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王轩
托曹元瑜的福,沐庞氏没什么怀疑,只问了几句便放沐清溪回去休息。走出双鹤堂没多远沐清溪便被人叫住,回头看去,来人袅袅纤纤柔柔弱弱正是沐清菀。
“大姐姐有何指教?”沐清溪兴致缺缺地问,她才不相信沐清菀“特意”请她七夕同游是巧合。
沐清菀看着沐清溪娇媚可人的脸,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面上却笑得和气,“怎么敢称指教,不过是担心妹妹罢了?妹妹这一失踪,可有遇到什么人什么事?若是有什么难处,定要告诉姐姐,姐姐定然为你保密。”
沐清溪听得好笑,不由得反问:“依大姐姐所想,我应该遇到什么人什么事?还是说大姐姐希望我遇到什么人什么事?”
沐清菀脸色微僵,旋即极快地掩饰过去,“妹妹这话我不懂,不过是关心一二……”
“那还真不劳您费心,我被人群冲散了,恰好遇到元瑜郡主,又被她亲自送回来,事情就这么简单。你若是不信就去问郡主好了,妹妹有事,不奉陪。”说罢转身离去。
留下沐清菀站在原地脸色忽青忽白,她原想试探一二,可是沐清溪聪明得很一点痕迹不露。难道王奕安排的人根本没有出手?沐清溪真的那么好运气被元瑜郡主救了?
让她去问元瑜郡主,她又不是沐清溪,哪来那么大脸面!
“菀儿。”徐氏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失望和疲惫,这几次三番算计下来,沐清溪毫发无损,她的儿女却连连受挫,徐氏整个人已经没了之前的跋扈。
“娘。”沐清菀低头掩去满腹深思。
回到木槿堂中,徐氏屏退左右,将沐清菀单独留了下来。看着这个日渐憔悴的女儿,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有不心疼的?
“严家派了人过来,你的婚事也该筹划起来了。你放心,娘……必定不会让你受委屈。”徐氏艰难地说道,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这门婚事只能认下来,非但要认下来,还得好好操办,不然受委屈的还是沐清菀。
“这么快!”沐清菀哑然,一想到即将嫁给严章那个混账她整个人都抖了起来,那天在假山中发生的一切浮上心头,严章那般对她,那般下流恶心的手段日后可能日日都要承受……沐清菀控制不住地害怕,伏在徐氏膝头放声痛哭哀求,“娘,女儿不想嫁!救救女儿吧!严章他是个畜生啊!”
徐氏眼泛泪花,心疼如刀绞,“娘何尝舍得?可是,你跟章哥儿已经有了肌肤之亲,章哥儿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他虽然那方面不……人却还是听话的,你嫁给他,他必然不会欺负你。”
话中之意竟是劝她答应,让她认命,沐清菀越听越是心凉,很显然,徐氏这里已经没了指望。她还能怎么办呢?父母兄长俱不肯援手,王奕又绝情狠心,谁还能救她?
徐氏听她哭声渐歇,以为她只是一时难以承受,如今大概想通了,便自顾自地说下去,“婚姻本该有六礼,你跟严章纳彩、问名、纳吉都可省了,你姨母已经递了信儿,过几日就派人过来纳征、请期,你的嫁妆娘一直给你准备着。只是,如今家里有难处,你也要体谅……”
“娘!女儿有办法了!”沐清菀忽然抬头,双眼发亮地看着徐氏。
徐氏微微一愣,“什么?”
“女儿有办法不用嫁给严章,只要娘肯帮忙!”沐清菀眼含期待看向徐氏,即使不能嫁给王奕她也绝对不能嫁给严章那个天阉,他根本是个禽兽、变态!她决不能跳进火坑里受折磨!
“你想怎么做?”
沐清菀兴奋地凑近徐氏耳边,低声耳语。徐氏越听越是皱眉,听完却不言语,良久才问:“这事如何能瞒过你祖母?”
“娘放心,老太婆看重沐清溪,却对沐瑜不怎么上心,根本不会想到。恐怕等她发现不对,沐瑜已经是严家人了。娘,这事只能你知我知,绝对不能让姨母和严章知晓!”沐清菀越说越是激动,她怎么就没早点想到,沐家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儿,她不想嫁换个人就是,那几个庶出的东西拿来用刚刚好!
徐氏想来想去觉得可行,先前犹豫不过是担心老夫人责怪。如果安排得当,等老夫人知晓生米已经煮成熟饭,那时候在说什么也没用了。何况,沐瑜也大了,前些天她姨娘还求自己给她看一门婚事,这样看来岂不是正好?到时候沐瑜嫁给严章,自家女儿等风头过了,挑个身份不那么显贵的男子嫁了就是,至少那男子不是天阉,女儿不必守活寡!
远志客栈后小院。
红衣蒙面的女子拿着封信走过来递给面具男子,“公子,打听清楚了,沐清河会在中元节后启程前往任上。”
“消息属实?”
“确定无误,吏部文书已经下达。”
面具男子嘴角牵出个讽刺地笑,“离京七十里动手,抓活的,别让人察觉。”
“是,公子放心。”
京郊一处别院的地牢。
王轩被关在这里已经有些日子了,抓他来的人既不曾严刑拷打,也不曾在饮食起居上为难,除了丧失自由之外每日里吃吃喝喝,甚至还有书看、有棋下,日子十分逍遥。若不是地点不对,更像是来散心的。
刚刚写完一幅字,王轩搁笔欣赏,忽听得脚步声走近,牢房的门锁被人打开,一个背着光看不清面目的人走了进来。来人身形颀长,气度威仪,应该是久居上位习惯发号施令的人物。王轩心中一动,此人或许就是幕后之人?
“王文书。”声音低沉而淡漠,应该不曾听过。
王轩心中一跳,已经许多年不曾有人如此称呼他,“敢问阁下是?”
“你本名王晰,字明义,烈帝三皇子幕僚,曾任文书一职,随三皇子南下勘察灾情……”
王轩听着听着额上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却不敢抬手去擦。
“是也不是?”
“……是。”王轩颤声答道。
“三皇子被洪水冲走之时,你在何处?”
“我、我在……”王轩抖着声音说不出话来。
“你就在他身边。”那人淡淡地替他答道,紧接着声音寒若冰霜,“你不过一小小文书,没那么大的胆子敢谋害皇子,你受何人指使?”
王轩心中震惊,脸上血色尽褪,当年的事不是都……怎么还会有人提起?他立刻意识到此刻处境不妙,却更不敢承认什么,“阁下、阁下玩笑了,三皇子乃是误入洪水,哪有什么谋害……”
“呵。”来人笑意森冷,“明人不说暗话,我既然找到了你,该知道的都已知道,你再隐瞒下去不过是徒劳。听说王夫子对妻女甚是看重……”
“别伤害我妻女!”王轩大叫。
男子锋锐极富穿透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王轩苦笑一声,“当年之事王某实非自愿……”
赵走出地牢,对跟在身后的龙三道:“好好看着,别让人死了。”
“是。”
赵颔首,踱步走出此间。有些事越来越靠近真相,三皇兄如此,大皇兄和二皇兄那里又怎么会是巧合。他的叔父,真是好盘算啊!
只不知,皇祖母对这些事又知道多少?是全然不知还是知道一切却放任不管?
心中不快,回到景王府便大步朝练武场走去,贺子琦好巧不巧的撞在刀刃上,被拎到练武场揍了个圆滚。扶腰按腿,惨叫连连。
幸而管家及时赶到,将他从水深火热中救了出来。
“殿下,这是最近搜集来的东西。沐家二房近日似乎十分缺银子,是以量比以前多了不少。”
赵边听边回到书房,“沐清河要上任,自然是要大出血。确定都是沐家的东西?”
管家垂手道:“不敢有差。”
赵满意地点头,“送去给沐家二小姐,另外把这封信带给她。”一边说一边提笔蘸墨飞快地写了些什么,封存起来交给管家。
“是。”管家领命不敢怠慢,立刻去了。
清晖院里,沐清溪刚刚给客儿泡完药浴。小家伙最近身子调养得好,连身高都窜了窜。洗干净换上衣衫,打发他去玩儿,沐清溪才坐在桌前给怀宁侯府写信。姨父到现在还赋闲在家,也不知当今圣上是怎么想的。她自问清楚姨父为人,绝不可能与方知之辈同流合污。可是,她相信不代表皇帝相信。想到这,越发后悔七夕那日没有抓住机会问赵,她当时整个人都因为那句话懵得很,竟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如果按照前世的轨迹走,姨父和姨母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但是怀宁侯府却会因此一蹶不振,仅仅是因为山东税粮案和山东旱灾案吗?还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原因?
“小姐,元瑜郡主派人给您送东西来了。”珠玑跑进来说道。
曹元瑜给她送东西?沐清溪满腹狐疑,之前不是说邀她出去玩儿,怎么改成送东西了?沐清溪满腹狐疑,让把人唤进来。
人一进来,心里却是“咯噔”一下,这哪是曹元瑜给她送东西,为首的妇人人分明是上次赵派来的那位嬷嬷!
沐清溪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赵借着曹元瑜的名义这么胡来,曹元瑜她知道吗?
望江楼,曹元瑜看着景王府来的人笑得欢畅,“小皇叔几次三番借我的名义可不能白借啊!”
“郡主说的是。”
“啧啧,可得好好想想要什么报酬!”
“郡主说的是。”
“喂,你就不能说点别的?”
“郡主说的对。”
曹元瑜:……
168当票
行礼厮见后,沐清溪便见到了“曹元瑜”送给她的东西,四四方方一个楠木大箱子,打开来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数个大小不一的锦盒。
“嬷嬷,这是?”沐清溪有点弄不懂了,“曹元瑜”这是要给她送多少东西???
