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回家
依然是威严肃穆的安远侯府正门,五进的红色门墙庄重大气,镌刻着“安远侯府”四个大字的金色牌匾高高悬挂在大门正上方。这还是当年沐骏第一次征战沙场击退北狄后,当时在位的皇帝烈帝亲自撰写赐下的殊荣。沐伦挣下来的爵位比不得世袭的开国功臣陈家和殷家,若是子孙后代不肖便会被逐渐地降爵,由侯爷降至伯、子、男,直至变为寻常平民。先人再惊采绝艳,若是没有可以担当大任的子孙来继承,也免不了盛极而衰。俗语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大抵说的也是这个意思。
可是,沐清溪的父亲沐骏不只保住了爵位,而是青出于蓝更上一层,无论是烈帝亲笔题词的“安国公府”牌匾还是承安帝的进爵旨意,都足以说明沐骏作为一代名将无可指摘。
而今,沐清溪再次站在父亲以鲜血和生命挣下的荣耀前,百般思绪缠绕心头。外人都道安国公年纪轻轻战功无数是忠臣良将,唯有她明白,母亲由始至终都不曾在乎过那些光环和名声,她从来看重的都是父亲这个人。
十五为君妇,愿结百岁身。
“小姐?”锦绣打点好马车上的行装,见沐清溪还在对着门口发愣,有些担心地问了一句。
沐清溪回神报以一笑,示意自己没事,淡笑着说了一句:“终于回家了啊!”
是的,从三年前离家到如今,她终于重新站在了安远侯沐家的大门前,堂堂正正地抱着父母的灵位从正门走进去。
门口,迎着的徐氏绞紧了手中的帕子面无表情地看着抱着灵位的少女,身形单薄的仿佛只要轻微的一点用力就能将她碾碎,心中的怒气微微散去了一点,以后日子还长呢。
沐清溪是小辈,原本她回家就算是走正门也不必要长辈出门迎接。可是,沐清溪不只是自己回来的,她还带着沐骏和杜氏的灵位,徐氏就算再不愿意也得毕恭毕敬地守在门口迎接。
一路无话,只有在路过三婶儿殷氏的时候沐清溪停顿了一下,她脚步不停,也不要丫鬟带路径直向后院走去。
“等等!”徐氏忍不住出了声,沐清溪走得可不是清辉院的方向,“溪姐儿你这是要去哪?”
沐清菀也站出来问道:“二妹妹可是离家太久不记得路了?去清辉院是往那边走的!”看似好心地提醒了一句,心里怎么想的只有她自己清楚。
沐清溪理都没理沐清菀,对着徐氏回道:“没走错,清溪回家,自然是要先安顿父亲和母亲。还请二婶去跟祖母通报一声,就说清溪先安顿好了父亲和母亲再去双鹤堂请安。”说罢转身离去。
徐氏愣在当场,她怎么没想到这一出!
祠堂!若是沐清溪去了看到……不行,不能让她去!
“溪姐儿!”徐氏厉声叫道,因为太过急促听起来近乎尖利,见沐清溪不解地看着她,便质问道,“溪姐儿,女孩子家哪能随意进出祠堂,你莫不是忘了规矩?”
沐清溪的目光落在徐氏脸上,几乎是轻易地就从她的表情里读出了紧张和心虚。看来,她又猜对了。但是,这真的让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她抱紧了母亲的灵位才能让自己不当场一巴掌甩在徐氏脸上。
“清溪自然记得,不劳二婶提醒。可是二婶也别忘了,还有客儿。做孙子的把祖父和祖母的灵位安放回祠堂总没错吧?”沐清溪淡声反问。
徐氏张了张嘴,却发现无法反驳,“客儿还小……”
“就是因为他还小才要更加让他知道祖父祖母是谁,免得将来长大了数典忘祖,忘了如今的锦绣繁华是从哪来的。”沐清溪清晰而又缓慢地说道。
话落,徐氏的脸上青青白白,脸色沉了又沉,沐清溪这话哪里是说客儿,分明就是指桑骂槐话里有话地骂她呢!
“二妹妹这是怎么说的?所谓养不教父之过,客儿若是长大了真的有个什么不懂事,那也是教的人没教好。也对,这大房里如今只剩了你们姑侄俩……”沐清菀似笑非笑地说道,看看沐清溪又看看客儿,眼中的恶意简直快要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了。
看着沐清溪变了的脸色,心里一阵畅快,都进了沐府还这么嚣张,你以为你还是从前那个说一不二的嫡小姐吗!
沐清溪没想到沐清菀会这么口无遮拦,这分明是说客儿无人教养,就像前世她不止一次骂过的,“你和那个小贱种就是个有人生没人养的,活该一辈子当牛做马!”
“沐清菀,你是不是忘了祖母还在。”沐清溪的余光瞄了一眼沐清菀的身后。
沐清菀听得糊涂,这跟祖母有什么关系?
“你也别想拿祖母来压我,这府里现在是我娘当家,你若是想活得舒服点最好乖乖地……”
“我倒不知道现在这府里是你母亲当家!”
沐清菀正说得得意,这一声如平地惊雷炸开在耳边,吓得她立时回首,待看清了来人是谁、出声的是谁,整个人都吓懵了,抖抖索索地话都说不利落。
来人一身杏黄色长衫,头发花白,梳成个圆髻,头上戴了大颗的东珠簪子,面目算不上和善,身上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祖、祖、祖母……我、我不是……”沐清菀磕磕绊绊地想要辩解。
不是什么?沐清菀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只觉沐清溪的话有问题,可是问题在哪儿她一时又想不出来。
徐氏连忙上前一步顶替了张嬷嬷的位置扶住庞氏,“娘,您可千万别误会,菀姐儿对您想来孝顺,她又是个没心机的,这不过是话赶话被人下了套!”
沐清菀也连忙凑上去辩解,“祖母,孙女最是孝顺您的,您可千万别因为有心人的设计错怪了孙女啊!”
沐清溪眼帘低垂,向庞氏行了一礼。徐氏这是指责她心机深沉,故意套沐清菀的话?可她也不想想,若不是平日里就是这么想的,会被她一激就随口说出来?
这道理,她明白,老夫人又怎么会看不明白?
她冷眼看着这一出闹剧,好像眼前的人才是一家人,而她就是那个居心叵测故意来挑拨是非的。不过想想也对,她就是想来搅得家宅不宁。
沐清溪进府的第一步,离间老夫人和徐氏,这是她早就想好的。老夫人向来不喜欢徐氏,当年为沐驰结这门亲事就觉得徐家门第太低,配不上侯府的门楣,可是当年沐驰自作孽败坏了名声,也是他自作自受。徐氏行事粗俗又小家子气,以前没少在老夫人跟前挨训斥。就算是徐氏变成了侯夫人又怎么样,不喜欢还是不喜欢,老夫人以前愿意睁只眼闭只眼,她就偏偏要让她不能坐视不理。
曾祖母尚在就说客儿无人教养,这可是连老夫人也骂进去了。
沐庞氏冷冷看了沐清菀一眼,这一眼看得沐清菀喋喋不休的辩解了断在了嘴边,就连徐氏也住了嘴,只是暗地里狠狠地剜了沐清溪一眼。
沐清溪只当做没看见,依然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多大的人了,什么叫祸从口出还不知道!回去好好读读《女戒》!”沐庞氏冷声说道,到底还是没重罚。转头又对徐氏说道,“你自己的女儿自己管教好!”
徐氏连忙唯唯应诺。
沐清溪听在耳中,唇角轻勾,放在以前,沐清菀若是犯了这种错,一顿罚是少不了的,现如今竟然只是训斥几句就算了。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沐清溪心底轻轻叹了一声,看来她这挖沟之路走起来也不容易。
“溪丫头你这是要做什么?”沐庞氏皱眉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沐清溪走的时候不过才到她的腰,现如今竟然已经快到她的肩膀了。果真是三分像儿子,七分……生的极好,这样的眉眼,这样的风华气度,满京城里也挑不出几个,若是没出那件事该多好。
“回祖母,自然是安顿父亲和母亲。”有那么一瞬间沐清溪几乎要冲口而出说“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早在她开口说要去祠堂的时候,徐氏就派人暗中去通知老夫人了,老夫人竟还这么问。可是,她到底不是真的十三岁的孩子,两世为人知道了什么叫忍。而现在的老夫人对沐清溪来说就是必须忍耐的对象。
沐庞氏眉峰蹙起,厉声喝道:“胡闹!”见沐清溪还想开口,直接打断了她,“也别跟我说什么客儿,他还小,哪里懂得这些!”她瞥了一眼怯生生站在沐清溪身后的小身影,眼底微不可见地略过一丝不耐。“今日不早,院子都准备好了,你早点回去休息。既然回了家,就安安分分地住下来,我这个做祖母的自然不会薄待你。”
客儿被那一眼看得害怕,他本能地觉得眼前这个老婆婆不喜欢他,于是又小心翼翼地往沐清溪身后躲了躲。
察觉到客儿的动作,沐清溪心底一阵发寒,祖母什么时候竟然连个孩子都容不下了!
面上寸步不让,“自小祖母教导清溪要孝顺父母,尊敬长辈,而今清溪回家先安顿父母有何不是?为什么祖母和二婶一再阻拦,难道祠堂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成?”要她安分,要她听话,前世她安分了一辈子,听话了一辈子,结果呢?
“放肆!”沐庞氏冷声喝道,她冷冷地看着这个孙女,三年了,乡下呆久了,连性子也变野了,“祖母教你孝道,你就是这么孝顺祖母的?”
沐庞氏绝口不提祠堂,避重就轻冷声质问。
沐清溪抱紧了怀中的灵位,努力让自己坚持不退让,“孙女不敢,孙女只是不明白祖母为何不肯让孙女把父母的灵位送回祠堂。入家门而不得安,孙女也是怕父亲和母亲九泉之下不得安稳回来打扰祖母。”
“沐清溪!”沐庞氏抖着手指着沐清溪眼前一阵发黑。这是什么话!这是什么话!
“好好好!果然是杜氏教出来的女儿,你好得很!”
047不公
“孙女代母亲谢过祖母称赞,父亲若是泉下有灵,看到祖母待孙女和客儿的‘拳拳之心’想必也会倍感欣慰。”
沐清溪静立原地,默然半晌才不卑不亢地答道,仿佛完全不曾听出话中的反讽。
沐庞氏只觉得三年不见,她已经完全不认识现在的沐清溪了。她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试图从她身上找出一点当年那个古灵精怪却不失乖巧的孙女的影子,却发现,眼前之人坚韧如岩中松柏,除了一张脸以外跟当年那个娇娇软软笑声不断的孩子再无一点相像。
“好!好!好!”沐庞氏看着沐清溪,随即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长叹一声,“好啊”
沐清溪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今日的刺激已经够多,她还不想把沐庞氏得罪彻底。
“既然你一意孤行,孙管家!”庞氏的目光落在沐清溪身上,扬声唤管家。
一个身材寻常容貌也寻常的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听命,他看起来五十上下的年纪,身上穿着普通的常服,面相看着和善,但是眼里却有种历经沧桑的沉稳。
说起孙管家,孙管家祖上追随沐家祖上,大梁朝立国后,沐家逐渐发迹,孙管家一家便也尽心尽力地辅佐,这么多年下来,孙家早已积累了足够的家财可以脱离沐家另立,可是孙家人却一直秉承祖上遗训,规规矩矩地留在沐家为沐家操持。所以这么多年以来,孙家人在沐家是很有分量的。如今的孙管家是先前孙大管家的儿子,孙大管家自小服侍沐伦,深得沐伦信任。庞氏嫁到沐家以后也对孙大管家十分敬重,后来孙大管家的儿子又被派到沐骏身边服侍,成为沐骏的心腹,在孙大管家告老之后顺利成章地接替了孙大管家的位置成为沐家的新管家。
沐府几经变动,徐氏掌家后,为了整肃府中树立威信,早年伺候沐骏和大夫人杜氏的家奴大多都被遣散或者发卖,再不济也要寻了由头调去偏远的庄子上。任凭徐氏怎么耍手段,一来孙管家自己是个明白人,二来庞氏几番回护,唯有孙管家依然稳居其位,稳稳当当地当着他的管家。当然,其中的弯弯绕绕沐清溪是不清楚的,她只知道,在父亲和母亲去世后,孙管家还是孙管家。
庞氏之所以做了甩手掌柜还能震慑住徐氏,靠的自然也不仅仅是安远侯府老夫人的名头,孙管家这心腹人在其中起的作用同样不可小觑,即使是徐氏掌家,庞氏依然对府里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
这也是沐清溪渐渐心凉的原因之一。
她再活一世,有些事逐渐地想明白。很久以前,她一直觉得是徐氏掌家,笼络住了下人,瞒着沐庞氏磋磨她和客儿。可是,在知道孙管事依然是沐家的大管家之后,她就知道这种想法完全是谬论。沐庞氏不聋不哑,她有人有心腹有耳目,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发生在沐清溪和客儿身上的事情沐庞氏就算不是知道的清清楚楚,可是内里的纠葛肯定是知道大概的,即便如此,她还是选择了袖手旁观,从来没想过要拉一把年幼的孙女和曾孙。
沐清溪常常会觉得疑惑,同样是沐家血脉,沐庞氏为何在父亲生前死后对她和客儿的态度差别如此之大,这是她前世今生都想不明白的。或许,这一切都与母亲的死因有关,这辈子她一定要弄清楚其中的关窍,绝不能再稀里糊涂地被人所害。
“老夫人。”孙管家恭敬地应道。
沐庞氏没去看他,她的目光依然落在沐清溪身上,深邃的目光似乎是想将沐清溪看个透彻,好好看看她脑袋里想的是什么。
“二小姐想去祠堂,你派人去安排。”
沐清溪听到老夫人冷淡的声音想起在耳边,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阻拦,若是迈出了这一步,那就真的是撕破脸了。
她不能,再恨再怨,现在还不是时候。
“孙女谢过祖母慈爱。”她恭谨地行了个礼,便在孙管事的引领下向着祠堂走去。
“娘,您……”徐氏惊讶地开口想问些什么。
沐庞氏不客气地打断她,“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说罢,带着张嬷嬷回了双鹤堂。
“娘!这是怎么回事?”老夫人一走,一直惴惴不安的沐清菀就松了口气,抓住徐氏的手急慌慌地问。
今儿这事里里外外透着不寻常,连她都看出来了。祠堂里一定有什么是祖母和娘亲不想让沐清溪看到的,可是祖母让了步,也就是说沐清溪一定会看到,祠堂里能有什么事?
徐氏看了女儿一眼,觉得她好是好,还是太沉不住气,“这些事你先别管,你祖母有你祖母的道理。她沐清溪想折腾就让她折腾,横竖在你祖母那讨不了好。”徐氏心里恼恨沐清溪给她没脸,同时心里又因为沐清溪得罪了沐庞氏而幸灾乐祸,觉得沐清溪到底还是个丫头片子,就是被杜欣教了几天嘴皮子利落了,也不懂得轻重缓急,竟然一进门就把祖母给得罪了。只要沐庞氏厌恶沐清溪,那以后她怎么折磨沐清溪沐庞氏都会睁只眼闭只眼。
沐庞氏这个人也是奇怪得很,当初喜欢杜氏的时候爱得什么似的,天天见了人就夸大儿媳妇多么多么的好,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夸自己的亲生女儿。可是,一旦发现了杜氏的错处,便厌恶地彻彻底底,连同与杜氏有关的人也被迁怒。沐清溪和客儿就是最好的例子,当年沐骏和杜氏在的时候,徐氏可是亲眼见过沐庞氏有多宠爱这个孙女和曾孙的。那是她的儿女从来没有得到过的疼宠,哪怕如今她变成了安远侯夫人,她的女儿和儿子变成了侯府的真正主子,也都不曾见沐庞氏有多上心,至多不过是称赞几句,连提点都少。每次他们去请安,听到最多的便是那些吃喝读书的场面话,沐庞氏当年可是想过亲自给沐清溪启蒙的,是后来杜欣自己揽下了活儿,沐庞氏才作罢。
富贵人家家中的女孩儿大多都是有家中的长辈开蒙,像京中的世家,大多是由德才兼备的姑母或者亲母,能隔辈让家中的祖母想起来开蒙,那可是头一份儿的殊荣。在沐家,只有沐清溪有过这样的荣耀。可惜,杜氏自己个儿就是个才情无双的,沐庞氏就是有心也插不上手。
“娘放心,都安排妥当了,一切都按娘吩咐的,一定会‘好好’招待我这位才回家的妹妹!”沐清菀娇笑着答道,若是忽略她眼里的快意的话,恐怕真会让人觉得她对沐清溪有多么姐妹情深。
徐氏点点头,一边往回走一边嘱咐她绝不可以再像今天这般胡言乱语。徐氏现在是掌家不假,可是老夫人也没完全放手,所以许多时候徐氏还是要看老夫人的脸色。上了年纪的人,尤其是像沐家的这种情况,沐驰不是老夫人的亲生子,老夫人最忌讳的就是被底下的人轻视架空。她可以不插手,但是谁也不能因此而轻视她的威严,她可以不说话,但是说出的话必须人人都听,否则徐氏作为现在的掌家人肯定是要被敲打的。
徐氏想了想儿子悬而未决的世子之位,又想了想沐驰如今在朝中的尴尬。沐庞氏毕竟是安远侯府的老夫人,只要她在一日,围绕着沐庞氏周围的人脉便也是沐驰的,可是她一旦立场变换或者去了,这些人脉能用上的就少了。就算是为了儿子,她有再多的不满也得忍着。
何况,这三年来,沐庞氏表面清闲底下没闲着,难道她徐氏就闲着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府里换了个主子,聪明的都知道该怎么打算,沐庞氏现在也只是自以为自己威慑尚在罢了。
沐清溪不是第一次来沐家的祠堂,小时候家中祭祖,她也常常跟在大人后面的,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觉得开祠堂一点都不好玩,大人们站的笔挺笔挺的不说话,脸还端得臭臭的,就连一向剑眉朗笑的爹爹也会板着个脸不许她胡闹。上一次她来祠堂还是三年前,那一天她和客儿跪在祠堂门外,对着先祖的牌位磕头,然后带着一家人的灵柩返回祖籍。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才真正明白了祠堂意味着什么。
祠堂的大门洞开,显然早有人过来准备。孙管事不愧是在老夫人和父亲身边的老人,办事利落得很,那边不过是才吩咐下去,这里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
论理孙管事是沐骏身边的人,沐清溪却跟他没多少接触,印象中对这个人也是很模糊的。他是父亲和母亲身边的旧人,上辈子却对她不闻不问,从不曾施以援手,所以她对这个人其实没什么好感,甚至觉得他就是棵墙头草,否则为什么徐氏换掉了那么多人,却单单留下了他不动?
