来清闲。”赵从禅房里走到外间,淡淡地说道。

    “四四。”客儿举着包子跟赵打招呼,被他摸了摸头,竟然没反抗。

    智空看得新奇,竟然会有小孩子不怕“能止小儿夜啼”的景王殿下,这小包子是心大呢还是心大呢?

    “殿下这话说的不对,和尚这不是救死扶伤妙手回春呢?”智空眼珠子一转,“我说殿下,您这一手会不会太狠了点?”

    赵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智空只觉得后颈发凉,连忙闭嘴转头逗客儿去了。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转回头来问他:“我说实话,你这事儿办的实在是不怎么样?别瞪我,我说的可是实话。”

    “你让沐清河丢了面子是不假,可沐清河是安远侯府的长子,大家眼里认定的安远侯世子,他的脸面不仅仅是他自己的更是安远侯府的。你这下好,安远侯府的名声臭了,沐清溪的名声又能好到哪儿去?女子的名声有多重要,这可关系到她日后找婆家!要我说,给她知道了非但不会谢你,八成还要在暗地里骂你呢!”

    “姑娘?”客儿抱着包子疑惑地抬头看智空,他听到姑娘的名字了,“姑娘嫁不出去可怎么办啊?”,小团子很苦恼。

    此言一出,空气里满是寂静。

    赵默然半晌,就在智空以为他会想出什么办法解决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说了句:“没人要,我娶她。”

    智空顿时被自己的口水呛了。

    消息传到后边来的时候沐清溪正在双鹤堂里,她从宝严寺回来于礼该给沐庞氏请安。沐庞氏还用得着她,刻意表示亲近,沐清溪不欲再起争执,虚与委蛇,是以祖孙两个看起来也算其乐融融。只是这份和谐却被木槿堂来的丫鬟打破了。

    张嬷嬷进来觑着老夫人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回报:严家夫人严徐氏上门拜访,结果木槿堂里打起来了。

    “什么?打起来?!”沐庞氏登时被惊得站了起来,要知道下人们回话多数时候都会委婉一些,张嬷嬷既然这么直白地说“打起来”,那肯定就是真打起来了,而且打得不是一般的厉害。

    “快!随我去看看!”沐庞氏连忙命人更衣,世家命妇在自家府上跟人打起来,传出去他们沐家还要不要脸面了!

    其实沐清溪很想提醒沐庞氏,安远侯府早就没有名声可言了,就算有也是坏名声。散布流言的不知道是谁,跟沐清河和安远侯府有什么深仇大恨,这事闹出去以后,短时间内安远侯府是别想翻身了。不止男子,连她和沐清菀出门都要被人指点的。

    所以,这事儿应该不是景王干的吧?她不记得自己得罪过景王啊……

    木槿堂里,徐氏被自己妹妹打了一巴掌还没回过神。

    严徐氏被人拉扯着不让她扑到徐氏身上去,她一边哭号一边挣扎,“姐姐,那可是你亲外甥!河哥儿的亲表兄弟!他怎么能如此无情无义啊!”

    严徐氏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她的章哥儿一大早地被人发现躺在后门上,倒在血泊里,昏迷不醒,抬到屋子里的时候人都快凉了。大夫说再晚一会儿,她就得给儿子收尸!严徐氏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就算知道他有个见不得人的癖好也没觉有什么,唯一的儿子,后半辈子的支撑,那就是她的心尖子命根子!

    说起来也是严章命不该绝,龙一当日把他丢在严府后门上之前只是简单地给止了血,大半夜的在地上躺了一宿,竟然还没死。虽说春末夏初夜里没什么寒气了,但是能活下来也算他命大。

    严章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几次差点断了气,可到底人是救回来了。醒过来听说自己是被丢在府上后门边,立刻觉得是沐清河担心被母亲追问责任,故意把他丢在那儿不管不问。又想起之前沐清河的所作所为,先是拿他挡箭,再是把他丢在草丛里换了他的衣服跑路……他顾不得追究沐清河明明跑了的怎么还会把他送到后门上,但是心里却认定了这一切都是沐清河那个卑鄙小人所为!

    当下便将前因后果全说给严徐氏听了,肩上的伤自然不敢说是景王下的手,含含糊糊只说遇到了歹人,被沐清河推出去挡了一箭,又把沐清河如何丢下他贪生怕死的作为说了。他本来就在气头上,话里难免就多了几分夸张,言辞里把沐清河说成了个只顾自己逃命不顾兄弟情义的乌龟王八蛋,严徐氏一听火了!

    好啊!枉她平日里那么疼爱沐清河,严章有的她事事都想着也给他一份儿,没想到竟然养出了个白眼狼!

    严徐氏是不肯咽下这口气的,她不止不肯吃亏,还要替儿子讨个公道!

    徐氏被一巴掌打懵了,她自来跋扈但是对这个妹妹却是难得的耐心,被打了还捂着脸上去问:“妹妹,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打我?”

    严章醒过来了,严徐氏知道前因后果,可是沐清河没醒,徐氏什么也不知道啊。

    严徐氏不知道徐氏毫不知情,还以为她是袒护沐清河,故意装出来的,心里更气了。

    “我的姐姐啊!我叫你一声姐姐!章哥儿平日里那么孝顺你,当亲娘一样的孝顺,你怎么就这么狠心!”严徐氏一边哭一边猛地挣脱了下人冲上去就照着徐氏一顿厮打。

    徐氏冷不防被抓了个正着,脖子上立时多了几条指甲抓出来的红痕,捂着脖子“嘶嘶”地直喊疼。

    “严夫人!严夫人!”

    “夫人!夫人!”

    ……

    木槿堂的丫鬟婆子们忙着拉架,严徐氏带过来的人却都是听主子话的,不但不劝架,反而跟着严徐氏扑上去跟木槿堂的丫鬟婆子们厮打起来。

    一时间,院子里打成了一团糟,不知道还以为进了乡下泼妇的院子。

    沐庞氏赶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一幅情景。原本还带着红润光泽的脸登时被气得铁青铁青的。拄着拐杖就往地上砸。

    “住手!都给我住手!”

    徐氏的气性被激出来,也顾不得是自己的妹妹,两个人打得正热闹,根本就没听到老夫人进院子。

    沐清溪跟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就算是在兰溪村的时候她也没见过这么豪放的“打群架”,尤其打架的主角们还是一群素日自诩名门的女子妇人……可算是长见识了。

    珠玑和琉璃憋着笑,沐清溪只好给她们递了个眼色:悠着点,别给人看出来了。

    不过,她也很幸灾乐祸啊。不管流言的起因是谁,能看到这么一出大戏,她都该好好感谢幕后的主使。

    景王府里,正在吩咐龙一的赵忽然间一个喷嚏打出来。

    龙一站在下首,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看到没听到。

    赵清了清嗓子,道:“去吧。”

    龙一躬身退了出去,赵却难得皱着眉纠结起来,怎么补救呢?

    “来人!孙管家!来人!还不把她们给我分开!!!”沐庞氏手中的拐杖砸地“”响,紫蝶连忙去寻孙管家。

    等到孙管家带着人把打架的都分开,院子里凡是动过手的全都衣衫不整、满身尘土、发髻散乱,钗环掉得遍地都是,没一个能看的。孙管家办完事就带着人退下去,主子的丑不是那么好看的,他深谙其中的道理,该办的办完了,还杵在这里等主子想起来算账不成?

    沐庞氏被气得半天顺不过气来,指着徐氏骂道:“你也是堂堂侯夫人!我看你比那市井泼妇还要威风呢!”

    徐氏被拉开以后也清醒了,这次是她理亏。说白了闹成这样脸上无光的是她这个侯夫人,老夫人早就对她不满,沐驰又对她百般看不顺眼,再这么下去,她这个侯夫人的位子难不成真要让给董氏那个小贱人?!

    “老夫人,是儿媳的不是。”徐氏痛痛快快地认错,这次没有一点不甘愿,闹得这么难看,还得靠老夫人给她遮掩过去留个面子呢。

    “沐老夫人!”徐氏认了错严徐氏可不认错,她上门是来讨公道的,可不是来看沐家婆媳“和睦相处”的,“你们沐家就是这么教养子弟的?教出来的一个个目无尊长、不仁不义……”

    目无尊长?沐清溪四下里看了看,这院子里的小辈仿佛就她一个,严徐氏这是骂她?关她什么事啊?

    “严夫人!”沐庞氏怒喝打断她,“我敬你是姻亲,但也请你说话有些分寸!这里是沐家安远侯府,不是让你随意撒泼的大街小巷!”