“奉殿下之命,此箱中所盛放之物均交由小姐处置,还请小姐亲自验看,奴婢等人也好复命。”那领头的嬷嬷说道。以“殿下”称呼,刻意模糊了名字。
沐清溪只好让人把锦盒一个个捧出来亲自看,第一个是个方形的锦盒,约莫巴掌高,锦绣打开来看到其中之物只觉有些眼熟。
“小姐,您看,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那是一块玉扭丝纹瑗,瑗呈内外双重环状,环面饰以扭丝纹饰,内外玉环之间有六处相邻,其中三处饰以扭丝纹,另外三处以玉质粘合。
怎么会没见过?
沐清溪心下震动,这玉扭丝纹瑗又叫连心双玉环,乃是战国时流传下来的器物。凤州李氏所有,经由她的外祖母李氏交到母亲杜氏手上。这瑗取材蓝田美玉,玉质上佳,历经千年依然温润通透,且戴在腕上通体生凉。杜氏不耐暑热,最喜欢在夏天拿出来戴着。她见过无数次,又怎么会不熟悉?
有这一件打头,剩下的不必说也能猜到是什么,全都是她父母的遗物。而这一个大箱子中单这样的锦盒就有十数个之多,父母的遗物徐氏到底糟蹋了多少?
第二个锦盒中是玉云纹剑首,宫中所赐;
第三个锦盒中是和田白玉错金嵌宝石碗,杜氏本家所有;
第四个锦盒中是仿斑竹五彩花鸟文墨赏玩青玉小床,宫中所赐;
……
第十六个锦盒不同于前面数个,锦盒极大,且用的是紫檀木质地的锦盒盛放,锦绣抱起来有些吃力,珠玑帮了一把,两人合力将其取出。沐清溪看着那大小,心底一动,几步上前迫不及待地打开以印证心中所想。
锦盒一打开,亮光扑面照得人睁不开眼,待亮光消失,盒子里的东西才显出真实面貌。
那是一把琵琶,一把五弦的琵琶。
螺钿紫檀五弦琵琶。
大梁朝如今的琵琶多是四弦,这大概是唯一一把传世的五弦琵琶。其正面以特殊的镶嵌手法嵌入飞天凌空奏乐之图,背面则以同样的手法嵌入百花齐放百鸟朝凤之图,最特别的则是嵌入如此繁复的图样却丝毫不损其音质。
此物原本是塞外西域所产,当年沐骏横扫北境突入西域,俘虏西域皇室三百人,此后西域称臣,对天朝年年纳贡,这把琵琶就是西域贡品之一,后来被沐骏求来转赠给了杜氏收藏。因其曾为贡品,其底部花纹之间不起眼处印着一个小小的“贡”字,并有西域国特有的标识为证。沐清溪不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这两样东西,这把琵琶确实是杜氏的那一把无疑。
不能再拖下去了,沐清溪不知道徐氏当掉了多少,更不知道除了这些以外其他的还能不能找回来。更可怕的是,徐氏当掉这些东西的时候甚至没有想过其中有些是御赐之物,皇宫大内所出,有其特有标示,但凡市面上有点见识的掌柜伙计都会认识。
因为,私当御赐之物等同于藐视天恩,轻者视为不敬皇帝,重者视同欺君……
她甚至忍不住去想,上辈子沐家最后被抄家斩首是不是就是因为徐氏胆大包天私当御赐之物才招来祸患。
只是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必须想办法把事情瞒下来,不然真像上辈子那样把自己也搭进去她如何能甘心?
但愿……还来得及。
“嬷嬷回去代我多谢殿下,大恩大德,清溪必定设法偿还。”沐清溪对那领头的嬷嬷道,欠赵的人情实在数不清了,索性先放到一边,这大概就叫债多了不愁?
无论如何,她得先保住自己的命才有机会还债。
“奴婢一定把话带到,此处还有一封信,亦是殿下要转交给小姐。”嬷嬷说着取出一封信递给沐清溪。待沐清溪接过便道,“奴婢告辞。”
“且慢,我若回信……”
“小姐,殿下说不必回信,小姐阅后自有主张。”
沐清溪本想说回信顺便带回去,却被那嬷嬷打断,只好点点头放人,自己则在满屋子奇珍异宝前展开了信。
信上寥寥数字,“怀宁侯,山东,方知弟。”
沐清溪看得云里雾里,不解其中之意。看表面意思,赵知道山东之事,也知道怀宁侯受到牵连,“山东,方知弟?”方知是山东之案首罪,他还有个弟弟?这个弟弟又跟怀宁侯有什么关系?
“小姐,不如送到怀宁侯府上?”沐清溪并没有刻意避着人,锦绣也看到了信上的内容,于是提议。
沐清溪想想觉得有道理,她不明白姨父未必不明白,说不定赵就是想借她之手提醒姨父?至于原因,担心无缘无故示好姨父不肯信他?
一切只是猜测,沐清溪立刻把信封好,随信又附上几句话说明此信来历,随即把春棠和春雁召来,命她们亲自带着信回怀宁侯府走一趟。
“但愿有用。”沐清溪喃喃道,赵这个时候送这种消息,应该不是无的放矢才对。
“小姐放心,侯爷和姑奶奶吉人天相,定会安然无恙。”锦绣劝道。
“但愿吧。”她担心的不是性命,而是怀宁侯府的前程。
锦绣看了看地上摆开的箱子和锦盒,这么放着不成,人来人往太过扎眼了,便问:“小姐打算怎么处置这些?”
怎么处置沐清溪还没想好,可是时间不等人,越多的人知道徐氏私当御赐之物沐家就多一份危险。如果这份危险只针对二房也就罢了,偏偏天子一怒,哪里会管你是大房还是二房,万一真的出事,她和客儿还有身边这些人全都会受到牵连。若是上辈子沐家覆灭之根由真的在此,那徐氏到底私当了多少东西!
“锦绣,先把东西收好,还有那些当票,莫叫别人知道。我得想想,我得好好想想。”沐清溪按着额角,眉峰簇成一团,凹出深深的痕迹。脑袋里思绪纷纷,横冲直撞,思来想去,沐清溪叹了口气,起身取过众多锦盒中的一样,正是仿斑竹五彩花鸟文墨赏玩青玉小床。
“小姐?”锦绣见她脚步踟蹰,一时要走又一时回转,看起来十分为难地样子,“可要奴婢做些什么?”
沐清溪咬着唇,目光落在手中的青玉小床,这青玉小床是赏玩之物,长不过一臂,其上雕琢童子戏葡萄架的图样。玉是上品昆山凤凰玉的一种,这种玉玉质更为坚韧,雕琢时不易损坏。她本来是想带着一样去双鹤堂,把此事告诉沐庞氏。这件事在她能力范围之外,是她无法掌控的,如果来日沐家真的因此灭族她就是千古罪人。眼下最好的办法似乎是把这件事告诉老夫人,沐庞氏毕竟经历了风浪,几十年沉浮走过来,就算如今年纪大了,资历却摆在那里,应该会比她更懂得如何处置……吧?
可是,如此一来,她暗地里调查徐氏和二房的事势必瞒不住,沐庞氏一旦得知她暗中调查二房,绝对会对她产生怀疑,这对她以后的行事十分不利。尤其,这件东西的来历她说不清楚。
青玉床,当票,哪家当铺?怎么知道当在哪儿?当了多少银子?什么时候发现的?哪来那么多银子赎回来……这些问题她一个都没法回答,如果编谎话的话,单是“哪来的银子”这一项就编不圆。一来她的酒铺刚刚起步,不想那么快暴露;二来,说句实在话,她的酒铺的盈余其实连这些东西里最便宜的那件都买不起……哦,算上三叔给的分红的话,大概勉勉强强能买到最便宜的那件,还是在卖家不刻意提价的前提下。
所以,沐清溪犹豫不决,就像走进了死胡同,找不到出路。无奈之下只好暂时放下,但是沐家的灭族之祸又时时悬在心头,像一把随时会落下来的利刃,叫人无法安心。只是过了没几天,沐清溪竟然整个人都受了一圈。锦绣看不下去,趁着没人的时候劝她,“小姐,既然此事景王殿下肯出手定然是有意帮您遮掩,何不求助景王殿下?”
沐清溪下意识地摇头,然后才发现自己似乎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向他求助,明明他是最有可能帮助自己的。就好像一旦开口求了就不平等了,就不能再理直气壮地说拒绝的话。其实细想想,她早就没什么资格去说什么避之不及的话了。这般遮遮掩掩躲躲藏藏除了矫情什么用都没有,倒不像是她了。
想通了这一点,沐清溪豁然开朗。感情的事理不清就先放在一边,现在沐家的存亡比较重要。她想,她大概知道要怎么做了。
“小姐,奴婢有事要禀报。”琉璃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还跟这着看起来有些眼熟的女子,看打扮和衣着像是清晖院里伺候的。
“什么事?”沐清溪一边问,一边疑惑地看了看琉璃身后的女子。这一看倒似乎有点印象了,好像是之前木槿堂那边送过来的丫鬟,叫……叫什么来着?
169告知
春篱离开后,沐清溪问琉璃,“你觉得她的话有几分可信?”
