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苏醒
“母亲要我去沐家探望沐清溪?”曹元瑜讶异地看着明华公主,不解其意。
明华公主示意她近前,拉着她的手解释道:“那天花会见你跟她玩得好,听说她病了,你去看看也算是全了姐妹间的情分。”
曹元瑜听得皱眉,她和沐清溪说起来也不过是花会上的点头之交,到不了病了都要亲自上门探望程度。
“母亲可是有什么话要交代?”曹元瑜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了,大概是母亲看在怀宁侯夫人的份上照顾沐清溪?
明华公主知道她想岔了,但也不打算多说,私心里朝堂上的那些算计她并不想牵扯到自己的孩子们。
“也没什么,只说让她好好养病,等大好了再过来让我看看。对了,她现在在沐家三房的风霁堂住着,你莫要跑错了地方。”
怎么是沐家三房?曹元瑜敏锐地猜到其中大概有些事,母亲不说,她想了想也就不多问,横竖去了就知道了。
曹元瑜离开,明华又把王嬷嬷唤进来,“派人去景王那里说一声,就说事儿我给他圆过去了,让他以后做什么三思而后行,别人家的后院也是随便闯的?”
“这也是殿下仗义!”王嬷嬷劝道。
明华公主摆手,“嬷嬷快别夸他了,你看看他这闹的都是什么事!户部风风雨雨的他不去管,竟然管到人家的后宅内院上去了,传出去叫人怎么看?我都替他丢人!”
“公主莫气,殿下并非糊涂之人,这不一出事就找您来了?这是知道有您在后头才没那么多顾忌呢。”王嬷嬷道,“奴婢这就派人去传话。”
“快去。”
明华公主也不是真要生气,照她说,他的弟弟什么事做不得?不过是怕物议纷纷坏他名声罢了。本来就有个铁血弑杀的恶名,若再叫人传出这种插手后宅的流言,他王爷的脸面往哪搁?
沐清溪醒过来的时候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鹅黄色的床帐绣着淡青色的折枝茶花,窗台下摆着盆含苞的并蒂莲,镂空雕花的白瓷香炉里冉冉烧着熏香。
今夕何夕。
“醒了?”
嗯?谁在说话?
沐清溪迟钝地发现屋子里竟还有个人,寻声看去,熟悉的脸映入眼帘,俊眉修鬓,眸光似海。
怎么是他?
赵看她一副怔愣的样子就知道她还没真的清醒,不然这时候就不该是盯着他发呆而是跳起来问他怎么会在她的闺房里。
“去把智空请过来。”赵扬声说道。
守在旁边的小丫鬟不小心睡过去,闻声立刻醒来,看到沐清溪醒了来不及高兴连忙应声去叫人。
不一会儿原本空荡荡的屋子里就被人塞满了。
智空上前把脉,沐和沐殷氏紧张地看着,再三确认沐清溪真的清醒无大碍了悬着的心才落到实处。
沐连声道谢,沐殷氏顾不得景王还在,眼泛泪花,走到床边拉着沐清溪就是一通打量。
“可算是醒了!”
“三婶,三叔。”沐清溪这才算是懵懵懂懂地清醒了,“让你们担心了。”
她说着抬手去扶住沐殷氏,手指微动,忽觉掌心里有什么东西,低头看去才发现是一截衣袖。
!!!
沐清溪只觉得脸上一下子像是着了火,烫得厉害。眼神躲躲闪闪地不敢去看衣袖的主人。
怪不得、怪不得他在,她、她怎么又……
沐殷氏也发现她的不自在,连忙打圆场,“这两日实在是烦扰殿下,清溪改日你大好了务必要亲自登门拜谢。”后一句是对沐清溪说的。
沐清溪诺诺应声,不敢抬头看他。
赵不知道是没发觉还是怎么,漫声道了句:“不必那么麻烦,我人在这,你谢就是。”
沐清溪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抬头看他,分辨不清他是认真还是开玩笑。
景王殿下会开玩笑?
她看不出,只好答了句:“多谢王爷。”现在这样让她怎么谢?
小姑娘人刚醒,气力虚弱,声音轻得似有若无,赵听在耳里却觉得格外清晰。
多谢王爷?
想起她昏迷时他无意间看到的地方,赵无声地在心底说了句:你该谢的可不只这次。
不过,小姑娘似乎并没有认出他,这让他没来由地有点烦躁。
沐之前忙着谢智空,没注意这边。沐清溪醒了不再抓着人不放,他连忙驱动轮椅向景王道谢。无论如何,景王屈尊降贵迁就她侄女两天,单是这份宽宏,沐家上下就该感恩戴德没齿难忘。
赵抬手示意不必,“令侄女已醒,本王告辞。”说罢便大步离去。
他说走就走,一屋子的人都有些回不过神,还是智空打着哈哈去送的。
不过,没了景王这尊大神在,屋子里的气氛轻松多了。沐担心沐清溪刚醒来精神不足,没有多问当日之事。沐殷氏早听锦绣回报过,心里已经信了几分是邪祟作乱,否则好好的怎么会突然间昏过去。来来回回请了多少大夫治不好,智空大师出手沐清溪就醒了,可见是有神佛相助,邪祟不敢再害人了。
沐却只道是智空大师医术高超,对医治客儿的事更信了几分。至于智空曾经说过收沐清溪为徒的那些话,也就不再计较了。
曹元瑜到的时候沐清溪刚喝了药睡下,沐殷氏没想到郡主亲自到访,按理说该把沐清溪叫醒的。郡主前来探望,沐清溪昏睡着怎么都有些不尊敬,可私心里她实在不愿再把侄女儿折腾醒。
听说沐清溪睡着,曹元瑜也没让人叫她,就算叫醒了其实也没话说。她又不是那些爱摆架子的,母亲让她过来是卖好,可不是给人找不痛快。
来的路上随行的嬷嬷已经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她了,虽然不明白小皇叔怎么牵扯到了沐家的家事,但是母亲的用意她是明白了。
小皇叔的身份摆在那,牵扯到后宅的事传出去哪些御史言官肯定又不消停。所以,母亲派了人去沐家老夫人那里圆话,让沐家不敢外传。她来这一趟则是代表了母亲和公主府的态度明华公主看重沐清溪,以后万一传了出去,小皇叔照顾长姐疼爱的晚辈也说得过去。
亲自进屋看了看人,又把明华公主交代的话转达给沐殷氏,曹元瑜就回曹国公府复命去了。心里明白,既然开了头,以后就要跟沐清溪走动下去,幸好沐清溪那性子并不让人讨厌,不然她还要发愁呢。
安远侯府后院。
“姨娘多少再用些吧,您这几日吃得少,这么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住?”
董红渠放下筷子摇了摇头,“撤下去吧,没什么胃口。”
莲香劝不过,只好让人来收拾。
莲蕊从外头进来,脸色不好,看着董红渠欲言又止。
“什么事你这么吞吞吐吐的?说吧,我不怪罪你。”董红渠温声说道。
莲蕊咬咬唇,为难道:“木槿堂派人来请姨娘过去说话。”
说完屋子里静了一静。
“姨娘这样怎么能去!”莲香着急。
木槿堂那边一定是因为昨晚老爷留宿的事着恼,姨娘去了肯定要受委屈。每次都是这样,偏偏那边占着正房的名头,名正言顺,姨娘想拒绝都找不到缘由。
董红渠放下手里的绣品,面上并无担忧,甚至还安抚地朝莲香笑了笑,“既然是夫人传唤,还不快替我梳洗,去晚了又是你们的不是。”
莲香和莲蕊无奈,只得依言帮她梳洗打扮。也不敢用艳色的衣衫首饰,只求稳妥不出错,否则夫人见了恐怕更不高兴。
董红渠看着铜镜里的容颜微微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木槿堂里,徐嬷嬷正苦口婆心地劝徐氏,“夫人何必跟她计较,说到底不过是个妾,她就是再得宠还能越过夫人去?”
徐氏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她就是看董姨娘不顺眼,这院子每个得了沐驰青眼的她都厌烦得厉害,恨不得统统赶出去发卖了。
当年未进门沐驰就有了长子,她打从嫁进来就不知道受了多少暗地里的嘲笑。后来沐驰嗜赌成性,欠了一屁股债搜光了她的嫁妆体己去还,她何曾说过一个不字!那时候这些小贱人一个个的在哪呢?凭什么沐驰一朝得了势,她们就在这坐享其成!
看着碍眼!
“不过是给她紧紧弦,别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徐氏冷哼道。
徐嬷嬷只好住嘴,心里却摇头。如果真是为了给姨娘们立规矩,怎么不把另外两个也算上。老爷头天晚上歇在董姨娘屋里,夫人今天一大早就把人传过来,这不是明摆着跟老爷过不去吗?
何苦呢?
夫妻俩这些年越走越远,夫人怎么就是不明白?
董姨娘到了以后徐氏也不要她做什么,行了礼不叫起白站在那儿,就当是没这个人,这还是跟老夫人学的。董红渠早就习惯了,只是今儿不知怎么了,才站了没多久双腿就开始发软,竟有些站不住。
脚下一个打晃,徐氏冷眼看过去,嫌弃道:“行个礼都行不好,董氏,你的规矩都喂狗了?”
董红渠咬着唇勉力端住,道:“奴婢不敢。”沐家所有姨娘都要在徐氏面前称奴婢,这是徐氏定的。
“最好是不敢。”徐氏冷声说道,不再理她。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不止双腿发软,小腹竟也开始隐隐作痛,董红渠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
徐嬷嬷有心提醒,徐氏却觉得是董红渠故意拿乔作怪。
又过了一刻钟,董红渠只觉得身上越来越乏,小腹抽痛的厉害,像是有什么要流出来似的。她突然想起自己的月事似乎这个月没来……
徐嬷嬷只觉得眼前一晃,董红渠竟然就这么昏了过去。徐氏也被吓了一跳,“怎么回事?”她以为是董红渠故意为之。
“呀!血!”屋子里的丫鬟指着董红渠身下洇出的血迹惊叫。
徐嬷嬷一看,心底凉透。
092往事
“姨娘如今有了身孕,更要好好保重自己,可不能再不吃饭了。这是大夫开的保胎药,您喝了睡一会儿吧。”
莲香端着熬好的药过来,之前董姨娘流着血被人抬回来的时候她都快要被吓死了。
董姨娘性子温婉,进府这几年以来从没苛待过她们。老爷又十分宠爱,十日里有七八日是歇在这边的。跟着这样的主子,日日都能得些赏赐,何况,伺候了几年主仆间的情分不是假的。
没想到竟然是有了身孕,莲香万分庆幸木槿堂那边没做什么罚姨娘做什么重活儿,不然孩子要是没了多可惜。
董红渠并没有听清莲香的话,她怔愣着接过药,一手抚着小腹,眼神放空无处着落。
她竟然有了孩子,这个孩子来得如此不是时候……
“姨娘不知道,老爷今天发了好大的火,可见是把姨娘放在心坎上了,看以后夫人还敢不敢……”
“莲蕊。”见她越说越不像话,董红渠打断。
莲蕊吐了吐舌头,她就是觉得高兴嘛。以后姨娘有了孩子,老爷一定会更喜欢姨娘的,后院里都多少年没有孩子出生了。只看老爷因为这个都把夫人给骂了一顿,等小少爷出生,姨娘的日子会越过越好,她们也跟着沾光。
董红渠喝了药躺下,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她知道沐驰原是有三子两女的,长子是夫人进门前生下的,落了地长到三岁上就没了。还有个女儿生在大小姐前头,是姨娘生的,落地不满周岁一场风寒没了命。
没有孩子时夫人尚且处处针对,有了孩子……她真的能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吗?
木槿堂里,徐氏一边哭一边又摔了个梅瓶,“他竟然为了个姨娘数落我!董氏那个小贱人不过是个姨娘!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他竟然如此混账!”
“娘!娘!您别气了,爹那是气头上一时糊涂,不是真心要骂您!”沐清菀躲着飞溅的碎瓷、杂物上前劝。
徐氏犹觉得不解恨,她是真没想到董红渠竟然会怀孕,更没想到沐驰会为此大发雷霆指着她的鼻子骂妒妇。明明……明明进府的时候都用了药的,怎么就怀孕了!
她就是妒忌怎么了!他娶了她,让她受了那么多委屈,竟然还想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娘?娘您消消气,那不过是个姨娘,怎么处置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何必因此跟爹治气呢,气坏了您自己不说,平白让那个贱人得利。”沐清菀挽着徐氏劝道,她觉得母亲这样实在是蠢。本来爹就宠爱董氏,这么一闹不是更把人往董氏那边推吗?
要她说,这时候娘就该怎么大度怎么来,让爹看见。至于暗地里怎么做,爹又不知道。十月怀胎,孩子离生下来还早得很呢,这中间什么事不可能发生?
徐氏疲惫地摆摆手,她早就不指望跟沐驰重修旧好。打从那事出来,她就知道了。不说别的,她自己想想都觉得恶心。
她难受,他凭什么好过!
“娘这是怎么了?”院子里的丫鬟战战兢兢,沐清浪一进屋就看见满地狼藉。
徐氏喘了口气回过神来,在儿子面前她一向是端得住的,“没什么,都是些烦心琐事。让她们收拾着,咱们去隔壁说话,你来是有什么事?你大哥呢?”
沐清浪猜测是后宅的事,他身为男子不便知道,便不多问,只劝了一句:“母亲要保重身体,生气伤身。”然后便将来意说明。
沐清河自从春闱过后便心绪不佳,虽然登科上榜,却是最末等的同进士。科举三甲,一旦入围以后便不可再考,也就是说他这辈子说出去也就是个同进士了。
以科举出头的希望落空,沐清河不愿在京中往来应酬,总觉得出门别人都在看他的笑话,就躲到城外庄子上住了一阵,沐清河陪同。对外就说是兄弟俩结伴同游去了。
“大哥还在庄子上,王阁老家王兄和严家表兄恰好也去了那边的庄子,遇见打了招呼才知道王家小姐也在,大哥就让我回来问问两位妹妹想不想同去散心,也好跟王家小姐做个伴。”
京郊那一片庄子都是挨成片的,去了出门都能见到几个熟人。只不过这时节京里正热闹,去的人少罢了。
“娘,咱们也去吧!正好娘也去散散,何必待在家里生气!”沐清菀一听双眼发亮,立刻劝徐氏。
徐氏本来有些犹豫,沐清菀的及笄礼要到了,她原本是打算把她拘在家里收收性子,这会儿见她这么想去,又有王家小姐在,想了想便同意了。
“你去吧,娘就不去了。”她若是走了,这府里岂不成了董姨娘的天下,“去了那儿好好玩,但是不可过了,凡事多听你两个哥哥的话。”
沐清菀连连点头,心满意足地收拾行装启程,一刻都不肯多等。
徐氏却想起沐清浪说的是两位妹妹,可是眼下沐清溪搬到了风霁堂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呢,于是说道:“溪姐儿被你三叔接过去了,眼下不在府里。”
沐清浪原本想问的,回来之前,兄长几番叮嘱要把沐清溪也带过去,既然如此不凑巧,少不得要让兄长失望了。
“是,母亲,我一定会照顾好妹妹。”
第二天一早沐庞氏听说沐清浪把沐清菀接走了,好半天没说话。
紫蝶觑着老夫人的面色知她大概心情不好。
能好吗?孙子回家一趟,没来请个安就走了,孙女离家,不请示一句就走了。
这让老夫人的脸往哪搁?
紫絮悄悄地进来,给紫蝶递了个眼色。被沐庞氏看到,喊过去回话。
紫絮是奉命去风霁堂打听消息的,“回老夫人,二小姐已经醒了,听说是宝严寺的智空大师治好的。”
“还有什么,一并说吧。”见她欲言又止,沐庞氏催了句。
紫絮抿了抿唇,“是,老夫人,元瑜郡主前去探望二小姐……”
“什么!”
“老夫人!”紫蝶连忙上去扶着。
沐庞氏胸口起伏不定,喘着气问:“亲自去的?”
紫絮小心翼翼地答:“是,奴婢亲眼看着郡主出来的。”
沐庞氏按着额头叹气,这可真是、真是自作孽。她那时糊涂透顶了!
曹元瑜离开风霁堂没直接回曹国公府,而是转道去了景王府。她是景王的亲侄女,进府没人敢拦着,一路径直往里走,下人赶着去书房通报。
景王府还是老样子,曹元瑜边走边看,看完了只觉得还是那么无趣。这宅子是御赐的,一砖一瓦都是按着王府的规制来,坏就坏在实在是太板正了,没一点新奇的地方。小皇叔以前是长年不住,现在回来了竟然也不派人整修一番,白白浪费了这么大的地方。
赵正在书房跟几个手下议事,自他入了户部以后,书房就成了常待的地方。
“这事你们掂量着拿出个章程来,不必急于出手,税粮案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听说曹元瑜来,赵嘱咐了几句便让人先散了下去。
“小皇叔你猜我从哪儿来?”曹元瑜一进屋就笑着问。
赵一向疼这个侄女儿,被她打扰了议事也不恼,“从哪来?”
曹元瑜皱皱鼻子,“真没趣,让你猜你问我。”
赵失笑,“那就不必猜了,从沐家来。”
“你怎么知道!”曹元瑜惊讶,“母亲告诉你的?”不对啊,她来王府是临时起意,母亲也不知道,怎么会提前告诉小皇叔。
赵合上手里的书往桌案上一丢,“说罢,有什么事?”