    沐庞氏到底还存着积威,她如此盛怒严徐氏也不自觉地气势上弱了几分。

    沐庞氏心里再气也知道现在不是追究她的时候,摆摆手长叹了口气,“都去收拾干净,再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祖母?母亲?这是怎么了?姨母也在?”沐清菀走进院子满脸疑惑地问。

    沐清溪眉间轻蹙,他们刚到木槿堂的时候珠玑就告诉她看到个人影躲了开去,藏在树丛后面,只是藏得不好,露出了衣摆一角。方才场面混乱她没多想,现在回想起来,如果珠玑没看错的话,那一角衣摆与沐清菀身上所穿的衣衫恰巧是同色。

    也就是说沐清菀其实早就到了,她看着徐氏和严徐氏打成了一团却置之不理,等到老夫人出面掌控了局面才跳出来装无辜,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打的什么主意?

    目光落在这个名义上的长姐身上,这还是她从宝严寺回来之后第一次见到沐清菀,似乎变了点什么。不是容貌的改变,认真说的话,现在的沐清菀越来越像上辈子她见过的沐清菀了。伪装的端庄、稳重、天真、无辜,外表看去一派高门嫡女大家闺秀的风范,骨子里的恶毒深深藏起来,只待时机成熟狠狠地朝着目标咬上一口。

    沐清溪不解,明明之前沐清菀还是个嚣张跋扈的轻浮女子,她怎么会在短短时日里发生如此大的改变,中间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115变化

    不待细想,老夫人开口,思绪被打断,沐清溪只好先集中精力看热闹。

    沐庞氏见是沐清菀火气淡了几分,毕竟是当着严徐氏这个外人的面,沐庞氏也不想给人看了热闹,于是对沐清菀还算温和地说道:“菀姐儿来了,你母亲和你姨母有些不痛快,你跟着进去劝劝去吧。”

    沐清菀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徐氏和严徐氏,“母亲和姨母感情一向好,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若非开口的不是沐清菀,冲着这份伪装的本事沐清溪都想拍手叫绝,沐清菀装得实在太好,若非先前有珠玑提醒,她都要相信沐清菀是毫不知情了。

    沐庞氏却没给沐清菀太多发挥的时间,催着徐氏和严徐氏各自收拾干净,乱糟糟的她看着碍眼!

    等打理干净了出来,一行人全都去了双鹤堂,木槿堂里乱成一团也没法子说话。

    沐庞氏带着徐氏和严徐氏去了暖阁说话,沐清菀和沐清溪被赶去了花厅,理由是大人说话小孩子家家的不该插嘴。

    听得沐清溪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以前也没这规矩,老夫人教训徐氏还不都是当着她们的面教训么?现在有个外人在,倒是讲起规矩来了。

    不过,沐清溪也理解,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老夫人口中“侯府的脸面”,沐清溪是真的想冲进去告诉老夫人,别挣扎了,侯府的名声早就败完了。如果说她之前回府闹得那一出只是家中后院妇人苛待隔房的子女,那沐清河这一出就是彻彻底底让人质疑沐家的家风!

    京城的纨绔子弟那么多,可没听过谁家的公子哥儿逛青楼被人赶出来的,还闹得全天下皆知。有这事安远侯府所有人出门都抬不起头来。沐清溪不是不气,但是气多了也就无所谓了。她庆幸的是父母兄嫂不必看着这一出出闹剧,而客儿被她留在了宝严寺里,不必搅入风雨中受到伤害。等到他大了,安远侯府大概也早已成为过往云烟,不会再有人记得这些腌事。

    至于她自己,名声什么的早就不在乎了。倒是一直信誓旦旦想要寻一门好亲事的沐清菀要倒霉了,出了这样的风头,有个这样的哥哥,少不了要被人质疑德行,再想像前世一样……等等!她突然间想起来,沐清菀前世的婚约是抢的她的,也就是说她本该有桩婚约在身,为什么她从来都不知道?

    她怎么就一直没放在心上!沐清菀前世嫁的是哪家人家来着?

    沐清溪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想,却发现她的记忆出现了盲点,怎么都记不起沐清菀嫁的是哪户人家,只记得算是高嫁。

    也就是说,之前沐庞氏突然间对她改变态度很有可能是因为这桩婚约,而她身为当事人竟然对这桩婚约一无所知!

    沐清溪越想越觉得头都大了……

    “二妹妹在想些什么呢?这么出神,姐姐喊你都不知道?”

    沐清溪思绪被打断,抬头就看到沐清菀带着笑的脸。单看这张脸,沐清菀长得确实不差,五官甚至称得上出色,只是那笑容仿佛是挂在脸上的一层浆似的,假的很,让她忍不住想伸手给揭下来。

    “大姐姐有何指教?”沐清溪不咸不淡地问。

    沐清菀心中默念要忍耐,不能生气。父亲、母亲、哥哥,眼看着一个个都指望不上,大哥连累她颜面尽失,若是这样下去,她的婚事岂不是要泡汤了?不行,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他们毁了。既然他们指望不上,那她就只能靠自己了,无论如何她都要嫁给他!

    “姐妹之间哪里谈得上指教,听说你前几日去了宝严寺,玩得可还开心?”沐清菀笑得温婉可亲。

    沐清溪眼中闪过惊讶,沐清菀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难不成被沐清河这事一刺激也重生了???

    呸呸呸!

    沐清溪赶紧把这个想法从脑海里甩出去,沐清菀要是重生的,她和徐氏也不至于混成现在这样。

    “大姐姐说笑,宝严寺乃皇家寺院,宝相**,妹妹前去是为了礼佛,求佛祖保佑祖母身体康健,保佑我侯府平安顺遂,可不是为了玩耍。”漂亮话谁不会说,你装我也奉陪咯!

    “只是可惜,唉”沐清溪故意长叹了一声,“妹妹念得经大概还是不够多,才让堂哥除了这样的事。”

    一听沐清溪提起沐清河,沐清菀脸上的笑险些僵住,却又赶紧提醒自己,若是连这点话都承受不住,他日走出去岂不是更要让人笑话。

    沐清溪就见沐清菀的脸色变了变,随即又恢复了常态,眉间轻皱,添上一抹轻愁,微带着苦恼地叹气,“不怪妹妹,是大哥他……唉,大哥怎么就那么糊涂!”说罢,竟以帕掩面嘤嘤细哭了起来。

    沐清溪从惊讶到然再到漠然……她很想说:你对着我哭有个什么用啊?对着你娘和你哥哭去好不好?我并不想安慰你啊!

    沐清菀拿着帕子哭得梨花带雨,眼眶微红,她声音纤细,哭起来像是咿咿呀呀的昆曲,带着一股子韵味。沐清溪一听就知道是装出来的,心里更不想搭理她。但是不行啊,琉璃站在一边给她使眼色:小姐,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

    “大姐姐别伤心了。”沐清溪搜肠刮肚憋了半天干巴巴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说不下去了。

    沐清菀继续哭,她就干看着,为了躲避魔音穿耳,干脆放飞思绪,开始琢磨客儿的功课要怎么办。他刚刚开蒙没多久,基础打不好以后学起来也难,偏偏又被她留在宝严寺调理身体,她得想个法子别给落下了。

    花厅里静的很,沐清溪不说话便只有沐清菀咿咿呀呀的哭声回荡来回荡去,一开始还听着觉得可怜,时间长了那就是尴尬了。

    沐清菀透过帕子瞟了沐清溪一眼,见她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暗地里咬了咬唇。沐清溪怎么就劝了那么一句就算了,这让她怎么把戏唱下去?

    沐清溪不知怎么得了明华公主和景王的青眼,跟沐清河又是隔了房的堂兄妹,先前府门前下跪那一遭,人人都知道他们二房跟大房的女儿和孙子不和,所以算来算去,沐清溪竟然是这场风波里受影响最小的。若是明华公主或者景王再站出来为她说句话,那等于是一点都没受影响。

    若是,若是她也能得明华公主和景王的青眼呢?

    有他们一句话,就算哥哥丢了再大的脸,也碍不着她!所以,沐清菀才想试着跟沐清溪接近,通过沐清溪在明华公主和景王面前露个脸,得些好处。

    沐清菀盘算的很好,她哭着指责兄长的不是,就代表她也是不赞同兄长的作为的,沐清溪出于礼节也要来劝慰她,到时候她再“倾诉衷肠”,跟沐清溪缓和下关系,然后慢慢收服她,让她在明华公主面前多多提起自己。

    可是戏台子搭好了,开场也唱了,偏偏正主不肯上场,这让她如何是好?

    珠玑在后头憋笑憋得辛苦,琉璃只好递了个眼色让她收敛些,没看小姐都快听得睡着了?

    暖阁里。

    沐庞氏入座后也不废话,直奔主题,问严徐氏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闹上家门叫人笑话。本来为了沐清河的事她已经焦头烂额了,又摊上这么个不成体统的亲戚,沐庞氏越发觉得当年为沐驰聘了徐氏实在是大错特错,看徐氏和严徐氏越发不顺眼。

    严徐氏缓过神来,也不怕了。她是来讨公道的,是他们沐家理亏在先,害了她的儿子,她有什么好怕的!

