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张岳
沐清溪的声音一如其名清晰明澈,从里到外透着股水灵灵的清新。
贺子琦心头那团火像是被一团冰雪当头淋下,“噗”一下灭了个干净彻底。
自大梁立国之初,不,应该说自五胡乱华开始,中原大地历来建立的政权在处置夷狄的态度上就是惊人的一致打,惟有打,绝不能姑息。他们似乎忘了,往前数几百年,巍巍天朝也曾万方朝贺四海臣服。
五胡乱华始因复杂,其中固然有夷狄的野心作祟,可是,从古至今四方夷狄的觊觎从来没断绝过。归根究底是中原大地上的汉家政权不够强势,给了夷狄可乘之机。朝廷内部不思进取,内无可用之相,外无领兵之将,世家倾轧,宦官弄权,这样的朝廷就算没有外敌入侵也终将被下一个明君取代。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长久的安乐太平并非好事,一味地忧心忡忡枕戈待旦也是同理。
过犹不及。
大梁朝立国数代,高祖皇帝推翻前元女真而兴国,原本屈居女真治下的北狄趁着中原大地战火未息举旗自立,自高祖时期就取代女真前元成为大梁朝北境的心腹大患。
国朝初年,大梁百废待兴,北狄南下作乱,高祖仓猝之间领兵迎战。时值寒冬,大雪封山,中原将士不耐北狄酷寒,北狄单于率骑兵日夜追击,高祖率领三万人被困联峰山三日三夜不得出。若非时任宣府总兵的贺楠拼死杀出重围,高祖险些沦为北狄单于帐下俘虏。
自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大梁休养生息,北境不敢言兵。北狄每每犯边,大梁只能以送公主和亲“修两国只好”为名,赠送财帛粮草无数,以求安宁。
这种情形直到烈帝即位才彻底改变,文韬武略的铁血帝王称帝之初便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他对和亲之说的厌恶,他毫不犹豫地撕开以一二女子换来的虚伪和平,厚积数年,悍然开战,打得北狄措手不及。甚至曾经一路打到北狄都城朝阳城下,北狄险遭灭国之危。
从此,正反倒转,大梁一跃成为不可撼动的苍天大树,北狄不得不主动示弱,只敢在北疆隔靴搔痒,再不试图妄动干戈,直到烈帝薨逝。
对于烈帝,沐清溪说不出的敬佩,可是也不得不承认,自烈帝开始,北疆战事频发,国朝之税一年重似一年,江南一带富庶之地尚且勉强维持着安居乐业的景象。然而沐清溪北上一路走来,所见衣衫褴褛者不知凡几。
前世逃出严家尚未遇到大和尚的那段日子过得仿如人间地狱,她从不知京城之外,已经是那般水深火热,山东河南两地连年遭旱,饥民遍野,易子而食,十室九空……
父亲曾说,兵乃疆域之倚仗,然国之富足非系于兵,乃系于民。
兵力可以作为立国护国的依据,却无法让一个国家成为太平盛世。烈帝在北境百姓心中犹如再生父母,可对于往南从未受过夷狄之苦的百姓来说却是“穷兵黩武”的代名词,同理,沐清溪的父亲沐骏是这样,如今的景王亦然。
这些话沐清溪闲暇时零零碎碎地想过很多,前世落得那般境地,她常常想起来就觉得不值。父亲鞠躬尽瘁了一辈子,到头来家破人亡,白白便宜了二房的沐驰和徐氏。往往心底又忍不住反驳,父亲行军打仗绝非为了个人荣华盛名,而是为了大梁朝边境永固,百姓不再遭受昔年五胡乱华之苦。他所作所为,皆是国家大义。
可是,夜深人静时,到底意难平。
如果有更好的办法,不必打仗就能息两国战火呢?
她想来想去,最终还是无法天真地说服自己。两方相争,若是势均力敌,必然谁都不肯先低头。惟有其中一方先把另一方打服了打怕了,才有坐上谈判桌的可能。
父亲在世的时候其实想到过,可是当时朝野上下一致对外,父亲身为北境将领绝对不能说出“休战言和”这样的话,否则,通敌叛国的帽子扣下来皇家从来不会真得看重过往功绩。
今天,因缘际会,这个机会送到她面前,当年父亲不能说的,她来说。哪怕父亲已经离世,就当是完成父亲的遗愿。
若叫天下无兵戈,始信人间有白头。
在座这么多人,公主、驸马、皇子、王爷、世子、士子……总会有人把话传出去,传到皇帝的耳朵里。
到那时,端看结果如何。
“天下没有无本的买卖?沐二小姐久居闺中,竟然也懂得生意经?”
一道戏谑的声音打破了满场沉寂。
贺子琦刚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就看到出声的是张岳,吏部侍郎张大人之子。不禁皱眉,这张岳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这时候跳出来凑什么热闹?
而且,这句话怎么看都不怀好意。士农工商,当着在场这么多人的面把个小姑娘比作满身铜臭的商人……万一公主听在耳里,记在心上,小姑娘岂不平白被厌弃?
“听说沐家妹妹避居乡下三年,想来听说过不少野趣,难免说话间就给带出来了,应当不是有心的。”
沐清溪讶然看向柳妩,后者容貌丽,言笑晏晏,温柔知礼,眼中还带着不容错视的关心,就像是特地为她解围一般。
可是,这话分明是在说她久居乡下,言行粗鄙不堪,难登大雅之堂。
烟笼淡月眉不自觉地蹙起,沐清溪困惑不解:柳妩为什么这么讨厌她,讨厌到不惜冒着毁名声的风险亲自出口给她下绊子。
她们前世今生都不曾有过节吧?
袖底的葱白指尖紧紧攥在掌心里,柳妩知道自己又失态了,她不该说那番话的。那番话再漂亮再圆滑,终究流于尖刻。
何况,并不够圆滑的。
可是,她忍不住,她终究是个小女子,一个会妒忌的小女子。
她万分厌恶这样的自己,却又不得不承认,她不是圣贤淑女,只是个求而不得的小女子。
如果说之前那次是一时冲动,这次却是因为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从沐清溪出言开始目光就从未移动过分毫。那样的目光,她从来没得到过,凭什么这个乡下来的小丫头就入了他的眼!
沐清溪哪里比得上她一分!
“嗤难怪!”张岳手中的折扇一合,点着掌心嗤笑道。
眼中的嘲讽,沐清溪看得清清楚楚。
“张峦之,欺负弱女子可不是君子所为。”座中有人打趣。
沐清溪没心思去注意,她现在满脑门官司。如果说柳妩对她的敌意是莫名其妙,那眼前这个男子就更是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若不是事先对柳妩的为人有所耳闻,她险些以为这二人是一唱一和,故意合起伙来挤兑她!
沐清溪当然不会甘心这样被人挤兑,“这位张公子有礼,”她福身半礼,仿佛对方才的话半点不介意,礼数周全,落落大方,先让人心生好感。
“也多谢柳小姐出言,不过,柳小姐与我并不亲近,这番揣测却是错了。”明明那么清高的一个人,看不起她还要装作跟她很亲近的样子,沐清溪看着都替她累得慌。
不过,你说什么随你,反正我跟你不熟。
“我确实避居越中三年,是为了父母守孝,柳小姐想岔了。”
沐清溪当年扶灵返乡的事闹得很大,前面安远侯府那一场闹剧才过去不久,在座大都知道,这话说完,看向沐清溪的目光就多了赞同,看向柳妩的则多了点不明的意味。
之前那句安国公不愿为国效力是无心之语的话,此刻任谁都看出来是柳妩在针对沐清溪。
为什么?
就因为小姑娘驳了柳妩的面子?
“张公子,古人言:书中自有黄金屋,也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虽然不曾行过万里路,但也读了几本书,比不得在座诸位学富五车,一点常识还是懂的。”
“噗”贺子琦正喝着茶一口喷出来。
果不其然看到不少人看张岳都是幸灾乐祸,好端端地跟人家小姑娘过不去,这不,被人小姑娘骂回来了吧?
常识啊,读书啊,有这时间还是回家多!
张岳脸色乍青乍红,柳妩好些,毕竟是女子,又是风头正盛的才女,没有任何一个男子会认真计较女孩儿家争锋的事,顶多一笑罢了。
沐清溪听着耳边嘈杂起来的声音,心底轻叹,这么一打岔,她的那些话怕是没人会跟她计较,当然,大概也没几个人会记得了。
说不失望是假的,可是,总比连说的机会都没有要好。
沐清溪深吸口气,劝自己放轻心思,归根究底她不过是个小女孩,就算没有这一出,可能大家也不会放在心上。这么一想,好像也没那么失望了。
她轻松抬头,打算跟明华公主回报言尽。一抬眼,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汪深海。
辽阔的大海看起来平静极了,海面一丝风也无,浪花潜藏在海水深处,她被一股大力牵引着不断下沉、下沉,连挣扎的念头都想不起,呼吸越来越困难,快要喘不过起来……
“哗”
猛然间被一股大力扔出水面,她像是险些淹死的人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耳边全是水流的“嗡嗡声”,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又好像只是一瞬,她回过神来哪有什么大海,哪有什么水底,她的呼吸平稳顺畅,毫无异样。
而带给她那样近乎恐惧的经历的只是一道目光。
目光的主人,姓赵,名,人称景王殿下。
然后,她看到那双削薄的嘴唇无声翕动吐出了几个字。
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说的是……
077羞辱
京城的路四通八达宽阔平坦,究其本质不过是为了贵人出行舒适。沐清溪坐在马车里,透过车帘的缝隙心不在焉地看着两旁热闹的街市。
粗布短衣的大婶儿站在猪肉摊前讨价还价,货郎挑着装满了小玩意儿的担子吆喝过市,垂髫小儿拿着彩色的风车三五成群……不过是短短两日,再看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或许,柳妩还是有句话说对了她是真的习惯了寻常百姓的生活,这样充满烟火气近乎浅俗的场景让她觉得亲近而安心,反倒是在那个仕女圈子对她来说总隔着一层什么,格格不入,度日如年。
昨天的论辩结束的虎头蛇尾,她讽刺过张峦之以后明华公主出面解围。先是笑着打趣张峦之不懂女孩子心思,又点出柳妩“喝了几杯酒就成了急性子”,再责备沐清溪“小孩子家家说话没个轻重”,总之各打一棒不偏不倚,轻巧地将一场闹剧定性为小孩子家的玩笑。
然后一个丫鬟进来在公主耳边耳语了几句,明华公主像是突然间没了兴致就像之前突然间起了兴致一样,不再令人畅所欲言,而是亲自点了两个人作结。
男子那边赵不肯出面,就落在了三皇子头上。前世沐清溪对这人没什么印象,但是一席话听完立即记住了他,盖因那番话说得实在漂亮!既不会得罪座上的景王殿下,又让在座的士子觉得当今陛下求才若渴,不拘一格,只要有才就不必担心无用武之地。
不说别人,就是沐清溪一女子听了都觉得心血沸腾,恨不得立刻登上金銮殿去金榜题名为国效力,更不要说那些初出茅庐的年轻士子。
女子这边,出乎意料的,明华公主竟然选的是王阁老的孙女王绮。论起身份,在场女眷惟有元瑜郡主身份最重,堪与三皇子相较,且元瑜郡主是明华公主的女儿,她说的话自然有分量。偏偏公主舍女儿而取王绮,其中意味难免叫人多想。
不少人都联想到了那个传闻明华公主这次宴饮是为了挑选儿媳妇,思及前面出场的柳妩,难道是打算在柳妩和王绮之间择一?
一个是京城第一美女,一个是京城第一才女,无论哪一个,都是常人难以企及的,公主选定她们俩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不过,就两人当日的表现来说,公主怕是更中意王绮。
至于中间夹杂附带出场的沐清溪,谁都没放在心上。一则沐清溪看着实在是小了点,二则丧母长女在“五不选”之列,沐清溪双亲亡故兄嫂皆无,这可是“命硬大不祥”之女,以后嫁不嫁的出去都成问题!
至于明华公主为什么把沐清溪拎出来,思及公主先前的召见,大家不约而同地认为只不过是看在怀宁侯夫人的面子上。
所以,京中留言纷纷的时候,沐清溪这个牵扯其中的人竟然奇异地没得到多少关注。
而现在,沐清溪也没空计较那些流言,她更关心先前托姨母打听的事。公主别苑人多眼杂,她不好多说,只能忍到现在才问。
“你说的虹霓姨母有印象,是伺候过姐姐的,为人老实忠心,很得姐姐看重。说起来你不问我都忘了,当年姐姐去世以后确实没见过她,我还道是你做主把她打发出去了。我回杜家打听过,姐姐去世以后就没人见过她,荇儿,你是不是在怀疑什么?”杜欣皱眉看着沐清溪。
沐清溪在告不告诉姨母之间犹豫了一瞬就拿定主意,“姨母莫要多想,我只是想念母亲了。当年许多事处置的匆忙,母亲身边的人都没安排妥当,如今想起来,觉得心中有愧,毕竟他们服侍了那么多年。”
杜欣审视地看了沐清溪一会儿,看得沐清溪都有点心虚了才开口说道:“你有这份心是好的,不过,这事当年既然不是你做得主,少不了还得问沐家。”
沐清溪心底松了口气,敏锐地发觉姨母提到沐家语气变冷。
“你能有这份心很好。不过,我并不赞成你现在去问。”
沐清溪疑惑地抬头。
杜欣摸摸她的额发,叹口气说道:“若从本心说,我不愿你跟沐家有一点关系,可谁叫姐夫他姓沐呢?当年的事沐家不想让你知道,你现在一回家就去打听,那老虔婆能容你?”
沐清溪刚想说,那我暗地里打听。
杜欣像是看出她所想,瞪了她一眼,“暗地里打听也不行!沐家说到底是徐氏和老虔婆的天下,你又知道你问了就不会传到她们耳朵里?就算你旁敲侧击,徐氏是个蠢的,老虔婆可不蠢,你呀,还嫩着呢!给我老老实实得待着,不许瞎打听,上一辈的恩怨别插手!”
沐清溪捂着被戳的通红的额头眼圈红红,分不清是感动的还是痛的。姨母一心为她着想,可是,她打听以前的事不单单是为了照顾母亲生前伺候的人,更是为了查证母亲的死因。
而这个理由,现在怎么看都不适合说出来。
姨母她毕竟是怀宁侯夫人,如果告诉了她,以她跟母亲的情谊势必会忍不住插手。
堂堂怀宁侯夫人插手别家后院内宅,一旦被人知道,姨母的诰命夫人还要不要了?
马车里的对话以沐清溪被教训了一通而告终,杜欣把人送到安远侯府后离开。沐清溪回到清辉院,一进院子就察觉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锦绣迎上来,神色担忧,她来不及问就见紫蝶走了出来。
沐清溪看到她就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走之前留的借口并不高明,更没想到花会上多加了一场论辩,原本一天的行程变成了两天。晚间没去双鹤堂定省,但凡老夫人问起,清辉院里就遮掩不住。
看过客儿,交代了锦绣几句,沐清溪就跟着紫蝶来到了双鹤堂。出乎她意料的,屋外竟然还站着徐嬷嬷和梧桐两个。
徐氏也在?
进了屋子沐清溪才发现,不止徐氏在,沐清菀也在。老夫人坐在上首,脸色极差,徐氏和沐清菀则面带忧色,好像是在担心她?
沐清溪按下心中疑惑,走过去行礼问安,老夫人没叫起,她便只好端着礼节。
屋子里静得很,沐清溪开始思索眼前的局面。明华公主只留宿了一部分人,这部分人却不包括徐氏和沐清菀。所以,昨日论辩结束以后徐氏就带着沐清菀离开了,沐清溪没有去送。对方摆明了厌恶她,她便也懒得做面上功夫。
那么,是徐氏和沐清菀回来说了什么?
她仔细思考自己的作为,除了接她的人是姨母这一项以外,其他的她自问无愧于心。
偏偏姨母是最能被徐氏拿来做文章的……
沐清溪的余光瞥见紫叶为老夫人添了三次茶。
应该有一刻钟了吧?
沐清溪开始胡思乱想转移注意力。记忆里老夫人很喜欢这样给人立规矩,把你叫来,什么也不说,等你行了礼也不叫起,就让你在那端着。若是端不住摔了,就是不敬,就更有理由处罚了。
这法子徐氏挨过,三婶受过,就连母亲都没逃过。以前她年纪小,从来没体会过,没想到今儿竟然也碰上一遭。
不过,滋味实在是不太好。
双腿越来越无力,已经开始微微发抖,沐清溪心下苦笑,再过一会儿,不必老夫人叫起,她也起不来了。
这算什么?老夫人总是这样自以为是,不问青红皂白就来罚她,她跟自家姨母亲近有什么错?
沐清菀兴致勃勃地跟身边的小丫鬟笑闹,一开始声音还压得低低的,过了一会儿见老夫人阖上眼不爱管,胆子大起来,笑闹声也高了。
她看着沐清溪端着礼节站在那,心里别提多畅快了。
就是这小贱人,害她在郡主面前出丑,被郡主殿下厌弃,一定是她教唆的郡主殿下把她赶出别苑,否则,沐家三个女孩儿,怎么沐若馨和沐清溪好好的住下,就她被赶回了家!
一定是沐清溪搞的鬼!
还是娘聪明,猜到沐清溪肯定是瞒着祖母出去的。祖母最讨厌杜家那群人,尤其是那个怀宁侯夫人,沐清溪竟然明知故犯,祖母肯定饶不了她!
“这个桃粉色最好看,衬得大小姐人比花娇。”
沐清菀正在挑颜色染指甲,“这颜色太嫩太淡,不够鲜艳。”
“那就用这个石榴红的,明艳又亮眼。”
“这个是不错,快给我染来看看。”沐清菀不知想到了什么双颊绯红。
时间一点点过去,老夫人依旧老神在在的样子,间或与徐氏交谈一句,余光无半点落在沐清溪身上,仿佛屋子里根本就没有这么个人。
比起斥责和质问,这样彻底的无视才更叫人难堪。
沐清溪长出口气,忽然间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好笑。为了赌一口气,她死撑着端在这想证明自己没错。
可事实上,在已经认定了她有罪的人眼中,这些都是她该受的,谁叫她明知故犯?