曹元瑜撇嘴,本想说没事就不能来吗,却在赵的目光里败下阵来。
“我就是好奇你怎么会插手沐家的家事,难道是因为母亲要收沐清溪当义女?”曹元瑜捧着脸好奇。
赵执笔的手微微停滞,UU小说的字墨迹顿重,好好地一幅字就这么毁了。
“顺手而已。”
曹元瑜不信,赵摆明了不想说,她就不太敢深问了。小皇叔看着脾气好,但是板着脸太吓人了。
赵专心写字,曹元瑜就开始四处打量起书房。低头看到镇纸旁边摆着颗圆润光滑的鹅卵石,比鸡蛋小些,表面浑圆,显然是被人经常摩挲才有的光泽。
小皇叔什么时候喜欢这种东西了?
“放下。”赵头也不抬地说道。
曹元瑜拿着鹅卵石的手顿时卡在桌面上,气呼呼地说道:“不就是块石头嘛!”
“时候不早,我派人送你回去。最近京里不太平,少出门。”赵说着,放下笔唤龙一进来,“送郡主殿下回府,把这封信交给公主。”
曹元瑜这才知道原来他方才是给母亲写信,好奇心占了上风,“小皇叔给我吧,我带给母亲。”
赵看了看她,摇头,“你乖乖回去。”
曹元瑜心底不以为然,全都当她是小孩子。
人走了,赵拿起桌上的鹅卵石放在掌心里把玩。极普通的石头,只不过因为经常把玩比江边的更为柔滑。石头带着微微的凉意,入手不过一会儿便被掌心暖热。
赵想起了三年前的一些琐事。
那一年师父病重,他离开北疆军营南下探望,路过淮安渡口的时候管了次闲事。当时她穿着一身孝衣,小小的身子裹在白色的麻衣下,晃晃荡荡的找不见人。
当时他想,这么柔弱的孩子,不哭不闹,莫不是吓傻了?
一晃眼,当年孱弱的小女孩竟然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小姑娘。
缘分之事,当真叫人无解。
她若知道他就是三年前的那个人会是什么反应?
会不会瞪大了一双猫儿眼,水汪汪的像是能照见人心?又或者会跳起来恨不得抽他一巴掌?
龙一回来复命的时候走进书房就像见了鬼一样,他家王爷竟然在笑!
还笑得那么温柔……缠绵……腻歪……
一定是他进书房的方式不对……
093过往
龟甲落在地上发出两声脆响,智空看着呈现出来的图案,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是活人,为何身带死相?
乘龙之水的命格他前前后后推演过无数次,除了同指示一个人以外无一处相同。此次卜卦,竟然占出了涅之相。
浴火重生谓之涅。
死而后生,这样的卦象怎么会出现在沐清溪身上?
他是不是错漏了什么,智空摸着脑门想。
风霁堂里,沐清溪刚送走了姨父和姨母。她病的突然,好的却也快。烧退了人醒了就不觉得有不舒服了,只是三叔和三婶不放心,觉得她实在是消瘦得厉害,这才又躺了几天。
锦绣几个人身上的伤还没好全,脸上腮边的青紫还没退下去,沐清溪就让她们多休息几天,横竖风霁堂这边不缺伺候的人。
“姑娘,饭饭!”
衣袖被扯了一下,客儿仰着小脑袋看她。
“客儿饿了?想吃什么?”沐清溪摸摸他的小脑袋,这次真是把他吓坏了,从她醒了以后就一直揪着她的衣袖不放。
沐清溪看着这个动作,脸上不自觉有点烧。似乎,客儿这习惯是随了她?
客儿爬上椅子蹭到她身边,小脑袋转来转去,想了半天才道:“八八,牛牛!”
荷叶八宝饭和牛骨汤。
小团子发话,沐清溪立刻喊人去准备。她病了几天水米不进,现在也不敢吃太多,配着几样清淡小菜,喝了碗粥就罢了。倒是客儿吃得开心,荷叶八宝饭是甜的,牛骨汤带点咸味,也不知他怎么会觉得配着吃好吃。
膳后小家伙就开始犯困,把他哄睡了沐清溪才开始静下心来整理这几天发生的事。
那天在双鹤堂里,她之所以昏迷是因为见到了严章。说来好笑,重活一世,现在他们已经没什么牵连了,她竟然还会被前世所影响,惊惧到差点一命呜呼。
真是没用。
丢脸丢了两辈子!
回头细想,当年她和严章一开始也不曾有过交集。小院里的日子虽然清苦却也清静,除了隔三差五徐氏会来羞辱她一顿之外,便没什么人了。
满十五岁以后,有一天徐氏突然派人来带她出了小院,还特地派人为她梳洗换过新衣。当时她已经几年都没穿过新衣服了,对着镜子里堪称明艳的容颜,忐忑之余竟然还觉得欣喜。
女孩儿家的虚荣心,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可悲又天真。
徐氏哪里是突然起了好心呢?
她被带到花园里,遇到了醉酒路过的严章。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严章,从那以后便再也摆脱不了这个禽兽。
他一身酒气,脚步不稳。她懵懂不知,竟还傻乎乎地好心上去关心。
被制住双手扯开衣襟的时候她还傻着反应不过来,直到肌肤暴露在空气中,男人带着酒气欺上来……
然后是杂乱的脚步声,一群人出现在周围,她像个木偶一样被人推来搡去。老夫人的厌恶恶心眼神像是一柄刀子戳在她脸上,好像在说“沐家怎么出了她这么个不要脸的女儿”。
“老夫人息怒,溪姐儿年纪到了,心里有些想法也是常事,幸好是在家里……”
她听得清清楚楚却不敢置信,明明是那男人醉酒妄为欺负了她,为什么徐氏话里话外在指责她?
不是的,不是二婶说的那样……
她想去求老夫人做主,她知道老夫人如果听信了徐氏所说的话,接下来一定会把她嫁给那个男人。
不,不可以,她不要嫁给一个恶徒!
可是看着她的两个嬷嬷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人带下去。
那个时候她就明白,这辈子,完了。
第二天,她知道了那个男人叫严章,是徐氏的外甥。也知道老夫人已经答应把她嫁给他,将这桩丑事遮掩过去。
老夫人甚至担心她在家中闹出丑闻,特地命徐氏遮遮掩掩地煮了碗去子汤。一点不曾想到,她十五岁的时候还不曾有月事,根本不可能怀妊。
去子汤强行灌下去,她在床上疼了一天一夜,第二天身下淋血不止,险些一命归西。从那以后,她的月事倒是来了,只不过日子总是不定,有时半年一年没有,有时一连一个月不止,每次都要疼去半条命。
没有人问过她那天是怎么回事,也没有人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严章,更没有人仔细检查她的身子。
严章根本做不了什么。
他是个天阉。
可她却因为那一碗去子汤坏了身子,以后再不能生养。
绝望的时候,她想过一死了之,可徐氏把客儿带到她面前。他还那么小,她若是死了,他要怎么活呢?
不能死,只能嫁。
大红的盖头遮住,她抱着吉祥如意纹的宝瓶坐进花轿里,清醒地看着自己走进严家那个无底深渊,从此一生都是噩梦。
沐清溪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像是濒临窒息的人在临死前一刹那奇迹般重得呼吸,劫后余生。
回忆前世实在不是件让人愉快的事。
当日双鹤堂里的情形实在是跟前世她被嫁给严章的时候太像了,像得她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以为自己重活一世还要重蹈覆辙。
幸好,那不是真的。
但是,她不觉得那天的事是巧合。一定是徐氏对老夫人说了什么,否则老夫人再怎么讨厌她也不会不顾礼数让她去见个外男。徐氏的外甥和妹妹又怎么样?跟她沐清溪半点关系都没有。
双鹤堂里,沐庞氏心绪不定地想着最近发生的事。自从沐清溪回家以后,安远侯府就没安生过。徐氏几次三番针对沐清溪,她就是再想装糊涂也装不下去了。当年的事,是沐驰的错,这让她不得不对徐氏一再宽容,甚至纵容她执掌后院家事。
沐清溪……沐庞氏现在一想到她就想起杜氏,打从心底里不想提她,可是明华公主几番派人过来,显然是将沐清溪放在了心上,她若是什么都不做,岂不是让公主以为她不慈?
这个家怎么就成了这幅样子?!
张嬷嬷听着老夫人连连叹气,大概猜得出是为什么,斟酌着上前劝道:“老夫人,不如先把二小姐接回来?”万一公主再派人过来,二小姐还住在风霁堂,老夫人面上怎么过得去。
沐庞氏不说话,她的心思张嬷嬷自忖还是能摸得准,毕竟服侍了这么多年,“二小姐这次的病来得突然,怕是跟那天屋子里的客人犯冲?”
沐庞氏看向她,张嬷嬷继续道:“要不然以前都好好的,怎么就那天出了事?老夫人还请细想。”
那天的客人,沐庞氏想起是徐氏的妹妹和外甥。沐庞氏先前直冲着杜氏去了,现下一听,竟觉得张嬷嬷说得有道理。
但是,她想得更多,人是徐氏请来的,也是徐氏劝她把沐清溪挪出去,难道是徐氏故意设计要害沐清溪?
沐庞氏越想越觉得这个解释最合理,意识到她可能又被徐氏耍弄了当枪使,沐庞氏就觉得心头冒火。这个徐氏,拿她当傻子不成!
“老二房里的姨娘有身子了是好事,你去开库房,挑几样东西赏下去吧。告诉那姨娘,让她好好安胎,我这里给她记一功。”沐庞氏吩咐。
张嬷嬷知道这是要给二夫人不痛快了,应了命便带着人去开库房。老夫人既然吩咐了,自然要挑好的。张嬷嬷估摸着挑了件景泰蓝的缂丝喜鹊登枝的屏风,一对桂花枣子纹的梅瓶,并一些其他小物件。屏风和梅瓶物件儿大,搬出去也显眼。
双鹤堂这边刚把东西送到董姨娘屋子里,木槿堂就得了信儿。听说老夫人不但赏了东西,还说要给那狐媚子记功,徐氏气得手抖。
记什么功?
董红渠现在是良妾,难不成老夫人还能把她抬成贵妾?!
良妾她还能随意磋磨,贵妾那不就是半个主子了?
绝不能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徐氏一不小心扯坏了手里的珠钗。
城外庄子上。
沐清河看着沐清浪和沐清菀两个人皱眉,“怎么只有你们俩,二妹妹呢?”
沐清浪还没开口,沐清菀已经一脸不满地道:“大哥管她做什么!她是你哪门子的妹妹?!”
“清菀。”
沐清河冷声喝道,沐清菀愤愤地瞪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她病得离死不远了,能不能用得上还说不准呢,大哥有这心思,不如多读读书!”
“沐清菀!”沐清河大怒,他最恨别人拿读书来说话,那跟指着鼻子骂他脑子笨学不好有什么区别?偏偏沐清菀明知故犯!
沐清菀对这个大哥还是有几分怕的,心里虽然有气,到底不敢再顶着来。万一大哥一怒之下再把她送回去,她岂不是白来一趟?
“大哥别跟妹妹计较,她还是小孩子呢,童言无忌。”沐清浪劝。
自己的亲妹妹,沐清河没法真计较,但不妨碍他端着哥哥的架子教训,“马上就及笄了,还小孩子?将来嫁到别人家里去,也这么口无遮拦?”
沐清菀瞬间被说得脸颊通红,跺着脚道:“大哥这是说什么话!”
“这是聊什么呢?菀表妹来了也不说一声。”
沐清菀寻声看去,出声的是严章,“见过表哥。”越过严章,朝后一看,顿时神采飞扬,什么恼怒都忘了。
“见过王公子。”
王绮站了一会儿,发现沐清菀完全一副没看到她的样子,眼光直直落在大哥身上,心下冷笑,面上却笑着说道:“我这么大个人在这,竟入不得菀妹妹的眼?这是叫什么迷住了?”
沐清菀再次羞红了脸,忙道:“哪会是看不到,正是看王姐姐太美失了神。”
王绮笑笑,也不戳穿她。倒是自家大哥劝了一句,“些微小节,何必计较。”
王绮听在耳里,心下却暗暗记着了。
094答谢
沐清溪从马车里出来,在嬷嬷的引领下上了一顶青衣小轿,沐殷氏则上了另一顶小轿。
正门的边门进去,过了照壁往右走。透过悄悄掀起来的帘子,沐清溪发现整个曹国公府似乎是从一进门起就分成了两半。明华公主住了右边这一片,就是实质上的公主府了。
左为尊,明华公主确实是个贴心人,也是个聪明人。
看似受了委屈地一让,博得了多少贤名不说,又得了国公府上下的称赞和驸马爷的敬重,一举数得。
一刻钟后轿子停下,沐清溪随着三婶下轿。她们今日是专程为道谢来的,她病重的时候元瑜郡主亲自登门探望,明华郡主几番垂询赐下不少珍奇药材,无论如何都该来谢恩。
丫鬟引着进了正堂,明华公主和元瑜郡主都在,沐清溪和沐殷氏上前行礼,未落到实处明华公主就叫起。
“好孩子,可是都好了?过来让我瞧瞧!”明华向沐清溪招招手。
沐清溪看了看沐殷氏,见她点头才上前,回道:“回公主的话,臣女已经好了,多谢公主垂怜。”
被明华公主拢在身边,她其实不太自在,而且她想不出明华公主为何如此“关照”她。若说是因为姨母,赏花宴后也未见有什么表示。若说不是因为姨母,总不至于是因为她已逝的母亲吧?
沐清溪活了两辈子,牢牢记住的只有两件事,其中一件就是要远离皇室纷争。父亲立下的赫赫功绩犹挽救不了安远侯府满门抄斩的结局,她哪里敢寄希望于母亲和明华公主一点香火情。
何况,上辈子景王是失败者,明华公主是他的亲姐姐,想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并非冷心,而是她萤火之光怎能与这些身处高位的人相提并论?
她,还是远着些好。沐清溪暗自做了决定。
明华公主看沐清溪还拘束,大抵也明白是觉得自己对她好让她觉得惶惑了。非但不恼反而高兴,知道惶惑至少说明沐清溪不傻。
收义女的事明华到底还是上了心。沐驰虽然无能,但是沐骏逝去才三年,军中留下的影响还在,把沐清溪笼络住,那些人看在她是沐骏后人的份上也要顾忌几分,若是能倒戈相助那就再好不过了。
至于沐家老夫人那里,单看把后院整治成这样就知道是个糊涂的,不提也罢。
明华公主有意示好,拉着沐清溪从日常作息问到膳食睡梦,又从诗词歌赋问到针织女工,事无巨细,沐清溪被问得险些以为自己是在刑部大牢里被人审问祖宗八代。
最后还是下人的通报把她解救了出来。
“回禀公主,景王殿下已到府门前。”
明华闻言微讶,看了看身边的沐清溪,一个荒谬的想法冒了出来:难不成是听说沐清溪在这才过来的?
随即又觉得这想法实在荒唐,忙掩了心思让人去迎。
景王要来,沐清溪和沐殷氏本该回避,明华公主却对沐清溪道:“都是一家人,你也见见你王叔。”又让元瑜郡主陪着沐殷氏到屏风后暂避。
沐清溪听得云里雾里,景王什么时候变成她的王叔了?她跟他们家有八竿子能打着的关系?
关键是,这么厉害的王叔她可不敢认……
明华公主发了话,她走不了,只好站起身准备迎接景王大驾。不过也好,本来还该去景王府谢恩的,她在这里见了,省下三叔再跑一趟。
赵大步走进正堂里,就见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正直朝他福身行礼,状似不经意地一抬手,道:“不必多礼。”堪堪在沐清溪福身之前。
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问“病好了?”一边问一边走到明华公主身边,仿佛完全不在乎沐清溪的回答似的。
“臣女无恙,多谢殿下相救。”沐清溪答谢道。
明华公主见状倒觉得自己是想多了,看这样子完全就是随口问问,那天的事应该是巧合居多,照顾智空的面子也说不定。
她虽然打算笼络住沐清溪,却不希望赵跟沐清溪之间太过亲近。沐清溪是她故人之女,论辈分是赵的晚辈,于理不合是其一。其二,沐清溪命格实在是不好,配不得赵。景王妃的位置,她还是更中意王绮来坐。
“你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明华带着点惊讶,户部这时候应该忙得很才对。山东出了那么大的乱子,连她都有所耳闻。
见两人有话要谈,沐清溪自觉不便在场,起身要退回屏风后,却被赵拦住,“不是什么大事。”
说完又对明华公主道:“一是多谢皇姐周全前事,二是过几日该去大昭寺了。”
沐清溪尴尬地待在那被迫听着并不想听的话,敏锐地感觉到赵在说第二件事的时候犹豫了一下。
有点点好奇,什么事会让他觉得为难却还要去做呢?
大昭寺……大昭寺……
郑皇后?!
沐清溪一念思及,豁然开朗。原来他们是要商量一起去探望母亲,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一点都不想听啊,还不如跟元瑜郡主说说话,至少自在点。
明华公主闻言微微怔了一下,半晌才道:“你说的是,该去看看了。”想起前事想念叨他几句,沐清溪却又在场,倒让她不好开口了。
只嘱咐了一句,“凡事多想想后果,莫要冲动妄为。”
赵应了,余光一扫,就见下首的小姑娘正低垂着头,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一截裸露在外的雪白颈项,白的似雪,背着光像是蒙了一层柔和浅淡的晕。看起来像是仕女画中走出来的女子,贞静温婉。
若不是把玩帕子的手没藏好,赵都险些被骗过去。
哪里是贞静温婉,分明是心不在焉!