    遂将严章所说的重述了一遍,至于动情处偶尔发挥的一点也都被她忽略不计了,“老夫人,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沐庞氏万万没想到沐清河的事里还有这么一节,她立刻转头看徐氏,若严徐氏说的是真的,那沐清河可是把不仁不义无德无耻八个字占全了!

    这样的子孙,留着还不如死了干净!

    徐氏也震惊了,震惊过后就是不能相信,顾不得去看老夫人那锥子似的目光,徐氏跳起来就对着严徐氏说:“妹妹,这其中定是有误会!”她的河哥儿一向是温文尔雅君子风度的,哪里会做这样的事,就连逛青楼那事都是别人栽赃诬陷的!一定是有人要害她的儿子!

    严徐氏可不听她的狡辩,“什么误会!我儿亲口说的怎么会是误会?好端端的,我儿怎么会受伤?要不是沐清河做的,我儿怎么谁都不挑就挑他了!”

    “这……”徐氏哑口无言,严章也是他看着长大的,那孩子虽然有些不足之处,但是跟河哥儿感情一向不错,她也觉得严章不会无缘无故地污蔑沐清河。可是,可是那是她的儿子啊,她的儿子怎么会做出那种事!

    “妹妹,这其中一定是有误会,你听我解释啊……”徐氏这辈子的耐心大概都用在儿女和妹妹身上了,平日飞扬跋扈的一个人竟被严徐氏给堵得只会说这一句。

    沐庞氏听得头疼,见这两人吵来吵去越来越不像话,拐杖一砸,怒道:“都给我消停些!”

    徐氏止了声音,她不敢再惹怒沐庞氏,沐清河的前程还要靠着沐庞氏。严徐氏却无所谓,她几步上前,拉着沐庞氏的袖子大哭,鼻涕眼泪一齐蹭上去,“沐老夫人,您可不能徇私啊,我的儿子被人伤成那样,您不能因为行凶的是您孙子就包庇他啊,您要是这样,那我就只能去衙门击鼓鸣冤了!”

    不得不说严徐氏狠狠掐准了沐庞氏的脉门,这个时候沐庞氏哪里会让她把事情闹大,还嫌府里丢的人不够吗?

    所以,她缓声安抚,一边骂徐氏一边劝严徐氏,“严夫人,这事着实有误会!河哥儿被人陷害的事想必您也听说了,他哪里能一边害你的儿子又一边……一边逛青楼呢?严夫人且细想想!”沐庞氏只觉得难以启齿,说完这话感觉脸都被丢光了。

    “沐清河逛青楼?!”严徐氏还真没听说,她都忙着照顾自己儿子了。

116后续

    “好啊!他坑害了我儿毫无愧疚,竟然还有心思逛青楼?姐姐,您可真是教的好儿子!”严徐氏破口大骂。

    徐氏再好的耐心也被她这么不依不饶的作为给磨光了,她本就不是什么脾气好的人,不过是因为把严徐氏当成妹妹才忍让几分,事关儿子的名声清誉,严徐氏如此无理取闹,她又何必还顾着那点姐妹情分!

    “严徐氏!你说话尊重些!河哥儿是被人给坑害了,你能不能动动脑子想想!严章他算个什么东西?河哥儿害他有什么好处?与其在我这里撒泼,不如想想严章素日里的得罪了什么人家!”徐氏气得狠了,也不喊闺名,直接“严徐氏”的喊,明摆着是不把严徐氏当自家人了。

    “你胡说什么!我家章哥儿一向规矩,他能得罪谁!”严徐氏死活不认为自己儿子有错。

    徐氏冷笑一声,“你家严章那癖好,害了多少人家的孩子,打量我不知道呢!”

    她在气头上心里有什么就全给说出来了,说完自己先就后悔了,老夫人还在场呢,万一追究起来,她可是提过要把沐清溪许配给严章的……

    好在严徐氏到底听进了这一句,严章是个什么德性她最清楚,被这句话提醒,争吵缓了一缓,细细想着:莫不是真的……被仇家找上门来了?

    可是,左右想想又觉得不对。严章说得明明白白,一切都是沐清河所为。严章总不会睁着眼认错了人吧?严徐氏想想又觉得有了底气,“侯夫人!”她冷笑,徐氏不把她当妹妹,她早就不想拿他当姐姐了,整日里端着侯夫人的架子显摆,她早就受够了!

    “您可别把屎盆子往别人身上扣,我家章哥儿难道还能认不出沐清河?他们可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表亲,就是化成了灰也知道是谁!别的不说,章哥儿回家的时候身上穿的可是沐清河的衣服,我倒要问问了,你家沐清河好端端的扒了我家章哥儿的衣服是什么意思?”严徐氏斜着眼看徐氏。

    严章穿的是沐清河的衣服?

    这是徐氏没想到的,实在是……沐清河被抬回来的时候还是光着的,去接的下人乱糟糟地给裹了下,怕丢人一路急慌慌抬回府里的,哪有心思计较衣服去了哪儿?

    若是严章真穿了沐清河的衣服,这事儿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徐氏没了主意,沐庞氏叹口气只好开口,“严夫人”

    严徐氏看向沐庞氏,今天沐家若是不给她的交代,她就真敢上衙门里击鼓鸣冤去,到时候沐家就算想把事情遮掩下来都不行!

    “河哥儿尚未醒过来,当下里全是你的一面之词。”沐庞氏摆摆手示意严徐氏不要打断她,“老身理解你护子心切,但是,河哥儿是我安远侯府的人,他如今昏迷不醒,老身就是拼上这条老命也不能让他随随便便背上这等残害手足的污名。”沐庞氏目光如炬,看的严徐氏渐渐息了声。

    “此事处处可疑,漏洞太多。与其咱们在这里争执不下,不如等河哥儿醒来当面对质,若真是河哥儿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们严家的事,老身将他交给你随你处置,绝不姑息!另外,你家公子受了伤,不知请的是哪位大夫看诊,老身不才,这京城里有名的大夫还算认识几个,不如请了过去给令公子诊治。至于诊金药费一概全由我们安远侯府出了,严公子养伤期间若有所需尽管开口,只要我侯府给得起的,决不推辞。严夫人以为如何?”

    沐庞氏的声音刻板又威严,但是这番话严徐氏听进去了。她今日来是为了给儿子讨公道,这公道怎么讨也是有说法的。鱼死网破两败俱伤是一种,得了好处息事宁人也是一种。把事情闹到衙门里只是最坏的一种方法,现在沐庞氏给出了看起来还不错的条件,她不如顺着这个台阶先走下去。

    “还是老夫人明事理。”严徐氏拿着帕子抹了把眼角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我也是被章哥儿这一伤给闹得没了主意,老夫人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就回去先等信儿。我敬老夫人德高望重,老夫人可千万别晚节不保才是。”

    被个晚辈指摘“明事理”和“晚节不保”,沐庞氏险些被气个倒仰。现在却没法子跟她计较,先把人打发走是正经。

    “你放心,安远侯府家大业大,断不会做违背信誉之事。”

    严徐氏得了承诺心满意足地走了,暖阁里只剩了婆媳两人,徐氏忐忑不安地看着沐庞氏,“老夫人……”

    沐庞氏抬手就把身边的茶盏砸出去,泼了徐氏一头一脸的茶水,幸而话说了这么久茶已经凉透了,即便如此徐氏头发被打湿紧贴在脸上,一头的茶叶沫子也是狼狈得很。

    “侯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什么?沐清浪被送到严家去了?”沐清溪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沐清河和沐清浪这一对兄弟可是徐氏的心尖子,严徐氏现在恨极了沐家,徐氏这么把沐清浪送到严家去,难道不怕他被严徐氏羞辱?

    沐清菀双眼通红,像是哭过多久似的,额上还横着一条白色的绷带,底下垫着的纱布隐隐透出点血色。

    “是真的,二妹妹。姨母欺人太甚,竟说表哥病了,要你我前去伺候他。我们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哪里能去伺候个成年的男子,把我们当什么了!我知道你肯定也不会答应,便想了个法子一头撞在墙上才让娘改了主意,二哥他就是代我们受过去了。”

    她说的情真意切,沐清溪却不敢全信。沐清菀态度转变的突然,之前还跟她见面就呛声,一转眼就扮起了姐妹情深,骗傻子吗?