真是蠢到家了。
她没错,她不该承受这些,更不愿站在这里像个笑话一样被人围观赏玩。
尤其,那看客是她前世今生最恨的人。
078争执
长久地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双腿僵硬,起身的时候一个踉跄。也正因此,将屋子里的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腿上的不适过去,沐清溪抬头轻笑,毫不畏惧地迎上老夫人锐利的目光,“既然祖母无事,清溪就不打扰了,清溪告退。”说罢,福身一礼,转身就要往外走。
“沐清溪!祖母什么时候让你起来了!”沐清菀忽而尖声叫道。
沐清溪脚下微顿,却不转身,头也不回地答道:“祖母本也没让我行礼。”既然行礼都不该有,那起不起身又有何妨?
沐清菀万万没想到她这么大胆,连伪装的纯良都不要了,“沐清溪……”
“溪姐儿,对祖母不敬,你可知罪?”徐氏打断沐清菀,什么都不说径直问罪。
沐清溪心底一叹,情知今日难以善了。她倒是想一走了之,可是想想后果……算了,两害相较取其轻。
“二婶这话说的奇怪?清溪何时对祖母不敬了?二婶可不要空口白牙地污蔑好人,知道的觉得二婶重规矩,不知道的还以为二婶您欺负我这个没爹娘的孤女呢!”沐清溪迎上徐氏,笑着回道,目光略过徐氏头上戴着的珠钗,眼底全是冰寒的冷意。
徐氏没想到沐清溪竟敢还嘴,句句谴责她欺负孤儿弱女,指责她诬陷。寻常女儿家“不敬祖母”的罪名是大不孝,这样的罪名扣下来早就慌里慌张得申辩了,哪里还会在这耍嘴皮子功夫。
“祖母也认为清溪有罪?”沐清溪不管徐氏,干脆对上沐旁氏,双眸清亮,不躲不避。
沐旁氏冷眼看着这个胆大妄为的孙女,眸中一片冷漠毫无感情,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祖孙俩就这么静静地对视,屋子里却有种无形的压力蔓延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紫蝶悄悄地朝小丫鬟们招招手,将人支了出去。心底不知道是该称赞二小姐胆子大,还是该说二小姐胆子太大……
沐旁氏积威甚重,历经沧桑的目光自然不是沐清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可比的。甫一交锋沐清溪就觉得自己快要溃不成军。可是,就在此时她忽然想起了赵的目光,那样肃杀染着鲜血的目光她都扛下来了,老夫人这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沐旁氏就发现,她的这个小孙女竟然不怕她。
那目光平静而深邃,并不是佯作的坚强,而是真的不怕她。
这目光,跟当年杜氏一模一样。
到底是母女啊!
沐旁氏的思绪忽而有些飘远,当年儿子求取杜氏她起初是不同意的。庞氏虽然也算地方上的大族,但放到京里就不够看了。她如何能容忍儿子娶一个身份地位皆比她高的女子,将来怎能牵制得住儿媳妇?
可是,沐骏一意孤行,最终还是拗不过他。然后杜氏进门。她初看杜氏也觉得还好,从女子的角度来说,德言容工,杜氏样样出色,京里谁家不称赞杜家女儿教得好?
况且待她也恭顺,晨昏定省从无疏漏。可是,时日长了,特别是有了徐氏对比以后,她就发现杜氏其实不是真的尊敬她。杜氏尊敬的是沐骏的母亲,是这个身份,只是因为她是沐骏的母亲杜氏才恭敬有加。这份恭敬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疏离,并不是打从心底而生的敬畏。
从那以后,杜氏每次跟她行礼,她都觉得杜氏仿佛在说:因为你是婆母,我才尊敬你,否则,你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
她明白这是她的心底的魔障,可是这种魔障一起,她根本无力阻止,只能看着自己沦陷其中越陷越深。到后来,以躲清静为由连杜氏的晨昏定省都免了。仿佛看不到杜氏,就不会想起自己的卑微。
再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她竟然隐隐约约地觉得松了口气。
你再出色又如何,还不是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如此肮脏,如此恶心!你该死!你该死!你的灵位不配摆在我儿子身边!
然后,她就真的那么做了。
再然后,杜氏的女儿回来。沐清溪回府第一件事竟然是去祠堂,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沐清溪看穿了她的心思。
怎么可能!她不过是个小丫头!
不管沐清溪猜没猜到,她都不能再由着心里的想头处置,她是沐家的老太君,沐家的名声已经坏了,她不能再给自己抹黑,她这张老脸还有用得着的地方呢。
“你去了哪儿?一个女孩子,夜不归宿,外出不报,你母亲教的你好规矩!”沐旁氏冷笑。
沐清溪一下子被戳到了痛脚,她本来就觉得沐旁氏跟母亲的死有关,听她如此诋毁冲口而出反驳道:“祖母错了,母亲乃是大家闺秀,端庄有礼,行事有度,孙女的规矩是祖母教的!”
“沐清溪,你说什么浑话!”徐氏大声斥责。
沐清溪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说了什么,刚才那一瞬她被气急了,完全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根本没过脑子。
可是,她一点也不后悔,母亲和老夫人选一个,她必然是要维护母亲的。何况,她是老夫人教的,这也没什么不对。
沐清溪六岁以前一直是由母亲亲自教养,六岁以后,老夫人忽然间想起要把家中的女孩子放到一起学规矩,请了女先生和教养嬷嬷。家中的女孩子那时候说白了也就她和沐清菀两个,沐清欢还小是不算的。
沐旁氏显然也想起了这一节,气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却说不出一句话。
半晌,才一手指着门气息不稳地说道:“你、你给我去祠堂跪着!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放她出来!”后一句是对屋子里的人说的。
张嬷嬷和紫蝶几个连忙应是,又匆匆走到沐清溪身前,“二小姐,请跟奴婢来。”
沐清溪看着老夫人,又看看幸灾乐祸的徐氏和沐清菀,展颜一笑,淡声说道:“清溪遵命,不过,若我没记错的话,大姐姐不是还在禁足,老夫人既然特准了大姐姐赴公主府宴会,怎么就对我如此恼怒,这般偏心真叫人怀疑到底谁才是祖母的亲孙女!”
说罢,毫不留恋地走出了屋子,一点也不在乎里头人的反应。
小太监拿着剪刀剪短了灯芯,火苗一闪,落在书页上的光就晃了一下。
张宝看着皇帝脸色不愉,慌忙上前把小太监呵斥几声撵了出去。
看看天色,“万岁爷可要歇息了?”
承安帝点点头,丢开书起身舒展了下。张宝捧着袍子过来,承安帝却不着急穿,像是忽然来了兴致,问道:“你说颜卿那性子得给他挑个什么样的才不算委屈?”
颜卿,景王殿下。
张宝不敢妄语,但是帝王问话不能不答,忙恭声回道:“自然是要合得来的。”这种话是不出错的。
承安帝摇头失笑,“他那性子,古怪得很,怎么才算是合得来?朕看那日,明华挑的人也都过得去,偏他拎着壶酒从头喝到尾,连个正眼都不给,这叫朕怎么看得出来?”
张宝听得出这话不是真要人回,只管听着凑趣。
“唉,当初那么点的孩子,一转眼就该长大成亲了,朕都老了啊!”
“陛下春秋正盛,奴才觉得还跟二十年前一个模样呢!”张宝奉承道。
承安帝笑着摇摇头,语气里带着沧桑,像是长叹,“你也说是二十年前了……”
张宝听着这话就不敢再说了。
恰在这时,敬事房捧了牌子来问皇帝今晚在何处歇息。承安帝想了想,随手点了一张,张宝细瞧,见上面写得是“贤妃徐氏”四个大字,其后又有一行小字,便知万岁爷只怕是又想起那一位了。
入了夜,画南别苑一片寂静。
宴会过后,明华公主和曹驸马并没有急着回府,送走了客人两人都疲乏的很,早早躺下,明华公主却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自从父皇去世皇叔登基,她的地位和荣耀不减反增,比之皇子还要风光。她心里却明白得很,皇叔这么做不过是为了笼络老臣,是做给天下人看的。这样的荣光加诸皇子身上实在是太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而她一个公主,再怎么加恩也还是个公主。
所以,她受得心安理得,不但受了,还要大大方方地让天下人看到。所以,她广开花会、诗会,并且坦坦荡荡地告诉皇叔。
惟有这次,皇叔亲至。不但亲至,还派了一众皇子前来,她不得不揣测此举背后的意义。
承安帝,她的皇叔,到底想做什么?
她不会天真到以为他真的是求贤若渴,更不会相信是为了皇弟的婚事,这两者分量都不够。
那么,什么有足够的分量?
明华想了很多,她想到会试的题目“仁”,想到赵的“水利万物而不争”,还想到了“兵与民”。
那个论题是皇叔授意的,她胆子再大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论政。
一连串的关键字在脑海中排列纠缠,承安帝,是真的打算削兵了么?
不,不会的,北狄不会那么轻易臣服。
可是,脑海中忽然闪过沐清溪的脸,如果按照小丫头所说的做下去,似乎也不无可能……
她把沐清溪拎出来到底对还是不对?
079桃花
望江楼大堂。
“哎哎哎,听说了没?当今陛下要给景王殿下赐婚了!”
“什么什么!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王爷?”
“这话说得!景王殿下是咱们大梁的英雄,杀几个狄人怎么了?该!”
“我听人说,这景王殿下在北边屠了三十座城,那护城河里流的都是血,臭味飘出去三百里都闻得到!”
“可不是!还说他坑杀战俘,你说这人都降了,何必呢!造孽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一个人头就是一份军功!”
“原来王爷的尊号是这么封的!”
“听说景王早年征战受了伤,脸上好大一条疤!”
“那不是破了相?”
……
“别扯远了,谁这么倒霉要嫁给那位?!”
“听说是柳大人的千金!景王不是有位当公主的姐姐吗?公主开宴,柳大人的千金舌战群雄,那叫个精彩!”
“我也听说了,我姑姑的姨婆的儿子的媳妇的舅舅的婶子的外甥在公主府里当差,亲眼看到的,公主可喜欢柳小姐了!”
“真的假的?”
“我怎么听说是王阁老的孙女?跳霓裳羽衣舞的那个,说是景王殿下一见倾心,惊为天人,当时就说要向皇上求旨赐婚了!”
“那皇上答应了?”
“哪能啊,皇上当时又没在场!”
“不对不对,是柳大人的千金,京城第一才女……”
“呸!王阁老的孙女还是京城第一美女呢!”
……
“林兄?林兄?”罗庚唤了两声好友还没反应,只好伸手过去在他眼前一晃,“魂兮归来”
林疏猛地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抱歉地笑笑,“罗兄见谅,方才想事情入了神。”
今日是春闱放榜的日子,罗庚和林疏是同窗好友,自县学里就互相认识,后来入了府学,机缘巧合拜在同一位座师门下,情分比别人更加深厚。
罗庚随意惯了,一伸胳膊揽住林疏的脖子,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看你这神色不像是为了放榜忧心,倒像是”他故意拖长了音,引得林疏看过来方才接下去,“倒像是‘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快快告诉为兄,是不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娘子?”
“新成兄,你胡说什么!”林疏恼了。
罗庚,字新成。
罗庚非但没有停住,看着好友那副样子反而更加肯定了心中所思,抚掌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林兄啊林兄,你就是太板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还能笑话你不成?快说说到底是哪家的姑娘让你如此牵肠挂肚!”连放榜都不关心了。
林疏新到你这不是在笑话是在干嘛?
见林疏一味否认不说,罗庚心念一转,“难不成是公主的宴会上认识的?”
话一出,再看林疏的神色,罗庚就知道自己猜得差不多,“好啊你!怪不得自打从昨天回来你就不对劲,快说说是哪家的?这也快放榜了,到时候金榜题名好去提亲啊!”
林疏受不了他这番模样,甩手道:“新成,你真是误会了!我没有!什么提亲不提亲的,家中早为我与表妹订下婚约,你休要胡说八道!”
见他真恼了,罗庚也不再追着问,而是一摊手道:“你家里怎么想的?等你高中榜首,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得,偏偏要急慌慌地给你定亲事。”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一朝登第就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所以,但凡读书读得不错的寻常子弟极少会早早定下亲事,就是为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将来找个能帮衬自己的岳家。
榜下捉婿的风俗可不只是前朝有,本朝更胜!
林疏家里那个表妹罗庚也有耳闻,实在是没什么出色的。林疏的家世算不得好,那表妹家更差,罗庚委实觉得委屈林疏了。
“父母之命不可违。”林疏面色一淡。
罗庚跟着叹了口气,林家情形复杂,他待要劝,忽闻外头一阵骚乱,紧接着有人喊“放榜了!放榜了!”
两人登时精神一振,“快去看看!”
匆匆丢下茶水钱向外走去。
十年寒窗,只在今朝了!
安远侯府清辉院。
“小姐这手艺可是进步了不少呢!”珠玑手里拎着沐清溪刚刚打完的络子笑着打趣。
沐清溪摇头失笑,珠玑所谓“不错”的络子不过是堪堪打成了没出错而已,这“进步”二字实在是当不起。
针织女工之类的活计,学了两世也不过尔尔,能打出个模样也算对得起这些丝线了。
“小姐,您不如去跟老夫人服个软吧,这么着也不是个办法。”锦绣忧心忡忡。
从双鹤堂回来沐清溪就被禁足了,老夫人没说禁多久,一日不开口放人,她便得呆在院子打发时光。
沐清溪想了想,认真地看着她答道:“老夫人说了要禁足,我就出不了这个院子,总不能像沐清菀似的偷溜出去吧?不能出去怎么服软?我可没那么好的娘兜着。”
锦绣哪里听不出来这是反讽,说来也好笑得很。小姐回来禁了足不假,听说木槿堂那边也没捞着好。二夫人以大小姐的及笄礼为由说服老夫人解了禁足,结果老夫人转头就说大小姐心性不定,要她每日里去双鹤堂的小佛堂抄一卷经书,诵一个时辰的经。
这下看着自由了,可抄一卷经书怎么也得大半天的时间,再加上诵经,大小姐恐怕比禁足的时候还痛苦呢。偏偏老夫人的缘由太充分,瞒着祖母外出是不知轻重,公然在双鹤堂对着姊妹大呼小叫是不悌,二夫人就是想反对也说不出话来。
沐清溪这么说,锦绣也不好再劝。要是想去跟老夫人服软,不拘什么理由,派个人过去说几句好话就是了,这样子分明是真恼了。
老夫人怕是又戳到小姐的心窝子了。
锦绣心底叹气,小姐放在心上的事情就两件,一是夫人,二是小少爷。哪一样都是龙之逆鳞,触之必怒,偏偏总有人上杆子地来试。
“客儿这几天做什么呢?”沐清溪放了手里络子,起身活动手臂,打个络子比写十篇大字还累!
“春棠带着玩呢,小姐可要出去走走?”锦绣问。
沐清溪点头。
清辉院如今已经打理得像模像样了,春日里天好,锦绣就命人移了些花木过来,墙角廊下都栽起来,一出门就是满院生机勃勃姹紫嫣红的景致。
客儿正和两个小书童在葡萄架旁边捉迷藏,小小的团子眼睛被条柔软的白色松江细布遮住,只露出饱满的额头和肉嘟嘟的下巴。大和尚以前常说,天庭饱满的人都是有福气的,她觉得不对,若这话是真的,客儿上辈子怎么会早早死去,他还那么小。可是,这辈子她却希望这句话是真的。
客儿原地转完十圈,就开始迷迷糊糊地找人,小胖手左抓抓右抓抓,因为转了圈的缘故,脑袋晕晕的,脚下有点趔趄。沐清溪有心逗他,故意把脚步声放重,小团子听见了就裂开嘴笑,一把扑过来咯咯地笑,边笑还边喊“姑娘,姑娘”,喊得沐清溪心都软了。
“怎么知道是我的?”玩出了一身汗,沐清溪拿帕子给他擦了,担心着凉,决定还是先把人带回屋里去换身干净的。
客儿笑嘻嘻地不说话,书墨和书砚两个也被锦绣带着回屋换衣裳。都是孩子,沐清溪很少拘着他们,能陪着客儿玩就行。
“姑娘,香香?”客儿耸耸小鼻子忽然说。
沐清溪微讶,她一向不喜欢熏香的,屋里的丫鬟也不会用。私下里看看,目光落在刚移过来的几株桃树上。此时花开的正好,微风拂过,似乎真的带着点甜香。
“客儿是小狗鼻子吗?”沐清溪点点他。小团子在怀里笑眯了眼,忽而想起什么,歪着脑袋问了一句,“酿酿?”
沐清溪想了一下才想起来,他说的应该是酿酒。以前在兰溪村,酿酒从来不避着他,耳濡目染之下学会了几个词。来了京城这么久,没闻到过酒香,客儿应该是不习惯了。
桃花,酿酒。
她一边给客儿换衣服一边想着酿酒的事,玉友酒不知酿的如何了,这几天她被禁足,三叔那边也没信儿。今日就要放榜了,三叔和白璧应该会抓住时机才对。没什么比新科士子的墨宝更惹人眼了,三叔名下不少酒楼都在京中有些名声,若是趁此机会把酒推到人前,以后不愁生意不上门。
不过,总跟三叔这么搭伙也有不便之处,三叔肯定是照顾她的多,这样一来难免影响了三叔原本的生意,若是让三叔的人生出不满就不美了。所以,这几日她也在想,另做些什么好。
桃花,美酒。昔日汪伦以“十里桃花万家酒店”骗得青莲诗仙大驾,若是她造出一个真正的“十里桃花万家酒店呢”?
还是那句话,京城从来不缺银子,缺的是花钱的地方。
若是有这么一处地方,有山、有水、有花、有草,琴棋书画样样不缺,诗酒箫剑样样皆有。桃花树下饮酒作诗,载歌载舞,春有风花秋有月,这样雅致的地方何愁没人来送银子?
然后,客儿就发现姑娘给自己换衣服的手忽然间停住不动了,人还笑得傻兮兮的。
小团子叹了口气,唉,姑娘又走神了,好烦恼哦!