赵没留多久就走了,沐清溪和沐殷氏也随即告辞。沐殷氏从头到尾没说几句话,明华公主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沐清溪身上了。沐清溪觉得冷落了婶母,心里愧疚。
沐殷氏的心思却完全没往那边想,回到风霁堂安顿好沐清溪就去找沐,把明华公主的态度和说过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过来,忧心忡忡地说道:“老爷,您说公主这是什么意思?”对沐清溪未免太好了点。
亲自赐药,又让郡主来探望,这已经不是寻常的关爱,即便是王绮和柳妩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待遇。何况,明华公主几番派人过来,京中已经有流言说是明华公主看中了沐家女儿。
沐皱着眉思索良久,安慰妻子道:“这事你不必太过忧心,当年大嫂与公主有伴读之谊,明华公主稍稍照顾溪姐儿也说得过去。”
沐殷氏想了想还是信了,“但愿如此。”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原因,“不过,那些流言……溪姐儿年纪也快到了,万一受了流言影响……”沐清溪双亲俱丧,亲事上本就困难,再让那些流言一掺和,谁还敢上门提亲?
沐却没那么担心,因为他想起了一桩事,“婚姻大事大哥和大嫂早已安排好了,不会让清溪受了委屈。”他更担心明华公主的目的,虽然劝说妻子不要多想,可是他却不能不多想,沐清溪身后还站着大哥呢。明华公主若是打得这个主意,才叫人头疼。
“真的?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沐殷氏惊讶。
沐握着她的手,“是早年定下的……”
作为当事人的沐清溪浑然不觉叔叔婶婶正为她的终身大事发愁,她现在打算的是请智空过来为客儿清除余毒,可以的话,最好再为沐清欢调理下身体,不求跟普通人一样,只要能跑跑跳跳健健康康的就行了。
可是回来以后才知道,智空一早就回宝严寺去了,据说走得挺急,沐清溪无奈,只好盘算起亲自去一趟大昭寺。
安远侯府她暂时回不去,总在风霁堂住着打扰三叔和三婶难免会让老夫人迁怒。三婶本来就不得老夫人的喜欢,上辈子老夫人强逼着三叔纳了妾,把三房一家人搅得鸡犬不宁,最后家破人亡。
她只恨自己当时消息闭塞,不知道这个妾是从哪来的,不知她姓甚名谁,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
总不能她现在就跑到三叔和三婶面前告诉他们:我知道老夫人以后会逼三叔你纳妾,三叔你千万不能纳。还有三婶你别着急没儿子,以后总会怀上的,三叔只要不纳妾,你的儿子绝对会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三叔和三婶肯定会觉得她又魇着了……
好人难当。
沐清溪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事没法说,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是她又有点担心万一、万一老夫人使出什么不光彩的手段呢?
比如、比如像徐氏陷害她一样。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依照三叔的为人,他肯定不会罔顾一个女子的终身。
若是以前的老夫人,她觉得肯定不会这样做,可是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以后,她已经谁都不太敢相信了。上辈子她被困了太久,跟这些人接触的太少,不知不觉中人都变了,可是她的印象里还总不自觉的带入到三年前。
该怎么不着痕迹地提醒三叔又不被怀疑呢?
她觉得有必要动用一下双鹤堂和木槿堂送来的那几个人了,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她不动手,总有人不想让她安生。
她也不能总当软柿子不是?
095说亲
沐清溪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把那八个人利用起来,殷茵就到了。
殷四小姐一点也不认生,进了风霁堂跟沐殷氏打过招呼便直往沐清溪的闺房里闯。见了她拉着上上下下一通打量,“听说你病重,怎么我看着还挺精神呢?”
沐清溪没好气地瞪她一眼,“难不成我要学西子捧心颦颦蹙眉你才觉得对?”
殷茵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还不快快学来?”
被沐清溪一指头戳在腰间的痒痒肉上,顿时笑破了功。
“好啦!好啦!好妹妹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
见她求饶,沐清溪宽大为怀地把人放了,却冷不防被殷茵一下子反击过来挠在腋下。
惊叫连连地躲来躲去,她生性触痒不禁,比殷茵还怕痒,眼泪都笑出来了。
两个人闹了一会儿,停下的时候沐清溪眼睛都是红的。殷茵直喊冤枉,“这么走出去,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可不就是你欺负我!”沐清溪毫不示弱地回过去。和殷茵在一起她似乎总是很开心,就连不喜欢被人触碰的习惯都没了。
是殷茵笑得太开心,她被感染了?
表达够了对好朋友的思念和担心,殷茵才说起正题,“听说你病了我要来,但是母亲说不方便,怎么回事?”
事实上,殷国公夫人说的是别让她关心别人家的后院,殷茵当时听了就觉得不对。可是母亲病了,她也不敢逆着来。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不过在殷茵面前,她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遂把前面昏迷的缘由略去,只将自己生病要被老夫人送去庄子上的经过说了。
谁知殷茵听完,这次竟然没生气,而是满脸狐疑地看着她,把她看得都快发毛了才问:“清溪,你真是她亲孙女?”
沐清溪好悬没想一巴掌拍死她!说的什么话!她要是不是沐庞氏的亲孙女,那父亲和母亲如何自处?
殷茵说完就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歉,“别生气啊别生气,我这不是觉得奇怪嘛。以前听说那些家族里的庶女不受待见,谁知道原来你这个嫡女也过得这么惨,相比之下我觉得我真是太幸福了!”
这么一副炫耀的口气沐清溪好想揍她!
“嘻嘻,好啦好啦,说着玩呢!”殷茵笑着说道,“我就是觉得你那祖母也实在是太古怪,既然如此,你平时就该躲着她,老人家辈分摆在那里,有什么事还是你吃亏。对了,在家待了这么久不闷吗?咱们去宝严寺上香吧?”
宝严寺?
沐清溪心动,她之前还在想找个什么借口去呢,殷茵这个邀请来得正好。
“怎么想起去宝严寺了?”
殷茵面上带了几分失落,“我娘病了,你别担心,不是大病,就是一直断断续续地好不全,我就想着去宝严寺求个平安符。”
说完又忧心忡忡地拉着她,“你不知道吧,我哥春闱没上榜,我娘就病了,我哥整天觉得是他辜负了我娘的期望才让娘病的,府里打从殿试张榜以后就没轻松过。”
殷茵口中的哥哥自然是一母同胞的殷磐,沐清溪之前还见过的。印象里殷磐也是个洒脱人,不像是会为一次科考不利而患得患失的,只是没想到殷国公夫人看得这么重。
“我觉得我哥也挺可怜的,娘老拿他跟大哥比,但凡他有一点做得不足就总说大哥以前怎样,有多好多优秀,跟着就抹眼泪。为这我哥都快把自己给逼死了,看着就叫人难受。”殷茵苦恼地说着,她没法说母亲不对,可是殷磐确实太难为了。
沐清溪心有戚戚焉,她听表嫂谢氏提过,殷家大公子天纵奇才,过目不忘,只可惜慧极必伤,英年早逝。殷磐是半路出家,被迫顶上来的。
在她看来,殷磐少年成名,年纪轻轻就考中了举人已经很不错了,走出去谁人不称赞一声?
别说当时殷家大公子没来得及参加科考,就算参加了,殷国公夫人就敢保证他一定入闱吗?
大梁朝那么多举人,能考中进士的也只有有数的那么多,殷国公夫人所求太高了。俗语说远香近臭,在身边的总没有不在身边的那个好。
但是望子成龙又不能说她错,特别是在殷家大公子没了以后,殷磐担起长兄的责任在情理之中,只不过殷国公夫人可能太思念长子了,不知不觉中把长子美化得不像寻常人,再以这个不是寻常人的标准去衡量殷磐,那殷磐受苦受难简直就是毋庸置疑的。
“不如意事十之**,殷公子这次不上榜也未必是坏事。”她觉得殷公子可能自己也不想上这一科。
果不其然,殷茵接着道:“我哥也这么说,他这次没有十分的把握入二甲之内,若是落到三甲还不如不上呢。爹爹也觉得哥哥做得对,可是娘她不理解啊。我哥现在整天关在屋子里自责,人都瘦了一圈,我都快愁死了!”
“所以你就想借着去宝严寺上香祈福,顺便把殷公子也带出来散散心?”沐清溪问。
殷茵大笑,“就知道你了解我!”说完又道,“其实还是爹出的主意,让我哥离得远几天,娘不见着人慢慢地放开胸怀就能好了。”
“公爷也是煞费苦心了。”沐清溪感叹,既要顾全夫人,又要照顾儿子。不过这办法未必有效,除非殷国公夫人自己想开了,否则以后殷磐再有什么做的不足的,还是会弄成这个局面。
“我都亲自来请了,你就说去不去吧!快点给我个准话!”殷茵催促。
沐清溪笑答:“殷四小姐都亲自来请了,我岂能不给面子?什么时候出发?”
商定了时间地点之后,殷茵突然一拍手,“差点忘了!陈家二表哥跟我哥关系好,我不好给他下帖子,你把他喊上吧。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你可千万不能辜负我的信任啊!”
说完就甩手潇洒地走人了,留下沐清溪站在原地哑口无言。
殷茵不好下帖子,她就好下帖子了?
就算是亲表哥表妹也该避嫌的吧!
不过,她叹了口气还是回到屋子给姨母写信去了。前因后果交代清楚,沐清溪唤了春雁去送信,然后又去正堂寻三叔和三婶,她要出门总得交代清楚。
沐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她出门,“到时候多带几个人,你出去走走也好,免得在屋子里闷坏了。”而且去宝严寺他也放心。
“对了,白璧和玄圭想见你,”沐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递给她,“想是有事要跟你商量,这次出去若是方便就去见见他们。记得在咱们自家的酒楼里。”说完又想起徐斐那事,觉得自家的酒楼也未必万无一失。
“或者让他们护送你去宝严寺也可以,我看这两人都是稳妥的,有他们在你三婶也放心。”宝严寺有智空在,又有无心大师坐镇,连皇子去了也要收敛三分,总不会再出事。
沐清溪应了,先回屋子里写了封信托三叔派人送去宝严寺。万一她去了智空又走了,那岂不是白跑一趟?
“姑娘,二小姐肯跟咱们回去吗?”
风霁堂外,紫蝶听着小丫鬟的问话轻轻叹了口气。
她何尝知道?
不过老夫人吩咐了她过来接人,她难道能说个“不”字?
“还不去敲门?”
小丫鬟恭声应是,敲开门,报上来历便候在一旁等待。
风霁堂主院里,沐殷氏听得一头雾水,她没记错的话,老夫人可是刚刚把沐清溪给“赶”出来,闹成这样又说要来接人,这、这是唱得哪一出?
“去绮碧轩那边请二小姐过来一趟。”沐殷氏吩咐下人,又让人把紫蝶带进来,婆母派人过来,她没有拦着不让进的道理。
明儿就是十五了,她该去双鹤堂请安才对,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沐殷氏就觉得头疼。
老夫人大概是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了。
紫蝶进了屋子,规规矩矩地行礼,一丝不错。
“老夫人派奴婢来问二小姐可是大好了,若是好了就请随奴婢回家去吧,老夫人想的紧。”
沐清溪一进屋就听到这句话,不知道是该惊叹老夫人睁着眼说瞎话的能力,还是称赞紫蝶能如此波澜不惊地把这句话转述出来。
当然,她更愿意相信老夫人的原话不是这样,大概是紫蝶照顾在座的人的脸面,表达的委婉了点。
“老夫人慈爱,溪姐儿虽然看着好了,可是伤了底子还需好好调养一段时日。”沐殷氏答道,她和沐的意思,暂时不让沐清溪回侯府,如今那府里实在是太不成样子了。
沐清溪也不想现在回去,白璧和玄圭的消息还没收到,客儿也还没送到宝严寺去。经过这次的事她发现,她把自己想的太强大,又把敌人想的太简单了。
事实上,老夫人的权威比她以为的要大得多,而徐氏现在对老夫人的影响力也比她想的要深的多。
这几番变故下来,沐清溪几乎已经能肯定母亲的死因绝对不寻常,老夫人和徐氏都在其中有所牵扯,这两个人如果现在发现她暗地里追查母亲自尽的真相,那她大概又要步上前世的后尘了。
“紫蝶姑娘不妨回老夫人,就说那日连累张嬷嬷和紫叶姑娘受伤,我于心有愧,等两位什么时候伤好了,我再回去请罪。”沐清溪笑着道。
景王殿下的脚力可不轻。
柔中带刺,不过紫蝶来之前就知道二小姐不会心甘情愿地跟她回去,她既然肯来,也不是全无准备。
“二小姐还是随奴婢回去的好,这些日子二小姐不在,府上有人来给二小姐提亲呢。老夫人的意思,婚姻大事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要听听二小姐的自己的喜好才好。”紫蝶一板一眼地说道。
一番话仿佛巨石入湖,惊起千尺浪,沐清溪一下子跳了起来,失声叫道:“你说什么?!”
096出气
沐清溪再不情愿也被紫蝶一番话“吓得”不得不回安远侯府,收拾东西的时候还满脑子都是“我一定听错了”“这绝对是开玩笑”……
脑袋里乱成一团浆糊,手上差点把客儿的小裤衩给套脑袋上去,被锦绣提醒了才发现小团子噘着嘴看她,一副“姑娘你一点都不爱我”“姑娘你一点都不把我放在心上”的委屈样儿,只看得沐清溪脸色讪讪,恨不能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珠玑看不过去一把把活儿抢过来,给自家小主子穿戴得妥妥当当,一丝不苟。
紫蝶的嘴太紧,除了请她回府之外问什么都不说。沐和沐殷氏不放心,决定跟她一块儿回去,先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要是真有什么,也好替她劝和。
木槿堂里,徐氏听说有人给沐清溪提亲半晌回不过神来,“怎能会有人看得上她?”
那样的家世命格,都快把家里人克得死绝了,沐含章那小东西没死估计也是因为命太硬。谁家敢收这样的儿媳妇,就不怕家破人亡之危?
梧桐打听得清楚,“听说是吏部郎中郭大人家里,老太太并没应下来,已经派人去三房那边接二小姐了。”
徐氏更惊讶了,老夫人还有脸去接人?刚把人送出去又接回来,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这可是大热闹,咱们瞧瞧去!”说罢就起身换了衣服,带着人往双鹤堂去。
沐清溪回到安远侯府,先去了清辉院安置行李,然后才跟着沐和沐殷氏赶到双鹤堂。
出乎她意料的,双鹤堂里并没有来客,倒是正好碰见了赶来的徐氏,只好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礼。
徐氏也没想到会这么巧,她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沐清溪,打量了半天也没看出她有哪点好。
论长相比沐清菀差得远,她的女儿比号称京城第一美人的王绮也不差,不过是明华公主偏爱才让王绮得了去。论家世,沐清溪不但没有助力,反而还带着沐含章这么个拖油瓶。
郭大人夫人是不是眼瞎了?要不就是脑子坏了?
“溪姐儿回来的倒是及时,这些天将养得不错,看着比没生病时还精神呢。”徐氏面上带笑,不冷不热地说道。
沐清溪没时间跟她扯皮,只随口回了句:“托您的福。”
徐氏当即脸上就有些僵,还以为沐清溪知道是她给老夫人出的主意。
见沐殷氏在一旁,心思一转,朝沐殷氏不阴不阳地说道:“这些天可是辛苦弟妹了,弟妹对溪姐儿可真是上心,连老夫人都夸你‘贤惠’呢!”
沐殷氏无动于衷,仿佛一点没听出话里的深意,只答道:“照顾晚辈是应该的,当不得老夫人称赞。”
沐不好插话,但是不代表他愿意看自己媳妇儿被嫂子拿捏,遂道:“进去吧,别让娘等久了。”
沐清溪当即如蒙大赦,她一心着急是谁来提亲呢,谁有心思跟徐氏在这耍嘴皮子功夫。刚刚看到徐氏的一瞬间,她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上辈子她的婚事是徐氏设计的,这辈子当时都昏过去了,什么都没发生,不会徐氏又动了什么手脚吧?
但是徐氏不着急,她就喜欢看着沐清溪和三房的人着急,老夫人既然没应承,这桩婚事就肯定成不了。她也不知道老夫人是怎么想的,吏部郎中虽不是显宦,配沐清溪可是绰绰有余了,老夫人竟然不答应。
难道是不想看着沐清溪舒服?
“三弟这是嫌我多话了?多日不见弟妹和溪姐儿,存了一肚子话,三弟千万别见怪。”徐氏笑吟吟地寒暄,就是堵在门口不动。
沐清溪这时候也看出徐氏是故意来恶心人的,越来越觉得可能真是徐氏又做了什么,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出口就道:“二婶这话说得好听,您终日里说疼我,怎么我生病的时候没见您露过面?人都说雪中送炭难,二婶既然没送这碳,现在想来烧个热乎炕,当我是傻子不成?”
“沐清溪!你放肆!”徐氏怒斥。
“老夫人请二小姐进去!”紫蕙奉命出来寻人。
撕破了脸,沐清溪连遮掩都不想遮掩了,也不管徐氏还在,甩了袖子就往堂屋里走。沐和沐殷氏同样目不斜视地走过去,留下徐氏站在原地气得直咬牙。
沐清溪,咱们走着瞧!
沐庞氏坐在上首的美人榻上,身上穿着件家常秋香色软缎褙子,额上带了西洋贴,看着精神不是很好的样子。看到沐清溪进屋只抬了抬眼,“知道回来了?”
沐清溪当即就想笑,“老夫人说错了,孙女儿可不是自愿出去的!”