被下人因着进了旁边的厢房,祠堂是先祖安居之地,自然不能带着一身风霜去打扰,沐清溪和客儿重新洗漱又焚香净手之后,才被请进了祠堂。
方案上一字排开的是沐家的先祖,安远侯府这一支发迹晚,祠堂中的牌位并不像越中老家的祠堂那样排不开。沐清溪一眼扫过去就看到了父亲和母亲的牌位,同手中的牌位制式相同。沐清溪跪在蒲团上焚香祭拜,客儿便有模有样的学着,手中的牌位被下人接手,安置好。
大梁朝的习俗,扶灵返乡的人归来时要捧着排位回来,寓意各归其位。沐清溪走的时候带着爹娘离开,如今又将他们带回来,也算是功德圆满。
磕过头,她拈着手中的香走到桌案前插在香炉中,目光扫过桌案上父亲的牌位,落在了母亲的排位上,不出所料,母亲的牌位明净如新,上面没有丝毫灰尘。她心底骤冷,唇角却牵开了一个带着讽刺的笑。
祠堂有人定期打扫是不假,可是再勤快也不可能一点灰尘都没有,偏偏母亲的牌位就这样,这说明了什么?
母亲的牌位先前根本就不在这!是老夫人和孙管事在得知她一意孤行要立即进祠堂以后刚刚摆在上面的!
饶是沐清溪早有猜测,可在亲眼看到的时候仍然免不了心中生冷。
048夫人
时隔三年,沐清溪带着客儿再次站在了清辉院前。
安远侯府的院子论起敞亮首推双鹤堂,但是面积最大的却是清辉院,也是沐骏和杜氏生前居住的院落。安远侯府五进的宅院,清辉院居中坐落在大门至后门的中轴线上。昔日安国公沐骏和夫人杜氏在世的时候,这里是整个府里最热闹的的地方。
五进的院子,前面的是沐骏在后院的书房,区别于前院书房,是沐骏闲来在家的时候读书的地方。沐骏和杜氏恩爱非常,杜氏出身徽州杜家才学无双,沐骏特意将书房隔成两间,一间自己用了,另一间则给了杜氏。两间屋子有七八个大书架,其中一半放了沐骏的四书五经兵法奇谋,一半放了杜氏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还有一些则是夫妻两人闲暇时收集来的杂书。
沐骏虽然出身军旅,却不是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糙汉子将军,他本人不仅精通音律,对书法绘画也有些造诣,年少时还曾得了个“墨香居士”的雅号,否则单凭个安远侯府世子的身份,杜玄夫妻俩还未必看得上他。
杜氏出身书香世家,自小受到父母熏染,十分喜欢金石,也喜欢收集孤本残卷,除了那几架子书之外,书房后还有个小暗室,专门放置杜氏的藏品。
上辈子徐氏将清辉院洗劫一空,唯独对那些书视而不见,更不知道书房中还有暗室,因此,这些东西便成了为数不多的能够留在沐清溪身边的遗物。她就是靠着这些书,一边开导自己,一边教养客儿,才挨过了那漫长的不见天日的岁月。
杜氏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她腹藏珠玑心存锦绣,将夫妻二人的居处也布置的温馨而又雅致。书房后面是个大池塘,水中种植了大片的莲花。书房后边的荷风水榭就是临水而建,腾空建立在水上。夏日里荷花开得正好,夫妻两人便常常在水榭中临窗对弈,偶尔清风拂过,送来一片荷花的芬芳,沁人心脾。
水塘两侧分出两条连廊,连廊两旁种了自西域传来的葡萄藤,初时稀稀疏疏,天长日久,便也长成了成片的浓绿。春来时葡萄藤发芽,连廊两边垂下嫩绿色的细藤,处处是生机勃勃。
待到夏秋时节,圆滚滚的葡萄熟了,一串串悬挂在藤蔓上,沐清溪还能兴起年少时自己对着葡萄流口水的模样。她指着葡萄藤上的紫葡萄跟哥哥撒娇,闹着要哥哥摘给她吃。娘亲便点着她的鼻尖儿笑着说她淘气,明明府里有那么多葡萄让她随便吃,她却偏偏要吃树上的。
那时她怎么想的来着?
盘子里哪有自己种的好吃?
大哥沐清泉当时已经跟着爹爹习武,他身形颀长,身手敏捷利落,一个纵身起落,再见时手里已经多了一串紫绿相间的葡萄。她迫不及待地摘下一颗随便一擦就往嘴里塞,入口的酸味蔓延至鼻头,酸的她眼泪直掉。爹爹一边急慌慌地给她擦眼泪,一边哭笑不得地教训“以后还吃不吃了?”
她总是会说“不吃了”,却在下一次葡萄成熟的时候依然揪着哥哥的衣襟闹着要他摘葡萄。年年都被酸倒了牙,年年都说不会再吃,可每到葡萄成熟的季节,她总还会忍不住流口水。爹娘便在一旁看着她和哥哥瞎闹,眼里的温柔仿佛能融化整个夏天的炎热……
连廊通往后面的主院凝晖堂,是沐骏和杜氏日常起居的地方。左边的小院名为歇梦楼,是夫妻俩专门为沐清溪起的绣楼。因着女孩儿在家的时日只有那么十几年,北方世家大多都没了这一传统,女孩儿家住在独立的小院里,杜家却是一直保留着这个习俗,杜氏跟沐骏商量也为女儿准备了一座。绣楼题名歇梦楼,寓意“歇一枕酣梦”,夫妻俩希望女儿在家中幸福快乐无忧无虑的成长。
后来的时候沐清溪才觉得,那绣楼的名字就像是一句谶语。那些自由自在的日子,可不就是像一梦沉酣么,待到梦醒了,爹娘没了,大哥大嫂没了,曾经美好的家支离破碎……梦醒了,什么都没了。
沐清溪一步步走过她熟悉而又陌生的路,这院子她前世今生住了十五年,今生还没来得及细看便匆匆离去,而今归来就像是见了阔别数年的亲人,久别重逢,万般滋味涌上心头,晦涩难明。
“小姐,这里哪是打扫过的样子!”珠玑和琉璃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抱怨道。
这里很大,也很空,满院子除了他们主仆几个再没有其他人,引路过来的下人只到了院落大门口便告退。沐清溪推开“吱吱呀呀”的木门,一路边走边怀念,什么都没说,身边的人却都憋不住了。锦绣稳重,只是皱着眉看着蒙着厚厚灰尘的院子,琉璃和珠玑却是抱怨出口。
“二夫人太过分了!”珠玑愤愤地说道。
明明说了会打扫清辉院以待小姐回来,可这哪里是打扫过的样子!这么厚的一层灰,恐怕自从他们离开以后就没人打理过了。如今既不派人打扫,也没有安排丫鬟婆子,难道是要让她们小姐自己动手不成!
春棠和春雁对视一眼,没有说话,杜欣把她们俩给了沐清溪,沐清溪现在就是她们的主子,主子不发话,她们也不好开口。可是,这沐家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这也没什么,等等看吧,一会儿就该有人来了。”沐清溪回头笑着说了一句,她没有先去绣楼,而是打开了凝晖堂正房的门。紫檀木的雕花木门三年不曾有人打扫,甫一开就有灰尘扑簌簌地落下来四处飞溅,沐清溪的衣衫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些许污物。
锦绣几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但是看着沐清溪这样不经心,都急忙上前阻拦。
春棠和春雁上前替她开门,锦绣也在一旁劝,“小姐,这里灰尘太大,您还是先在外边歇一会儿,奴婢们打扫干净了您再进来。”初回府中的感伤早就被满院的灰尘掩住了。
沐清溪摇摇头,“我没那么娇气,只是想看看爹娘以前住的地方。这院子你们不必打扫,会有人来打扫的。”说罢便当先一步走到了室内。
锦绣几个还是不明白,不过见她说得成竹在胸的样子只好暂时压下心中的疑惑。
进了正厅四下里打量,不出所料的,屋子里干干净净,除了桌子、椅子、多宝阁等空架子还在,其他的什么都没了。就连挂在正屋中央的那副郭奉孝的“天地君亲师”图也不见了踪影。
沐清溪早有准备,锦绣几个人却齐刷刷倒吸一口冷气,指着空荡荡的屋子不敢置信地问道:“这架子上的东西怎么不见了?”
说完,锦绣就觉得自己问了笨问题。老爷夫人去了以后,是徐氏掌家,这院子自然也是由徐氏打理的,就然如此,屋子里的东西去了哪还用问么,肯定是被徐氏收走了!
饶是知道二夫人徐氏的刻薄,锦绣几个也还是不敢置信。而第一次来侯府的春棠和春雁更是觉得匪夷所思,她们在怀宁侯府上当差,自诩也是见过世面的了,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事。
府中的主子去世,当家主母自然是有权处置遗留下来的东西的,但前提是这一房没了人。而现在,大房沐清溪还在,客儿也在,徐氏越俎代庖处置了大房的东西不说,甚至还把大房搬了个干干净净,这种事放在哪家都是天大的丑闻,偏偏徐氏做得这么肆无忌惮,甚至就算沐清溪回来了也不屑做一点遮掩。
真不知道是有恃无恐还是无知无畏!
“没什么,她怎么拿走的,我叫她怎么拿回来,还要让她哭着求我收回来。”沐清溪早就知道,故而面上并没有什么愤怒或者委屈。上辈子徐氏可是当着她的面搬空了清辉院,那时她都忍下来了,又怎么会受不了眼前的景象,不过心里也觉得不太舒服罢了。
这样淡然的神色落到几个丫鬟眼里反而觉得她是心中难过又强忍住不肯说,个个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沐清溪觉得好笑又熨帖,刚要开口,外面却响起了人声,“二小姐在吗?”
“看,人来了吧。”沐清溪笑着朝锦绣几个说道,让人进了屋子,屋子里满是灰尘,也没个坐的地方,沐清溪就站在正中央,看着徐氏身边的徐嬷嬷带着两个丫鬟走了进来。
“见过二小姐。”徐嬷嬷打量了沐清溪一遍才开口,那目光就那么直晃晃得落在沐清溪身上,十分不客气,“老奴是夫人身边的徐嬷嬷,替夫人传个话。”
沐清溪看向徐嬷嬷,没出声,等着听她传什么话。同时心下有点,她之前才对姨母说过,沐家除了张嬷嬷没人敢自称“老奴”了,她是真以为就庞氏身边的几个嬷嬷有这个胆子和待遇,没想到还真不是。当日这话在场的几个丫鬟,尤其是春棠和春雨都是知道的,如今这徐嬷嬷一口一个“老奴”,让她有种自己被自己甩了一巴掌的错觉。
徐嬷嬷心中不愉,她是夫人身边的老人,自从徐氏掌家,她在府里的身份地位也水涨船高,从上到下的几位主子都对她客客气气,即便是夫人的长子也唤她一声“徐嬷嬷”。先前在怀宁侯府她跟沐清溪没有单独接触,看沐清溪傲气的样子只以为是因为有杜夫人撑腰,如今进了安远侯府竟然还这样。
心里不痛快,面上就带出了几分,“夫人体恤二小姐舟车劳顿,便免了二小姐今日的请安。另外,老夫人今日身体不适,二小姐也不必去打扰了。”
沐清溪看着徐嬷嬷,目光清亮而清澈,徐嬷嬷却不知怎么的觉得心头一阵发凉。
“徐嬷嬷口中的夫人是指谁?”她眨眨眼问道。
徐嬷嬷万没想到她这么睁着眼说瞎话,顿时一口气被哽在喉咙里。
在怀宁侯府上见过,刚刚进府的时候也见过,这位二小姐现在居然来问她,她的主子是谁!
049打扫
徐嬷嬷忍了忍才答道:“老奴是二夫人身边的,方才还在府中见过,二小姐怕是忘了。”
沐清溪淡笑不语,锦绣上前一步应声说道:“嬷嬷这话可说的不对,方才小姐忙着照应二夫人和老夫人,哪里有精力去注意嬷嬷。虽是在自家府里,可我们小姐初初回府自然是不熟悉的,嬷嬷以后见了主子还是先自报家门的好。”
徐嬷嬷面色不变,心里却恼得很。锦绣这话分明就是指责她一个奴才妄自尊大,主子眼里哪里看得到她!
她是徐氏的陪嫁婆子,在府里服侍了十几年,沐清溪小时候又不是不认识她,就算是刚回府一时忘了,难道猜还猜不出来?这是故意让丫鬟给她难堪呢!自从徐氏掌家以来,谁见了她不是三分巴结七分恭敬,如今竟让个丫头片子教训了!
沐清溪就是个纸老虎花架子,如今没了杜欣在居然还敢这样张狂!
“谢谢二婶体恤,劳烦嬷嬷来走这一趟,还是姑母想得周到。我这里正缺人手呢,嬷嬷既然来了就帮我收拾收拾这院子吧。”沐清溪不等徐嬷嬷开口,就笑着把人留下了。
“天色不早,还请嬷嬷快着些打扫,不然一会儿少不了要去祖母那里借住了。”
徐嬷嬷登时脸色一变,沐清溪这意思是让她带着人打扫,否则就要闹到老夫人跟前。看看门窗上积淀的灰尘,再想想清辉院有多大,徐嬷嬷立刻就要拒绝。
可沐清溪既然打定了主意,哪里会让她拒绝?
“嬷嬷放心,二婶那里我自会派人去说,嬷嬷若是觉得人手不够,我让人去双鹤堂回禀一声,让祖母派几个人过来帮着嬷嬷。”沐清溪笑吟吟地说道。
“琉璃,你去二婶那代我道声谢,就说侄女多谢二婶派了徐嬷嬷来帮着打扫。珠玑,你去……”
“二小姐!”徐嬷嬷忽然出声打断。
不能让沐清溪去找老夫人!
沐清溪疑惑地看过去,“嬷嬷有何话说?可是担心二婶怪罪?您放心,二婶特地把您派过来,想必就是知道我这里人手不够,不会怪罪的。”
“不、不是,”徐嬷嬷勉强扯出个笑,“这点小事,二夫人哪里会怪罪。二小姐不用去打搅老夫人了,老奴会安排人打扫的。”
清辉院里是徐氏一手安排的,当年那些物件儿也是被徐氏收走了。沐骏和杜氏死后,老夫人再也没来过清辉院,连问都没问过,所以徐氏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作为。若是这时候老夫人派人过来,那么当年的事就瞒不住了。便是眼下这个脏兮兮死气沉沉的院子也不该叫老夫人知晓!
谁知沐清溪却叹口气摇了摇头,说道:“嬷嬷年纪大了,我也不忍心只让你们几个做。我身边这些,”她看了看锦绣等人,“都是不顶事儿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怕是帮不了嬷嬷。这么大的院子嬷嬷三个人哪里收拾的完?”
何况,她才不信徐氏的话,今儿若是她听了晚上不去双鹤堂请安,明儿一早徐氏就能去老夫人面前告状,说她不敬祖母。
这种手段她前世就见多了,吃了几次亏才学乖了。
徐嬷嬷一口气哽在喉咙里,沐清溪竟然想让她亲自打扫,只让他们三个人打扫!且不说她多少年没干过洒扫的粗活,这么大的院子,怎么可能!还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她就不信在乡下住了三年的丫鬟会那么娇贵!
“珠玑,你去祖母跟前,就说我这当孙女的给她带了些玩意儿回来,先前怕送回来被人丢出去,如今人到府里了,想着请她过来坐坐说说话,也表表心意。另外,我这院子里人手不够,还请她赏我几个丫鬟婆子使唤。”
沐清溪不等徐嬷嬷回答又吩咐珠玑,珠玑之前给徐氏吃过暗亏,她担心徐氏给她小鞋穿,所以特地把珠玑派去老夫人那儿。
至于这“被人丢出去”说的是怎么回事,徐嬷嬷心知肚明,越是这样越不好开口插嘴。
可是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把事情闹到老夫人跟前,夫人刚刚才吃了一顿挂落,若是这事被老夫人知道了,少不了又是一顿训斥。
“二小姐!您……”徐嬷嬷想要阻拦。
沐清溪拉着她拍了拍她的手,笑得一脸和善,“嬷嬷别担心,锦绣,你带嬷嬷过去,把该打扫的地方指给嬷嬷看。春棠春雁,你们就在一边学着,等学会了咱们以后就不用麻烦二婶身边的人了。”
小姐这是让她们站在一旁监督呢,锦绣、春棠和春雁心底暗笑,面上还是一脸谦虚地恭声应是。
徐嬷嬷被四双眼睛齐刷刷看着,骑虎难下。她在沐清溪面前总是觉得不自觉矮了一头,一点也拿不出面对下人的那种气势来,只能被牵着鼻子走。眼见得琉璃和珠玑出了院子,剩下的四个人含笑看着她,局面已经难以挽回,她只好硬着头皮进了屋,心中只能祈求夫人接到信儿千万要稳住,别又被沐清溪给套住了。
主仆五人寻了个宽敞处,锦绣铺了软垫给沐清溪和客儿坐下。
“小姐,咱们就这么等着?老夫人会来吗?”春棠问道,非但不觉得忧心,反而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看得春雁直摇头,忍不住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襟,示意她克制些。
春棠浑不在意,察觉到春燕的动作没住口不说,还反过来问她:“春雁,你别拉我!”
沐清溪将两人的动作尽收眼底,不禁含了丝笑,春棠性子活泼也直接,春雁稳重,又觉得是刚进安远侯府,小心翼翼不肯多加置喙。两人都是好的,只不过春棠已经一心把她当成了主子,春雁还有些犹疑,这倒也是人之常情。
好心提醒不成反被埋怨,春雁瞪了春棠一眼不理她。
“你们看着就是,说了不会让你们受累,放心就是。”沐清溪笑着答道。
春棠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她并不是怕受累,身为下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不过小姐误会了没什么,有人能帮忙把活儿干了那可是好事!