080份例
柳府后院。
大梁朝北方建筑多大气宏伟,柳家的建筑风格却迥然不同。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处处精致,小巧玲珑。凡有景处必有水,凡有水处必有桥。大理石的拱桥中间凸起很高,两侧栏杆雕成莲花柱的形状,桥面上饰以嵌白玉的六月听雨图。这图是前朝大画师顾壹所作,绘的是雨中风过荷塘,吹皱一池春水,水中菡萏迎风舒展花瓣,荷叶则透出水面一一清圆。
时近正午,日头高起来,太阳有些烈。桥上立着一道娉婷清隽的身影,背影绰约多态,墨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
柳妩心不在焉地把手里的鱼食撒下去,水中的游鱼纷纷上前争抢,不一会儿便吃了精光,犹不肯离去,聚集在原地等待更多的食物。
只可惜柳妩想事情出了神,捏着鱼食的手久久不动。时间长了,鱼儿等待无果,只好各自散开到荷叶下嬉戏去了。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伺候的丫鬟忽然间听到柳妩开口,却因为声音太小不曾听清,待要上前询问,柳妩却突然笑了,神色带着点期待又带着点怅然。
“如果……是真的该有多好。”
“小姐,可是有烦心事?”水碧询问,觉得柳妩从画南别苑回来以后就不太对劲,常常对着什么就走了神。
柳妩回头看她一眼,摇摇头,“起风了,回房吧。”
“是。”
主仆二人相偕离去,桥下的鱼儿乍然的了一大把鱼食,争先恐后吃得欢快。
沐清溪把客儿抱到东暖阁里,书砚和书墨两个陪着他写大字,嘱咐丫鬟婆子照看好,又把珠玑留下,才带着锦绣几个去开箱奁。
春闱放榜,陈家大表哥陈相禹高中榜首,饶是沐清溪早就知道他会及第也没想到会是这个名次。张榜之后还有殿试,由皇上御笔圣裁亲自圈定一二三甲,不过,凡是如今在榜的人只要殿试不出现过大的疏漏,登科已经是十拿九稳。
上辈子陈家大表哥就在一甲前三,不出意外,这辈子也是没得跑。她早先准备的礼物现在就可以送过去了,就是那两坛子状元红有点犹豫。
状元红自然该是状元爷喝最应景,万一陈家表哥没拿到状元呢?是不是有点过了?
沐清溪忧心忡忡地找锦绣商量,却被锦绣点着鼻子笑了一通。
“酒再好也只是个名头,这状元红又不是只有状元喝得,送过去正是个好彩头,二姑奶奶和表少爷肯定都高兴得很。”
沐清溪这才醒悟自己关心则乱,怀宁侯家那样的家世,科举只是锦上添花罢了,就算大表哥得不了状元,以后的路就不走了不成?
显然不是。
沐清溪于是欢欢喜喜地放心搜罗东西,不多时便收拾出了两个大箱子。
除了状元红的酒以外,还有一柄东晋的古扇,是她在兰溪存时有个人为了换酒喝换给她的。实在是换酒的人态度太过随意,就那么随手递给她说要偿酒钱,她就收下了。本以为是把普通扇子,谁知到手了仔细一看才发现竟是个珍品。
扇子保存的极好,因为经常把玩的缘故非但没有腐坏,偶尔有破损处也被主人修缮得很好,显然是很得主人喜欢的。沐清溪还以为那主人会来寻,可是这么久也没音信,她就拿出来送人了。
另外还有几只湖笔、一方端砚,是父亲以前收着的,市面上见不到。徐氏只对着那些珠宝首饰使劲,笔墨纸砚一类的东西全都不在意,殊不知,这方端砚抵得上以前屋子里那株半人高的红玉珊瑚树了。
再有就是白璧他们新酿出来的酒,三婶知道她被禁足来看过她,顺便带了过来。酒量很少,盛在青玉酒壶里密封好。姨父和两位表哥的舌头都是多少山珍海味养出来的,好坏一尝便知,他们若是说好,那就更没问题了。
零零总总收拾完,春雁和琉璃出门的时候就颇有些浩浩荡荡的气势。沐清溪做这些完全没有避着人的意思,侯府里盯着清辉院的眼睛那么多,春雁和琉璃前脚出门,双鹤堂和木槿堂后脚就听说了消息。
徐氏气得摔了手中的杯子,青花瓷屑贱得满地都是,小丫鬟上来打扫,又被揪着骂了一顿没眼色。
“她还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自己家里的大哥中了榜什么都不说,急慌慌地给个外人送东西!”一想到沐清溪送去怀宁侯府的那两大箱东西,徐氏就觉得肉疼。
在徐氏看来,沐清溪姓沐,是沐家人。既然没了爹娘兄嫂就该依附着她过日子,仰她鼻息,小心翼翼才对。可沐清溪完全是反着来,非但不曾对她毕恭毕敬,反而处处针对,故意跟她过不去,实在是可恶!
“夫人息怒,二小姐不懂事惯了,您何必跟她计较。”徐嬷嬷心里明镜似的,夫人做的这些事,二小姐要是还跑来奉承逢迎那才是傻呢。可是夫人不觉得,她也没法劝,只能顺着说。
“贱人教出来的东西!”徐氏犹不解恨地骂道。
“夫人您先别急着生气,老夫人厌弃二小姐是为什么,这时节二小姐还巴巴地往那府里凑,若是让老夫人知道了……”梧桐趁机提醒。
徐氏点点头,气消了点,“不错,沐清溪这是自作孽。”
“那咱们要不要告诉老夫人?”梧桐问。
徐氏摆摆手,“不必,先前的事老夫人还恼着我,我若是再去告状就太刻意了。这事不必多管,老夫人既然重新出山,就容不得这府里有一丁点瞒过她的地方。你们且等着看吧,双鹤堂那边怕是早就知道了。”
正在这时,丫鬟在帘子回禀:“启禀夫人,双鹤堂派人去了清辉院。”
梧桐和徐嬷嬷纷纷奉承徐氏先见之明。
“派的是谁?”徐氏问。
小丫鬟回:“是老夫人身边的紫叶姐姐。”
徐氏满意,“做得很好,继续盯着去吧。”
木槿堂的人虽然换走了一半,但是新来的早就被徐氏笼络得差不多了。老夫人捂着先前的事家丑不可外扬,新来的不知道徐氏和老夫人的龃龉。何况,大家族里多半都是儿媳掌家,徐氏是侯夫人,不用刻意做什么,底下人也会争抢着表忠心。
丫鬟退下去,徐氏才露出一丝疲态。按着太阳穴问徐嬷嬷,“河哥儿那怎么样了?”
“浪少爷开解着呢。”徐嬷嬷回。
沐清河这次也上了榜,只是名次不佳,勉强挂了个尾巴而已。他心高气傲惯了,满以为就算不是前三也差不到哪儿去。他是冲着一甲前三去的,先前与人宴饮无不是意气风发信心十足,眼下张了榜觉得没脸,躲在屋子里生闷气不肯见人。
徐氏叹了口气,“他们兄弟俩能说话自然是最好,河哥儿心气太高,能登科已经是好事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荣华富贵跑不了,何必还要挣那份名声。徐嬷嬷,你多看着些,哥儿要什么决不能短了,若是银子不够就从我这里出。”
说完见徐嬷嬷神色犹疑,就问:“怎么?”
徐嬷嬷忙给下人使了个眼色,梧桐也没能留下,待人都走了才小心翼翼地回道:“夫人,这个月的月例已不剩多少了……”
“什么?!”徐氏惊讶,“不是才月初!”
徐嬷嬷也觉得难以启齿,若不是徐氏说起来,她还打算再瞒几天的。这三年来徐氏掌家,木槿堂的日子自然过的十分滋润,从没有短的缺的。徐氏自己是主母,从不委屈自己,想要什么就直接支银子买,她看上的东西动辄几百两银子出去。
可事实上,徐氏作为侯夫人每个月的月例也不过七十五两而已。这七十五两看着不多,可是侯府中胭脂、水粉、首饰都有定期采买,并不算在份例里。四季衣裳也是单独另裁,或是拿了布匹给府上的绣娘做,或是请了外头的绣坊来做,也都另算。至于日常吃喝本都是有常例的。
可以说,那七十五两银子只是零花钱,预备着主子们想加个菜、多买盒胭脂或是买些外头的小玩意儿或是打赏下人用的。
徐氏大手大脚惯了,从没被这七十五两银子拘住过。以前她掌家,支使银子账房也不敢管。现如今,老夫人把管家权收了回去,账房那边自然换上了老夫人的自己人,她再想随意花用就不行了。
掌家的时候徐氏是没什么存银子的心思的,所有银子都是自己的,哪还用单独存,她吃饱了撑的不成?如今,没了银子来源,她的嫁妆早就被沐驰拿去还赌债,她是一点体己都没有。
徐氏每天早上都要吃一碗金丝燕窝粥,还让沐清菀也要每日吃一碗,美容养颜又补身体。这东西是不在份例里的,要单独支银子给厨房。金丝燕窝市面上是五两银子一两,母女俩这么个吃法,七十五两银子哪里够花?
于是,徐嬷嬷就发现这个月还没过几天呢,木槿堂的日子就快过不下去了。
徐氏听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红是羞得,白则是气得。
“这、这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她怒声叹道,心底却想这样下去不行,无论如何要找机会把掌家权拿回来。
“夫人,眼下如何是好?”徐嬷嬷问道。
徐氏扶着额头想了想道:“开了小库房吧,那里面都是值钱的玩意儿,去当个几件先支应着。”
小库房……那里面可都是……
徐嬷嬷心里一惊,“夫人,这……不好吧?万一给外人看出来了?”
徐氏烦躁地打断,“有什么不好!金银珠宝相似的多了去了,谁能看出来?”
“是。”徐嬷嬷只好应了。
“两个哥儿那里多准备些银子,宁可短了我的也不能缺着他们。菀姐儿那的燕窝……先断了吧,就说我说的,过不久就是及笄礼,怕她丰腴了。”徐氏又道。
吃了三年都不见丰腴,哪里就会因为这几天显出来了,这理由大小姐能信吗?
徐嬷嬷心中连连叹气。
081改名
说起大梁朝如今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刚刚回京的景王殿下算一个,三年前就开始入朝参政的三皇子赵算一个,但归根结底这两个都只是后起之秀。
若论长盛不衰,首要当推内阁首辅王铭王阁老。
王铭是昭明帝朝的鸿禧年间的状元郎,昭明帝是承安帝和烈帝之父。王铭当年初入朝廷不过是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承安帝即位后被提拔至翰林院学士,承安帝在位短短数年,即被提拔至户部侍郎,封文渊阁大学士,准入阁参议。承安帝即位后,更加重用,官晋户部尚书,一路高升成为内阁首辅。
同是大学士,柳开虽然占着分量最重的殿阁大学士,却手无实权。王铭不仅身居高位,王家子弟以及王门学生精英辈出。因王铭入了阁,王家子弟为了避嫌大多远调。
长子王淮如今还在湖州任上,王夫人是长房长媳,需留在家中照顾公婆。王绮原本随父亲上任,年纪渐长才被送回母亲身边教养待嫁。
外头留言纷纷,公主宴后的几日里上门打探的人不知凡几,王夫人既要照应家里一应日常琐事,还要天天见客,最后索性称病闭门谢客,求个清净。
流言初起时,她尚不曾放在心上,女儿渐大,又生的这般容色,自然一家有女百家求。可是,上门打探的人多了,她自己心里难免也不踏实起来,想来想去便命人将女儿请了来说话。
王绮到的时候,王夫人在府中阁里。桌子上摆了一壶酒,一炉白檀香,三两样精致可口的点心。旁边一把古琴,看其成色大约是紫檀木的,琴弦是蜀地特产的冰丝弦,白日里阳光下看起来近乎透明,这样的弦实在是衬得人十指纤纤,葱白水灵。
“母亲唤女儿来何事?”王绮微微一笑,美人展颜如牡丹含蕊,国色天香。
王夫人指了指一旁的琴让她坐下,“咱们娘俩许久不曾好好说话,难得今儿空闲,阿绮可愿为我弹首曲子?”
王绮微微颔首,声如黄莺出谷,“固所愿尔,母亲可有想听的曲目?”
人人皆知王绮舞跳得好,却少有人知道她还极擅古琴,一手琴技乃是当世大家顾长安先生亲自**,放眼整个京城也没几个人能与之匹敌。
王夫人笑得温和,“院外的牡丹将开未开,时人都爱盛放之姿,我却觉得这般含苞待放亦是别有韵味。阿绮不如以这牡丹为题弹奏一曲。”
牡丹么?
王绮透过打开的窗户看出去,窗外恰是一丛粉牡丹,枝头结了花苞,可怜可爱。
将开未开。
心下有了计较,也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挽袖落指,她微微笑道:“还请母亲赏鉴。”
柔和的宫调琴音响起,王夫人立刻听出了这是什么曲子。
《月未圆》,前朝才女李氏所作。
泛音空灵飘逸,寂静的夜空下,伊人独自起舞徘徊。清风送来花木的芬芳,月光洒在庭院中,水一般清澈灵动,映着花枝的影子,仿佛水中的藻荇栩栩如生。忽而散音突起,雄浑厚重揪人心弦,伊人月下紧锁双眉,不知为了何事愁眉不展,令人神伤。琴音再转,细腻的按音如泣如诉,呢喃低语,似是女子柔软的吟唱,轻声诉说着心底的犹疑……
缠绵的尾音近乎于无,却突然清音再起,一阵清脆欢快的琴音打破了沉甸甸的静谧。
何必惆怅?何必彷徨?
花开花落月圆月缺不过是人间常事,若日日为花垂泪对月伤心,只怕泪要流干都来不及。倒不如不要在乎那一时的得失,花落了总会再开,月未圆还会再圆,一切不过是时机未到。
既然不到,就不必心急,静待时机成熟罢了。
琴音袅袅消散于花丛间,王绮起身走到窗边,王夫人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母女俩相视一笑。
“你明白就好。”王夫人的目光带着欣慰。
想问的问清楚了,王夫人跟王绮偷得浮生半日闲,好好地在自家院子里松快了一番。几日后,却突然收到了湖州王大人的来信。
王大人在任上常有家书送回,大都是一月一次送到王夫人手中,其他诸如朝政之事则另送至王阁老手中。
这次家丁送来的却是两封,一封写明是给王夫人,另一封则要王夫人转交给王阁老。这个月的信本该月底才到,提前了这么多天,显然是临时起意写的。王夫人唯恐有要事不敢耽搁,连忙带着信去求见婆婆。
王阁老平日里大多都在官衙,王夫人作为儿媳不好直接派人去找公公,只能转交给婆婆,再由婆婆转交给阁老。
王阁老下了衙回家后才看到信,看完以后倒是没说什么,王夫人见公公面色如常,知道不是解决不了的大事以后就没再多问。
等儿媳妇走了,王老夫人才皱着眉问王阁老怎么回事。儿媳不知道,她却明白得很,自家夫君越是端得住说明这事越不想叫人知道。
不一定是大事,但肯定是让他为难的事。
王阁老看了看自家夫人这才道:“智枢说明华公主亲自写信向他提了阿绮。”智枢,王大人的字。
王老夫人惊讶,“这?难道传言是真的?”说罢见王阁老面上毫无喜色,“老爷您觉得不妥?”
王阁老摇摇头没说话,王夫人心里就明白了。这事不只是不妥,而是大不妥。
“景王有勇有谋,年少有为,论起身份地位人品样貌,跟咱们阿绮是极合适的。”王老夫人斟酌着说道,这话已经是抬高王绮了。景王毕竟是王爷,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
王阁老道:“就是因为他样样都好才不是好事。”
王老夫人听得糊涂,王阁老却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只道了句:“这事涉及前朝,你们不必插手,告诉老大家的,景王这门亲事结不得。若明华公主再有什么话,你只管说我说的,阿绮年纪尚小,我舍不得早早把她嫁出去。”
这理由其实有点牵强了,大梁朝嫁女早的十五岁,晚的十八岁,若过了十八岁还没嫁出去是要被人耻笑的。
可王阁老这么说自然是有理由的,三朝沉浮还能稳坐内阁首辅,王老夫人一向相信自家夫君的眼光。
安远侯府清辉院。
沐清溪一头雾水,“紫叶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春雁和琉璃前脚刚走没多久,紫叶就过来了,说是奉了老夫人之命,“二小姐这边使唤的人少,老夫人怕委屈了二小姐,让奴婢多安排几个伺候的人。”
紫叶指了指身后两个年长的婆子,“这是王妈妈,这是孙妈妈,都是以前在老夫人跟前伺候的,老夫人觉得好特地给二小姐送过来,大小姐那边都没有的。”
又指了指后头四个小丫鬟,“这两个一个叫紫云,一个叫紫纹,也是老太太跟前伺候惯了的。另外两个是新进府的丫头,还没赐名字,二小姐看着取就是了。”
说完,那两个没赐名的小丫头就跟着跪下行礼,“请小姐赐名。”
沐清溪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跪在面前,一想到都是老夫人安排过来的,下意识地就要拒绝,“紫叶姑娘,我这里人够使唤了,用不了这么多,你回去告诉老夫人,就说做孙女的哪能抢祖母的下人,若是让祖母不松快了倒是我的不是。”
紫叶不为所动,像是早就料到她会拒绝,劝道:“二小姐的孝心老夫人是知道的,老夫人也不单是为了二小姐,小少爷这边伺候的人本就不足,原也该添几个的,这也是老夫人疼小少爷呢。”
话说到这份上,沐清溪就没办法推拒了。老夫人心血来潮要扮慈爱的曾祖母,她根本没立场阻拦。
可是,紫叶送来的这六个人,一口一个以前“伺候老夫人”的,既是伺候过老夫人的,她就不能太不客气,总要顾忌老夫人的情面。
这哪里是来伺候她和客儿,监视管束还差不多。看来老夫人是被她刺激到了,她最近做事确实有点着急了。
沐清菀都没有……她真想让给沐清菀!她一点都不想要!
“既然如此,长者赐不敢辞,人我就收下了,等禁足过了再去祖母那里请安,紫叶姑娘就先代我回一声,多谢祖母垂爱。”沐清溪笑着回道。
紫叶点头应是。
沐清溪先不管两个妈妈,转头对四个丫鬟说道:“既是来了我这里,少不了得给你们换个名字。我这屋里前头的都是从了双声叠韵字,不过到底不好取,就偷个懒随了后来的‘春’字吧,也不必大改,”她把紫云和紫纹招到近前,“就改作春云和春纹罢。”
紫云和紫纹没有立刻应声而是悄悄瞥了眼紫叶。
沐清溪见了当即冷哼一声,“怎么?做了我的奴才改个名字都难为你们了不成?既如此,不如早早滚出去,我这里不缺吃里扒外的东西!”