沐庞氏原想让沐清溪服个软,把这事不声不响地把这事揭过去,没想到沐清溪非但不配合,反而故意把那层遮羞布给挑开了。
祖孙两个的不合**裸地暴露在阳光下,沐庞氏看着沐清溪的目光发冷,沐清溪也毫不示弱地看回去。
沐殷氏和沐进来请安,才打破了这份紧张感。
沐庞氏见到儿子和儿媳依然冷着一张脸,“老三,你这么急慌慌地跟着过来,难道怕我把二丫头给吃了不成!”一团火全冲着沐去了。
“儿子不敢。”沐道,面上却没什么惶恐,以前沐庞氏生气的时候他还会劝,会说和,现在已经学会听着就行了。他的母亲,现在要的不是别人的劝而是完全顺从,不容一点违逆。
沐庞氏哪里听不出话里的冷淡,但是到底是儿子。目光落在看似温柔无害的沐殷氏身上就更冷了,“你是不敢,你媳妇儿可敢得很!”
沐殷氏早知道老夫人要秋后算账,也不辩解痛痛快快地认错,“都是儿媳不是,儿媳认罚,老夫人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沐庞氏依然是一肚子气,见状非但不曾缓解,反而觉得沐殷氏这幅淡然处之的样子是仗着沐在有恃无恐,“你这样的儿媳妇我老太婆可不敢罚,你们殷国公府好家教!”
这话就重了,沐殷氏心头一紧,咬住嘴唇压下将要脱口而出的话:我们殷国公府再怎么样,也不会把自家的孙女丢出去自生自灭!
“老夫人这话不妨去跟殷国公夫人说,大概殷国公夫人会乐意听您说?”沐清溪冷笑着插了一句嘴。
她真是觉得恶心透了!
这样的祖母她以前怎么会觉得她慈爱温和?
分明就是跟徐氏一样人,自私自利,容不得别人一点好!
“沐清溪!”沐庞氏怒火直奔头顶,一拍炕桌怒声呵斥,“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祖母!”
“那也要老夫人您当我是您孙女!”沐清溪脱口而出。
沐庞氏这才发现,自从沐清溪进了屋,就没喊过一句“祖母”,句句都是“老夫人”。
“好、好、你好!你有本事就别认我这个祖母,别回沐家的门!”
沐庞氏气得上气不接下气,紫蝶连忙上去给她抚着胸口顺气。
“清溪!”沐沉声说道,“怎可对祖母不敬!你心里有怨言我知道,你再委屈那也是祖母,还不向你祖母请罪!”
沐清溪撇撇嘴,不想请。
沐庞氏听完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沐看似是训斥沐清溪,往深里一想就知道是在为沐清溪开脱。
沐清溪受了委屈,怎么受的?还不是她这个老婆子给的?所以,沐清溪有委屈有怨言都是应该的。
亲生的儿子竟然向着个忤逆德孙女,沐庞氏恨不得上去给他两巴掌!
“哟!这是怎么了!还不快扶着老夫人躺下!拿参茶来!再去请大夫,快去啊!”徐氏挑的就是这个时候,一进门就安排人。
她吩咐完,屋子里顿时骚动起来,立刻有人要按吩咐的去做。
“都给我站住!”沐沉声喝道。
徐氏假作不明白地看他,“我说三弟,你这是什么意思?娘都被溪姐儿气成这样了,怎能连大夫都不请?娘一向疼你,你这么做对得起娘吗?”
沐沉着脸不说话,沐殷氏忙道:“二嫂还是先看看娘吧,这屋子里人多气息杂乱,让她们都出去伺候的好。”
“还不出去!”沐斥道。
丫鬟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听谁的。
“还不滚!”沐怒道。
这下子再没人敢迟疑,三老爷再怎么样也是老爷。
徐氏算盘落了空,面色不善地盯着沐和沐殷氏。
沐清溪知道三叔和三婶是为自己好,徐氏今天派人出去请大夫,明儿她把祖母气病了的消息就能传的满大街都是。
“二婶这么咋呼半天也不去看看老夫人,只在这做给我们看有什么用呢?”沐清溪轻描淡写地说道。
徐氏赫然看向她,不敢相信她竟然说话一点都不遮拦,这不啻于干脆利落地往她脸上打了一巴掌。
“你……”
“行了!都别吵了!”沐庞氏缓过劲儿来,她算是看出来了,沐清溪是要疯了。
“娘,都是儿子的不是……”沐请罪,看她气成这样,他做儿子的心里也不好受。
沐庞氏疲惫地摆摆手,“不用说了,你们都出去,还有你,徐氏,全都出去,溪姐儿留下。”
“娘……”沐迟疑。
沐庞氏冷眼看他,“怎么?真以为我能把她给吃了!”
沐这下不好再坚持,只得道了句:“是。”递给沐清溪个安抚的眼色。
徐氏还想留,但看沐和沐殷氏走了,只好也跟着离开。好戏没看成,还吃了一肚子气,她实在是不甘心,既然如此,不如去找姓董的小狐狸精出出气!
另外,清辉院里的那两个人也该收拾收拾了。
097收服
人都退出去,屋子里只剩了祖孙两个。沐庞氏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目光打量着沐清溪,蓦然间发觉,这个孙女似乎更像杜氏了。
无论是眼角眉梢的倔强,还是言辞往来间的锋锐,无一不得了杜氏的精髓。
当年杜氏死在她面前,现在杜氏的女儿疯了一样得来折磨她了。而她还念着沐清溪也是骏儿的孩子,处处宽容。
“清溪,从你回来惹出了大大小小多少事,整个侯府被你搅得不得安宁,我何曾说过你一句重话?人啊,要知足。便说这次的事,你若是懂事孝顺,就该早早地避出去,送你去庄子上是为你好。”沐庞氏苦口婆心地劝道。
沐清溪险些要笑出声来,她发现她竟然被老夫人堵得哑口无言了,这番话让她怎么答?侯府里的事都怪她?她冰病得快死了不快点搬出去也怪她?
那她是不是该痛痛快快地认错,说祖母呀,都是我错了,都是我不好,我病得快死了就该早点搬出去死在外边,别招您的眼,更别脏了您侯府里高贵的地盘!
沐清溪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遮掩,沐庞氏当然看得清楚,她这次竟然不觉得生气,反而语重心长地教导她:“你不要不服气,身为女子,德言容功,德在最先,你母亲没有把你教好,让你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少不得要我这个做祖母的来教导你了。但是也要你听得进去才行,做人,要知足,要惜福”
沐清溪也不生气,她已经习惯了,习惯了沐庞氏对母亲的态度,所以她十分冷静地说:“老夫人,容我再提醒一次,我的规矩是您教的。”
沐庞氏一口气哽在胸腔里,上不得下不得。
沐清溪不是紫蝶,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装孝顺。
沐庞氏顺了半天才把那口气吐了出来,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问道:“你是不是觉得你母亲死得冤枉?”
沐清溪乍闻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还是第一次如此直接明白地从老夫人嘴里听到母亲的死。
一瞬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所有的心结都来源于前世的惨剧和母亲的死,甚至直到现在她都还在暗中派人寻找以前母亲身边伺候的人,试图弄清楚当年发生的事。
而现在,老夫人是打算跟她坦白?
沐清溪直觉没那么容易。
果不其然,沐庞氏话锋一转,“是你母亲自愿殉情的,她跟你父亲的情分你不是不知道,”为了安抚沐清溪,她不得不忍着心里的不适继续说,“上一辈人的事不是你这个小辈应该插手的,你只管安安心心地在府里住下,只要你听话,祖母是不会亏待你的,一定会给你寻一门好亲事,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老夫人说的这些话她已经一个字都不信了,前面那些一听就知道是在哄人,还拿她当六岁的孩子呢。
不过,沐清溪此时也算是明白了老夫人态度转变的缘由。前面铺垫了这么多,大概都是为了让她安安分分地待在府里,再安安分分地被他们嫁出去,嫁给他们安排的人。
上辈子是严章,这辈子是谁呢?
她已经能肯定来提亲的人不是严章了,严家没有那么大的分量让老夫人舍下脸面来与她讲和。这个人必定是地位权势足够,能够帮到沐家的。
现在的沐家需要什么?
需要实权,需要圣心,而不是一个徒有其表的安远侯府的虚壳子。
用她一个小女子的终身大事,去换沐家的前程,她应该感叹老夫人太会做生意还是该惊讶老夫人竟然如此看得起她?
她一个无父无母毫无助力的孤女,谁会看得上她?
“老夫人有话不妨直说。”沐清溪冷静地问道,老夫人能装,她却没那么厚的脸皮陪她演戏了。
谁知沐庞氏摇摇头,“你这孩子,就是性子太急。祖母不过是跟你说说话罢了,还能有什么?该说的都说了,你只管牢牢记着这些话。还有,以后可不许再唤老夫人,没得叫人听着生分。”
沐清溪做好了听的准备,可是没想到老夫人说了这么一番话就把她打发了,她正糊涂着,老夫人却已经送客了。
“好了,今儿我乏了,你也回去休息吧,好好保养身体。缺什么只管开口,没人敢给你委屈受。”沐庞氏摆摆手让她去。
沐清溪皱着眉,边往外走边思索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沐和沐殷氏还没走,见她安然无恙地出来都松了口气,听着屋子里动静不大,应该没发生争吵。而沐清溪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像是心不在焉。
“老夫人说了什么?斥责你了?”沐殷氏问。
沐清溪这才收起心思,摇了摇头,“没有。”
非但没斥责,简直称得上和蔼可亲。这是自她回来以后老夫人第一次对她和颜悦色到这等地步。老夫人何其看重脸面,她把话说的难么难听老夫人都容忍下来了,只能说明,她所图的,或者说自己能带给她的好处远胜这一点委屈。
“三叔,三婶,这些日子劳烦你们。我既然回来了,还是先住下来吧。你们放心,以后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绝不会再发生这次的事了。”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把自己的担心说了,“三婶,我怕老夫人会为难你……”
沐殷氏笑得温婉,“这有什么?哪家的婆婆不给儿媳妇立规矩?”
沐清溪心道:姨母就不会,母亲以前也从没给大嫂立过规矩。
“不是这个,我觉得老夫人很可能寻个人来难为你,你和三叔要小心。”沐清溪尽量把话说得明白。
沐殷氏一开始没听懂,只因为这些年来沐身边都没有别人。等想过来,脸就是一白,不可置信地看向沐清溪。
沐清溪心中有愧,若不是受她牵连,老夫人和三房的矛盾不会这么快就激化。老夫人没有说过,但是以她的了解,老夫人轻轻放过了她,又不忍心责备儿子,那么会被她当成出气筒的就只有三婶了。
有什么办法既能让三婶难受,又让三叔插不上话呢?
纳妾。
沐皱紧了眉头,“不必担心,我推了就是,你难道信不过我?”
沐殷氏咬着唇摇摇头,这不是信不信得过的事,若是老夫人执意往儿子屋里塞人,她哪里能说个不字?
就算沐把人放在那儿不碰,可是多了个人可以名正言顺地跟自己分享丈夫,怎么还能跟以前一样呢?
何况,她多年无子……连说句话的立场都没有,老夫人若是抓着这一点逼沐休了她都不为过……
沐清溪故意当着三叔的面说就是想让他知道,三叔自己有防范,老夫人的手段就未必行得通。不过,看着三婶这样还是觉得心中有愧:“对不起三婶,是我连累你们了。不过,这都是我猜得,也未必准。”
沐殷氏摇摇头,“不能这么说,时候不早,你回去歇着吧。身体还得将养着,别劳神也别费心。”她其实早就有预感了,一直无子,老夫人不会让三房断了香火,沐纳妾是迟早的事,不能怪沐清溪。
当着侄女儿的面,沐不好多说,等回了府好一通安慰才让沐殷氏稍稍放了心。随后沐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酒铺里送来的账册还没看完,沐清溪想的几种酒卖得都不错,尤其赶着春闱,盈利颇丰。
沐清溪回了清辉院,第一件事就是命人把院子里的下人集合在一处挨个点了一遍名字。对号入座,两两成对编在一起。
“日后就按这个来,两人一组,每日里同进同出,若是哪个落了单,须得当天立即来报。否则事后追究起来,就别怪我一起罚了,连个人都看不好,留着你也没什么用。”沐清溪翻着花名册随口说道。
“对了,那天去木槿堂报信的是哪个?”
清凉的目光带着慑人之威扫过,底下的人纷纷低了头不动。
“自己站出来吧。”
半晌无声,没有人动。
沐清溪把册子一丢,“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给你脸面了。请孙管家过来!”
孙管家被请过来的时候还满脸不解,见了沐清溪行礼请安,“二小姐有何吩咐。”
沐清溪点了点头,算是回应,随即指着底下一个小丫鬟,“这丫鬟吃里扒外,孙管家替我处置了吧,别留在我这里碍眼。”
孙管家问也不问,道:“是。”
接着手一挥,几个健壮婆子就上去把那小丫鬟拖了出来,按在地上制住,甩了四十个大耳刮子,人都晕死过去,才给一路拖出去了。
“二小姐可还有吩咐?”孙管家办完就问。
沐清溪摇头,“有劳。”
“小的告退。”说罢便带着人走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沐清溪让锦绣她们先回来就是为了揪出个人杀鸡儆猴,让她惊讶的是通风报信的竟然不是徐氏送过来的那两人,而是外头一个负责洒扫的小丫鬟,平日里不起眼得很。若不是锦绣指了,她都不记得还有这么一号人。
院子里静寂无声,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两刻钟后,沐清溪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才让人散了。
“这些日子我不在,你们看护这院子也算有功,既然有功就要赏,锦绣。”
“是,小姐。”锦绣应了,亲自拖着盘子将东西分发下去。
每人一个红包,里头装了两个银锞子。
打一巴掌总要给个甜枣,她以前不注意这些下人,吃了一次亏才发现,有时候就是这些小人物才叫人防不胜防。
098中毒
敲打完以后,沐清溪便让人散了。
她并不指望这些人能全都忠心于她,安远侯府里那么多主子,怎么看她都是最软弱可欺的一个。
家生子的仆人有时候比外头采买进来的更难驾驭,一家子世代都在府里,指不定就有哪个亲戚是在得脸的主子跟前伺候的。
只要关键时刻别拖后腿,别像上次的时候暗地里通风报信就行了。
挪出去的那个嬷嬷到底是没能回来,双鹤堂送过来的另一个嬷嬷被沐清溪安排在了灶台上管吃食。
眼下老夫人既然要用她,就不会再来害她,相反还要好好护着她。把人安排到灶台上,不用她吩咐,那个嬷嬷就会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不过,清辉院的小厨房她用得少,饭菜都是后院的大厨房送过来的,只有她和客儿偶尔开小灶的时候才能用得上。
这么一盯着,倒真的盯出了点问题。
事情还要从她刚进府里的时候说起。
客儿自中毒以后身体不好,饮食上便要格外精细,过油过甜过辣的都不能入口。她回到安远侯府的时候,徐氏故意为难她,后院大厨房里送过来的都是些大鱼大肉,且肉上飘着白花花的猪油,鱼上带着没洗干净的血,腥味重的隔着十步远都能闻到。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给人吃的,是故意恶心人来的。
沐清溪自然不会吃这种东西,她也不会吃这种哑巴亏,二话不说,直接让人把她的饭菜原封不动地全给送到双鹤堂去了。老夫人没有斥责徐氏,只立刻让大厨房重新做了一桌饭菜送过来。
后来老夫人收回了掌家权就再没发生过这种事,她怕客儿积食不消化,晚上的宵夜一般都是直接从大厨房叫,老夫人用什么她就跟着用什么。大厨房做给老夫人的东西用心,大都是照顾老夫人脾胃脆弱,做的全是容易消化的。小厨房也就基本上没什么用武之地了。
这次一查,才发现清辉院这个小厨房竟然别有玄机。
小厨房的水瓮底下铺了一层薄薄的水银。
沐清溪听到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肯定是徐氏做的!
紧接着冷汗就起了一层又一层,心里一阵阵后怕,当年客儿之所以会中毒,就是因为奶娘常用来喝水的杯子被人下了水银。
当年是沐清溪发现不对劲,刘氏是母亲亲自为客儿挑选的奶娘,身体一向很好。可是有一天沐清溪唤刘氏问话时发现她额前有块地方秃了,露出底下的头皮。秃的地方并不大,只是恰好在头顶,刘氏低头行礼的时候她看到了。
她当时问刘氏,刘氏说是晨起梳头不小心扯下来的。沐清溪当时听了,心有疑问却没多想。
但是接下里的几天,她发现刘氏不止头发变脆发黄,就连脸色也变得灰败不堪,更甚者,有一日竟然牙齿松动,脱落下来。她这才觉得事情有异,连忙亲自为刘氏诊断,确定她是中毒无疑,而后在刘氏常用的杯子里发现了一层薄薄的水银。
那个时候,刘氏中毒已经有半年了,毒性侵入她的身体,经由奶水过给客儿。若不是她发现得早,天长日久,毒性在客儿体内堆积起来,足够要了一个弱小孩子的命!
即便如此,客儿也已经受了毒性影响,身体生长十分迟缓,说话走路都比寻常孩子难了数倍。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大概是为了防止被发现,杯子里的水银下得极少,否则不会过了半年才显现出来。
她彻查水银的来源,最终查出在杯子上做手脚的是越州沐家的一个下人,而指使这个下人这么做的正是她的好二婶,徐氏。
或许是觉得她一个孩子不足为惧,徐氏连遮掩都不曾遮掩,她一问小丫鬟就招了。当时她满心愤慨,派人把小丫鬟和奶娘刘氏绑了送回京城,以为老夫人会为她做主。可是,老夫人甚至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只将那个小丫鬟给发卖了。奶娘刘氏则派人送回了老家,听说人刚出侯府没多久就毒发身亡。
而今天,徐氏故技重施,又把这种手段用到她和客儿身上。徐氏是不是觉得几个月以后,不用她亲自动手自己和客儿就会悄无声息地死掉,从此皆大欢喜,再也没有碍眼的人?