于是欢快地答道:“奴婢听小姐的!”说罢还顺手从箱笼里取出一碟花生酥递给客儿和沐清溪吃。
这些点心都是临来前杜欣准备的,沐清溪看着没心没肺的春棠哭笑不得,这性子和珠玑还真像。只是到底也没吃,若是让老夫人进来看到她在这跟丫鬟们谈天说笑吃点心,那可就演不下去喽。
木槿堂。
琉璃把沐清溪交代的话说完,不等徐氏反应过来就告辞退了出去,这也是沐清溪暗地里交代她的,说什么也不能被徐氏扣住。
坐在上首的徐氏等人走了才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当下气得脸色发红,抖着手让人去把琉璃拦下来。可是琉璃早就跑没了影儿,哪里找去。
“这个臭丫头真是反了天了!”徐氏怒声骂道。
一边伺候的梧桐连忙上前为她顺气,“夫人您先别气,二小姐刚回府里还没想明白呢,您多‘提点几次’就好了。现在还是先派人去把嬷嬷请回来吧。”
“请什么请!”徐氏一把拂开梧桐,“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竟让个丫头片子给扣住,真是没用!”
梧桐侍立一旁,待她骂了一会儿消气了才又劝道:“嬷嬷年纪大了,一时想不到也是常事,夫人莫要气坏了身子。徐嬷嬷到底是咱们院子里的,二小姐这么做可是拂了您的脸面,还是让人去唤她回来吧。”
徐氏想了想,一边恼恨徐嬷嬷办事不力,一边也明白梧桐说的有理,“这还用得着你说!”她冷哼了一声,便又唤人过来,“你们去清辉院把徐嬷嬷带回来,也别空着手去,厨房里有的是馊水泔饭,多带些,让咱们这位二小姐好好‘清醒清醒’!”
下人领命而去,徐氏这才觉得心气顺了几分。敢在她眼皮子底下作怪,原还想着先晾她几天,既然沐清溪这么不知道天高地厚,她也就不客气了!
听闻老夫人到了,沐清溪忙带着人到门前迎接。
清辉院的大门没关,四敞大亮的,沐庞氏看到斑驳的院门就先皱了皱眉头。
怎么如此破败?
这院子是长子住过的地方,长子英年早逝撇下偌大的侯府一直是她心底的一道疤,杜氏又出了那样的事。这些年来她刻意回避,极少踏足清辉院,今日本也是不想来的。可是,琉璃来请的时候沐清溪抱着牌位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忽然清晰了起来,她一时触动,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走出了双鹤堂。
既然出来了,总不能再回去,何况她也想看看这个孙女想做什么。
看到斑驳的院门的时候,沐庞氏就先皱了皱眉。这几年家里交给徐氏打理,怎么清辉院如此破败都不知道修缮?
等到跨过门槛走到院子里,萧条衰败处处积了灰尘甚至还有蛛网的院子,登时让沐庞氏心火“噌”地一下起来了!这哪里是不知道修缮,分明是从来没打理过,怪不得沐清溪要请她过来!
“见过祖母,”沐清溪带着客儿在门口迎接,因为母亲的牌位,她心里恨极了老夫人,可是面上却不肯带出一星半点,客儿还要倚仗这位曾祖母,她不能做的太过。
后面的下人顺手掩住了院门。
“祖母来得正好,孙女正等您呢。孙女几年没回家,想不到回来险些不认识了。您老应该也许久没来过了吧,今日咱们祖孙俩不妨旧地重游叙叙话,孙女可是有一肚子悄悄话想跟您说呢!”沐清溪笑嘻嘻地挽住沐庞氏的手臂,仿佛浑不在意眼前的一切似的,引着她往凝晖堂走去。
被沐清溪的话一带,沐庞氏的火气也弱了些,可是越往里走,枯黄和藤蔓、及膝的荒草、乱七八糟的碎石瓦砾……
“砰砰砰开门!”
方走出几步,院门被人大力地敲响。敲门的人显然力道不小,原本就衰朽不堪的木门被拍得摇摇晃晃,眼看着要散架似的。
落在后面的青嬷嬷得了沐庞氏的指示忙去开门,一边开还一边质问:“是谁这么没规矩!呀”
话音未落,只听“哗”“哗”两声……
050意外
青嬷嬷愣住了,院门外的人愣住了,院子内的人也愣住了……
过了好半响才有人反应过来,院门口顿时乱成一团。
“姑娘,臭臭!”客儿揪着沐清溪的衣襟,小手掩着口鼻脸色闷闷地抱怨。
沐清溪摸摸他的头,把他给了锦绣抱着,自己则跟着沐庞氏近前几步察看。只见门边的青嬷嬷挨了满身的馊水泔饭不说,身上还挂着些黑黄相间的黏状物,酸腐味和恶臭味一阵盖过一阵,沐清溪忙拿出帕子掩住口鼻,才不至于让自己当众失态。
她忍住了,其他人可是没忍住得多,一个个捂着胸口在树下干呕,就连老夫人也不例外,只是碍于脸面强撑着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而那厢被泼了满身的青嬷嬷再顾不得主子在场,反应过来以后立刻指着门外提着桶的两个奴才破口大骂,“哪来的贱坯子!来人,快来人!拿住他们!拿住他们!”
院外的丫鬟小厮这才慌了神,察觉到整错了人。
原来徐氏吩咐下去以后,下边的人想着讨好当家夫人,不只准备了一桶馊水泔饭,还从更衣处提了一桶……打得就是开门就泼的主意,不拘是谁,总之能恶心到沐清溪主仆几个就是大功一件。
可是,徐氏万万没想到,沐清溪竟然提早一步将老夫人请到了院子里,而好巧不巧地,这一幕被老夫人原原本本地看在了眼里。
何况,遭殃的还是老夫人身边的人。
自打从越中回来以后,青嬷嬷就察觉到自己在老夫人跟前失了势,最明显地,以往交给她打理的事情不是转交给了张嬷嬷就是分给了几个大丫鬟。老夫人显然是察觉了她跟徐氏的小动作,厌烦她了,又兼去怀宁侯府上请人的时候办坏了事,老夫人看她愈加不顺眼。
所谓墙倒众人推,青嬷嬷素日里就不是个好脾气的,走高踩低的事没少做,这下子失了势,底下人碍着老夫人明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私底下可没给她找事,就连一日三餐都减了分量。为了挽救,这些天她事事都比别人上心,得了机会就往老夫人跟前凑。今儿这事儿原本是用不着她的,还是她自己看老夫人出门跟了上来,去开门的本该是另一个小丫头叫紫鸳的,她却抢先一步去,不成料挨了这一身。
“瞎嚷嚷什么!还不快将青嬷嬷带下去打理,动手的是谁,赶紧捆起来押着,听候老夫人处置!”
沐清溪扶着老夫人,余光看到发号施令的女子,这人名唤紫蝶,是老夫人跟前的一等大丫鬟,最得老夫人信任。老夫人面上还好,可是她看得明白是强忍着,恐怕一开口就给吐出来了,这丫鬟倒是镇定,虽然忍得眼中泛水,却还能这样理事,难怪能深得老夫人宠信。
紫蝶在老夫人屋里是做得了主的,她一说话,余下的人也有了主心骨。青嬷嬷还在骂骂咧咧地想要追究,却被紫蝶皱着眉头“劝”了几句,才被几个不情不愿地丫鬟引着去梳洗。
院门口动手的都是沐家的家奴,没人敢跑,也跑不了,一见坏了事儿就忙不迭地跪下请罪。
老夫人气得胸口起起伏伏,沐清溪看着真担心她一开口就憋不住了,考虑到待会儿还要靠她撑腰,只好引着她往凝晖堂走去,只是临走前她看了春棠一眼,吩咐道:“你也帮忙看着些,这些人竟敢在府里这样为非作歹,绝不能让他们糊弄过去。”
以前的紫蝶进退有度,处事也公允,按理说她是放心的。可是连一向疼爱她的老夫人都能变成这样,她实在也不敢轻信了。
沐清溪一边走一边给老夫人顺气,她本意只是想气气徐氏,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无所顾忌,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要不是今儿恰好老夫人来得早,开门受罪的就是她的丫鬟了!
一直走到凝晖堂前,沐庞氏才觉得胸口的那种恶心感退了下去,可是这口气还没松下来,一抬眼看到眼前的屋子登时胸口又堵上了
蜘蛛网遍布屋檐下,屋顶上几处瓦片已经掉落在地,露出地下斑驳青黄的泥土,紫檀木的门窗虽然没被腐蚀,可是日久天长,表面都已经脱落,露出底下哑黄的木头底子。屋门上方的题着“凝晖堂”三个大字的牌匾要掉不掉地挂在那儿,仿佛一阵风来就能“扑通”一声砸在地上……
这哪还是当年煊赫一时的侯府主院啊!
沐庞氏抖着手,指着屋子说不出话来。
“嬷嬷,咱们还真要打扫啊!”
忽然,屋子里响起一道声音,沐庞氏下意识地去听。
沐清溪也听到了,方才一时情急,她倒是忘了凝晖堂里还有三个人被她丢在这儿干活儿。听这声音,应该是徐嬷嬷带过来的两个丫鬟之一。
徐嬷嬷看着尘土飞扬的屋子眉头紧皱,脸上露出几分嫌恶的神色来,“人都死了,还打扫什么,你们且等着,夫人听了自会来寻咱们!”她方才答应留下不过是为了稳住沐清溪,不让她通知老夫人。虽然没拦下,但是她也不觉得老夫人会来这里。
三年了,老夫人也没来过一次,显然是不想来的,要不然夫人也不敢这么不管不问。她就不信沐清溪几句话就能把老夫人请过来。
到时候老夫人不来,夫人却是会来的,自然有夫人处置沐清溪。她是个奴才,要是真跟沐清溪明着来,到时候算起来还是她吃亏。
这几年她也看得明白,这个家到底还是夫人做主的时候多,老夫人早就不管事了。只要劝着夫人好好把老夫人供起来,别把管家权收回去就行了。
另一个丫鬟随即附和道,“就是就是,我看那位二小姐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爹娘都死了,还以为自己是个主子呢!”
沐庞氏听完脸色大变,人都死了、人都死了……她闭了闭眼睛,她的儿子是死了不假,可是哪里轮得到这般下人用这等语气诋毁,这个家竟被徐氏糊弄成这个样子,她这几年真是错的离谱!
沐清溪在一旁听着,心里真的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还没做什么呢,徐氏底下人就把徐氏卖了个底朝天,她连口舌都不用浪费了。
面上一片黯然,沐清溪假作不在意地样子,红着眼圈说道:“祖母见谅,这是先前二婶派过来的人,我见这屋子年久失修,以为是二婶派过来打扫的,就给留下了,没想到原是我会错了意。”
沐庞氏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极深极重,自从沐清溪进京以后,这是她第一次对这个孙女起了怜惜。她拍拍沐清溪扶着她的手,说道:“溪姐儿,这几年委屈你了。”
沐清溪忙道没有,“爹娘走了,这原是我该受着的。”她低着头淡淡地说道,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单薄瘦削的小姑娘就这么站在那儿,没有趁机告状,也没有一叠声地诉委屈,反倒让沐庞氏忽然间觉得愧疚了起来,连她抱着牌位闯祠堂的气都消没了。
这是很惊奇的感觉,儿子死了她伤心,孙子死了她心疼,孙媳妇死了她没什么感觉,儿媳妇死了她是觉得松了口气,对这个孙女更是感想复杂。但是站在这里,或许是旧地重游睹物思人,她的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了儿子还在时的那些画面,原本多么温馨和乐的一家人啊!
越想下去,越觉得这个孙女好像也没做错什么,杜氏已经死了,沐清溪十三岁,在闺阁里带待不了多久,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你放心,祖母在一日,就不会再叫你受委屈,你二婶实在是过了!”沐庞氏摸摸沐清溪的额发怜爱地说道。
沐清溪下意识地就要躲开她的手,幸而反应及时控制住了自己。她觉得事情好像有点超出她的预料。她是想破坏老夫人和徐氏的关系不假,可也没指望老夫人能对她有多少感情。怎么这会儿……老夫人看她的目光像是真有几分怜惜的,难道是吃错药了?
沐清溪觉得这转变来得太快,她有点接受不能,莫不是老夫人在她身上打什么主意?可是她现在一穷二白的也没什么值得算计的吧?
“祖母一向是疼爱我的,清溪明白。”沐清溪只好干巴巴地接了一句。
沐庞氏看着乖乖巧巧的沐清溪不知怎么越看越觉得可怜可爱,她扬声唤了身边另一个丫鬟,“紫叶,去把这几个不懂规矩的东西给我打出来!”
紫叶领命而去,一把推开紧闭的紫檀木门,沐清溪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果不其然地看到紫叶几个被门上飞溅的灰尘呛得咳嗽不止,暗暗庆幸自己反应快。这些个丫鬟真是养尊处优的久了,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门上那么厚的灰,是能随便踹的吗?
不过,竟敢这么粗暴地对待爹娘留下来的门,活该她们呛一肚子灰!
徐嬷嬷三个被这一声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沐清溪又回来了,及至看到进来的人是老夫人身边的紫叶姑娘,徐嬷嬷顿时心里一“咯噔”。
“紫、紫叶姑娘怎么过来了?”徐嬷嬷勉强扯出个笑容。
紫叶没回她,只是让她出去。
徐嬷嬷无法,只好带着两个小丫鬟往外走,这时候她还心存侥幸,老夫人说不定只是派了个丫鬟过来,及至看到门外那个华服的老妇人立刻退下一软。
坏了!沐清溪竟然真的把老夫人给请过来了!
“好个刁奴!竟敢……”
“二夫人到”
沐庞氏刚要教训徐嬷嬷,便被这一声传唤打断了,当即冷笑了一声,“来得好!”
051危机
徐氏原本没想亲自过来的,可是吩咐下去没多久就有丫鬟来报说是老夫人带人去了清辉院,这才急慌慌地赶过来。
一走近院子就见院门口满地狼藉,污秽遍地,臭气熏天,人还没进去就扶着门楹大吐特吐起来。
“恭喜姨母!贺喜姨母!”
沐清溪走过来看到这一幕二话不说笑盈盈地就开口道喜。
徐氏被她这番话说的满脸不解,连心口的恶心感也顾不上,面带狐疑地问道:“何喜之有?”
沐清溪眼角眉梢带着笑容,一脸高兴地解释,“姨母老树开花,可不是可喜可贺吗?”
话落,徐氏登时被气了个倒仰,指着沐清溪粗口骂道:“贱蹄子你胡说什么!”
沐清溪故作不解,“姨母难道不是有孕了?否则怎么会干呕不止?”
徐氏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你胡说什么!”这里臭气熏天,不恶心才怪!沐清溪这是故意来气她吧!
“臭丫头……”
“徐氏!”后一步出来的老夫人恰巧听了个正着,心下的火苗越攒越旺,看着徐氏的目光越来越冷,越来越沉。
“我侯府嫡小姐也是你能随意辱骂的?!你的妇德是怎么学的!”
沐庞氏冷冰冰地看着徐氏寒声说道,她以前放纵徐氏是因为的确对杜氏的事耿耿于怀,可是,往清辉院里走了一遭,沐清溪到底还是长子的女儿,侯府的小姐,岂能任凭徐氏这样磋磨!
何况,“贱蹄子”这种话也是侯府主母能说的!怪不得这几年来安远侯府在外的名声日趋恶化,这当家的主母都持身不正,底下人岂不是有学有样,更加胡作非为!
沐庞氏不是没听见沐清溪的说辞,因为儿子而起的怜惜还没消下去,对徐氏的不满和愤怒让她暂时不想计较沐清溪是不是有意为之。
徐氏心知自己是被沐清溪给算计了,立刻跪下喊冤,“老夫人!是沐清溪这丫头无礼在先……”
“你给我闭嘴!”沐庞氏再也不耐烦听她辩解,这样对待长子的院落,硬生生将院子里的东西搬空了不说,竟还想出这种馊主意来侮辱她的孙女,徐氏这已经不仅仅是泄愤,而是故意磋磨人呢!
沐庞氏万分后悔自己怎么就甩手把家交给这样一个人打理。
“这三年你也辛苦了,以后不妨就在家里好好修身养性,休息休息,三月初八是浴佛节,我那里还差两卷经书,你就帮我抄了吧,也是静静你的心。”沐庞氏叹了口气说道。
徐氏一听,这是要剥夺自己的掌家权,顿时急了,“老夫人,您不能这样!妾身为这个家操劳三年,是正正经经的侯府嫡夫人,您不能这么对妾身啊……”
“你住口!”沐庞氏一声怒喝打断了她。
当年扶持沐驰是逼不得已,沐庞氏但凡有其他选择也不会用沐驰。沐驰不过是个庶子,他的生母原是沐伦老将军的通房。沐家的男人常年在外征战,沐伦那时候有正逢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对于女色享受是一点都不上心,他的生母自然也是个不受宠的。
沐庞氏嫁进沐家以后有了沐骏不能服侍沐伦,沐伦偶尔歇在这个通房那里才有了沐驰。沐庞氏心里其实是极为厌恶的,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丈夫一心一意,可是三从四德管着,再怎么也只能心里想想,面上还得装大度。这个通房运气也好,就那么几次竟然怀了身孕,生下沐驰,这才被抬了姨娘。
沐伦虽然是个武夫,却不是个莽夫,看出沐庞氏不喜欢姨娘庶子,他也不是个好色的,这以后便没再抬过姨娘,平日里也极少歇在姨娘房里。倒不是多专情,而是不上心罢了,后宅里的温香软玉哪比得上沙场征伐建功立业来的激情,所以,沐伦统共也就这么三个儿子。
沐庞氏不喜欢沐驰,对沐驰的婚事自然也不上心,何况沐驰当初还弄了那么一出。这个徐氏她自来是看不起的,若不是碍着她为沐驰生儿育女,沐驰继承爵位以后她就能逼着沐驰把她降成个妾另娶良媒。想到沐驰的几个孩子,沐庞氏也觉得自己懒得插手,便这么听之任之,想着多锻炼几年,总是能撑起来的。
可没想到,这几年她非但没有长进,竟然更加荒唐糊涂了,今日若不是她亲自来了,还不知道要被瞒骗到什么时候!
徐氏可是亲口跟她说过早就将清辉院打理干净了的!
干净,呵,可真是“干干净净”!