紫云和紫纹脸色乍红,“吃里扒外”那四个字像是四个巴掌一般狠狠地甩在脸上。
紫云还犹豫着看紫叶,紫纹已经机灵地跪下磕头,“奴婢谢主子赐名。”紫云见状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跟着磕头谢恩。
紫叶脸色微变,人是她奉命送过来的,老夫人是什么意思再明白不过。可她没想到二小姐竟然如此大胆,说改名就改名,一点都不顾忌,改得还是“春”字,那可是怀宁侯家夫人给下人用的。二小姐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
“紫”字辈儿都是双鹤堂近前的丫鬟,去了“紫”字就跟双鹤堂没关系了。二小姐这一手不但是敲打她们,也是做给两个妈妈看的,也是做给老夫人看的。
杀鸡儆猴。
紫叶忙笑着打圆场,“二小姐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原来的名字也喊了有几年,她们怕是一时间没想过来。”
沐清溪看着她,温声解释道:“紫叶姑娘误会了,我哪里是为自己生气。姑娘也说她们在老夫人跟前伺候了惯了,若是在祖母面前也这么支使不动岂不是平白给祖母添气?奴婢就该有奴婢的样子,主子给你脸面是主子疼你,但你自己也该知道分寸。”
紫叶只觉得脸上像是被甩了几个巴掌一般火辣辣的,这话合情合理可听着实在叫人不自在。
说她们以前是机灵的?可到了二小姐跟前就犯傻岂不是没把二小姐放在眼里?说她们原本就木讷,先前刚说了老夫人觉得好才送来的,这么说岂不是老夫人的不是?
后面那几句看着像是说紫云和紫纹两个,紫叶却觉得似乎连自己也被骂进去了。可是看着二小姐清澈的目光,又觉得她应该不是指桑骂槐的人。
或许是自己多想了?
紫叶犹豫半晌,只好干笑了几声,“人既然送过来了,奴婢就先告退,老夫人那边还等着奴婢回话呢。”
沐清溪点点头,道:“姑娘辛苦,我如今还禁足着,珠玑代我送送。”
082太后
赏花宴以后过了几天明华公主才带着元瑜郡主回了曹国公府,彼时京中已经是流言满天飞舞,热闹到身为明华公主婆母的曹国公夫人都不能视而不见。
曹国公早年因为身体不适卸了身上的担子,专心在家中含饴弄孙,享尽天伦之乐。曹国公夫人是和善人,知情识趣,虽然公主辞了公主府入住曹家,从不曾摆公主架子又谨守儿媳之礼,但曹国公夫人心里是不敢真把她当成普通儿媳来对待的。
自从公主进了府,小院里的事国公夫人从不插手,一切大小适宜皆由明华做主。大儿媳妇是长房长媳主持中馈,小院的一切用度却是独一份划分出来交给公主身边的管事嬷嬷打理的。寻常妯娌之间宴请玩乐,但凡明华公主在场也是人人敬着,不敢有丁点僭越。
可这次明华公主回府以后已经打发了三拨人。
头一拨便是曹国公夫人,明华公主回家梳洗过后自然要先跟婆母说一声。往常一向“好好好,你随意”的婆母就突然间问起了赏花宴后的流言。曹国公夫人是聪明人,问得婉转曲折,说是打听消息叫人听着又好像是纯关心。明华公主不愿伤了婆母的面子,三言两语简单混了过去,不至于让婆母心生嫌隙,但是归根究底什么也没告诉她。
第二拨就是曹国公府的妯娌,曹驸马是曹国公夫人的幼子,曹国公府上庶出的儿子也不少,平日里顾忌公主身份,走动得并不多。实在是明华公主的身份太贵重,承安帝的偏爱又如此明显同为公主,受宠和不受宠的差别大概有芝麻和西瓜那么大。
第三波则是跟曹国公府沾亲带故的几家,这些人倒不曾亲自上门,却不约而同地下了帖子,想要拜访公主。
忙了四五日才把这些都应付下来,明华公主忙完了才发现女儿那里也没好到哪去。在她这碰了壁的,不少人把主意打到了曹元瑜身上,自从回了曹国公府,曹元瑜收帖子收的手软,不是这个说想请她赏花,就是那个想请她谈论诗画,还有直说想上门陪她聊天的。烦恼之下干脆全让人给推了,闭门谢客,谁都不见。为此还落了个骄矜傲慢的名声,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春闱放了榜,京城上下一片喜气,就连皇宫里都因为皇帝心情好看起来热闹了几分。明华在宫门前下了马车换上轿撵。前后路过两个花园,三个湖湾,穿过层层宫门,到了慈宁宫门口的时候日头已经高了。
轿子落地,太后身边的董嬷嬷亲自打起帘子把人请出来,一边行礼一边笑道:“这可是说曹操曹操到,太后正说起公主殿下呢!”
明华公主虚扶了一把,笑道:“本公主什么时候成了白脸的曹操了?”
董嬷嬷知道她是开玩笑,一眼看到后边的曹元瑜又要行礼。却被曹元瑜及时扶住,“您是皇外祖母身边的老人了,不必如此客气。”
董嬷嬷忙道不敢,亲自把人引到慈宁宫里,太后正在东暖阁里玩叶子牌,几个大丫鬟陪着,见明华入内纷纷起身行礼。
太后身着杏黄色缠枝纹长寿花常服,头发简单地梳成圆髻,发间只简单戴了两只珠钗,镶着岭南进贡的硕大南珠。年事已高,精神却很好。脸目有些瘦削,两颊微微凹陷,眼角眉梢爬满了岁月的痕迹,看上去却不显老,反而有种历经沧桑后沉淀出的**华贵,即便是温和地笑着,也透着叫人不敢直视的气势。
明华公主见了她却一点都不怯,反而是极高兴亲近的,元瑜郡主也一样。两人一左一右地上前见礼,太后见了疼爱的小辈高兴得很,便挥挥手让人撤了牌面,拉着明华和曹元瑜说话。
明华公主今日进宫不是为了闲聊来的,太后沉浮宫中多年岂会看不出来,契阔了一会儿便让曹元瑜随意走走。董嬷嬷带着人退下,暖阁里只留祖孙两个。
太后端起茶盏,脸上收了笑,威严更增三分,“说吧,外头是怎么回事?”
明华心知是外头的流言传到太后耳朵里了。这也没什么奇怪的,父皇去后,皇长子尚且年幼,皇叔的皇位是太后一力促成。当时朝局混乱,若非太后坐镇,还不知会生出什么后果。即便皇叔坐稳皇位以后,太后对前朝的影响弱了,却不意味着太后就真的不管不问,尤其是在父皇的三个儿子都没了之后。
想了想答道:“也不是什么大事,皇祖母前些日子说操心儿的婚事,让孙女帮着参谋参谋。孙女心想挑来挑去咱们选的未必合他心意,就想着办个花会,让他亲自看看。谁知皇叔得了信儿,又派了三皇子几个过去,一来二去的,这流言不知怎么就起来了。”
太后听了以后没有立刻说什么,她看着明华,茶盏放在炕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暖阁里忽然间静得叫人不自在。
明华感受着越来越沉闷的气氛,心下思忖自己可有哪里说错了。
她从来不曾试图在太后面前掩藏自己的心思,因为那不仅没用而且画蛇添足。太后历经三朝,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经历过,跟她玩心眼纯粹是自己掩耳盗铃。太后厚待她三分,一分是因为父皇母后,一分是因为儿,剩下一分未必不是因为她这份直爽,不藏着掖着。
刚才,她难道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明华暗自皱眉。
“看来儿是一个也没看上。”半晌,太后忽而笑着说道,语气带着几分温和。
明华松了口气,也笑着答道,语气有些无奈,“可不是,问他什么也不说,他眼看着二十二了,身边连个人都没有,实在是叫人着急。”
三皇子跟赵年纪差不多,十八岁成亲,一妃三妾,膝下有子有女。赵到现在为止,别说儿女,连个伺候的丫头都没有。
太后似乎也有些无奈,“这几年是把他给耽误了,”忽而话锋一转,“他没有主意,你是有想法了?看上了哪个?”
明华公主一点被揭穿的窘迫都没有,亲近地挽着太后的胳膊摇了摇,“什么都瞒不过皇祖母!”
“这么大的人了,还跟祖母撒娇,元瑜可在外头呢,就该让她看看你这副没规矩的样子!”太后笑骂,神色却是高兴的。
“再大也是祖母的孙女儿,元瑜这会儿八成是去哪个宫里玩了,才不会回来!”笑闹一句,明华便说起了正题。
赵驻扎北境数年不归,她这个做姐姐的焉能不着急。妻族于皇子而言是莫大的助力,明华五六年前就开始为他打算。人选挑了一个又一个,可是他在北边待着不回来,人家姑娘眼看着一年年到了岁数,总不会一直不嫁人吧?就这么,先前看准的女子现在娃儿都满地跑了。
所以,赵这次回来,明华打定了主意让他成亲定心。赵在北边待得够久了,久到京里都快忘了先皇还有一位皇子在世。她是公主,到底是女子,能为他做得实在有限。
一开始,明华挑中的人其实是殷国公府的四小姐,殷国公府家世足够,殷国公如今还居要职,殷家大公子也是个能支撑起门户的人。唯一不足的就是四小姐年纪太小,跟元瑜差不多,她担心赵对小姑娘没耐心。
但是接触下来发现,殷四小姐性子太跳脱,不够稳重,恐怕担不起王妃的担子。她的弟媳不只要家世好,更应该成为赵的贤内助,而不是四处捅娄子要人收拾残局。又兼后来殷家大公子病逝,三公子殷磐目前还看不出什么,只好作罢。
然后王绮和柳妩就入了她的眼,初时还担心这两位姑娘都已经大了,赵归期未定,说不定人还没回来呢,那边都已经出嫁了。谁承想,他竟然这个节骨眼儿上回来了。
这两个就成了最好的人选。
柳妩是柳大学士的孙女儿,柳开虽然手无实权,但是柳家在士林中的名望仅仅次于谢家和杜家。赵在北境数年,大大小小的军功足够稳固他在军中的地位,他缺的是文臣的支持。
虽然谢家和杜家更好,但是明华细数两家嫁出去的女儿,就没有一个牵扯到皇族军权的,干脆熄了这份心思。
王绮是王阁老的孙女,王阁老身居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深得皇叔倚重。可以说是整个大梁朝廷的文臣之首,只要有他支持,赵的胜算就大多了。
而观王绮和柳妩品貌,也都还算上乘。原本两人在她心中不分伯仲,王绮的家世虽然胜过柳妩,但正因为如此,皇叔才会更加忌惮,让他同意赵娶王绮无异于痴人说梦。而柳家只是虚名,相比之下,皇叔那里更容易说通。
但是,赏花宴上柳妩的失态让她觉得或许平日里错看了人,一个小小的沐清溪不过几句话她就如此沉不住气,以后遇到更大的事呢?反观王绮那日表现实在不错,落落大方,颇有父祖之风,更让她赞赏。
明华说与太后听自然不会如此直白,也不会把赏花宴的细节搬出来,她只是简单点评了二人。
王绮有林下风致,清心玉映。柳妩则神情散朗,堪为闺房之秀。
太后何等心思,只凭这短短数语就明白了明华的倾向。
神情散朗、林下风致原是称颂晋朝才女谢道韫,清心玉映、闺房之秀则是称赞名士张玄妹。本意是指二人各有千秋,并称双绝。可是明华稍加改动,张冠李戴意思就变了味。
王绮清心玉映,心底坦荡,是块可以雕琢的美玉。柳妩闺房之秀表面看是称赞,细想之下,却是说她只能在后宅一枝独秀,放到人前就未必了。再想想她那“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声,难免让人觉得名不副实。
明白的同时太后忍不住想摇头,明华待弟弟的心思是好的,可是,皇帝这些年不加掩饰的荣宠已经让她失了分寸。太后向来不阻拦明华暗地里的动作是因为赵没有回来,明华即便做什么也翻不起浪花。
看来,是时候敲打敲打了。太后心道。
083敲打
明华说完以后便静静地坐在一旁,脸上还带着方才的笑,就像是寻常人家的孙女跟祖母谈天说地一般。
太后不说话,暖阁里再次陷入了寂静。
明华敏锐地感觉到太后的目光里多了打量和猜疑。她面色如常,手中的巾帕却被紧紧绞入掌心。
她知道太后看出来了,看出了她的盘算。王绮的家世太好,仅凭她一个人根本不足以让这门婚事达成。曹国公府自曹国公退下来以后在朝中的影响力大不如前,何况曹国公一向是个“糊涂人”,什么都不沾,犯忌讳的事情躲还来不及。
先皇的皇子与当朝权臣联姻,想要过皇叔那一关只能寄望于太后。只要太后肯开口,皇叔就算不愿意答应也不会直接拒绝。不说死就有机会,事缓则圆,到时候她再想办法,总能促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暖阁里的寂静随着时间的延长被拉伸为沉闷的威压,明华神思不定的心渐渐地冷了下来。
太后什么都没说,明华心里已经明白这是在为她留脸面。脸上的笑一瞬间僵硬,随即便恢复如常。
“不过,到底还得看儿的意思,我觉得好的说不定还入不得他的眼。”她听到自己的声音。
太后点了点头,道:“说得不错。明华,皇祖母知道你疼弟弟,不过,儿的婚事不只是家事,你要明白。”
明华听的心头一颤。太后近年来安居后宫,已经极少涉及前朝诸事,后一句已经是极难得的点拨。
“你呀,也别光想着这些花会、诗会,元瑜和元陇年纪都不小,该为他们打算起来了。”太后语重心长地说道。
明华听完心神剧震,到此时才完全明白太后的意思。不禁回想近几年所作所为以及皇叔的反应,特别是赏花宴上诸皇子和皇叔的突然出现……太后早就发现了吧?
“孙女谢皇祖母指点。”明华起身恭恭敬敬地对太后行了个大礼。
太后安然受了,脸上的笑容从头到尾从未变过,“你是个好孩子,去吧。”
“是,皇祖母安坐,孙女告退。”
明华躬身退了出去,董嬷嬷亲自将人送出慈宁宫,一边命人去寻元瑜郡主。
曹元瑜回来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脸上还带着点绯红,见母亲这么快出来有些惊讶。
“皇外祖母那里有外人在吗?”
往常母亲入宫都要待个大半天的,只要不是外人在,太后多半都会留膳。所以,曹元瑜第一反应以为有妃嫔在慈宁宫,母亲留下不方便。
明华公主摇头,“你外祖母昨晚没睡好,咱们便不多打扰了。刚刚去哪里疯玩了?”
曹元瑜话到嘴边犹豫了一下,出口就变成了,“没去哪儿,御花园那边新养了只梅花鹿,可爱得紧。”
是有这么回事,听说是北边的属国进贡上来的,看着十分稀奇。明华心里存着事便没细究。
安远侯府清辉院里。
沐清溪正在屋里见怀宁侯府来的人,是姨母身边的一位妈妈和一个一等大丫鬟春霁,两个人是跟着春雁和琉璃一道回来的。
“姨母怎么就把你们派了过来,府上不忙?”沐清溪惊讶。
陈家大表哥中了会元,世家大族不怎么在意科举晋身,可是自大梁朝开国以来,世家子弟里参加科举能得如此好名次的可谓凤毛麟角,但凡有些交情的人家都该有所表示才对,怀宁侯府上上门道贺的肯定不少。春霁和这个妈妈都是姨母跟前得用的,怎么这时候派出来了?
那妈妈姓李,看起来四十上下的年纪,人看着本分老实,站在下首恭谨地回道:“不忙不忙,表小姐的帖子一到,夫人原是想亲自过来探望的,不巧府上老夫人传唤,夫人这才命奴才两个过来,还请表小姐别怪罪才是。”
侯爷夫人待表小姐比亲生女儿还亲,之前在府上住着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在表小姐面前怎么恭敬都不为过。
竟然真的不忙?
沐清溪不解,不过往深里想了想就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姨母是想等殿试过了再庆祝吧?”
李妈妈笑成了一朵花,“要不怎么说母女连心呢,夫人正是这个意思。”
沐清溪点点头,对话里的奉承照单全收,不过是逢迎主子的话,她说得顺耳,她听着也高兴,一边让人看了赏。
“是我心急了,大表哥才学过人,殿试必不出一甲,姨母且等着好消息就是了。”
“承表小姐吉言。夫人命我们带了些小玩意儿过来,说是怕表小姐无聊拿着解闷儿的,夫人还说得了闲就过来看表小姐,让您怎么自在怎么来,不必拘着性子。”春霁回道。
沐清溪就猜到春雁和琉璃没瞒住她被禁足的事,让姨母问出来了。姨母大概以为她受了委屈,想亲自过来给她撑腰呢。
其实这事说起来也没什么委屈的,老夫人不待见母亲,她给顶了回去。认真计较起来,顶撞长辈是她没理,没沉住气挨了罚也是活该。
“那倒不必,你回去跟姨母说,我这里都好,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请她千万别放在心上,我自己应付得来。等殿试过了,我还要去看大表哥游街呢!”姨母那边现在应该也不太平,她能自己处理的就不想让姨母操心了。
殿试后游街向来是一甲前三的特权,春霁和李妈妈不知表小姐为何如此笃定,历来得了会元的,殿试落到二甲的大有人在。不过,怎么说也是个好彩头,表小姐这话夫人听了一定高兴。
“是,奴婢一定把话带到。”春霁和李妈妈齐声应了,便打算告辞。
沐清溪也不多留,让琉璃和春雁把人送出去。
不说双鹤堂和木槿堂听了怀宁侯府来人是个什么心情,沐清溪正对着春霁和李妈妈送来的四大箱东西。
她这里给姨母送过去两箱,姨母就给翻倍送回来了四箱,显然是一早准备好的打算给她的,不然这么短的时间也收拾不出来。
其中两箱子是给她的,两箱子是给客儿的。
她的一箱子是春夏两季的衣衫首饰,一箱子是些金石书画并玉石摆件之类的小玩意儿,其中有个蓝田玉的小算盘玲珑新奇,姨母这是还想着她卖酒打算盘呢。还有一个核桃的木雕,雕的是舟行江中的风景,核桃虽小,木雕却五脏俱全,连舟中人的头发衣带都栩栩如生。
客儿的一箱子也是春夏两季的衣衫,另一箱子则是笔墨纸砚和一些开蒙用的书。沐清溪一本本看过去,发现好些都做了笔记,仔细看了内容才发现应该是两位表哥所作。书本有些旧了,应该是早年两位表哥初学开蒙时用的书,这么珍贵的东西姨母竟然都给了客儿。
沐清溪看得心潮起伏,老夫人若是有姨母半点上心,她就是为了客儿都会忍着。可是亲曾祖母不闻不问,就算想起来也只肯做表面功夫,她怎能不寒心?
