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皇后
“哦?”殷皇后饶有兴致地问道,“整个京城都传遍了本宫竟不知道?皇上,您可曾听说?”她侧首看向身边的帝王。
承安帝威严的面容上带着温和的笑,似乎听到了什么十分好笑的事情,“朕也不知。”
“想不到连皇上和娘娘都不知道的事,公主才入京城就知道了,巧得很,本宫也不曾听说,可见公主对我大梁的事真是上心呢。”明华公主打趣着说道。
此时座中聪明点的都有点回过味来了,皇上和皇后耳聪目明,京中的风声怎么可能逃得过两个人的耳目,不可能不知道沐清溪被退婚一事。明知道沐清溪被退婚还让她参加宫宴,定然是有其他原因,而娜多雅公主一而再再而三地旧事重提无异于在挑衅皇后的权威,皇后会高兴才怪。
娜多雅这时候也有点明白了,但是她只觉得皇后在回护沐清溪,并不明白为什么回护,于是便指着沐清溪蛮横地道:“是她对我无礼在先,本公主才特意打听了。皇上,娘娘,这沐清溪公然顶撞于本公主,还对本公主不敬,娘娘却如此厚待她,这便是大梁的待客之道吗?”
“娜多雅!”扎尔扎听她越说越不像话,站起身低声喝止,又对承安帝与殷皇后请罪,“娜多雅自小被汗王娇养,性格不够稳重,还请尊贵的皇帝陛下和娘娘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承安帝不出声,殷皇后瞥了一眼不甘不愿的娜多雅,才慢慢地道:“女儿家娇养一点不为过,不过既然是作客,便也该有客人的自觉。王子还是多多费心得好。”
扎尔扎听得心中一凛,连忙称是,硬生生把不服气的娜多雅拉回了席位上。他看得出来,皇后已经对娜多雅生出不满,皇帝态度不明,但是以娜多雅的所作所为来看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印象。原本献礼之后就该提起和亲之意,如此一来,倒是不好现在就说了。
娜多雅和扎尔扎离开了,沐清溪却还在皇后身边。殿中人的目光再次集中过来,今晚过后大概真的没人不认识她,可是这出名的方式方法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确切地说,她一点也不想掺和进来。
殷皇后似乎突然间对她起了兴趣,也不让她归座,反而拉着她的手极为亲密地问了些家常话,比如多大了,读什么书,又感慨了一番沐骏和沐清泉当年的功绩,看起来十分亲热。
“本宫的娘家侄女儿倒是与你年纪相当,她叫殷茵,你们该认识。”殷皇后忽然想起什么,把话题转到了殷茵身上。
沐清溪不解其意,却顺着话答道:“回娘娘的话,臣女有幸与殷四小姐相识,承蒙她照顾。”
殷皇后笑着道,“她可是个跳脱性子,不像你这么安静。不过,她人虽然活泼了些,却最是天真无邪,容易受人蒙蔽,少不了我这个做姑姑的多替她操着心。你说是不是这个理?”最后一句时,话中已经带上了警告之意。
心知她是疑心自己利用殷茵,沐清溪一边觉得烦躁一边还要恭声回道:“是,娘娘慈心。”
殿中一角,贺子琦凑到赵身边,“我说王爷,这是几个意思啊?把咱们未来王妃当靶子了?”这也太损了点了吧?沐清溪无依无靠的,现在看着是得了好处受了尊崇,可扭头出了宫,娜多雅真要欺负人她也没能耐还手啊,何况娜多雅那个性子可不像是吃了亏能不吭声的。
说完,见赵手指抵着桌子不知道在想什么,顿时有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错觉。呸呸呸!说错了,赵是皇帝那他成什么了?
“您就一点不担心?”
赵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贺子琦觉得一阵风凉飕飕地就飘过去了,耳边听到赵的声音,“有心思想这些不如多查查扎尔扎打得什么主意,看来你是太闲了。”
“不不不!王爷属下忙得很忙得很!”贺子琦连声说道,屁滚尿流地跑回贺家席位上去了。贺大人一见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来气,“又去哪儿胡闹了!你就不能早点成个亲让我抱孙子?”
贺子琦一口气哽在喉咙里,难不成在他爹眼里他除了能成亲生孙子之外就没别的用处了?是亲爹吗?
别人如何想的沐清溪不清楚,她只觉得自己如坐针毡,小心翼翼地答着殷皇后的每一个问题。答着答着约莫品出了点其中的意思。殷皇后的问话大多都与父兄有关,而沐骏和沐清泉是大梁朝有名的将军,之所以有名战功全是在和北狄的征战中立下的。娜多雅张扬跋扈在先,殷皇后对她温和有加,两厢对照,更像是对北狄使臣的警告:这是大梁的疆土,你们最好有点自知之明。
莫名其妙地被人当成了靶子用,这无妄之灾来得实在是让人心里憋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兄为国尽忠,哪怕战死沙场,她伤心却从来不觉得父兄做的不对。可是,今天在这里,皇后明知北狄对安远侯府恨之入骨,还把她一个孤女刻意拎出来,就为了敲打北狄使臣,全然不顾她的安危,这番举动实在是让她觉得心寒齿冷。
想清楚了这些,心里就只剩下尊敬,那一点点感激荡然无存。
今天过后,退婚的事就会被摆到明面上,说不定等她出宫门的时候已经人尽皆知了。至于娜多雅,皇帝和皇后要的只是北狄使臣知情识趣,认清自己的身份,她这个靶子用过之后谁还会在意?
那个跪坐在皇后身边的身影绷得紧紧的,明明是觥筹交错五光十色的宫宴,繁华热闹,她却像是孤军奋战的小可怜,时刻拱起脊背做出防御的姿势,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去给人一爪子。可事实上,她太弱小,在群狼环饲的危机中根本无力自保。
赵一瞬间起了一种冲动,想把她护佑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远离风吹雨打,让她安逸柔软地躺在温暖的窝里,轻轻打着鼾,无忧无虑。她本该娇生惯养,本该像在座所有的世家女子一样千娇百宠,被捧在掌心里小心翼翼地对待,无微不至地照顾。
“母亲,母亲,您想想办法呀。”曹元瑜拉着明华公主的衣袖哀求,沐清溪想到的她也想到了,毕竟是自己交心的朋友,她说不上话,只能求助于明华公主。
明华公主已经开过一次口,其实不想再继续管了。皇帝和皇后对沐清溪的态度令人生疑,在摸清楚他们的意图之前贸然开口并不妥当。到现在她已经彻底息了招揽沐清溪的心思,承安帝先前明明有意让沐清溪嫁入皇家,可退婚的事一揭开,一个被退过婚的女子是不可能再入皇家的。她不清楚承安帝到底是不是刚刚知道,更不清楚他会怎么做。但是,最有可能的便是放弃沐清溪,天下女儿千千万,沐清溪的价值不过在于她是为国牺牲的功臣后代。只要朝廷好好养着,荣宠加身,让世人看到朝廷厚待忠臣良将之后便足够了。
“想什么办法,皇后看重是她的福气,你呀,就别多想了。”明华公主心底叹了口气,拍拍曹元瑜的手。见她仍旧不放心,只好悄声劝道:“仅凭她是安国公的女儿,朝廷便会善待她。”否则岂不是让朝臣寒心,让百姓指摘赵氏皇族刻薄寡恩。只不过也就只有明面上的赏赐了,再多的没人会去在意。
走出宫门的时候,沐清溪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长时间绷紧的脊背一时间竟然放松不下来,她回头看向绵延望不到尽头的宫墙,只觉得仿佛站在一只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巨兽的嘴边,进一步便是沾着血肉的锋利的犬齿……
上了马车,沐庞氏欲言又止,饶是她活了这么多年见惯了事也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实在是荒唐。一时里想问沐清溪皇后到底是不是真的对她青眼有加,一时里又觉得不太可能,皇后明显是面子功夫。最后摇摇头叹了口气,吩咐车夫:“回府吧。”
使臣接风,宫中一连大宴三天,沐清溪原本以为后面两天自己不必去了,可是第二天宫中竟然特地派了马车过来接,言称皇后下旨,务必要把她请到宫中。装着满心的疲惫,走到宫门口的时候,沐清溪恨不得立刻转身就走,却只能任凭自己跟在引路的宫人后边走到席上。
第二日的宫宴改在了御花园后边的沁芳殿,沐清溪进去以后才发现比起前一日的大宴人少了许多。女眷这边来的都是三品以上官员家的妻女和皇亲国戚,男子那边则是皇子和宗室子弟居多。
北狄五王子扎尔扎和公主娜多雅依然坐在帝后下首第一位,以示恩宠。沐清溪到得晚了,帝后均已入席,是以一进殿便要俯首请罪。
承安帝见状却连连摆手,笑着道:“不必拘礼,入座吧。”
她叩首谢恩,谨慎地跟随宫人入了座。沐庞氏今日不曾一起来,不知道是不是皇后有意为之,去接她的人只说要她入宫,却对沐庞氏是否能入宫含糊其辞。她坐在席面前,两边都是和乐融融的母女,唯独她形单影只,茕茕孑立。且今日两边全是不认识的人,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其实认识也没用,昨天皇后刚刚敲打过她,要她远离殷茵。就算身边坐的还是殷茵,她也不敢在皇后眼皮子底下跟她闲话啊。
到底为什么把她传唤过来呢?沐清溪百思不得其解。
183和亲
其实不止沐清溪不理解,就连皇后也不理解,因为要沐清溪进宫并不是她的意思,而是承安帝的意思。因为这道旨意,殷皇后整个宴上都在有意无意地观察沐清溪,想不通承安帝为何会对她另眼相看。如果昨天召她进宫是对北狄使臣的敲打,可今天再召就不是敲打了,而是在保护沐清溪,是在昭告所有人沐清溪得了皇后的青眼,等于是给了沐清溪一道护身符。
仅仅是因为沐骏父子为国尽忠吗?
殷皇后跟随承安帝这么多年,很清楚他并不真的是一个仁爱的君王,他的温和只是一种表象。被掩藏在温和表象之下的冷漠才是帝王的真实面目。仅仅是沐骏父子的功绩并不足以让承安帝做出如此决定,一定是沐清溪本身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价值。至于价值在哪里,或许连沐清溪自己都不知道。
酒过三巡,宴至酣处。扎尔扎忽然起身走到殿中,向承安帝行礼扬声说道:“感谢尊贵的陛下盛情款待,此番汗王命我前来除了昨日献上的奇珍异宝之外另有一桩喜事想与贵国共享。”
歌舞燕乐乍停,承安帝挥手示意乐官舞姬暂时退下,而后卓有兴致地问扎尔扎,“是什么喜事?”
扎尔扎余光略过娜多雅,后者脸含娇羞却面带雀跃,他正色道:“为表我大狄诚意,愿以我汗王最宠爱的公主殿下与贵国和亲,以结两国之好,邦交万世。”
这话并不令人吃惊,早在娜多雅出现在京城时朝中上下便已经想到了,否则无缘无故,使臣团里怎么会出现一位公主。
“汗王诚意拳拳,朕已知晓。不过公主年华正好,朕却已经将知天命,岂不耽误了公主的大好年华?”承安帝笑得温和。
扎尔扎听着却皱紧了眉头,坐在席位上的娜多雅更是脸色煞白,全然没了方才的期待与欣喜。他们太大意了,只以为皇帝年纪大了,不会主动把娜多雅收入后宫,却忘了在大梁风俗中,老夫少妻比比皆是,更何况娜多雅入宫的话说白了只能做个妾。一个妾而已,不过是玩物,自然是越年轻越新鲜越好。
一瞬间扎尔扎想了很多,出口的话却沉稳得很,“陛下正当盛年,万人敬仰,何必言老?”他不可能对承安帝说,你太老了,我妹妹要嫁的事年富力强的景王。
座中已经有朝臣起身上奏,请承安帝为两国邦交接下婚约,成两国秦晋之好。
娜多雅闻言惊恐万分地看着扎尔扎,他知不知道这番话若是承安帝顺着接了,那她就得进宫伺候一个老男人,那简直比杀了她还让她痛苦!
不,不行,她不能任由他们做主,她要嫁给景王,她喜欢的是赵。
“陛下!”
承安帝看向娜多雅,“公主有何话说?”
“陛下,娜多雅十分仰慕您的风姿。”扎尔扎出言打断,同时示意同行的使臣拦住娜多雅,莫要让她胡言乱语。
沐清溪看着眼前这一出闹剧,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娜多雅死死地盯着扎尔扎,眼睛里迸射出狠厉的恨意,但凡有眼睛的都看得出她并不情愿。一个十**岁的妙龄女子嫁给一个年届五十的帝王,即便那人身份高贵恐怕嫁的人也不会心甘情愿。她没有那么多泛滥的同情心去可怜一个为难过自己的人,却不得不奇怪,明明在此之前娜多雅对和亲不曾表现出如此明显的抗拒,那么这一番转变是因为什么呢?
“滚!都给我滚出去!废物!饭桶!猪狗不如的东西!去死!都给我去死!啊啊啊”
驿馆里,扎尔扎站在门外听着屋里的动静,面无表情。直到过了一刻钟有余,屋子里动静渐渐小了,才冷声说道:“娜多雅,开门。”
隔了一会儿,门“砰”地一声被打开,尚未看到人影,扎尔扎便觉耳边一阵破空之声,一道鞭影应声而至,他利落地侧身,同时手一抬牢牢将鞭子攥在手中,看向怒火冲天的娜多雅。
“你闹够了没有!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胡闹传到宫中会是什么后果!父汗让你来是为了和亲,不是让你闯祸的!蠢货!”
娜多雅本来就在气头上,被他一激理智全无,丢了鞭子扑上去对着扎尔扎的脸就是一巴掌,“啪”扎尔扎没防备之下,这一巴掌打了个结结实实。娜多雅常年甩鞭子,手劲儿大得很,这一下打下去,扎尔扎的侧脸立刻泛红,隐约透出个巴掌印。
随行的侍卫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纵观北狄全国上下就连汗王也不曾出手打过五王子,更何况还是打脸。
娜多雅打人打习惯了,一点不觉得打扎尔扎跟打别人有什么不同,“和亲和亲!我要嫁的是赵,你凭什么拦着我邀我嫁给那个老头子!你这个混账!”
扎尔扎强忍着怒火,瞪着她寒声道:“若非我从中斡旋,你早已把大梁皇帝得罪死了,还谈什么和亲!”
“哼!要嫁你嫁,我告诉你,就算大梁的男人死光了我也不会嫁给那个老皇帝,本公主和亲的对象只能是赵!你最好帮我,否则我不介意把你私底下做的事告诉父汗!”娜多雅寸步不让。
扎尔扎瞳孔微缩,紧紧地盯着她,“你知道什么?”
娜多雅毫不示弱地回看过去,“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
两人对峙片刻,针锋相对,最终还是扎尔扎做出了让步,“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晚宴上扎尔扎提出和亲的意思以后承安帝并没有当场答应,虽然不知道承安帝的打算,但是承安帝没有当场答应,这婚约就不算数,娜多雅还有机会。
娜多雅紧接着问:“怎么转圜?”
“且看明日。”
第三日的接风宴定在城外皇家猎场,北狄和大梁数次交锋,北狄败多胜少,此次前来谈和未尝没有试探大梁实力的意思。所以,把第三日的宴饮放在皇家猎场是双方都十分赞同的决定。
但是这个决定对沐清溪来说一点都不美妙,因为第三天意料之中的她又被强行塞进了宴饮的队伍。从京城到皇家猎场行程至少要两个时辰,沐庞氏年事已高经不起折腾自然是不肯去的,再者,这次皇后的旨意依旧没有点名要她去,她也不想去丢那个脸。
在皇后接连下旨让她参加使臣宴会之后,沐庞氏看她的目光总带着打量,那是一种评估意味的打量,似乎把她当成待价而沽的物件儿,琢磨着能换来多少利益。沐庞氏不能去,沐清溪虽然觉得孤单,却也少了一个时刻盯着自己的人,反而轻松不少。
托皇后的特别照顾,沐清溪乘坐的是宫中的马车,不必跟那些官眷挤在一起。而且,马车刚刚走出不久,曹元瑜不知从哪里跑过来,跟她坐在了一块儿。
“可算是清静会儿,你这一个人可真自在!”她伸着懒腰,一副很累的样子,沐清溪看得奇怪。曹元瑜便跟她解释,原来娜多雅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往明华公主的车驾上挤,不管曹元瑜冷嘲热讽她一概受着,更惊悚的是她竟然主动开口为醇枫楼的事跟曹元瑜道歉,“你知道吗?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要不就是她被什么东西附体了,太吓人了!”
沐清溪被她这种形容逗笑了,又听她说:“你说她到底想干什么呀?要做皇上的妃子了,所以先来讨好我母亲?”她想想一阵恶寒,完了又觉得还挺有道理的,“我母亲说话是挺有分量的,可是她从来不插手皇上的后宫啊,顶多就是去太后那儿勤快了点。再说了,我母亲一点都不喜欢她,顶多是面子上客气罢了。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或许她是想请公主殿下帮她进言,不要入宫呢?”沐清溪猜测道,“昨天你也看到了,她似乎并不情愿。”
曹元瑜一耸肩,幸灾乐祸地说:“是看到了,虽然我有点讨厌她,不想在宫里经常看到她,但是她那么不乐意我又觉得挺痛快的。再说了,皇上虽然老了点,但也是个帅大叔……咳咳,帅爷爷,不好意思,差辈了,她有什么不知足的。”
明华公主是皇上的侄女儿,算起来,曹元瑜确实是孙辈。她这么拿皇帝调侃还真是心大,由此也可窥见,明华公主在承安帝面前确实受宠爱。
“人各有志吧,或许她早就有人选了也说不定。”沐清溪随口说道。
曹元瑜一口茶喷出来,“等等!听你这么一说,好像还挺有道理的,可是你不觉得有点点诡异吗……”
“诡异?”沐清溪不解,虽然奇怪了点,但也不至于到诡异的程度吧?