“把那缸换了吧,别叫人知道。”沐清溪闭着眼吩咐。
时隔多年,她依然没学会心狠手辣。但是,她学会了不打草惊蛇。
锦绣知道这是不想让木槿堂知道的意思,双鹤堂那边,那嬷嬷既然知道了就等于老夫人也知道了。锦绣不确定老夫人会怎么想,但是她明白,如同三年前一样,老夫人不会动二夫人。
“不打到自己身上的都不叫疼,你觉得老夫人会因为我去跟沐驰翻脸?”沐清溪嘲讽地笑笑。
那可是如今的安远侯啊,侯府还指望着他呢!
“小姐,别多想了,喝碗红枣莲子羹定定神吧。”琉璃端着一盏青瓷碗过来。
幸好她们一直没怎么用小厨房,否则抹了一瓮的水银,时日一长,院子里但凡碰了那水的都逃不掉。
沐清溪把碗接过来,端在手里一边搅一边出神。如果这次能跟智空谈妥的话,客儿她不打算带回来了。
放在宝严寺比放在府里更安全。
木槿堂里。
沐清菀刚从庄子上回府,兴许是出去散了散心,整个人都容光焕发,眼睛里的光亮几乎能照出来似的。
只是进了府门就听说沐清溪又搬回来就急了,行礼都来不及收拾,匆忙来找徐氏讨主意,“那个扫把星怎么又回来了?祖母不是都把她给赶出去了?”
徐氏也奇怪,安插在双鹤堂的丫鬟来通报说,老夫人跟沐清溪并没有吵起来,沐清溪出来的时候看着也没什么不好。
难道这事就这么算了?
“你别急,她回来又能怎么样?在庄子上玩得高兴不高兴?你大哥心情可好些了?”徐氏拉着女儿问,看她的情形就知道玩得不错。
沐清菀不知想起了什么,双颊绯红,眼神看向别处,撒着娇说道:“庄子上也就是那样了,娘你又不是没去过!大哥和二哥都好,大哥说等我及笄礼他肯定要回府的。”
徐氏听了却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娘?”她的女儿她最清楚。
沐清菀故作镇定,道:“怎么会!娘你别多想行不行?”
徐氏不蠢,看着女儿这幅样子,分明就是情窦初开连带桃花的情形,心里早就有几分猜测。再想起下人的回报,庄子上的人都有数。
“若是有中意的人,只管告诉娘,你年纪到了,也该张罗亲事了。”徐氏笑得温和又慈爱,若真是她想得那样,这桩婚事实在是不错。
沐清菀脸颊更红,眼圈泛水,却还是死咬着说没有,缠了一会儿便要回房收拾东西,徐氏随她去了。
紫蝶到的时候就见沐清菀刚从木槿堂主屋出来,“大小姐回来了,给大小姐请安。”
沐清菀心情好,自然看谁都顺眼,“你是来找我娘的?进去吧,我娘这会儿得闲呢。”说完就带着人走了。
徐氏原以为紫蝶过来是跟沐清溪有关,等紫蝶说完话还愣了片刻。紧接着反应过来就问:“老夫人只说找人,就没说什么别的?”
紫蝶回道:“只要性情好、模样好就是,家世也不必太低了。老夫人做主,断不会委屈了人。”
徐氏一听,心里就有数了,“姑娘只管回老夫人,我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那就劳烦夫人了,奴婢告退。”说罢便带着人走了。
紫蝶离开,徐氏坐在那儿心里一阵不痛快,“这后院里人还不够多吗!那边还一个怀着的,老夫人就张罗着给儿子送小妾,管得未免太宽!”
徐嬷嬷也以为是老夫人要给老爷挑人,可想来想去又觉得未必,“夫人莫急,依奴婢看,这人怕是要给三房的。”
“三房?”徐氏皱眉,转念一想就觉得徐嬷嬷说的很有道理,脸上顿时挂上了笑,“你说的不错,咱们三老爷可是到现在还没个儿子呢。”
老夫人这么多年没往底下的儿子身边塞过人,沐殷氏这边可是自找的!
既然是给三房的,徐氏心里就松快了,“老夫人吩咐了,咱们可一定要挑个好的。”
家世不必太低,老夫人故意要找个能制得住沐殷氏的,她一定会给小叔子挑个家世、容貌样样出挑的大美人儿,到时候,就让三房热闹去吧,看她沐殷氏还有心思多管闲事!
景王府里。
管家抱着一摞册子进了书房,摆在景王殿下的书案上。册子落下发出“砰”地一声,溅起阵阵烟尘,直呛得赵一个喷嚏打出来。
“回王爷,府里库房的册子都在这了。这三本是太后赏赐的,这四本是皇上赏的,这两本是庄子上的收成,这一本是……”
赵听得头大,立刻抬手打住,皱眉道:“本王让你找些能拿得出手的,你给本王拿这些来做什么?”让他自己挑?
管家木着脸,“回王爷的话,小的找不到拿不出手的。”
一句话,把赵满肚子烟火气都给噎下去了。
099送礼
第二天,沐清溪在双鹤堂见到龙一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抬头再三看了老夫人几眼才确定确实是没走错,这里是沐家,既不是公主府也不是风霁堂。
不过,龙一来干什么?
怀着满腹疑问,沐清溪行过礼在老夫人的示意下坐在了她身边,甫一坐下就被她亲昵地拉到怀里嘘寒问暖。
碍着外人在,沐清溪只得配合老夫人演了一出贤子贤孙的戏码,虽然她很想提醒老夫人,龙一早就知道她在沐家是个什么情形了。
老夫人过足了慈爱祖母的瘾,沐清溪才得以脱身出来松了口气。
“龙护卫,溪姐儿已经到了,有什么话你可以说了。”沐庞氏笑得慈祥,心里却不怎么痛快,只是这痛快非但不能摆在脸上,还得严严实实地捂在肚子里,不能露出一丝端倪。
龙一看着沐清溪被老太婆拽着演戏已经快笑破了肚皮,只是忍功练得太好,叫人看不出来而已。
“前几日王府整理库房,王爷见好些东西用不上放着积灰,便命我给沐小姐送了几样过来。沐小姐若是不嫌弃就手下留着玩吧。”
老夫人脸上的笑容一滞,景王殿下竟然、竟然如此看重沐清溪?!
沐清溪此时此刻却恨不得冲到景王面前,晃着他大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我们有什么仇什么怨啊!
可是,她什么都不能说,她也没那个胆子做。她只能面带微笑诚惶诚恐地推辞一番,再感激涕零(才怪!)地把东西收下。并且,为了表示她十分喜欢,不辜负景王的赏赐,还要把东西摆在显眼的地方……
好想哭啊!
龙一送完东西拍拍手潇洒走人,留下她在双鹤堂里跟老夫人两两相对,彼此沉默。
景王府里,赵饶有兴味地问龙一,“说什么了?”
龙一心里真是觉得沐清溪挺惨的,自家王爷一向稳重,难得玩性大发,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的。
“沐小姐感恩戴德,多谢王爷赏赐。”至于是不是在心里谢了祖宗十八代他不清楚,反正他觉得沐清溪都快哭出来了。
赵点点头,心情很好地道:“不错。”
不错什么?
那就只有天知地知赵知了。
龙一暗地里朝天翻了个白眼。
双鹤堂里,沐庞氏还是先开了口,她觉得她要是不问,沐清溪就能一直跟她装傻装下去,绝对不会主动跟她交代。
“你跟景王是怎么回事?”
沐清溪装傻,“什么怎么回事?”
“没事景王会赐下这么多东西给你?”沐庞氏指着屋子里还没安置起来东西。
一株半人高的红玉珊瑚树,一块真人大小的祖母绿美人玉石,一块和田玉的棋枰并黑白玉棋子各一盒,这还只是大件儿能看得到的。
剩下的装在匣子里的还不知有多少,越是小件儿东西越是精心,这在皇家里向来是常识,要不是景王对沐清溪青眼有加,会把这么贵重的东西赐给她?怎么就没赐给别人只赐给她沐清溪了?
如果景王真的有这方面的意思,那她先前的打算就要放一放了。
沐清溪当然不会傻到把自己跟景王之间的纠葛告诉老夫人,她敢说,老夫人一旦知道了,绝对会无所不用其极地把她塞到景王府里,哪怕只是做个妾!
她才没那么傻!
“孙女着实不知,孙女对景王殿下也只有一面之缘。想来可能是殿下宅心仁厚,因为前几天的事……”觉得她可怜?
后半句沐清溪没明说,但是沐庞氏听明白了。
“只是这样?”沐庞氏问。
沐清溪立场坚定,坦坦荡荡地任她打量,“不然呢?总不会是景王殿下看上孙女了吧?”
沐清溪问得这么直白,沐庞氏反倒哑口无言了。
她其实也不太相信,在她看来,沐清溪之所以能有那门亲事还是多亏了儿子生前定下,否则以她的命格实在是嫁不到什么好人家去。
景王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京城世家闺秀任她挑选。沐清溪虽然姿色出众,但是王绮、柳妩不仅容色胜人,就连才情学问都是一等一的,比沐清溪高出不知多少。
怕她不信,沐清溪接着又说:“明华公主殿下曾说景王是叔叔辈的,可见是绝不可能的,老夫人千万别多想,闹出笑话,孙女不要紧,丢的可是安远侯府的脸面。”
沐庞氏听完,再联想到前些日子的那些传言,心里更信了几分。明华公主喜欢沐清溪,景王大概是看在明华公主的面子上?
“既然公主和王爷看重,你就把东西好好收着,绝不能磕了碰了。”
那就是让她供着了?
他们家得的御赐之物也不少,都在以前清辉院的库房里放着,她小时候还偷溜进去打碎过一个玛瑙石的屏风,爹和娘也没说什么。
沐清溪忍不住在心里把给她找事的赵骂了个狗血淋头。
景王府里,正在跟贺子琦交代事情的赵冷不防一声“阿嚏!”
贺子琦:呵呵,呵呵,我家王爷竟然还会打喷嚏?
城外庄子上。
严章看着沐清河一杯接一杯地喝,不多时已经有了几分醉意,抬手按住酒壶,“表兄,你醉了。”
沐清河苦笑着摇摇头,“我没醉,你知道。酒入愁肠我现在也就只能在这里喝喝酒了。”
“你要喝酒哪里喝不得?何必非要在这里自毁?”严章道。
沐清河笑得泛苦,回去了面对别人,他就得端起一副感恩戴德的面具。皇上御笔钦点的三甲同进士,谁敢有不满?
“不过是个功名,你又不指着这个过日子,有什么要紧的?”严章轻声嗤笑。
“那我指着什么?世子?侯爵?皇上到现在都不肯准了我爹的折子,这都多少年了,你觉得这世子还能轮到我头上?我那好大伯可还有个孙子呢!”沐清河越说越激动。
“孙子又怎么样?没了他不就你的?”严章随口说道,脑海里却想起了那日花园里遇到的身影。随即想到了什么,不禁皱了皱眉。
“表弟,慎言!”沐清河忙道。
严章回神,讽刺地说道:“这里又没外人,你那好弟弟早就睡觉去了。别跟我说你们家里没动过这心思,这么多年了,竟还让他活着,是你们无能还是那小家伙命大?”
他说的如此直白,沐清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到底还是说了实话,“不是不想,是杀不了。”
“哦?”严章来了兴致,“说说。”
一个小丫头,一个小娃儿,竟然一家子人都对付不了,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沐清河酒意上头,顺嘴就道:“三年前我爹就安排过人,扶灵返乡,路上遇到个把强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本来都快要得手了,突然跳出来一伙人,其中一个少年人武功奇高,沐清溪和沐含章侥幸逃过。”
“她叫沐清溪?”严章饶有兴味地问。
沐清河的心思还在刺杀上,一时没反应过来,“嗯?是,怎么?”
“没什么,你接着说。”
“我爹当时就怀疑可能是有人在暗中保护他们,因此不敢轻举妄动。后来我娘也安排过,用了些手段,却被沐清溪给发现了,捅到老夫人面前,险些露了馅儿。”其实已经露馅了。
“之后沐清溪搬出祖宅,我爹也派过人,却都被人给拦了,连近身都不能。我娘这才起意把他们接回府里来,只是没想到……唉”沐清河叹了口气。
严章替他把剩下的话说完了,“没想到非但拿他们没办法,还被搅得鸡犬不宁?”
沐清河苦笑,执壶又灌了自己一杯。严章没拦住,随他去了。
沐清河像是突然起了倾诉的兴致,又或是酒意催发,不等严章再问,自己就倒豆子似的吐起了苦水。
“我娘想得不错,可她忘了京城里不只有沐家一家,杜家、秦家人都在,沐清溪和沐含章回来,他们焉能坐视不理。不提别人,只说怀宁侯夫人我娘就应付不了……”
严章听着沐清河说,既不打断也不催促,间或鼓励性地提个问题,等到沐清河彻底醉倒在桌上,他想问的都已经问清楚了。
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满是兴味。
一个会被自己吓晕了人,若是让她天天对着自己岂不是很好玩?
沐清溪浑然不知自己被人盯上了,殷茵进了屋就对着那尊真人大小的祖母绿美人玉石大呼小叫。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块的祖母绿玉石,这可是老坑种的玉石,极为难得,只有南边瘴雾之地出产,寻常市面上都难见,景王殿下竟然赐了你一整块!”
沐清溪看着榻上的美人玉石万分无奈,诚心诚意地提议:“你喜欢?要不你拿去?”她是真的不想要啊,太招摇了!
这块美人玉石她初见还不知是做什么的,翻了典籍才知道是夏日里用来凉身子的,挨着睡比屋子里放一冰山还凉快。
四月一过天气就暖了,离夏天不远,她也懒得折腾了,就放在了暖阁里的美人榻上。
美人榻上睡玉美人,也算意趣不是?
谁知殷茵非但不领情反而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你敢送,我还不敢收呢!传出去让景王知道了,我有几个脑袋够砍?你可别害我!”
沐清溪目瞪口呆,她好心好意地送她,怎么就成不怀好意了?她比六月飞雪的窦娥还冤呢!
沐清溪很冷静很理智地分析,“不会的,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可能知道。”
殷茵惊讶地看她,“我说沐二小姐,看不出来啊,你胆子很大嘛!这么大件儿东西你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给我送回家里去,并且避过我爹娘、我院子里所有下人的耳目而不被发现?”
“不能你就别说话给我待着吧!”
沐清溪默。
100宝严
宝相**。
沐清溪第一次看到宝严寺的山门时脑海里不自觉的浮现出这四个字。传承千年的古寺像个历经沧桑的智者,在起伏的山峦间寂静地凝望着世间繁华。
喜怒哀乐、贪嗔痴怨,它一一看在眼里,却无悲无喜,无爱无恨。哪怕山河易主,物是人非,依旧无动于衷。
一直到下车的时候沐清溪满脑子里想得还是景王的赏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突然没头没脑地赏她那么多宝玩,是个人都要多想几分。撇开兰溪村的事不提,她跟他也只有两次交集而已,而且次次都是她昏迷……好吧,遇着景王就没好事!
她担心的是,景王要是再抽个风多来几次,老夫人那里她就编不下去了!
害人不浅!
“表妹!殷表妹!殷兄!”陈相昀骑着马站在路旁,一眼就认出殷家和沐家的马车,下了马迎上来。
他本就生得玉树临风,俊朗不凡,骑在马上更多了一股英武,引得道旁路过的人纷纷回首,不知又俘获了多少少女的芳心。
看得沐清溪眼热极了不是因为那些芳心,而是她喜欢马却活了两辈子都没骑过马。上辈子要是会骑马的话,逃亡途中她大概就能少受点罪了。这辈子也没什么机会骑马,她去哪儿都带着客儿,客儿以前连马车都不太敢坐,更别说直接骑马了。
“有劳表哥,姨母和姨父还好?”沐清溪问,又让客儿叫人。她痊愈之后还没去过怀宁侯府,只是让春棠和春雁去府上拜见了。
“舅舅好。”小团子奶声奶气的,倒是没有害羞。他还记得官哥儿呢,这是官哥儿的叔叔,嗯,应该也是好人!
陈相昀笑着摸摸客儿的头说了声“乖”,又对沐清溪道:“爹和娘都好,没什么劳烦的,我还得感谢表妹,要不是表妹要来上香,他们还不肯放我出门呢。”
沐清溪明白,大表哥之后就是他了,大表哥那么惊才绝艳,姨父肯定也希望二表哥不落于人。不过没法出门应该不至于,姨父才没那么迂腐。
“对了,娘准备了些东西给你,等回去的时候一块儿带回去。”陈相昀伸手指向身后。
沐清溪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还有辆马车,车上标着怀宁侯府的徽章。
姨母这是准备了多少东西?