琉璃想了想,道:“奴婢觉得总有七八分吧,春露弄巧成拙,大小姐吃了亏,木槿堂那边应该已经对她们失了信任。小姐虽然仁厚不处置她们,可她们也没了指望。若是想往上爬,便只能向小姐投诚,春篱寻了机会来投诚也说得过去。”
“有道理,姑且相信她所说的。不过,木槿堂那边盯着沐瑜做什么?”这才是沐清溪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春篱今天来是为了向她禀报一个消息,木槿堂那边给她们下了命令,要多盯着二房的庶出小姐沐瑜。因着沐瑜时常出入清晖院,春露和春篱是被特地嘱咐的。徐氏这么关注沐瑜不像她以往的风格,总觉得她又要耍什么手段。
“奴婢也不晓得。”琉璃更想不通。
“徐氏和二房真是……消停一会儿都不行,尽给人添堵!琉璃,你们多盯着点,二房盯上沐瑜八成不会有什么好事,能提醒的就提醒一下,但是也不用耽误了我们的事。”归根究底,沐瑜跟她只是互利互惠,还没到姐妹情深那一步。让琉璃提醒一句,以她的机灵应该会多加小心,不至于稀里糊涂地掉进别人挖好的坑里。
“算了,不多说了,客儿应该快要下课了,我去接他。”沐清溪道,沐庞氏说到做到,真的找了个教书先生过来,听说是位落第的学子,因为盘缠即将用尽,生活拮据,被侯府聘了来做西席赚些家用。虽然是落第的学子,学问还算扎实,来教客儿足够了。而且,他人年轻又不迂腐,一来二去的客儿竟然还挺喜欢上课,比先前那个老夫子在的时候开心多了。
摆在面前的还有个问题就是智空开的药有一部分快用完了,这段日子客儿身体有了起色,恐怕方子也得变动。沐清溪想着寻着机会带客儿再去一次宝严寺,或者想办法把智空请到侯府来。因为先前她把客儿寄养在宝严寺的事,沐庞氏现在对客儿的行踪看得很严,想带他出去不容易。把智空请到府里来的话,又怕沐庞氏会诸多为难。
所谓心想事成,这事沐清溪琢磨了没几天,就在风霁堂里见到了智空。
元瑜郡主送了次东西,沐清溪就又恢复了自由。这天她揣着酒谱往风霁堂来,本想跟沐商量酿酒的事,却不料一进风霁堂先就看到了摸着脑袋喝着小酒的智空。看那闲适的样子,像是极习惯在这里,根本没拿自己当外人。
“哟,沐丫头,来看为师的?”智空一见沐清溪就笑呵呵地打招呼,一边问还一边朝沐清溪身后看,“客儿呢?”
“大师,您怎么会在这儿?客儿在家,没跟着过来。”沐清溪满脸疑惑。
“清溪,是我请智空大师过来的。”沐殷氏走过来拉着她坐下,沐殷氏近日心情很好,沐清溪给的那张调养方子很有用,沐用了之后腿有了点起色,虽然还是没有知觉,诊治过的大夫却都说筋脉已经活泛了许多。所以沐殷氏和沐商量之后把智空请了过来,希望他能为沐治疗双腿。
沐的双腿之所以瘫痪是因为幼年时落入冰寒的池塘冻伤了筋脉,由于当时没能将寒气散尽,寒毒侵入骨头以致不良于行。这些年来虽然一边用药物温养,一边以按摩的手法疏通,也只是令双腿不至于萎缩,其根源并没有起色。智空的针灸方子不知妙在何处,竟让沉寂的筋脉重新有了生气,这实在是意外的惊喜。
“三叔,您的腿有希望治好是不是?”沐清溪惊喜地问道,沐殷氏既然能把事情告诉沐,定然是有效果才会为之。否则,沐殷氏绝不会平白说出来让沐失望。
果然,沐点点头,道:“还要多谢清溪给的方子。”
“还是多谢智空大师,要不是大师把方子给了我,我就是想给也没有啊!”沐清溪欢喜得很,最亲近的家人身体好转,这大概是近日以来最好的消息了。
“多谢智空大师,对了,客儿如今也有起色,不知您方不方便为他诊治?”沐清溪趁机问道,见智空颔首同意,连忙让人去把客儿接过来。智空入侯府少不了得先过沐庞氏和徐氏那两关,还不如把客儿接出来,只是到风霁堂看望叔爷爷,她们总没理由拦着。
半个时辰后,客儿到了,智空许久不见他,这次见了喜欢得很,便想过去抱抱他。谁知小团子十分不给面子地把头一扭,紧紧抱着珠玑的脖子不肯撒手,只留个后脑勺给智空,智空展开双手被晾在那儿好不尴尬。
沐清溪看得好笑,客儿看到智空大概以为又要被单独送到庙里去,所以才不开心。把人哄了又哄,指天发誓地保证不把他送走,小团子才勉勉强强给了智空个笑脸。只把智空看得心塞万分,明明他也没亏待他,怎么就这么不待见他呢!
把客儿交给智空照看,沐清溪把新的酒谱交给沐,她的丫鬟频繁出府太惹人注意,还是托付给沐转交白璧和玄圭更好。之后,又单独跟沐殷氏说了会儿话。
杜氏嫁过来的时候是有嫁妆册子的,这嫁妆册子原本该由杜氏自己或者身边的人保管,杜氏去世后这册子就不知道去了哪儿,当时掌管册子的嬷嬷更不知流落何方。若是有册子在手,母亲这边流出去的东西查找起来就容易多了。这册子如今大概落在沐庞氏或徐氏手上,沐清溪不能贸然去讨要,只能寄希望于沐殷氏这些曾经跟母亲关系比较亲近的人。
沐殷氏却摇了摇头告诉她,“大嫂的嫁妆我只看过一些摆出来的,其他的却不知道。出嫁女儿的嫁妆多是自己打理,便是相公、婆婆都未必知道得清楚,更别说妯娌。你若想知道恐怕得去找老夫人,或者杜家那边大概也会有。”娘家嫁女儿出了多少嫁妆一般都会将嫁妆册子留一份在手里。
沐清溪有些失望,却没有太失望。沐殷氏说得她也知道,先前来时是抱着万一的想法,如今没有万一也就罢了。至于杜家那边……外祖母一直不肯见她,她去过几次都被挡了,后来又接连出事就不曾再上门。嫁妆册子这样的东西,外祖母肯定不会交给舅母或是舅舅,可是外祖母又不肯见她……
看来还是得想其他办法。
“还是要多谢三婶,我再想法子吧。”沐清溪道。
沐殷氏听后脸色却有些古怪,她面带犹豫,像是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沐清溪不由问道:“三婶是不是有什么事?”
这事沐跟她商量过,是不打算告诉沐清溪的,可看沐清溪的样子像是已经知道了。事涉大哥大嫂的遗物,沐清溪也该知道……
“清溪,你是不是在怀疑什么?怎么会突然问起你母亲的嫁妆?”沐殷氏决定先试探一下,若是沐清溪已经知道,她也就不必隐瞒下去。
这番试探实在不高明,沐殷氏虽然是庶女,在殷国公府的时候却没吃过太多苦头,殷国公府的家风大面上还是好的。后来嫁给沐,夫妻和睦,生活顺心,更没机会养出什么心机,是以话刚落沐清溪就听出不对劲儿了。
“三婶,您和三叔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您别急着否认,若是事关我父母,希望您能告诉我。”沐清溪认真地问道。她已经基本确信沐殷氏和沐隐瞒了她什么,以她的了解,他们隐瞒她定然是觉得为她好,不会故意不说。
沐殷氏见状只好把沐家当东西当到她的嫁妆铺子里的事和盘托出,说完却见沐清溪神情平静,并没有预想中的激动生气,便明白她恐怕早就知道了。这次来问嫁妆册子的事,十九**也是为此。
“溪姐儿你是何时知道的?”
沐清溪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虽然早有准备徐氏不会只往一家当,但是这般作为还是让她心里堵得慌。“大概跟您和三叔差不多的时间,偶然在一家古玩铺子里看到就起了疑心。”她起了疑心,却无力大范围查找,事实上,如果不是赵后来送的那一箱子,她还想不到徐氏如此肆无忌惮,更不会意识到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且不论赵所收的那些从何处而来,当东西已经当到了三婶的嫁妆铺子里,这情形分明是不择手段地换银子,二房真的有这么缺钱么?
不说别的,徐氏掌家三年,沐清溪不信她没有从公中克扣银子。那么昧下来的银子都去了哪儿?还是二房的开销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您说老夫人已经知道了?”
沐殷氏点点头,“不错,你三叔提了。后边的事老夫人不要我们插手,但是你三叔暗地里打听过,市面上确实有人在暗中收购二房当出去的东西,只不过看着不太像老夫人的作风。那些东西有些是死当,买主是以双倍的价钱买回去的,侯府公中恐怕……”没那么多可以动用的银子。
沐清溪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赵,调查得这么清楚,又有那么多银子,除了赵恐怕没有别人,最好的证据就是如今送到她面前的那些锦盒。双倍的价钱……沐清溪想想那些东西的价值,那得是多大一笔银子,她把自己卖了都不够赔的!
170户部
怀宁侯府书房,陈相禹接过父亲递过来的信,展开便看到那信上寥寥数字,“父亲,这是?”
陈黎背着手站在书桌后,此时方转过身来,“是你清溪表妹送来的,景王所写。”
陈相禹皱眉,“景王?”这封信上的内容更像是提醒,景王与他们怀宁侯府的关系不近不远,怎么会特意写信来提醒?
陈黎却想起先前赵的提醒,这封信既然是从沐清溪处交到他的手上,其中的因由大概还是要着落在沐清溪身上。“这方知之弟我曾有过几面之缘,想必你也还有印象,景王特意提到他未必是空穴来风,你怎么看?”