除了两位表哥的旧书,还有些新装订成册的,墨迹尚新。沐清溪翻开看了惊喜连连,这字迹倒不是两位表哥的,而是姨父的。书的内容十分浅近简单,比寻常开蒙的书都要平易明白,一看就知道是专门为客儿准备的。
最重要的,姨父将所学书目列得十分详细。《三字经》《百家姓》在前,《幼学琼林》《声律启蒙》等韵书都安排在其中,《九章算术》《水经》也没落下,这可是解了燃眉之急!
连锦绣都忍不住说了句“侯爷和夫人真是细心。”
沐清河和沐清浪年纪大了,如今都在外边的书院求学,安远侯府早就没了西席。她原本有意为客儿单独请一个,老夫人和徐氏却不答应。徐氏的理由是如今侯府多是女眷,请个西席放在家中诸事不妥。至于老夫人,大概是担心客儿不够聪明,传出去让人笑话。
有了姨父的册子,她就算自己教也能教得,等客儿再大些,她再想别的办法,反正不能让徐氏和老夫人耽误了!
“姨母和姨父的恩情,我一辈子都记着。”沐清溪叹道。
白璧给她递信儿的时候提过外头的情形,户部自景王去了以后就不大太平。姨父原是主管户部的,这些日子大概也好过不到哪去,忙成这样还记得她这里的小事,这才是家人亲人呢。
至于景王,沐清溪不自觉的想起那日赏花宴上自斟自饮的身影,一个带兵打仗的将军去户部,连她都觉得不妥当,皇帝是怎么想的?
“小姐好好的,侯爷和夫人才高兴呢!”见她情绪低落,锦绣劝道。
沐清溪笑笑,便让她们把东西整理起来。核雕和小算盘特意放在多宝格上,时时都能看到。她把清辉院的前院整理出来以后,边上的几间就划成了库房,她一个客儿一个。里头东西不多,胜在样样精品,随便一样拿出去都不会堕了侯府的面子。
“小姐,新来的那几个您打算怎么安排?”珠玑进来问,“那两个婆子打从来了以后就在院子里晃,别人做什么都要去插上一手,烦死人了!”
沐清溪这才想起来院子里还多了六个人,不禁有些头疼。她还没想好呢,春霁和李妈妈一来就给放到一边了。
“她们打听事儿了?春纹和春云呢?”沐清溪问,听珠玑这意思,难道她敲打了一顿没管用?
珠玑道:“那倒没有,春纹和春云还有那两个小的都呆在屋子里没出来呢……”
“小姐,依我看那两个婆子也不是有心要做什么,大概是想在您面前卖个好,让您看得上。”春棠笑着插了一句。
沐清溪觉得有道理,那两个婆子要是真这么没眼色恐怕也不会在老夫人跟前伺候了那么久。
看来得给她们找点事情做,闲人才容易生事,要是整日里忙得晕头转向哪还有精力想三想四?
沐清溪让锦绣几个帮着想想院子里还有什么能把人拖住的事儿,不求多辛苦,只要离不了人得时时打起精神的就行。
主仆几个还没想出来,屋外小丫鬟却通报,“小姐,主院的徐嬷嬷过来了。”
珠玑皱着眉跺脚,“怎么又是她!”被锦绣瞪了一眼,还委屈,“每次那边来人就没好事,不知道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沐清溪……深以为然。
084陈家
怀宁侯府。
杜欣回到闲桂堂里,更衣洗漱过后换了常服歪在美人榻上。丫鬟觑着她面色不佳,小心翼翼地跪坐在一旁为她按着太阳穴。
春柠端了盏莲子羹过来,“夫人,好歹用一点吧。”
杜欣闭着眼睛摆摆手,眉头依旧皱得紧紧的。春柠无法,只得先让人端下去。
谢荏一早听说那边来人请,就猜到婆母的心情大概不会好,特地带上官哥儿过来请安。
被顽皮又机灵的小孙子一闹,杜欣精神好了些,脸色也和缓起来,谢荏也没细问是什么事。该让她知道的婆母从不会瞒着,不该让她知道的,多嘴去问也问不出来,白叫人心烦。
“去安远侯府的人可回来了?”杜欣眉头舒展开以后便想起了外甥女。
谢荏一边回一边让人去把春霁和李妈妈喊进来。
两个人进了屋行礼问安,又把沐清溪说的话一字不错地回了。杜欣听完便让人下去,自己又忍不住叹气。
谢荏见状让人把官哥儿抱下去,自己则留下来开解,“清溪妹妹聪明伶俐,必然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娘不必太过忧心。”
杜欣摇摇头,“她再聪明辈分上吃着亏呢,那府里一个两个的身份压下来她就是再有理也得受着。”停了一停,又骂了一句,“倚老卖老!”
谢荏闻弦知意,这怕不只是因为沐清溪了。
“娘说的是,不过在儿媳看来也不必过于在意,‘倚老卖老’不过是因为没有什么可以倚仗,只剩下个‘老’字能做文章,细究起来倒叫人觉得可怜可笑。”谢荏笑着说道。
杜欣听得心底一动,连带着心头那股子郁气也散了不少,“你说的是,不过俗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总不能因为她可怜便要事事让着她。咱们可怜她,她未必肯领情。可怜的多了,她还以为是理所当然。”说到后面又带了点火气。
这下子谢荏惊讶了,往常婆母从那边回来也常常生气,但是极少在她面前如此外露,多是开解几句就过去了,这次怎么气成这样?那边到底说了还是做了什么?
杜欣心头闷得很,索性也不瞒着了,“你当我为什么生气?你那好祖母心疼咱们娘俩辛苦,怕府里伺候的人不够使唤,想要给咱们派几个帮手过来呢!”嗤笑一声,既不屑又觉得恶心。
谢荏何等聪明,立刻听出话外之意。这可真是……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怀宁侯府的情形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又叫人一言难尽。
老侯爷有两位妻子,原配嫡妻出身江南大族,知书达礼,德言容工无一不佳。两人婚后琴瑟和谐,恩爱不疑。这位原配夫人育有两子三女,惟有现在的怀宁侯和已经出嫁的大姑奶奶立住了。原配夫人生小女儿的时候伤了身子,之后一儿两女接连病逝,倍受打击之下一病不起,撒手去了。
老侯爷的母亲不忍心儿子终日郁郁寡欢,便做主为他续弦娶了继妻,也就是现在怀宁侯府的老夫人。只可惜老侯爷放不下嫡妻,新夫人进门不过三年老侯爷便去了,幸而那时现在的怀宁侯已经长成,挑起了侯府的担子,才没让侯府没落。
原本继子赡养后母也是常事,怀宁侯为人温和疏阔,对后母一向尊敬。老夫人惟有这么个继子可以依靠,一开始也算是平安相安无事。
坏就坏在,老侯爷去世后两个月,老夫人被诊出怀了身孕。怀宁侯一开始觉得是好事,若是个妹妹好好养着当女儿嫁了。若是个弟弟,两人岁数差得多,也碍不着他什么,父亲多一分香火是好事。
可老夫人自从怀上孩子以后性子却变得奇怪起来,明里暗里地怀疑怀宁侯要谋害她腹中的孩子,整日里生事,搅得侯府鸡犬不宁人心惶惶。
怀宁侯无法,只好答应让继母另居别院,为了避嫌,一应服侍的人他全不插手,都由继母自己做主安排。
老夫人搬到别院里才安生了下来,不过还是不许侯府里的人探视。孩子生下来是个儿子,老夫人不急着回侯府。可怀宁侯身为儿子不奉养继母实在说不过去,当时京里已经有不好听的传言了,无非是怀宁侯苛待继母之类。
最后三请四请,直到孩子长到八岁上,老夫人才带着儿子回到侯府,怀宁侯也才第一次见到这个异母弟弟。
回了府老夫人也不肯与怀宁侯同住,而是让人把原本的怀宁侯府围起一片,做了个“府中府”,独居起来抚养儿子。为此,直到现在还有人拿这个作筏子攻讦怀宁侯。
及至孩子长大,老夫人再怎么样,怀宁侯也不能真的撒手不管这个弟弟。那时候杜欣已经进门了,为着这个小叔子的亲事和差事,不知受了老夫人多少气,为了夫君和孩子只能忍下来。
小叔子成了亲,老夫人没搬地方,而是让怀宁侯把临着后院的那一片民居圈起来,把住在那儿的百姓迁了,造了个“小侯府”出来。
不说怀宁侯为了迁民居出了多大力挨了多少骂,老夫人非但不领情,反而包袱款款地搬去跟亲儿子住了。这又让朝中言官揪着错处上折子把怀宁侯骂了个狗血淋头,把杜欣气得几天吃不下饭。
按说两下里分开住也是好事,虽说让怀宁侯背了恶名,可这么些年,怀宁侯也背习惯了。逢年过节初一十五,该请安请安,该来往来往。这府里有什么,那边府里也不会短了。
这么安生了几年,可自从陈相禹成亲以后,老夫人不知怎么的忽然转了性子,开始关心起侯府里的事,关心也就罢了,可她关心的却是孙子房里的事。变着法的往陈相禹房里塞人不说,塞得还都是她娘家人,连遮掩都不肯遮掩,就差没明着说想把控孙子的房里事!
把杜欣气得险些兜不住撕破脸!哪有这么不要脸的祖母!
这些谢荏都知道得清楚,那时候她刚进陈家的门,没少被老夫人拿捏过。当时也觉得好笑,正经的婆母都没给她立规矩,做祖母的倒是上杆子来掺和。幸而后来都被婆母给挡下了,为此,她是真心实意地敬爱婆母。
后来她有了官哥儿,老夫人就消停多了,怎么这会儿又闹起来?
思忖婆母的话,“咱娘俩”……老夫人不止想往相禹身边塞人,难道还想挟制婆母?
这可真是……真是没法说了……
杜欣发泄了两句就罢了,到底是当着儿媳的面,话不能说得太过,让她心里有个数就行。
“你放心,老夫人这么些年哪回成了?这次也是她想多了,禹哥儿是明事理的,断不会让你受委屈。”
谢荏点点头,“娘的辛苦,我都知道。”声音里带着真切的感激。
杜欣拍拍儿媳的手,想着安远侯府的外甥女,还是觉得放不下。
等忙过这一阵,亲自过去看看才好。
徐嬷嬷被引到堂屋里站定,沐清溪一眼看见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小丫鬟,看起来年岁都不大,面目陌生得很。
“奴婢给二小姐请安。”徐嬷嬷带着人行礼。
心里虽不知怎么想的,面上的礼节却比上次见的时候周全多了。
看来吃了次教训还是管点用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沐清溪叫了起,开门见山地说道:“嬷嬷有什么事直说吧,我不爱听那些有的没的。”
这话把徐嬷嬷堵得一哽,脸上的笑模样差点挂不住,以至于开口的时候表情看起来有些怪异。
“夫人让奴婢来看看二小姐这里可有什么短的缺的,二小姐这几日没法出门,怕小姐在屋子里闷了,特地派了几个丫头来跟小姐说话。”
话还没说完,沐清溪打络子的手就停住了。
一个个的都往她这里塞人,当她这里是什么地方,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撒欢了!
丢下的络子落到笸箩里发出“嗵”得一声响,徐嬷嬷面上神情不变,弓着身子垂手站在那等回话。
珠玑听得眼里冒火,沉不住气想跳出来说话,被锦绣一把按住。
“二婶真是‘有心’了。”沐清溪冷淡地说道,“不过,我这里可不缺人,怕是要辜负二婶的心意,嬷嬷把人带回去吧。”
徐嬷嬷不为所动,“二小姐恕罪,奴婢奉命把人送过来,如今人已经送到,随二小姐处置。奴婢先行告退,不打扰二小姐。”说罢躬身行了个礼就要退出去。
“站住!”
“二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徐嬷嬷脚步顿住,垂着眼答话。
沐清溪站起来走到她面前,看着她,“嬷嬷年纪大了,竟然耳背了不成?我说,让你把人带回去。”
徐嬷嬷依然垂着头,恭声答道:“奴婢不敢,人是二小姐这里的,自然该由二小姐的人处置,奴婢不敢随意插手。”
这是死缠烂打也要把人留下了?
沐清溪差点被气笑了,“看来我是使唤不动嬷嬷了?”
“奴婢不敢,奴婢奉命行事,还请二小姐恕罪。”
连徐氏都搬出来了,这软硬不吃的老东西!
徐氏硬要往她这里塞人,占着长辈的大义,她还真没法无缘无故地拒绝。可是就这么把人收下,她又不痛快。沐清溪眼珠儿一转,沉吟片刻才道:“二婶果真是让我随意处置了?”
徐嬷嬷不明白二小姐为何忽然转了脾气,依然恭声答道:“是,伺候二小姐是她们两个的福份。”
沐清溪点点头笑道:“那好,代我谢谢二婶,就说侄女儿感念她一番心意,绝不会让她失望的。”
这有什么失望不失望的?徐嬷嬷不解其意,不过能把人顺顺当当地送下,她的差事就算完了。
徐嬷嬷离开以后,锦绣看着跪在屋子里的两个小丫头犯愁,老夫人那边送来的六个还没安置,二夫人又来凑热闹,这下子清辉院里可别想清静了。
沐清溪却笑吟吟的,一点都不着急,锦绣锁着眉头忧心忡忡地问怎么处置。
“自然是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二婶一番心意,可我也不能白要她的人,有来有往方才是正理。”
目光在两个小丫头秀丽的脸庞上打了个转儿,想想徐氏可能会有的反应她都有点期待了。
锦绣见她那副小狐狸笑就知道又在打坏主意,不过,小姐是个不吃亏的性子,要做什么她听着就是了。
085三甲
日子一如往常地过,清辉院里多了八个人,除了开始的几天以外,之后也都习惯了。
沐清溪要求的活计锦绣想了半天没想出来,最后还是一向寡言的春雁给出了主意。
两个妈妈接了跑腿传话的活儿,沐清溪想要什么的时候她们就负责跑跑腿。比如沐清溪想吃什么点心了,她们就得往膳房跑,院子里缺了什么颜色的丝线,她们就得往绣房跑。
看着不麻烦,不过两个妈妈年纪都不小,平日里又是丫鬟里的头,多少年没吃过这种苦,不比小丫头们腿脚灵便。跑一趟下来不歇个三五刻钟是不行的,做了没两天,其中一个就累瘫在床上爬不起来了。
侯府的规矩,下人病了要挪出去,不能留在主子的院子里,怕过了病气给主子。病了的那个就这么被挪了出去,剩下的那个听琉璃说也没好到哪儿去,夜里睡觉翻个身都疼得哼哼,不过还强撑着罢了。
即便如此,沐清溪也生不出多少同情心。几个丫鬟年轻时日长了说不定还能**过来,这两个妈妈却是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了十几年的,她就是再怎么拉拢也不可能完全把人收到麾下,更不可能完全信任她们。
说白了,她们就是老夫人放在她身边的眼线。若不好好处置,开了这个头,以后她这院子里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老夫人的眼,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不过,打发了一个出去,剩下的那个应该会安分一段时间。如此一来,估计暂时抓不到什么把柄了。这样也好,老夫人刚把人派过来,她一回头就把人都撵了,老夫人气不过必定还会再想法子派人过来,倒不如留下这一个,叫老夫人安心,她也能暂时歇口气。
至于剩下的几个丫头,沐清溪一个也信不过,干脆叫人把他们安排在了一个屋子里住,都是来监视她的不假,双鹤堂和木槿堂也不是一条心,且让她们自己先闹腾一会儿去吧。不拘是打络子、裁衣服还是刺绣,女孩子能干的活计多了,安排下去足够让她们待在屋子里出不了门。
一转眼三月过去大半,殿试过后,三甲放榜。陈家大表哥不负众望入了一甲前三,御前钦点的探花郎,一时之间风头无量。状元郎落在了当日参加赏花宴的士子林疏头上,他今年堪堪才到二十岁,这样年轻的状元郎在整个大梁朝都是数得着的,人又俊朗清秀,听珠玑说,游街那天差点没被姑娘们的鲜花给埋了。
“小姐是没看见,还有专门摆了架势要榜下捉婿的呢,小姐捧着绣球往状元郎身上砸,眼看着快砸上了,那状元郎竟然一闪身从马上掉下来摔了大跟头,那绣球落到地上滚得一圈土。状元郎跟没事人似的,爬起来掸了掸土爬上马就走,上头那小姐急得都快哭了!”
珠玑说得绘声绘色。
沐清溪就问她:“这么热闹你亲眼看了?”
珠玑吐吐舌头,“人太多,我没挤到前头去。不过,大家都这么说,肯定错不了!”
沐清溪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有心想拿前些日子的流言教教她,又觉得她这样也挺好。什么事想多了反而累,没心没肺未必不是福气。
不过,这状元郎还真有意思。脑海中醇枫楼里仗义执言的男子和赏花宴上侃侃而谈的身影重合,面对盛名和美色还能如此端得住,林疏不是真迟钝就是太聪明。
能考上状元郎,应该迟钝不到哪儿去,后者的可能性更高。
“那榜眼呢?”沐清溪听了满耳朵的状元郎、探花郎,不由得好奇。
珠玑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说,撇了撇嘴,“榜眼就是个普通人喽!”说完觉得太简略,又补充道,“就是长得挺正常的,看起来得有而立之年了,板着个脸,游街那么热闹的场面都不见个笑,没趣得很。”
沐清溪心里却对这榜眼产生了点好奇,上辈子消息闭塞,她唯一知道的也就是大表哥这个探花郎,其他人包括状元郎是谁都不知道,更不要说榜眼。这辈子看来,探花郎没变,大概状元郎和榜眼也都没变吧?
认识了状元郎和探花郎,唯独缺着个榜眼从没见过,感觉好别扭她这是个什么毛病!