曹元瑜看着她,满脸写着“恨铁不成钢”五个大字。“你想啊,她的目标不是皇上的话,那就是皇子了。皇上的几个儿子都有数,但是哪个放出去都没我小皇叔名声大,尤其是在北疆那片地方。而且她又一门心思地往我母亲身边凑……”
沐清溪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曹元瑜话中之意,她的意思,北狄公主看上了赵?那个高大颀长的身影涌现在脑海里,侧脸刀削般的线条冷冽锋锐,只要站在那儿就是人群中的焦点。好像、似乎北狄公主情之所钟十分有道理……
“景王殿下领兵多年,北狄不是应该恨他入骨么?”娜多雅得多想不开才会爱上赵啊?!
184围猎
“小皇叔龙章凤质威仪赫赫,娜多雅对他动心有什么好奇怪的?”曹元瑜特别理所当然地回道,紧接着又问沐清溪,“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娜多雅虽然性子令人讨厌,但是她长得还不错,该长肉的地方都长得足足的,万一我小皇叔一时冲动,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她一边说一边还上下看了看沐清溪的前胸后臀,话中之意昭然若揭,直把沐清溪看得满脸泛红,羞臊不已。
“郡主殿下不要胡言乱语!我与景王之间清清白白,并非你所想的那样。和亲是两国大事,便是景王为国之计答应和亲也是理所当然。”沐清溪恼道,心底却到底起了一点不舒服,尤其一想到赵会对娜多雅温柔以待言笑晏晏,更觉胸口窒闷难以排解。
曹元瑜细细打量她神色,心里暗道,你这时候嘴硬,等担忧成真的时候看你怎么哭。不过,景王到底是她亲皇叔,她也不希望娜多雅变成皇婶。
有个人陪着说话时间就过得快了,侍女禀报已到皇家猎场请她下车时,她甚至有点惊讶。京郊皇家猎场自开国伊始便已存在,太祖皇帝马上得天下,希望后代子孙勿忘看家本领,勿要在京城繁华温软中消磨了意志,特意建此猎场以为激励。数代以来,每逢春秋两季或其他重大日子,皇帝便会在京郊猎场举行围猎。无论王子皇孙还是侍卫将领都可入猎场大展身手,出众的可得皇帝赏识,一跃登峰。
她们到时猎场中早已安排妥当,御驾和凤驾在前,已经先一步入行宫安置。待众人抵达安置妥当后,围猎便于午后开始。大梁民风开放,女子也多有擅长骑射者,是以女子也可以下场,而能来参与围猎的女子即便拉不开弓也是上得了马的。
沐清溪约莫是唯一的例外既拉不开弓,也上不得马。沐骏和沐清泉弓马娴熟,一代名将,可两人对唯一的女儿/妹妹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岂能让她做骑马射箭这种不适合女儿家的活动。杜氏纵然有心让女儿接触一二,也被爷俩连番劝说打消了念头,以至于沐清溪现在看到被拉出来摆在面前的马的时候,整个人如遭雷击无所适从。
皇后安排周到,知道她没有准备,特地允许她从御马中挑选一匹,曹元瑜就站在边上帮忙出主意,身边跟着的是一匹枣红马,看起来性情十分温顺。
“哎哎,这匹紫骝不错,这马脚力好又亲人。这是大宛马,体格健壮,最耐劳苦。这是爪黄飞电,飞奔之时恰如风驰电掣……都是好马,清溪,你看上哪一匹了?”
沐清溪看着一字排开的一溜骏马欲哭无泪,她根本不会骑马,看上哪一匹有什么用?
“就这匹吧。”沐清溪指着最近处的紫骝马,这马既然亲人,性情应该会温顺些……吧?
一群名马之中,这匹紫骝其实很不显眼,曹元瑜见她如此草率便决定了,还觉得有点可惜,于是追问:“不再看看别的?”那边还有一匹狮子骢呢,潇洒帅气,她看着都觉喜欢。
沐清溪摇头,“不必了,一眼看中的就是缘分,挑多了反而容易眼花缭乱,忘了初衷。”
“说的也是。”
御马监的宫人取来鞍辔把紫骝马装点一新,随后将缰绳捧到沐清溪眼前,请她试骑。御马监附近就有个小型马场,专做试骑之用。沐清溪硬着头皮接过马绳,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抚上马鬃。好在这马似乎确实通人性,对沐清并无抵触,看到沐清溪掌心的松子糖还会主动衔食,一下子让降低了不少紧张感。
“小姐请试骑。”走到马场中,宫人为她详细讲解如何上马、驭马,请她试骑。
沐清溪接过马鞭,硬着头皮走到马边悄声请求,“全靠你了,千万配合才好。”见紫骝没什么反应,只当它默认了。沐清溪猛吸口气,抬脚去踩马镫,却不料一下子踩了个空,险些摔倒。这马镫并非完全固定,她只看宫人示范却未得要领,试了三次才堪堪踩稳了马镫,随即却发现自己要不力度不够,根本上不去马。
曹元瑜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你、你不会骑马啊?”天哪,安国公的女儿竟然不会骑马?还有比这更不可思议的事吗?
“郡主慧眼,我确实没骑过。”沐清溪气喘吁吁,却还不忘要面子。她只是没骑过,不代表不会骑,她父亲可是威名在外,这个做女儿的连马都不会骑,说出去简直是丢父兄的脸。
她这情形明眼人都看得出是不会骑,曹元瑜只好认命地过来亲自教她,“脚掌去踩,重心在前不要后仰,手臂要和腿部一齐用力,对……哎哎,不是这样,腰使力,你别绷得这么紧……”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沐清溪好不容易爬上马背时已经累得快没力气了,只是憋着一口气不肯服输。
“双腿夹马腹,对。”
沐清溪照做,马儿便慢慢悠悠地走了起来。这一走一晃,沐清溪身子一歪,险些控制不住掉下马来,曹元瑜看得胆战心惊,生怕她出个意外。有心想让她别练了,又想起午后猎场凡是列席者无论男女都得骑马,可以不下场,但是骑马面圣这一关是必须得过的。沐清溪若是现在不练,等会儿到了御前万一出丑才是麻烦。
待到午膳时分,沐清溪也只是勉强能坐在马上不掉下来而已,别说策马狂奔,便是催马小跑都堪忧。下马之时更是双腿发软,连连打颤几乎站不稳。曹元瑜把她送回营帐,同来的锦绣早在营帐中等候,一见之下心疼不已,连忙把她扶到榻上,退下衣衫一看,大腿内侧竟然已经隐隐泛起青紫。
“母亲那里有药,我去拿。”曹元瑜说罢匆匆离开。到了明华公主帐中,竟发现景王居然也在。明华公主见她急匆匆的样子,大皱眉头,“慌慌张张,成什么体统?”
曹元瑜看了眼赵,心中打了个弯儿,笑着启唇答道:“母亲有所不知,儿臣是来求药的。那极好的金疮药您放在何处了,快找出来赐给儿臣一点。”
“你又闯祸了?”提到金疮药,明华公主第一反应就是女儿捣乱伤到人了。
曹元瑜连忙摇头,“才不是呢,是沐清溪那个丫头,她竟然不会骑马,在马场学了半天,可被折腾惨了。”说着悄悄瞥了赵一眼,果见他眉间轻皱,似乎有些不愉。曹元瑜耸耸肩,反正话她带到了,取了金疮药便去探望沐清溪。
明华公主的药果然奏效,沐清溪涂过之后便觉好了不少,大腿内侧不再火辣辣地疼,反而有种清凉之意。挨到围猎仪式开始,勉强上马躲在人群最后。此番围猎的焦点在北狄使臣和大梁男儿,似她这般存在感不够的没多少人会注意。赵隔着人群看到她做在马上,不时龇牙咧嘴,以为别人看不到,心下一边好笑一边叹气,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不会骑马。他侧首往身后使了个眼色,龙四会意,悄然离开了景王的队列。
号角声响起,承安帝今日一身戎装于骏马之上,一向文气儒雅的帝王罕见的带上了英武之气,“今日猎场无分尊卑高下,以收获多者为胜,诸儿郎拿出你们的本事!”威严的声音扩散开来。回应的是一片称颂之声。
随着礼官一声唱和,围猎正式开始。
霎时间,十数骑当先冲了出去,紧接着,留在原地的人越来越少,不少女子也下了场,曹元瑜骑射出色自然不会错过这次机会。沐清溪终于松了口气,见无人注意,驱马缓缓而行,她不想去皇后身边奉承,也做不了骑射的活儿,打算寻个僻静处偷懒。
猎场中此时却暗流汹涌,三皇子骑马先行,拉弓搭箭离弦而出正中一直麋鹿,身后的侍卫立刻上前处理。成九驱马上前,小声回禀:“殿下,都已安排妥当,必不会叫人看出痕迹。”
赵侧首看他,“安排什么?本殿何时命你做过什么?”
成九立刻会意,“是,是小人失言。”
“走吧,本殿虽然疏于骑射,可也不能输给我那好弟弟。”三皇子嗤笑一声,驱马而行。
六皇子处却是另一番情景,他自幼于骑射一道就十分擅长,因此颇得承安帝看重。往年赵不在京中,围猎头名多半是他。此番赵景归来,又有北狄使臣虎视眈眈,越发激出他的好胜之心。赢了京中那些子弟不算什么,若能赢过赵才算是大胜。手底箭无虚发,支支正中猎物,不多时已经收获颇丰。
娜多雅自幼在马背上长大,有心在这群大梁弱女面前彰显一番,却偏偏遇到了曹元瑜这个劲敌。两人不知道怎么碰在了一起,互相憋着劲儿谁也不让谁。每每发现猎物,或是娜多雅后发先至,或是曹元瑜捷足先登,一番较量下来竟然在伯仲之间。
赵却是一派悠闲,并不寻找猎物,只随在北狄使臣之旁,看似是保护,可实际上,每次北狄使臣出箭都会有一支来自赵队伍中的箭“巧合地”将其打落,半个时辰过去,所有北狄使臣俱是两手空空毫无收获。扎尔扎脸都被气成了猪肝色,终于忍不住质问赵,“你这是何意?”
赵语气里尽是冷漠,“狄人的武器也想在我大梁国土之上染血?”
185猫儿
就在几天前,相同的话出自另一个女子之口。沐清溪一柔弱女子说出来没什么威慑力,可是,从景王口中说出来意义就不一样了。扎尔扎如同在光天化日下被人左右脸甩了两个大耳刮子,颜面尽失。双眼一瞬间爆出野兽般狠厉的光芒,“田猎乃是大梁皇帝所设,赵你如此为之就不担心皇帝对你不满?”
一个曾经掌兵的皇子,在和谈之时故意为难使臣意图破坏两国关系,是何居心皇帝总会难免多想。在扎尔扎眼中,赵之所以被夺兵权不仅仅是因为和谈,而是因为大梁皇帝忌惮已久。这是梁人惯用的手段,多少忠臣良将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自己人的阴谋诡计里,比如当年的安国公沐骏,再比如眼前的即将步上后尘的赵。
他所以为的却是赵完全不放在心上的,和谈之中北狄咄咄逼人狮子大开口,竟然妄想大梁以北地三城和每年白银三十万、金帛十万并一座边境矿山作为和谈条件,而北狄只需暂时按兵不动,付出少量的马匹,浑然忘了他们才是求和的那一方。
“这便不劳你费心了。”赵淡淡地回道,话落手中长箭离弦而出,堪堪将一只即将射中豪猪的灰羽箭打落。
为了区分猎物之主,每个人麾下的箭支尾羽都不相同,而灰羽便是北狄使臣箭支的颜色。
扎尔扎脸色铁青,“既然如此,那便各凭本事了!”
他固然可以向承安帝禀报赵的所作所为,但若北狄在使臣田猎中一无所获,脸上无光的仍旧是他们自己。况且,大梁皇帝会当着北狄使臣的面惩罚赵?猪都知道不可能,一个无关紧要的沐清溪都如此回护,北狄帝后显然并不打算给他们多少面子。
看来,那件事得抓紧了。
渐行渐静,沐清溪牵着马缰信步而行。皇家猎场建在山脚下,山明水秀,风景如画,忽略远处激烈的马蹄声和兽鸣声也算是个赏景的好去处。有潺潺溪流从山谷中蜿蜒而下,溪水清澈见底,时时可见游鱼追逐嬉戏。紫骝马站在溪边低头饮水,她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忽见不远处多了只白茸茸的小兽。通体雪白,圆滚滚的,身后拖着条蓬松的大尾巴,一双眼睛一金一银,又圆又大,煞是灵动可爱。见她看过去,那小兽像是受了惊,眼珠儿一转,尾巴一甩,四爪脚底生风“刺溜”一下竟是跑没了影儿。
沐清溪看得心痒,忍不住小跑跟上去,那小猫儿体型娇小,行动极为灵活。沐清溪本就因骑马双腿不适,追之不及,渐渐慢了下来。眼看着小猫儿越走越远,她怕迷路便歇了心思,猎场中人多混乱,不辨方向地乱跑实在危险。跑在前面的小猫却停了下来,见她不动竟是又跑回来,围在沐清溪脚边打转儿,一边转一边喵喵叫。
她俯身试探着把手放到猫儿身上,那猫儿竟然不躲不避,任她抚摸。一边又喵喵叫着蹭她掌心,时而伸出粉色的小舌舔舐,乖巧又可爱。下一刻忽得又跳出一步,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头对着沐清溪喵喵叫。
这是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沐清溪心底天人交战一番,对猫咪的喜爱到底胜过了迷路的担心也不一定会迷路不是?
小猫儿见她跟上,跑得快了些,不多时便将她引到一处茂密的灌木丛前。此处临水,阳光明媚,灌木丛长得足有半人高,沐清溪敏锐地听到了微弱的哼叫声。她拨开灌木丛,寻着声音去找,灌木丛深处紧挨着一处土坡,土坡下有个大洞,声音正是从那里发出的。
也是一只小兽,看起来跟猫儿差不多大小,身上以白毛为主,额头和脊背处布着些黑色,两耳圆圆,一双眼睛水汪汪圆溜溜,倒跟客儿那一双大眼睛有异曲同工之处。只是,这可不是一只猫儿,分明是一只幼虎!
沐清溪来不及感叹一猫一虎为何会混在一处,先上前为它察看伤势。那小老虎后腿处插着一支羽箭,鲜血汩汩流出,将身下的土地染成一片暗红,本该明亮的眼睛此刻已经有些灰暗了,连呼吸都看起来十分微弱。见沐清溪靠近微微发抖,猫儿则凑过去舔了舔它的眼睛,幼虎才安静起来,眨着眼睛看着沐清溪。
这伤势说重不重,箭矢插入后腿伤得不是要害,难在猫儿无法将箭矢拔出,幼虎血流不止,若再晚些失血过多便有可能伤及性命了。身边没有趁手的药物,沐清溪不敢乱拔,取出一方丝帕就近处寻到溪水洗净,随后又折返回来。前世跟智空学过的那点医术总算还能用得上,一手按住穴位,一手用劲,幼虎一声哀嚎,箭矢应声而出。幸而沐清溪按压得当,并未出现鲜血四溅的糟糕情况。
沐清溪摸了摸猫儿,把幼虎抱在怀中,见它满脸温顺并不抵抗,心下松了口气。午间曹元瑜给的金疮药被她放在马上,眼下只能以丝帕简单包扎,若要痊愈还是要上药才好。
一路抱着幼虎往回走,猫儿跟在左右,她来时特地记了路,顺着原路快要走到紫骝马处时却出了点意外。或许是此处太过僻静,不止她一人看中,不远处有男女的声音响起。这个时候,这种地点,沐清溪下意识地躲了躲,打算等他们离开后再走,以免碰上了尴尬。
只是怕什么来什么,那男女二人说到兴致处竟然动起了手,衣袂摩挲声伴着唇齿碰撞产生的水声,沐清溪脸听得上发烧,进退维谷。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撞到这种乌龙事,这下子更不敢乱动了。偏偏怀中的幼虎不知世事,许是伤口疼得厉害,竟然哼叫起来,声音不大,却因为此处寂静显得格外清晰。
“谁在那里!”男子应变机敏,闻声立刻朝着这个方向发问。声音阴沉而又狠厉,沐清溪毫不怀疑一旦被他发现,自己会被灭口。
脚步声越来越近,沐清溪却不敢动弹,四周都是树丛,一旦乱动只会被发现得更快。幼虎被猫儿一爪子拍在脑袋上,似乎也知道自己闯了祸,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眼看着脚步声来,猫儿忽然跳了出去,“喵喵”
女子的声音传来,“原来是只猫儿,吓死我了。”
过了好一会儿,沐清溪才听到男子的声音,“扫兴,你且回去,莫要让人看出破绽!”
“殿下”女子语气中十分不情愿,沐清溪听着她对着男子百般撒娇才终于依依不舍地离去,才要松一口气,却听到男子的脚步声再次向她藏身之处走来,他竟是还不放心!
一步一步,马靴踏过枯草杆枝的声音被放大到了极致,沐清溪心提到嗓子眼,那双手眼看着便要拨开树丛……
“三皇子殿下怎么不去打猎竟在这里?”
是北狄五王子扎尔扎的声音,这一刻听在耳里简直如闻天籁!