沐清溪在听到“嫡夫人”三个字的时候就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徐氏是真蠢。老夫人看着温和大度,可是一直对沐驰的生母看不顺眼,甚至心里也是一直把沐驰和徐氏当做庶子庶媳妇看的,哪怕是承袭了爵位也觉得他们低了一等。这个档口徐氏居然还敢提起“嫡夫人”这三个字,沐清溪真想问问她是不是脑子里进了水,还是隔了夜的馊水!
“来人,徐嬷嬷不敬主子带下去杖责三十!二夫人身体不适,请她回院子里修养,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许打扰!”沐庞氏看也不看徐氏扬声吩咐道。
这意思就是要把徐氏禁足了。
话落半晌,底下却无人动作,沐庞氏眼底微沉,“怎么,我的话都没人听了?!”
底下人看看老夫人再看看徐氏,有几个动了动脚终究还是没迈出那一步。
“你们好大的胆子!”沐庞氏心底惊惧交加,她万万没想到徐氏的手竟然已经伸得这么长,由始至终她都把徐氏当成个临时的管家,还是特别不靠谱的那种,把偌大的安远侯府交给徐氏管,她是不放心的。她总觉得等她休息好了,有精力了,到时候就把管家权收回来。可是,眼前的一幕让她陡然间产生了危机这已经不是她印象中的安远侯府了!
而在这时,徐氏施施然站起身,屈身对老夫人行了一礼,收起脸上的惶恐笑着说了一句,“娘,儿媳身体好好的,一点病痛都没有,不必休息。至于佛经,儿媳向来是不大理会的,还是您老自个儿抄吧。徐嬷嬷也没做错什么,有什么可罚的?依我看,您老年纪大了,怕是想糊涂了,这家里的事还是儿媳我来替您管着,您老只管享清福就是了。”
“来人,还不送老夫人回双鹤堂!”
“你敢!”沐庞氏看着闻声而动的仆婢,厉声喝道,她不敢相信,她明明安排了人,怎么徐氏竟然这么快就收服了这些下人!
侯府的两位主子争权,底下的仆婢左右为难,从明面上说,老夫人是侯府最大的主子不假,可是老夫人毕竟是不管事的,真正当家做主的是夫人。若是得罪了老夫人顶多挨一顿训斥,言重了也就是挨顿板子,可是得罪了夫人……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些下人们当然也有自己的小九九,老夫人威信再重,毕竟年事已高,还能当几年家?这府里以后终归还是夫人说了算啊!
这些仆婢初时还有犹疑,可是三年来早已习惯了徐氏的吩咐,犹疑过后还是遵从命令走向老夫人和沐清溪。
沐庞氏被气得大喘气,手指着徐氏抖得越来越厉害,沐清溪一边给她顺气一边安抚。她看了一眼珠玑刚才站着的地方,心里倒是没怎么害怕。
“等等!”沐清溪出声。
徐氏面色不善地看着她,“贱蹄子你还有什么话说?”看沐清溪的目光仿佛在看一条蝼蚁。
沐清溪淡淡地说道:“二婶,老夫人可是您的婆婆,您这样倚势挟持自己的婆婆,可是犯了七出之罪,更是大不孝,就不怕传出去被人戳脊梁骨?”
徐氏闻言非但不怒,反而笑呵呵地说道:“这个就不劳烦你这个贱丫头操心,我哪里挟持婆婆了?不过是看娘身体不适,所以请您好好休息,这是儿媳妇孝敬您呢,是吧,娘?”后一句是对沐庞氏说的。
沐庞氏大喘着气看着徐氏,几乎是被气得双目喷火,“你这个毒妇!”
“娘,您也别怪儿媳,您年纪大了,儿媳身为侯爷夫人自然该管着家里这一摊子事,就不劳烦您老操心,您还是好生在院子里歇着吧。”
这话是嫌她多管闲事了!沐庞氏又恨又怒,这个商贾贱妇,竟然还有脸自称侯夫人,也不想想沐驰这侯爷爵位是怎么得来的!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送老夫人回双鹤堂!”徐氏催促一声,她早就不想忍受这老刁妇了,整日里装模作样指手画脚,一副看不起她的样子。看不起又怎么样?现在她才是侯爷夫人,是名正言顺的侯府主子,就算是老夫人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被她蒙在鼓里骗得团团转!
徐氏觉得畅快极了,要不是沐驰一直劝她忍着忍着,她早就要撕破脸,今儿要是再忍下去,她连管家权都要没了!
沐庞氏惊惧地看着身边的丫鬟,除了“紫”字辈的几个还护在身边,其他竟然大多犹豫着后退,退到了徐氏那一边,心一直沉到了谷底。
枉她自诩聪明了一辈子,到头来竟被商贾贱妇给糊弄了!
“住手!”
院门口忽然涌过来大批人,将徐氏和她身边的人团团围住,而声音的主人孙管家则是快步走到老夫人跟前请罪。
“奴才来迟,让老夫人受惊了。”
052怪你
沐清溪坐在双鹤堂暖阁里间的软榻上,怀里团成一团的客儿睡的正香。
从早上折腾到现在,小团子已经耐不住困劲儿,小小年纪就要跟着她看这些糟心事,沐清溪满心里都觉得对不住他。
隔壁暖阁里,紫叶和紫芦一左一右温声劝慰老夫人,张嬷嬷和紫蝶则去帮着孙管家处理后续的事情。
侯府里面闹出了这样的事,儿媳妇竟敢公然忤逆婆婆,甚至妄图软禁婆婆,传出去那才真真是名声扫地。相比之下,沐清溪之前的那点事真是小打小闹不足挂齿了。
这种事,就算老夫人再生气也决不允许传到外头去,家丑不可外扬,到底还是要顾及脸面。
清辉院那个样子是没法住的,老夫人便让沐清溪跟着来了双鹤堂。沐清溪一边拍着客儿一边打量屋子里的陈设,发现这里跟三年前竟没什么不同,门口还是那个黄花梨木的花架,四角镂雕蔓草纹的装饰,上面放了青釉刻划兰草纹玉壶春瓶,瓶子里依然是三两枝含苞的迎春花,有花无叶,显然是刚摘下来不久。嫩黄色的花苞将绽未绽,圆鼓鼓的,有种娇憨的可爱。
听着隔壁紫叶和紫芦细细地劝慰,沐清溪叹了口气,有些意外事情进展地如此顺利。
其实,方才出了院门察觉到老夫人想要发作徐氏以后她就悄悄给珠玑递了眼色,当时只是为了稳妥,没料到徐氏竟然真有这个胆子。
徐氏和老夫人翻脸,这是她乐意见到的,过程有些出乎意料,但是结果喜闻乐见。沐清溪还是想不明白老夫人为什么对她突然转了态度,思索半日也只能归结为可能是睹物思人,触动了她心底所剩不多的那点亲情。但是,沐清溪已经不敢将希望寄托于这点亲情了,能保护她和客儿的,只有他们自己。唯有自己掌握了底牌,才有谈判的资格。
接下来,她该怎么做呢?
沐清溪出神地想着,却忽听得隔壁屋子门帘一响,紧接着便传来一道带着泣音的声响。
“祖母!求祖母开恩呐!母亲她不是有心的!”
沐清菀哭得梨花带雨,一进屋子就扑倒在老夫人面前,抱着老夫人的双腿直喊冤。
她其实生的颜色很好,完全是挑了徐氏和沐驰的长处长得。比之沐清溪柔中带韧的美,沐清菀就是弱柳扶风的那一枝纤弱的柳枝儿,娇弱细嫩,特别是哭着的时候更是让人怜爱虽然大多数时候她都是骄纵跋扈的。
沐清菀一听说清辉院里发生的事就懵了一下,得知娘亲被老夫人看管起来,她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就急忙奔了过来。来的路上她身边的丫鬟彩菱已经前因后果说与她听了,沐清菀也没想到母亲千忍万忍竟然在这个档口上没忍住,心里既是埋怨又是着急。
“祖母,娘亲素日里孝顺您是知道的,但凡您有什么吩咐娘亲什么时候不是有命必从?数九寒天里您生了病卧床不起,还是娘亲衣不解带的伺候,又是亲手抓药煎药,为这手都生了冻疮,年年都犯。娘亲不过是受了小人刺激一时情急,祖母您请开恩啊!”
沐清溪在里屋里听着,心下有点好笑,这个“小人”说的是她?沐清菀说的这件事她还记得的,她八岁的时候老夫人得过一场风寒,卧床不起,其实当时并不严重,几帖药下去就能好。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这病的起因在于徐氏和沐驰。
当时沐驰不知从哪里得来个瘦马,在外边养着,徐氏不知怎么知道了信儿闹到老夫人跟前。沐家虽然发迹晚,但是自老太爷那一辈传下来,讲究的就是严于律己,家风清正。瘦马是什么玩意儿,老夫人哪里容得下?徐氏又揪着这个错处话里话外地指责老夫人教子不力治家不严,老夫人既生气沐驰修身不正,更气徐氏胡说八道,一怒之下晕了过去,第二日一早起来就染了风寒。
当时沐清溪的娘亲杜氏还在,本来二房的事杜氏不想插手,更何况还是小叔子房里的事,可是闹到气病了婆婆,杜氏就不能坐视不理了。一面软硬兼施安抚住徐氏,一面请了太医来给老夫人看病。
闹到这个地步,徐氏也觉得心虚,就凭气病了婆婆这一条,老夫人就能让沐驰把她休回家,这才安分下来,天天往老夫人跟前伺候献殷勤。老夫人正在气头上故意撒气,便让她亲自抓药煎药,日夜伺候。
现在,沐清菀居然还有脸拿这件事来求情。
沐庞氏听了沐清菀的话非但没有消气,反而脸色更差几分,她只觉得这个徐氏真是从头到尾都惹人生厌,连带对沐清菀的喜爱也淡了几分。
“菀丫头,不是祖母狠心,你母亲做的那些事,便是让你父亲休了她都不为过!”
沐清菀闻言脸色大变,她哪里听不出祖母是动了真怒,父亲一向不敢违逆祖母,哪怕私底下诸多抱怨,可是任何事一旦祖母强硬起来,父亲是没有不遵从的。要是母亲被休弃了……外人会怎么看她,她以后还怎么嫁人!
不行,绝对不行!
“祖母,娘亲她只是一时糊涂,她真不是故意的!这三年来娘亲她操持家中之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沐庞氏听着心头的火又往上窜,功劳苦劳,操持家事,徐氏真是操持的好啊!这个家她已经要一手遮天了!
“祖母就是信错了你娘才把这么大的家业交给她!”沐庞氏厉声打断了沐清菀,“你也不必再求情了,要不是素日里就对我不满,心有鬼蜮,怎么会胆大包天想要以下犯上,我看你娘是包藏祸心已久!菀姐儿,你娘做的事想必你也是清楚的,至于你有没有参与……”
沐清菀心里“咯噔”一声,祖母这是连她都怀疑上了,她是厌烦祖母的管束不假,也没少跟着娘抱怨,可是这种时候哪能承认,“祖母!菀儿没有!祖母待菀儿疼爱有加,菀儿怎么会恩将仇报!”
沐庞氏看着沐清菀带泪的脸,心里清楚她这话多半是虚话,到底还是没拆穿。怎么说沐清菀也是侯府的长女,再过几日就要及笄说亲,她也不想跟个晚辈计较。但是,徐氏她是决计不肯放过的。
“你先起来,”沐庞氏对沐清菀说道,随后又吩咐身边的人,“把大小姐送回木槿堂去,这几日府里事情多,好生照顾好大小姐,别打扰了。”
这意思就是要暂时将沐清菀看管起来了。
紫叶和紫芦对视一眼,看来老夫人这次是铁了心要对付二夫人。
“祖母!祖母!”别人听出来,沐清菀自然也听得出来,她怎么能坐以待毙?
正巧这时沐清溪掀了帘子进来,沐清菀看到沐清溪顿时双眼放出一抹狠厉的光,挣脱了扶着她的丫鬟就朝着沐清溪扑去。
“呀”
沐清溪冷不防被扑了个正着,屋子里的丫鬟婆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以后连忙上去拉,登时乱作一团,
“都怪你!都怪你!”沐清菀双目发红死死地盯着沐清溪,双手五指呈爪状往沐清溪身上抓。要不是沐清溪回来,娘亲和她都还好好的。自从沐清溪回来,她们娘俩就没过过一天的安生日子,都怪沐清溪!都是沐清溪这个小贱人搞的鬼!
沐清溪万万没想到横遭此无妄之灾,她是听到老夫人让人把沐清菀送回木槿堂才过来的,谁料早了一步,沐清菀竟还没走,两下里正好遇到。
不过,徐氏自己作死跟她有什么关系,沐清菀是吃错药了不成!
“够了!”沐庞氏怒声喝道。威严的声音震慑力犹在,闹哄哄的场面终于静了一静。
沐庞氏看着一脸狰狞的沐清菀满脸失望和鄙夷,什么样的娘亲就有什么样的女儿!沐清菀真是像极了徐氏!
“菀丫头,你是要造反吗!”
沐清菀清醒过来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又惊又怕,连忙跪下请罪,“祖母,菀儿不是有心的,菀儿是气急了。”她语无伦次的辩解,余光瞥见沐清溪完好无损地站在一边,以手指着她继续说道,“都是沐清溪,都怪沐清溪啊!要不是她突然间回来,惹得娘亲失了面子,娘亲怎么会那么糊涂!都怪沐清溪,都怪沐清溪啊祖母!”
沐庞氏见她仍旧执迷不悟,忍不住闭起眼摇了摇头,徐氏厌恶沐清溪是真,既然厌恶又何必非要把沐清溪接回京来?这事是徐氏私自为之,就连她也是事发之后才知道,如今出了事就怪到沐清溪头上去,可归根究底,要不是徐氏有错在先,沐清溪哪有机会揪着不放?
“带下去吧。”沐庞氏疲惫地摆摆手,再也不想看沐清菀一眼。
“沐清溪,你这个扫把星!你克死了父母不算还要来谋害我跟我娘!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沐清菀见事无可挽回,临走前还在对着沐清溪破口大骂。
这些话仿佛刀子一般直戳心窝,沐清溪登时脸色煞白。
扫把星……
她忍不住踉跄了一步,紧紧咬住下唇。前世,她们也是这样说她。父母和大哥大嫂都是被她克死的,是她沐清溪命硬,她是个扫把星!
所以,祖母不管不问她认了,徐氏和沐驰苛待她认了,就连婚事被换她也认了。
谁让她命不好呢?
053不祥
怀宁侯府,书房。
“爹,您唤儿子前来可是有事?”陈相禹看着书桌后面色肃然的父亲疑惑地问道,后天就是春闱,父亲早先就吩咐过不许打扰,让他自己好生准备。这准备当然不是临时抱佛脚,而是要他多多休息,调整心态。
依照父亲的性格,他既然吩咐过了,如果没有要紧事是不会传唤他的。
陈黎拿起手中的折子递给陈相禹,示意他自己看。
陈相禹双手接过,展开细细地看起来,眉间逐渐地皱起。半晌,他合起手中的折子,问道:“景王殿下?”
陈黎点了点头,“前儿你弟弟出门碰到了殷家小子,给我递了信儿,想不到旨意这么快就下来了。”
陈相禹犹觉得不解,“景王殿下历来是在军中,为何此次回京却是来户部?”景王是先帝仅剩的皇子,当今一向爱重,若说是舍不得他沙场羁旅自然应该安排去兵部,景王对兵事驾轻就熟,安排到户部实在是不合常理。
“今上是打算……立太子了?”
陈黎看着长子,这个被他寄予厚望的儿子果然没让他失望,官场朝廷,最不能缺的便是审时度势。
先帝四个儿子,当今立一个死一个,若说其中没有什么手段,谁也不信。可是天家事,他们这些做臣子又岂敢伸手,一个不小心便是累及全家的后果,何况,当今看似温和,行事作风之凌厉全不输烈帝,甚至在驭人一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陈家自太祖皇帝起便追随赵氏皇族,至今仍然荣宠不衰,靠的不过是“识趣”二字。不掺和天家事,只忠于皇帝。
“但是,今上想立哪位?”陈相禹皱眉思索,按照前面烈帝几位皇子的处境,当今是不会真心想立景王的,可是景王在,又占着烈帝嫡子的名头,皇帝但凡提起立太子就绝对越不过景王去,毕竟,前面几位皇子再年长,也是庶出皇子,景王可是实打实的嫡子。他本人又领兵上过战场,立下大大小小的军功无数。当今绝不可能直接越过景王去立自己的皇子,不说别的,太后那里就过不去。
当年烈帝早逝,皇位兄终弟及,不是没有朝臣反对。若非太后一力推动,景王殿下又实在年幼,且在外未归,这皇位怎么也不会落到当今头上。所以,今上对太后一向是敬重有加,立太子这等大事肯定要听听太后的意思。
现在,景王带着一身军功回来,当今却把他放到了户部,实在令人不解。
陈黎一手敲着桌案,微微蹙起的眉心让人看得出他觉得为难。怀宁侯府不掺和天家事,但不代表就能不闻不问。不掺和是因为看得明白,若是稀里糊涂地又怎么能几代屹立不倒。
户部,陈家,殷家,汪家……
景王此次回京,天怕是要变一变了。
“圣心难测啊!”陈黎忍不住长叹一声。
陈相禹也觉不妙,为臣者,最忌讳掺和到皇位继承上面去,多少繁华世家都是止损于此,陈家,绝不能步上这样的后尘。
“我今日唤你来就是想嘱咐你几句。景王这些年在京中的时候不长,其为人性情都是道听途说,恐怕皇上也是存了试探的心思。他日你入朝不可轻易接近,但也不必刻意疏远。只是紧守分寸便可。”陈黎说道。
陈相禹点头应是,“儿子省得,咱们这样的人家若是一味远着才叫人生疑。”
陈黎颔首,转而说起春闱,“后日春闱,为父尚有公事处理,你母亲和你弟弟会为你准备。以你的才学这一科应该十拿九稳,不必刻意掩饰,有多少本事就拿出来。怀宁侯府不需要没胆气的子孙!”