拿着婆家贴补娘家人,姨母绝对是个中好手……沐清溪默默地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别杵在这了,趁着早上山吧!”殷茵过来催,说完就一把拉着沐清溪当先走在前头,还不忘趁机捏捏客儿的小脸,不出意外地收获客儿撅着小嘴委委屈屈的小白眼。
陈相昀走到殷磐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都没说,却让殷磐肩膀一松,顿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原本并不在乎这一次的科举,因为知道自己学问不够扎实。跟父亲谈起,父亲也是这么觉得,所以答卷时他故意答得差了些,没能上榜,就是想着等下一科有了把握进入二甲以内。可是回家以后看到日日愁眉不展的母亲,却升起一种之前做错了的感觉。
在母亲心里,到底他还是比不过大哥。
是不是他不论怎么做都不如大哥?那他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殷磐没办法不对自己产生怀疑,这种怀疑积累下去无法化解,大概真的会把他压垮。
陈相昀其实很能体会殷磐的感受,他们俩说来很像,上头都有个光芒太盛的大哥,有这样一位兄长是幸也是不幸。光芒太耀眼,底下的人相比之下就没什么存在感了。不过他比殷磐幸运的是,陈相禹还在,陈黎和杜欣也不会拿着陈相禹的模子来要求他。
“你们俩磨蹭什么呢?还不快点!”殷茵走了半天没听到身后有动静,一回头发现这两人竟然还在原地。
殷磐和陈相昀相视一笑,颇有点难兄难弟的意思,扬声道:“就来!”
说罢,大步追了上去。
赵不是第一次来大昭寺,事实上他从山上回京以后曾经在大昭寺小住过半个月。寺庙里的生活本来就沉闷,这里是皇家寺院,比之寻常庙宇更加等级森严,也更加乏味无趣。
他和郑皇后并不亲近,幼年离京时记事没多久,印象里即便是在宫里郑皇后待他也并不热络。每次他去坤宁宫,郑皇后都会看似很亲切地嘘寒问暖,问他衣服够不够穿,伺候的下人是否尽心,吃食上满不满意……一开始他并不觉得异样,有次恰好玟皇兄也去坤宁宫拜见,看到她对玟皇兄也是一模一样的问法才察觉,郑皇后待他更像是客套。
玟皇兄是妃子的儿子,而他却是她亲生的儿子。对待妃子的儿子与对待亲生的儿子一般无二,还不够令人奇怪吗?所以,当她决定送他出京的时候,赵一点反对的意思都没有,甚至隐隐约约觉得自由了。
“你还在这?还以为你走了。”明华从禅房里出来,看到赵在有些吃惊,“母后的性子你知道,有些事别太计较。”
赵其实没那么在乎,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皇姐放心,我明白。”
明华看得出他的敷衍,却没办法再劝,连她都不能理解母后为何对赵如此冷淡,明明是亲生的儿子,却恨不得当成陌生人。
今日是母后的生辰,他们特地赶来是为了给母后庆生。父皇去后,皇叔即位,母后避居大昭寺,数年过去,宫里新人换旧人,若不是他们还在,大概已经没人记得山上的大昭寺里还有个前皇后了。
明华想起郑皇后消瘦的身影,心头便是一阵酸,她的母亲本该母仪天下,留在宫中享尽荣华安逸。即便老了,也是地位尊崇的皇太后,而不该留在清冷的寺院里,对着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昔日那些对着他们低头俯首的人走进了紫禁城,成为皇城里新的主人,他们却要离开自小长大的地方来避嫌,何其讽刺!
“我要在这里住一晚陪伴母亲,你……”先回去吧。
明华说不出口,他们同来贺寿,郑皇后却只肯见她一人。
赵却没什么异议,仿佛他等在这里只是为了临走之前跟长姐打个招呼。“我正要下山去找智空,长姐若是有事,只管派人去宝严寺告知即可。”
明华回到禅房里,郑皇后还在跪经。
禅房里空旷的很,也朴素得很。除了桌椅床榻之外,只有墙上挂着的“禅”字,那字非但没有佛家的静心凝神,反而透着一股杀伐果断的凛冽之气,看久了竟然觉得心慌气短。明华看不出是谁的手笔,只觉得有些眼熟。
郑皇后跪在蒲团上,听到背后的脚步声没有回头。她专心念完了手中的经卷,才道:“走了?”
“是。”明华低声答道。
郑皇后美丽的双眼划过刹那的迷茫,随即便恢复了清明。那一刹那太快,明华低着头并没有发觉。
“明华,世间万事敌不过一个‘命’字,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也莫要强求。知足常乐,未必不是说给我们这样的人听得。”郑皇后清淡而又动听的声音娓娓道来。
明华心头猛颤,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母后。她知道,她都知道!
“命虽天定,事在人为。若不放手一搏,焉能知道命里到底是有还是没有?”明华强做镇定地说。
郑皇后摇了摇头,不再劝她。若真有那么一日,她拼着这条命总能保全他们。
“呼呼总算是明白宝严寺为什么香火如此鼎盛了。”沐清溪喘着粗气望着远处的山门,两刻钟过去了,那山门就那么不近不远地待在他们眼前,她却爬的腿都要酸了。越是艰难,越是得来不易才越叫人知道珍惜。所以好不容易爬上去了,自然要多多的给香火钱。
殷茵也没好到哪儿去,不过看着还算精神,“你可真是,才爬了这么几步就喊累,也不怕佛祖嫌弃你心不诚!”
沐清溪颠了颠背上的小团子,没好气地说道:“也不看我比你多背了多少斤!”
殷茵笑得没心没肺,“是你自己坚持要背着,人客儿都说了要自己走,是吧,客儿?”
偏偏客儿这小没良心的还煞有介事地附和着点了点头,脆生生道:“嗯!”
看得沐清溪没脾气了,这台阶高的很,客儿那小短腿迈不迈得上去都成问题,让他自己爬,爬到明天早晨都上不去。
“表妹,不如我来背着客儿吧?”陈相昀提议,结果客儿头一歪,摆明了一副“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的拒绝之态。
沐清溪只好任命的背着他继续走,没办法,客儿现在黏她黏得厉害。
等终于摸到山门的时候,沐清溪已经快站不稳了,客儿一落地就拉着她给她揉腿揉肩膀揉胳膊,被他这么一闹,沐清溪只觉得心里像是挂了蜜,甜得什么疼什么痛都没了。
到大雄宝殿拜过如来佛祖,余光里瞥见殷茵虔诚地许愿叩拜,沐清溪望着宝相**的金身佛像却有些出神。她忽然想起,自己于这个世道而言或许是一缕还阳的孤魂,那么高高在上的佛祖会不会看穿了她死过一次的真相,一怒之下把她给超度了?
存了这么个想法,沐清溪一路拜下来整个人都有点恍惚,殷茵以为她是太累了,用了斋饭就托小沙弥安排了禅房休息。
101命格
宝严寺自从前朝开始就有国寺之称,几百年绵延不绝,历代皆有扩建,到如今规模已经十分庞大。整座寺院依山而建,房舍屋宇散落在山脉间,开窗即是明山秀水,见之心喜,观之忘俗。
前日下过一场雨,青石路上犹还残留着几分潮湿,背阴处细细密密的青苔爬上台阶,风里带来草木泥土的清香,赵迎风而立,望着远处的挺拔直入云霄的青峰,心境不由为之一空。
智空在禅房里等了半天不见人,出来转了一圈才找到。他知道今天赵会去大昭寺,也知道去了待不久,一早就准备好了。
“龙七查到了什么?”赵听到脚步声,淡淡地问道。
智空手中的佛珠拨过一颗,随口道出一个让人吃惊的消息,“三皇子有可能还活着。”
说完等了一会儿见赵没反应,不禁有些奇怪,这么大的消息,任是他泰山崩于前不变色也该有点反应吧?除非,“你知道?”
赵摇摇头,墨黑的眸子透出几许思索,“猜的。”
“三皇兄一向聪明,玟皇兄的死如果还能说是意外,等到二皇兄的时候已经足以让他警觉了。”
智空讶异,“我记得,你跟他们并不熟。”竟然如此了解?
赵眸色微淡,他跟三位皇兄其实比跟母后还要熟悉。父皇当年醉心朝政战事,连年征战,最长的时候两年半不在京中。或许是因为皇帝经常不在,父皇的后宫称得上太平祥和,母后和各宫妃虽不熟络,也没有到前朝那种你死我活的地步,他们兄弟之间,自然也更像寻常兄弟。
他早早搬离母后身边,一半的时间在慈宁宫太后身边长大,一半则是跟着几位皇兄读书启蒙。那时候,几位皇兄的性格大抵都已经定性了。
皇长兄为人敦厚温和,二皇兄好武,心思粗了些,惟有三皇兄机智严谨,时常带着他捉弄另外两位皇兄。
赵初闻三皇兄遇洪水失踪的时候就觉得他不可能死,前有两位皇兄的前车之鉴,以三皇兄的聪明,既然避不过承安帝的指派,就一定会做万全的准备。
“不熟悉的人未必不了解,熟悉的人却未必能看得透。”赵淡声说道,就像他从来都没有猜透过郑皇后的想法。
智空倒是十分认同这句话,白首犹新,揭盖如故,人与人相交本就有许多玄妙之处。
“可他人在哪儿?”
赵也不知道,“让龙七沿着当年洪水路径去查,还有当时跟着三皇兄出京的人,凡是死不见尸的,都要彻查清楚。”
智空道“是”,又问之前找到的人要作何处置。那些人都是当年跟皇太子和二皇子的死有牵扯的,赵把他们找回来已经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两位皇子的死是由承安帝亲自盖棺论定,赵暗地里调查的事一旦走漏了风声,传到承安帝耳朵里谁也不敢保证龙椅上的帝王会怎么想。
“留着吧,看起来。这事让龙四去办。”赵道,“留着还有用。”
话说到这份上,智空“不留痕迹”的话已经没法说了。只好按吩咐去做。
接着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道:“有件事有必要告诉你。”
“哦?什么事?”赵眉梢轻挑,露出丝兴味。
这事智空放在肚子里揣了好几天了,翻来覆去卜过无数次,却都只有一个结果,他觉得有必要让赵知道。
“沐清溪的命格很奇怪。”
没想到是这件事,赵有些不快,“我已经说过,以一女子来搏江山天下不过是天方夜谭。”他并不打算把沐清溪牵扯进来,尤其在知道她是当年淮安渡口的小姑娘之后。
他已经提醒过智空两次,不想再重复第三次。
“你先别动怒,和尚我又没逼你,更没拿她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是她的命格有点奇怪,和尚我觉得好奇而已。”智空道。
赵闻言,以目示意他继续说。
“虽是活人,身带死相。三年前她的命格就断过一次,”智空转身看向赵,“那时候她就该死了。”
赵瞳孔猛地一缩,“什么意思?”
智空继续说道:“三年前,临水之地,源断水涸。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三年前你曾经南下。”
赵没想到智空如此敏锐,“不错,当年淮安渡口救她的人是我,救我的人是她。”
赵说得绕口,智空却听懂了,眼中闪过了然之色,“难怪。”
“会如何?”赵问。
智空神色轻松,“不如何,命都续上了,保管她以后平平安安,寿终正寝。”只要有你在。
最后一句当然没说出来,赵现在不爱听这个,他又不傻,才不上杆子找骂。
沐清溪带着客儿和珠玑沿着青石板路往后山走。宝严寺建在半山腰上,比山下要冷。路旁的桃花才刚刚抽出枝丫,间或枝头结一两个花苞,等到全开大概要到四月末了。她牵着客儿边走边指给他道旁的野草花,不觉就有人挡在前面了。
拦下他们的人穿着一身青布短打,面容冷峻。“此处不便通行,几位请回吧!”
珠玑被吓了一跳,实在是这男子的长相太过严苛,让人一看就觉得心里发憷。宝严寺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在?下意识地,她护着沐清溪和客儿退了两步,戒备地盯着眼前的大汉。
沐清溪也皱了皱眉,轻声问道:“这位壮士,这路宽的很,为何不许我们过?”
男子还没回话,就听到一阵笑声。
沐清溪仰头看向一旁的树上,枝叶翕动,一个人影干脆利落地跳了下来,轻轻巧巧地落在地上,一丝声响也无。
“是你?”
熟人,龙一。
“梁褚,别人你拦得,这位小姐可不敢拦,还不快放行!”
龙一同样穿着身紧身短打,不同的是衣衫上绣着浅浅的暗纹,只是看起来不显眼而已。
他怎么在这?他不是赵的侍卫吗?难道赵也来这里礼佛?
沐清溪忽然想起,赵和智空应该交情不错,联系京中那个景**佛的传闻,难道赵真的来找大和尚谈佛论道?
谈朝论政更有可能吧?
龙一朝她见了个礼,“沐小姐见谅,这路您随意走,请便。”
沐清溪却有些不想走了,潜意识地她并不太想见到景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似乎从他们相识开始,两个人之间的气场和节奏就透着股子诡异。
龙一拉着梁褚站在路边,伸手虚虚一抬,道:“请。”
沐清溪拉住珠玑,脸上堆起个自然的笑:“不必了,殿下想必有事要跟大师商量,我就不打扰了。”
说罢就要转身离去。
龙一没想到她说走就走,开口要拦,却被后面传来的声音打断。
“这么想躲着我?”
低沉的声音仿佛古琴上奏出的弦乐,透入心扉,沐清溪背过去的身子顿时僵立在当场,回头也不是,不回头也不是,犹豫半天,珠玑却已经麻利利地福身行礼去了。
沐清溪只好尴尬地再回头转身,福身一礼,“见过殿下,打扰殿下,望您恕罪。”
赵走到小姑娘身前,小姑娘低眉敛目,只能看到乌黑如墨的头发,发丝因为行礼的缘故落到前面一缕,露出底下白皙优美的颈项。
“起来吧。”他说。
然后就听到小姑娘低低地、轻轻地出了口气,吐气如兰。
赵不自觉得带上一丝笑,“这么怕我?”
沐清溪的脸顿时爆红,头垂得更低了。景王站在她身前,从她低下的视线能看到他下裳上绣着的竹叶纹。疏落有致,一针一线,规规矩矩,无一丝错漏。他说话的声音就响在耳边,给沐清溪带来一种难以言说的压迫感。
不是恐惧,却觉得就是没办法光明正大地抬头看他。
“我没有。”她小小声地反驳,只是看到他就难免想起她扯着他的袖子,他陪了她两次。
好丢脸。
不怕还把头垂得那么低,真担心她再低下去会一头撞进土里。
赵好心地没有拆穿她,却又故意逗她,“头发长了点,见识还算有。”
沐清溪猛然抬头,睁大了眼睛,待目光触及他眼里的笑意才明白过来,他是故意的!
可是头已经抬起来了,总不能再低下去吧,好像不太合适?
“怎么?话都不敢说了?之前不是挺能说的?”赵继续逗她。
沐清溪下意识地撅了撅嘴,赵看了忍不住发笑。她大概没注意,她每次不高兴或是不以为然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撅嘴,能挂个小油瓶了。
“那是公主有命,不敢不从。”沐清溪回道,语气里不自觉带了点赌气的味道,她自己却没发现。
赵发现了,非但没有生气,然而觉得更好玩了,“那现在本王也让你说。”
说什么?沐清溪歪着脑袋看他,怀疑他是不是吃错药了,怎么那么有心情跟她没话找话,他不应该挺忙的吗?
她的眼睛太美太亮,任何时候都像汪着一泓清泉,清澈而干净。心思明明白白地摆在脸上,叫人想装作看不见都不行。
赵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沐清溪看着他……更觉得他吃错药了怎么破?
难道智空和尚给他下了笑不停的药?
客儿躲在沐清溪身后,看着“傻笑”的“淹死”,默默地朝天翻了个大白眼。
这个抢他桂花糖吃的大坏蛋!
102逗弄
景王殿下当然不会因为小团子的一个白眼而止住笑容,等他终于不笑了,无论沐清溪还是在一边站桩的龙一都觉得自己大概看到了个假的景王殿下(假王爷)。
有什么好笑的!
沐清溪在心里一边吐槽一边捉摸怎么脱身。万一跟景王待着待着她又晕过去怎么办?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前车之鉴,遇到景王就没好事!
“殿下若是没什么事,臣女先告退。”沐清溪道。
看她这副恨不得远远避开他的样子,赵就忍不住想逗她。不过到底还是没再逗下去。凡事都要适可而止,万一恼了,就不好玩了。
“去吧。”
沐清溪从来没觉得景王的声音这么好听,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简直就是天籁!
“是,臣女告退!”语气带着不自觉的轻快,拜别景王牵着客儿就要走。
“等等!”
走出去还没三步的沐清溪停下来,一脸“你又想干什么”的表情看着赵。
赵忍不住清清嗓子,能说他其实没什么事,只是看到沐清溪因为离开太高兴所以不高兴?
显然不能,所以他说:“智空在广陵禅房。”
原来是提醒她啊,景王除了莫名其妙了点,本质上还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嘛!
沐清溪欢欢喜喜地道了谢,带着客儿和珠玑朝广陵禅房而去。
她穿着淡粉色撒红樱的对襟褙子,大红色的绉纱十二幅湘裙迤逦铺散在身侧,莲步轻移,那一抹艳色走进蓊蓊郁郁林木长廊下,红色娇媚,碧色丽,竟像是一副恰到好处的仕女图,叫人观之流连忘返。
“走吧。”目送那抹身影消失在葱翠深处,赵淡淡地说道。
沐清溪到了广陵禅房,智空看起来像是特地在等她,一见她到立刻起身相接。这样客气,倒让沐清溪不习惯了。
前世他可没有这么有礼的时候,在她面前随意地很,连喝酒吃肉都不避着,甚至时不时还会拿佛祖来开玩笑。她曾劝过他不要对佛祖不敬,他却说那庙里供的不过是些贴了金箔纸的泥塑而已,敬不敬的,佛祖也不知道。
她问他:既然不信佛为什么还要出家?
他似乎被她的问题逗笑了,理直气壮地回道:他哪里不信佛,他只是不信庙里的泥塑,他信得是大自在西天极乐世界的佛主。
她又问:泥塑佛不就是佛祖的替身?