赵收回手转身看向扎尔扎,没错过他眉宇间挥不去的愁闷,“打猎累了,稍作歇息罢了。五王子殿下收获如何?”
事实上,扎尔扎一行人全部都两手空空。赵说到做到,北狄人射出去的每一支都被打落在地,没有任何一支插入猎物的皮肉。扎尔扎正满怀愤懑,闻言误以为赵是在故意讥讽他,遂冷声答道:“本王子猎惯了草原上的狼,区区兔鹿猎来也无意义。”
赵心知其中缘故必不如他所说,却无意多问,拱手告辞。他走后,扎尔扎也冷哼一声带着北狄人离开。等了一刻钟左右,确定他们是真的走了且无人折返,沐清溪才战战兢兢地从树丛后站了起来。她蹲的久了,腿部血流不畅,腿脚发麻,一时站立不稳,身形一晃,眼看着便要扑倒在地,斜刺里忽然掠出个人影,将她一把捞起牢牢护在了怀中。
“人不聪明,胆子倒是不小。”
低沉华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怀抱气息干净而又温暖,强硬却令人安心,沐清溪抬头看去,视线里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赵。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惊讶地看着从天而降的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看着沐清溪,许是在树丛里待久了的缘故,衣衫上沾了草叶的碎屑,衣摆处洇开一片深色痕迹,是被溪水打湿的,还带着点点泥痕。脸色白了点,八成是被吓的。视线下移落在时却立刻凝住,姜黄色的女装上点点殷红十分显目,“是谁伤了你!”
沐清溪被他吓了一跳,顺着视线看去,只见胸前衣襟不知何时染上了鲜血,她也被吓了一跳却立刻反应过来,连忙解释:“没有!不是!是、是它的血。”她微微将怀中的小白虎居高,小白虎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气息不善的赵打了个抖。
赵这才发现,她怀里还抱着只受了伤的小兽,“是老虎,哪里捡的?”甫一抬手,却忽得反应过来,幼虎被沐清溪抱在怀里,而他刚刚视线所及正是沐清溪的胸前……少女的体型微微长开,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朵,而胸前那两团也已经微微鼓了起来,明明上次见的时候还没有那么鼓……
沐清溪丝毫没意识到景王殿下在想什么,她将事情经过一一说了,末了才想起猫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也不知会不会有危险。”
说完却听赵一声轻咳,道:“马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那猫怎么办?沐清溪狐疑地看着他,十分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听自己说话。
186狂妄
承安帝看着精干,却到底年事已高,下场溜了一圈随意打了些猎物便回到了猎场中早已准备好的营地处。说是随意,带回来的猎物中却有一头成年的白色母虎,只这一物便将其他人猎到的兔子、野鸡之流碾压殆尽。随行的官员免不了一番歌功颂德,承安帝不动声色地受了,心里清楚得很,这老虎是早已被猎场中的人处理过,为的便是逢迎于他。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这几年是越来越差了。视线扫过席间空着的数个位置,儿子们却是越长越大,等得不耐烦了。
“皇上风采不减当年,臣妾今日一见竟有恍惚回到少时之感。”殷皇后坐于一侧笑得端庄。因为是在猎场,她也换下了繁复不便的皇后宫装代之以窄袖劲装,配上保养得极好的脸,看起来年轻了不少,整个人也透出一股子英气。
殷皇后少时并不是小家碧玉般的姑娘,相反,她幼时善骑射,经常在春秋两季猎场上大放异彩,也是因此才被鸿禧帝看中,指给当时还是王爷的承安帝做了继妃。
她这么一说,承安帝也起了些追怀往昔之感。他年少时于骑射之上虽然也算精到,却终究比不过兄长。为了避其锋芒常常找了借口躲避,有一次偷闲遇到了当时还未出阁的她,心旌摇荡,自此辗转反侧不能忘怀。却不料,父皇当时早有安排,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凤冠霞帔做了别人的新娘。一晃几十年过去,她的儿子都长得那般出众了。
“到底是老了。”承安帝摇头失笑,他从来不惧言老,只是有些事迟迟下不了决断,拖到如今已经够晚了。
这时忽有侍卫近前,悄声禀报了些什么,承安帝听后龙颜大悦,眼角的纹路都深刻了起来,摇头笑道:“这个颜卿,真是胡闹!”
话虽这么说,可是殷皇后伴驾多年怎么会看不出他心情极好,根本没有责怪之意。心中一跳,连忙定了定神,笑着问道:“不知皇上何事如此开怀,可否也让臣妾知晓一二?”
承安帝却并不打算告诉她,只道:“待会儿便知。”
殷皇后笑着应了,心里一面狐疑,一面忐忑。烈帝近来身体每况愈下,乾清宫瞒得紧却还是让她探到了蛛丝马迹。她更清楚得是,承安帝终于有意立太子。自从烈帝三位皇子先后去世,大梁朝数年不立太子,但是,皇帝越来越年长,底下的皇子们一日日长大,朝臣们不可能完全不动心思。一旦立储之议抬到明面上,有资格与她的儿相争的人却不止一个。
先汪皇后所生的皇长子赵生而眇目,皇帝对汪皇后并无多少情分,赵又身有残疾,不足为惧。七皇子自小在她的翊坤宫长大,一直被她有意培养成儿的助力,眼下看着没什么异心。须得格外提防的便是徐贤妃所出的六皇子,徐氏不声不响,看着不显,却让皇帝几十年宠爱不衰,就算明知道她不过是个替代品,可几十年的情分,皇帝真的一点也不在乎?何况,六皇子颇得皇帝喜爱啊。
除开六皇子,殷皇后最担心的便是景王赵。赵年幼未离宫时当时还是王爷的承安帝就对他格外宠爱,固然可以理解为对烈帝嫡子的看重,可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事实绝非她所想的那么简单。唯一能让她稍稍放心的便是赵一回京承安帝就卸了他的兵权,把他放进了户部,赵却并不怎么上心。但也只是稍稍放心罢了,生在皇家,若时时事事被人看透,赵绝对不会有如今的成就。
“臣妾贪玩来迟,罪该万死。”
殷皇后的思绪被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打断,她皱眉看过去,来人是最近颇为受宠的王婕妤,十七岁花儿一样的年纪,尤其一双眼睛水波流转跟徐贤妃有些神似,却比徐贤妃更像承安帝心心念念放在心上的那个人。
“且入席吧。”殷皇后淡淡地说道,不过一个玩物,再受宠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回到溪边的时候紫骝还站在原地等候,让她松了口气之余不免觉得愧疚。御马监里那么多马,帝后哪里用得过来,它难得有机会出来却被她弃置不用,真是委屈它了。
赵看着她取出伤药,落在小瓷瓶上的目光微闪。沐清溪给小老虎上了药,重新包扎好,一回头发现他竟然还在,不免有些意外,“殿下不必去围猎吗?”据她所知,猎物打得少了是件丢人的事,尤其赵曾经是北境第一将领,合该争个头名的。
小老虎被上好药看着精神了点,这会儿趴在沐清溪怀里东张西望,或许是对紫骝马好奇,此刻正扒着两只没受伤的前爪想往紫骝马身边凑,那两只前爪所在的位置却让赵狠狠皱眉,有种把它捏着颈子丢出去的冲动。听见沐清溪的问话却不答反问:“你不会骑马?”
沐清溪霎时两颊绯红,不会骑马对女子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可从赵口中问出却让她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她是极不愿意在他面前露怯的,却总是不停地出丑。
“不曾学过。”她嗫嗫嚅嚅地道,声音细若蚊虫。
“今晚戌时来此,本王教你。”赵随口一言仿若巨石入湖。
沐清溪一瞬间瞪大眼睛,反应过来立刻拒绝,“不不、不必了,多谢殿下,郡主会……”
“你在质疑本王的能力?”赵冷着脸皱眉。
他五官硬朗,线条锋锐,冷着脸的时候很有些吓人,“当、当然不是……”她想说不敢劳烦他,看着那双寒星闪烁的眼睛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等浑浑噩噩地牵着马回道营帐中,她才彻底反应过来自己答应了什么事,一想到晚上要被景王教骑马,顿时希望太阳永远别落山。她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却打心底里不太敢跟景王独处,心一下一下跳得极快,恨不得从胸腔里跳出来。
锦绣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衣襟染血的样子吓了一大跳,连忙问是怎么回事。沐清溪回过神把小老虎的来历说了一番,其间隐去赵和她无意间碰到的那一幕,锦绣听后知道她没受伤才松了口气。又为她换衣梳洗,围猎结束后尚有宴饮须得出席。因为是围猎场合,准备的衣服自然是紧身劲装,沐清溪挑了身鹅黄色的,这颜色白日显眼,天色一暗却最是低调,正合她的心思。
等她重新回到宴上时,打猎的女子已经纷纷回来了。曹元瑜和北狄公主娜多雅双双站在御前,前者面色不太好看,后者则得意洋洋喜笑颜开。她悄悄入座,倒没什么人注意。
“皇上,公主殿下既然拔得了女子围猎的头筹,论理是该有赏赐的,您看赏什么好?”殷皇后笑着看向皇帝,口中说着娜多雅,却一个眼神都未曾给她。
按惯例,男女头名皆有赏赐,只不过这次的头名是异国公主罢了。承安帝正在思索要赏什么,娜多雅却突然出列,向承安帝行礼,扬声说道:“尊贵的皇帝陛下,娜多雅可否向您讨要个恩典?”
“哦?公主有何请求,但说无妨。”承安帝饶有兴致地问。
“我想……”
“三皇子到六皇子到五王子到景王殿下到……”
娜多雅话未说完,礼官忽然间高声唱和。打猎的王子皇孙纷纷归来,承安帝大喜,命人宣召诸位皇子和北狄使臣入席,娜多雅被晾在了一边。相比于几位皇子王爷,她的分量确实不够。
令沐清溪诧异的是,收获猎物最多的竟然是六皇子,他竟然猎到一只黑熊,众多鹿、兔与之一比相形见绌。六皇子独占鳌头,三皇子紧随其后,接着是七皇子、殷国公、庆国公、定南侯……更叫人跌破眼镜的是,北狄五王子和景王赵竟然都是两手空空毫无收获!
“小皇叔干嘛去了,怎么一只都不打?!”
身边响起怒气冲冲的声音,手臂被人拽住,沐清溪这才发现曹元瑜不知何时回到了席上,而巧的是她们又被安排在了一块儿。
蓦地想起赵送她回营帐的那一幕,沐清溪脸色有点发烧。虽然明知道赵不可能是因为她而没有猎物,在曹元瑜面前却止不住地有点心虚……
“兴许是有缘故,你且听。”
疑惑的不只是他们,承安帝也很意外,“颜卿,何故偷懒?”
赵毫出列,淡淡地回道:“以臣之身手若是下场,未免有以势欺人之嫌。”
沐清溪秒懂其中的言外之意:他在北境叱咤风云那么久,杀狄人砍菜切瓜,回到京城跟这些锦绣中长起来的人一起比较无异于西瓜欺负芝麻,他不好意思。
太狂妄,却也太让人不自觉地心情涌荡!这样的话似乎就该由他来说,而他说出来,谁也无法反驳!
话音刚落,刚刚还因为拿了头名眉飞色舞的六皇子立刻脸黑如锅底,而其他人脸上也不好看。赵这句话简直就是随随便便得罪在场所有人,却偏偏叫人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内心只余二字憋屈。
承安帝却朗声大笑起来,眉眼间殊无一点怒色,尽是欣赏与赞许,他手点着赵,“你啊你……真是狂妄!”话锋一转,“明日不必藏拙,也让你这些皇兄皇弟们看看,别让他们坐井观天蒙了眼睛。”竟然就这么轻轻揭过,言外之意他也认同赵能力在众人之上。
“那五王子又是为何两手空空?”承安帝转而问扎尔扎。
北狄一行人个个低着头,脸色极差。扎尔扎咬紧牙根开口:“皇家猎场气象恢弘,我等一路赏景,与景王殿下交谈甚欢,是以竟忘了围猎之事,还请尊贵的皇帝陛下宽宥。”
187王妃
沐清溪听得心里一个突突,总觉得这话不单单是是泄愤那么简单。
“噗”庆国公一杯酒刚送到嘴里,一听扎尔扎的话顿时全都贡献给了桌案。见别人都看过来,连忙起身谢罪,“老臣一时没忍住,失态失态,请皇上恕罪。”
承安帝当然不会与他计较,挥挥手示意他坐下。“五王子与颜卿是老相识,也算情有可原,入座吧。”算是打了个圆场,没让扎尔扎的脸皮被人踩在脚底下揭不起来。
可不管怎么样,北狄使臣这脸也是丢大发了。
承安帝论功行赏,六皇子赏赐最重,其中有一把御制缠丝**最为惹眼。其他参与围猎之人也都纷纷得了赏,就连两手空空的赵和北狄使臣也不例外,甚至骑着马出去做了个样子的沐清溪也得了一块天山玉扳指。
酒宴开始,因为是田猎之宴,宴上所有食物全是今日猎场上收获的东西,素菜则是一些不知名的野菜。猎场的人揣摩上意,知道圣人出了宫门爱尝个新鲜,眼下这些素菜却成了沐清溪的救命稻草。守孝时不沾荤腥,茹素久了,那些香喷喷流着油的烤全羊烤鹿肉看起来确实诱人,奈何她的肠胃享受不了。
酒至半酣,北狄使臣又提出喝酒该有些节目来助兴,承安帝欣然应允。双方各派出五人对战,北狄有心借此挽回颜面,所选之人都是早已准备好的。只是天不遂愿,一番比试下来,大梁和北狄胜负在五五之间,谁都不曾占了上风。扎尔扎翻盘的打算落空,闷酒喝了一杯又一杯。
曹元瑜看得津津有味,一边看还不忘给沐清溪解说,“你看那个北狄胖子,真搞笑,又不是长得像头猪就力气大!还有那边那个身上文着老虎纹的,你就算画个狮子也依旧是兔子呀……”
沐清溪听着,余光却见对面的娜多雅公主忽然起身走到中间,对着座上的皇帝皇后请求道:“尊贵的皇帝陛下,娜多雅想请求您一件事。”
承安帝这才想起刚刚被打断的话,“你想要什么请求?”
沐清溪和曹元瑜同时耳朵竖起来,曹元瑜暗地里嘟囔,“她到底想干嘛?总觉得要说什么不太妙的话,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有,非常有。沐清溪在心底说。掌心里不自觉地冒着汗,脑海深处有个声音“拦住她!别让她开口!”事实上她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看着。
而那边娜多雅已经开始镇定自若地开口。
“尊贵的皇帝陛下,娜多雅请求与贵国景王殿下和亲以成两国之好,边境罢兵,永不交恶,恳请您准许。”
话落,整个宴上顿时一静,针落可闻。人人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有京郊原野的风不时吹过,昭示着此地非静止。
大梁这边的官员纷纷露出恼怒的神色,就在昨天北狄使臣提出和亲,和亲的对象本该是皇帝,可一转眼这位北狄公主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皇帝说:我不想给你做小妾,我看上的是你侄儿。
这不故意挑事儿吗!
而心思转得多的,则联想到扎尔扎之前说的那一番话,会不会五王子并没有说谎,景王和北狄使臣相谈甚欢是真,这一幕是早就算计好的?
沐清溪飞快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承安帝脸色不变,那双眼睛无波无澜,从中看不出任何情绪。而处于风波中心的赵端坐如山,连个眼神都没给娜多雅,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沐清溪却意外地发现承安帝的眼睛跟赵的很像。一样的形状,无论是眼角处看似宽宏的温和,还是眼尾处带勾的锋锐,两双眼睛如出一辙。
“呵,”承安帝忽然轻笑,这一声笑仿佛春风破冰,沉闷冷肃的气氛如潮水般退去,所有人松了口气的同时暗暗庆幸,皇上不会因为个小小的北狄公主大发雷霆。而松了一口气之后又猛地发现,景王统领北境多年,娜多雅要求跟景王和亲,这里头是不是有北狄皇室的什么阴谋?
皇帝不会答应,景王也不肯吧?
“公主怕是要失望了。”承安帝道。
果然不会同意,众人心里松了口气。
“景王正妃早有人选,不日即将完婚。”承安帝随口说道,仿佛只是寻常话,听在众人耳朵里简直不啻地动山摇。
什、什么?!他们听到了什么?!景王妃有了人选?是谁?从来没听到过风声啊!
“不可能!是谁!”娜多雅不负众望地质问,引来殷皇后不满的斥责,“娜多雅公主,注意你的言行。”
殷皇后同样奇怪,因为事前她没有得到过任何关于景王妃的消息。不,不对,皇帝和太后早就有心为景王挑选正妃,只是人选一直未定罢了。那么,皇帝现在说出来恐怕并不是人选已定,而是为了推拒北狄的和亲。是了,一定是这样。那么这人选……她看向承安帝,很清楚皇帝和太后不会在景王的终身大事上儿戏,可这人选若是不说,娜多雅岂会善罢甘休?
“够了,娜多雅!”扎尔扎眼看事情不成,及时出面制止。娜多雅心系景王多年,一朝的得了希望前来和亲却听到这么个结果哪会轻易放手。眼见她越闹越不像话,扎尔扎干脆手底运劲,一下子让她没了力气,只能瘫坐在席上。而扎尔扎先向承安帝请罪,又看向赵,“景王竟然将要大婚,实在是可喜可贺,本王子在此先行道贺,不知景王妃是哪一位?”