陈相禹心中一顿,目含惭愧,他确实动过藏拙的念头,对谁都不曾提起过,不想还是被父亲察觉了。
“父亲说的是。”他正色应道。
陈黎见他听进去了,心中欣慰。当今虽然在烈帝遗孤的事情上令人诟病,但不可否认是个明君,只要陈家不染指不该肖想的,子弟有才只会让皇帝更加器重。
“你且思量着,春闱一过,景王就该走马上任,你也该入朝了。我们这样的家世,不必走庶吉士的路子,你只管安心考学,在翰林院待个一年,我会奏请陛下将你外放地方历练一二。生于锦绣膏粱之中,越是不能乐而忘本。”
陈黎又与他分析了一番朝中形势,陈相禹早就跟着他历练多次,早有了解,陈黎更多的是提点。陈相禹的学问已经到了火候,所欠缺的只是眼界和经验,有什么比实实在在的朝廷政事更能增加眼界?
“小姐,就这么算了不成?”碧纱橱里,珠玑愤愤地问道。
清辉院一时半会收拾不出,老夫人便先将她安置在了双鹤堂的碧纱橱里。
沐清溪看着她,轻笑着问道:“你还想如何?”
珠玑想了想,“怎么着也得惩戒一番吧……”最好是打一顿板子,挨个教训。
沐清溪摇摇头,笑问:“收回治家之权还不算惩戒?”
对徐氏来说,治家之权等同于她作为侯夫人的荣耀,老夫人把治家之权收回去,无异于硬生生在她心口剜了一块肉下去,这样都不算惩戒的话,那什么算?
“那算什么惩戒?”珠玑觉得这哪算惩戒,治家之权原本就不该是二夫人的。这么大的罪名,竟然就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至少也得打一顿板子吧?
沐清溪放下手中的书,一眼就看出了珠玑的心思,顿觉头疼,这丫头还对之前被“赶”出去的事耿耿于怀呢。
“你就别想了,徐氏说到底是侯夫人,这件事老夫人有心遮掩,不说打一顿板子,就是禁足也不会有。”徐氏惯常是个爱凑热闹的,不拘哪家有热闹都要不请自来,若是乍然不去了才叫人奇怪。一奇怪难免就要打听,世间的事最经不住打听,一打听,侯府里这件事就遮掩不住了。
“不是还要休了她么……”珠玑问道。
“你就别在这歪缠小姐了,这事说到底是老夫人做主,哪里是小姐说怎么样就怎么样的?这么大个人了也不多想想,二夫人说到底是侯爷夫人,先不说她膝下两子一女,就说她身上还有个诰命,你以为是说休就能休的?”
锦绣一进来就听到珠玑叽叽喳喳地问,沐清溪又是一脸无奈的样子,只好自己给珠玑解惑。
“老夫人当时明明那么生气……”珠玑小声地嘀咕,也不知那口气怎么忍下来的。
“便是老夫人也有诸多不得已,快去看着客儿去,别让那般小丫头没个轻重。”锦绣瞪了她一眼,珠玑只好撅着嘴出了屋子。
“你跟她置什么气?珠玑只是一时没想明白罢了。”沐清溪看锦绣皱眉,笑着劝道。
老夫人确实恼恨徐氏不假,但是现在沐家的侯爷是沐驰,沐驰虽然不肖,说到底却是沐家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男丁了。老夫人再怎么样也不会将他得面子丢在脚下踩。
那日风波过后,沐驰亲自来双鹤堂赔罪,母子俩屏退了左右在暖阁里谈了整整一个时辰,谁都不知道说了什么。只听说沐驰走的时候面色讪讪,而老夫人却是无动于衷。
而后,徐氏被放回,却被夺了管家权。老夫人把权力放给了张嬷嬷、紫蝶和孙管家,府里一番大清洗,丫鬟仆婢被换了一半。为了掩人耳目,换下来的也没有立即打发出去,而是放到庄子上,悄无声息地发卖了。
徐氏没被禁足,沐清菀可就没这么好运了,她被禁足三个月。理由是言行无状,顶撞祖母。老夫人也没遮掩,徐氏的事已经让她不痛快了,到了沐清菀这也就不在乎她的名声不名声。听说沐清菀在木槿堂里大闹了一通,最后被赶来的沐驰一巴掌打了回去。
老夫人也没再提什么,默认是要把它揭过去。这件事就这么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锦绣瞥她一眼,“我这还不是为了小姐您,这里怎么说也是老夫人的院子,她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谈论,也不怕被人听了去。”
沐清溪知道锦绣是谨慎,“放心就是,老夫人还不至于使这样恶心人的手段。”老夫人若是不喜欢,一定是放在明面上整治的,暗地里的她不屑为之。
“还是小心些的好。”锦绣劝了一句,“好不容易老夫人对您有改观……”锦绣说到这忽而顿住,想起沐清菀离开后老夫人的态度,又觉得这话不那么瓷实。
沐清溪眸光微暗,老夫人那天对她态度有转圜不假,可是沐清菀那番话也不是没起到作用。至少,这两日,老夫人待她明显淡了。
扫把星啊。
克死了父亲和母亲,克死了大哥和大嫂,后来就连客儿都去了,她竟然还活到了二十岁,可不是命硬么……
有时候沐清溪自己都忍不住要相信了。
“小姐您千万别听大小姐胡说!”锦绣惊觉自己触动了沐清溪的伤心事,连忙来劝,“国公爷和大少爷是为国捐躯,刀剑无眼,跟您有什么关系!夫人对老爷情深意重,大少奶奶本来身子骨就不好,小姐您可不能胡思乱想!”
母亲……沐清溪勉强笑笑,是了,她还要追查母亲的死因呢。沐清溪笑笑不再提。
可是,有些话终究还是落在了心里,她,大概真的是个不祥之人吧。
054春闱
春暖花开,春风骀荡。
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青嫩的草芽儿细细密密地铺开了京城的浓浓诗意,三年一度的春闱又到。
大梁朝春闱自二月初九开始,分三场,每场三天。京中早已集聚了大量的文人墨客,是十年寒窗无人识一举成名天下知,还是庸庸碌碌,布衣终身,成败都在这九天里。
早起春雁来回木槿堂的动静的时候沐清溪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陈家大表哥这一科也是要参加的,还有殷茵的兄长殷磐殷世子。她这几天真是忙糊涂了,竟然这么重要的事都给忘了。
她记得很清楚,前世陈家大表哥是顺利中了进士的,会试中了解元头名,殿试上风采卓然应对出色,只是因着年少,被当今圣上钦点为探花郎,而状元则给了以为稍稍年长的学子。即便如此,大表哥的风头之盛,就连被困在后宅里的她都听说了。
所以,打从心底里她是不担心的,只是纠结该送些什么礼物好。
至于殷世子那边,上辈子跟殷茵没什么交集,她的消息来源也有限,不知道中没中。可是看殷世子的态度,应该只是当作下场练手而已。无论结果如何,于殷世子而言只是多了一场历练。
徐氏那边,徐氏的长子沐清河今年也是要参加科考的,之前一直在书院读书。徐氏膝下两儿一女,长子沐清河二十出头的年纪,次子沐清浪还未及冠。沐清溪常年被困在小院里,对这两个人都没什么接触。她依稀记得,前世春闱之前,徐氏是把沐清河接回了家中,这辈子没有应该是因为最近闹出的事情太糟心,怕影响了他。
不得不说,徐氏作为一个母亲来说其实是很合格的。她一心一意为了自己的前程打算,这与普天下的母亲都没什么不同。只是,她不该把自己子女的前程建立在伤害他人的基础上,尤其,她想害的就是沐清溪和客儿。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还不还手,活该她上辈子给人陪葬!
至于沐清河,沐清溪对这个人的印象很模糊,小时候接触的少,及至长大更没什么来往,他似乎有登第,名次如何沐清溪就不清楚了。当年陈家大表哥的名头太盛,完全盖过了其他人,就算是在沐府里也一样,她都没听说过多少关于沐清河的传闻。
思虑过后,沐清溪先是派春棠去了一趟怀宁侯府见姨母,这么大的事她怎么说也该招呼一声的,又给表嫂谢筠捎去了几句吉祥话。然后派了琉璃去殷家探望殷茵,徐氏那边也没落下,不过沐清溪不耐烦自己出头,是借着老夫人的名义送过去的。
老夫人再怎么厌恶徐氏,对沐驰看不顺眼,对待自己的子孙辈还是看重的。尤其在沐驰经常犯蠢而不自知的情况下,培养两个优秀的孙子来支撑门楣就显得尤为重要。
沐清溪的父母去世以后,老夫人除了心灰意冷偏居双鹤堂以外,大多数时候都将精力放在了两个孙子身上,每次沐清河和沐清浪归家总要叫到屋里考一考学问。老子指望不上,总还有孙子不是?
若是连孙子都指望不上,安远侯府才真的是完了。
沐清溪带着锦绣开了箱笼,对着两个松木大箱子叹气。她这里的新鲜玩意儿是不少,质量成色也好。虽然在乡下住了几年,眼界却没退化,这东西都是拿得出手的。可坏就坏在都是些女孩儿家用的,像胭脂布料簪子这些,哪里能送给男子?真送了出去,岂不是平添误会?
看着自家小姐犯愁,锦绣也觉得愁,这时候再去买显然不理智。不说别的,沐清溪的家当一多半都给了白璧处理酒铺的事,剩下的倒是可以花用,但是初回安远侯府,用银子的地方还多了去了,总得给自己留些应急银子。那些成色好的玉器古玩,一件便是成百上千的银子,沐清溪手里这点银子真是不够看的。
“要不,把姨父给的澄心纸给殷世子送过去?”沐清溪犹疑地问道。这些人情往来她两世也没好好学过,也不知道这样送合不合规矩。
锦绣心下琢磨,自然是可以的,“小姐跟殷小姐交好,殷世子只是殷小姐的哥哥,送澄心纸刚好”,既不出挑,也不会显得太随意,“小姐跟殷世子年纪都到了,若是送的贵重了反而叫人多想。”
男女授受不亲,沐清溪现在无比感谢这项陈规。
“那我再给殷茵送一坛子酒好了”,沐清溪左思右想,脑海中灵光一闪,“上次她还说喜欢来着。锦绣,你去白璧那儿问问,咱们从越中带过来的酒还剩多少,若是有状元红一定得给我留着!”
状元红自然不是给殷茵的,殷茵更喜欢那些清甜的果酒,好喝清口又不醉人。状元红色泽鲜亮,入口激越,回味却是豪气纵生,正适合新科及第的陈家大表哥。
“给殷茵送两坛子果酒,状元红挑两坛出来送到怀宁侯府上,恩再加一坛子九酝酒好了,那酒姨父爱喝,果酒也记得送几坛。”二表哥和姨母是喜欢果酒的。
她酿的状元红跟市面上卖的不一样,取材选料都是按照古书上的方子来的,比之市面上的更加醇厚,后劲十足,但是酒醒的也快,对身体没什么伤害。
锦绣应了,没有将事情交给其他人,而是亲自出了府去找白璧。
一想到这沐清溪就觉得郁闷。
她现在住在双鹤堂里,外出实在太不方便。在越中习惯了自由自在的日子,在怀宁侯府的时候姨母也不拘着她,可是回了沐家就不行了。别的不说,她要出府头一个就得先过了老夫人那一关。
老夫人那一关是那么好过的吗?
答曰:不是。
肯定是要盘问她为什么出府,酿酒开铺子的事沐清溪没打算透露给老夫人,想也知道老夫人肯定是一百个不赞同,既然如此还不如不说。
沐清溪心底叹气,看来还是得尽快搬出双鹤堂,只要不是在老夫人眼皮子底下,她想出去应该还是有办法的。
“小姐,三夫人来了。”小丫鬟进来通报。
三婶来了?
沐清溪微讶,沐家三房虽然没有分出去,但是三叔和三婶在院子外开了个小门进出,平日里除了初一十五给老夫人请安,就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跟二房这边能避就避。
今儿是初九,怎么就过来了?
沐清溪带着疑惑迎上去,“三婶快请坐,您怎么过来了?”
沐殷氏笑得温柔,“前儿丫头病了,我抽不出身。听说这边闹出了事,也没亲自来看看你,到底是不放心,如今可都好了?”
徐氏闹了那么一出,动静大的三房不可能不知道。三叔不便出面,三婶因为女儿生病,只派了身边的一个嬷嬷来问。
“都过去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三叔和三婶尽管放心就是。”沐清溪笑着答道,从珠玑手中接过茶盏递给沐殷氏。
沐殷氏脸带愧色,“溪姐儿,真是对不住……”她也没想到徐氏口口声声说要接回沐清溪好好照顾是这么个“照顾”法,若是知道,怎么也会事先跟沐清溪透个信儿的。
沐清溪摇摇头,“三婶这话可就见外了,那天的事要不是您事先提醒,我可是要措手不及呢。”沐清溪说的是徐氏上门接她那日,要不是沐殷氏提前派人给她报了信,等徐氏到了门上才知道,她还不知道要怎么好。
“咱们就别说这些了,欢儿的病可好了?”沐清溪笑着转开了话题,她依稀记得前世沐清欢的身体就不太好,经常三五不时的生病,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好一点。
沐殷氏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大夫说是要静养,前几日跟丫鬟在院子里玩,出了汗被风一吹就着凉了。如今吃了药,人没事,就是没精打采的。”
“三婶别担心,只要妹妹好好的就成,既是要养着就好好静养,咱们沐家还养不起了不成?”沐清溪半开玩笑地说道。
沐殷氏知道她这是宽慰自己,遂也跟着笑了起来,“你什么时候也去我那里坐坐?你三叔想你想得紧,催了我好几次来请,怕你刚来兵荒马乱的不方便我也一直拖着,你若是得了闲,千万过去看看。你三叔行动不便,待你的心却是好的。”
沐清溪心底微暖,她回府以后确实忙乱地不轻,只是派锦绣去三叔那儿请了个安,多少有些说不过去。许久不见这位嫡亲的叔叔,她也有些想念。
何况,有些事她想跟三叔商量一下。
于是爽快地答道:“今儿就正好,不知道三婶愿不愿意多做几个菜,给侄女儿解解馋?”
沐殷氏又惊又喜,看沐清溪对徐氏和老夫人的态度还以为她也会被拒绝,没想到答应得这样爽快。
“这有什么,你能来三婶求之不得!”
沐清溪便与她商定一会儿过去用午膳,这会儿屋子里的丫头都还没回来,等锦绣回来,正好也带几坛子酒给三叔尝尝。
有实物在手更有说服力不是?
055沐骕
一连九天的春闱说过去就过去了,沐清溪日盼夜盼,清辉院收拾了个七八分就忙不迭地带人住了过去。
双鹤堂里样样都好,沐驰的爵位是老夫人一手帮他扶上去的,他又主动开祠堂把自己个儿记到了老夫人名下。不管心底是怎么想的,明面上都还得供着老夫人,府里上上下下有什么也得紧着老夫人这里。就算是徐氏也不敢做的太难看,当然,她现在也消停了。
因此,双鹤堂里里外外比从前是只好不坏。
可是千好万好也比不过没自由啊。
前世今生加起来,就算是老夫人的态度有所改善,沐清溪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她。三五日里请个安还好,天天对着还是算了吧。
清辉院院子够大,房子够多。凝晖堂是爹娘以前住过的地方,如今打扫干净了,沐清溪也没搬进去住。爹娘住过的地方,私心里她还是想好好地封存起来。
屋子里还是空荡荡的,老夫人有心想开了库房布置起来,被沐清溪给拦下了。理由是爹娘早逝已是不孝,哪还能再让老夫人为他们忧心。老夫人便没再坚持。大约是睹物思人,其后只要沐清溪不说她就不过问清辉院的事了。
至于屋子里原来的东西,老夫人提都没提。东西去了哪儿,沐清溪清楚,老夫人心里更是明镜儿似的。眼下木槿堂和双鹤堂暂时各退一步,偃旗息鼓,老夫人不愿在这当口上生事,沐清溪人单力薄也没办法逼着徐氏把东西送回来。闹得不像话了,老夫人为了侯府的名声面子(虽然也没剩多少)转头就能站在徐氏那边来对付她。
歇梦楼整理出来她也没打算住,只是带着锦绣几个进去缅怀了一番。年少时那些珍贵的光阴都已经沉淀在时光深处,住在那里时时回顾,只会徒增今昔之悲。再者,客儿还小,跟着她住绣楼也不安全。
思前想后,她住了清辉院的前院。
前院的主体是大书房,两边各连着一间暖阁,暖阁后面安置了碧纱橱。东西两侧连了厢房。角落里另有空置的屋子数间,可以改作库房用。厢房对着的是一排下人住的屋子。
她让人把大书房略做整改,不动墙体,只以顶墙的多宝阁和几层扇格开,中间做了正厅,两侧分出卧房和宴息处。客儿暂时还跟着她住。刚回沐家,这孩子有些认床,不挨着她就睡不好,夜里总要醒个两三次,看不到她就要哭。
凝晖堂的屋子太多,一时间收拾不尽,只布置前院这一亩三分地的话就快多了,所以沐清溪才能这么快就从双鹤堂搬出来。
这几日里她住在双鹤堂,几乎每天都得强打精神陪着老夫人。同一个屋檐底下住着,不去请安说不过去。可是去了也没什么话好说,不过是追忆往昔。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老夫人到底还是对客儿上了点心。
沐清溪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若是爹爹和大哥还在世,客儿身为侯府嫡长孙,应该是众星捧月、人人疼爱才对,可现在……
“小姐,张嬷嬷带了几个人过来,说是来伺候您的。”锦绣过来回禀。
正式安顿下来,锦绣就算是她身边的大丫鬟了,清辉院里里外外除了她就是锦绣最大。张嬷嬷来,也只有锦绣招待最合适。
“去看看吧。”嘱咐珠玑照顾客儿,沐清溪带着锦绣去了正厅。
张嬷嬷带来的人一共是一十八个。上至中年的妇人婆子,下到七八岁的小丫头,一字排开站在那里让她挑。
徐氏一闹腾,府里的人去了一半,自然还要再选。这些人一半是底下的家生子,一半是从人牙子那里采买进来的。
沐清溪心底盘算起来,如今她身边加上春棠和春雁也才五个人,按照侯府嫡长女的身份,她身边该有至少一个嬷嬷,四个一等大丫鬟,六个二等丫鬟,八个三等丫鬟,再加上洒扫婆子和传话的小丫头,怎么着也得二十几号人。这还不算客儿这个嫡长孙的。
张嬷嬷还道府里最近乱着,若是她不满意可以明儿再挑。
这十八个人明显分作两边,一边是家生子,衣着虽然不华贵但是都很整洁,人看着也精神。另一半从人牙子那里采买过来,大都面黄肌瘦,身上的衣裳也算整洁,可是极不合身,一看就是为了到主子跟前临时洗了换上的。
沐清溪在用人上其实没那么挑,随手指了两个还算顺眼的丫鬟就罢了。剩下的都让锦绣做主,锦绣是虹霓**出来的,真论起看人**奴才,沐清溪也比不上。
锦绣一共留下了十二个人,剩下的都让张嬷嬷带走。临走前沐清溪想起什么又唤住张嬷嬷,问:“可有五六岁年纪的男娃?”