    “二小姐您不知道,本来姨太太是要您去的,说您是嫡出的小姐,身份尊贵,让您去伺候严家表少爷才是咱们侯府诚心。小姐不依,说您金尊玉贵哪能被那么磋磨,为这还被夫人责备了。”丫鬟小秀在一旁帮腔。

    “小秀!别胡说!”沐清菀打断。

    小秀跺脚,“小姐您受了那么大委屈……”

    沐清溪被这主仆俩一搭一唱说得骑虎难下,万分后悔自己干嘛要做这个表面功夫来看沐清菀。

    “大姐姐受了伤,我那里有除痕消疤的药膏,效用极好,回去便着人送过来。大姐姐且好好休养着,我就不打扰了。”说罢忙不迭地告辞退了出来。

    抹了把额上并不存在的汗,听得琉璃说让她千万别信沐清菀的话,沐清溪就笑了,“你放心,我才不信呢。不止不信,连她头上的伤都未必是真的。”

    沐清菀会拿着自己最得意的容貌冒险?

    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鱼会上树都比这个可信。

    “去打听打听是怎么回事。”怎么才过了一天,又闹出这种幺蛾子,没完没了了是吧?

    沐清溪离开后,沐清菀一把扯了头上的绷带,心里又恨又委屈。

    还要从严徐氏回府以后说起,徐氏在双鹤堂里挨了一顿骂,出来的时候路都要走不稳了,原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算告一段落,谁知第二天严徐氏又找上门,声称府里人手不够,对严章照顾的不够周到,要沐家派个人过去帮着照顾。

    沐庞氏答应过凡是沐家能做到的都不推辞,徐氏自然没法子拒绝。

    严徐氏存了羞辱沐家的心思,“派个人”自然不是随随便便要个奴婢,她要的是沐家的小姐。

    沐家三位小姐,沐清欢还小,自然不行,沐清溪本来就跟这件事没什么牵扯,沐清菀却是徐氏的女儿、严章的表妹,严徐氏指名道姓要的是沐清菀。

    沐清菀又怎么肯答应?

    她若是去了,名声清白就全毁了,以后甭想嫁给别人。严章有什么癖好,她一清二楚,怎么会任凭自己被推到火坑里,所以情急之下一头撞了墙,把徐氏和严徐氏都给唬住了。

    沐清浪看不过去,站出来替了妹妹,严徐氏见差一点出了人命,也不敢再闹下去,这事儿才这么定了。

    沐清菀撞墙的时候使了点技巧,看着严重,其实并没伤到多少,这还是以前徐氏教给她的。她气得是徐氏竟然险些答应了,徐氏难道不知道她这一去是什么后果?为了沐清河竟然一点没犹豫地就答应下来。她算是看明白,在徐氏心里,大哥和二哥才是顶顶重要的,平日里再怎么疼爱她,真有事的的时候也是先护着大哥二哥。

    她无奈之下伤了自己,却不愿白伤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再去拉拢沐清溪。沐清溪在府里的根基浅,木槿堂的消息她未必打听得出来。家里指望不上了,她得尽快为自己找个靠山。否则他日再有这种事,她未必能保全得了自己。

    “小姐,这药?”小秀拿着个小瓷瓶问,是清晖院的人送过来的,算时间沐清溪回去就吩咐了。

    沐清菀看了眼那小药瓶,素色的青瓷一点花纹也无,通体光滑流畅找不到一点瑕疵。她自嘲地笑笑,母亲总说沐清溪现在是个穷鬼,却不知随便拿个小药瓶都比她屋子里摆的赏瓶还精致。

    “用上吧。”她可不想留疤,万一王郎嫌弃她怎么办?

    远志客栈后院的小院里。

    裹在披风里的女子哑着声音回话,戴面具的男子听得津津有味。

    “这倒是怪了,沐清河得罪了什么人?”

    女子皱着眉,“未必只是报复沐清河,侯府的名声……”公子就不在乎吗?

    面具人摇摇头,“如今那府里跟我早就没了关系。”

    “可是小姐和小少爷还在。”女子忧心忡忡。

    面具人想了想,说道:“去查查这事怎么来的。”

    “是。”女子应声离去,心中稍定。

117赴约

    侯府里出了这样的事,名声烂了大街,沐驰这几日去兵部处处被人指点,言官参他的折子雪片般地往乾清宫的御案上飞,教子不严、立身不正、持家无方……沐驰难得被承安帝想起来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不得已只好告假留在家中躲一阵子。

    不过他也没闲着,平日里虽然对沐清河兄弟不是时时刻刻关注,但是自己的儿子还是了解的,沐清河十分爱惜羽毛,绝对不会做下这样的自毁前程事情。再说了,想要女人侯府里多得是,而且个个听话身家清白,何必要去窑子里找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他手底下养了些人,撒出去打听事情经过,不出一天,前因后果就原原本本地摆在了沐驰的书房里。

    “宝严寺”三个字就不可避免地出现在了沐驰的视线中。

    沐清河和严章去宝严寺散心不是什么秘密,宝严寺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打听不出来,只知道前一天两人还在寺里游玩,第二天就一个躺在青楼门口的大街上,赤身**,一个躺在自家府里的后门上,性命垂危。

    宝严寺离京甚远,沐清河和严章两个文弱书生怎么可能大晚上的从寺里跑回城中?而且,按照时间推算,他们应该是夜里进的城这就更说不通了,京城夜间宵禁,凭沐清河和严章的身份还不够格让城门守卫破例。

    那么,把他们弄进城的人就是其中关键了。

    沐驰合上手里的奏报,越想越觉得可疑,“这是有人要害我呀!”表面上看伤的是沐清河的名声,底子里安远侯府的脸面都丢光了,他在朝堂上被攻讦,不得已退居家中躲风声,不是冲他是冲谁?

    “继续查。”沐驰咬着牙吩咐,他一定要把暗中害他的人揪出来碎尸万段!

    所以说,有的人就是喜欢把原本简单的事情想得复杂,以为自己多了不起,时时刻刻都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殊不知,只要他不跳出来刷存在感作妖,谁记得他是谁?

    赵当然没想到自己无意间的报复引发了如此多的猜疑,他正忙着补救沐清溪的名声。至于那天脱口而出的话,被他当做一时冲动不清醒,暂时抛诸脑后了。

    沐清溪接到公主府的请帖的时候有些蒙,翻来覆去看了三遍才确认请柬上的的确确写得是她的名字没送错。

    元瑜郡主请她过府小聚?

    “小姐,公主府的人还等着回话呢。”锦绣过来提醒,要她说公主府的邀请是好事,沐家名声坏了,沐清溪备受牵连,她正为沐清溪的婚事发愁呢,公主府的请柬无异于雪中送炭。

    “哦。”沐清溪回神把人唤进来,回说自己一定准时到。

    “郡主说了,沐小姐若是有什么交好的姐妹只管一块儿叫上,人多也热闹。”回话的嬷嬷道。

    沐清溪颔首,“烦请嬷嬷代我多谢郡主的美意。”

    前脚送走了公主府的人,后脚沐清菀就找上了门。

    “妹妹在忙?”沐清菀今日穿了件藕荷色祥云茶花纹褙子,额上依然绑着白色的纱布,面上不施脂粉,显得素净许多,一眼看去倒有几分楚楚可怜之态。

    沐清溪一见她来就头疼,“大姐姐怎么出来了,伤口见了风可要留疤的。”

    沐清菀轻笑,拉着沐清溪的手十分亲近的样子,装作不经意地说道:“不碍事,我在屋里闷得很,想找你来说说话。看你这里刚刚送了人出去,忙什么呢?”

    沐清溪心底打了转,明华公主的人刚走沐清菀就过来,进来了又特意问起,倒像是天天盯着她这里似的。

    “没什么,都是些琐事。”沐清溪避过不答,“本该我去探望大姐姐,只是怕扰了你休息。”

    沐清菀听说公主府来人,特意掐着点过来就是想打听公主府的人来做什么,若是可能的话,让她也分一杯羹。可是沐清溪三言两语带过去,只字不提细节,反倒让她不好接话了。

    “二妹妹若是肯来陪我说话,我可求之不得呢。”沐清菀随口说着,没话找话地说了起来。沐清溪只管听,需要她表态的时候便“嗯嗯啊啊”地应几声表示自己在听。久而久之,沐清菀说得嘴巴都要干了还没说到正题上。她心里着急,索性直截了当地挑明。

    “对了妹妹,我刚刚来的时候迎面见了那些人,怎么有一个看着面熟,像是在明华公主身边见过的?”沐清菀问道。

    “姐姐眼力好,确实是明华公主身边伺候的。姐姐什么时候见过?可是在那次赏花宴上?姐姐真是心细如发,我都不曾注意到。”

    一说起赏花宴,沐清菀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尴尬。那次宴会后她和母亲……沐清溪被罚了禁足,沐清溪这时候提起来会不会是故意刺她?何况,她也有些心虚,那些人里她根本一个都不认识,不过是知道人是公主府的,所以胡诌了个借口,幸而沐清溪当了真。

    “见过一次有些印象,他们来是为什么?可是公主有吩咐?需不需要我帮忙?”