赵这时候才施施然站起身,“本王的王妃就不劳王子操心了。”
扎尔扎碰了一鼻子灰也没问出结果,悻悻然归座,之后一直到整个宴饮结束都十分安静,不知道是真的偃旗息鼓还是暂时安分。
宴饮如常进行,曹元瑜担心地看着沐清溪煞白的脸色,悄声问她:“清溪,你没事吧?”说完又觉得不够,继续解释,“小皇叔根本没有什么正妃,不然我一定知道。那些话都是说出来堵北狄人的人,你千万别当真!”
“郡主不必担心,与我无关。”沐清溪镇定地回道。
曹元瑜狐疑地看着她,见她脸色虽差却不像伤心过度,心里也有点打鼓,难道沐清溪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小皇叔?
整场宴会之后风平浪静再也没有出过什么意外,沐清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到宴会结束的,回到帐篷里才发现掌心已经被掐到麻木,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痛楚,背上的衣服被冷汗打湿,黏腻腻地贴在皮肤上,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忽然间觉得,这夏末的天竟然有点冷……
“小姐这是怎么了?”这副样子瞒不过锦绣的眼,她人不在宴上,可宴上发生的事早已经传遍,再看沐清溪苍白的脸、无神的眼,心里最后那点侥幸消失无踪,“清溪,你是不是喜欢景王殿下?”
“不,我没有!”她毫不犹豫地回答,却因为答得太急更像是心虚。锦绣看着她,心下尽是了然和心疼,更多的是气愤,景王既然早已定下正妃何苦还要来招惹沐清溪,她看得清楚明白,若不是景王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沐清溪绝对不会动心,而现在沐清溪分明是动了心,景王却告诉世人,他的正妃早已定下。
“若是难过,便哭出来吧。锦绣陪着你。”
沐清溪被锦绣揽在怀里,就像以前经常做的那样,被她护着安慰着。她不想哭,她只是觉得心里闷闷的,有点痛,像是缺了什么。
她喜欢景王吗?
明明提醒过自己要离他远远的,可是……赵的脸不停地在脑海里闪现,兰溪村初见、醇枫楼回护、百炼坊同游……还有那一夜的破窗而入……
思绪纠缠成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丝线,她穿的了九孔七针,却解不开这一团纷扰的线结。
“我没事,我不难过。”有什么好难过的呢?是她不乐意的,她没有喜欢赵,只是把他当做恩人,他救了她,她该报恩,如此而已。按下那些躁动的心绪,她对自己说。
“只是有点累。”
“那奴婢伺候您洗漱。”她不愿意多说,锦绣只好随她。今日又是骑马又是宴饮,中间还救了只小老虎。想起吃饱了偎在软窝里大睡特睡的小老虎,锦绣决定等明天再问沐清溪打算如何安置。
早早歇下,沐清溪睡得并不安稳,或者说她其实根本睡不着。白日里的那一幕反复地在脑海里回放,差点把她给逼疯。即便如此,她心里想得依然现实得很。
她是什么身份,景王又是什么身份?
她是个孤女,父母兄嫂俱亡的孤女,一个命硬克亲的孤女。那些流言总觉得可以不在乎不放在心上,其实早在不知不觉中信了。如果不是她命硬克亲,为什么父母兄嫂俱亡,唯独她没事?不止如此,她还被人退过亲,哪怕那桩婚约看似是她主动退的,可实质上是王家嫌弃她。赵是天潢贵胄,他有最好的出身,有无上的权势,他那么好,有无数闺中女子排着队等着嫁给他,她又算什么呢?
“喵喵”
微弱的猫叫声打断了思绪,沐清溪忽然想起白天不见了的那只猫。披衣下床,锦绣睡得沉没醒,借着外边火架的光看到一只白猫蹲在帐子处,正是白日里跑掉的那一只!
“你来找它么?”沐清溪试着抱起它,猫儿没有挣扎,暖融融的偎在她怀里,让她心里也跟着好受了一点。小老虎在窝里睡得香,她白天没告诉锦绣还有只猫,正愁没地方安置它,那猫却走到小老虎身边挤了挤趴下。睡梦中的小老虎哼哼几声表达了不满,却似乎认出了猫儿的气息,依然安心睡着。
一猫一虎相互依偎,温馨又可爱,她却一点也睡不着了,脑子里模模糊糊总觉得像是漏了什么,什么呢?
目光落在一猫一虎身上,灵光一闪,她想起来了,景王让她今晚去溪边学骑马!
188解围
月影沉沉,营帐外人声渐息。沐清溪看了看旁边的更漏,水珠儿沿着漏台落下,再过一刻钟便是亥时了,距离约定的戌时晚了将近一个时辰。
贝齿下意识地轻咬下唇,他还会在吗?
应该不在了吧,已经迟了这么久,何况这个时候出去一定会被人看到的,她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多生事端。
和衣躺下催促自己入睡,明日围猎照旧,她依旧得跟着,要养足精神,绝不能在御前失仪。想法很好,一闭上眼却满脑子都是赵的脸,那句“戌时来此我教你”更是不停地响起,让她翻来覆去根本无法静心。
“小姐?”
忽然锦绣朦朦胧胧地一声唤,似乎被她翻来覆去的声音吵醒,走到床边来看。
“小姐?”
沐清溪闭上眼哼哼几声,假装自己睡得沉了。身上的毯子被往上拉了一点,过了一会儿便听到锦绣走回榻上,一阵悉悉索索后,呼吸声再次规律起来。松了口气,眼睛里却一点困意都没有,是怎么都睡不着了。
又挨了一刻钟后,沐清溪叹着气无可奈何地起身,悄悄换了衣服,又借着微弱的光晕轻手轻脚地将自己打理一番,掀开帐帘走了出去。夜间巡逻的士兵一列列走过,目不斜视。她寻着印象中的路而去,脚步有些急促。
只是担心他会空等,看一眼他不在就能安心。她对自己说。
白日里那个地方并不算远,饶是如此,沐清溪脚程慢,走了将近两刻钟才到。骑马伤到的大腿内侧隐隐作痛,腿脚有点无力。
紫骝马待过的地方,一溪清水映着一天月光,水面涟漪轻皱,波光粼粼,一轮弦月倒映在水中,宛如银盘落玉。林间时而传出三两声鸟啼,天地间一片清幽的寂静。
溪边空空如也,什么人都没有。
心里忽然间空落落的,来之前好像并不希望他还在,可当真的发现他不在的时候,巨大的失落感却瞬间弥漫开来,压得她无法呼吸。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她在指望什么,连脑子都不清醒了。
溪水澄澈明净,透着微微的凉意,左右没人,她坐在溪边摆弄起石子想着心事。
“沐二小姐好兴致!”
身后一道爽朗的声音传来,沐清溪猝然回首,只见不远处站了一个人当朝三皇子赵。他脸上带笑,穿着玄色暗纹的皇子服,浑身贵气。不知何时来的,也不知来了多久。明明那笑容温润柔和若春风拂面,沐清溪却倏然起身不自禁地倒退一步,咬紧了唇,浑身戒备。
这个声音,就在不久前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她刚刚听过,跟一个女子在一起。
“见过三皇子。”沐清溪自以为镇定地行礼,心中默念:白天赵并没有看到她,不会有事的。
脚步声近,赵在她身前两步处停下,沐清溪强装无事按下自己想逃跑的心。耳边听到他说:“沐二小姐好兴致,这么晚还来赏月。”语气随意温和,似乎真的只是偶遇。
“有幸入皇家猎场,一时沉迷风景,故而忘了时辰。天色已晚,不打扰三皇子雅兴,臣女告退。”沐清溪恭身行礼想要离开。
“且慢。”
“三皇子有何吩咐?”沐清溪垂眸看着拦在身前的手问道,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赵的容貌随殷皇后多一些,至少那双眼睛与承安帝并不相像。此刻,沐清溪被那双眼睛盯着,明明含着笑,却让她不寒而栗。
“既然来了,不妨多看一会儿。沐二小姐不必急着走。”赵收回手不紧不慢地说道。
沐清溪心中一紧,直觉他是故意不想让自己走。夜深人静,孤男寡女独处此间,怎么看都不合礼法,他却拦着不让她离开。
“臣女已然看了多时,再不回去恐怕婢女会担心。”她道。
赵忽然上前一步,沐清溪一惊猛然后退。却忘了身后就是溪流,一脚踩在水中湿滑的鹅卵石上,站不稳就要向后倒去。
“小心!”
后腰被手臂紧紧揽住,再回神人已经被赵拦在怀里,贴得极近。陌生的气息让她极为不自在,“多谢殿下相救”。一边说一边想退出去,不料赵的手臂竟是牢牢制住了她,她被他困住无法脱身,“殿下这是何意!”沐清溪既恼且怕。
赵却恍若看不到她的抵触,脸凑近呼出的气息喷在沐清溪耳边,“本皇子心慕沐二小姐,不知二小姐可愿了我心愿?”声音低沉而魅惑,仿佛满含深情。
沐清溪却被吓得汗毛倒立,“三皇子请自重!”她欲将他推开,可赵的力气哪里是她能比的,“殿下若再如此放肆,我便要喊人了!”
赵呵呵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玩的事,道:“你尽管喊。”
沐清溪心中发凉,她不过是虚张声势,指望他顾及颜面放了她。可是,如果真的招来别人,以她的名声,别人非但不会觉得是赵戏弄于她,反而会认为是她故意投怀送抱勾引皇子。更何况,三皇子是皇后的儿子。
“殿下到底想怎么样?”
赵忽而抬手抚上她面颊,手指沿着眼角眉梢一路下滑,所过之处,沐清溪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整个人怕得发抖,耳边听他低声问道:“白天可听得尽兴?”
他知道了!心中一紧,手抖得厉害,连声音都有些发颤,“殿、殿下说什么?我不明白。”
“呵,我以为沐二小姐是聪明人,原来不过是自作聪明的聪明人。”
他从怀中掏出一物,摊开在沐清溪面前,那是一方丝帕,染血的丝帕。正是白日里她为幼虎包扎的那一块,原以为行走匆匆中遗失,却原来落到了赵手中。更糟糕的是,那丝帕右下角绣着“清溪”二字,正是沐清溪的闺名,她辩无可辩。
心越跳越快,越是害怕反而越加冷静起来,“白日里不慎遗失,没想到是在殿下手中。”
赵看着她,仿佛看着什么十分好玩的东西,她困兽之斗般的挣扎让他觉得愉悦,“是跟着一只白猫捡到的,沐二小姐可曾见过那只白猫?”
沐清溪瞬间明白,那白猫引走了他,他却没有就此放心,竟然跟踪那只白猫。而白猫在无事后一定会去她待过的地方找,赵发现了这方丝帕,顺着这块遗落的丝帕不难查到是她。
真的是百口莫辩。
“臣女胆子小得很也惜命得很,殿下大可放心。”
“是么?”赵一声轻笑,“本皇子却觉得只有我的人和死人才能让人放心,沐二小姐打算选哪一个,嗯?”察觉怀中人呼吸陡然一停,赵愉快地笑了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
寂静的夜里忽然响起一道冷肃的声音,沐清溪立刻循声看去,熟悉的人站在那里,下意识猛地推开赵,鞋子被溪水打湿,沐清溪顾不得,趁着赵失神飞快地逃离,三两步躲到了来人身后。
“景王。”没想到他会出然出现,一时失神竟让沐清溪跑了,赵脸色微变,声音漠然。
“三皇子好兴致。”赵没去看躲在身后的沐清溪,衣袖被人紧紧扯住,沿着衣袖仿佛能感觉到她的颤抖。赵心中生疑,乍见方才那一幕的怒火稍稍退了些。
两双眼睛,两个人,无形的威压四散开来,似乎连风都静止了。不知过了多久,又好像只有一瞬,赵忽然笑了,“睡不着四处走走,景王也是?”
“是。”赵只说了一个字。
赵瞟了眼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的沐清溪,心知今夜事情是办不成了,“先行一步。”
“请。”赵不动声色。
擦肩而过的时候,沐清溪下意识地看了眼赵,却正好撞进对方看过来的目光,冰冷无情,仿佛她已经是个死人。
“怎么回事?”
双肩被赵按住,一口气猛地吐出,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竟被赵吓得忘了呼吸。眼前人皱着眉,那双眼睛就像承载了整片海域,深邃而幽暗,此刻,那其中竟然盈着担忧,沐清溪险些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我……”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什么都说不出来。
赵蹙着眉,掌下的身体抖得厉害,心中疑惑更甚,“冷静。”
可沐清溪刚刚从死境里逃出来,连话都说不完整,根本冷静不下来。她呼吸一阵急过过一阵,越是想冷静越是抖得厉害,最后连声音都有些破音。
泛红的眼睛,惨白的小脸,小丫头看起来受了极大的惊吓,像只绝望的小猫。
耳边一声叹息,眼前出现一片阴影,紧接着唇上一热,整个人被圈进一处温暖的所在。那个怀抱那么坚实,那么强硬,唇上的热度沿着冷透的肌肤直通心底。
“别怕,我在。”
他的吻拂过她唇,鼻尖、眉梢、眼睛……那么温柔,那么让人安心,她被他抱得紧紧的,紧的整个人都要被揉进他的身体里,筋骨都被揉痛了。近乎折磨的痛却奇异地让她渐渐平复下来,颤抖的身体终于恢复了正常。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睁开眼,撞进了那片星辰大海的深邃。
189情定
广袤无垠的夜空深邃而瑰丽,点点星子星罗棋布,星辰的光晕闪着华丽的柔和,在暗夜的帷幕下交织成绚丽的光带。她天际中沉浮,夜幕渐渐低垂,将她笼罩在其中,却丝毫不会觉得害怕。又仿佛落进一片深沉的海,海面上风平浪静水波不兴,海底深处却波澜壮阔暗流汹涌。她陷入海底深处,随着水底的暗流起起伏伏,海水并不冰冷,反而有种恰到好处的温暖,将她轻柔而又安全地包裹在其中,但愿长醉不愿醒。
然而再美的梦境也终究无法长久,她强迫自己从美好的幻想中挣脱出来,后退数步,离开那个留恋不舍的怀抱。他是景王,他要有正妃了,而她只是个无依无靠无权无势还被人退了婚的孤女,沐清溪从来没有一刻像这样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跟赵之间的差距,咫尺天堑,难以逾越。然而,那份温暖却始终烙在心上,无计相回避。
当她发现自己动了心用了情,而他却将另娶别人。老天爷开了个玩笑,就好像故意惩罚她不知珍惜。
“多谢王爷相救。”沐清溪轻声说,冷静里带着疏离,跟方才的惶惑惊惧判若两人。她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告诫自己不要做傻事。
赵眉梢微不可见地轻挑,如此疏离淡漠的沐清溪他不是第一次见,上次见是他误闯香闺做了登徒子之后,这次他好像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怎么回事?”回想起方才那一幕他就觉得不舒服,沐清溪什么时候跟三皇子有牵扯?
她有点犹豫该不该告诉他,三皇子莫名其妙地特地来这里堵她,如果那个与他苟合的女子只是寻常宫女,哪怕是未出阁的官员家眷,他应该都不至于如此。而之所以这么紧张,只能说明那个女子身份不寻常,一旦让别人知道,三皇子一定会受到影响。
可是她并没有看清女子的容貌,该不该告诉赵呢?
她每次犹豫不决的时候手指都会不自觉地绞在一起,越是犹豫,手指越是受苦。葱白细嫩的手指渐渐被勒出红痕,等察觉的时候他已经伸出手把纤纤玉指解救了出来。赵心底暗骂自己沉不住气,一看到她就忘了礼数规矩。
若无其事地松开沐清溪的手,柔软的触觉仿佛还残留在掌心,“你若不想说也罢。”他自会打听清楚,皇家猎场中人多眼杂,各方势力交错,为了不惹人注意,龙七没有再跟着沐清溪。原以为她一个小女子不至于牵扯进来,熟料他一个错眼她就出事。
“是……是……”沐清溪觉得难以启齿,要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开口说这种事。可是,事关三皇子,她觉得应该让赵知道。
沐清溪脸红得滴血,赵越看越疑惑,索性不再催促,反正她总会开口的。过了一会儿,沐清溪果然磕磕巴巴地隐晦地把白天看到的事说了,说完恨不得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我没看到那个女子是谁。”她不忘强调,悄悄抬头,却见赵的眉头皱成一团,脸色肃然十分生气的样子,倏然心里一乱,她做错什么了吗?
赵戌时来此等了一个时辰后不见人来,失望而归。回到帐中处理了些龙一送回来的消息,睡不着才又走了回来,便看到了刚刚的那一幕。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再回来,否则按照赵的性子,沐清溪非得吃大亏不可。
“此事我知道了,勿再外传。日后宫中能少进就少进。”赵嘱咐道。
实际上他不嘱咐沐清溪也不敢乱说,至于宫里,更是一步也不想进。就算她聪明绝顶,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何况比起宫中人,她那点小聪明根本不够看的。
“我知道,谢谢殿下。”她低声道,心里却有点担心日后三皇子会继续找她的麻烦。
赵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忽然道:“不必担心,他没那个胆子。”语气尽是掩不去的傲然。
沐清溪满腹疑惑,他却不打算细说,反而转开话题问她:“今晚的事,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本王的?”
今晚的事……和亲和王妃的字眼跳入脑海,她问什么,有什么资格问?