张嬷嬷微怔,随即想明白过来,笑道:“看我这糊涂的,二小姐放心,明儿我就把人带过来给您挑。”
清辉院里只有客儿一个男子,男娃是给谁用的自不必说。也是她疏忽,竟然把孙少爷的份例给漏了。
张嬷嬷匆匆忙忙地带人走了,第二天又送来一帮男娃,小的五岁,大的九岁。客儿是跟着沐清溪住的,再大的男娃就不妥当了。
沐清溪看了,亲自挑了两个留下赐了名字。一个叫书砚,一个叫书墨。前者五岁,看着活泼精灵,后者七岁,身量稍高,看着稳重。也算是一文一武,给客儿做玩伴刚好。
方方面面的安排好,沐清溪在沐家才算是真正地安顿下来。
紧接着,白璧就递了信儿说玄圭带着酩酊几个已经到了京城,顺利跟流和白璧汇合。
这下子,沐清溪再也坐不住了,开酒铺势在必行,如今人力物力都齐全,只欠一阵东风相助。
派人去老夫人那里告了假,她只说要去三叔三婶的风霁堂,这事儿她之前就跟三叔通过气了,以后但凡出府便用这个法子遮人耳目。反正风霁堂跟双鹤堂隔得远,连通内院的角门也关了,从清辉院到风霁堂得绕个大圈子出府,侄女探望叔叔婶婶,老夫人也不能拦着不是?
沐清溪这次出门没带客儿,身边的丫鬟也只带了琉璃一个。锦绣一百个不放心,非要珠玑也跟着,客儿一贯喜欢跟珠玑玩的,沐清溪拗不过,只好把春棠给带上了。
春棠和春雁跟在她身边,日后总要接触她身边的事,姨母挑人的眼光她信得过,既然如此,早早知道也好。否则,长久不重用她们,难免让她们觉得受冷落生出别的心思来。
为了不让老夫人起疑,沐清溪还是坐了侯府的马车。这次的马车可是货真价实的侯府马车,再不是像之前那样破烂货。
马车到了风霁堂,沐清溪跟先去拜见三叔和三婶。
三叔沐的腿受了伤,行动不便,只能坐在木质的轮椅上。他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年纪,不同于沐驰的市侩、沐骏的健朗,沐气质温和。在他身上看不到消沉的痕迹,只有岁月沉淀下来的儒雅。
沐清溪初回风霁堂看到他的时候,几乎都快不认识了。因为此时的他跟后来记忆中那个被逼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三叔实在是大相径庭,让人找不出一丝相似的地方。沐清溪不禁疑惑,老夫人和徐氏到底给三叔找了个什么样的妾室能将他逼上绝路,性情大变,狠心出走?
她不知道,但是她觉得既然这辈子回来了,就不能再让三叔和三婶重蹈覆辙,无论如何也得破坏徐氏的计划。
“三叔您最近忙什么呢?”沐清溪见到那温和的面容就觉得心生亲近,凑近了看沐跟沐骏是非常相像的,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只是因为气质迥异才叫人觉得差别极大。
“二丫头过来了,来三叔这里。”沐温和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笑容愈发真切。
沐清溪听话地走过去,果然,三叔的大掌随即就落在了头上。她面上有些羞怯,心底却觉得温暖又亲近,爹爹去后已经许多年不曾有长辈对她释放过这样的善意了。
“溪姐儿这是要做什么去?”沐殷氏笑着走过来,看到沐清溪的着装讶异地问道。一边招呼身后的丫鬟布置,“这是我亲手做的点心,你尝尝可还入口?”
沐清溪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直裰,头发竖起在脑后,眉毛特意描了粗,又用脂粉将五官的线条描画得凌厉些。看起来少了几分女儿家的娇软,多了几分少年的英气。很有些翩翩少年郎的意思。
沐殷氏看着就有点出神,依稀记得,当年大嫂杜氏还没出阁的时候就喜欢这样打扮,有一次在街上碰到,她还道是哪家的俏公子。如今看着沐清溪这身打扮,母女俩真是像极了。
沐清溪侧首见甜白薄胎瓷盘里点缀着几个翠绿的小点心,指肚大小,入口刚好。她记得以前三婶就喜欢做点心,味道极好,忍不住伸手捏起一个。吃在嘴里一片带着淡香的清爽,满口余香。
“三婶的手艺还是这么好!”忍不住笑赞了一句,又解释,“上次来不是跟三叔商量过酒铺的事吗?今儿接到信儿,留在越中的那几个到了,就想出去看看。”
说罢又拉着沐的袖子问他:“三叔,我上次跟您商量的事怎么样?”
056入伙
沐清溪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上次来风霁堂用膳就没忍住把开酒铺的打算一股脑的倒给了沐和沐殷氏。
沐殷氏听了头一个想法就是:不同意。
哪能同意啊?
以前不说,沐清溪现在是侯府嫡女,满京城里除了皇家宗亲,这身份放出去也是数得着的。怎么能让她自己个儿跑出去张罗铺子,这不合规矩,也不成体统。
沐没有当场表态,但是看神色也不像是赞同的样子。沐清溪怕他直接拒绝,丢下一句“三叔仔细想想,侄女儿下次再来看您”就一溜烟儿得跑了。
今天上门,也是想着沐该考虑得差不多了。
沐清溪话问完就悄悄地打量三叔的神色,见他面露沉吟,不是一副坚决不同意的样子,心就先放下了一半。
“三叔?”沐清溪等不及地追问。
沐看着她抓心挠肝的样子,心下好笑。摆摆手挥退了下人,屋子里只剩了他们三个。沐这才说起自己的想法。
“主意不错,酒也不错。”
沐清溪见他这么说,心下暗喜,这是答应了?
没想到沐话锋一转就说道:“但是你不能做。”
沐清溪顿时急了,“为什么呀?!”
沐看了她一眼,明明一点也不凌厉,偏偏让沐清溪有了一种小时候被爹爹教训的感觉,讷讷地住了嘴。
沐殷氏见她一脸不服气,不想自己夫君太严厉,嗔怪道:“溪姐儿还是个孩子呢,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沐被自家媳妇儿的话说的心里发堵,他说什么了?他明明什么也没说啊!沐觉得心有点塞,媳妇儿这是见了侄女儿就偏心偏的没边儿了。
“是你不能做,但没说不让你拿主意。”一句话就让沐清溪又兴致起来,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沐继续说道,“你三婶说得对,你现在是侯府千金,哪里能做这些抛头露面的琐事。你出个主意,说个打算,自有底下人给你办妥了。若是再不放心,三叔也不会坐视不理。”
沐清溪越听越是开心,三叔这意思就是答应了呗!
“洛儿,去把东西拿来。”沐说道。
沐殷氏起身去里间,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檀木匣子。沐殷氏把匣子放在沐清溪面前,沐则示意她打开看看。
沐清溪好奇地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是几张图,她在沐温和地目光下把图纸拿出来打开,就见上面绘得似乎是京城的地图,但是又不太全。
还没看完,沐殷氏又取过一个卷轴展开。这个好认,是京城的地图。
地图这东西寻常人家是没有的,也就是沐家两代出的都是将才,家里才有这么几张。皇城之外天子脚下,高高在上的那一位哪里会容忍底下人把他的地盘看得一清二楚?
结合卷轴,再想想匣子里的图纸,沐清溪再看不明白就是傻子了。三叔不仅同意帮她开酒铺,连铺面位置都挑好了!
沐清溪这下不着急了,乖乖地坐在一边等着三叔给她分析。
这京城她满打满算也没逛过几回,三叔既然连位置都挑好了,肯定是胸有成竹。不过,她以前都不知道三叔对京城这么熟,他不是不喜欢出门的吗?
沐从善如流的指着地图给她看选定的几个地方,其中就有柳树大街。好巧不巧的,沐给她推荐的地方就是她看中的街角的那家酒楼。
这可是英雄所见了!
“三叔说的这地方我也知道,只是现在看那家酒楼生意不错,东家未必就肯出让。”沐清溪犯难,要是银子能搞定的话她就不用这么烦恼了。
哪知,话刚落沐和沐殷氏就齐齐笑了。
沐清溪满面不解,她说什么好笑的了吗?
两人笑够了,沐殷氏才给她解惑,“这酒楼就是你三叔置办的产业,说什么让不让的,只管拿去用就是!”
三叔的产业?!
沐清溪讶然,三叔竟然也会做生意?沐清溪觉得,她好像有什么想岔了。在她的记忆里,三叔伤了腿,不喜欢出门,也不喜欢交际,整日闷在家里读书,时日一长,自然就多了种读书人的气质,大概就叫做“腹有诗书气自华”。书生嘛,是最看不上商人铜臭的,她一直以为三叔也一样,所以之前来讨主意的时候心提得老高。
可是,刚刚三婶说什么?
三叔不光没有看不起商人,还亲自做生意置办产业,还把生意做得挺红火……那家酒楼她可是亲眼看过的,人来人往出出进进的一直不断人,就是后来还让白璧盯过几天。
落差略大,她需要静静。
“这有什么奇怪的?难不成我要在家里混吃等死,指着那府里那点份例?”沐见她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打趣道。
他是伤了腿不假,不喜欢出门应酬也是真,但不代表他就得意志消沉浑浑噩噩。手里的这些产业打从一早就开始置办了,大哥大嫂都是知道的,这主意还是大哥出的。他们这一支早早从宗族里分出来居住,又弃文从武走了军中的路子,跟越中本家的联系也淡,自然没有那套看低商人的陋习。
当初他伤了腿行伍无望,又不能科举,大哥便跟他商量了这么个出路,一来是想给他找点事打发光阴,二来也是希望他能从中得点乐子,不至于意气消沉。
做生意得有本钱,沐家是有钱的,大嫂当时虽然管着家,老夫人定期还是要看看账目的。他经商这事老夫人一准反对,用老夫人的话说,她就是养儿子一辈子也不能让儿子去沾那些腌事。
但是沐堂堂男儿哪肯让老娘来养?
最后还是大哥拿出了体己银子,大嫂甚至动用了自己的嫁妆,他才有了本钱。
没想到他在经商一途还真有点天赋,一年年下来,由小到大,生意还做得有模有样。本想着再好些就告诉老夫人,谁知家中生变,大房一下子没了人。之后二房掌家,徐氏话里话外就是嫌弃他们三房有出无进,沐恼怒母亲抬举二房,疏忽侄孙和侄女,索性提议分家不分宗,将三房从沐家分了出来。
这做生意的事便也随之隐下不再提。
沐清溪闻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完全不知道底下里还有这么一段故事。怪不得上辈子她刚刚被徐氏软禁起来的时候三婶常常接济,每次都很大方,她在好长一段时间里还担心三婶是不是挪用了自己的嫁妆来照顾她,为此很是惭愧。
至于后来没了,难道是因为妾室进门,三叔的生意被二房发现了?
沐清溪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依照徐氏那贪得无厌的性子,若是知道三叔手底下还存着大笔的产业,肯定要想法设法分一杯羹。而三叔最后愤然离去,恐怕这份产业也被徐氏祸害的差不多了。
这辈子说什么都不能再让徐氏如愿!
“三叔,你的生意有多大?”沐清溪眼冒星星的看着沐,在她的认知里,书生大多是之乎者也一肚子圣人哲言,真放到做实事上就是眼高手低,她实在是好奇三叔是怎么做到的。
沐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哭笑不得地答道:“你以为能有多大?也不过是打发时间闹着玩的。”
沐清溪不信,看他的样子就觉得他是谦虚没说实话,于是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转而去问三婶。
沐殷氏瞄了沐一眼,“你三叔也没说错”,沐殷氏其实也不知道沐的生意做得有多大,但是风霁堂的账目沐从不避着她,因此多少也有了解,“初时多半是在京里,这几年才发展到南边,越中一带多少都有他的产业。”
这还不够大?!
沐清溪顿时觉得自己为个小小的酒铺就沾沾自喜是个多么丢脸的事……
至于越中……沐清溪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她的小酒铺。
“三叔,博闻县你知道吗?”沐清溪心底怀疑,但是又觉得不太可能,昭和酒楼又不是这几年才有的。
沐闻言便笑,也不瞒她,“你以为博闻县那孙掌柜怎么肯相信你个小丫头?”
沐清溪豁然开朗,她就说呢!就算她的酿酒方子新鲜了点,孙掌柜也不至于就肯信她一个小丫头,亏她还觉得是自己机智过人,风度不一般。这么看来,赵知县肯照顾她的酒铺,里面也少不了三叔的手笔。原来三叔那么早就在照顾她了,她居然一直都没发现,真是蠢到家了!
一直以为都是自己艰苦奋斗出来的成就,忽然间发现都是借了别人的光,没有什么比这更打击人了。
沐清溪蔫了。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沐看她没精打采的样子有些不忍心,“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放眼京中这些世家女子,有几个能做到你这般?”
平心而论他是真觉得大哥大嫂把沐清溪教导得很好,换成其他人家的小姑娘,别说想法子养活自己,出了事不一味地哭就谢天谢地了。
话是这么说,沐清溪还是觉得收到了打击。不过打击过后她还是又精神起来。有了三叔的指点,她酿的酒岂不是会卖得更好?
一想到未来无数长了翅膀的银角子、金元宝一个接一个地往口袋里飞,沐清溪笑得都要流口水了!
既然沐不反对,沐清溪就跟他商量起具体的事宜。按照沐的说法,沐清溪不必再另寻铺面。京城酒楼多,与其单开个酿酒铺子还不如酿好了酒再找这些酒楼合作。既省了铺面的钱,又不必担心人手不足。
酿出来的酒就先在沐名下的几间酒楼里卖,她只管租个小院安置了手底下的人,好好酿酒就是。等名声打出去了,自然有人上门打听。到时候还怕酒卖不出去?
沐清溪想想也觉得有道理,之前她没考虑这个是想着人单力薄,直接找上门去,酒楼的东家未必信任她。倒不如租个小铺子先慢慢地卖酒,等有了名声,酒楼找上门来就是对方有求于他们。
人都是这样,送上门去的就觉得来得容易,不肯重视,自己求上去的才觉得是顶顶好。
叔侄俩商量好了卖法,然后就是钱的问题。沐这个做叔叔的怎么肯要侄女的银子,白送她还来不及呢。沐清溪又是个执拗的,坚决认为生意是生意,情分是情分,她往别家酒楼送肯定是要分成的,哪里能仗着亲情就亏了自己叔叔。
沐好说歹说,沐清溪就是不听,最后各退一步,凡是沐清溪送往酒楼的酒,沐和她二八分成。前三个月算是试行,总要先看看行情如何,从第四个月开始算是正式合作。
沐清溪还想着要不干脆把酒谱给三叔得了,年底给她点红利就行,却被沐劝住。酒谱这东西是不传之秘,各家都有点看家本领。他手底下这些人也不能全信,万一有不长眼的把酒谱泄露出去,反而得不偿失。沐清溪手底的人是大嫂**出来的,又跟着沐清溪共患难过,情分不一般,这些人更信得过。
沐清溪想想觉得有道理,她若是不酿酒了,白璧和玄圭他们做什么还是个问题。总不能把他们安排到三叔手底下,三叔有自己的人,白璧和玄圭来了,三叔必然要看她的面子,但是重用侄女的人让三叔自己的人怎么想?
还是维持现状最好。
057闹事
木槿堂。
侯夫人徐氏看完沐清菀回来就砸了一个杯子,恨声道:“我恨!”
徐嬷嬷连忙挥挥手屏退左右伺候的人。
想想被老夫人收回去的对牌,再想想被禁足的女儿,徐氏双目发红:“嬷嬷,我恨!我花了这么多年才坐上侯夫人的位子,凭什么那老虔婆几句话就给收回去了!我难道不是为了这个家,不是为了安远侯府?!”
徐氏到现在都不觉得是自己做错了,她已经是侯夫人了,她的丈夫是侯爷。二房现在才是侯府真正的主子,老夫人老了,早就该待在后院享清福,凭什么三五不时地跑出来指手画脚,现在连她的管家权都给夺了!
徐氏恨,她更恨沐驰从头到尾都不肯为她辩解一句,老夫人发了话,他照做不误,她这么多年来做的这一切又算什么?!
徐嬷嬷重新端了盏茶过来,心里也恨,却不得不软声劝道:“夫人仔细自己的身子,大小姐和两位少爷还指着您呢。便是为了三个孩子,您也该保重自己。您若是气坏了身子,不是平白如了别人的意?”
徐氏和沐清菀小惩大诫,她身边的人可就没这么幸运了。老夫人清理下人可不是只盯着双鹤堂,如今徐氏这里的人也倒换了一半,新来的虽然不是近身伺候,万一传出个一句半句到老夫人的耳朵里,夫人还要受委屈。
徐嬷嬷不敢火上浇油,只能顺着劝解,他们这些没被换走的人也没落到好,一溜儿地被唤去双鹤堂挨个敲打了一番,这还是看老爷的面子才没动体罚。
徐氏怔怔地坐了半晌,说:“嬷嬷说的是,我还有儿子,河哥儿和浪哥儿呢?”