    沐清溪微带点思索地看着沐清菀,此时才算明白她的来意,这是想借她接近明华公主?

    未免想得太好,她在明华公主眼里可真算不得什么。

    “姐姐说笑了,我何德何能让公主殿下记着?是郡主下了帖子过来,让我过府陪她说说话。”沐清溪故作失望地说道。

    不是明华公主,沐清菀有点失望,不过也不能急在一时,元瑜郡主是明华公主的爱女,备受宠爱,若是跟元瑜郡主交好,在公主那里大概也能得些好处。

    “真是羡慕妹妹能得郡主相邀,我却只能枯坐在府中,以后恐怕也没什么人愿意跟我来往了。”沐清菀说得伤感,眼圈红了红,看起来十分委屈又可怜。

    若沐清溪真的跟沐清菀是好姐妹,此时自然会顺着话接下去邀请沐清菀一起去,反正元瑜郡主也说了让她可以邀请自己的玩伴。只可惜,沐清溪跟沐清菀貌合神离,又怎么会给她顺梯子?

    “姐姐也别太伤心了,你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堂兄又做出那样的事,别人多想也是常事。等过几年流言消停了,总会慢慢好起来。”她不但不遂她的意,还要狠狠踩上一脚才解气!

    沐清菀一口气堵在胸腔里,什么叫一母同胞的兄妹?什么叫过几年?沐清溪这是拐着弯儿地把她跟沐清河比?让她等几年,几年过去她都成老姑娘了,还要名声有什么用!

    不待她开口,沐清溪接着说:“再者,姐姐伤了面容,眼下也不适合外出,还是留在家里的好。过些日子就是姐姐的及笄礼,是大事呢,可千万别带着伤见客才好。”

    沐清菀闻言怔住,她确实忘了这一茬。面上带着伤,就算真的伤得不重也是不雅观的,她就是想出去也不行。于是,只好匆匆告别沐清溪,一回到院子里就喊小秀给她上药,额上绝对不能留疤!

    第二日公主府派了车过来接,沐清溪本想喊上殷茵,却又想起她此时正为了殷磐和柳妩的事发愁,只好暂时作罢,一个人赴约。一路上想着元瑜郡主为何此时给她下帖子,不留神马车就停了,沐清溪望着近在眼前的酒楼望江楼,京城最大最繁华的酒楼之一,满腹疑惑,不是郡主邀她过府,怎么走到望江楼来了?

    若不是外头伺候的人看着依旧恭敬没什么恶意,沐清溪险些怀疑是有人假冒了公主府的下人要来害她。

    “沐小姐,请下车吧,主子在楼上等您。”跟车的嬷嬷来请。

    沐清溪却迟疑了,她问:“嬷嬷的主子是谁?”

    马嬷嬷眉眼不动,恭声回道:“沐小姐去了楼上便知。”说完似乎是怕沐清溪误会,又道了一句,“小姐尽管放心。”

    她这样看着实在不像是要害人的,沐清溪心里安定了些,但还是好奇。若楼上的是元瑜郡主,根本无需如此故弄玄虚。可是,若不是元瑜郡主,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能支使得动公主府的下人?

    “小姐?”锦绣拉住她,满脸不赞同。她也看出不对劲了,里面的还不知道是谁,这么冒然进去,万一是个陷阱呢?

    沐清溪想了想对她说:“不会有事的,没人那么大胆子敢仗着公主府的名声做什么,我去看看,或许是殿下一时兴起呢。”这话既是说给锦绣听也是说给马嬷嬷听,沐清溪说完余光里瞥见马嬷嬷眉眼如常,便知自己猜得不差,不管今日请她的是谁,应该都没有恶意。

    “先上去看看。”

    沐清溪这么说,锦绣阻拦不过只好跟着进去。

    她们说话的时候马嬷嬷便站在一旁等着,也不催促,此时见沐清溪说定了才上前来带路,“沐小姐请。”

    沐清溪带着锦绣跟上去,因为是名义上是郡主邀请,她身边只带了锦绣出来。望江楼一座楼分了前后两部分,马嬷嬷并没有带她们走大堂,而是绕到后面从一侧开的角门进去,直接进了望江楼的后楼,拾阶而上,后楼比起前面安静得多,且一眼看去全是雅阁单间,显然是专门为贵人准备的。

    马嬷嬷带着她们在顶楼最里侧的一间雅阁前停下,请她们在门前稍后,自己则上前敲了门说道:“主子,沐小姐到了。”

    说完不等里面回应便上前推开门请她入内,锦绣要跟进去却被拦住,马嬷嬷道:“主子只请了沐小姐,还请姑娘在此稍后。”

    锦绣不放心,想要跟着,沐清溪摇了摇头,“没事,你且随着嬷嬷。”锦绣没法子,只好候在外面。

    沐清溪进了屋子,门就被关上了。屋子里静悄悄的,看起来不像有人的样子,她却没什么害怕的感觉。仔细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方才在外头看了,这雅阁题名“停云”,布置的十分朴素淡雅,墙上挂着摩诘居士的《南山落霞图》,桌椅雕饰大都以五柳先生诗中的意象为主,切合五柳先生《停云》诗的诗旨。

    身后响起脚步声,沐清溪看着墙上摩诘居士的画,头也不回地道:“藏头露尾,似乎不是君子所为。”

118相见

    “我从不认为我是君子。”身后的人脸不红气不喘,说得理所当然。

    沐清溪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蓦然回首,只见眼前人身形颀长,风姿卓然,渊岳峙,一双眼睛如夜晚的星空般深邃,正是阔别不久的赵。

    “是你?”惊讶过后却又觉得情理之中,这世上能冒充公主府的人而毫不避讳的,除了景王赵还能有谁?说不定连冒充都不必,以明华公主和景王的关系,景王支使几个公主府的下人大概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殿下为何如此?”沐清溪心下不虞,任谁被这么骗过来都会觉得不开心。还说什么她可以随便请自己相熟的人,她若是真的请了,景王要如何应对?

    赵早就料到她不会请别人,故意加上那么一句只不过是为了让她安心相信而已。

    至于为何如此,赵自己也说不清楚,想见就见了,个中缘由他并不想深究。

    “可还满意?”他避而不答,反而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沐清溪一开始没明白,想了一下才恍然,沐清河的事真的是他做的?!

    赵看着沐清溪不可置信的表情,那双清溪般清澈的眼睛实在是太干净,什么心思都明明白白地写在里面。他轻易地读懂了那双眼睛里不但没有喜悦,反而直白地写着“我跟你有仇吗?”

    “咳!”赵尴尬地握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看来被智空说中了,他好像的确办了坏事,不知道现在补救还来不来得及。

    沐清溪看着赵泛红的耳根,后知后觉地发现堂堂景王殿下似乎不好意思了。

    这真是太新奇了!想想叱咤疆场的一代名将竟然会在她面前不好意思,简直堪比天降红雨般难得!

    不过,细想想,若是景王做的也说得通,沐清河和严章出事都在离开宝严寺以后。只是景王用的这法子实在是不怎么高明,她承认她看热闹也看得高兴,但是出门被人指指点点对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体验。

    “臣女多谢王爷好意。”沐清溪谢得不情不愿。

    赵也看出来了,憋了半天道了一句:“是本王思虑不周。”

    沐清溪瞪大了眼睛看他,这算是道歉?

    赵被她看得不自在,匆忙转开话题,“严章那里你不必担心,本王自有处置。”

    “你还想做什么?”沐清溪好奇又有点担心,虽然有个人帮她出气感觉不错,但是出气还把她自己坑进去实在是有点傻。她有必要先弄清楚,提前想好应对之策。

    赵阅人无数哪会看不出她的心思,语气里带着点无奈,“放心。”上次是他武断了,没想到后宅女子的名声如此重要,吃了一次教训,绝不会犯第二次错误。

    他不肯说,沐清溪却有点猜到,“你是不是想把严章……那个……的事宣扬出去?”宝严寺里她被轻薄的事肯定不能用,否则第一个被牵连的就是她,除此之外,能把严章打入谷底的也就只有他那说不出口的癖好了。

    景王既然插手了这件事,肯定会把严章查个清清楚楚,不可能不知道。

    这次换赵惊讶了,他没想到沐清溪竟然知道。如此隐秘的事,又事关男人的尊严,严家必然捂得严严实实,沐清溪一个后宅女子从何得知?一想到沐清溪对个男子如此“在意”,赵忽然间觉得心底有点不舒服。

    沐清溪问完就后悔了,她刚刚才想起来自己问的是关于男子那个的,这本不该是一个闺阁女子能知道的事,脸一下红得似滴血,生怕赵追问消息来源,那她可就编不出理由了。

    赵看着小姑娘熟透的苹果般红润的脸颊,鬼使神差地忍不住伸出手捏了上去。指尖一热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沐清溪侧眼看着出现在自己脸颊上的手,指骨修长,骨节分明,好看极了,如果不是位置不对,她肯定很乐意好好欣赏。

    小姑娘似乎被掐疼了,眼圈泛水,一双眼睛像是被欺负了的猫儿般可怜。赵忽然间觉得喉头发干,下意识地松开手,理了理领口。

    室内一阵尴尬,沐清溪又羞又恼,耍起了脾气不想搭理景王。

    赵则是一时唐突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柔嫩滑腻的触感残留在指尖,肌肤相触碰的地方微微发热,就像他此时被触动的心。

    真是疯魔了,他想。

    一刻钟过去,沐清溪坐不住了,她低垂着头,道:“臣女多谢殿下几番费心,无以为报。日后殿下若有吩咐,臣女万死不辞。臣女不打扰殿下……”

    “你不曾打扰我。”赵看着沐清溪,小姑娘似乎总是习惯躲他,一点点的靠近都会引起她的警觉,就像那晚过后的不辞而别。

    他有这么可怕?