陈相禹跟随陈黎历练多时,年纪轻轻却沉稳谨慎,仔细想过才开口答道:“方知其弟只是个商贾,当时见时并未发现异常,现在想来,兄长为官,弟弟从商,这本就是官商勾结的便捷之途。至于景王殿下的提醒,王爷与我侯府往日无怨,这番提醒应该没有恶意。”这便是觉得可信了。
他来之前陈黎已经对着这封信思索良久,此次怀宁侯府受牵连归根究底并不是因为山东案他调查不慎,而是因为圣心难测。如果皇上信任他,那些没有证据的弹劾根本不足为惧;可一旦皇上起了疑心,便是没有弹劾,怀宁侯府也难以安稳。
为今之计,惟有尽力一试,怀宁侯府百年基业决不能在他手上衰亡式微,否则九泉之下他有何面目去面对陈家的列祖列宗!
三皇子府,竹林小亭。
茶香袅袅,沉香苒苒。
淳于鲲看着眼前华服的三皇子,自他投效以来,数年间出过几次谋略,得了主子赏识,一晃岁月如梭,如今也算是三皇子的心腹谋士,他却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看透过这位皇子。当初择主之时看中的是他的年龄和城府,少年皇子能像他这般沉得住气并不多,尤其他还有常人难及的聪明。而翊坤宫那位娘娘虽然不得圣宠,可有眼睛的都知道,皇上但凡有所赏赐,只要有皇后的就一定也有翊坤宫的。
“此番山东之事虽还有个尾巴,大局上已经尘埃落定。户部被牵连的官员不少,先生可有提议?”赵执茶盏品香茗,一边问道。
淳于鲲捧着那盏热茶,额上冒汗,不是因为紧张,而是这种天气实在太热,其实他更喜欢品着冰镇的葡萄酒来商量事情,但是三皇子偏偏喜欢品茶,他这个做下属的只好奉陪。
山东之事的尾巴无非就是怀宁侯,这次也是怀宁侯倒霉,明明本该有功,却莫名其妙被拖下水成了可能的“共犯”,个中落差实在令人唏嘘。
税粮案和旱灾案连着一块儿办,户部空出来的缺儿着实不少,不止他们,想必此刻六皇子那边也在紧盯着。
“属下有些想法。”
“先生的建议岂能不听?”
“殿下谬赞”,淳于鲲道,三皇子麾下属众大部分他都知道,今天又是有备而来,故而说起来胸有成竹,“孙厚德踏实稳重,曾经在户部供职,此番若能调任户部侍郎一职,殿下定能如虎添翼。”
户部尚书是皇上的人,一心忠于皇上,否则他也坐不稳户部尚书这个位子。此次户部出了这么大的篓子,户部尚书也只是闭门思过,罚俸自检,连降级都不曾,此事大家心照不宣。可左右侍郎的位子就不一定了,侍郎乃是尚书之下第一人,在户部能插手的事情多得很。
“周晦、钱腾二人可为辅,当然,这二人未必能全都进户部,但凡有一人可进,也可为孙厚德之臂膀。此前放在户部的吴增暂时不必动,他能在此事中明哲保身已是不易,若是借此机会得了户部尚书的信任倒是因祸得福。”
“先生所言,甚合我意,就照先生所说,此事由先生安排。”赵颔首表示赞许。
“是,属下遵命。殿下,属下还有一言。”淳于鲲道。
“先生请讲。”
“新科状元翰林院修撰林疏,可用,殿下不妨试着招揽一二。”
“林疏,看来先生与我英雄所见略同了。”赵笑道,林疏此人他看了很久,确实是个人才。只是他身为状元,盯着的人太多,若是冒然接触太过扎眼,此事还得徐徐图之。
赵最近并不清闲,一来户部刚刚一番清洗下来,他这个挂职在户部的人虽然没受影响却也没来得及做什么,许多布置要重新安排。二来,北狄来使将至,承安帝将此事全权交由他负责,北狄来的是他的老对头五皇子,此人年纪轻轻却野心勃勃,比起他的父辈更加大胆,此行目的不明,一定要把人盯紧了。派龙一过去主要原因便是盯紧他,防止他在大梁境内肆意妄为,若是动起手来,以龙一的身手制住他不难。
至于户部那边空出来的人……
“殿下若有所想,老夫愿为参详。”说话的是一位年长的老先生,看起来温文儒雅,眉目和善。这人正是当日赵在清音阁接待的人,杨老先生。
赵却摇了摇头,道:“本王心中并无所想。”
“哦?”
“既然早已有人盯好了那些空缺,我又何必凑这个热闹?”
“殿下不担心?”杨老颇有兴致地问,眼中却是赞赏居多。
赵则道:“先生不必试探于我,当今心明眼明,想必看得比我们更清楚。他们都以为自己做得隐秘,却不知道一举一动都在皇家秘卫的监视之下,所谋划的又岂能尽如他们之意?不过是座上之人有意为之罢了。”
杨老接着道:“不如听之任之,顺其自然,反而会有意想不到之局面。”
赵颔首,“知我者,先生也。”
杨老心下却感慨颇多,“一别数年,王爷依旧如是,吾心甚慰。”
沐庞氏已经知道嫁妆的事,这让沐清溪始料未及,但是似乎也有好处。私当御赐之物被揭发会有什么严重后果沐庞氏比谁都清楚,她既然知道,十有**会在暗中盯紧徐氏和二房。抄家灭族就像一把随时会砍下来的大刀悬在颈间,这种感觉实在让人轻松不起来。沐庞氏最看重侯府,为了保住侯府她一定会尽全力遮掩,如此一来,沐清溪身上的压力就小了许多。
虽然不能完全放下不管,但是却可以好好想想怎么办了。先前只想着要把父母的遗物拿回来,却还没个具体的章程。另外,欠了赵那么多银子,总得想办法还。
如果,如果……她把徐氏当东西换的银子搞到手呢?
哎,这主意不错啊!她以前怎么没想到!二房当出去的是她父母的遗物,拿回来的银子相当于是在花她父母的银子,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把那些银子讹……哦不拿回来?
可是,怎么拿回来呢?
直接去要,徐氏又不是傻子,会给她才怪。不直接去要就得拐着弯儿得来,要拐什么弯呢?
想来想去想不出来,沐清溪深深觉得自己真是太纯良了,要找个坑人的法子都找不到……
第二天再次在风霁堂见到智空沐清溪就不愁了,原因无他,论起坑人,智空可是一把好手。上辈子跟着他学医,没少见他坑蒙拐骗……咳,不,是行侠仗义。
智空看她愁眉苦脸的,还以为多大事呢,结果就这么点小事,当下就问:“这银子你是坑回来给自己还是坑了就算了?”
那必须是坑回来给自己,她还要还债呢,还完了债那些被送回来的东西才算是完完整整地变成她的,就跟父母的遗物一直在身边一样,不然她总觉得欠着钱东西不像是自己的。
“这就好办了,和尚我跟你说啊……”智空于是开始滔滔不绝地向沐清溪传授坑钱**,一边说还不忘推荐自己的老本行,“其实,跟庙里合伙一块坑最好。你得先找个靠谱点的庙,再找个狼狈为……伙的和尚,然后招摇撞骗……哦不,化缘巧遇你想坑的那家人,到时候稍微下点药,保证一般的大夫看不出来,再让和尚上门消灾解难,银子轻轻松松到手。要是一次不好意思要太多,那就分几次,吃药还得有个痊愈的过程呢……”
沐清溪听得有神,心说:你说的这和尚真不是你自己么,这么经验丰富的样子……
“当然了,像我们宝严寺这种大寺庙一般是不干这种替天行道的事的……”
沐清溪:你还知道你是宝严寺的和尚啊,总觉得宝严寺若是有灵听你这么说会忍不住哭的。
“但是,咱们寺里的和尚是可以单独行动的,你要是需要不妨请和尚我,看在你是我徒弟的份上,不收你银子,怎么样?”
沐清溪木着脸看他,半晌挤出个笑:“呵呵,呵呵,不怎么样!”她才不听这种馊主意呢!
还化个缘、撒点药,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和尚这么不靠谱!这种手段话本戏文里天天唱,就算徐氏那个猪脑子会被骗,可是沐庞氏肯定不会,尽出馊主意。
“哦,戏文里唱过的啊,那就不能用了,”智空摸着光头惋惜道,“但你可以试试别的,一样一样来,说不定哪个就管用了!”
沐清溪:……总觉得哪个都不是很靠谱的样子。
回到清晖院,沐清溪把锦绣几个人叫到一块儿一起想,这事儿还要让她们帮着圆谎,倒不必藏着掖着。几个丫鬟人多点子多,这么说来说去的还真凑出了个看起来不错的法子。
171赴任
计划赶不上变化,清晖院里想出的法子还没用,二房那边却传来消息,沐清河要启程赴任了。沐驰对这个儿子虽然失望,在前程上也算为他尽心尽力了,不然沐清河顶着风流浪荡子的恶名,短时间内都会被吏部给有意无意地忽略掉,侯府现在也不是什么手握实权的大族,被冷待了只能苦水往肚子里咽。
只看去的地方也不算差,河南一带并未遭灾,许多州县都算是富庶之地,民风也正。沐清河要去的地方是个小县城,听沐庞氏话里话外的意思,那里似乎不错,离京城也近,若有万一侯府方便照应。
“你出去了代表的是侯府的脸面,前头那些荒唐事不提,此番去任上当好好学学为官之道,尽心尽力,造福一方百姓,万不可堕了我侯府的名声。”沐庞氏殷殷嘱咐,算起来这大概是那件事以后她第一次对沐清河如此和颜悦色,语气中有严厉,却还是期望居多。沐驰安排的这一步无疑取悦了沐庞氏,让她觉得二房总算没有蠢得不可救药。
“是,孙儿谨记。”沐清河面上没什么表情,人消瘦了许多,一双眼睛却亮的有点可怕。沐清菀沉默无言地跟在徐氏身旁,看起来似乎安静了许多。
沐清河是小辈,沐庞氏自然不会亲自送他出门。沐清溪这些同辈的兄弟姐妹却要一路相送出城,以示家人天伦亲近。出了城门,沐清溪从马车上下来,心思却都放在沐清河那几车行李上。一个官宦子弟出门赴任,家中多给准备些行李盘缠是正理,但是,沐清河这些行李里十之**都是用她父母的遗物换来的。她这时候也明白了为什么徐氏最近当东西当得那么肆无忌惮,大概都是为了给沐清河准备。
回去的路上,沐清溪一路都在想怎么把银子拿回来。以徐氏对沐清河的看重,当回来银子有一多半大概都交给他了。出了京山高路远,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带着银子走了去快活吗?