“没有。”垂了眸,低低地道,“殿下若是无事,清溪且先告退。”
“沐清溪。”
她转身想逃却被他拦住,男人的声音里似乎带了点无奈,带了点纵容,沐清溪抬头看去,只见那双星辰大海般的眼睛里一片深沉的温柔。唇边忽而一热,是赵的手抚上了她的唇,那双手指尖带着薄薄的茧,游走在细嫩的樱桃上,带起一阵阵细小的颤栗。
赵轻柔地抚触着被咬的失了血色的唇,她总喜欢下意识地咬唇,那颗小樱桃受了大罪,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十分惹人怜爱,这让他想起了刚刚那一瞬间的触感,柔软的,幽香的,细嫩的肌肤仿佛带着魔力,一触便不忍心放了。
想起方才的吻的不只是他,沐清溪亦然。只不过赵满心回味,沐清溪却惨白了脸色,心中大恸。他明明即将有正妃,明明早就有了意中人,却偏偏还来纠缠于他。他救她于危难,数次为她解围,她心中感激不尽,甚至隐隐对他动了情愫。
可是,他怎么能如此轻贱于她?
先是夜闯闺房,对她动手动脚,失礼在先,如今又、又趁她心神慌乱之时轻薄于她,赵啊赵,沐清溪在你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一个可以肆意拨弄的玩物?一个心血来潮时逗弄一二的小宠?
面前的小姑娘忽而落下两行清泪,不偏不倚,恰恰砸在赵尚未离去的手背上。那眼泪清莹透澈,还带着尚未散去的温度,落在手背上滚烫,竟像是透过肌肤一路流进他心底。小姑娘肌肤白的近乎透明,宛如最上等的昆仑雪玉,两道水痕落在上面,清晰可见。一双潋滟的眸子里清水浅浅,盈着伤心,泛着失望,还有一抹拂之不去哀愁。
赵霎时慌了神,他何曾看见沐清溪这副模样,便是宝严寺极乐净土塔那一夜她也不曾露出过如此情绪,好像有什么脱离了掌控,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沐清溪?清溪?”他低声唤,语气里尽是担忧。
心中痛楚难忍,他越是温柔他越觉得难过,“殿下既已定下正妃,便该对王妃一心一意,清溪虽然鄙陋,却也知礼义廉耻四字。殿下之前多番回护,清溪不胜感激,日后若有差遣,万死不辞,所欠银两待回京之后也会如数奉还,自此之后望殿下善自珍重,再见便作不识吧。”
赵听完且惊且怒,且气且无奈,她竟要与他一刀两断,装作从未相识过,这臭丫头,他辛辛苦苦说服皇祖母,又说服皇帝,好不容易求来的亲事是为谁?她竟一概不论,一概不管,只一味误会,甚至都不肯多问一句。不过,思及她话中之意的缘由,心下却又忍不住欣喜,细细品味,这丫头那番话分明是误会他要另娶他人,才作此负气之语,若非对他在意,定然不至于此。
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不动声色,打定了主意要给这个误会他的小丫头一点教训,“本王救你多次,你要如何涌泉相报?至于所欠银两,你可知那些物什均是以十倍价钱赎回,你又有多少银子可以偿还?字据还在本王手中,沐二小姐可不要赖账,污了安国公父子一世英名啊!”
沐清溪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作答。他多次救他是真,那些银子欠条也是真,若是要计较起来,她怎么还都还不完的。想到此处,忽然发觉,方才那番负气之语其实还是存了赵对她另眼相看的幻想。原来她心底深处竟是这般丑陋可恶,也与那些口是心非表里不一之人一般无二……
“殿下要我如何偿还?”
越说她脸色越白,眼睛越红,赵本想给她个教训好让她长长记性,再不可随意误会他。见她这模样却装不下去了。心底一叹,终究还是舍不得啊!
沐清溪便觉眼一花,赵猿臂长伸,轻轻巧巧便将她整个人都拦在了怀中。这个拥抱不同于以往的若即若离,也不想方才的紧绷,包容而又温和,将她整个人都环绕在其中,结结实实地贴在男人的胸前。男人的气息盈满了鼻端,赵身上的气息意外的好闻,像是阳光的味道,有掺杂了别的,大概是青草香,又或者是风的味道……
“若本王要你以身相许呢?”
怀中的身子猛地一僵,似乎刚刚反应过来,紧接着便开始大力地挣扎。可女儿家的力气实在太小,她那点折腾在赵看来更像是只没什么力气的小奶猫撒娇,连爪子都是毛茸茸,哪有什么威慑力?
“赵,你混蛋!”声音尖利带着哭腔。
啧,都破音了,可见是真恼了。赵心下好笑又疼惜,这惩罚算是做不下去了,他贴近沐清溪耳边,声音低沉而雍容,呼出的热气喷洒在玉白圆润的耳珠,白璧立刻染上了霞红。
沐清溪呆立当场,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他刚刚在耳边说的话:
“傻瓜,我的王妃是你啊。”
190刺杀
“傻瓜,我的王妃是你啊!”男人深情的眼,温润的唇,浓烈热切的气息,坚实的怀抱……
沐清溪猛地睁开眼坐起来,回想起梦里的情境,红着脸埋在被子里不肯抬头。
天哪!怎么又梦到了!
两腮滚烫滚烫,不照镜子也知道肯定羞得通红。赵那个混蛋!她忍不住在心底暗骂,骂完又觉得好像无理取闹似的,更加害羞。
“小姐?你起了?”珠玑和琉璃听到动静走了进来,打起床帐见她埋在被子里都是一脸好奇,“这是怎么了?别闷着呀。”
“我没事。”沐清溪捂着被子闷声闷气地答,半晌才懒懒地抬头,装模作样的伸了个懒腰,一副刚刚没睡醒,我只是埋在被子里醒神的模样。
珠玑和琉璃笑笑,一个服侍她起身,一个要去看她大腿内侧的伤势。
琉璃甫一触到内侧的伤痕,沐清溪就打了个抖,脸颊烧得更厉害了。她一抖琉璃以为自己手重了,连忙告罪,手底的动作放得更轻。沐清溪小声道“无事”,一边却不自觉地想起前天晚上赵那个登徒子非要看她伤势的情景,那个混账!
“青紫已经退下去了,幸而并未破皮,郡主送的伤药果然好用。”琉璃看了看只是略微有些红肿的大腿肌肤,微微松了口气。
沐清溪听了,脸上还没退下去的热度似乎又升高了一点那药分明是赵假托曹元瑜的名义送的。
“锦绣去哪儿了?”早起没看到人,沐清溪还有事要问她。
“去厨房准备吃食了。”珠玑答道,“那小老虎和白猫都被安置在暖阁里,小姐是打算一直养着吗?”
沐清溪心思不在这里,随口“嗯”了一声,昨天回来时情形太混乱,她有点惊弓之鸟了。
琉璃和珠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围猎按期是三天,论理今日晚间或是明日上午才会回城,可小姐竟是昨晚大半夜地回了府,而且形容颇为狼狈仓促,怎么都像是出了大事。沐清溪看起来忧心忡忡,却又不像是着急担忧,事情大约跟沐家没什么关系?
到了膳堂,早起打着哈欠的客儿看到沐清溪眼睛都瞪直了,生怕看错了似的还拿小胖手去揉眼,三看两看发现眼前是真人而不是做梦后登时欢呼一声,“咕噜噜”滚到沐清溪怀里撒,一边又埋怨沐清溪出门不带他。
昨晚回得晚,没把他叫起来。姑侄俩闹了一会儿,用过膳,沐清溪先问过客儿这几天的身体状况,又检查了布置好的功课。小团子字迹尚且稚嫩,一笔一画却十分规矩整齐,也没有缺笔漏笔,显然是认真写了。于是沐清溪抱着他好一阵夸奖,直夸得小团子心花怒放,眼睛笑成一条线。
沐清溪忽然灵机一动,抱着他就往暖阁里走。白猫和幼虎都被安置得很好,丫鬟们准备了柔软的布巾权作猫窝,白猫醒着,小老虎却仰着爪子呼呼大睡,换了地方也不见焦躁,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猫猫!猫猫!”
客儿见到一虎一猫眼睛瞬间放出亮光,挣扎着就从沐清溪怀里下来朝猫和虎跑去。沐清溪担心他太过冒失,会被猫儿敌视,熟料小团子还挺聪明,没直接扑过去撸毛,而是从丫鬟手里接过吃的放在掌心,小心翼翼地接近猫儿,把食物捧到它面前放下。
那白猫看了看沐清溪,又看了看一脸讨好的客儿,过了一会儿才试探着吃了起来。客儿笑眯了眼睛,撸着猫毛哼哼。旁边的幼虎被他闹醒,醒来一见自家娘亲被个小毛孩子抢了,气不打一处来,“嗷呜”一声就要扑上去。哪只还没扑到,就被猫爪一爪子按了回去。
幼虎抱着脑袋,对着白猫“呜呜呜”,十分委屈的样子,白猫却不为所动,专心蹲在客儿怀里享受撸毛。小老虎见状四处打量一圈,看到沐清溪开心地“嗷呜”一声,跑到她脚边又蹭又叫,像是终于找到了靠山,哪有百兽之王的威风,分明像只撒娇的猫。
“这小畜生倒是颇通人性。”琉璃见状啧啧称奇。
“你们且把它们好好安置下,就放在我屋子里吧,没那么多忌讳。找些吃食来喂,别饿着它们。”沐清溪嘱咐道。客儿有了玩伴正玩得开心,她离开都没追。沐清溪既觉得他长大了,十分欣慰,又有种孩子大了不由娘的感慨。
不过,这感慨一会儿就没了双鹤堂派了人来请。
“锦绣,你陪我去一趟吧。”沐清溪早有准备,田猎匆匆而归,京中想必已经传出许多风声,沐庞氏肯定也有所觉,必然会召她过去询问。
果不其然,到了双鹤堂宴息处,不止沐庞氏在,竟连沐驰也在。行过礼,沐庞氏先是问她猎场风光,又问何人出席,洋洋洒洒说了许多,才终于问到正题,“不是说要三日,怎么昨日就回来了?可是你做了什么触怒圣言被遣了回来?”
试探来了,沐清溪不动声色,“回禀祖母,圣驾返京,孙女并非独自归来。至于原因何在,我却是不清楚的。”
“皇上回京前可有说什么?”沐庞氏追问。
沐驰也按捺不住急切地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沐清溪眸中略过一抹深思,眉间轻蹙,做出为难的样子,“这……我也并不知晓,随行途中唯有首日得见天颜,至于为何匆匆返京,郡主亦不知晓。”言外之意,连曹元瑜都不知道,她一个不起眼的孤女能知道什么。
沐驰叹了口气,似乎十分失望的样子,“想来你也不清楚,罢了,母亲,儿子先行告退。”
沐清溪掩下心中的厌恶,屈身行礼,“二叔走好。”
沐驰走后沐庞氏有意与她拉近关系,又说了些家常。沐清溪心不在焉地答着,心底却琢磨起猎场的事。她并非一无所知,只是不想说与沐驰和沐庞氏听罢了。
田猎第一日算是风平浪静,六皇子得了头筹,北狄落了颜面,景王出了风头,承安帝龙心大悦。如果不算娜多雅和亲那场意外的话,应该说够圆满。照这样下去,田猎顺利进行,北狄的脸面一再被踩,和谈顺利进行指日可待。然而天不从愿,坏就坏在第二日傍晚时分,进入猎场的三皇子被一头巨大的黑熊袭击,重伤昏迷,而与此同时,承安帝在围猎时被暗箭所伤,虽然侍卫及时护驾,将刺杀者一一击毙,事后却发现箭头淬了毒。
帝王受伤昏迷乃是大事,在大梁不曾立下太子,北狄使臣又刚好在场的情况下,一旦处置不当,被有心人利用便有动摇国本的危险。众臣不敢擅专,几番商议之下决定立刻回京并封锁消息。
于是,便有了沐清溪深夜归来的事。
回到清晖院练了会儿字,客儿去读书了,她一个人东想西想静不下来,最后只好抱着猫儿发呆。总觉得这件事不单单是表面上那么简单,先说三皇子的伤,皇家猎场中的猎物并非完全野生,而是由专人驯养后放入猎场,已经去了一部分野性。何况类似黑熊那种攻击性强的猎物从来不曾出现过,而京郊附近也从不曾出现过黑熊。也就是说,三皇子的伤十有**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谁会去刻意算计一国皇子?又或者他的目标并不是既定的,一头黑熊放进猎场但凡出点事,就能把围猎搅浑,幕后之人只是想破坏围猎,而三皇子偏偏做了那个倒霉人?
至于承安帝被刺,皇家猎场出入皆是皇亲宗室,豪门权贵,可以说整个大梁的尊贵人物都在其中,护卫森严不言而喻,此前从没出过事,怎么就那么巧,偏偏北狄使臣在的时候出了事?
会跟北狄使臣有关吗?这样的局面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小姐,打听到了!”春棠和春雁匆匆走进来。
沐清溪立刻丢了手中的书,“快说说外面怎么样了?”
“是这样的……”
越听眉头蹙得越紧,如她所料,昨日御驾回京,今日三皇子受伤和皇帝被刺昏迷不醒的消息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小姐,我怎么觉得这是要出事呢?”锦绣听完忧心忡忡地道,她跟随沐清溪去猎场,感受最为深刻,昨晚回来得当真是惊心动魄,差一点就被困在猎场。
“消息肯定是瞒不住的。”人也是没法子关的,昨天出事以后,六皇子一系也曾想过把所有人关押以防消息走漏,但是,在场那么多大臣和宗室,又有北狄使臣,怎么可能乖乖被关押?而关不住人,消息也就更管不住。不说别的,北狄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造谣生事,万一真的引起朝堂震动,那就是给他们空子钻。
“这几天约束院子里的人,少说话少出门,双鹤堂那边也去送个信吧。”
“是,小姐。”春棠领命而去。
沐清溪抬头望向窗外湛蓝的晴空,明明是艳阳高照,却不知怎么的总有种风雨欲来之感。
她更担心的是,这件事会不会牵扯到他……
191筹谋
京城里忽然间安静起来,巡逻的士兵多了,闲逛的人少了,安静里隐隐约约有一股躁动不安的感觉在发酵。
王阁老离开大正宫,甫出宫门便遇到了六皇子,面不改色地行礼。六皇子显然是一早就等在那的,见他出来径直上前问道:“王阁老,我父皇如何了?”
承安帝回宫后醒过一次,就是那一次下令不准诸皇子入内探视,一切国事交由内阁处置,皇子宗亲都不得随意插手。正是有了这道旨意,而今宫中朝堂局势尚且稳妥,没出什么大乱子。但是,随后承安帝就再次陷入了昏迷,也不曾再下过诏令,是以宫中诸皇子都有些着急。
至于这“着急”是因为担心还是因为其他事情,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晓了。总之,承安帝一日不醒,便一日人心难定,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殿下稍安勿躁,老臣亦不知晓。”王阁老眼观鼻鼻观心,恭声回道。
六皇子面现不悦,“阁老岂会不知?”承安帝下了旨意之后,乾清宫上下铁桶一般,针插不进,一点消息也没有,可是王阁老等人日日出入大正宫,岂会不去乾清宫请旨,王阁老分明是在故意推脱。
“臣当真不知,还请殿下莫要为难于臣。”王阁老叹着气。
“那你……”
“王阁老,六皇子。”
六皇子还待追问,却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两人循声看去,只见来人朗眉星目,凛然丰姿,正是景王赵。
“见过王爷。”
“景王兄。”
赵颔首,又对王阁老拱拱手以示尊敬,“阁老如何在此?”
“偶遇六殿下,殿下对皇上的伤势十分关切。”
“哦?”赵转而看向六皇子,后者自赵出现后就有些不自在,“我担心父皇,故而想问问王阁老。”
赵“嗯”了一声,随口告诉他:“不必担心,皇上已经醒了。”
六皇子闻言大喜,“真的?太好了!我去见父皇!”说完匆匆告辞。
王阁老看着六皇子离去的背影,捋着一把白胡子道:“六皇子真是少年心性。”对皇帝已经醒来的消息一点也不吃惊,显然是早就知道。
赵却并不纠缠这个话题,“阁老要回府?”
王阁老摇摇头,“衙署尚有些事务要处理,不打扰殿下,臣告辞。”
“阁老请。”
王阁老向宫外走去,走到一半却突然回首,赵的背影在阳光下看起来清晰无比,王阁老微微眯起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赵的身影被宫墙所隔,才收回目光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摇头离去。
驿馆中,娜多雅冷眼瞪着扎尔扎,若目光有实质,扎尔扎大概早已被戳成个筛子。
“到底是不是你做的?”自从围猎归来他们就被“请”回这座驿馆,周围可见的多了许多侍卫,名为保护,实为看守,进出不得。思及入京以来扎尔扎的种种迹象,她实在是不相信他没在其中插一脚。
扎尔扎把玩着一柄弯刀,整个人看起来像只蓄势待发的豹子,头也不抬,“这是大梁京都,你觉得我有那个能耐渗入皇家猎场和皇子身边?嗤”
这话听起来有几分道理,如果扎尔扎真有这么大能耐不会等到现在才刺杀,尤其如今使臣还在京城,一旦查到刺客与北狄有所勾连,扎尔扎很有可能会回不去。
“真的不是你?”娜多雅狐疑地看着他。
扎尔扎摇摇头,眸光泛着森寒的冷意,“我没那么蠢。”
“那现在我们该如何?”总不能大梁皇帝一日不醒他们就一日被困在这里,那大梁皇帝要是死了,他们岂不是还得陪葬?娜多雅想想就觉得憋屈,她来是为了与景王和亲,谁料大梁上下竟这般不识抬举,和亲不成,反而搅和进大梁的内斗里,若让她知道景王的王妃是谁……
“静观其变,等大梁皇帝醒了再说,你莫再惹是生非。”扎尔扎寒声警告。
娜多雅不置可否甩手走人,隔间里转出个青年文士,正是扎尔扎身边的谋士文先生。
“带她来京果然是个错误,成事不足。”扎尔扎声音微冷,任谁都看得出他现在心情不好。
文先生却摇摇头,“有公主在前混淆视听,我等亦便利许多。”
扎尔扎想了想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娜多雅这个疯子瞎胡闹将别人的注意力引过去,对他们的关注反而少了,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觉得娜多雅是个累赘。
“这次的事看似是中原人内乱,我却担心身后的几个弟兄手伸得太长。”他面带忧色,北狄汗王子嗣众多,他不过是其中一个,盯着汗王之位的人大有人在。“先生可有办法打听进展?”