自从三年前那件事挑破,沐驰就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后来又宠信新进门的董姨娘。二十来岁岁的小坯子多鲜嫩啊,勾的那没良心的一日日疏远她。她算是看透了,指望什么都不如指望自己的儿子。
徐嬷嬷赶紧应了,“大少爷说是在家闷着不舒服,出去走动走动,二少爷听说后也跟着去了。”
徐氏叹了口气,道:“出去走走也好,都是我这个做娘的不争气,让他们哥俩受了委屈。”
徐嬷嬷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
因着春闱,府里发生的事上上下下都瞒着大少爷和二少爷,这一点双鹤堂那边也是默许的,就是怕大少爷分心。但是府里乍然换了那么多人,大少爷和二少爷哪能不问?她便没瞒着,熟料大少爷听后非但不曾不平,反倒抱怨夫人不敬祖母,就连二少爷也是一脸不赞同,都觉得是夫人做的不对。
这事本来也是如此,徐嬷嬷虽然是徐氏跟前的,也明白徐氏不占理。可是自己明白是一回事,听着大少爷和二少爷这样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为这,夫人和大少爷生了一回气,在床上躺了三天才见好。大少爷和二少爷虽然请安一天不落,但是但凡能出府就绝不待在家里。
“春闱才过,还没张榜,留京的士子这时候正清闲,河哥儿和浪哥儿出去多结交几个人也好。徐嬷嬷,让账房多给两位少爷支些银子,爷们儿在外头应酬,可不能缺了银子花。”
徐氏像是说给徐嬷嬷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她的儿子怎么会嫌弃她呢?肯定是因为太忙才不肯留在府里。他们都大了,也该多出去走走。
徐嬷嬷一脸为难地看着徐氏,欲言又止。
徐氏见她神色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家已经不是她做主了,现在要支银子,必然要先回禀双鹤堂那边才行。
“啪”徐氏忍不住又摔了个杯子。
沐清溪从马车里探出头来,一眼便看到了柳树大街的醇枫楼。
“今儿怎么这么热闹?”
她先下了车,一边回身去扶三叔,一边好奇地问。
她上次来的时候人虽多,可没多到这个地步。
沐没要她扶,借着小厮的力转移到轮椅上,就沐清溪那点小身板,哪扶得动他。
“前几天可是春闱,你不是还特地打听过的?”
沐清溪:“……”还真没想起来。
前世她没经历过,只知道春闱九天,半个月之后放榜,然后是殿试,三甲出炉,其后便有状元游街和鹿鸣宴。
这么说,她是不是该亲自去一趟怀宁侯府。不对不对,还没张榜呢,现在去也不知道该跟大表哥说什么,还是等张榜以后好了,反正大表哥一定能中!
沐笑着看了侄女一眼,男装打扮的小姑娘看起来古灵精怪,她年纪小不必伪装喉结,即便是长得好看点,也让人以为是个姿容出众的翩翩少年郎而已,不担心被识破。
“这些士子刚刚考完,无论结果如何,现在是最轻松的时候,这个时候不联络感情,等张了榜,那些名落孙山的怎么好意思?”沐为她解释。
“所以,这一段,京城各大酒楼生意都不会差。”
沐清溪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便亲自推着三叔往店里走去。
醇枫楼外表看去壮丽巍峨,楼起三层,虽然不像望江楼和鹳雀楼那么有名,可是前两者是沾了地利的光。楼里的装饰风格也不同,一楼看起来十分大气,二楼则添了几分雅致,三楼雅间里就更是往诗情画意上靠了。
不得不说,这间酒楼除了天然的风景以外还是很对文人的口味的,否则眼下也不会有这么多人。
一进酒楼掌柜的认出是东家便要上来请安,却被沐制止了。他今儿来也不是查账的,只是为了带沐清溪看看长长见识。
楼里生意好,大堂里坐得满满的,一群面带书生气的士子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说话。虽然人多,但是各自分开来坐,竟然也不觉得吵。
上了二楼,原本二楼是用屏风隔开的雅间儿,现在屏风早已被撤去,上楼一转就看到一群人壁垒分明地分成了三拨。其中两拨人前面又各站着一人看起来倒像是领头羊的样子。
沐清溪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听了一耳朵,似乎是在争论这一科的策论,模模糊糊入耳了几个词句,也听不出大概。
到了三楼雅间里坐定,沐点了一桌子菜,有龙井竹荪、凤尾鱼翅、红梅珠香、宫保野兔、豆面饽饽、奶汁角、芫爆仔鸽、金丝酥雀和如意卷。掌柜的亲自捧上两壶酒,一个用青花瓷壶装着,一个用的是少见的雨过天青瓷。
单看这酒壶就风雅得很,也难得的很,怪道醇枫楼如此受欢迎。
“你来尝尝?”沐亲自执壶朝沐清溪问道。
沐清溪有点犹疑,她会酿酒,酒量并不好,万一喝醉了岂不是要让三叔笑话。但是,不尝哪知道深浅。
于是,主动接过三叔手里的酒壶,“哪有让叔叔给侄女儿倒酒的道理,还是清溪伺候您吧。”
酒壶中的酒柱倾泻而出,香味顿时盈满了鼻端,沐清溪仔细看去,那酒竟是微微泛着一点极淡的蓝,与酒壶上的青花图案相得益彰,盛在白底的甜白瓷酒盏中煞是纯净鲜亮,一点杂质都没有。
只观色香已是上品。
“别急着喝,先吃点东西垫垫。”沐劝她。
沐清溪从善如流地捡了几筷子菜吃,喝酒最忌讳空腹,她可不想等会喝完了自己遭罪。
捧起酒盏小小地抿了一口,清凉的液体入喉,只觉得口中一下子盛开了一朵莲花,既清且香,香味淡而幽,回味绵长。
好酒!
“三叔,这酒叫什么名字?”沐清溪双眼发亮地看向沐,她还从来没喝过这样口味的酒,那种莲花绽开在口中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教她怎么能不好奇!
沐微微一笑,“此酒名为‘益清’。”
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酒妙,名字也妙。
然后,沐清溪眼珠子一转,问道:“几两银子一壶?”
“十两。”沐随意地答道。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让沐清溪瞠目结舌。
十两!这跟抢钱有什么分别!
“供不应求。”见她不可置信的样子,沐复又说道。
这下子沐清溪回了神,简直就是心花怒放,这话不就是说好东西卖得再贵也有人买吗?以后她的酒要是也能卖到这个价钱,她岂不是能养出个小金库了!
想想就觉得美好!
“再尝尝这个。”沐指着旁边的雨过天青色酒壶。
沐清溪执壶倒酒,奇怪的,这壶酒倒出来无色无味。无色的话还能说正常,可是无味……一点酒味都没有还算什么酒?
狐疑地看着三叔见他一脸“你试试看”的表情,沐清溪心道“三叔你这是拿白开水逗我吗”,然后一口把酒灌进了嘴里。
紧接着,“咳咳咳咳……”
怎么那么烈!
明明是无色无味,可是一入口就像是个炮仗炸开在了嘴里,整个口腔都被浓烈霸道的酒味占领,沐清溪原以为酒味不浓,这下子吃了个大亏,又是咳又是辣,眼泪都要出来了。
三叔,不带这么坑人的!
看着沐清溪红着眼圈的控诉,沐简直哭笑不得,他是想拦着,这不是没拦住吗?
“喝得这么急……”
“砰”
沐话没说完,忽听得外头一声巨响,眉头紧皱,没等他吩咐身边的人去看看,掌柜的就急慌慌地跑了进来。
“东家,外头有人闹事,您快去看看吧!”
沐登时脸色沉沉,掌柜的知道他一贯不喜欢抛头露面,这间酒楼也没几个人知道是他的。可是今天竟然如此莽撞的请他出面,只能说明,外头惹事的人身份不低,掌柜的应付不来。
“溪哥儿,你在这等着,我出去看看。”沐放下话,便要出去。
“三叔!”沐清溪出言拦下,“不如让我去吧。”
没等他反对,沐清溪快速说道:“我无所谓,可是三叔一旦出面可就瞒不住了。”
沐清溪说的是只要沐一出去,三房私底下有产业这件事就瞒不住了,到时候老夫人和徐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沐当然明白,可也不能眼睁睁地看人闹事,何况沐清溪还是个小丫头,“你不能去……”
“三叔你听我说,我去就当是个看热闹的,不会轻举妄动,就算不能直接出面,我还不会‘借势’吗?再说,也不一定就那么糟。”
不等他犹豫,沐清溪就直接对掌柜说道:“快带我去看看!”
058救场
沐清溪说完不给沐反对的时间就往外跑,沐双腿不便追不上人,只好忙让掌柜和身边的人赶紧下去护着。
出了雅间沐清溪就直往楼下走,沿途看到几间雅间的门刚刚阖上,心里明白这些应该是派人出来查看的。能进三楼雅间的主顾身份财力都不差,遇见这种情况是多半就是探看一二,只要不闹大,别的是不会插手的。
一边想着,路过旁边一间雅间的时候,沐清溪脚下微顿,面露疑惑,怎么觉得那个声音有点耳熟?
“小公子,小公子,您慢点!”
这一迟疑,掌柜的追了过来,疑惑被抛之脑后,沐清溪边走边问,“是怎么一回事?”
掌柜的便将前因后果说与她听。
单看事情本身算不上大事,就是酒楼里常见的位子安排。这几日醇枫楼生意好,几乎是天天爆满,难免就有人来了没座位。这种日子里掌柜的一般都会多留几个雅间,万一来了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就派上用场了。
沐并不常常出门,就算出门也极少到酒楼前面来,多数时候是去后院,前面便没让长留单独的雅间。醇枫楼的整体面积不算大,雅间自然不多,掌柜的只预留了三间。沐和沐清溪来之前已经用出去两间,他们现在待得就是第三间。
坏就坏在闹事的人身份不低,是长宁徐家的三公子。长宁徐家本是前朝望族,本朝立国后家主弃暗投明转投太祖皇帝麾下,因为投效有功,这么多年下来赵家皇室也是十分宠信。如今徐家的家主徐大人身居要职,徐大人的妹妹嫁给了当朝殿阁大学士柳开的嫡子柳邕,沐清溪先前游曲江时还见过的。
从掌柜的口中得知,这位三公子名唤徐蜚,是徐家老夫人的小孙子,一出生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老夫人溺爱之下养成了个骄横跋扈的性子。仗着徐家和柳家势大,平日里没少胡作非为。偏偏背景太硬,无人敢惹,能惹得起的又大多不愿跟他计较。只因徐家出了个贤妃,又出了个六皇子,备受皇宠。
醇枫楼的酒别具匠心,声名远播,吸引了不少好酒之人。徐蜚是醇枫楼的常客,但是听闻日前他在街上纵马伤人,恰巧被才回京的景王殿下看到教训了一顿,灰溜溜地躲回家去禁了足。
“平日里也是单为这位爷留着雅间儿的,今日生意实在好……本想着多半不会来,谁知竟然……小公子,您看这可如何是好?”掌柜的满脑袋都是“坏了坏了”,这位爷是出了名的难缠,但也是出了名的出手大方,开门做生意就没有把客人往外推的道理,进来了自然要伺候好,还得伺候的舒心合意才能让人下回再来送银子。掌柜的也不想惹这尊瘟神,偏偏就给撞上了。
看看眼前柔柔弱弱的小公子,能处理得了吗?掌柜的心里嘀咕。
掌柜言外之意,沐和沐清溪待得这间屋子其实就是原本给徐蜚长留的,因为沐来得突然,掌柜的又以为徐蜚禁足不可能出来,结果就闹了这么一出。
“我知道了,掌柜的辛苦,先下去看看。”沐清溪说着话,心底思索起对策。
路过二楼的时候便见方才那些兴致勃勃辩论得热火朝天的学子也静了下来,人少了许多,恐怕是见势不好,躲了出去。楼下的动静闹得这么大,此时谁还有心情计较输赢,留下的也是等着看热闹得多。不过,这些人眼中幸灾乐祸的意味是不是太明显了点?
“公子且请息怒,酒楼敞开门做生意自该是来者不拒,先到先得,公子既然来晚了,又不曾提前预定,怎能责怪酒楼掌柜?”
沐清溪走到大堂就听得一道清雅温润的声音传来,话语声不疾不徐,叫人听在耳里便觉得很舒服。
徐蜚斜眼瞧着眼前的书生,嗤笑一声,“爷是什么身份,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德性!来人,给我继续砸!把这碍事儿的小子给我拖走!”
“且慢”
“住手”
两声同出,一个明澈清灵,一个温文尔雅。
林疏闻声看去,只见楼梯旁不知何时多了个十二三岁的小公子。看起来有些瘦小,面庞白皙柔嫩,五官精致的像是春天里枝头绽放的梨花,一瓣瓣清白分明,又透着几分通透的灵气。一双杏眼又圆又亮,眼波流转竟让人生出一种不敢直视的眩晕感。
一时间竟让他看呆了。
“多谢公子仗义执言,楼中琐事不敢劳烦,累及公子雅兴,万望海涵。”一楼的大堂人已经走空了,沐清溪穿过满地的狼藉,走到身着粗布直裰的书生面前道谢。
走近了才发现,这人似乎就是刚刚领头辩论的两个人之一,五官长得端正,浓眉大眼,眸光清正,却因为书生气无端多出几分耿直。能在此时不畏强权仗义执言,这人应该是个好人,却太耿直了。满楼里那么多看热闹的,就他一个人出声,二楼那些幸灾乐祸的也是因为他?
林疏闻声回神,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愣住了,忙不迭地还礼,连声道:“不敢不敢,举手之劳。”心下却觉得这小公子的声音真是好听极了,就像是冬日山间的白雪融化的声音,浸透到了骨子里的明澈。
“你是这家酒楼的东家?”徐蜚惊奇地看着眼前的“小公子”,林疏是个书生气的傻子看不出来,徐蜚出入勾栏瓦肆,家里丫鬟通房一大堆,一眼就看穿了沐清溪是个女娇娥。眸光在那冰肌玉骨的脸上打量了一圈,眼中兴味十足。
那目光太过露骨,沐清溪想忽略都不行,心底不禁泛起一阵不适。
“徐公子恕罪!这是我们东家的内侄,是做得了主的。今儿这事是小的考虑不周,扰了您的雅兴……”掌柜怕沐清溪吃亏,连忙上前答道,谁知话没说完,就被徐蜚一把推开在地摔了一脸土。
“滚一边儿去!爷问你话了吗?”
沐清溪见状心底更是厌烦,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应酬,“徐公子,今儿是小店思虑不周。徐公子是贵客,哪能把您拒之门外,不如在下备酒一桌,亲自向公子赔罪。”
安远侯府的身份够用,可是沐驰撑不起来。何况沐驰当年承爵还是靠了柳大学士的面子,徐家是柳家的姻亲,今儿这事最好的办法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闹出去明显是她和三叔比较吃亏。活了两世,她早就明白什么叫形势比人强。
徐蜚眼珠子一转,一把折扇从左手换到右手,目光露骨地打量着沐清溪,“一桌酒就想打发了爷,小姐未免太不把我徐家放在眼里。爷难不成还稀罕你那一桌酒?”
徐蜚话音一落,沐清溪立时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多了起来,每一道都带了不明意味的打量。沐清溪本没打算刻意遮掩身份,但是这么明晃晃地被人当众道破,被人围观仍教她心底涌上一阵阵不舒服。
这是不打算善罢甘休了,沐清溪只好耐着性子问道:“不知公子如何才肯消气?”余光瞥见三叔身边的几个护卫过来,心中微定。
徐蜚的目光紧紧黏在沐清溪身上,只觉得那柔润白皙的肌肤吹弹可破,似乎有种魔力般吸引着他,让他一刻也移不开。那小巧玲珑的身段,不盈一握的纤腰,微微的起伏……真美,比他表妹还要美,徐蜚觉得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身上越来越热,他觉得口渴,很渴,而眼前就有那么一汪清泉在诱惑着他……
那目光如跗骨之蛆一般萦绕周身,沐清溪泛起一阵恶心,她不是未经事的无知少女,这样的目光哪会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个徐蜚竟然起了那种龌龊心思!
沐清溪气得眼前发黑,偏偏还要顾忌大局跟他周旋。
“不如小姐就以身……”
徐蜚手中的扇子还没触及下颌,沐清溪飞快地后退了一步清冷地说道:“公子自重!”
扇柄落空,徐蜚冷哼一声,“爷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也不看看爷是什么身份,跟着爷自然让你吃香喝辣,别说一个小小的酒楼,就是一百个爷也能给你。要是你敢敬酒不吃吃罚酒,爷不介意连这酒楼一块儿拆了!”
冷不防被他欺身近前,那双恶心的手直直朝着她的袭来,沐清溪下意识地闪躲,却因为力量太弱被他一把抓住拘在怀中,随即那张脸便压了下来。
男人的气息乍然喷在脸上,沐清溪又羞又怒,她万万没想到徐蜚经胆大包天至此,光天化日之下作此下作行径。
美人入怀,一道轻微的幽香丝丝缕缕地传到了鼻尖儿,他几乎立刻断定那不是任何一种熏香,而是新鲜的、醉人的、只属于少女的纯洁的香味,他从未闻过这样叫人欲罢不能的香味,柔软、甜腻、像是黑暗中展开的罂粟花,简直就是勾着他去品尝、去掠夺……
那样令人作呕的气息,那样灼热恶心的呼吸,甚至她隐隐感觉到了……
一瞬间,思绪被拉进了那个暗无天日的时刻,恶臭的酒气,男人粗鲁的声音,被撕裂的衣襟……
不要!不要!救救我!谁来救救我……不要!不要!
“砰”
电光火石间,一道雪亮的光芒倏然飞来,沉醉在美人香中的徐蜚头顶警铃乍响,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歪头
颈侧的头发应声而落,颈间赫然多了一道血痕。
紧接着,怀中一空,整个人被踢飞出去,撞在墙上又弹飞滚落在地,激起一片灰尘。挣扎着爬起,张嘴便喷出一口鲜血。
天旋地转,沐清溪落入了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
“别怕,是我。”有人在耳边轻轻的说。
059不放
怀中的身躯颤抖如狂风中的枯叶,仿佛下一瞬就会被吹得零落四散。那双葱白鲜嫩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骨节处透出一种病态的苍白,青色的筋络透过苍白的肌肤裸露出来,绷得僵直,仿佛抓在手中的不是衣襟而是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一旦松开,就会万劫不复。
这是吓着了?
原本打算松开的手在察觉到怀中人挨过来的意图时改了主意,重新将人牢牢护住。
也罢,到底是跟元瑜一样的年纪。
“爷”
“何人如此大胆!”
事发不过一瞬,徐蜚的手下反应过来立刻围了过去,慌忙把狼狈不堪的主子扶起来,又是拍胸口看伤势,又是逢迎探问。他们是跟着主子出来的,若是回去了被老太太知道没照顾好主子,一顿板子都是轻的。
醇枫楼的人也才反应过来,沐派过来的几个护卫刚才慢了一瞬,被人抢了先,此时抢步上前,挡在了前面。
掌柜的则走到沐清溪身边,对揽着“小公子”的人作揖道谢:“多谢壮士仗义出手,”又小心地看向沐清溪,“小……小姐,您怎么样?”