    沐清溪惊讶地抬头看着赵。

    “你没有打扰我。”赵看着那双溪水般明净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漆黑如墨的眼睛深邃而深沉,被这样的目光看着,沐清溪不自觉得屏住呼吸,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无法开口无法作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向着不可遏制的方向滑去,她却无能为力。

    “殿下……”沐清溪慌乱地应答,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她的心,慌了。

    赵看着她躲闪的眼神、无意识绞在一起的手指,心底某一个角落突然间觉得有点软、有点满。他喜欢她在她面前露出各种表情,不是公式化的恭敬和尊敬,而是鲜活的、生动的、真实的,各种各样的表情,喜怒哀乐,他都想看。

    心情倏然间好了起来,他站起身,“走吧。”

    话题跳跃得太快,沐清溪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去哪?”

    赵笑得柔和,“不是说要谢本王?”

    “是,该谢您的。”沐清溪愣愣地跟着答。

    “本王想去街上逛逛,但是久不回京城不甚熟悉,你便给本王当个向导吧。”赵说。

    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的时候沐清溪有种重回人间的感觉,但是紧接着她就发现自己好像又被景王戏弄了。她跟他一路回的京城,他说他自己久不回京城,她何尝不是?

    她对京城更不熟好不好!

    可是,夸下了海口总不能甩手不干,于是景王就发现走在前头的小姑娘脚步带风,浑身透着一股子“我不高兴,别惹我”的气息。

    真好逗,赵攥了攥拳。

    出了望江楼就是个十字路口,沐清溪站在那儿犯了难,她早就不记得京中地形,根本不知道该往哪儿走,身后还跟着个甩手不管只等着她选路的景王。

    话说回来,京城里有什么好逛的?

    不对,应该说景王会喜欢逛什么?

    沐清溪灵机一动,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哼哼,你不是要我带你逛吗?那就逛喽!

    于是,赵就看到刚刚还一身颓败气息的沐清溪像是忽然间来了兴致,拦住个路人问了什么,那人伸手指了个方向,然后小姑娘就笑嘻嘻地朝他走来,那笑容像是偷了鸡吃的小狐狸。

    “找到路了?”赵笑着问,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发现的纵容。

    沐清溪脸红了红,往常出门都有下人带路,她只是记个大概而已。赵不肯带下人,锦绣被留在望江楼里,现在还来笑话她不认路。

    “找到了。”沐清溪郑重地点点头,“殿下请随我来。”

    赵却对“殿下”这个称呼不甚满意,“出门在外,你想别人知道我的身份?”

    沐清溪想象了下一大群人跪在街上对着景王磕头的情形,本能地摇摇头,“不想。”

    “那就换个称呼。”赵顺口说。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沐清溪没法拒绝,但是换个什么称呼呢?

    “赵公子?颜公子?”

    赵皱眉,一个都不顺耳,“颜卿,我的字。”

    沐清溪看着他,男子的字大多是亲近的朋友和长辈称呼,她跟景王的关系似乎没这么亲近吧?

    赵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等着她开口,那样的目光实在是压力太大,沐清溪抵抗不过只好硬着头皮喊了一声,“颜卿。”

    颜卿,清浅二字,出口却像是吟诵了一阕小词,音韵悠然,唇齿留香。沐清溪想,为他取字的人定然在其中寄寓了殷殷的期盼和深切的祝福。

    赵从不曾想到这两个字从沐清溪口中道出会是这样的感觉,像是轻轻落在了心头,分量不重,却牢牢占据一隅,只是听着看着就觉得心里熨帖。

    “走吧。”沐清溪敏感地察觉到空气中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令她忍不住心跳加速,连忙岔开话题,当先走了出去。

    她要做向导,走在王爷前面不算不敬吧?

    赵笑着跟上,看着她轻快的步伐忍不住猜想她会带他去哪,明明之前还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这会儿却这么高兴,直觉告诉他,其中一定有古怪。

    沐清溪难得甩开下人自己一个人逛街忽略后面的景王的话,虽然是被迫,但还是觉得十分新鲜。要去的地方是她往常不曾去过的,以前小的时候什么都不缺不必去,后来是因为被关起来不得自由。她敢打赌,等景王看到他们的目的地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迫不及待地想看呢!

    一刻钟后,赵看着面前的脂粉铺子哭笑不得。

119买买

    “殿……颜卿见谅,京城里我最熟悉的地方就是这条街了(才怪),所以就想带你也来看看,希望你能喜欢。”沐清溪大眼睛眨眨,语气无辜又单纯。

    你看我多好,把我最喜欢的地方跟你分享。

    赵忍不住扶额,他能说什么?

    不说话沐清溪就当他默许了,“咱们进去吧,这家‘一院香’是京城最有名的脂粉铺子之一,据说东家原是江南人,祖传的手艺,独此一家,别人模仿不来。”

    沐清溪说得头头是道,如果不是早先派了人暗中保护她,赵几乎要相信她真的经常逛这里。事实上,暗卫给他的回报里,沐清溪常去的根本不是脂粉首饰衣着之类的铺子,而是京城各大酒楼和一座小院。

    不过,看她玩的高兴,赵就不打算拆穿了。

    “阿嚏”刚走进铺子里,赵就被扑面而来的脂粉香刺激得打了个喷嚏。

    英俊潇洒的景王殿下这个喷嚏打得实在是狼狈,沐清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见他揉着鼻子面色不善,连忙装作若无其事地转开脸,只是颤抖的肩膀还是出卖了她憋笑的事实。

    没办法,第一次看到王爷打喷嚏,她作为乡下来的土包子姑娘好奇呀!

    “一院香”之名出自古诗“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店如其名,进门便是满室的脂粉香。赵适应了之后便发现,这脂粉香其实并不劣质,相反香气虽杂,闻着却不腻。他对这种女儿家的东西不了解,但也知道,这么多的香气混在一处却没有坏了气味是十分难得的。

    沐清溪今日穿了件鹅黄色蔷薇暗纹的褙子,月白色杭绸马面裙,乌黑的青丝简单地挽了个纂儿,其上缀着珍珠发箍,耳朵上着了对莲子米大小的东珠耳环。简单清爽,又不失少女的俏皮。

    赵则穿着竹青色团花暗纹杭绸直裰,鬓发如裁,眉目端秀,神情疏朗。因为换了长衫的缘故,身上的冷硬杀伐之气被掩去几分,别有一种丰神俊朗、玉树临风的文士气息,看着倒是成熟稳重身带威严。

    掌柜的饶是见惯了世面,见二人入内也觉眼前一亮。女子若姣花照水,娇俏可爱。男子若芝兰玉树,潇洒倜傥。

    二人虽然衣着饰物从简,但是从衣料到饰物件件精致不凡,且男子一看便是身居高位发号施令惯了的,极少踏足他们这种地方,却十分纵容少女。女子眼里还带着恶作剧的笑,像是阴谋得逞的小狐狸。

    “二位贵人想要些什么?小店有新到的胭脂水粉,俱是取材江南最新鲜的花木调和而成,小姐可要看看?”掌柜的笑呵呵地问,表面上问的是两个人,其实重点是在沐清溪身上。

    到了他们的铺子里,做主挑选东西的大多都是女子,男子只管掏银子付账。有些是讨好心上人,可是今天这一对,男子看起来太稳重,女子看起来还一脸天真,怎么都不像是小情人儿。掌柜的于是自动认定这八成是长辈带着小辈出来玩,伺候好了,又是一大笔进项。