“这……”文先生略一犹豫,他们在京城的布置有限,未必能查得那么详细,“我尽力而为,此番和谈未必能顺利进行,王子还需尽早准备退路才是。”
“先生说的是。”扎尔扎道,目光微不可见地沉了沉。
娜多雅气冲冲地回到房间,身边的侍女立刻凑上前悄声回了几句话,又将一张纸条递到她手中。娜多雅接过展开,只见纸条上写着一行小字,字迹普通寻常,是大梁通用的馆阁体。其内容却让娜多雅倏然震怒,抬手就把旁边的茶盏砸了出去。
沐清溪,景王的准王妃竟然是沐清溪!
“殿下请慎重,来人三番五次故意给您送消息,却没有任何要求,其居心难测,还是莫要轻信为好。”另一个侍女瞥见落在地上的纸条,忍不住劝道。
上次也是有人在宫宴之前悄悄递了消息,言称沐清溪会在宴上出现,而这次的消息同样与沐清溪有关。与其说是为了帮娜多雅,更像是跟沐清溪有私仇,所以处处针对,在明知娜多雅对沐清溪有成见的情况下,故意催动。她担心公主被人当枪使,卷进大梁人的争斗里坏了汗王的大事。
幕后之人的打算如此昭昭,娜多雅并非看不出来。可是即便看出来她也没办法放着不管,假装没看到。不远万里从北狄来到大梁,为的就是赵,眼看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却凭空冒出个沐清溪,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殿下请三思,如今驿馆守卫如此森严,此人居然还能将消息送进来,说明其地位不低。且她处处针对沐清溪,恐怕……多半也对王爷有所觊觎,公主贸然出手处置了沐清溪,那幕后之人躲在暗处岂不渔翁得利?”侍女继续劝。
娜多雅听得不耐烦,冷眼一扫,“要你来多嘴!”明知道这是个借刀杀人的陷阱,她也忍不住想往里面跳。再不动手,等沐清溪成了景王妃还有她什么事?娜多雅眯起眼,她动得了沐清溪自然也不会输给幕后之人。
侍女见她拿定主意志在必得,心下不由焦急,想来想去最终下定了决心。
承安帝醒来以后第一件事便是下令彻查猎场行刺和三皇子受伤,第二件事则是向北狄使臣施压,以最快的速度将和谈一事确定下来。京中一连几日的紧张在看不见的地方逐渐消弭,然而熟知内情的人却没人会觉得事情就此过去。一场行刺,一只黑熊,彻查下去谁都不知道会牵扯出多少事情。
扎尔扎一行人的脸色说不上好,驿馆依然被围,每日前往衙署的途中都有大批侍卫护送,而他们却到现在都不曾查到其中到底出了什么意外,为何会被牵连。
“在下无能,有负王子重托。”马车里,文先生自责请罪。
“先生不必自责,此次他们分明是有备而来,我等在大梁的布置本就不足,非是先生之过。”扎尔扎沉声说道,心里憋着一股气,这样囚徒般的对待令他窝火,可又束手无策。
“眼下这般情形,汗王所吩咐之事怕是不能完成了。”文先生忧心忡忡地道,和谈之约若是不能按照汗王之意签订,扎尔扎回去之后必定会被汗王责怪,这一趟可以说是费力不讨好。
“也不尽然,先生别忘了,他们梁人也不是铁板一块。”扎尔扎语气里尽是不屑,“梁人从来不缺贪财卖国的狗。”
文先生眼中闪过一丝厉光,极快地隐去,附和笑道:“王子说的是。”说罢,随手打起马车的窗帘,装作不经意地朝一旁的酒楼看去。
酒楼上一男一女相对而坐,男子带着半张面具,女子带着帷帽。看到文先生,男子不动声色地举了举手中的酒杯,换来文先生极轻地一点头,紧接着车帘放下。喧闹的街市上人来人往,这一幕谁都没有注意,只除了隐在暗处的一双眼睛。
景王府书房里,赵接过暗卫递上来的消息,唇边牵出个玩味的弧度。
“去查查这个文先生。”
“是。”暗卫应声而去。
贺子琦凑上来,满脸不解,“这个文先生既然是扎尔扎的心腹谋士,又怎么会跟金沙帮的人扯上关系?这次行刺的人全都是北狄死士,清一色拿着北狄弯刀,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是北狄主使的,扎尔扎有这么一群兄弟,日子大概也不好过,啧啧!”
“行了,快把你那幸灾乐祸的脸收起来。”龙一忍不住吐槽,“殿下,老程派人送信来,边关有异动。”
沉思中的赵眸光暗沉,“怎么回事?”
“狄人频频调动军队,看似是往南西域,但是军队集结在大梁边境和南西域边境的交界处,一旦南下便是兵指大梁。”
“北狄汗王是不是疯了?!他儿子女儿还在京城和谈呢,就不怕大梁一个不高兴直接给他送两颗人头回去?”贺子琦道。
赵脑海中风云变幻,最后缓缓地摇了摇头道:“他没疯,他只是儿子多死一个不心疼罢了。”
“噗”正在喝茶的杨老先生一口茶喷出来,指着赵摇头失笑。
192我们
贺子琦和龙一因为这猝不及防地冷笑话愣了半晌,反应过来以后差点以为自己大白天见了鬼,景王殿下居然会讲笑话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赵却不管他们受到的惊吓,“猎场行刺未必是北狄之手。”
“殿下是怀疑有人故意假扮北狄人?”杨老先生道。
“不错,北狄在京中没什么根基,而皇家猎场守卫森严。这些人虽然不曾经过战场历练,还不至于无能到随便什么人都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生事。承安帝并非昏君,握在手中的势力他一定会严加**,变成可以如臂指使的利刃。”
贺子琦对此倒是很有感触,“不错,我近日在九门提督处混了不少日子,京畿卫见血少,但是军容整肃,操练一日不落,就算比不上北境之师也非无能之辈。由此推而广之,皇家猎场的守卫关系到帝后安危,所受训练应该更加严格。”
“行刺者和放熊者,姑且看作两拨人,田猎当日的路线并非提前制定,在偌大猎场中精确找到皇帝所在并布置偷袭需要对猎场地形十分熟悉,而且对皇帝的打猎习惯有所了解,这些都不是北狄人能轻易打探到的。”杨老先生接着道。
“如果他们买通了守卫呢?如何能断定他们是两拨人,动手的时机如此巧合,同伙的可能性岂不更大?”贺子琦反问。
赵却不解释,而是看他一眼简单道:“再想想。”
贺子琦从那一眼中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嫌弃,顿时觉得心灵深受伤害,然而自己想了半天又着实想不明白,不敢去赵面前卖蠢只好捏着鼻子去问杨老先生。
幸而杨老先生脾气温和又好为人师,于是耐心地为他解释,“北狄使臣自入境之后一举一动皆掌控在殿下的眼线之下,此前不曾发现有人前往猎场布置,此其一;猎场之行并不是固定行程,可能去也可能不去,谁去谁不去狄人无法事先得知,此其二;扎尔扎没那个胆子,也不会自寻死路,此其三。排除扎尔扎之后,那些不在京中的北狄王子手伸得再长也只是布下眼线罢了,没有够资格的人来谋划这种事。”
“最重要的一点,行刺的目的并不在于刺杀,而在于惹出事端,确切地说是嫁祸。皇帝所中之毒并非不可解,甚至也不是什么旁门左道的毒药,若是北狄有心行刺,定然会做得更绝更彻底。”
“至于为何是两拨人,三皇子如今不过是个皇子,狄人没必要算计他,真要对宗亲动手,首当其冲的也是殿下,还轮不到他。可偏偏他受了伤,那么这件事就别有内情了。”
杨老说完,贺子琦茅塞顿开,“殿下接下来打算如何?”三皇子受伤虽重却早早就醒了,承安帝如今也已清醒,北狄使臣眼看着就要被打发走。使臣一走,就该关起门来清查内鬼了。
“龙一,本王要会会金沙帮这位帮主,你来安排。”赵吩咐,眸光沉沉,已有决断。“传令程琦让他把边境看紧了,失了一寸土本王惟他是问。”
“是,属下领命。”
“另外,当年安国公父子的事可有进展?”
“尚未。”龙一疑惑,怎么好端端地又说到安国公了?
赵没有解释,“盯着徐家和柳家。”
龙一和贺子琦相携而去,杨老先生不紧不慢地开口:“殿下是在怀疑安国公父子的死?”
赵也不瞒他,颔首回道:“先生知我。”
“事出蹊跷,当年的事老朽也有许多疑惑。安国公父子为国尽忠,是该好好查查。不过,”杨老忽然话锋一转,眼中染上笑意,“老朽更好奇未来景王妃是哪位?”
赵冷肃的面容忽然软化了一点,眉梢竟罕见得带上一抹温柔,“不日即见分晓。”
外面兵荒马乱暗流汹涌,沐清溪老老实实待在家中一连数日不出门。侯府里没了徐氏作威作福,沐清河被打发去了河南,沐清菀忙着待嫁也没来招惹她,整日里撸毛逗虎,外加带着客儿读书,小日子过得倒是十分清闲。只是时候一长,这清闲里难免生出一种不真实,正是因为**逸,反倒让她不习惯了。
“小姐?小姐?”
“啊……哎?怎么?”沐清溪看向锦绣,她刚刚说什么了?
锦绣满脸无奈,这位主子自打围猎回来就经常魂不守舍的,时常做着点什么就走了神,一发呆就是大半天,问她想什么却总回“没有”,没有才怪了!
“元瑜郡主送了帖子过来,邀您去画南别苑骑马。”
锦绣说着递过来一张帖子,沐清溪接过看了,落款确实是曹元瑜的名号,这个时候去骑马?京城里的行刺案还没个着落,她怎么有这样的闲心?
“小姐,您去不去?”
画南别苑不止是个风雅之地,还有个大型的马场,又是曹元瑜带着,借此机会学学骑马也好,免得下次再有这种场合丢了脸面。至于行刺案,曹元瑜既然有心情邀她骑马,事情应该已经有眉目了。恐怕等使臣一走,京里就要变一变了,到时候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溜出去玩。
“去,自然去,郡主盛情相邀,岂能不领情?”拿定了主意便让锦绣为她准备出行的装束。回禀过沐庞氏带着人出了府,马车行得稳稳当当,半路上碰到了曹元瑜。曹府的马车停在巷子口,倒像是特意等她似的。不等沐清溪问,曹元瑜就嚷嚷着让她与她共乘,沐清溪只好把锦绣留下,让车夫自己先回府。
“这是要去哪儿,神神秘秘的,亏得我还以为你是真心想教我骑马。”一看她这副打着小九九的样子就知道去画南别苑是假,大概是借着名头要去什么地方玩。
熟料她这次却是猜错了,曹元瑜轻哼一声,“我可不是去胡闹的地方,你等着吧,到了就知道了。”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沐清溪狐疑地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毛毛的,总有种要被卖了的感觉应该是错觉吧?
两刻钟后,沐清溪站在景王府的后门,顿时有种捶胸顿足的冲动,为什么是景王府啊!
曹元瑜眨着眼凑近了去看,“哟哟哟!脸红了啊,跟猴屁股似的,是谁说对我小皇叔无心来着,是谁来着?”
沐清溪又羞又恼,“郡主,我来此处于理不合,您自己去吧,我先走了。”
转身想溜,却被曹元瑜一把搂住,“不许走!”你走了,小皇叔答应我的事岂不是不算数了!
一个想走,一个不让走,丫鬟婆子们俱不敢上前劝,拉拉扯扯间忽听得有人道:“成何体统。”
沐清溪听着熟悉的声音蓦然回首,来人一袭玄色暗竹纹松江布直裰,长身玉立,眉眼清隽却脸色淡淡,眉间几不可见地皱着,显然心情不是很好。
“小皇叔!我把人给你带来了,答应我的事可别忘!”曹元瑜一面松开沐清溪一面说,竟是一溜烟地跑没了人影,她一走,曹府的丫鬟婆子自然也跟着走了,徒留沐清溪主仆二人站在原地。锦绣认得面前是是谁,连忙行礼,心底不由得埋怨曹元瑜坑害人,把沐清溪丢在这与景王独处,传出去小姐还怎么做人?
沐清溪脸颊发烧,想起自己刚刚跟曹元瑜闹做一团的样子竟被他看到了,顿觉大失颜面,没脸抬头。行了个礼,随他进了王府,耳边听得他吩咐人把锦绣带下去安置,察觉到锦绣忧心忡忡地目光,颔首示意她不必担心。院子里只剩了她和赵,心忽然间“砰砰”跳得极快。
脚步声响起,一个高大的黑影遮挡了眼前的视线,沐清溪下意识地想后退,腰后却被一条强健的手臂牢牢揽住。
“看来这段日子过得不错。”赵细细打量着她,满意地说道。小姑娘最近似乎涨了点肉,个子也长了一点点,已经快到他肩膀了。玉白的小脸还带着婴儿肥,此刻染了红霞,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看过来的时候波光流转,明眸善睐。
“你……你让元瑜带我来的?”沐清溪按下羞意问他,问完就知道自己又犯了蠢。若不是他吩咐,曹元瑜再怎么样也不会做这种出格的事,显然是得了赵的授意才这么肆无忌惮。
赵轻笑一声,声音低沉带着苏音,沐清溪心头一颤,只觉得脸上更烧。心底同时隐约升起一股不服气,凭什么她在他面前出尽了丑,他却这么从容自在,太不公平,哪天也要让他尝尝脸红的滋味!
至于如何让景王殿下脸红心跳,这个问题显然目前还不在沐清溪的考虑范围之内。
“第一次走景王府的后门,有何感想?”赵生怕她不够羞似的,故意拿话来问。
沐清溪憋着一股气,脸上还红着,人却抬起头一副“我一点儿都不害羞”的样子,嘴硬道:“一般般,就是感觉上当受骗了,哼哼。”
赵闻言失笑,若不用这种方法,她怎么肯来?
“来,带你看看我们的家。”
手被一双大手牵起,热热的,暖暖的,沐清溪被“我们的家”四个字戳中心扉,那点不自在瞬间云消云散,满脑子都是“我们我们”。
193奔霄
景王府规模宏大,格局规整,五进的院落,前后院以池塘和花园隔开。因为赵尚未成亲,后院没什么人居住,府里人口简单得很。前院是用得最多的地方,尤其以书房为最,以书房为中心左右各有数间厢房,后面是起居之处。
“我可以进去吗?”听说面前这间不甚起眼的屋子就是书房,沐清溪有些犹豫。像他这种身份,书房里应该有不少机密,她贸然进去会不会不好。
赵只捏了捏她掌心,径直牵着她入内,“你是王府未来的女主人,有何不可?”似乎在嘲笑她的小心思太多。
沐清溪暗地里撅嘴,小心无大错,问一句怎么了?
赵的书房十分宽大,入目是一间正堂,八仙桌四方椅,用料清一色香樟木,木香幽幽,既可以提神又能驱逐蚊虫。右侧一眼看过去是数个大书架,足有一人半高,夹子上密密麻麻摆满了书籍。左侧靠窗是一张大书桌,桌上零散堆着些文书,砚台里墨迹未干,昭示着主人刚刚还在此奋笔疾书。最引人瞩目的则是墙上的一副大梁全境图和正中的大型沙盘。
“这图和沙盘看着眼熟。”沐清溪凑到沙盘前看着熟悉的地形和旗帜,小时候父兄在家中演练兵法,她时常会跟着看,“是雾浒河两岸地形?”
小姑娘双眼亮晶晶的,显然是看到了极为感兴趣的东西。赵嘴角轻牵,眸中闪过笑意,她不会骑马却对沙盘如此感兴趣,着实令人意外。
“有什么好奇怪的,不会骑马是因为娘亲不许我学,怕摔了受伤。看看沙盘又不会,还能开阔视野,拓展格局。女子终日只看内宅之事,眼界难免短了,学学兵法谋略没什么坏处。嗯,我娘说的。”
赵终忍不住轻笑出声,小姑娘一本正经一口一个“我娘说的”实在是太可爱,有心逗她,“小姐贵庚?”
咦?
沐清溪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答道:“快十四了。”说完才反应过来,赵是在嘲笑她这么大的人了还把“我娘说的”挂在嘴边,登时脸色涨红,赌气地“哼”了一声不肯理他,自顾自地玩起沙盘来。
她赌气的时候像个浑身炸开毛的猫儿,弓着身子竖着尾巴,浑身散发着“我不高兴我不开心不要惹我”的气息,赵越看越觉得可爱。见她正在沙盘中调兵遣将,俊眉轻扬,顺手取过另一方的红色旗帜截住去路。
沐清溪正玩得开心,前路忽然被挡,蹙眉想了一想立刻着手应对,蓝色旗帜避敌锋芒并不深入,一边与红方纠缠,一边悄悄避开敌军另辟他路。赵目光何等老辣,一眼便看出她的打算,红旗另一只队伍隐蔽出营,目标正是蓝方后方,试图将之合围绞杀殆尽。蓝方见势不好,不敢大意,一边拖延时间一边寻找对策,眼看着红方首尾即将成势,蓝方竟忽然间一跃渡河……
赵满脸无奈,失笑道:“胡闹。”雾浒河在前,既无船只又无其他准备,一营将士插翅飞过去不成?