小公子变成了小姑娘他也是万万没想到,早知道这样,他是怎么也要拦住的。徐蜚是出了名的好色之徒,满京城里被他祸害过的女子不知凡几,让小姐受了委屈,实在是他的过错。
游走在身体的手,满是臭气的嘴……狰狞恶毒的笑容……污秽不堪的身体……沐清溪一阵阵的发冷……不要!不要!
赵越看越觉得不对,小姑娘这分明是被吓狠了。双眼无神,眸中泛泪。匀净的笑脸苍白如纸张,竟然隐隐透出一种绝望的灰色。他虽然心下狐疑,觉得依照小姑娘的胆量性情不至于被惊吓至此,可是小姑娘这样子太叫人惊心。
“丫头?丫头?”他想将人挖出来看看,才一动,小姑娘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靠了过来,细嫩的手指将衣襟抓的更紧,赵看着,感觉再加点力那细弱的手指就要被绷断了。
掌柜的看出不对,心里急得团团转。为了小姐的名声着想,他该叫这人放开小姐,可是眼下这情形分明是小姐吓糊涂了,抓着人不放。何况,还有人在一旁虎视眈眈。他只好使了个眼色让人去通知东家,这场面是怎么都收拾不住了。
徐蜚被人扶起来又咳出一口鲜血,他甩开扶着的人,抹了把嘴才发现牙齿被撞掉了两颗,“滚开!”
“哪个不长眼的敢坏爷的事!”他看着一个男子把那小姑娘抱在怀里,姿态亲密又暧昧,那本该是他要做的,那温香软玉此刻本该在他怀里承受恩露,竟然叫个来历不明的贱民给搅了。
赵大手轻抚着怀中的小姑娘,试图让她镇定下来,他背对着徐蜚,闻言眸色瞬间森寒如剑光闪过。
“徐蜚。”他微微侧头,冷淡地吐出两个字。
只是瞥一眼那侧脸,徐蜚顿时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那张脸印象太过深刻,他想忘都忘不了。
“景……景、景王……殿下……”
一室哗然。
紧接着,呼啦啦一片“扑通”声,“参见景王千岁”
“殿、殿下,我们爷……”徐蜚这边,一个着装不同于其他仆从的人哆哆嗦嗦地跪行出列,徐蜚早就瘫倒在一旁站不起来了。
“龙一!”赵理都没理,扬声唤道。
不知何时出现在场中的龙一立时应声。
“把人‘送’到徐大人跟前。”
龙一领命,二话不说转身走到徐蜚身前一抬手将人拎起来,大步走出醇枫楼。
“诸位士子不好好钻研学问,倒有心情在这看热闹,看来考得不错啊。”一声笑谑突兀地响起,贺子琦顶着张笑嘻嘻地圆脸走了出来。
余下人如梦惊醒,纷纷告退。
“这是怎么回事?清溪!”侄女儿出了事,沐顾不得风度仪态,立即让人背了下来,此刻见大堂里狼藉一片尽是残桌烂椅,侄女儿被个陌生男人护在怀里,登时大怒。
沐清溪完全感觉不到外界的声音,她陷在肮脏的回忆里完全无法自拔。潜意识里她知道自己重生了,那些已经过去了,可是被勾起的回忆太深太重,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就像是腐烂的泥沼,将她紧紧缠缚住,无处可逃。
沐见侄女没反应,更加着急,掌柜的连忙上前解释。听到赵的身份,又听说是他解了危机,沐才放下一半的心,坐回到轮椅上连声道谢。可是侄女儿被个男人抱在怀里成何体统。
“多谢殿下大恩,草民的侄女儿……”
赵摆摆手,“沐三爷不必称谢,令侄怕是魇着了,还是尽快找个大夫的好。”
“找什么大夫,殿下当和尚我是死得不成?”智空围观全程,然后在他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了。
“快去准备厢房!”沐连声吩咐掌柜,又看向智空和尚,“不知这位大师如何称呼?”沐先是被他的外貌惊了一下,不过旋即便反应过来,来人既然是景王殿下的朋友,想必不会出错。
“和尚法号智空。”智空端起出家人的架子念佛回礼。
沐担心沐清溪,但是沐清溪昏昏沉沉根本不让别人碰,任何人试图接近都会令她死命地往赵怀里躲,沐看得既心疼又着急,那可是景王殿下啊侄女儿!不禁万分后悔今日一时冲动带她出来。
无奈之下只好请赵移步厢房,暂时烦扰。他仔细打量赵的神色,看着不像生气的样子,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关于这位才回京的王爷,京里什么传言都有。最多的就是他战绩无数,狠戾残暴,手段残忍,今日看来,传言不可尽信。
沐清溪不肯松手,赵只好迁就地抱着她坐在床边让智空看诊。
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昏过去了,她的脸色苍白的可怕,额头上汗津津的,汇成一股股小溪流下,看着像是刚从冷水里捞出来似的。嘴唇毫无血色,眉头紧紧皱着,肌肤更是透出一股子灰败,荏弱得让人惊心。就这么短短的一小会儿,记忆里那个像海棠花般娇艳的少女,仿佛骤雨打过的梨花,如此脆弱,如此可怜。
嘴唇翕动,依稀露出几个模糊的字眼,赵仔细听,仿佛是“救命”“不要”之语。心底的疑惑越加浓重,小姑娘这情形不单单是被吓到,更像是惊惧之下被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至于是什么,他无心深究。
今日之事若不是她,他未必会插手。不过是看在兰溪村那几日和那坛子酒上。任何事牵扯到他都未必是好事。
“怎么样大师?我侄女儿可还好?”智空把完脉起身,沐立刻上前追问,温润如玉的面庞上一脸焦急。
纸笔是早就准备好了的,智空提笔洋洋洒洒写完一张方子,递给沐,“照方抓药,不是什么大病,惊惧过度魇着了,好生休养几天就行。”
“多谢大师!”沐连声道谢,又唤人去抓药煎药。回过头见侄女儿还抓着人家王爷的衣襟,脸色微变。他既不忍心强行把侄女儿的手拿开,也不能要求王爷在这等她侄女儿醒过来,纠结来去,只好告罪枯坐。
赵一脸淡漠,神色莫名,沐不敢上前打扰,只好跟智空没话找话地说了几句。
智空原本是应付居多,可在听了沐的身份以后,眼珠子一转,心里多了个想头,脸上的笑意更真了几分。
“我观施主的侄女儿有些体弱啊!”智空故作担忧地叹了一声。
沐闻言,也是一叹,“我这侄女儿身世可怜,自小没了父母兄弟,养在乡下无人照顾,自然弱了些,不知大师可有法子调养?”他对沐清溪是真的疼爱,沐骏与他一母同胞,感情深厚,大哥的孩子就是他的孩子。
智空摇了摇头,见沐露出担忧的神色,“若只是体弱还好,就是……”智空故作为难状。
放在平时,以沐的聪明大概不难看出智空是故意引他追问,可是今日事发突然,沐清溪昏迷,沐正在着急哪有精力多想,顺着智空的话就追问了下去,“莫非还有更严重的?”想起客儿曾经中毒,沐第一反应就是沐清溪是不是也被下了毒?
“施主莫急,施主的侄女儿想必八字稍轻,神魂容易受惊不稳,所以今日才会如此。”智空徐徐答道,一副很难办的样子。
沐闻言沉默了下来,沐清溪的八字并未找人算过,但是在他的记忆里,沐清溪确实经常会受惊梦魇,大嫂因此特地给她在宝严寺里点了长明灯,又向无心大师求了开光的玉佛挂在身上,以安神魂。
智空这话让他更加看重三分,肃然问道:“大师可有解法?”他倒不担心智空是坑蒙拐骗之流,不说别的,单看景王殿下与他相交就知道此人身份不低,何况他还自称是无心大师的弟子。
智空一看鱼儿上钩,面上如常,心中却松了口气,收徒弟总要先让人家家人同意,不然就该跟他师父无心大师那样竹篮打水了。
“阿弥陀佛,佛法无边。”智空双手合十,唱了一声佛号。
沐微怔,有些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待要追问,忽而想起一则故事,心念电转脱口问道:“大师是想让小侄入空门?”
室内一静。
沐旋即摆手,“不妥不妥……”沐清溪是大哥大嫂唯一的女儿,怎能让她青灯古佛,孤苦一生。再说就算是要求佛祖庇佑,那也该找庵堂的姑子去,拜入和尚门下算哪门子。
先前看他一脸着急,智空还道沐是个好说话的,没想到被拒绝的如此彻底。可他还不能急着辩解,搞得好像他很着急求着收徒弟似的。
正在这时,药已煎好,掌柜的亲自端来。沐顾不上再问,接过药碗亲自喂沐清溪喝下。服了药,沐清溪的神色渐渐缓和,脸上的苍白之色略微退去,紧紧抓着衣襟的手指松开,整个人在药力下沉入了梦乡。
060再见
沐清溪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陌生的屋子令她一阵惶惑,却在看到床边睡着了的琉璃和春棠时放松了下来。
外头很静,依稀能听到丫鬟们放轻的脚步声。沐清溪猜测应该是三叔带她回了风霁堂,也不急着喊人,而是出神地回想起一些事情。
梦里昏昏沉沉,万千影像交错嘈杂,她陷在深深的雾障里,身边却始终萦绕着一股令人安心的气息。她记起白天发生在醇枫楼的事情,仍然心有余悸。徐蜚的那张脸和记忆里那混账的脸重合,重生以来她第三次直面自己的弱小和无力。
那么卑微,那么绝望。
第二次是在越中,她无意间发现奶娘刘氏的异状,而后客儿中毒,伤了脑子。她查出真相,却无力追究真凶,只能看着害客儿的人逍遥自在。
第一次是在淮安渡口,漫天刀光剑影中鲜血飞溅,她以为自己会死在冰冷的荒野,以为重生一事不过是个无望的笑话,然而剑锋逼近直迫咽喉的时候有个玄衣少年从天而降,从死亡边缘将她救了出来。
从此柳暗花明。
她来不及问他姓名,身边之物又都被歹人打乱,匆忙之中只能以一碗热汤答谢。而后,水流花谢杳无音信。
今天她竟然又想起了记忆里的那个身影,不知怎么的就与白天那道令人安心的气息重合了。
“溪姐儿醒了?”
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一道温和的声音。沐清溪听着,分辨出是三婶沐殷氏的声音,未及开口琉璃和春棠就醒了。两个人一见她醒着,十分激动地看着她,眼圈儿竟然红了。
她冲着两个人笑笑,表示自己没事,却在琉璃把手伸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地避了开去,琉璃愣住,沐清溪也愣。
而后,只能看似无意地抬手拢了拢头发,“去请三婶进来吧。”
春棠仿佛没看到似的领命而去,琉璃则看着她欲言又止。
沐清溪心底乱糟糟的,今天的事让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记忆,连带得与那些记忆留下的后遗症也显露了出来。
沐殷氏进了屋子,就见沐清溪掀了被子要下床行礼,忙抢上几步把她按住,“咱们之间那还用计较这些虚礼?”
说完,看到沐清溪明显闪躲的动作也是讶然。随即微微一想就明白了过来。白日里糟了那种腌事,小姑娘怕是吓着了还没缓过劲儿来。
沐清溪本来就长得偏瘦小,这么一看坐在被子里的小身板似乎瘦的只剩一把骨头,小脸依然苍白如纸,一点血色也无,看着实在是可怜得紧。
“劳烦叔父和婶母了。”沐清溪垂首歉意地说道,为自己下意识地举动而感到羞愧。她真的不想的,可是就是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直到此刻她才发觉,上辈子留下的痕迹远比她以为的要深重得多。那些刻骨的疼痛并没有随着上辈子的湮灭而消失,反而透进骨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被撕扯开来,将她吞噬。
沐殷氏体贴地没再追问白日里的事情,只是柔声细语地安抚她,尽量不触及她的心事。女孩儿家遇到这种事简直就是无妄之灾,她这个做婶母的也只能拿话劝解。沐清溪看着柔柔弱弱,是个敏感多思的性子,她真怕她钻了牛角尖儿。
“三爷往双鹤堂那边送了信儿,这几日你就住在这里。说起来,你两次来的匆忙,还没见过你妹妹呢。”
沐清溪感激她的体贴,她现在最怕的就是别人提起白日里的事情,于是顺着她的话问道:“欢妹妹身体可还好?”
三叔和三婶子嗣艰难,成亲多年膝下也只有一个女儿,取名沐清欢,算起来今年似乎才八岁。自小体弱,多数时候都是待在屋子里,一不小心见了风便要请大夫,喝药比吃饭还多。小时候沐清菀跟她不合,她却很喜欢沐清欢这个妹妹,时常往风霁堂跑。
说起女儿沐殷氏脸上就带了三分愁,“还是老样子,不过也没见坏,大夫说好好养着是无碍的。等明儿我带她来给你见礼。”
沐清溪忙道不用,没见坏其实也算好消息了。沐清欢从小吃药,杜氏在的时候这份例是单独算的,并不算在三房的份例里,等于是原有的份例之外给三房的补贴。以前徐氏就没少拿这个说事儿,想必徐氏掌家之后三叔和三婶提出分家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沐殷氏也没跟她推辞,沐清欢的身体实在是太弱不禁风了,春秋还好,冬夏时节她是根本不敢放她出屋的,就怕一个不经心生了病让女儿再受折磨。
两人说了会话,看着天色不早,沐殷氏吩咐人把宵夜端来,一碗清粥,两样酸甜口的点心。沐清溪从午间开始就没吃什么东西,却并不觉得饿。她心里存着事,一点胃口也没有,可是在沐殷氏关爱的目光中又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勉强用了一点。
吃完后,沐殷氏见她有些恹恹的便起身告辞,又让底下人好生照顾着。
沐清溪躺在床上,明明觉得疲惫至极,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三婶临走之前欲言又止,应该是担心她想不开。
怎么会呢?前世发生那种事她都活着撑过来了,这辈子更不会轻易寻死。
更漏声一滴一滴地响着,她忽然间掀开被褥,披衣起床走到了妆镜前。琉璃和春棠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来问。
她定定地看着镜子。
铜镜里映出个纤细窈窕的身影,水杏眼,胧月眉,肤白如脂,眸光似水。
沐清溪看着出了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琉璃和春棠担忧地看着自家主子,这是怎么了?
风霁堂花厅里。
智空品着上好的庐山云雾茶,再次感叹果然好东西还是在民间,在商人手里。像这样的庐山云雾茶他敢说一年也不过出个几斤,越是稀少越不会作为贡品,否则今年有了明年没了,今年多了明年少了,那都是罪过。
沐家三爷不声不响地能把生意做到这个份上也是能耐。单凭这他就不能小看,何况他还想收沐三爷的侄女儿做徒弟。
赵甩手走人了,他可不能就这么半途而废。
智空有时候实在看不懂赵在想什么,说他手握军权,野心勃勃,可皇帝说让他留京他就留京了,还三天两头往宝严寺跑,搞得全京城的人都以为这位王爷转了性儿要修佛。说他淡泊名利,闲云野鹤,可他在赵的眼皮子底下接近沐清溪,赵也没阻拦。
龙困浅滩。
没有水,龙还怎么行云布雨?怎么执掌乾坤?怎么……定鼎九州?
到现在他都捉摸不透赵对他的话有几分信几分不信。
若说三年前他还能猜到一点,三年沙场征伐历练,他是越来越不露声色了。
“三叔,您找我?”
沐清溪走进花厅,只见座上除了三叔以外还有个陌生又熟悉的人。
“是你!”既惊且喜。
沐刚想为沐清溪介绍,没想到侄女儿看起来好像认识智空大师,他看看智空和尚,又看看沐清溪,“清溪,你们认识?”
沐清溪点点头上前几步,“三叔,我在越中时见过这位大师。”她前几天还在想智空何时能到,想不到竟然在三叔府上见到了。
智空察觉到沐清溪看他的眼神,心底那股奇怪的感觉又起来了。通常说来,对于陌生人,人总会有戒心。即便是和尚,哪怕是名满天下的高僧,也不会例外,怎么这小姑娘打从初见起就看着像是很信任他的样子,一点戒心都没有?
“阿弥陀佛,施主,我们又见面了。”智空双手合十还礼。
沐清溪见沐还一脸不解,便将在兰溪村智空上门化缘的事说与他听。
然后智空就发现,小姑娘话音落后沐三爷看他的眼神瞬间变了。
怎么说呢,就是原本看他是带着几分尊敬和感激的(毕竟也算救了人家小姑娘不是),当然也有点戒备(想把人小姑娘渡入空门)。但是,现在沐三爷看他的目光就是全然的警惕。
这是为什么?
沐清溪也发现了沐的变化,“三叔?”她迟疑地问道,有些不明白,刚刚不还好好的吗?
沐反手将沐清溪拉到身后,看似温和地说道:“清溪,当日的事多亏了这位智空大师和他的好友景王殿下相助,你如今大好了,合该跟大师道个谢。”
沐清溪恍然,怪不得要她过来。醒来后的第二天沐就告诉她,当日有人出手相救,不过没说具体是谁,只说过几天亲自请人过府答谢。没想到竟然是智空,上辈子他救了她,给了她一条生路,这辈子又救了她,这可真是有缘了。
不过,景王殿下又是怎么回事?还有三叔为什么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沐清溪心中疑惑,还是听话地上前行了个礼,“多谢大师搭救之恩。”
“举手之劳,举手之劳,真正出手的是景王殿下,和尚不过是个马后炮。”智空笑呵呵地答道,余光瞥见沐的神情更觉得奇怪,他没说错什么吧?
沐清溪听着那被加重了的“景王殿下”三个字,直觉大和尚是在暗示什么,可是她一点都听不懂,她连景王殿下是谁都不知道呢,这种哑谜怎么猜得出来?
正疑惑间,沐已经唤人过来,一个檀木箱子被抬进来,打开来,里面是一箱子经书。沐清溪抬眼看去,只见经卷微微泛着黄页,看起来有些年岁了。
这是三叔给大和尚的谢礼?
那可就给错了。
沐清溪心下暗笑,大和尚说是和尚,生平最恨念经了,至少被他收留以后她就从没见他年过一天的经,喝酒吃肉的时候倒是比较多。
一炷香后,被请出风霁堂智空看着在他眼前紧紧合上的大门满脑子不解,他这是被人赶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