智空笑得猖狂,似乎是在笑她浅薄,又似乎单纯地只为了她的问题而笑,他说:佛主仁慈,俱在人心,心中有佛,何处不能修行?何处不能念经?何处不能度化?何处不能……
何处不能喝酒吃肉?她没等她说完就接上了。
智空笑得畅快,连连称赞她孺子可教。
现在想来,那段日子大概是自父母去后她活得最轻松惬意的时光。因为找到了生活的方向,从前经历的那些人和事,反而都能够放下了。
广陵禅房里摆设十分精简,桌椅床榻清一色皆是原木,榻上摆着一局未下完的棋局。沐清溪好奇地看了一眼,棋面上黑子与白子纵横交错,杀得你死我活,刀光剑影的兵戈之声几乎要跃出棋盘。
真不像是出家人的棋风。
不用猜就知道这肯定是景王和智空的残局,智空的棋力她是知道的,从前她跟他下棋,十次里能赢三次已经勉强。竟能与他厮杀得不分伯仲,景王也擅弈吗?
沐清溪思索的时候,智空也在打量她,越看越觉得她命格扑朔迷离,难以猜度。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在景王身边一定会有助益。不论景**还是不信,他都不能让沐清溪倒向其他人。
“客儿小施主,还记不记得和尚我呀?”智空乐呵呵地跟客儿打招呼,一边拿桌上的素斋点心递给他。
客儿抓着沐清溪地衣袖躲在她身后,只露出半个身子一双眼睛,水汪汪地看智空,“光光。”却不去接点心。
因为是光头,所以叫光光。
智空拿着点心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中,不解自己百试百灵的慈祥微笑和可口点心怎么会失败。
沐清溪摸摸客儿的小脑袋,道:“可以吃,香香的。”
客儿顿时笑眯了眼睛,开开心心地把点心接过,抱着啃了起来。先沿着外缘啃个圈,再沿着外缘啃个圈……
他吃得开心,沐清溪就说起了正事。从兰溪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近三个月,徐氏表面上不把客儿放在心上,暗地里却频频为难,这次水瓮的事是他们侥幸避过。
万一下次没这么幸运呢?
沐清溪不得不防。
“和尚我既然答应了就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施主只管放心,法子我早就想好了。只是,你需得想明白,客儿中毒时还太小,毒入骨髓,祛除非一朝一夕之功。最好的办法是让他在寺里住上一段时间,慢慢调理。”
住上一段时间?
沐清溪有些犹豫地看向客儿,恰逢客儿眨着黑葡萄般清澈的大眼睛看她。
唔,光光和姑娘在说他,他听到自己的名字了。
他还这么小,不满四岁,从没离开过她。沐清溪是不可能久居寺庙的,也就是说她必须把客儿独自留下来交给智空照顾。先不说智空靠谱不靠谱,客儿肯不肯留下来才是第一大难题。
若让她选,自然是客儿的身体最为重要,但是客儿未必能懂。
“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沐清溪答道。
顿了顿,终究不放心地问:“客儿还小,怕会给大师添麻烦。况且大师行踪不定,客儿住在这是否方便?”
智空一下子就听懂了话中未尽之意,无非是不放心他。
“沐施主放心,和尚此次回京会长驻于此,短期内不会再离开。”所以你大可放心,我暂时是不会出去游历的。
“客儿虽小,却极乖巧,便是偶有不顺,也是孩童应有之义,施主放心。佛渡众生,我佛慈悲。”所以我是不会跟个孩子计较的,智空对自己能照顾好客儿这一点深信不疑。沐清溪如此看重客儿,把客儿放在身边就等于掌控了她。
“那所需的药材?”之前不是说有几味药难寻吗?
智空这下更是大手一挥,豪爽地道:“沐施主放心,一应药材都已经从景王府中得来,施主要谢便谢景王去吧。”顺便刷一把景王的好感度。
沐清溪心下微怔,药材凑齐了是好事,可是因此又欠了景王人情却让她觉得不舒服。
“大师跟景王殿下交好?”沐清溪决定探探智空跟景王的交情到底有多深。
智空当然不会在这方面隐瞒沐清溪,照实说道:“景王殿下为人仗义疏阔,高风亮节,堪为良友。”
仗义疏阔,高风亮节?
赵???
她怎么没看出来!
赵要是真仗义,会讹走她一坛子冰焰酒当路费?要是真高风亮节,会像刚刚那样逗弄她?
别看我是个女子就骗我好吗!沐清溪很有晃着智空大吼的冲动。
智空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沐清溪想坐视不理都不行了。冲着前世的恩情和这辈子医治客儿的恩情,她无论如何也该给智空提个醒:你跟的景王他是不会成为下一任皇帝的,快点悬崖勒马吧,别跟着他一条路走到黑了!
这么直白肯定会被当成疯子……所以,怎么样才能委婉地提醒到他,又不让他怀疑呢?
如果她像明华公主那样就好了,虽然是女子,说出来的话有分量,有人听。
像明华公主那样……沐清溪脑海中极快地闪过一道思绪,还没来得及抓住,就听智空说:“若是沐施主舍得,还请早做决定。”反正太后的腿疾也差不多了,剩下的只能以药慢慢温养。
“我知道了,多谢大师。”沐清溪双手合十回道,随后便带着客儿离开。
安远侯府,清晖院里。
春露趁着结队的小丫头不在,悄悄地找上了春篱。跟春篱结队的小丫鬟名叫凝月,见春露过来自觉地拿起手里的活计去了外头,就坐在屋门口旁边的廊下。
“你过来做什么?”春篱头也不抬地做着手里的活计,二小姐给她们布置得活儿称不上累,不过是打络子。对她们这些丫鬟来说,打络子、针线活都是自小都要学的,用不用得上不一定,但是主子想用你了,你若是不会做那就是你的不是。
春露看她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心里就有气,“你还做这些做什么?忘了夫人给咱们的交代了?这些日子,我冷眼看着,你竟是安心在这里住下了。”
春篱依然不看她,灵巧的手带着彩色的丝线穿插反复,不多时便成了一个小小的花形,“二小姐吩咐的,你能不做?若是不做,二小姐回来如何交代?”
春露冷笑,“不过是个没爹没娘的小姐,能有什么威风?凡事自有二夫人为我们做主!”
春篱心里叹气,也不只是叹自己的命还是叹春露蠢,“没爹没娘也是小姐,咱们有爹有娘也是丫鬟。”
春露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小姐又怎么样?还不是说要被赶出去就被赶出去?我来只是告诉你,夫人说了,不能再拖,你若是不肯听,我只有报给夫人。”
春篱拿起手中的络子,细细把丝线分开来,目不斜视地道:“我自然不忘,只是这院子里如今管得严,你能找到机会?”
春露哑口无言,她若是能找到机会早就自己做了去夫人面前邀功,何必还要来春篱这里看冷脸。
“再者,院子里的正主都不在,你就是想做什么也要等人回来不是?”春篱继续说道。
春露站起身,讽刺地说了句,“你还没忘就好,我也不指望你,你只别给我添乱,否则别怪我不念咱们的情分!”说罢一甩帘子走了出去。
走到廊下的凝月身边,从袖子里掏出块碎银子丢给她,气呼呼地离开了。
春篱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无奈地摇了摇头。那天当着全院人的面撵出去的人又不是假的,二小姐再怎么样也是小姐,是主子。他们真出了事,夫人还能硬管不成?
103知晓
春棠进了锦绣的屋子,迎面正看到个小丫鬟走出来。边往里走边问:“这不是看着木槿堂那边的?那两个小丫鬟有动静了?”
锦绣点点头,“小姐料得不错,她刚走就有人按捺不住了。”
“是哪个这么蠢?还是两个都一样蠢?”春棠好奇。
锦绣道:“现在看是一个,至于另一个能聪明到几时就不知道了。说起来,我倒是盼着她犯蠢,院子里留着这些人叫人不安生。”
春棠却不这么认为,“锦绣姐姐这话不对,这两个走了总还有别的人进来,新来的还不如这两个呢。咱们只管把人看好了。想让人知道的知道,不想让人知道的,谁也别想露出去!”
大宅院里这种事是少不了的,怀宁后夫人那么强硬,也不敢说现在手底下的人全都忠心耿耿。
“你说的是。”锦绣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以前的沐家小院住习惯了,清净了三年,才过了多久就觉得累了。若是虹霓姐姐还在……也不知这次白璧和玄圭查到了什么没有。
“姐姐快别烦恼,小姐派了人回来,说是怀宁后夫人准备的东西,让人先给送回来,怎么安置还得请您拿个主意。”春棠道。
锦绣一听是怀宁后夫人送来的,立刻起身亲自过去查看。沐清溪还没回来,只能暂时收起来,等她过了目再入库。
沐清溪带着客儿回到寺院安排的客房,她们要在这里小住几日。殷茵过了晌就去观音殿念经,殷国公夫人生病,她嘴上不满殷国公夫人那么对待殷磐,心里到底还是担心的。沐清溪看到过她手抄的《金刚经》,整整半人高的一摞,供奉在宝严寺的香阁里。
“小姐,真的要把小少爷留在这里吗?”珠玑忧心忡忡地问。春雁带着客儿去里间换衣服去了,她才敢开口,“小少爷可从没离开过您。”
沐清溪何尝不犹豫,可是她更想客儿健健康康的。“只是一段时间……”
“姑娘坏!坏!”
沐清溪一惊,猛然回头,却见客儿撇着小嘴满脸泪痕地看着她,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被泪水浸得发亮。
他都听见了!姑娘不要他了!
客儿伤心极了,他觉得就像官哥儿说的,天都要塌了,眼前都变得黑暗了……
姑娘不要他了,姑娘要把他丢给臭和尚!
“哇哇哇呜哇哇哇”客儿哭得撕心裂肺。
春雁手足无措地道:“奴婢没想到……”她刚给小少爷换完衣服出来就听到了,实在是巧。
沐清溪慌了神,顾不上她,连忙把客儿抱起来哄。可是,往日里乖巧可爱又听话的小团子今儿生了大气,不但不乖乖听哄,反而挣扎着不要她抱,一个劲儿地拨开她的胳膊往外挣。
一边哭一边喊,“不要你!不要你!你坏!呜哇哇你不要客儿了呜哇哇”
沐清溪听得心都揪成了一团,手忙脚乱地安抚他,“客儿乖,姑娘没有不要你,客儿!客儿!”
可是小团子哭得伤心,根本听不进劝。一个劲儿地扯着嗓子哭,哭得狠了,嗓子都破了音。
“这是怎么了?”殷茵在隔壁听到哭声,赶过来就看到屋子里乱成一团。
“四小姐!客儿这、这……哎呀,都怪奴婢!”春雁着急,一时间解释不清。
珠玑只好快语解释道:“小姐要把小少爷留在这里治病,小少爷以为小姐不要他了!小少爷快别哭了,嗓子都要伤了……”说完又忙着去哄客儿。
殷茵于是也跟着哄,又派了丫鬟去通知外头正担心的殷磐和陈相昀,两个男子不好进女子的房间,正在外头着急呢。
客儿看着人小,不知哪来这么大的力气,一屋子的人都要累的虚脱了也没把人劝住。
沐清溪急的出了一身汗,背上的褙子被洇湿了一片。他本来人就小,生得又弱,这么哭下去嗓子哪里受得住?
“客儿、客儿……你听姑娘说呀!没有不要你!真的!姑娘怎么会不要你呢!客儿!”沐清溪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哄了,客儿还在不停地挣扎,让她不知道该庆幸他最近身体结实了,还是该头疼怎么把人制住。
手臂已经酸了,只好侧着身体借力把他拢住,防止他掉下去。
“那、那不在这!客儿不要在这!”客儿哭得累了,抽抽噎噎地问,摆出一副谈判的架势,大眼睛水汪汪红通通的看着她。
沐清溪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一个“好”字却怎么都出不了口就算客儿没听到,她也打算要跟他谈的。
客儿这时候聪明了,一见她犹犹豫豫地不说话就知道这是不答应呢。越想越伤心,越想越觉得姑娘是真的不要他了,他都哭成这样了还不答应。
“呜哇哇客儿不喜欢你了!呜哇哇你坏!”哭得更大声了。
“你就不能先哄哄他吗!”殷茵气急,好不容易小团子肯搭话了,沐清溪竟然没接上,笨死了!
沐清溪也着急,可是要他对着客儿撒谎……撒完了以后还是要把他留在这里……
客儿人哭着,听到殷茵的话更气了。
不要他就算了,还要合起伙来骗他!坏人!
“呜哇哇哇”
屋顶要被震塌之前,客儿忽然猛地一挣,他力气使得邪性,沐清溪本来就手酸不稳,一个没稳住,被他带着就往前倒。
“呀小姐!”
惊叫声中,沐清溪只觉得身子一歪,眼看着快要落地的时候,想起客儿还在怀里,一咬牙,扭着身子把客儿转到了上面。自己则“扑通”一下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咔嚓”一声脆响,沐清溪的右手被扭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落在身侧。
不是骨折就是脱臼。
钻心的疼痛一阵阵袭来,沐清溪疼得冷汗淋漓,还不望去看被她护在怀里的客儿。
小团子被这变故吓呆了,也记不得哭,被姑娘的手一摸才回过神来。一见到姑娘的手臂那样,就知道自己闯祸了。
都怪他不听话!
“姑娘、姑娘!我错了,呜呜呜,姑娘你不要死!”客儿哭得抽抽噎噎,到底是不再挣扎了。
沐清溪被他哭得哭笑不得,知道他是吓着了。有心想劝,钻心的疼痛一阵胜过一阵,额头上不多时已经布满了虚汗。
殷茵和珠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去把人扶起来。
珠玑把客儿抱开,客儿知道自己闯了祸,这时候乖得很,谁都给抱。
“怎么样?怎么样?”殷茵去看沐清溪,“怎么伤成这样?不行,得赶紧去山下请大夫!”肯定是伤到骨头了!
“我去我去!”春雁忙道,开门就往外跑。
殷磐和陈相昀连忙迎上来问是怎么回事,春雁只好长话短说交代清楚。
“我去请大夫,陈兄,你在这守着!”殷磐道,转身就要走出没几步就被人拦住了。
龙一是奉命过来的,这间客房跟景王住的地方离得并不算远,何况景王耳力过人,这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听不见。
“在下奉景王之命过来,殷三公子,发生何事?可要帮忙?”
殷磐与景王不熟悉,但是这个时候景王派人过来应该是好意,龙一态度透着关心,该不是兴师问罪来的。于是便将实情道出,只说沐清溪受了伤,要找正骨的大夫。
龙一听得出他没说全,但是沐二小姐生病了,这才是要紧事!
“三公子不必着急,寺中智空和尚医术高明,只管去找他便是!”又为他指了路。
殷磐听了匆忙道谢,顾不得是晚上,一路就往广陵禅房跑。
陈相昀拿不准景王是什么意思,只好陪同在旁。
龙一犹豫了一会儿,没有直接走,而是走到门前,隔着门表明了身份,又问沐清溪如何。
屋子里因为沐清溪的受伤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刚把她安顿好就听说是景王的人过来查问。
殷茵和珠玑不知道该怎么说,都去看沐清溪。
沐清溪只是疼得厉害,甚至还是清醒的。她听得出是龙一的声音,只好勉强说道:“我没事,吵到王爷,明日我亲自去请罪。”
龙一心道,自家王爷可不像是被吵到的样子,反而像是担心。
“沐二小姐请安心休养,属下回去复命。”说完就走,走到门口正好看到被殷磐一路拖进来,袈裟都没来得及披的智空。
“好好治。”龙一路过,轻飘飘丢下三个字。
气得智空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厥过去。
“大师!快点!”殷磐还一边拖一边催。
龙一摇摇头,快步走回广陵禅房旁边的小院,这里是赵专有的院子,跟广陵禅房只有一墙之隔。
离得这么近,王爷肯定知道出事了。
龙一快步走进屋里,赵还没睡,手持一卷书坐在灯下读,只是眉头皱着。等听完龙一的回话,眉心直接拧起来了。
龙一余光就瞥见,王爷把手里的书卷放下,似乎想起身,犹豫了一下竟然又坐住了,还把书重新拿在了手里。
这是要做什么?
“去把皇上赐的木骨膏取来。”赵目光落在书上,翻过一页,随口吩咐道。
龙一道“是”,取得时候有点心疼。这药可是藩国进贡的良药,专治跌打损伤,断骨伤筋。王爷真是一点都不当回事!
等龙一取过药,赵看都没看就说:“送过去吧。”
送到哪?
还用说吗!
龙一任命地又当了一次跑腿的。
104商量
手受了伤,沐清溪被当成了重伤病人按在床上修养,数次抗议伤的是手臂不是腿都被殷茵无情驳回。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知不知道!”
沐清溪目瞪口呆,“所以我就得在床上躺一百天?!”开玩笑!
殷茵煞有介事地点头,“你就歇着吧!”然后怜悯地看了她一眼,潇洒地转身走人,边走边说,“我去佛前也帮你念几卷经,啧啧,佛门重地还能倒霉成这样,你肯定是拜佛的时候心不诚被佛祖听到了!”