岂料沐清溪不服气,扬眉答道:“你再看看。”
她理直气壮十分有理的样子,赵仔细看去,这一看却发现了不同。沐清溪渡河之地正在雾浒河上游五十里处,此处有一“飞仙渡”,乃是整条河最窄处,虽然夏季水流湍急,春秋冬河道水量减少之时却恰恰可以徒步渡河。只是此处隐蔽,非熟悉地形之人不可知,连他都一时没想到,沐清溪竟然知道。
“哼哼,我也是自小看着地图长大的,看不起谁呢!”沐清溪自觉占了理,得意洋洋,若身后有条尾巴,此刻肯定翘得高高的,一晃一晃摇的欢快。
赵看着她笑靥如花的小脸终究是没动手打击她,这地方既然隐蔽,他身为将领岂能不设伏?蓝方军旗所在之下便是一支暗藏已久的红色军旗,一旦亮出,沐清溪的蓝军便是一败涂地。不过,能博佳人一笑,何必在乎这点输赢?
景王殿下倏然发现,自己也有做昏君的潜质,还做得心甘情愿。
“王妃技高一筹,本王自叹弗如。”声音低沉带着慵懒,听在耳中分外撩人。
沐清溪登时炸毛,“不许再叫,我还没嫁给你呢!”他故意在她耳边说话,弄得她心尖子都酥了,这个魂淡肯定是故意的!
“原来王妃是觉得名不正言不顺,不必心急,本王即刻奏请皇上下旨赐婚,王妃觉得婚期定在何时好?这个月还是下个月?”赵好整以暇地道。
“我才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胡说!”沐清溪彻底恼了,赵分明就是故意的,这人以前明明看起来正经又沉稳,怎么现在完全变了副样子?
猫儿炸开毛还“喵喵”叫,赵见好就收,整个的将人圈在怀里,一边顺毛一边轻声说道:“快些长大吧。”
声音仿佛带着魔力,沐清溪被慢慢安抚下来,心里不得不承认,她喜欢他的怀抱,温暖又安心。而话中背后的意思更让她忍不住脸红又觉得心里有点甜,忽然间也生出一种“自己为什么不快点长大”的怨艾。
说了要教沐清溪骑马,赵当然不会食言。略逛了逛府邸,沐清溪就被带到了马场。或许是因为掌兵的缘故,王府的马场十分宽敞,与皇家猎场的马场相去无几,在这寸土寸金的洛京城里,这么大片地方拿来盖马场,真是奢侈。
景王要教准王妃骑马,管家早就得了吩咐,准备好十几匹骏马在马场候着。这些马有些是承安帝御赐,有些是赵从北境带回来,一眼看过去个个精气神十足,沐清溪扫了一眼,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在管家疑惑地眼神里,看看赵在一旁应该听不到,于是小声解释:“常听人说景王军中军容整肃,没想到马容也如此,今日算是大开眼界。”
管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拉出来的一溜马匹,个个站得标准,连成一条线,还真像是训练好的。管家忍不住弯了弯唇,紧接着又克制住。其实真是训练出来的,景王为人刻板严肃,府里下人个个小心翼翼,规行矩步,生怕出一点错,就连马夫都把马训成了这样,沐清溪不说还真没人发现。
不过,以后有了这么位活泼的王妃,王府里应该有些变化吧?王妃来府里这一会儿,王爷笑得比过去一年加起来都多!
“说我什么坏话呢?”赵大步走过来,抬手捏了捏沐清溪婴儿肥的香腮,入手肌理滑腻,只是轻轻一下就红了,真是娇弱。
沐清溪捂着脸躲他,“我是夸你呢,不信你问管家伯伯!”
赵看向管家,后者忙不迭点头,“马容整肃”那也是夸对吧?沐清溪笑得跟偷了腥的猫儿似的,赵当然不信,只这么一会儿府上管家就叛变了,他对此乐见其成,牵着沐清溪走到马前让她选。
沐清溪看着那一溜马,又想起方才的话,忍笑忍得辛苦。心底打了个转,装模作样地在马前从头走到尾,又从尾走到头,来回走了三遍,赵也不催她,似乎今天特别闲似的。最后还是沐清溪忍不住了,跑回来站在他面前,指着那些马道:“我一匹都没看上,怎么办?”
小姑娘眼睛瞪得大大的,仰着脖子看他,一张小脸轮廓完美地映入眼帘,赵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指尖,方才的滑腻感尚有余存,令人爱不释手。
“那怎么办?”他也跟着问。
沐清溪却急了,不对呀,她不该这么答啊!
“就没别的马了?”扯着他的袖子问。
目光扫过被扯住的衣袖,眼中的笑意深了些,他好一会儿不说话,任凭沐清溪拉着,等到沐清溪快要忍不住了才慢悠悠地开口道:“去把‘奔霄’牵过来。”
沐清溪心愿达成,顿时笑成朵花。赵看的好笑,“满意了?”后者连连点头,“满意满意。”奔霄是赵的坐骑,她只见过一次,那匹马长得帅气又漂亮,难得有机会,一定要好好看看。
奔霄被牵过来的时候鼻子里不停地喷着气,马眼也不肯正眼看人,一副“大爷我心情很不好”的表情,马仆拉着缰绳走三步它才肯迈一步。直到一抬头看到赵,才不情不愿地踢踢踏踏地走了过来,嘴里还含着根没吃完的青草叶子。这形象整个一马中的纨绔子弟,马大爷……
平心而论,奔霄长得实在是出众。照夜玉狮子本就是马中潘安,论样貌它称第二无马敢称第一。赵这匹奔霄是他亲上昆仑山自群马之中驯服而来,野性尤其大,脾气特别坏,平日里只认赵,就连喂草的马夫每次接近也难免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被它撂了蹶子。但是,这马耐力好,脚程快,极通人性,日夜奔袭七天七夜依然不见疲乏,其他那点小毛病也就没人计较了。
“小心!”
沐清溪看得好奇想上前,手还没摸到奔霄就被赵给拦住了,后者见她一脸不乐意,只好无奈地道:“奔霄脾气不好,你小心些。”以前没发现这么冒失,现在怎么越来越孩子气了。
摸出一把松子糖,沐清溪端起笑脸凑过去,“给你糖吃,你让我骑,好不好呀?”
一旁围观的管家默默捂住了脸,王妃这是在哄骗三岁小孩吗?
奔霄特别不屑地瞥了眼沐清溪,转头就想避开,却被赵冷眼震住,只好不情不愿地低头去舔糖吃。掌心传来濡湿的感觉,痒痒的。自觉跟奔霄处好了关系,沐清溪回头去看赵,眼睛里写着疑问:我可以骑它吗?
赵洒然一笑,飞身上马的动作端的是行云流水,坐定之后顺手一把将沐清溪捞上马背,轻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紧接着朗声长啸,一抖缰绳,奔霄四蹄飞跃,在马场中驰骋起来。
沐清溪耳朵烧红,赵说的是“骑了我的马便是我的人了。”
194拦路
十天后,北狄与大梁的和谈结束,两国暂时达成和解,北境局面稳定。北狄以每年对大梁献上十万白银、三千战马,并北境边疆三座矿山为代价,换取大梁开放边境贸易,从此北狄商旅进入中原不加重税,不加阻挠,并且每年予以十万担粮食、千匹丝绸并茶盐若干的条件。
两厢对照,北狄于和谈之中没有讨到任何好处,而北狄提出的和亲之议也被大梁上下搁置一旁,不加重视。娜多雅将随扎尔扎带领的使臣团一起重回北狄故土,而非留在大梁。
使臣离去前当晚,宫中设送行宴。
拿着精美的宫帖再次站在宫门前,恍若隔世。沐庞氏穿戴一新从马车上下来,精气神眼见得比先前好上许多,自从沐清溪受到宫中看重,先前那些对沐府避之不及的人纷纷转了态度,就算不亲近,再见面却不至于视若无睹。这让沐庞氏再次坚定了好好培养沐清溪的决心,只可惜她几番敲打试探都被沐清溪不痛不痒地挡了回去。
宴上座位与接风宴时并无多大区别,左右依然分别是殷国公夫人和柳家大夫人。沐清溪行礼后入座,殷国公夫人竟然罕见地点了点头,眉眼中虽然还是冷漠,却不像以前那般带着厌恶和鄙夷。察觉到这种变化,只是心里疑惑一会儿便放下了。她与殷国公府的关系只在殷茵,殷国公夫人如何看她反倒在其次了。
“清溪清溪,好久没见你!”
甫一坐定,殷茵就凑了过来。殷国公夫人只是看了眼竟没阻拦,殷茵凑到她耳边小声地嘀嘀咕咕一番。近日被看管得严,殷国公夫人知道她在醇枫楼里跟狄人起了冲突后便勒令她不准擅自出府,就连围猎也没能去成,殷茵一边抱怨自己快憋得发霉,一边偷偷八卦起景王妃的人选。
围猎上发生的大事,两件不可说,剩下一件事关景王妃人选就带了点绯色,由不得人不多加猜想。耳边听着殷茵把人选从王绮开始将京中闺秀猜了个遍,很想看看当她知道景王妃人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时会是个什么表情。
“景王殿下人才俊秀,你就不喜欢?”沐清溪故意逗好友。
哪知殷茵果断地摇摇头,“景王殿下看起来那么无趣,脾气又冷硬,谁会喜欢啊?”
我就喜欢啊!沐清溪在心底特别大言不惭地说。忽觉落在身上一道视线,似有所觉得抬头,恰好撞进一片深邃的墨黑,那双眼睛的主人唇角轻轻勾起,端肃冷峻的面容一瞬间柔和,沐清溪看直了眼,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还有“看杀卫”的潜质。
自从赵进殿以后柳妩的目光便时不时落在他所在的方向,又岂会察觉不到他看向沐清溪的视线,杭绸的丝帕被紧紧攥到褶皱,面上却依然挂着温婉的笑容。她以为此生只要远远看着足矣,却发现当心爱之人心有所属的时候她是如此痛彻心扉,恨不得站到他面前表明心迹。家世所累,无论是父母还是祖父母,谁都不会同意她嫁给赵,只因赵不是他们选定的人。可是,为什么是沐清溪?为什么会是声名狼藉的沐清溪?她到底有什么好?
“阿妩?”
柳大夫人的声音响起,柳妩连忙收回思绪,“母亲。”
“使臣离开后王家便会来提亲,你心里有个准备。”
指甲猛地刺入掌心,痛到心底,柳妩面色不变,知道这是提醒也是警告,柔声答道:“是,母亲,全凭长辈做主。”无比乖巧,无比柔顺。
柳大夫人满意地点点头。
来时风风光光,去时风平浪静。这是沐清溪最大的感觉,北狄使臣坐在席上个个安分,就连一向张扬的娜多雅都老老实实坐着,话也不多说一句,就像完全换了个人似的。她听赵提过,北狄使臣这次卷进了刺杀案里,承安帝肯放他们离开已经是万幸,若是再像之前那般高调,恐怕就得在大梁留个一年半载了。而娜多雅和亲的目的也没达成,究其原因竟然是挑遍皇族上下竟也没找出个愿意娶她的人……
这缘由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但确实是真的。她在围猎上主动提出要嫁给赵,赵不要,承安帝这个做长辈的也不好将她收入后宫。至于跟赵同辈的人,要么已经娶妻生子,还没来得及娶妻的,自有无数京中闺秀可以挑选,何必放个心里惦记着别人的异族公主在后院,那不是给自己添堵么?
“所以你看她那副灰溜溜的样子,这下子可没脸嚣张跋扈了!”殷茵解气地道,“不过,我还是好奇景王妃到底是谁,完全没有风声啊,连元瑜都不知道,景王殿下瞒得也太好了,说出来别人还能把准王妃吃了不成?我看说不定真的只是个幌子,堵住娜多雅的嘴。”
沐清溪暗地里吐吐舌头,赵确实是怕她有危险,所以才想等到时机成熟再公布。至于京中那些空穴来风的猜测,就让它飘着吧,反正没人会猜到她头上,乐得省心。不过,还得应付了沐庞氏才行,免得她总想把自己送出去给沐驰谋利。
酒到一半,沐清溪起身更衣,回来路过长廊时却被早已侯在那儿的人拦住。来人从廊柱后转出,月光下美艳妖冶,眉眼处尽是异域风情。
“公主殿下何故在此?”沐清溪心中微凛,只觉对方是故意等在此处。
娜多雅看着眼前矮榻半个头的小女子,娇娇弱弱的跟朵娇花儿似的,仿佛稍稍用力就能让她香消玉殒。她还是不明白赵那样的人物为什么会看上这种小白兔似的女人,但是这不妨碍她想除掉一切让她不顺眼的障碍。
“你是不是很得意?你到底用什么办法迷惑了他?”
双眉紧锁,赵不是说过此事只有帝后知道,为什么娜多雅也知道了?此时不是追究的时候,沐清溪只好装作不知,免得这位刁蛮公主蓄意生事。
“公主这是何意?”
娜多雅冷眼看着她,眼神冰冷,像吐着信子的毒舌,恨不得将她一口咬死。僵持半晌,却忽而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她来得莫名其妙,去得更是莫名其妙,沐清溪心中疑惑,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回到席间魂不守舍的,跟殷茵聊天也是有一句没一句,好不容易挨到宴会结束上了马车才算松了口气。耳边却又听到沐庞氏提起婚事,顿觉烦不胜烦。
在沐庞氏眼里,自己除了婚事可以为侯府带来利益之外就没别的用处了,所以当自己身处流言之中时,沐庞氏无所作为,而一旦看出自己有可能有用,沐庞氏就不遗余力地打出亲情牌。殊不知,自己早就看透了,也不会再信了。
马车忽然停下,沐清溪和沐庞氏双双趔趄一下,沐庞氏正为沐清溪油盐不进而恼怒,被这一晃立刻怒道:“怎么赶车的!”
声音落下,却半晌无人应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平静,沐清溪忽然间响起娜多雅最后的那个眼神,冷厉、狠辣,仿佛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不自觉地打了个抖,她深吸口气揭开了帘子。
“啊”
马车外的情形映入眼帘,沐庞氏陡然尖叫。车夫胸前插着支箭,力道之大透背而出,鲜血流了顺着流到马车上,月光下一片深色。而侯府其他守在周围的人纷纷躺倒在地,生死未知。马车前站着数个黑衣蒙面人,张弓对准了她们。
“你、你们是什么人!老身、老身可是安远侯府的老夫人!”沐庞氏厉声问道,只可惜声音都是抖的,着实没什么威慑力。
“呵,看来没找错。请沐小姐下车随我们走一趟。”一个似乎是首领模样的人说道。
沐庞氏不打自招,连周旋的余地也没了。这些人一看便是训练有素,怎么可能会找错人,沐庞氏堂堂侯府老夫人,丈夫、儿子俱是闻名天下的名将,什么时候竟然连这点场面都支撑不住了?
心底叹口气,“我跟你们走,祖母年事已高,能否放过她性命?”沐清溪面对那首领,目光不躲不避。
她不是烂好心,只不过眼下身边无人,沐庞氏若不死还有机会找人救她,沐庞氏若是也出事,那大概没人能救得了她了。
脑后一痛,沐清溪晕了过去。
驿馆中,北狄使臣明日即将启程离开,或许是觉得他们要走了,翻不出什么风浪,驿馆外的侍卫已被撤走。扎尔扎的心情却一点也没有变好,因为此行除了与人接头之外,其他事情竟是一件都没办成。回到北狄,等待他的将是汗王震怒。正思索间,谋士文先生匆匆走了进来。
“殿下,出事了。”文先生神色还算沉稳,“有人将此物送到了驿馆之内,看其大小,应该是个人。”那悄悄潜入的人其实是打算将东西送到娜多雅的住处,只不过不巧被他撞见唤人拦下。
一个北狄侍卫将人拖进来,丢到扎尔扎面前,解开一看,麻袋中露出一张白皙精巧的脸,十分眼熟。
“沐清溪。”扎尔扎皱眉,紧接着想通了什么,怒声道:“去把娜多雅给我带过来!”
文先生上前劝道:“殿下莫要动气,此事未必是公主所为。”
扎尔扎却一摆手止了他的话,“先生莫要再劝,此事就算不是她动手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什么脱不了干系?”娜多雅气哄哄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沐清溪,顿觉解气一脚就踢了上去,“你抓的?抓得好,本公主正想拿她解气呢!”
195失踪
扎尔扎眸光沉沉地看着娜多雅,满是审视,“娜多雅,你在装什么?”
“什么装?”娜多雅踢完一脚觉得不解气,把人提起来又给了一巴掌。沐清溪皮肤细嫩,娜多雅手劲儿又大,一巴掌下去腮上立刻多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看得娜多雅心中甚是爽快,忍不住反手又抽了一个上去,一边一个,恰好凑成一对。
文先生见状极轻地皱了皱眉,在两人未察觉时又恢复了正常,指着沐清溪插话道:“此女难道不是公主派人掳来?”
娜多雅冷笑,“我哪有那个能耐?倒是想呢,可我的好王兄把我的侍卫全撤了,我能怎么办?”