    “都有些什么新鲜花样?拿出来我瞧瞧。”沐清溪还从来没自己挑选过胭脂水粉,平日里用的东西都是锦绣她们自己做得多,回京以后姨母和表嫂谢氏又送了她一些,都是市面上寻不见的。原本是想故意整治赵,现在却真的起了兴致。

    掌柜的脸笑出了褶子,忙不迭地把人往楼上引。一楼都是些寻常的百姓用的,二楼才是上品。

    沐清溪跟着上去了以后才发现二楼原来别有洞天,虽然还是个大堂一样的屋子,却被间隔开来,像是酒楼的雅间。每一间里摆放了不同的品类。

    第一间是胭脂,单是颜色就有粉红、妃色、品红、桃红、海棠红、茜色、石榴红、嫣红等数十种,被分别盛放在木质、玉质和银质的盒子里,小巧玲珑。盒子也不单是普通的盒子,上面雕琢了各式各样的花纹,图案以百花为主,牡丹富贵,桃花娇艳,正衬和了各色胭脂。

    沐清溪看的新奇,她年龄小,不宜用艳色,而且以前常常亲自酿酒,怕脂粉香坏了酒气,她也极少用。眼下见了这么多颜色香气各异的胭脂竟然挑得不亦乐乎。看看哪个都觉得好,挑了半天面前犹还剩下了十几种。

    粉色娇嫩,茜色静谧,品红明媚,海棠鲜妍……各有千秋,去掉哪个都舍不得……

    赵看着为选择胭脂而苦恼的小姑娘忍不住再次扶额,他刚刚才发现,他以为认识的那个沐清溪其实并不是她的全部。现在这个沉浸在胭脂的海洋里把他忘得一干二净的小姑娘同样是沐清溪……

    “那就全买下来。”

    低沉华丽的声音响起,把沐清溪吓了一跳,“啊?”她选得太投入,一时没想起景王为什么会在这。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紧接着脸色爆红,她刚刚只顾着挑胭脂,压根儿忘了还带着个人!

    掌柜的一听这话,笑得嘴巴差点咧到耳朵后头,全买下来!哈哈哈哈!果然京城之地,富贵如油!

    “殿……颜卿,不、不用的……”沐清溪结结巴巴地说,她想说不好意思,刚刚把你给忘了。

    赵没等她把话说完,朝掌柜使了个眼色,掌柜立刻会意乐呵呵地命人打包去了。沐清溪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发生,明明觉得哪里不太对,却愣是说不出来。

    “还想看什么?”赵心下好笑,以前怎么没看出她这么呆。

    “口脂!”沐清溪下意识地答,说完才反应过来,连忙补救,“不、不用了,咱们还是去下一家吧……”她挑东西景王付钱,怎么看都不对劲。欠的人情已经不少了,她可不想再欠银子!

    掌柜的心里着急,别呀,再看看啊!

    赵仿佛接收到了掌柜的请求,无视沐清溪的后一句话,直接说道:“走吧,去看看。”

    掌柜顿时笑得心花怒放,殷勤地引着两人去下一间。

    王爷有命不得不从,沐清溪只好跟着过去,心里默默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再被些许蝇头小利迷了心神蒙了头脑,一定要稳住,什么都不买!

    然后,走进第二间屋子,就见整整两个架子的口脂,不同颜色、不同香气、不同质地,应有尽有……

    一个时辰后,沐清溪和赵走出“一院香”,前者脸蛋儿泛红,恰似熟透了的红樱桃,后者身姿挺拔,手里极不相称地提了四个包裹全是沐清溪选的胭脂水粉。

    “咳,那个……”沐清溪手指搅在一起,脸色依旧红彤彤,余光瞥见赵手里的四个包裹,更是觉得尴尬万分,她怎么就没控制住自己呢!丢脸丢大发了!

    为了避免自己再犯错误,沐清溪决定想办法把景王带离这里,去书市或者古玩坊都好,反正绝对不能再在脂粉街上打转了!

    她管不住自己的手啊啊啊啊啊!

    “前面还有家,要不要过去?”赵一边欣赏她变来变去的脸色,一边极有耐心地问,并且语气中带着鼓励,只要沐清溪开口,去哪儿都可以。

    沐清溪:……她刚刚下定的决心哪去了?

    接下来,第二家、第三家、第四家……一条街的脂粉铺子逛完,赵手里大包小包提着的全是胭脂水粉,他也不嫌香气重,更不觉得有损他身为战神王爷的威严。一手提着东西,还能腾出一只手替沐清溪挡开来往的人群防止她被磕着碰着。一派翩翩君子风度,让沐清溪忍不住自惭形秽,觉得自己出这么个馊主意坑人是多么的小人之心。

    “天色不早,要不要找个地方吃点东西?”赵刚说完就听到一阵“咕噜噜”声,唇角微弯,眼中笑意渐浓。

    沐清溪脸色羞红,跟个煮熟了的虾子似的。刚刚忙着挑东西,完全没感觉到饿,这会儿闲下来肚子就开始造反了,她有什么办法!

    “多谢你,那个……我请你吧。”沐清溪故作镇定地说,假装自己的肚子里的“咕噜”声是错觉。

    赵眼中笑意更深,点点头道:“好。”

    沐清溪带他去的是沐名下的另一家酒楼,她走过来才想起这家酒楼是三叔开的。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家的酒楼在前,当然不必舍近求远。而且,沐清溪存了私心,赵这样的人出身高贵,生在皇宫之中品尝天下最好的酒。她想知道自己酿出来的那些酒在赵这里能得个什么评价,日后也好改进。

    赵不是挑剔的人,沐清溪选了地方他便随她,看到酒楼名的时候眼中多了了然。他查过沐清溪,自然也查过沐家人,沐名下另有产业的事他一早就知道。

    沐清溪点完菜以后特意要了两种酒,一种是玉友酒,另一种就是白璧他们新酿成的荷叶酒,这几日已经送到各大酒楼里,反响还不错。

    菜色清淡,两荤两素一汤,对于沐清溪和赵这样的身份来说过于简单了。只是出门在外,沐清溪不喜欢摆那些排场。上辈子她落魄的时候连个馒头都吃不上,后来就养成了个惜食的习惯,点完了才觉得似乎不妥。

    父母和兄嫂还在的时候,他们大房的饮食也十分简朴,不会像寻常达官贵人家中一样满满摆一桌子,用几口就撤下去。父亲和哥哥常年征战在外,常常提起军中清苦,难的时候将士们几个月见不着荤腥,她和母亲跟着受了影响。赵也是领过兵的人,他能在北境将士中备受推崇,定然与京中那些富家子弟不同。

    因此,看他并无不快,沐清溪就没再点。

    用膳的时候沐清溪有意无意地劝着景王喝酒,看他喝的时候心里忐忑的很,像是小时候交了作业等着先生评价一样。赵察觉,一开始还以为她又打什么坏主意,见她一直盯着酒看,心思一转明白过来。他品尝过沐清溪亲手酿的“冰焰”,深得冰焰酒之三味。玉友和荷叶酒比起冰焰自然远远不如,但是寻常人也喝不着“冰焰”,放在酒楼里足够了。

    他状似不经意地品评,就见小姑娘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听得十分认真,像是聆听先生教诲的弟子一样乖巧。

    沐清溪一边听一边暗暗地记下,提醒自己回去后要与白壁和玄圭商量改进。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离开酒楼前,沐清溪去找掌柜问了几句话,出来后便对赵说:“咱们换个地方吧。”

    赵自然无有不从。

    沐清溪想去的地方是兵器铺子,赵出身军中,书市他未必喜欢,兵器铺子应该能让他感兴趣。她特意打听过了,算是上午胡闹的赔礼。赵以君子之礼相待,她不该再心存成见地胡来。

    兵器铺子的街市离这边有点远,酒楼掌柜帮忙准备了马车和马匹,沐清溪出了门才发现赵两手空空,包裹全不见了。

    她的胭脂水粉呢?!