沐清溪望着她走远的背影,默默无语。
好像、似乎、大概她昨天在大雄宝殿上香的时候是走了点神……
“小姐,该换药了。”珠玑端着药过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沐清溪的手臂已经被正过来了,值得庆幸的是,只是扭伤不是断骨。智空大半夜地被拖过来就只是为了治个小小的扭伤,气得险些一巴掌把殷磐揍个鼻青脸肿。
只是珠玑端过来的药却不是智空留下的,而是景王送过来的。右臂软软地垂在身侧使不上力,珠玑轻手轻脚地拆下绷带和夹板,从托盘里取出个青花底纹的小瓷瓶。倒出里面淡青色的浓稠药液。
药液冰凉,接触肌肤的一刹那,沐清溪忍不住瑟缩了下。珠玑察觉到以后下意识地放轻了一点手劲儿。
“小姐忍着些,智空大师说了,这药得推开效果才好。”
沐清溪点点头,示意她继续。浅淡的薄荷香从伤处阵阵飘散开来,清凉退去后,药效起了作用,伤处热乎乎的倒是很舒服。
“说起来,景王殿下真是个好人,奴婢都没想到殿下会赐药。大师说这药十分难得,是藩国贡品,连宫里都少见呢。”珠玑一边抹药一边随口搭着话。
沐清溪淡淡地“嗯”了一声,兴致不高。
她其实……不太习惯,不太想跟景王有太多牵扯。可是,事不遂人愿,从兰溪村相遇到如今,冥冥中总有什么事把她跟他联系在一起,这种感觉,实在令人烦恼。
客儿悄悄扒着门缝往屋里看,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乌溜溜的。他自以为做得隐蔽,可是那么大的门缝,沐清溪早就看见了。
“还不快过来?”沐清溪招手。她手臂受了伤,怕不小心压着,客儿昨晚是春雁带着睡的。小团子知道自己闯了祸,一整晚都乖得很。
小团子揪着衣襟低着头,磨磨蹭蹭地往床边挪。这么短短的一点路,愣是让他走了将近半刻钟。等他到了,珠玑都把药给擦完了。给沐清溪重新扎好,又用夹板固定住,确定没什么疏漏了才把床边的位置让出来。
客儿就蹭到了床边,垂着小脑袋嘟着嘴,眉眼都耷拉着,一副“我错了,我认错,你别生气”的样子。
沐清溪无心责备他,伸出没受伤的左手摸摸他的脑袋,问:“睡醒了?早膳吃的什么?”
客儿只点头不说话,沐清溪知道他这是自己跟自己别扭呢,于是转过头看春雁。
春雁道:“小少爷早膳吃得少,只用了一个豆腐包,一碗清粥。”
确实太少了,宝严寺的豆腐包一个还没他拳头大,这么点怎么吃得饱。
“你去寺里的膳房问问可还有膳食,若是有,不拘什么拿些过来。”
春雁应声去了,屋子里只剩下姑侄两个,沐清溪拍拍床边,轻声道:“客儿乖,坐过来一点,姑娘跟你说说话好不好?”
小团子闷闷地点头,虽然头还低着不肯抬,人却听话地爬上了床,坐在沐清溪身边,小手悄悄地抓住沐清溪露在被子外的一截衣衫。
沐清溪看到了也不戳破,柔声问他:“姑娘不会不要你的,姑娘最疼客儿了对不对?”
小团子委屈地撇嘴,一听这个泪花就在眼眶里打转。
都要把他留给光光了,还不是不要他!他又不是不知道,只有那些家里人不要的孩子才会被送到寺庙里,姑娘就是不想要他了!
沐清溪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理由,“谁告诉你留在寺庙里就是不要你的?”
她好奇啊,她身边肯定不会有人这么说的,客儿从哪听来的?
客儿见她笑,大概明白好像是自己想得不太对,呆呆地答道:“官哥儿说的。”难道官哥儿说的不对?
沐清溪一阵无语,表哥和表嫂到底是怎么教官哥儿的,官哥儿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那姑娘说官哥儿说得不对,客儿听姑娘的还是听官哥儿的?”
客儿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坚定,当然是“听姑娘的!”
沐清溪欣慰地点头,“这才对,姑娘把客儿留在这里是为了给客儿治病,不是不要你。等病好了,就把你接回家好不好?”
也借着这个机会让他试着离开她,客儿到底是男孩子,她不可能一直这样照顾他。最多再有两年,她的婚事一定会被老夫人安排下来,除非她有更好的办法,否则根本没办法拒绝。到那时,客儿怎么办?
小团子大眼睛眨眨,似乎在判断这番话的可信度。他心里是不情愿的,“客儿没有生病。”嘟着嘴不情不愿。
沐清溪耐心跟他解释,“客儿特别怕冷还怕热对不对?会经常流鼻涕嗓子痛对不对?生了病就要喝很苦很苦的药,就是因为客儿身体不好,才会经常生病。等客儿在这里治好了,以后就不会经常生病了。只要离开姑娘一小段日子,以后就可以少喝很多很多苦药!”
客儿小脑袋里纠结成一团,一边是要跟着姑娘,一边是可以不喝他最讨厌的苦药。
好难选哦!
看着他皱起来的小眉头,沐清溪不自觉地松了口气,跟孩子讲道理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幸好客儿一向乖巧,幸好他没问治好了以后是不是就再也不用喝苦药了。否则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而且,姑娘也会在这里陪着客儿住一段时间,等你习惯了这里姑娘再走好不好?以后姑娘也会来看你,你什么时候想姑娘了都可以让人告诉我,我就来看你,好不好?”沐清溪继续抛出诱惑。
唔,姑娘不是不要我,只是住一段时间,还会来看我……到底要不要答应呢?
以后可以不喝苦药哎……
沐清溪完全不知道,客儿在内心里已经把留下来治病和以后不用喝苦药等同起来了,他之所以没问,完全是因为觉得就是这样,没啥好问的,而不是没想到。
姑侄两个就这么完全不在一条线上的情况下把谈判继续了下去。
最终,对苦药的恐惧战胜了暂时离开姑娘的悲伤。客儿暂时答应可以留下,但是要求沐清溪必须多住很久很久,至于很久是多久,要由他说了算!
沐清溪大大方方地答应,先把人留下来,以后的事再慢慢说就是了。她都把人留下了,难道还搞不定那个“很久很久”的时间?
双鹤堂里。
沐庞氏听完小丫鬟的回话之后还有些不相信,“你说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张嬷嬷站在下首,想了想说道:“奴婢觉得多半是真的,二小姐犯不着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沐庞氏也不是非要怀疑,就是觉得事情太凑巧,她这里刚要派人去提婚约的事,沐清溪那边就出事了。
“她应该不知道婚约的事才对。”沐庞氏自言自语,沐清溪记事以后两家来往就淡了,长子和杜氏也不是把婚约挂在嘴边上的人,沐清溪应该是不知道的。
沐庞氏这么想着就放了心,“派人送些药材过去,另外准备些谢礼,再去寺里添些香油钱。”听说为沐清溪医治的和尚是无心大师的高徒,应该要谢的。
“老夫人,二夫人带着大小姐过来请安。”紫蝶过来回道。
沐庞氏命人进来,脸上却没多少喜色。沐清菀离家去庄子上,走之前一声招呼都没打,回来之后也不曾先来她这里请安。来来去去,竟是一点没把她这个祖母放在心上。
“你今儿竟然得空了?”沐庞氏状似随意地说道,连个正眼都没给沐清菀。
徐氏连忙告罪,“河哥儿原说这几日回来,媳妇就想着他那院子许久没怎么住人,要好好打理一番。只是今儿河哥儿路过宝严寺,想着去为老夫人祈福上香,保佑老夫人健康平安,因此还要晚几日。”
沐清河科举失意,之后又躲到庄子上不见人,沐庞氏本就看不上他。这时听徐氏只字不提沐清菀的事,反而拿着沐清河来搪塞她,脸上就更不好看了。
“他有这心倒不如多读几天书,上香求佛那是女子所为,他一个哥儿做什么去?徐氏,不是我老婆子多嘴,河哥儿和菀姐儿这规矩上都欠缺了不少,你呀,心思少往院子里的姨娘身上使,多管管几个儿女才是正理!”她心里不快,语气就十分不客气。
徐氏站在堂中听着,又是当着女儿的面,脸色白了又红,恨不得扑上去堵住老夫人那张嘴。
沐庞氏犹觉得不够,又问:“董姨娘的身子将养的如何了?她有孕是她的福气,也是咱们府里的好事!这后院里多少年听不到孩子的笑闹声。从前那些事我就不追究了,你是既然身为正妻,就该拿出正妻该有的度量和品格,否则白白带坏了几个小辈。”
这无异于指着鼻子骂徐氏无德,残害沐驰的子嗣。徐氏脸上的笑已经端不住了,老夫人这到底是在哪里吃了气跑来往她身上撒?!
一定是沐清溪!徐氏不做他想。
105说亲
北境大营,程琦正对着军报干瞪眼。副将进来,就看到自家将军满脸苦大仇深。
“将军,您这是看什么呢?”好奇啊,程将军脸上这种表情可不多见。
程琦放下军报,瞥了副将一眼。副将登时嘴巴一闭,讨好地笑笑,假装自己啥都没问。
“什么事?”程琦问,声音意外地低沉。
副将挠挠头,朗声答道:“哦,京里的粮草送过来了,您要不要亲自去看看?”高亢洪亮的大嗓门跟程琦的低嗓音形成鲜明的对比。
程琦把军报合上,放在一旁,起身边走边问:“运粮官是哪个?”
“是个户部来的官儿,看着眼生,说是姓罗。”副将答道。
姓罗?
程琦把脑子里姓罗的翻了一个遍也没对上号,不禁皱眉:户部来的,殿下怎么没派个自己人?
沐庞氏训完了话,心中那口气就出去了不少,但是,她最近心气实在是不顺,话说完了以后还不忘吩咐张嬷嬷:“去开我的库房,董氏还年轻,以前也没生养过,屋子里怕是没准备合用的东西。你是有经验的老人了,去看看有什么能用的,不必给我俭省,都挑了出来送过去。”
张嬷嬷应是,在徐氏恨得咬牙的目光里退出屋子亲自带着人开库房去了。老夫人既然吩咐,不管缘由是什么,她办起来是不会打折扣的。
沐庞氏这才觉得气顺了一点,问起徐氏的来意。
徐氏低着头,脸上的狰狞还没退去,狠狠地压了压才把胸口那股子郁气压下去,跟毫不在乎似地说道:“妾身原也是想来跟老夫人说说董氏这一胎的……”
“哦?你要说什么?”沐庞氏奇怪了,徐氏能有这种好心?
徐氏道:“妾身看董氏身子弱,该好好补补才是。老夫人也知道,女子怀孕,口味多半会变得刁钻古怪,又或是大半夜的想要吃些什么。董氏那院子里以前也没个小厨房,妾身想着,不如趁此机会给她单独辟一个,只管紧着她的。孩子金贵,可委屈不得。”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徐氏这番话说的漂亮,沐庞氏也挑不出什么毛病,遂点点头,“你说的是,紫翎替我吩咐下去吧,一个小厨房也不值什么。”
徐氏攥着帕子的手一紧,她这番话原是故意说给老夫人听的,原以为老夫人肯定不会听。以前府里老侯爷的罗姨娘是个什么情形她清楚得很,那是该得的一分不少,不该得的一点也别想要,多要一点老夫人就能拿着规矩往死里治。万没想到,老夫人竟然答应了,她不最讨厌姨娘没规矩吗!
眼睁睁地看着紫翎出去吩咐人,徐氏悔得什么似的,她现在是完全猜不透老夫人在想什么了!
“祖母,董氏虽说有了身孕,可她一个姨娘如何能有小厨房?娘虽然是一番好意,可那岂不是坏了规矩?”沐清菀不忍心见母亲吃气,连忙站出来说话。
沐庞氏正厌烦她,哪里想听她说话,冷眼看着她,道:“你竟然也知道规矩?你娘真是教的不错!”
任谁也能听出这是反话,沐清菀这下也不敢说话了。她悄悄看了徐氏一眼,以目相询老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徐氏更想不通,若是想得通她也不至于说错话,白白叫董氏那个贱人得了好处。
“那你也该知道什么叫孝悌!董氏肚子里是你的弟弟妹妹,你的仁义礼都学到哪里了?”沐庞氏冷声说道,“还有,董氏也是你能叫的!”
沐清菀顿时惨白着脸说不出话来。
徐氏忙打圆场,“老夫人说的是,都是儿媳教导的不好,姐儿还小,儿媳以后一定好好教导,您别气伤了身子。”
徐氏今儿自打进来,句句都是顺着沐庞氏的话往下说,就是存着别的心思没办成,也没反着来。说教了这么一会儿,沐庞氏总算是气平了,不再追着沐清菀的错处不放,转而问起徐氏的来意,“你今儿有什么事?”
心气顺了,可不代表傻了,按着徐氏的性子,能这么忍气吞声无非是有所求。
徐氏赔着笑脸,“姐儿前些日子离家,府里正乱着,就没来打扰您。儿媳带她过来跟您请罪。”
沐清菀连忙请罪,“还请祖母恕罪,都是孙女的不是,怕打扰了您将养。”
若说刚回来就来她这里请罪还有几分可信,这会儿再来,她能信才是傻子,沐庞氏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直说什么事吧。”
徐氏脸色微僵,到底还是惦记着心里的事,顺着说了下去,“儿媳想着,溪姐儿去宝严寺久了,要不要派人接她回来?”
沐庞氏抬眼看她,徐氏接着道:“毕竟家里也没个陪着去的,她一个人实在叫人不放心。”
沐庞氏依旧不说话看着她,只看她打的什么主意。老夫人不搭话,徐氏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好说明白些。
“大伯去得早,溪姐儿的婚事没人张罗可不行,儿媳想着,溪姐儿年纪也不小,该好好相看个人家了。”
沐庞氏眸中划过一丝嘲讽,“看来你是有主意了,是哪家?”
徐氏没注意打沐庞氏话里的冷淡,继续说:“儿媳也是今日才想到的。溪姐儿的命格实在是……若是嫁到别人家里,难免会被婆母不喜受了委屈。”
“所以呢?”
“儿媳的妹妹嫁到了严家,育有一子,那日老夫人也见过的。章儿那孩子实在是个极出色的,人也知礼孝顺,不知老夫人觉得如何?”徐氏故作轻松地说道。
沐庞氏此时算是看透徐氏的打算了,恐怕从那天请严家的过来就在打这个主意。她倒是盘算的好,沐清溪进了严家的门,还不是任她们姐妹俩磋磨。
若是放在之前,沐清溪身上没那桩婚约的话,说不得她也就答应了。可是,有那桩婚约在身,沐清溪现在的价值可就大多了,岂能让徐氏这么随意处置了。
徐氏等了半晌才等到老夫人的答复,沐庞氏的声音不疾不徐,称得上温和,“溪姐儿的婚事我自有主张,你就不必操心了,有这心思不如多为菀姐儿相看相看,她年长,总要先把她定下了再提溪姐儿。何况,比起溪姐儿,菀姐儿跟严家那个小子岂不更亲近,你若想结这门亲我看也使得。”
那怎么行!严章那样子怎么配得上她的菀姐儿!
不等徐氏开口,沐庞氏又道:“何况,那日溪姐儿正是见了严家的才昏倒,说不得是跟他们犯冲,你竟没想到?”话到最后已经有几分责怪之意了。
徐氏顾不得内心反驳,忙道:“是儿媳考虑的不周,原以为亲上加亲是好事。”
好事你不留给沐清菀?
沐庞氏心道,面上却说:“你的心意我知道了,日后溪姐儿的婚事不必你操心。”
徐氏铩羽而归,离开双鹤堂没几步,沐清菀就皱着眉问:“娘,我看老夫人的意思,怎么像是已经给沐清溪定了人家?”而且这人家还不错。
怎么可能!沐清溪那样的命格,哪家会那么想不开!
徐氏安抚住她,“先别急,娘会派人打听清楚。这事你别再插手,这些日子好好跟着先生上课才是正理。”
沐清菀撇撇嘴,跟着先生上课有什么好玩的,来来去去都是那些,就算不上身边的婆子嬷嬷也要教她。
客儿答应暂住宝严寺之后,沐清溪就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
这几日殷茵忙着在佛前供奉诵经,晚上才来看她,时不时对着她叹气:“要不你还是早早回家吧,吃什么补什么,你伤了骨头,这寺里可没有骨头汤给你补。”
被沐清溪一句“你念着经还想着骨头汤,也不怕佛祖觉得你心不诚”给还了回去,从此以后,便安分了许多,不过真如她所说的,念经的时候多为沐清溪念了一卷。
牵着客儿走到广陵禅房,门外静悄悄地无人守着,沐清溪便以为智空无客。谁知敲了门进去才发现,景王竟然也在。沐清溪站在门口看着那道修长挺拔的背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赵丢下手中的棋子施施然起身,醇厚的声音仿佛古琴的琴音,“杵在那儿等本王请你进来?”
这下子再犹豫也不行了,沐清溪走到景王身边,恭敬地行礼。
赵看着小姑娘头顶的发旋儿和那截雪白温润的颈项,再看看被夹板固定住的手臂,皱了皱眉,“怎么这么不小心?”
沐清溪不知道该怎么答,这话似乎太过亲近了。
“那药可还管用?”赵似乎也发现了,及时改口。
“谢殿下赐药,药效极佳。”沐清溪依然规规矩矩地答话。
看着她这副跟别人一般无二恭敬的样子,赵没来由地有点烦躁。他并不喜欢小姑娘也这么……这么规行矩步,他更想看她放肆一点,哪怕想吃“龙肉”也没什么。
“不是白给的,记得拿一坛子冰焰酒抵药钱。”鬼使神差的,赵说了这么一句。
沐清溪猛然抬头,控诉地看着他。
他还有脸提!
她只有三坛子冰焰酒,最后一坛子都被他讹走了,现在还想来要,没门!
赵就看到,小姑娘的眉眼陡然间鲜活了起来,柳眉倒竖,跟当年在淮安渡口见到时的样子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