“对了,府里清河少爷呢?”沐清溪没忘沐清河也是上了榜的,会试榜上有名的绝对不会被刷下来,所不同的只看是在二甲还是三甲。
说到这个珠玑笑得阳光灿烂,沐清溪就猜到沐清河的名次大概不好。
“二房大少爷在三甲同进士,奴婢特地数了数,不多不少,恰好是倒数第三!”侯府三房原是一块儿序齿的,珠玑不待见二房的人,称呼那边从来都是二房的的谁谁。
果然,沐清溪摇头失笑。沐清河这下子大概要郁闷了。
上辈子她所知有限,一直不明白沐清河、沐清浪两兄弟为什么要牟足了劲儿下场,这辈子回来以后却看出了点门道安远侯府还挂着侯府的名头,沐驰却连个将军都不是,身上只有一兵部的闲职,等闲用不着的那种。
沐家世子之位悬而未决,沐清河大概是想借着科举的机会在皇帝面前露个脸,运气好得了皇帝的赏识,会不会受到重用先不说,皇上一高兴,把世子之位封了,那就皆大欢喜了。
只可惜,同进士没资格入翰林,即便是面圣谢恩也要排在一甲二甲之后,还要跟那么多人一起。这么个名次别说让皇帝赏识,恐怕连个露脸的机会都没有。
沐清溪也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迟迟不肯批复沐驰请立世子的折子,私心里她希望是因为皇帝还记得父亲的功绩,还念着父亲这一支有个客儿。可是天家无情,她这想法未免太过天真。
不管怎么样,世子未立,客儿就还有机会,本就该是他的,她会想尽一切办法帮他拿回来,至少也不能便宜了二房那些人!
“对了小姐,我还看见智空大和尚了!”珠玑忽而想起来,她记得小姐对这个和尚挺上心的。
“嗯,嗯?”沐清溪的思绪被拉回来,“在哪儿看见的?大师也去凑热闹了?”也说得过去,智空确实是个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钻的性子。
“就在望江楼临窗的位置,旁边还有个人,奴婢没认出是谁。”她也是无意中看到的,当时人人都看游街的状元郎和探花郎,她就那么一抬头,大和尚刚巧坐在那,看样子也是看游街呢。
沐清溪听得一阵气苦,她送了信去问什么时候得空为客儿医治,智空还道近日有事。她以为他忙得很,结果竟然还有心情去看状元游街!
假秃驴!
“阿嚏!阿嚏!阿嚏”智空冷不防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赵快步走远了些避开,面带嫌弃。
“谁念叨和尚我呢!”智空一遍揉着鼻子一边抱怨,话音刚落没忍住又打了一个。
听得前头引路的小太监直哆嗦,景王带这和尚入宫不是为了给太后看病吗?怎么看着像是自己都病了的样子?
心里忖度着,脚下不由得加快了几步,想离得远些。宫里的奴才生了病是要被挪到外头的,外头缺医少药,出去了没几个能回来,他可不想被过了病受连累。
“我说你躲那么远做什么!打个喷嚏还不正常?哦,不对,我忘了,你就不是个正常人。”从来没见打过喷嚏!
赵听得一阵无语,眼中的嫌弃更深了。不想搭理他,继续往前走,冷不防“阿嚏”一声……
智空瞪大了眼睛看着赵,满脸上写着“我的妈!你竟然还会打喷嚏!”
小太监缩了缩肩膀,抖得更厉害了。
赵半天没回神,回过神来就脸就黑了,冷冰冰地说了一句:“还不快走!”说罢也不管智空,大步往前走。
沐清溪却正在想,跟智空坐在一起的人会不会是景王。前世智空跟景王就有来往,醇枫楼那次也是两个人一块儿,那看来他们关系应该不错。可是景王将来的下场有点惨……好吧,是很惨,她要不要旁敲侧击地提醒一下?
到了慈宁宫前,赵无需通报就进去了。他幼时生下来体弱,那时候郑皇后身子骨不好,烈帝醉心朝事战事,对小儿子没精力照看,太后就把人接到了身边。
可以说景王出宫前是太后一手抚养大的,等他回了宫,烈帝薨逝,郑皇后心如死灰避居大昭寺,也是太后把人接回慈宁宫亲自照看。太后膝下孙子孙女不少,唯有这一个是亲手养起来的,对他自然比对其他人感情都要深。赵也一样,烈帝和郑皇后与他相处的时间太少,惟有太后和长姐明华才觉亲近。
太后见他来高兴得很,整个人都显得年轻了几岁,拉着他坐下来问东问西,就跟普通人家的疼孙子的祖母一般无二,赵难得的耐心,太后问什么答什么,间或还找些话题博祖母一笑。
“户部待得可还顺心?底下人得不得用?你虽然刚去,却也不必太小心,要看的要做的只管说,只不过分就成。这些年你出征在外,我就没睡过安稳觉,如今回来了就多待几年,祖母老了,也不知还能看顾你多久。”太后说着说着也伤心起来。
赵一手扶着祖母,脸上带着少见的真切的笑,“前儿还听皇姐提起皇祖母踢毽子赢了她,哪里老了?皇祖母放心,孙儿一切都好,这次回来就在您跟前尽孝,您就是赶我也赶不走。”
三朝走过来,白发人送黑发人,太后的身子骨大不如前。赵看着太后花白的头发,心里有些发堵。
说起踢毽子,太后兴致也高了,“都是明华胡闹,那么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赵的手,叹道:“明华这些年也不容易,你回来她也安心。”
086腿疾
祖孙两个寒暄一二句,赵担心太后的身体,便提了智空还在外面等候,太后命人将智空请进来。
智空今日穿了件素净的僧袍,脸洗得干净,胡子也都刮了,露出还算俊秀的面容,双手合十唱响佛号端的是一派仙风道骨出尘世外的高僧模样。不得不说,他端正了态度当个和尚的时候是极能唬住人的,连太后这等阅人无数之人都没看出他的本质。
太后是礼佛之人,同样还以佛礼,智空不躲不避安然受之。
“无悲大师一向可好?”太后笑着问。
“家师身体康健,尚可。太后的腿疾可有好转?”
无悲大师是宝严寺的住持,自鸿禧朝就为所帝王推崇,时常出入宫中讲经,太后对他很是尊敬,而智空则是无悲大师门下弟子,受景王之托前来为太后治疗腿疾。太后相信智空一方面是因为他是景王所请,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信任无悲大师。
前些年朝堂震荡,太后一面顶住压力,稳固朝政,一面要为先皇和英年早逝的儿子伤心祈福,两下里凑在一起,身体亏下来将养了多年不见好。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太后明白这是年轻时没保养好,老了再想补回来就难了。她这辈子走到如今,该吃的苦该享的福都已经历尽,若说有什么放不下也唯有这么个孙子而已。
“大师医术精妙,确有好转。”太后点头笑道。
身边的嬷嬷则上前细细回禀太后近日的饮食起居和双腿情况。
智空已经不是第一次为太后诊治,太后的腿是经脉阻塞过重,长年跪经膝盖受损,平日里只是觉得双腿沉重无力,行动不便,逢到阴雨天,两条腿就跟千万根针扎似的,细细密密疼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太后身子亏得厉害,不能补得太过,用药需慎之又慎。太医院的人年年只会开些太平方子,缓解疼痛,却没办法根治,赵才把智空请进宫来,这也是当初赵离开北境私自南下的原因之一。“孝”字出师有名,承安帝即便知道了也不曾申斥,反而多加赏赐。
嬷嬷所说与自己料想的情况差不多,智空为太后诊过脉,又仔细查看双腿恢复的情况。经脉凝滞过久,要想完全恢复非一朝一夕之功。何况太后年事已高,禁不住效用过强的药物。只能先期以银针刺穴之术疏通筋络,然后辅以汤药泡浴,长此以往逐渐康复。
太医院的人不是不会施针,而是不敢。宫里的条条框框多,银针往主子身上扎,若是有个万一,全家都要跟着掉脑袋。因此,宁可拿药慢慢吊着拖着,也不敢轻易动针。智空却没这个顾忌,何况,他用的这套针法本就寻常针法不同,所耗的气血也少,不必担心太后的身体承受不住。
智空为太后施针过后开了药方,嬷嬷亲自送到太医院。因为是太后用药,太医署不敢马虎,太医令和几位太医亲自看了确认无误然后亲自抓药,送至太后处。还要另外备一份送至乾清宫呈给皇帝过目,再备一份留在太医署中存档以备后查。
“太后脾胃不调,草药入口难免冲突,因此不必服药,只需日常饮食注意即可。”智空说罢又将饮食注意之处单独列了单子,交给太后身边的宫女收起,而后干脆利落地告辞出宫。
太后没有多加挽留也不曾当面赏赐,却在智空离开以后,命身边的嬷嬷亲自走一趟宝岩寺,随后便拉着赵说起话。
自从赵回京以后,京中的气氛明显起了波澜,就连宫中也多了种种揣测。太后足不出慈宁宫,该知道的却都看在眼里。无论是皇后若有若无的试探还是其他人明里暗里的打听,太后一概不理会。她看不清皇帝的心思,却猜得到皇帝的打算。即便如此,也从不后悔当年将他推上地位。赵玟性子太仁厚,盛世之下或许可做明君,乱世之中要保住这如画江山却不易。
但是时移世易,长子英年早逝,膝下惟剩这么点骨血,她不能再任由皇帝任性了。
赵继续待在军中,皇帝的忌惮会越来越深,在她照看不到的地方明枪暗箭,倒不如将人召回眼前看着。离开了北境和兵部,两边各退一步,皇帝和赵的关系缓和下来。
户部掌天下钱粮,乃国之枢纽,赵也该学学治事了。
小眉头皱着,小嘴巴撅着,客儿对着眼前的大字发愁好无聊哦!想出去玩!
沐清溪将手中的书册翻过一页,余光瞥见书桌旁的客儿时不时地偷瞄她,大眼睛圆溜溜转,见她看过去就匆匆忙忙地低下头,假装认真写字的样子。
“做什么呢?大字都写完了?”走过去将团子抱起来,沉甸甸的又软又白,香一口,手感真好!
客儿嘟着嘴闷闷不乐,左手揉着右手,“酸酸。”
沐清溪好笑地给他捏着小手腕,一张大字就喊酸,以前让他写可没这么娇气,撒娇撒的这么明显,生怕她看不出来吗?
“想出去玩了?”一边问一边拿起一旁的毛笔,随手圈出几个字。
客儿伸着头看姑娘画出来的圈圈,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好像没有上次的多哎?
客儿刚开始学字没多久,能握住笔就不错了,沐清溪不要求他写得多好,只要横平竖直笔画不缺就算好。往常一页大字能圈出五六个,今天这张却只有四个,沐清溪看着小团子越垂越低的脑袋,“知道错啦?”
客儿嘟着嘴点头。
“那就罚你去院子里玩捉迷藏好了!”沐清溪憋笑。
客儿一下子抬起头,瞪大了眼睛亮亮地看她,好像在说“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沐清溪摸摸他的头,小团子的头发越长越软,随了大哥。
“让珠玑和春棠陪你玩,不许去水塘边,也不许去石头后面,知道吗?”
小团子大力地点头,“不去不去!”兴奋地难以言表,从她怀里跳下来欢呼着就往院子里跑。
沐清溪干脆利落地放人。
如果说从越中回到京城有什么是好的,大概就是客儿比以前活泼多了。在兰溪村的时候,他可从没想着往外跑,每次带他出门都得哄好一会儿。平时也不要人陪着,自己坐在榻上能玩一天。
珠玑和春棠带着客儿出去,锦绣打起帘子进来,“小姐,双鹤堂来人请您过去一趟。”
恩?让她过去?不禁足了?
锦绣在沐清溪疑惑的目光中摇摇头,她也不清楚,来得是个小丫鬟,一问三不知,只说请人过去。
沐清溪只好换了衣服出门,锦绣不放心,亲自跟着。
被关了这么多天,第一次走出清辉院,沐清溪忍不住长出了口气。这些日子说不在意,心底多少还是有点烦躁。她跟老夫人之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前世的冷漠留给她的印象太深,这辈子也是一言难尽。她不愿意低头,老夫人更不可能迁就,就只能这么僵着。
沐清溪心里明白,这么僵持下去,吃亏的只会是她和客儿,老夫人作为长辈,占着权威和大义,怎么做都是她的错。可老夫人对娘亲的态度实在让她咽不下心头那口气!
一边走一边琢磨老夫人突然间解开她的禁足是怎么回事,到了以后才发现双鹤堂院子里多了些生面孔,是有客人来了?
沐清溪皱眉,什么样的客人是她非见不可的?
难道……是姨母?!
想起春霁和李妈妈的话,沐清溪觉得可能性很大,心下不禁期待起来,脚下也轻快她好久没见姨母了。
丫鬟打起帘子的时候沐清溪脸上正漾开了个欢喜的笑容。少女身量娇小,五官细致,背着光的周身像是镀了一层光晕,衬得肌肤柔嫩白皙。那笑容太过明媚,几乎与屋外的阳光一般无二,叫人看了不自觉的也跟着开心起来。
她总是安静的时候多,安静得叫人几乎会遗忘她的存在。可当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就像有什么魔力一样,吸引着目光胶着停驻,不肯离去。
沐清溪轻巧地迈着步子进屋,笑着道:“给祖母请安。”
说完一抬头看清了屋里的情形,登时顿住,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血色尽失……
怎么会是他!
沐清溪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看着记忆中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这样的场景,这些人……
怎么会是他!
她死死地盯着那张脸,恐惧、悔恨、惊吓一波接着一波凶狠地冲击脆弱的神经,指尖深深陷进掌心,沐清溪死死咬住嘴唇,鲜红色的血液顺着纹路流下来……
“啪”一声滴落在地上,耳边仿佛听到有谁在唤她……
不,不要喊她,不要看到她,她恳求世上所有人都不要记得她,不要认识她!
她不想活着,她肮脏,她恶心,她掉进了天下最深最臭最污浊的沟渠里,沉沦日久,连心肺脏腑都充满了恶臭……
求求你们,不要看我!
求求你们,不要过来!
求求你们,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求求你们……
都是假的!没有!什么都没有!那不是真的!放过我吧!求求你们!
求求你们!放过我……
“小姐?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小姐!小姐!快来人!老夫人……”
锦绣慌忙上前一步接住沐清溪摇摇欲坠的身体,接触到人的一刹那心头猛跳寒凉如冰,这根本不是活人该有的体温!
上首坐着的人全都惊了,徐氏和沐清菀面面相觑,老夫人顾不上有客人在,更顾不上还在生沐清溪的气,慌忙叫人去喊大夫。
沐清溪浑身冰冷地躺在锦绣的怀里,气息微弱几近于无,面上透出一种极为不详的灰白色,看着……看着像是……
一具冰冷的死尸。
087昏迷
暮春的天本该明媚晴好,打从进了四月开始却一连三天阴雨连绵,雷声远远近近响过一阵又一阵,夜晚吹熄了灯,闪电明晃晃得打在窗户上,一道道白光劈开沉沉的黑夜,阴森得吓人。
听见里间的响动,锦绣匆忙披衣走进去,睡在脚踏上的琉璃已经醒了,正从水盆里捞出巾帕,拧干了往沐清溪的额头上放。
“可是说胡话了?”锦绣点起灯烛,晕黄的烛光下,沐清溪的脸色苍白灰败,一点血色也没有,整个人却一阵阵地冒汗,没多久身下的被单就又湿了。
琉璃点点头,脸上忧色难掩。一连几天没睡好,眼圈都是黑的。
“听不清说了什么,烧一直退不下去,这都三天了……”
锦绣探手试了试沐清溪额头的温度,烫得像火炉。
“这可如何是好?”说着眼圈又红了。
沐清溪那日在双鹤堂昏过去以后,送回来没多久就起了高烧,人迷迷糊糊的嘴里尽说些听不清的胡话。大夫请来开了方子,药灌下去却一点起色都没有,人还是昏迷着没醒。
“再这么烧下去岂不是要烧坏了脑子?”琉璃咬着唇着急,“要不明儿再请老夫人换个大夫?”
锦绣摇头,轻手轻脚地给沐清溪掩了掩被褥,轻声说道:“积善堂的大夫已经是京里最好的大夫了,再找就只能找那里的了……”锦绣食指朝上指了指。
那里?!
若是老爷和夫人还在自然可以,可是老爷和夫人没了,这家里有资格请太医的……大不了,明儿一早她就去双鹤堂跪着,就算跪死也要请老夫人救救小姐!
“你可别犯傻!”相处多年,锦绣一眼就看明白了琉璃的心思。
“不这样还能怎么办!”琉璃急道。
沐清溪的烧一天不退,人也不醒,躺在那儿除了皱着眉之外几乎连呼吸都没有。她有时候甚至是盼着她做个噩梦,至少证明她还活着,会怕,会动。
两个人沉默着说不出话来,忽听得窗下有人小声唤锦绣,锦绣连忙整了整衣衫出去。
春棠见了她就像看见了救星,“小姐可有好转?姐姐快先随我去暖阁里,小少爷夜里醒了,哭闹起来,我和珠玑实在是劝不住了!”
锦绣一听,回身跟琉璃打了个招呼,又让春棠先留下。自己则匆匆往暖阁里走。
“呜呜呜,姑娘,要姑娘,呜呜呜,咳咳、咳、咳咳咳……姑娘,呜呜呜……”
锦绣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头压低了的哭声,细细嫩嫩的嗓音哭得都哑了,掺杂着一连串的咳嗽,听起来让人心酸。锦绣鼻头一热,眼泪险些滚出来。忙拿手一捂,掀了帘子进去。
珠玑一见她来,微微松了口气。客儿最听小姐的话,其次就是锦绣。这些天小姐昏迷不醒,她们怕吓着客儿便哄着他先在这边住下,谁知今夜里小少爷做了噩梦,醒过来就哭个不停,她和春棠实在是哄不住了。
“客儿乖乖,不哭哦,锦绣姨姨在这呢!客儿乖乖不哭不哭,姨姨在……”锦绣把人接到怀里拍着哄。
往常乖顺的小团子今夜里却不知怎么拧了起来,“要姑娘!姑娘……呜呜呜……不要你……要姑娘……呜哇哇……”
锦绣和珠玑两个被他哭得心里又酸又疼,珠玑更是忍不住转过脸去捂着嘴抹眼泪,只不敢让客儿看见。
“姑娘有很重要的事情做,现在不能陪客儿,客儿不哭,姨姨陪着你好不好?”锦绣忍着眼泪温声哄。
客儿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依然哭个不停,哭得嗓子都哑了,一个劲儿得咳嗽不停。
珠玑连忙倒了盏温开水喂给他,小姐还没醒,要是客儿也病了可怎么办?