“小姐,前面有人拦路。”
马车忽然停下,车夫在外面提醒道。
“是什么人?”沐清溪一边问一边从先开的车帘看出去,只见车前站着个人,看身形依稀是个女子,只是面目裹在斗篷里看不清楚。
递了个眼色给锦绣,锦绣便扬声问道:“前面的人有何要事?为何拦路?”
那人开口的声音有点哑,“奴婢斗胆,请小姐下车一叙。”
锦绣皱眉,此来来历不明却如此唐突,下意识地就想回绝。却被沐清溪一把按住,问道:“锦绣,你有没有觉得她好像有一点……眼熟?”
她问的迟疑,语气里带着不确定,锦绣再看向那人,原本不觉得,听沐清溪这么一说却好像真的有点眼熟。但是,她不认为这是让沐清溪涉险的理由。
“小姐,她来历不明。”
沐清溪想了想,道:“这样吧,你告诉她,见她可以,但是地点我们来定。她若答应我就去,不答应就算了。”
锦绣依言说了,那女子无有不从,于是沐清溪便转到去了望江楼要了一间雅间。进了雅间,沐清溪让她入座她却不肯,而是从袖中掏出几样东西,依次摆开放在桌上,每样东西都不大,放在不同的锦盒里。
沐清溪嘴角轻抽,不知为什么,她现在看到锦盒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那女子便道:“沐国公与国公夫人之物,完璧归赵,还望小姐妥善保管。”
锦绣看向沐清溪,在后者示意下走到桌前将锦盒一一打开验看。这四五个锦盒里的东西都是首饰,而且都是杜氏曾经很喜欢戴的首饰,锦绣和沐清溪恰恰都认得。
沐清溪叹了口气,不用说,这肯定又是徐氏做的。至于为什么当的是这些,大概是因为这些都是母亲喜欢的,徐氏不想戴母亲戴过的东西,以往穿戴出来的也多是堆在库房积灰的那些。与此同时,心底的凉意上涌,看向那女子的目光便带了不善。
藏头露尾,又把这些东西送到她面前,沐清溪有理由怀疑她的动机。
“小姐不必疑心,奴婢亲身至此就是怕冒然送到府中让小姐惊慌不安。沐国公与国公夫人于奴婢有大恩,奴婢所为不过回报一二。”
“你背后的主子呢?”沐清溪打量着她,就算她说的是真的,单看她自称奴婢,便知她背后应当另有其人。她是好意,那背后的人却未必。
那女子一愣,随即浅笑,只是掩在斗篷下旁人看不到罢了。
“小姐放心,奴婢正是奉公子之命前来,公子对国公爷与国公夫人濡慕甚深,绝不会做任何对小姐和小少爷不利之事。”
提及客儿,沐清溪不由得皱眉。对方对她知之甚深,显然是有备而来。言中好意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暂时无法分辩,但是这些东西却不能让它们流落在外。否则,落到有心人手中安远侯府就该有麻烦了。
想到此处,沐清溪心中有了决断,“不知这些东西作价几何,无功不受禄,平白受了却叫我心里不安。”
女子本想说不必,可转念一想,改口道:“既然如此,小姐不妨写个字据。”
字据立下沐清溪总算有了点踏实感,要承认欠了别人银子才踏实,她大概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傻子。这个傻子现在欠了一屁股债,已经懒得去数需要还多少银子了。
女子看得好笑,她日沐清溪若是得知他们的真实身份,恐怕会大吃一惊。原本还想说沐清河之事不必忧心,可转念一想,示好太过反而招惹怀疑,不如先不提的好。
回到远志客栈,女子心情甚是轻松,戴面具的男子见状便知事情进展顺利,不过也觉得奇怪,“她这么轻易便相信你?”
“自然不是,小姐聪慧却不缺乏戒心。”
“那你是怎么让她相信的?”男子好奇。
女子道:“其实小姐应该并没有完全信任我,只不过暂时找不到怀疑的理由,我猜她还是会担心一阵子,或许还有可能想办法打听我们。”
男子淡淡地说道:“其他的先不必告诉她。”
“是,公子放心,奴婢不会冲动。”这么多年那个小姑娘终于长大了,长得跟老爷和夫人像极了。
“对了公子,跟踪小姐的另一部分人有眉目了。”
“哦?是谁的人?”
“公子大概想不到,是兰溪村的王二……”
景王府。
赵听到龙四的汇报也有些意外,“王二?兰溪村?”
“是,属下确定不曾出错。”龙四道,“这王二大约在三年前到兰溪村定居,来历不明,但是属下查到他此前似乎曾经到过北境。三年后,也就是殿下您和沐家二小姐回京不久后此人又来到京城。属下还查到,沐家二小姐在越中时曾几次受到刺杀,被人暗中化解,这化解的势力同样来自两方,其中一方是便是王二,另一方则是……”
“远志客栈小院的人?”赵道。
龙四垂手,“殿下英明。”
赵眉峰蹙起,沐清溪身上有什么秘密值得这两方人看重,还是说这两方人跟安远侯府有关系。若说跟安远侯府有关系,却不曾跟踪侯府其他人,除非,这些人看重的是已故的安国公和安国公夫人。尤其,王二到过北境,似乎更容易让人产生联想。
“把人盯着,只要他们不妄动便无需做什么。一旦发现异动,格杀勿论。”
“是,属下遵命。殿下,龙一传信,使臣不日将至。”
算算日子也该到了,不过这次北狄竟然没在路上出什么状况,这一点倒让他意外。不过,这也说明北狄这次的目的恐怕不单纯,否则他们不会如此收敛,任何的退步都是为了更大的收获,没人比赵更清楚他们的作风。
“既然如此,也该动动了。传信贺子琦随我去一趟兵部。”赵吩咐道。
龙四领命退下。
贺府。
贺子琦接了龙四的传信一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反而兴奋得很。在京城待了没几个月,他都快发霉长蘑菇了,北狄送上来正好让他松松筋骨。
使臣来京最忙碌的莫过于礼部和兵部,赵领了接待使臣的差事后虽然仍旧挂职户部,待在兵部和礼部的时候却多得多。是以两部官员都摸得清楚,谁是谁的人,三皇子的、六皇子的、皇帝的、中间派的,哪个能用,哪个一肚子草包,他再清楚不过。
沐清溪揣着锦盒回到清晖院,原本空下来的库房已经有两个重新启用。里面的东西多半是别人送的,后来的这些却大多是杜氏和沐骏留下来的遗物,是她拿着字据借条换回来的,其中每一样都在时时刻刻提醒她欠了多少银子……
先不论那个神秘女子有没有恶意,当务之急是把银子弄到手,不然一想到那些仇人拿着父母的遗物挥霍,而且还有可能给她招来杀身之祸,就头疼不已。可能,真的要考虑考虑智空出的那些馊主意了,但是她手里没人,怎么施为还是个大问题。怀宁侯府刚刚渡过危机,不好拿这种事情去打扰,三叔……三叔大概也不会同意她这么胡闹。
算了,她还是先去一趟姨母那,看能不能把母亲的嫁妆册子拿到手。手里有账本,找东西才方便。
172小产
张嬷嬷和孙管家留意徐氏的动向,这事进展的并不顺利,尤其在沐清河离开以后,徐氏似乎也安分下来,身边的人去向都没什么可疑之处,至于去当铺的人更是没有。而另一边,孙管事四下打探后发现,那些当出去的东西但凡能有些眉目的都已经悄无声息地被人买走,当下顾不得其他先把消息报回了双鹤堂。
沐家流出去的御赐之物被人买走,这事可大可小。若买的人是个不识货的,只为了买个御赐之物揣着当宝贝还好,若不是,一旦被人发现几乎肯定会被人发现,御赐之物买回去可不只是供着的,总要仔细把玩一二,这一把玩,那些东西上沐家的标记就得露馅。
沐庞氏跌坐在榻上按着额角说不出话来,如果说先前只是愤怒居多的话,现在已经是恐惧大于愤怒了。更可恨徐氏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优哉游哉地待在木槿堂过得自在。沐庞氏越想越气,恨不得立刻把徐氏拎到眼前掐死这个蠢妇。可没等她这么做,二房已经派了人过来。
董红渠小产了,落下个已经成了形的男胎。
闲玉园里笼罩着一片悲伤,家里的医娘子守在屋子里给董氏收拾。徐氏得了信儿匆匆赶来,跟医娘子对视一眼,掏出帕子抹着眼走到寝房里。
“我苦命的妹妹呀,怎么就这么命苦呢!咱们二房多少年没听见孩子的笑声,我还指望你再为老爷填个儿子啊……”声泪俱下,场面好不感人。
董红渠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帐顶,才一会儿的功夫像是整个人都没了生气,脸色青白得近乎透明,瞧着倒像是活不长的样子。闻讯而来的朱姨娘等人心里见这情形触景伤情,不由得悲从中来。当年她们的孩子死了的时候徐氏也是这般作态,可后来谁都清楚,那下手的人就是徐氏。但凡生下来是男孩的,就没有一个长得住。
只是想不到她这次如此沉不住气,不等孩子生下来看一看男女就下了手,也怪董氏太得老爷宠爱,让徐氏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夫人可千万别这么伤心,都是姨娘自己不小心,早起摔了一跤,这孩子……唉!都是没缘分啊!”那医娘子连忙去劝徐氏,话里话外却已经给事情定了性。
朱姨娘等人听着心下冷笑,在府里待了这么多年,她们哪里还看不清楚这医娘子是徐氏的人,分明是主仆俩串好了戏码。至于没人提醒董红渠,都是给人做妾,有人过得好了,便有人过得不好,她们没有害人之心,却也不会甘愿帮着得宠的人,怪只怪董红渠有那个运气却没那个命。
一个妾室小产沐庞氏本来不会过分关注,谁料沐驰听闻董红渠小产却悲痛万分,甚至冲到木槿堂里当场甩了徐氏耳光,口中怒骂“毒妇”不止。事情一下子闹得难看,沐庞氏就没法子不管了。
“老夫人,您可要为儿媳做主啊!分明是那董氏自己不小心,儿媳何罪之有?儿媳冤枉啊!”徐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沐庞氏被她扰得心烦,本来就气她不知好歹愚不可及,眼下更是看都不想看。
还好张嬷嬷识趣,悄然上前把徐氏给劝住了。
“老二,”沐庞氏长长地叹了口气,“孩子没了,你生气这不怪你,可你也要知道分寸,董氏毕竟只是个妾室……”
沐驰语声悲切,“母亲,董氏的孩子并非意外落下,乃是这毒妇有意为之!”他指着一旁哭哭啼啼地徐氏,眼中冒火。
徐氏心里咯噔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心虚,可她到底做惯了这种事,瞬间就恢复了理直气壮的样子,反声质问:“沐驰,你说话可要凭证据!”说完又对沐庞氏哭诉,“老夫人明鉴,河哥儿和浪哥儿都已经大了,儿媳何苦去为难个没出世还不知男女的孩子!”