    赵察觉她的目光,眼中带笑解释,“放心,没扔。”

    那就是派人送回府上了,沐清溪四处看看,这么一会儿,景王哪里喊来的人。看了半天没看出来,只好算了,景王这样的身份暗地里安排跟着的人也不是怪事。

120跟踪

    军中所用的刀兵器械皆是由工部下属衙门所炼制,统一供给。军需乃国之重器,马虎不得,凡经手之人决不可将图纸、炼制方法外泄,否则视同通敌叛国,罪诛九族。

    赵自己所用的武器则是自己寻来的,寻常兵器铺子里的东西多是供寻常武人使用,新奇的玩意儿或许不少,大多并不适合战场厮杀,所以,他极少会进兵器铺子。

    但是沐清溪这份心意却让他觉得十分熨帖不枉他跟着逛了一上午的脂粉铺子。

    沐清溪沿街而走,打量着道路两旁的兵器铺子。前世年幼时哥哥曾经带她来过几次,只是时间太过久远,去的哪儿已经记不太清了,留在回忆里清晰的惟有兄长温柔包容的笑容。

    沐氏安远侯府这一支以军功起家,沐骏和沐清河对兵器颇有见地,连带着沐清溪对这些刀兵硬甲也不陌生。寻常女儿家或许会觉得刀兵乃不祥之物,太过冷硬,但是她幼年时几乎是在学会了喊“爹爹”的同时便认识了什么是铠甲,什么是长枪。

    小时候哥哥跟着爹爹学功夫,她还吵着学过几天,若不是后来哥哥和爹爹上了战场无人指点她,说不定她也有机会当个女将军。

    当然,母亲肯定不会答应。

    一路走着,她忽然想起,似乎从认识开始就不曾见过赵的兵器。看着身边俊朗挺拔的男子,刀枪剑戟,似乎哪个都能与他的气质相合,沐清溪有点好奇他惯用的是哪一种。

    赵察觉她的目光,以目相询,墨黑的眸子静夜般深邃。

    “你不是武将吗?”沐清溪好奇得很,就直接问了,“都没见过你用兵器。”

    赵失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直白地问他这样的问题。小姑娘眼睛瞪得大大的,阳光下亮的清澈见底。

    “就算我是武将也不必天天拿着把刀招摇过市,否则,九门提督就该找上门来了。何况,兵者,出必见血,这京城里还没有非要我动用兵器的事情。”他一个带过兵的皇子在京城动辄用兵,御座上的帝王岂不是要天天睡不着觉。

    沐清溪想象了下景王提着把刀在街上走来走去的情形,“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嘴上却说:“您是什么身份,九门提督哪敢找您的麻烦?”

    赵笑着摇头,随她打趣,不与她计较。两人走着,沐清溪忽然瞥见旁边一家名为“百炼”的铺子,斑驳破旧的铺面极不起眼,却让她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她不自觉地停下脚步,提议道:“不如进去看看?”

    百炼坊对面。

    带着面具的男子和裹在斗篷里的女子正在挑选兵器,两人似乎是这家店的常客,掌柜的见两人到,二话不说直接带他们去了二楼最好的货架前。正在挑着,忽然一个一身短打的精壮男子走近,轻声在面具男子耳边说了什么。

    男子似是十分讶异,给女子递了个眼色,然后走到窗边向外望去。只见街上不知何时走来了一男一女,男子看着二十多岁,气势沉稳,女子年龄尚小,犹带着稚气。

    “公子!”女子语气激动。

    男子古井无波的眼中闪过一丝波澜,只是一瞬便恢复平静。他按住女子激动到颤抖的手,开口说了两个字:“镇定。”

    “百炼”的掌柜是个长着一张圆脸的胖子,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年纪,眉目和善,见谁都是一脸笑,单看其人完全不会想到他是做兵器这种跟血光相关的生意的。

    “老爷和小姐想看些什么?”

    午后铺子里人不多,掌柜的打量了二人的衣着气度亲自迎上来。

    这话刚落,赵的脸瞬间黑成了锅底,沐清溪则低着头闷笑不已。

    老爷自然该和夫人是同辈,公子与小姐是同辈,这老爷和小姐……就差明白问赵是不是带着晚辈(闺女)出门逛街了,这掌柜的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她抬头仔细看了看赵,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她过完生日便可称十三岁,赵貌似是二十二三岁?算起来两人年龄差应该在十岁之内。按年龄,赵勉强能当她的长辈。但明华公主以晚辈待她,赵既然是明华公主的弟弟,从辈分上来说,确实是长辈。

    可是,他心里大概是不想的吧。

    赵心情能好才怪!

    他现在觉得进来这个兵器铺子就是个错误,掌柜的如此没眼色,怪不得店里一个人都没有,活该生意差!

    他看起来有那么老吗!

    掌柜的不是没眼色,开店做生意几十年,若是当真没眼色早就关门卷铺盖走人了。实在是赵看起来太成熟稳重,沐清溪看起来又是天真活泼的样子,梳着闺阁女子的发饰。时下风气开放,却也少有未婚男女青天白日一起逛街的,掌柜的压根儿就没往别处想。

    知道自己犯了错,掌柜的连忙补救,“哎哟哟!小老儿眼花,这位公子英俊潇洒,光风霁月,小老儿一时看走了眼,该打该打!”说着就往自己脸上拍了两下。

    赵不想跟个百姓计较,但是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现在十分想甩袖子走人!

    但是沐清溪不想走,进来了以后或许是触景生情,一些沉淀在记忆里的吉光片羽竟然渐渐翻腾了起来。掌柜的还是那个掌柜的,只是身形比从前更圆了,眼神还是一样的不好。当时哥哥带她来,这掌柜竟然以为她是哥哥的女儿!天知道,那时候哥哥跟嫂子的婚事八字还没一撇呢,上哪儿找个她那么大的女儿去!

    赵沉着脸的时候气势极盛,战场杀伐历练出的刚武之气无形中变成了巨大的威压,掌柜的忙不迭地拿衣袖擦擦额上的冷汗,完了还得笑脸相迎接着赔罪。

    情形变成这样沐清溪始料未及,但是为了掌柜的安全着想这铺子也不能继续逛了。沐清溪略看了几眼推说没什么入眼的东西,提出离开。赵这才脸色好了点,身上的气势也跟着有所收敛。掌柜的暗悔自己嘴巴太笨,白白送跑了一桩生意,却也只能提心吊胆地把人送出门,再漾着一脸笑招呼“欢迎再来”!

    赵:再来个屁!

    当然这话他是不会明着说的,在军中的时候一帮大老爷们糙汉子无所谓,对着沐清溪这种小姑娘,他本能地把不太文雅的那一面隐藏了起来。

    甫一出百炼坊,赵忽觉两道视线落在身上,学武之人对视线极为敏锐,赵立刻寻源望去,却见对面二楼的窗台边空无一人,只有一道半开的窗户缝。赵凝眉沉思,在沐清溪看不到地方打了个手势。

    沐清溪对此毫无所觉,离开百炼坊本想往下一家走,却被赵拦住。

    “不如换个地方?”赵随口提议,他没有直接说离开。方才两道视线,其中一道来自对面二楼,另一道却是来自身后。事实上,自他们出现在脂肪铺子起身后就有一道视线如影随形。他本以为来人的目标是他,故意试探了一二,却发现似乎并不如他所想,来人显然更关注沐清溪。

    身后的人跟踪技巧十分高明,若非他足够警觉怕也发现不了。

    但是,这些人为何会对沐清溪如此关注?是善意还是恶意?

    赵有意带着沐清溪多走走试探他们,却不料在此处遇到了第二波人。他抬头看了看对面二楼的窗户缝,那里的人是早有预谋还是巧合出现?

    换地方?

    “去哪儿?”沐清溪不解地问,思索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想到,大概赵觉得无聊了,他见惯了皇宫大内的上等器物,恐怕对市面上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既然如此,她还是不要胡乱带路,赵说去哪她就去哪。

    二楼上,等两人的背影走远了戴面具的男子和穿斗篷的女子才从窗户后面走出来。

    “被发现了?景王怎么会跟小姐牵扯到一起?”穿斗篷的女子忧心忡忡地问。赵名声太盛,对普通百姓来说或许是传闻中的人物,即便见了也不认识,但是对他们这种人来说,大梁朝的战神王爷是绝对不能忽略的人,也是必须要认识的人。

    戴面具的男子视线从“百炼坊”三个字上收回,道:“没想到他身手不错。”他的窥视十分隐蔽,且只有一瞬,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他会不会怀疑?会不会对小姐不利?”穿斗篷的女子有些担心。

    “应该不会。”戴面具的男子衡量一二说道,他们的目标不在景王,以景王的眼力和手段必然会察觉,既然与他无关,他应该不会深究。“吩咐下去,日后凡是景王出入之地,我们的人退避三舍。”

    “是。”穿斗篷的女子说道。

    “另外,”戴面具的男子目光落在街角某处,那里垛着一堆稻草,如果刚刚他没看错,那里有个行迹十分可疑的人,在景王抬头看向这里的同时,那人躲开了。

    “去查查还有谁在暗中窥伺他们。”

    “公子的意思是还有人在跟踪小姐?”穿斗篷的女子皱眉问道。

    带面具的男子目光落在那草垛上,“但愿是我想多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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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3372/ 第一时间欣赏嫡香最新章节! 作者:叶蓁蓁所写的《嫡香》为转载作品,嫡香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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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香介绍:
沐清溪造过很多的酒,
桃夭流霞,玉膏玄碧,
到头来才发现,
赵璟合该是她这辈子最香的酒,最醇的酿,
但愿沉醉不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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