客儿哭得一抽一抽的,过了有两刻钟的时间才渐渐地不太哭了,眼泪还是不停地流,一双大眼睛红彤彤,小鼻子一耸一耸,嘴里还可怜兮兮地嘟囔着“姑娘,姑娘”。
他想姑娘了,他知道姑娘根本没出院子。
“昨、昨晚、姑娘、还、还来、看客儿、呢……姑娘……呜呜……要姑娘抱抱……”客儿越想越伤心,又忍不住抽噎起来。
锦绣和珠玑齐齐愣住,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客儿昨晚?昨晚!
昨晚小姐明明还在昏迷中,根本醒都没醒过!
心跳都惊得停了一瞬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才回过神来,面面相觑。锦绣试探着劝客儿,“那是客儿想姑娘了做梦呢,姑娘要过几天才回来的,会给客儿带好吃的紫薯芋泥糕,客儿喜不喜欢?”
客儿抽抽搭搭地耸了耸鼻子,打着嗝儿答:“喜欢。”
锦绣和珠玑顿时松了口气,确实是做梦呢,她们真是累糊涂了,小孩子的言语怎么能当真。
客儿揉着眼睛撅着小嘴依偎在锦绣怀里,腮帮子气鼓鼓的:她们都不相信客儿,客儿也不告诉她们!哼!姑娘明明昨晚来过的,还摸了客儿的头,手都是热的,姑娘说过,是热的就不是做梦,客儿记得清楚呢!
双鹤堂里,沐庞氏一早就醒了,紫叶和张嬷嬷一左一右帮着穿衣收拾。
“清辉院里怎么样了?”
紫叶和张嬷嬷对了一眼,张嬷嬷开口答道:“回老夫人,二小姐还昏迷着呢。”
沐庞氏皱着眉,屋里的气氛便冷了下来。紫叶和张嬷嬷知道她心情不美,小心翼翼地伺候,不敢多说一句话。
收拾完坐在膳桌前的时候,徐氏带着沐清菀过来请安。沐庞氏让她们进来,临近沐清菀的及笄礼,徐氏这几天常常带着沐清菀过来伺候,老夫人也没阻拦。
沐庞氏年纪大了,胃口不如以前,吃了几样面点用了一碗碧玉粳米粥便摆手。徐氏伺候着她换到里间喝茶,沐清菀就在一旁坐着扮乖巧,趁着老夫人不注意的时候给徐氏递了个眼色。
徐氏斟酌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开口,“老夫人,我听说溪姐儿还昏迷着?”
老夫人闭着眼睛叹了口气,点点头,“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叫人操心啊!”
问了那天传话的小丫头,去传话的时候人好好的,路上也没事,就是进了屋子突然间昏过去了。大夫请了一个又一个,都看不出是怎么回事,又一直高烧不退,这都三天了,再这么下去人都要毁了。
徐氏听着这意思,老夫人心里恐怕还是惦记着的。到底是嫡亲的孙女,小时候又养在身边了几年,前头再恼,到这个份上也心软了。她有些犹豫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这个时候说,万一惹怒了老夫人,过几天就是菀姐儿的及笄礼……
沐清菀见娘问了那么一句就不说了,心里着急得很,挤眉弄眼地给她使眼色。老夫人闭着眼养神没注意,一旁的紫叶和张嬷嬷都看得清楚。两人对了个眼神,猜度着二夫人该是有话要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徐氏被沐清菀催得急,想了想还是按着原来的意思,只是出口时更婉转些。
“依我看,溪姐儿这怕不是病。”
“嗯?”老夫人睁开眼看她。
徐氏继续说:“老夫人您想,溪姐儿自打回来了看着健健康康的,从没生过病,丫鬟也说平日里看着都好。可那天一进屋子就昏了……”她故意停了停才接着道,“倒像是被什么给冲撞了。”
说完就低了头。
老夫人没看徐氏,但是徐氏说的话却让她听进了心里。以前也听说过小孩子八字弱禁不起冲撞的,但是沐家从来没有过,她一时也没想起来。如今听徐氏这么一说,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可是……沐庞氏忽然皱起了眉头。
徐氏看她脸色不愉,不由得提起心,生怕老夫人把这事怪罪到那天的客人身上。
这次徐氏却猜错了,沐庞氏压根儿没往客人身上想。她想的是沐清溪在清辉院里好好的,一来她这里却叫秽物冲撞了,这不是说她这屋子不干净吗?
想到这沐庞氏就觉得心里别扭,当孙女的来祖母的屋子却给吓病了,传出去叫人怎么想?
“你既然想到了,也该有法子吧?”老夫人问徐氏。
徐氏当然有准备,这也是她今天来的目的,“回老夫人,溪姐儿若真是惊着了就该将养起来才好,最好是找个僻静的地方,别叫人打扰,再请庵堂里的姑子念几卷经书,求神佛保佑。这么慢慢地,说不定就好了呢?”
这话说得隐晦,但沐庞氏一听就听懂了其中的意思,徐氏是想把沐清溪从沐家挪出去。
若是放在听这番话之前她大概会一口回绝,怎么说也是她的孙女,哪有生了病往外挪的道理,倒像是她不容人似的。
可是听了徐氏的话,特别是那番意有所指双鹤堂不干净的话,她竟然不自觉地想起了杜氏那张脸。杜氏死的时候是她亲眼看着的,那张跟沐清溪有八分相似的脸,倒在她面前,世上从此没了个这人……
老夫人忽然一阵心悸,捂着胸口喘不过气来。
对,要把沐清溪挪出去,不能再让她待在府里!
否则……否则……万一……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呢……
“说得有理。”
徐氏心头猛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夫人答应了?竟然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
准备好的说辞没了用场,徐氏非但不觉得开怀,反而心底隐隐约约地升起一股凉意。
寒透心扉。
088命悬
沐殷氏从女儿的闺房里出来,春日里乍暖还寒,沐清欢昨天在院子里荡秋千玩得久了,身上发了汗,伺候的下人没注意,一早起来就有些咳嗽。她底子弱,沐殷氏和沐不敢轻忽,立刻派人请大夫过来看诊。哄着她吃了药睡下,沐惦记着沐清溪那边昏迷不醒,没来得及休息就出门想办法去了。
回到主院,先把丫鬟捧来的账册过一遍。这些账册都是沐看过的,再看一遍不过是求个稳妥。她是殷国公府的庶女,嫡母为人谦和,从来不会为难她,却也不会太关注,看账册是姨娘教的。姨娘出身不高,生母早逝,外公不曾续娶,家里没有女主人打理,姨娘只好把家中琐事接到手中,因此历练出一番本事,又传给了她。
早先安远侯府没分家的时候上头有两位嫂嫂在,她不必管家用不上,现在倒是用上了。
看了没几页,丫鬟过来禀报说清辉院里的琉璃姑娘过来,正在外头等着呢。沐殷氏一听是沐清溪身边的人,连忙收了账本把人唤进来。
琉璃进了屋就跪在沐殷氏面前不肯起来,一边哭一磕头,“求求三夫人救救我家小姐吧!”
沐殷氏见状吓了一跳,慌忙让人扶起来,琉璃抬头,沐殷氏被她脑门上那一大片青紫惊得说不出话来,这得磕了多久多大力才磕成这样?
“这是怎么了?”她急慌慌地问,沐清溪高烧不退她是知道的,看琉璃这情形,难不成是……
“夫人,老夫人要把我们小姐挪出去!求您劝劝老夫人,救救我们家小姐吧!”说完又要接着磕头。
沐殷氏倒抽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半天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老夫人要把沐清溪挪出去?
这节骨眼儿上把人挪出去,跟丢出去自生自灭有什么区别?!
那可是嫡嫡亲的孙女儿,不是可有可无的下人啊!
“快带我去看看!”
沐殷氏衣服都顾不得换,随意披了件外衣就往外走。风霁堂跟侯府相连的角门早就给封了,要去侯府只能从正门绕,以前是图个清静,可今天沐殷氏万分后悔,这么一绕远,万一赶不及可怎么办!
“派人出去寻老爷,务必要把老爷请到那边府里,快去!”一边走一边吩咐。老夫人早就对她不满,她的话在老夫人那里一点分量都没有,只能先尽力拖着。
老夫人……怎么就这么糊涂!
清辉院静得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到响,丫鬟们都被赶回了屋子里不许出来。
卧房里,锦绣和春棠死死地守在拔步床前,又惊又恨地看着张嬷嬷和紫叶。
“锦绣姑娘,你也算是府里的老人了,老夫人以前是怎么疼爱二小姐的,你都看得清楚。老夫人是为了二小姐好,你该明白。”张嬷嬷看着锦绣,声音里是毫无起伏的冷漠。
锦绣又怒又怕,抓着床柱的手抖个不停。老夫人确实疼过小姐,可那是在三年前,回府以后老夫人的所作所为她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若还当老夫人是三年前的老夫人才是瞎了眼!
“嬷嬷说的是,老夫人自然是疼爱小姐的,”她不敢惹怒老夫人,小姐昏迷不醒,眼下府里连个能为小姐做主的人都没有,春雁和琉璃还没回来,她必须得拖着,决不能让他们把小姐这么打发出去!
“只是嬷嬷也看到了,小姐烧还没退,人也昏着,虚弱得很,万一换了地方加重了病情可如何是好?”
张嬷嬷面无表情地答道:“老夫人正是担心二小姐病情,觉得在府中不利于修养才命我们前来。锦绣姑娘若是忧心,大可亲自去老夫人面前说。”
锦绣死死咬着嘴唇,眼眶被逼得通红,她若是离了这里一步,张嬷嬷和紫叶就能立刻带人把小姐送走。春棠以前不是这府里的人,张嬷嬷不会把她放在眼里。以一敌众,春棠就算是想拦也拦不住。
她怎么敢在这个时候去双鹤堂求见老夫人?
就算去了,老夫人随便找个理由都能把她留下,到时候小姐一样是任人宰割……
怎么办?
老夫人怎么如此狠心!小姐到底是她的亲孙女儿啊!
“锦绣姐姐放心,咱们知道二小姐娇弱,一定会小心伺候,绝不会让二小姐有一丁点不适。我听着那边像是小少爷在哭呢,锦绣姐姐要不要去看看?”紫叶笑着说道。
锦绣看着她几乎要双目喷火,紫叶一定是故意的!
紫叶说完笑得温和,仿佛耳边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是多么美妙的乐音。她看着躺在床上闭着眼面目苍白的沐清溪,二小姐,当日你给奴婢没脸的时候可想到过有今天?
“嬷嬷,老夫人还等着咱们回话呢?”
张嬷嬷看了紫叶一眼,这一眼看得紫叶心里发虚地低下了头,口中不忘说道:“早些回话,也好让老夫人安心。”
“说的是。”张嬷嬷点了点头,没去计较紫叶的小心思,转而对着如临大敌的锦绣说道,“锦绣姑娘,时候不早,我知道你是担心二小姐,可再这么下去,传到老夫人耳朵里,就不好说了。”
“嬷嬷!嬷嬷求您!”锦绣“噗通”一声跪在张嬷嬷面前,“求您劝劝老夫人,小姐现在这样,挪出去还能活吗?嬷嬷,求您救救小姐,您也是看着小姐长大的啊!”
张嬷嬷叹了口气,肃着的脸终于有了点人气,她弯腰扶住锦绣,叹道:“傻孩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老夫人心里疼爱二小姐,怎么会让二小姐死呢?你这么空口白牙地污蔑老夫人,到底是谁教的?”
锦绣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张嬷嬷,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张嬷嬷这么明目张胆地把“二小姐死”挂在嘴边……还说她污蔑老夫人……
老爷!夫人!你们在天有灵开开眼吧!
小姐她真的要活不成了……
“锦绣姐姐,何必求这老刁奴!你们且听着,有我在今儿谁也别想动我们家小姐!”
春棠看不过去,一把把锦绣拉起来,指着张嬷嬷和紫叶大骂。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安远侯府就是个狼窝,再这么软柿子当下去真没个活路了!
锦绣万念俱灰,她死心了,说到底她不过是个下人,老夫人是主子,主子发了话哪是她一个下人能反抗的。
抹了把眼睛,锦绣看着张嬷嬷,“嬷嬷要带小姐走,就踏着我的尸体过去吧。”
张嬷嬷皱眉,紫叶眉眼一挑走出来,“锦绣,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咱们在这里说了半天不过是看在故去的大老爷的份上,你还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了,不就是踏着你的尸体吗?好!来人,还不把锦绣和这个来历不明的丫头给我拖出去!耽误了老夫人的命令,你们有几条命够赔的!”
话落,身后几个健壮婆子就要上前拉扯,被骂“来历不明”的春棠一步挡在锦绣身前,怒喝道:“谁敢!”
“放肆!”
屋外忽的传来一声,两道声音相合,张嬷嬷和紫叶回头看去,只见三夫人正站在门边冷冷地看着她们。
没想到平日里毫无存在感的三夫人会出现,张嬷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请安行礼。
沐殷氏怀里抱着哭累了睡过去的客儿,恍若无人地穿过张嬷嬷和紫叶带来的人径直走到床边,把客儿给锦绣抱着,递了个眼色让她先带人出去。
锦绣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沐清溪,犹豫了一下,沐殷氏冲她摇摇头。锦绣见状只好抱着客儿先回暖隔里换衣服,她刚才摸了下,小少爷头上全是汗,身上的衣裳肯定也被汗水浸湿了,不能再让他也病了。
珠玑悄悄地走到春棠身边,捏了捏她的手以示安心。
沐殷氏摆摆手叫了起,却没看张嬷嬷。她坐到床边,亲自为沐清溪理了理额发。小姑娘短短几日里瘦成了一把骨头,躺在那里无声无息,额头却滚烫得冒汗,再这么下去,就算老夫人不折腾还能撑多久呢?
大嫂,你在天有灵可曾后悔抛下孤儿弱女追随大伯而去?
“三夫人来的真是巧。”张嬷嬷等了半天不见沐殷氏说话,只好先开口。
三夫人一进来,她就看到琉璃了。方才来时没看紧,清辉院里跑出去两个丫鬟以后她们才想起来把人赶回屋子看起来。三夫人这是来当救兵了,有什么用呢?老夫人决定的事,谁能劝得了?三夫人一向不得老夫人喜欢,何必还要来趟这趟浑水讨嫌?
张嬷嬷心底叹着,面上还是做足了恭敬。
老夫人再怎么不喜欢,三夫人后头还站着三爷呢。
沐殷氏仿佛没听出言外之意,面带忧色地说道:“溪姐儿一直不醒,他三叔担心的很,眼下手里有事耽搁了,就嘱咐先我过来看看。嬷嬷这是来做什么的?可是老夫人请了好大夫过来?怎么刚刚进来时听到争吵?”
张嬷嬷越听越皱眉,三夫人这意思三爷过会儿也要过来?她有点后悔之前被锦绣那丫头耽误了时间,万一待会儿三爷来了,岂不是更难把人送出去?
“三夫人恕罪,奴婢奉老夫人之命要把二小姐送去庄子上修养,马车行礼都已经准备停当,老夫人还等着奴婢回话呢,奴婢不敢耽搁,等办完了事,奴婢再向三夫人请罚。来人,还不过来扶着二小姐!”
“慢着!”
“三夫人有何指教?老夫人催的急,奴婢实在不敢耽搁。”张嬷嬷沉声说道,刻意加重了“老夫人”三个字。
她不信三夫人敢违抗老夫人的命令。
沐殷氏确实不敢违抗老夫人,但是她必须想办法拖着,沐清溪这样子被送去庄子上,十成十回不来。她尊敬老夫人,不愿意让夫君为难,但是却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把沐清溪往死路上逼。
“嬷嬷别忙,都把我给说糊涂了。老夫人要把溪姐儿送到庄子上?哪个庄子?布置得妥当不妥当?是老夫人亲口说的?溪姐儿病成这样,老夫人不知道?你们是不是瞒着没告诉老夫人!”沐殷氏出口就是一连串的问话。
不等张嬷嬷开口,又继续说道:“老夫人那么疼爱溪姐儿,有个头疼脑热的都要亲自照看,如果知道溪姐儿病成这样,怎么可能要把她送出去?!张嬷嬷,谁给你这么大胆子假传老夫人的命令!”
089侮辱
沐殷氏说得是沐清溪六岁时的事,当时老夫人和杜氏起了龃龉,恰逢沐清溪着凉,硬是把人给接到双鹤堂里去。祖母要疼孙女,杜氏根本没法阻拦。
老夫人每次都要挑杜氏请安的时辰给沐清溪喂药,刻意加了黄连的苦药一碗一碗地喂,一天三顿,顿顿不落。沐清溪但凡有个不肯喝,老夫人便转着弯儿地指责杜氏教养无方。
一边是生着病饱受磋磨的女儿,一边是打定了主意为难她的婆母,杜氏想起远在战场的夫君,咬着牙服了软。
等病好了,娘俩全瘦了一整圈,不知道的还以为娘俩都生了场大病。
这事儿张嬷嬷还记得,杜氏低了头,老夫人那段日子心情特别好,双鹤堂里的下人几乎天天都有赏。她枕头底下的那个冰种翡翠就是那时候得来的。
不管三夫人提起这事是有心还是无意,看这情形,她是打定主意要拖下去,连睁着眼说瞎话的招数都使出来了。
张嬷嬷心里着急,语气就有些不善,“三夫人息怒,奴才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欺上瞒下自作主张。老夫人的吩咐自有老夫人的考量,做奴才的不敢随意揣测。若是三夫人心有不解,不妨自己去问老夫人,奴婢却是不敢随意打听的。”
这番话就是告诉沐殷氏,老夫人什么都知道,就是要把沐清溪挪出去。你不服气自己去找老夫人理论,我不过是个下人,只会奉命行事,没那个胆子违逆主子。
“只是老夫人催的急,奴婢实在不敢再耽搁下去了,还请三夫人不要为难。”张嬷嬷的语气里带上三分强硬。
沐殷氏当然不会如她的愿,她想了想道:“嬷嬷是伺候老夫人的老人了,论理这话不该我说,老夫人兴许只是一时受了有心人的挑唆,说不定回过头来就后悔了。溪姐儿再怎么说也是侯府名副其实的嫡长女,嬷嬷这么马不停蹄地把人往外送,万一老夫人回心转意了,嬷嬷岂不还要担不是?”