沐庞氏目光冷冷审视地看着徐氏,判断这话里有几分真假。徐氏以前的所作所为,她看在眼里心里清楚,不过都是些庶出的孩子又找不到证据,也就罢了。可如今,沐清河和沐清浪都已经长成,便是再有孩子出生也动摇不了兄弟俩的位置,她确实没道理还要这么做。
“母亲,儿子有证人,亦有证据!”沐驰忽然间高声说道。
“二老爷带来的那证人竟是木槿堂里的杏儿,那丫头是个家生子,老子和老子娘都是徐氏的陪房,平日里也颇得徐氏看重,谁也没想到竟是她跑到二老爷那里告的密。”
清晖院里,沐清溪虽然没去围观这等丑事,珠玑却将前因后果打听得清清楚楚,此时正一一转述说与她听。
沐清溪却觉得奇怪,“徐氏跟那医娘子商议这种事定然是极隐秘的,怎么竟这么巧让她听了去?再者,她既然是徐氏的丫鬟,又为何要去沐驰那里告密?”
珠玑摇摇头一耸肩,“这就不知道了,不过,二夫人那种人苛待下人的手段那么多,有人受不了一点都不奇怪。”
她说的这么有道理,沐清溪竟然找不到理由反驳,只能归结为恶人有恶报了。
“对了,小姐,更好玩的还在后头呢!”
“嗯?”
珠玑满脸兴奋,“二夫人不肯承认,还说杏儿偷盗,受了惩罚以后怀恨在心故意污蔑她。谁知,杏儿说还有别的证人,”说到这一脸神秘,“小姐猜猜这证人是谁?”
她既然这副表情,肯定是意想之外的人,而且是徐氏最想不到的,“总归是徐氏倚重的人,徐嬷嬷?梧桐?”见她摇头,沐清溪于是随口道,“难不成是沐清菀或者沐清浪?你快直说……”
话落见珠玑直点头,沐清溪瞬间领悟自己猜对了,“沐清菀还是沐清浪?”
珠玑笑得幸灾乐祸,“说起来以前没发现,这位浪少爷还是个直肠子,竟然会揭发自己的母亲。”
其实话这么说不算对,因为沐清浪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可是他不说话又不反驳,那跟默认又有什么区别?徐氏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如此耿直,她做梦都希望两个儿子长成人人称颂的正人君子,沐清河虽然长歪了,沐清浪却实实在在心眼周正。只是这时候她心里是欣慰还是后悔就没人知道了,大概是后悔居多。
徐氏和那医娘子在侯府里猖狂惯了,自以为没人管做事就不那么精细。没多久张嬷嬷就带着人从医娘子屋里搜出了带有红花成分的药,跟闲玉园药渣里搜出来的正好对上,徐氏辩无可辩,罪名落实。那医娘子不是侯府的家奴,当时就被送交官府,模糊了缘由以害人性命之罪打杀了。徐氏则暂时被看管起来,失去了自由。看沐庞氏和沐驰的意思,约莫是要把她给休了。
“二夫人耀武扬威了这么多年,老夫人一说要把她休了,二老爷连句反对的话都没提,真是大快人心。也不知她害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珠玑说的解气,沐清溪听得唏嘘。
她几乎瞬间就想明白了沐庞氏的打算。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些年来沐庞氏对徐氏一直不太满意,以前侯府还算安稳,忍耐一二也就罢了。二房子女接连出事丢丑,沐庞氏本就对徐氏更加不满,而私当御赐之物的事更是把这种不满推向了顶峰。
她猜休弃徐氏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沐庞氏就会把徐氏私当御赐之物的事以一种稳妥的方式推到人前,到时候私当御赐之物就成了徐氏一人所为,侯府反而成了不知情的受害者,即便有失察之罪那也是徐氏心机深沉,蒙蔽了全家人。所有罪责全都推到徐氏身上,罪名她一个人担了。如果徐氏不答应,沐庞氏手里还攥着沐清河、沐清浪和沐清菀,到时候为了子女的前程徐氏也不得不妥协。
徐氏那时候已经不是侯府的人,她死也好活也罢都跟侯府无关。安远侯府就可以从危机中全身而退,安然无恙。
只不知沐庞氏的这些打算沐驰知不知道,如果知道,那可真是令人齿寒了。沐清浪大概也想不到,他的耿直会把徐氏推到那步田地。
对沐清溪来说,这样的结果她乐见其成。不得不承认,沐庞氏在这种事情上要比她高明得多。无论从哪方面看,这都是最好的处置办法。只是可惜未免便宜了二房其他人,明明当来的银子一个个都花得舒服,却只有一个徐氏遭殃。
只是,眼下她还有一桩事要做。徐氏既然活不长了,她从清晖院里带走的东西也该都还回来了。
三天后,杜欣带着当年杜氏出嫁时的嫁妆册子上了门,意外的是,同行的还有秦家夫人,沐清溪大嫂秦氏的母亲。
“姨母,秦夫人!”沐清溪惊讶又欢喜,秦夫人上门虽然出乎意料,但是她能来无疑是一大助力。先前总把目光放在父母遗物之上,却忘了客儿的父母,她的大哥大嫂同样留有遗物。
杜欣笑着拉过她的手,“我多想了些,便去秦家走了一趟,你别怪姨母多事才好。”
“怎么会!多谢秦夫人前来!”沐清溪看向旁边的华装妇人。
秦夫人笑得温和,“客儿怎么说也是我的外孙,你们受了委屈,我岂能坐视不理?”