扎尔扎审视半晌,冷声质问:“确实不是你做的?”眉间陷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回应她的是娜多雅不满的冷哼,“我倒是想亲自做。”
文先生立刻上前,“王子殿下,此事有蹊跷。”
扎尔扎没有动手,娜多雅也没有动手,可是人却被送进了驿馆,分明是有人想故意陷害他们。扎尔扎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是他不明白的事为什么是沐清溪,这人虽说是沐骏的女儿,可是于北狄没甚用处,抓她来威胁不了任何人。
娜多雅眼神闪了闪,想起被送到她手里的那张纸条,思量一二之后缓缓开口:“我知道她有什么用处。”
“你知道?”
“公主如何得知?”
扎尔扎和文先生同时问道。
娜多雅甩着手里的鞭子,看着沐清溪玉白的小脸,心底琢磨着怎么收拾她,一边慢悠悠地开口,“因为她是赵的准王妃。”
“此话当真?哪来的消息?”扎尔扎追问。
文先生却没有追问,而是眉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自然是真的,至于消息从哪来,这个你没必要知道。入京后我们就约定过谁也不干涉谁,我不问你做了什么,你最好也别来问我。”娜多雅刺道,“人我带走了,放心,弄不死!”说罢就要把沐清溪提走。
扎尔扎不语,文先生却忽然道:“公主且慢!”见娜多雅不满地瞪着他连忙解释,“此人或许还有大用。”说着看向扎尔扎。
扎尔扎沉吟片刻,而后缓缓地笑了。这笑容狠厉而带着嗜血的意味,“先生高见。”
沐庞氏和沐清溪进宫赴宴一夜未归,安远侯府的人找到沐庞氏时已近天明。巷子里的马车和尸体不翼而飞,地上没有任何打斗过的痕迹,沐庞氏被丢在墙角的柴草堆里,人昏迷不醒,沐清溪不知所踪。沐驰找到人后立刻回府,一面派人去京兆尹报案,一面派人去找大夫。
而此时,驿馆中的北狄使臣早已整装待发,趁着天明人少时分出了城门。同一时刻,有人将消息报到一位彻夜未睡的少女手中。女子唇角漾开个柔美的笑容,娇艳如春花般绽放。
“锦绣姐姐,这可如何是好?”珠玑素日消息灵通,沐驰一去京兆尹报案她就知道了。她们都是无权无势的婢女,出了这等事连说话的余地都没有。
“侯爷这般不管不顾地去报案,岂不是等同于昭告天下小姐被人撸了去,便是没出什么外头那些嘴碎的也要编出些什么,等小姐回来还怎么做人?”琉璃同样忧心忡忡。
锦绣昨日本该同去,可是客儿入夜时有些着凉,沐清溪不放心就把她留在家中看顾。如今看来竟是间接捡回了一条命,跟着去宫中赴宴的仆婢一个活着回来的都没有。
“春棠,你立刻去一趟怀宁侯府,兹事体大,咱们没法子,侯爷和侯夫人说不定有办法。”陈黎和杜欣素日疼爱沐清溪,出了事一定会尽心尽力地去找,总比把案子一报就交给京兆尹甩手不管的沐驰要好。不是自己的女儿不疼惜,她就不信如果出事的是沐清菀,沐驰还能这么大大咧咧地去京兆尹报案!
“珠玑,传信给白璧和玄圭,他们在京中行走认识的人多,想办法打听打听。”
珠玑领命,“好,我这就去!”
“琉璃,院子里教给你管,那些不安分的挑事的但凡有个冒头,你只管去回了孙管家。春雁你看好客儿,别让他知道。我要即刻出府一趟,院子里就交给你们了,小姐不在,千万防着府里那些心思多的。”她说着一边朝木槿堂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春雁和琉璃会意,木槿堂那边一向看不得沐清溪好。虽说徐氏被关起来,可眼下老夫人昏迷不醒,沐驰又是个糊涂的,难保不会把她放出来兴风作浪。
“我即刻出府,万事莫慌,你们得掌得住下面的人才乱不了。”她现在最怕的就是外头还没传开府里便先流言四起,如今的侯府就是个筛子,下人良莠不齐,忠心可鉴的没几个,暗地里议论主子的却只多不少。沐清溪的处境本就艰难,这事一个处置不好,就算人就会来也要被流言淹死。
沐驰那个混账东西糊涂蛋!
安顿好清晖院里的事,锦绣没有直接出府而是先去找了孙管家。老夫人一倒下,府里还能撑得住事的唯有孙管家,只要孙管家肯出手,府里就不会传得太难听。本来做好了纠缠的准备,不料孙管家那里竟然十分好说话。
“姑娘放心,二小姐的声誉事关侯府名声,你就是不说我也要放在心上。事不宜迟,姑娘快去办正事吧。”
孙管家目光清正,语气认真不似敷衍,锦绣无暇细想,只当他对侯府忠心不二。转身出了侯府先到风霁堂,昨晚的事还没传开,是以沐夫妻俩并不知道沐清溪和沐庞氏出了事。见锦绣来还以为沐清溪想探问沐的双腿。智空和尚医术高超,沐的双腿经过一番调养已经有了起色,虽然依旧无法行动,但是知觉渐渐复苏。
待锦绣说明来意两人才惊觉事态之严重,沐驰再怎么昏庸也是堂堂侯爷,敢在京中劫持侯府家眷,且打杀数人毫不眨眼,这肯定不是一般宵小所为。
“奴婢没能同去,是以不知情况到底如何,可老夫人回来时身染鲜血昏迷不醒,二老爷报官以后便不管不问,还求三老爷和三夫人援手,救救我家小姐,大恩大德锦绣当牛做马必定报答!”
“你这丫头先起来,溪姐儿是我亲侄女,我岂能不管。”沐面色凝重,这事出得蹊跷,沐家在京中虽有树敌但也不至于有如此深仇大恨。便是树敌也该是冲着沐驰去,沐清溪一个父母兄嫂俱亡的孤女,怎么会被人找上门来?沐庞氏昏迷,沐清溪失踪,这件事显然是故意为难沐清溪的。
“溪姐儿平日里甚少出门,按理说不会得罪人……二叔也真是的,丢的是女儿家,怎么不多想想就报到了京兆尹去!”沐殷氏一面想一面埋怨沐驰,女儿家名节重要,便是如今大梁风气开放,一个被劫匪掳走的女子……当务之急得先找到人。
锦绣和沐殷氏着急,沐却凝眉沉思,似乎想到了什么,“锦绣,你老实告诉我,清溪跟景王可有瓜葛?”
沐清溪救过景王的事沐早已知道,眼下这么问就别有深意了。锦绣不敢隐瞒,遂将那日景王将沐清溪接至王府的事说了。沐殷氏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听完心中一抖。
“老爷,您是不是怀疑……”
沐侧首看她,面色冷凝,“据我所知,北狄使臣今日离京。”
“他、他们没那么大胆子吧?”沐殷氏不敢置信,娜多雅想要嫁给景王的事人尽皆知,她下意识地觉得此事可能是娜多雅出于嫉妒所为。
可是,沐想得更多,如果真如他所想,事情涉及景王就不是他能解决得了的,“我即刻派人去景王府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景王,你先回府等候消息。另外,京兆尹那边去送个信,务必要他瞒下清溪的名字。”
京兆尹正在衙署中调派人手,大清早接到安远侯的报案,京中出现人口失踪,失踪的还是侯府的女儿,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每年京城失踪的人多了去了,沐驰这个侯爷只是个空壳子,只不过眼下非常时期,围猎上刚出了事,京畿治安又出问题,足够那些御使揪着他骂一顿,这才略略上心派人去找。
不料,人还没派出去,光是人已经来了三拨。第一拨是沐家三老爷的,请他务必瞒下女儿家的名字,这个他能理解,女孩儿重声誉,应了。紧接着又来第二拨,竟然是怀宁侯府的,哦,这失踪的沐家小姐跟怀宁侯夫人是亲戚,请他务必尽心尽力地找,还是那句话,别把消息漏出去,应了。
这第三拨,京兆尹拎起袖子抹了抹汗,看着眼前人的背影有点打哆嗦,怎么把景王这尊大佛爷给招来了!
“王爷,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下官惶恐、惶恐……”
“王大人,今日北狄使臣出城你可知?”
“下官也是刚刚才知道。”京兆尹提心吊胆地道,北狄使臣离京本该由礼部官员送行,谁知道他们就那么不声不响地跑了。
“驿馆侍卫为何突然撤去?是何人下令?”赵没有追究他的失职,转而问起别的。
“这……”京兆尹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实答道,“是九门提督徐大人下的令,说是使臣将要离开,再这么看管下去不好看,下官也是无能为力。”京兆尹理政,九门提督掌兵,按官职高低九门提督该是京兆尹麾下管辖,可事实上九门提督地位独特,京兆尹对其约束力形同虚设。
“本王知道了,此事你不必再插手,本王自会处置。”赵说完大步离去。
196胆子
“殿下,您也觉得是北狄所为?”龙一问道。
赵却摇头,“扎尔扎最看重的是自己的安危,劫走沐清溪是给他自己找麻烦,他没这么蠢。”
“不是扎尔扎会是谁?”
赵却不再回答,走出京兆尹府邸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奔霄一骑当先冲了出去。龙一等人连忙跟上,看其去向竟是往皇宫走。
千防万防,午时过后沐清溪被人掳走彻夜不归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不过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与此同时传播开来的还有她早先被人退婚一事。一时间侯府二小姐被人退婚又被人掳走的流言甚嚣尘上,几乎人人听了都要唏嘘一番,再叹一声可怜。叹完便各做各的去,权当是茶余饭后又添了一笔谈资。
“怎么会这样,京兆尹是怎么办事的!”杜欣气得一剪子把最心爱的一盆兰花给剪成了秃子,恨不得冲到京兆尹府去把王恒那小儿吊起来打一顿。
陈黎眉宇间也多了几分沉重,“未必是京兆尹的过错,这事显然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怕是清溪挡了什么人的道儿了。”否则流言怎么可能仅仅几个时辰就传遍了京城,暗中的人早就安排好了,前脚劫走沐清溪,后脚就放出风声。就算沐清溪侥幸得以平安归来,也要用名声败坏来活活逼死她。
“这下可怎么办?侯爷,你再多派点人去找,姐姐和姐夫就剩这么点骨血,清溪若有个万一,九泉之下我有什么脸面去见他们?”
陈黎拍拍自家夫人,“我这就去。”话虽这么说,可陈黎心底沉甸甸的并无什么把握,府上能派出去的人都派出去了,时间拖得越久,沐清溪就越危险。
城外官道上远远行着一队商旅,队伍中一辆马车,七辆货车,后边跟着数个身材高大的伙计。这些人衣衫不似大梁百姓,看打扮是些东来的西域商人,趁着两国和谈边境安宁前来大梁做生意,如今满载而归。
意识恢复的时候有点懵,身边似乎有什么人在争吵,有男有女,似乎在哪听过又不甚熟悉。本要睁开的眼动了动又恢复了平静,争吵中的人并未察觉她已经醒了。
闭着眼感受身边的情况,身体摇摇晃晃,隐约能听到车轱辘的声音,骏马打着响鼻的声音,应该是在马车上。后颈很痛,像是被大力击打过,身体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意识渐渐回笼,沐清溪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她从宫宴上归家,途中遇到了一群黑衣蒙面人,再然后便被挟持到了这里。
这些人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劫持她?要带她去哪儿?沐庞氏是生是死?如果活着,有没有找人来救她?
赵呢,赵知道她失踪吗?
“沐小姐,既然醒了何不睁开眼一叙?”
混乱的思绪被打断,耳边的声音粗犷而沙哑,似熟悉又分明陌生。被拆穿了她索性不再伪装,缓缓睁开眼睛,入目的明亮有些轻微的不适应,闭了闭眼待适应了才看清楚身边的人。
马车里除了她之外有三个人,两男一女,看面貌她并不认识。试着活动手脚想坐起来,却发现手脚被麻绳捆得紧紧的,血流不畅以致手臂和双腿根本使不上力气。
出声的男子“好心”地扶了她一把,沐清溪坐起来以后才发觉两颊烫的厉害,也疼的厉害定是被打肿了。下意识地皱眉,“你们是什么人?”出口的声音喑哑干涩,嗓子又干又痒。仍旧是那男子递了水囊到嘴边,下意识地想躲开,却被捏紧了下颌猛灌了两口。沐清溪被呛到,狼狈地呛咳,溢出的水打湿了前襟。
“景王妃不必问,该知道的时候就知道了。”男子随口说道,“不过,赵会看上你这样的女子还真叫人意外。”
认识赵,知道她是景王妃。沐清溪脑海中飞快地筛选可能同时知道这两点尤其是后者的人,最后脑海中的一幕定格在宫宴上娜多雅那双毒舌般的眼睛,再看这面貌陌生的两男一女,心底有了点猜测,却不能确定。
“我这样的女子是什么样的女子?”沐清溪不紧不慢地反问,心中奇异地并不觉得害怕。
“软弱可欺,幼稚的小白兔,两根手指就能掐死。”旁边的女子忽然开口,声音包含着满满的威胁和厌恶,恨不得扑上来掐死她似的。
“娜多雅公主,你喜欢赵。”沐清溪忽然开口。
而对面的女子听到这话时明显地愣住,而后才更加冰冷地看着她,“不错,所以你必须得死。”
男子低斥一声,用的是北狄语,沐清溪小时候跟兄长学过。男子似乎以为她不懂,所以故意用北狄语,但这也同时暴露了他就是五王子扎尔扎。
沐清溪背上窜起一股寒气,心中发冷。北狄使臣既然得知她是未来的景王妃,劫走她就是对了对付赵。扎尔扎并不避讳让她知道他们的身份,要么是有万全的办法脱身,要么就是根本不打算留活口,所以她知道再多都无所谓。
而以目前她的处境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心里一瞬间紧张起来,缚在身后的手掌心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王子既然是来和谈的,为何要将我劫持,就不怕引起两国纷争?”沐清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乱,扎尔扎存了拿她做饵的心思,无论赵会不会上当,她都得想办法自保。就算帮不上忙,也不能变成累赘。
扎尔扎上下打量着沐清溪,很惊讶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丫头竟然胆子不小,寻常的大梁女子这时候大多开始哭哭啼啼地求饶了,就像以前被他们俘虏的那些。攀援着男人的菟丝花,一旦离开男人的支撑就跟案板上待宰的鱼没什么差别。
“北狄使臣早已离开京城,走在回国的路上,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景王妃的失踪跟我北狄又有什么关系?”
这样成竹在胸的口气让沐清溪微讶,也就是说“北狄使臣”确实已经离开京城,扎尔扎用了障眼法,偷天换日留了下来。北狄使臣回国,那么接下来发生在京中的一切都跟北狄使臣毫无关联。怪不得他要改换面容,甚至连声音都改了。
“我原以为王子是光明磊落之人,不想竟是只会使些**手段的小人。”
“景王妃,不对,还该称呼你沐小姐,激将法对我没有任何用处。你乖乖呆着,等解决了赵说不定本王子高兴还能留你一命。”
手心里的汗水越来越多,她现在万分希望赵不要追过来,扎尔扎以有心算无心,她不知道赵能有几成胜算。他是大梁的国之柱石,北境的一面屏障,如果因为自己出事……后果她不敢想。
“你如果嗦完了,是不是该轮到我了?”娜多雅等了半天不耐烦地道,“你跟她说这些有什么用,什么都不懂的小白兔有什么好炫耀的?”
沐清溪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娜多雅靠近,从身后掏出一把弯刀。泛着寒光的利刃显然不是摆着好看的装饰品,弯刀渐渐地凑近,她甚至隐隐约约地闻到了上面传来的血腥气,胃里一阵翻涌。脸颊一凉,那柄弯刀贴上了皮肤,冰寒彻骨。
“你说我把这张脸划花了,赵还会喜欢吗?”
沐清溪唇齿打颤,目光不自觉地随着寒光移动,身子微微发抖。这样的反应显然取悦了娜多雅,直到马车停下,那柄弯刀来来回回贴着她的脸刮来刮去,刮得她生疼。下车的时候沐清溪脑子都是空白的,脸上的汗珠儿大滴大滴地落下,整个人如同水里浸过。
“要不是你还有点用处,我真想把你这张脸划花,再丢到最下等的军营里去。敢跟本公主抢人,活该你生不如死!”
“少嗦,先上山。”扎尔扎道,一把将她从车厢中拖出来,拖着就往山上走去。
她不知道这是哪座山,只能通过脚程判断应该还在京城附近,并没有走远。山上无路,显然是人迹罕至的地方,扎尔扎没什么怜香惜玉的意思,一路拖着沐清溪走蛮走。两旁的树叶枝丫划在脸上、身上,因为跟不上步伐,双脚被拖着,鞋子不知丢在了哪儿,脚底磨得生疼,又有一种濡湿黏腻的感觉,一定是出血了。
景王府。
“王爷,我等在离京八十里处发现北狄使臣团,其中并无王妃踪迹。”龙三回禀道,“扎尔扎和娜多雅也在使臣之中,属下没有惊动他们。”
“查明属实?”贺子琦追问。
“属下亲眼所见,为防万一,龙六还在跟踪。”龙三道。
“难道真不是扎尔扎干的?”贺子琦摸着下巴满腹疑惑,“那还会有谁?殿下,会不会是……”他伸了伸手指,一次是三,一次是六。
杨老先生却先摇了摇头,道:“不会,眼下储位之争还不至如此。从流言来看,此事更像是针对沐清溪而非殿下,殿下不如换个方向去找。”
“殿下,有人送了一封信来。”侍卫捧着一支箭交到赵手上。
箭是普通的白羽箭,箭身帮着一封信,赵抬手取下,展开看过,表情越来越冰冷,眼底的风暴越加狂暴。
“扎尔扎没那个胆子,有人却送了他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