张嬷嬷一时语塞,她先前何尝不是担心这一点。老夫人近几年越来越反复无常,先头拿定的主意变了又变的不是没有。不说别的,就是对待二小姐和二夫人也是一天一个样儿……之前二夫人作乱的时候气成那样,现在却又全不计较了似的。
“这不劳三夫人操心,老夫人现在吩咐了,咱们做奴婢的就该照做,便是回头老夫人改主意,咱们再把人接回来就是。老夫人若是不高兴,做奴婢的就该受着。三夫人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拦,莫非是心里对老夫人不忿?”紫叶先一步开了口,句句骄横,直指沐殷氏。
张嬷嬷皱眉看她,“紫叶姑娘慎言!”这丫头今日怎么如此冲动?
紫叶却置若罔闻,催促道:“嬷嬷,咱们的差事还要不要做了!”
张嬷嬷思忖一二,回头看向沐殷氏一脸为难,“三夫人,您看?”
沐殷氏哪里猜不到张嬷嬷的心思,紫叶骄横无礼,毕竟是老夫人屋里的丫鬟,再出格她也不敢随意发落。除非,她真能劝老夫人回心转意。张嬷嬷既不必担恶名,又能把事情办了,这份心思难怪能跟在老夫人身边这么多年。
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天时,她来了约莫有两刻钟的时间,方才紫叶趁她不注意派了小丫头出去,肯定是去双鹤堂禀报去了。万一老夫人来了夫君还没来,她可真的就撑不住了。
紫叶悄悄地扯了扯张嬷嬷的衣袖,催促她快些动手,老夫人显然已经厌烦了二小姐,三夫人又是个不受宠的,张嬷嬷何必这么看重。
屋子里闹成这样沐清溪也还没醒,张嬷嬷瞥了眼帐子里瘦成一把骨头的少女,微微侧过身朝身后的丫鬟婆子示意。
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更难收场。
珠玑和春棠时刻注意着张嬷嬷的动作,见状立刻挡在拔步床前,牢牢地护住沐清溪,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沐殷氏则上前一步,巧妙地站在了两拨人之间,屋子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丫鬟婆子看看珠玑和春棠,再看看沐殷氏,投鼠忌器,脚下不免踟蹰。
“三夫人当真要为难奴婢?”张嬷嬷问道。
沐殷氏摇摇头,“嬷嬷这话说得有趣,平白无故的,我怎么会为难嬷嬷?”
张嬷嬷待要说话,一声更加威严的苍老的女声传了进来,“老三家的你想造反吗?”
沐殷氏心头猛地一跳,老夫人竟来得这么快!夫君还没到!
最坏的境地……
“儿媳……不敢。”沐殷氏强笑着回道,深深吸口气,上前几步对着老夫人稳稳地福身蹲下去。
沐庞氏看也不看她,径直走到旁边的榻上坐定,冷声说道:“既然不敢就过来陪我老婆子说几句话,还不过来?杵在那儿是要我亲自请你不成!”手中的拐杖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铿”的一声,砸得每个人心里都好像挨了一下般喘不过气来。
“儿媳不敢。”沐殷氏涩声答道,攥了攥拳走到老夫人身边。
沐庞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不在风霁堂伺候老三,成日里东奔西跑的,哪还有点妇道人家的样子!给我跪着!”
“是儿媳的错。”沐殷氏咬着唇“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珠玑气得恨不能上去跟老夫人理论,却被春棠一把死死地拽住。这个时候她们若是离了床边,小姐还有什么指望!
“张嬷嬷年纪大了,这么点事竟然拖到现在,怎么?还要我再吩咐一遍?”老夫人撩了张嬷嬷一眼。
张嬷嬷忙道不敢,“奴婢这就送二小姐出府。”说完就去催丫鬟婆子,“快快!赶紧收拾起来!”
丫鬟婆子见老夫人都来了,再不犹豫,一哄而上扑到拔步床前。珠玑和春棠双拳难敌四手,没一会儿便被人推搡到一边制住。
紫叶一马当先,把帐子一扯,被子一掀,拉起沐清溪一条胳膊就把人往下拽。
拉扯间,沐清溪的里衣被扯开了口子,露出衣下苍白到近乎灰败的肌肤。
几个丫鬟婆子吓了一跳,原本还存着几分小心,想着怎么说也是位嫡小姐。见状索性放开了手也随意拖拽起来,一个手劲儿大的竟然一把扯下了沐清溪一缕头发。就这也没当回事,随意地往地上一扔,又去拽人……
珠玑和春棠双目充血,咬碎了满嘴的牙撕心裂肺地喊,却被人牢牢制住丁点动弹不得。暖阁里的琉璃和锦绣听见,顾不上客儿往这边闯,刚到屋里就被一早守在门边的两个婆子制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沐清溪被人毫无尊严地拖来拽去。
人间地狱!
沐殷氏忍不住嘶声喊道:“老夫人!大哥和大嫂在天上看着呢……”
沐庞氏原本就被屋子里的哭喊闹的心烦意乱,沐殷氏这话不啻火上浇油,一瞬间,她竟然感觉背后升起一股凉意,阴森森得冷……
“混账东西!”
整碗的茶泼到脸上,把沐殷氏没说完的话断在了嘴里。沐庞氏胸口急促地起伏,指着沐殷氏恨得说不出话来。
心头那股子凉意越缠越重,她无意间看到被拖曳在地上的沐清溪的脸,一瞬间,那张脸与杜氏的脸完全相合。
当年,就是这张脸苍白的、灰败的……死人的脸……
“拖出去!把她给我拖出去!快!快!”
老夫人一下子失去理智,叫破了嗓子疯狂大喊。
紫叶再不趁机报复,七手八脚地一块儿把人抬起来往外走。
“老夫人,老爷和夫人在天上看着呢!您就不怕夫人和老爷寒心吗!”锦绣眼睁睁看着沐清溪被人毫无尊严地拖出去,洁白的里衣脏污成片,娇弱的肌肤被丫鬟婆子掐出成片的青紫,失去理智地大喊。
“来人,给我掌嘴!掌嘴!”沐庞氏此时最不想听到的就是“杜氏”,一听这话,当即命人把锦绣拖过去狠狠地打。
珠玑、琉璃和春棠见状,索性豁出去不要命了,争先恐后地喊起“老爷夫人”来。
沐庞氏气得连连喊打,可她带过来的人有限,又要把人制住又要掌嘴,忙不过来,拖着沐清溪的那几个丫鬟婆子为了表现,甩手把人丢了就过去掌嘴。剩下的人懒得再抬,就这么让沐清溪双脚着地往外拖。
沐殷氏再也看不下去,一咬牙站起来就往张嬷嬷跑去,她一动身边的丫鬟也跟着冲上去,硬生生挤开张嬷嬷和紫叶等人,把沐清溪牢牢地护在了怀里。
“老三家的!你敢!”沐庞氏快被气疯了。
沐殷氏没去理会,她既然做了,不敢也是敢了,她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沐清溪被人如此侮辱。
怀中的少女浑身冰凉没有一丝热气,沐殷氏触手心里就是一寒。来不及为她整理衣着,抖着手伸出食指往秀气的鼻子下放。因为抖得太厉害,放了几次都不成,身边的丫鬟看不过去,扶着她放在鼻子下。
停了一息,沐殷氏整个人呆住鼻翼下,什么感觉都没有……
她愣愣地看着怀里的少女,脑中一片空白……
木槿堂里,徐氏和沐清菀听着丫鬟汇报清辉院里的情形,笑得通体舒畅。
“还是母亲这主意好!”沐清菀挽着徐氏的手臂奉承。
徐氏拍拍女儿的手,疼爱地笑道:“及笄礼是大事,娘绝不会让沐清溪败了你的兴致。”
“娘最好了!”沐清菀笑得开心,心下却满是羞意,等及笄礼过后,她就是大姑娘了,到时候……王郎就可以来提亲了。
090重提
杜欣抱着客儿等在宴息处里干着急,春雁去侯府的时候她正被老夫人拖着谈那几个“服侍的人”,来晚一步,险些跟侄女天人永隔。她就不该搭理老夫人,若是早些去安远侯府走一趟,荇儿也不至于被人搓磨成这样!
沐庞氏那个老毒妇!沐家那群猪狗不如的东西!
她到的时候荇儿已经被景王抱出来了,一屋子乱七八糟,沐庞氏晕过去人事不省,锦绣几个丫鬟就没一个不挂彩的,就连沐殷氏脸上也挨了几下。
屋子里。
赵看着被紧紧攥住的衣袖,这情景似乎有点熟悉?
床榻上的小姑娘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陷在被褥里几乎没丁点存在感,仿佛稍微用点力就会香消玉殒,看得人心惊。
当时沐清溪跟块破布似的被丢在门槛上,帘子半垂打下来,身上的衣服脏污成片,露出来的手臂肩背全是青青紫紫的掐痕,他险些认不出这是兰溪村跟他讨价还价的那个小丫头!
这种痕迹他熟悉得很,小时候没出宫前,公里的嬷嬷教训不听话的宫女就用掐的,专挑看不见的地方,那次是恰好被他撞见。
她在沐家过的是什么日子!怎么会搞成这样!
血气上涌,“嗡”地一下充满脑子,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拦着的人已经被他踹飞了。
该死!一群混账!
屋外一阵脚步声响,紧接着帘子被人打起,智空进屋一看这情形就皱眉。
“我说你一大男人干杵在这干嘛?”没看人小姑娘的姨母、婶母等在外边为了避嫌不敢进来?
赵没答,径直朝他伸手,“药呢?”
智空一巴掌把赵的手推开,“一刻钟前才喝了,你当喝药是喝水?去去去,一边坐着去,别碍事!”
赵冷冷看了他一眼,稳坐如山。
智空只好拂袖在旁边坐下,一坐下看到赵被抓的牢牢的衣袖就明白了,“呦呵,这是把你当成什么了?”显然是想起了上次醇枫楼发生的事。
“你若治不好自有人能治。”赵不接,淡声说道。
智空一下子急了,“你说宫里那帮庸医?!就凭他们!他们要真有本事,你还用来求我?!”
“那还嗦什么?”
“病去如抽丝你懂不懂……”
跟着进来的沐眼见两个人越说越离谱,忍不住插言,“大师医术高明,还请先看看我侄女病情如何。”别吵了,他侄女还在床上躺着呢!
赵尴尬地轻咳一声,点头示意。
智空听得受用,想起这是在别人家里,清了清嗓子端起高僧风度,用“我不跟你计较”的眼神看了赵一眼才坐下来为沐清溪诊脉。
沐看看智空再看看景王,一个头两个大。
沐清溪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大夫来来去去没一个说得清是怎么回事,他就想起沐清溪说过智空和尚医术高明,连客儿那样的沉疴都有把握,说不定也能治好沐清溪。当日出门正是去寻智空和尚,只是没想到景王也在场。
小厮找到他的时候,智空和尚刚答应跟他前往沐家。听了沐殷氏的传话,连忙告辞往回赶,谁知景王和大和尚也提出要同去。他行走不便,一路上多亏景王护送才能及时赶到,把人救下来。
经此一事,他对母亲是真的寒心了。
“殿下恕罪。”沐看着侄女细若无骨的手,景王的袖口都被扯皱了,决定还是先请罪。
赵挥手示意无妨,他不会跟个病人计较,更不会跟个小姑娘计较。
只说了这一句沐就不再多言,他对景王了解的不多,两次接触全是因为沐清溪。第一次沐清溪昏着,第二次沐清溪还是昏着,他都怀疑是不是这两人犯冲。
“大师,我侄女怎么样了?”智空起身,沐连忙驱动轮椅上前询问。
智空皱着眉,看起来十分为难的样子。
“治不好?”赵皱眉。
沐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之前智空诊断的时候开了药方,他以为智空有办法。万一、万一真的不行,他只能厚着脸去求景王请太医了。
浑然忘了智空才贬低过宫里的太医。
智空闻言挑眉,“你那是什么眼神?这天下就没有我和尚治不好的病!”
赵看着他,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那你还废什么话”七个字。
沐眼见智空又要吵起来,连忙道:“一切拜托大师,救命之恩定当涌泉相报!”还请大师你快点治病救人,别再吵了!
智空这才走到旁边的书桌前,笔墨纸砚都是备好的,提笔写下一张药方交给沐,“先前那张方子不必用了,照此方抓药,今晚烧也该退了,若是不退再来报我。今晚就叨扰沐施主了。”
这是要住下来,沐求之不得,忙道应该。接了药方出去,一面让人布置客房,一面寻人抓药。交给别人不放心,沐殷氏便亲自去了。沐清欢身子骨弱,风霁堂常年备着小药房,什么药都齐全,且都是沐特意采买进来的,比外头的更好。若是有不足,再去外头买也不迟。
杜欣干坐在一旁,客儿在怀里睡着。这孩子当时被吓得狠了,到现在还没缓过神,智空开了安神药,一碗灌下去刚刚睡着。只是睡着也离不了人,一放下就做噩梦。杜欣不放心,亲自看着。
“沐三爷,清溪怎么样了?”怀宁侯问道,他是下了衙以后才赶过来的。杜欣只说了大概,景王在内室,碍着身份他们不好进去,陈黎到现在还没见到沐清溪。
沐拱手见礼,便把里头的情形和智空的话说了一遍。陈黎和杜欣闻言稍稍放心,智空大师有办法,再好不过。
得知沐清溪没了生命危险以后,杜欣才有心思计较其他事情。
“沐三爷,原本这话不该我说,只是,我实在不知道清溪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要遭受这种侮辱!你们沐家若是不想养,我们陈家还等着呢!”
这话太不客气,偏偏又没法反驳,沐一下子涨红了脸,“陈夫人……这……”
这原是老夫人的不是。
子不言母之过,这话叫他怎么说得出口!
还是陈黎看不过去,安抚住杜欣,“沐三爷别见怪,贤伉俪是待清溪之心有目共睹,拙荆一时心急,绝非有意。”陈黎跟沐素无来往,但是跟沐骏是连襟,关系亲近。沐骏偶尔提起这个弟弟都是赞赏叹惜居多,陈黎心底自然也有杆秤。
被他一提醒,杜欣才觉得自己过了。沐殷氏当初能亲自到怀宁侯府探望沐清溪,这夫妻俩也不是冷心冷情的。她该去问沐庞氏,而不是在这里窝里横。
“沐三爷见谅。”
“不敢不敢,”怀宁侯夫人道歉,沐非但不觉得欣喜,反而更愧疚,“原是我照顾不周。”他若是早些把人接过来照顾,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母亲,太过了。这几年他冷眼看着,竟像是越来越不认识了。再这么下去,父亲和大哥整下来的这份家业还能支撑到几时?
屋子里,沐离开后赵就皱眉看着智空,“你在打什么主意?”
方才智空将方子递给沐的时候他看了一眼,上面全是寻常治风寒的药材,赵敢说随便出去找个坐堂看诊的大夫都能开的出来。沐清溪吃这药若是管用,早就该醒了。
智空不答,围着赵上上下下左右来回看了又看,直到快把赵看怒了才道:“我说王爷,你不觉得你对小丫头看得太重了?”
赵微怔,有吗?
“换成别人你会三番两次相救?会让她拉着袖子扯在这枯坐?会担心我那方子对不对症?”智空慢悠悠一句接一句地问。
“你想说什么?”眼中多了几分深思。
智空摇摇头,道:“不是和尚我想说什么,而是王爷你可以想想做什么。”
做什么?
龙困浅滩,乘龙之水。说来说去,智空想说的不过是这八个字。
赵回头看着小姑娘苍白的侧脸,“智空,我说过不必把无关之人牵扯进来。”
智空一脸不赞同,“王爷,妇人之仁不可取。”
赵看着他,声音冷静地可怕。
“以操纵一女子来换取天下,本王无意为之,亦不屑为之。何况,天下大事系之一女子,智空你未免太过儿戏。”
“王爷……”
“不必再说。”赵抬手打断。
智空劝说无果,心知再说下去景王怕是会反向而行,那就糟了。
不过,乘龙之水与困滩之龙既然已经相见,不愁日后没机会。
龙见了水能不进去翻个浪?
双鹤堂里。
紫蝶端着药碗进了屋,“老夫人,该喝药了。”
老夫人从清辉院回来就病了,夜里睡不安稳。张嬷嬷和紫叶躺在床上起不来身,只有她来伺候着。
沐庞氏推开药盏摇摇头,满脸疲惫按着额角问:“怎么样了?”
紫蝶知道她是想问清辉院里的后续,那天她被老夫人派出去办事没在场,回来以后才知道发生了那么大的事,简直可以称得上惊心动魄。
“奴婢问过,说是接到风霁堂里去了,三老爷请了宝严寺的一位大师过去。”紫蝶挑着知道的说,其他的一句也不多嘴。
清辉院里的事闹到后来,怀宁侯府的陈夫人来了,三老爷来了,还带着宝严寺的大师,最叫人吃惊的是,连景王殿下也被惊动了!
她没亲眼看到,单听小丫头的复述也能猜得出是什么情形。听说景王大怒,张嬷嬷和紫叶一人挨了一脚,到现在还出气多进气少。真不知该说是她们运气太差,还是该说二小姐运气太好……
沐庞氏捂着额头长叹了口气,心中惶惶,老三什么时候攀上了景王殿下,她竟一点也不知道!这种家丑被景王殿下看了去,万一传到宫里……不!不会的!景王殿下不可能插手这种内宅事!
可是,想起景王殿下那日对沐清溪着紧的样子,沐庞氏又不敢确定了。是因为老三,还是因为……沐清溪?
“老夫人,公主府派了人过来。”
沐庞氏猛然回神,“哪个公主府?!”
紫蝶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飞快地答道:“是明华公主府上。”京里能单称“公主府”的惟有这位公主,老夫人怎么忘了。
“快请!”
景王刚走,明华公主这时候派人过来是什么意思?
沐庞氏不敢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