173讨要
陈黎是第一次来景王府,这位景王殿下战功赫赫,看起来花团锦簇炙手可热,事实上却是很多人不愿意贸然靠近的对象。一来是因为他的身份,二来则是因为关于他的传闻太多,而这位殿下性情似乎有那么点不近人情。但是,经过这次的事以后至少陈黎不会再这么认为。
“殿下好风雅。”陈黎被引到一处凉亭,四周挂着挡风的幔帐,亭中放了冰山,并不觉得炎热。而周围绿树浓阴,时而有三两声鸟啼,令人心情为之一松。是以陈黎才有这么一句感慨。
“侯爷请入座。”赵并不起身,只是抬抬手请他入座。
石桌上摆着一局棋,一壶酒,两个杯盏。棋枰上未落一子,显然是等待对手。陈黎从善如流地入座,亲自执壶倒酒敬了景王一杯,“多谢殿下提点。”
那酒甫一入喉顿时清香四溢,又有一种透骨的凉意蔓延至四肢百骸,方才一路赶来的暑热竟然一下子散了个干干净净。更令他惊异的是,这酒他很熟悉,是沐清溪酿制的荷叶曲。酒成之后,怀宁侯府得了十坛,这酒不够醇厚,却最适合夏日里酣饮解暑。心念一闪而过,陈黎容色如常。
“区区小事,全凭侯爷机敏,本王并未做什么。”赵淡淡地说道,安然受了陈黎的敬酒。
他确实什么都没做,但是把方知其弟的线索相告比做其他的更加有用。陈黎如今官复原职,非但没有因为山东案受牵连,反而得了承安帝嘉奖,如此一来,朝堂上那些反对的声音也歇了下去。怀宁侯府安然无恙,稳如泰山,如此恩德,陈黎岂能不放在心上。
杜欣带来了杜氏的嫁妆册子,这册子是从沐清溪的外祖母李氏处得来。沐清溪几次三番见不到李氏,渐渐地灰了心,便到怀宁侯府请杜欣帮忙。好在李氏只是不愿意见沐清溪,在杜欣提出要看嫁妆册子的事后并没有拒绝。而秦夫人那边则是杜欣自作主张请过来的,她跟安远侯府的老夫人早就闹僵了,秦家跟沐家虽然也断了来往却没有僵到这个地步。请秦夫人过来,一来可以从中调和,二来正好可以顺便把秦氏和沐清泉的遗物拿回来。
沐清溪手里捧着本册子,旁边还放了两摞,一高一低。高的一摞是杜氏的嫁妆册子,低一些的一摞则是秦氏的嫁妆册子。她一目十行地翻了翻,看到好些自己熟悉的物件儿名,更多的却是没什么印象的。杜氏和秦氏的嫁妆都很丰厚,尤其是杜氏的,大概她自己都记不清自己的嫁妆里有多少东西。
确认是嫁妆册子没错,沐清溪就带着两位长辈去往双鹤堂。沐庞氏其实早就等着了,杜欣和秦夫人的身份摆在那里,她们一进府就有人过来通报。人虽然先去了清晖院,这两个人却不可能不见她就离开,至少是要打声招呼的。
“什么风把二位夫人吹过来了?我这小小的双鹤堂当真是蓬荜生辉。”沐庞氏坐在上首说道,颇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意味。目光落在沐清溪身上时更是多了几分冷意,杜欣和秦夫人会过来想也知道是沐清溪怂恿,看两人气势汹汹的样子,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沐庞氏刚刚处置了徐氏,心气还没消,看到给她找事的沐清溪,就算提醒自己沐清溪还有用,脸上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原本没什么风,可是进了这侯府怎么就觉得阴风阵阵呢,秦夫人你说是不是?”
她脸色不好,杜欣就更不客气,当年她可是当着满京城的面把沐庞氏和二房一家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让沐庞氏和二房当了三个月的笑柄,至今还有人想起来津津乐道。要不是看在沐清溪和客儿的份儿上,这侯府她来一次都嫌糟心。
秦夫人温和地笑笑,“陈夫人十分风趣。”
沐庞氏一口气哽在喉咙里,杜欣和秦夫人一唱一和,她连斥责都找不到理由。何况,杜欣的泼辣她又不是没见识过,那真真是能气死活阎王!
“两位今日过来有何贵干?”沐庞氏忍着怒气问。
沐清溪走上前,恭敬地答道:“祖母,非是姨母和秦夫人有事,而是清溪有事想请两位做个见证,故而才将她们请过来辛苦一二。”
沐庞氏脸色转冷,盯着沐清溪沉声问道:“溪姐儿,你又有什么事?”
一个“又”字,多少带了警告。沐清溪浑然不觉,道:“祖母且不要动怒,清溪自从回京之后心中有诸多疑惑,比如清晖院里的库房为何被劫掠一空,大小书房里的珍宝玩物一并失踪,就连我的闺阁小楼也空空如也,梳妆台的盒子里竟是连一对耳坠子都找不见。不知祖母能否为我解惑?”
沐庞氏心里一跳,看着沐清溪的眼神越发冷了,开口的声音带了不满,“清晖院里多年无人居住,为免下人偷盗或是经年磨损,其中物什具被收入公中库房,妥善管理。”
沐清溪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原来如此,多谢祖母苦心。先前不知,只当是我不在的时候院子里遭了贼人洗劫呢,既是如此,那不知为何我和客儿回府之后竟无人将其归还?”
沐庞氏被问得一哽,为什么没人提起,一半是因为忘了,一半是因为觉得沐清溪早晚要嫁人,而沐含章不过是个没用的蠢儿。既然如此,那些东西还不如留给沐家。
这话却是不能明说的。
“一时事多,管家有所疏漏也是难免。”沐庞氏木然说道。
把罪名推给了孙管家,沐清溪心下暗笑,若不是沐庞氏和徐氏有意忽略,孙管家有这么大的权力和胆子?这话拿来搪塞她,沐庞氏还当她是三岁的孩子哄呢。
“那就好,我还以为充了公就拿不回来了。”沐清溪故意做出松了口气的模样,感叹道。
她这么一说,沐庞氏后面的话就有些开不了口了。依着沐庞氏的心思,沐清溪既然亲自来讨,又有杜欣和秦夫人在,不给是不行的,但是也不能全给。大房的库房里不乏珍贵之物,尤其御赐之物更多,沐骏和沐清泉屡建奇功,宫中赏赐只多不少,若是把这些东西都给了沐清溪,她日沐清溪出嫁岂不都要带走。
在沐庞氏看来,这些东西,尤其是御赐之物,都是沐家侯府的荣耀,怎能让沐清溪这个女儿带去别家。可是沐清溪这么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故意讽刺。
“但是清溪你也知道,沐家家大业大,那些物什汇入公中后与公中之物打了混,一时间恐怕理不清楚。你且先回院子里等候,改日我着人清点出来便全都给你送过去。”
一时间理不清,那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理清。沐庞氏这个法子好,慢慢拖着,日后再问也用“尚未理清”四个字就能把她打发了。今天若不是她有备而来,岂不真被她糊弄过去。
她还没说什么,杜氏已经冷笑一声,“大房的人还没死绝,财物倒先充了公,想不到沐家还有这种规矩,这也算奇闻了,秦夫人以前可曾听说过这种笑话事?”
秦夫人依然笑得端庄,她摇摇头,道:“着实不曾听过,今日也算开了眼界。不过,我更想问‘改日’是哪一日,不如定个确切日子下来,想来老夫人贵为侯爷之母,德高望重,应该不会故意糊弄一个小辈才是。”
杜欣和秦夫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个嘲讽加挤兑,一个边捧边挤兑,只把沐庞氏架在了火上烤,进退不得,憋得脸色乍红乍白,显然被气得不轻。
归根结底,这事是沐庞氏和徐氏做得不地道,将大房的财物给私吞了。沐清溪又不是那等吃了亏不做声的软柿子,现下徐氏不在,沐庞氏就得一个人面对她的质问。
“这是我侯府家事,陈夫人和秦夫人还是莫要多加指摘得好。”沐庞氏冷着脸,“至于几日,总要先将库房中一应事物检查过,分辨出哪些是……”
“嗤”杜欣不屑地笑,“这可要到猴年马月去喽,清溪啊,你说你祖母不会坑你,可我怎么看着人家不是很想把东西还你的样子呢。要是等你出嫁的时候还没清点完,啧啧,难不成你母亲留给你的嫁妆都抬不出来?”
也不怪杜欣讥讽,沐庞氏这话搪塞的意图太过明显,杜欣和秦夫人都是见惯了后宅手段的,哪里看不出来。真这么让沐庞氏糊弄过去,一个大家族的库房有多大,她们都是掌过家的,真要细细清点起来,一两年都未必点得清楚,这还是底蕴浅薄些的。像杜家这种世代传承的世家大族,要把整个家底仔仔细细地彻底清一遍,大概得要个四五年。
“杜欣!你莫要胡言乱语!”沐庞氏忍无可忍怒道。
秦夫人立刻站起来,“老夫人莫要动怒,陈夫人也是一片慈心。”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沐庞氏更是没脸。杜欣护着沐清溪是一片慈心,她这个做祖母的却推三阻四拦着不让,她成什么了?
可秦夫人到底性情温厚,没把话说透,给沐庞氏留了点面子。只是,她话锋一转却道:“想来大房的财物原本该有单独的册子记载,老夫人只需派人将册子找一找,对着去查不是更快?”
沐庞氏冷着脸道:“当年出事,府中混乱,许多账本册子不慎遗失,大房的财物册子亦找不见了。”
秦夫人温婉一笑,一点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动怒。
她笑得温和,沐庞氏心底却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秦夫人下一句说道:“这可巧了,我今日过来带了我那不孝女儿的嫁妆册子,老夫人只需派人对着册子去找就是。别的不说,我女儿的嫁妆总能对得上的。”
杜欣也笑眯眯地欣赏着沐庞氏难看的脸色,道:“可不是巧,我也带了姐姐的嫁妆册子过来,姐夫的我就不说了,可姐姐的东西一样都不能少!”
沐庞氏脸色铁青,什么巧合不巧合,分明是有备而来故意为之!
174归还
沐清溪故作惊喜,“姨母和秦夫人带了册子过来那可是再好不过!”说罢看向沐庞氏,“祖母,册子有了,不知如此还需多少时日?”
“老身如何知道那册子是真是假……”沐庞氏岂会看不出这三人是串通好的,还想挣扎。
杜欣却已经冷笑着说道:“老夫人放心,我们杜家几百上千年清誉,岂会为了这么点嫁妆作假撒谎,杜家人做不来那么丢份的事。”
秦夫人亦道:“秦家底蕴虽不如杜家,可也是清白书香世家,断不会做那等没脸没皮的事。”
沐庞氏只觉得脸上啪啪啪火辣辣地疼,杜家和秦家做不出来的事,她侯府做了不知道多少件。杜欣和秦夫人话里话外合起伙来挤兑,臊得她再没脸面扯皮,只得答应下来。
“七日时间……”
“至多三日,”杜欣再次打断,“老夫人可别告诉我堂堂侯府办事如此拖延,这么点东西三日竟还清点不出。这样没用的下人,不如撵了出去换新的!”
哪里是清点不出,而是……而是好些都被徐氏当了,沐庞氏怎么拿得出来。可事已至此,杜欣步步紧逼,秦夫人从旁扇风,沐清溪乐见其成……罢,罢,合该她来丢这个脸。
“三日就三日吧。”沐庞氏有气无力地说道。
沐清溪这时方走上前,语带感激地说道:“多谢祖母慈爱,清溪也知母亲和大嫂的嫁妆着实多了些,不妨这样,便先把那些器物用具清点出来,铺子田庄之流可以暂缓,您看如何?”
“你还想要铺子和田庄?!”沐庞氏惊声问道,让她拿出那些器物就已经如同割肉,沐清溪竟然还打着铺子田庄的主意!
杜欣冷笑,“这倒奇了,姐姐的嫁妆里本就有许多铺子和田庄,老夫人难道不打算给,要自己私吞了?”
秦夫人却说:“陈夫人一定是理解错了,我大梁律例,女子嫁妆均由亲生子女继承,夫家不可任意侵吞。老夫人想来也清楚,怎么会知法犯法?”
沐庞氏发热的脑子登时一凉,清醒过来。拿出大梁律例,她更是理亏心虚。她虽然刚刚把掌家权拿回来没多久,账册却已经翻过几遍,很清楚那些铺子和田庄为侯府带来了多少盈利。让她把那些铺子和田庄给出去,这跟到手的鸭子眼睁睁看它飞了有什么区别?
“溪姐儿还小,哪里懂得打理铺子和田庄,万一那些下人奴大欺主,岂不……”沐庞氏解释。
沐清溪岂会让她如愿,“咦?祖母懂得打理铺子和田庄吗?”
沐庞氏被这一问堵住了话,她哪里会。换句话说,大户人家的主母哪个会亲自去打理铺子和田庄,大多是了解一二,再安排得力的下人去看管,否则要那么多婆子管事做什么。
沐清溪却不管她想什么,继续说:“不会的可以学,左右清溪平日里无事,拿来打发时间也好。至于奴大欺主,想来咱们堂堂侯府不至于有那等不知好歹的奴才,若是真有,教训一顿弃置不用便是,咱们这样的人家难道还缺想给主子效力的奴才?”
杜欣和秦夫人看向沐清溪,目光里满是赞赏。这才是一力降十会,也正是正经主子该有的气派和底气。当主子的人自己不须事事亲力亲为,最重要的是懂得看人用人。底下多得是想在主子跟前露脸的奴才,一个不行就换另一个,只要把握好其中的分寸,奴才们自然会使出万般能耐表现自己,前赴后继,何愁没有可用的人?
事实上沐庞氏都没能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沐清溪在十岁以后最该长见识的三年里去了越中乡下居住,没人教她一个侯府嫡女应该有的见识和气度,也没人教过她驭人之术。是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沐庞氏对沐清溪的态度一直是有些偏颇的,甚至打从心底里隐隐看不起沐清溪,尤其想到杜氏那个高门贵女的女儿被养成了一副粗鄙样子还有些幸灾乐祸。
可自打沐清溪回京以来,无论做过多少出格的事,沐庞氏也不得不承认,相比于一直生长在侯府的沐清菀,沐清溪实在是高出太多。她高傲、聪慧、坚韧……在对待外人的时候,从没出过差错,近乎完美地继承了杜氏的一切。
“沐清溪你不要忘了你姓‘沐’,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姓氏,又何必如此斤斤计较,学那些小户人家的作态,鼠目寸光?”沐庞氏满含失望地说道。
沐清溪敛目垂首,“清溪自不敢忘,只是祖母之言却不敢苟同。清溪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父母所赐,无论他们姓什么,都是清溪的生身父母。清溪之所以要将他们的遗物取回并不是因为贪图财物,一是因为不想父母之物被他人挥霍,二……”
沐清溪抬起头,目光清锐,直视沐庞氏,不躲不避,“是因为祖母和侯府没有能力保护好那些东西。”
沐庞氏心中不好,“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些东西对侯府来说或许只是些财物,对我来说却是父母留下来的念想。侯府若是处置得当,为什么会有父母遗物流落在外,还被人送到孙女面前?”沐清溪反问。
她知道了,沐清溪她都知道了!
被一个后辈当面揭出这种丑事,沐庞氏脸上最后那块遮羞布也没了,归还嫁妆之事已成定局。沐清溪心愿得逞,回到清晖院后一连几天都心情愉快。
与之相对的,二房这边却是凄风苦雨,原因无他,徐氏要被休弃了。
“贱人!老不死的!别想休了我!混账!我是侯夫人!我才是侯夫人!贱人!贱人……”沐清菀忧心忡忡地问徐嬷嬷。
隔着门,屋子里摔摔打打,不时传来桌椅被踢的声音,瓷器碎裂的声音……
徐嬷嬷眼睛红肿,额上还带着伤,脸上挂着几道红痕,所幸没出血。
“二小姐、二少爷,你们快想法子劝劝夫人吧,再这么下去可怎么成?”徐氏被关在屋子里不能出门,整日里在里面撒气,凡是跟进去伺候的丫鬟没一个不挂彩的。可木槿堂里伺候的人不全是徐家带过来的,不少是沐家的家生子,还有些是从祖籍越中跟过来的,早在安远侯府这一脉还没崛起时就在沐家伺候。这两日,已经有不少人暗地里想从木槿堂调出去了。
沐清菀也是双眼红肿,满脸惶惑,徐氏要被休弃的事把她吓着了。现在徐氏还在,她就是二房唯一嫡出的小姐,身份尊贵。可徐氏一旦被休了,她的身份就尴尬起来,恐怕会变得比沐瑜那些庶女还不如。更糟糕的是,沐驰现在还不老,以他还能宠幸董红渠怀上胎儿来看,他一定会再娶一位新夫人过门。沐清河和沐清浪年纪都大了,又是儿子,一个新夫人不会对他们有太大的影响,可沐清菀不同,她还没出嫁,等新夫人进了门,指不定要怎么磋磨她。
“二哥,你为什么要如此害娘?那是我们的娘,你怎能帮着外人啊?!”沐清菀哭着控诉,语气里全是埋怨,在她看来,要不是沐清河不肯站在徐氏这边,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沐清浪脸上悲痛交加却唯独没有后悔,那医娘子和徐氏所商议之事是他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他自小学君子之道,岂能撒谎装作不知。
“我去求父亲,你好生劝劝母亲!”为今之计,只能寄望于沐驰心软。
沐清浪大步离开,留下沐清菀在院子里。
“小姐,您进去看看夫人吧?”徐嬷嬷问。
沐清菀却下意识地立刻摇头,然后才在徐嬷嬷不解的目光里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她心中有些羞愧,更多的却是害怕。她看到那些受伤的丫鬟,都伤在脸上,被抓得一道道血痕,万一、万一她进去之后被误伤……
“嬷嬷,您照看好娘,我去双鹤堂求祖母!”说完转身匆匆走了。
徐嬷嬷从小看着沐清菀长大,怎么会看不出她一瞬间的惧怕,虽然能理解却免不了心寒。亲生母亲情绪失控,做女儿的不进去劝,却因为怕被伤到自己先跑了。想了一会儿又觉得沐清菀年纪小,没经过事害怕也情有可原,若是她能想法子劝动老夫人回心转意,也是孝心一片。
只可惜,徐嬷嬷想得好,沐清菀离开后却没有去双鹤堂。沐庞氏对徐氏早就不满,休妻之事已经不是第一次提起,她现在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手中没有底牌,怎么可能劝动沐庞氏。与其在沐庞氏那里想办法,还不如去沐驰那里试试。
沐清溪送了客儿去风霁堂诊治,回来的路上又去小院走了一趟。白璧和玄圭打理着酿酒和酒铺的筹备,院子里人人忙碌得很,原本想让他们想法子盯着沐清河的打算到底没说出来。手里人手不足,只能先让沐清河逍遥一阵子。不过,徐氏这边出了事,沐清河恐怕还没到任上就得往回赶。
只是,沐清溪到底还是高估了沐清河对徐氏的看重。安远侯府送信的人快马加鞭,三天就追上了沐清河,可沐清河听完前因后果之后却不肯回转,只道“身负官职,任重道远,不可因私情而废”,竟是兀自上路一点儿也没受到影响。
倒霉的是,沐清河实在是运气不好,送信的人刚离开没多久,他们就遇到了一伙山匪,将沐清河的几车财物一抢而空,连个铜板都没给他留。好在官府文牒没被偷走,性命也无危险,劫匪甚至还好心地给他们留了一辆马车,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可如此一来,没了盘缠,山高路远,沐清河左思右想驾着马车原路返回。
报信的人才回来报说“大少爷一心为国”,话落下还没三天,沐清河就一身狼狈满面风霜跟个乞丐似的地出现在了侯府大门口。
与此同时,那个穿红斗篷的女子再次约见了沐清溪,将数张银票和几箱子东西抬到了她面前。
沐清溪既高兴又痛苦地接了,高兴是因为沐清河带走的东西竟然被追回来了,痛苦则是因为她又送出去一张巨额欠条,身上的债是越积越多了……
175使臣
沐庞氏虽然答应,但是拿回嫁妆的事进展得却并不顺利。孙管家亲自带着账房清点,对着杜家和秦家送来的嫁妆册子一样样找,一找不要紧,竟然有三分之一的东西都找不见了!这还只是杜氏和秦氏的嫁妆,算上沐骏和沐清泉留下来的东西,徐氏得私吞了多少。饶是见惯了账册漏洞,孙管家也被吓得冷汗直流,报到双鹤堂,徐氏更是气得恨不得把徐氏揍一顿,逼着她把东西都找回来。
三天期限一到,孙管家不得不带着这只剩三分之二的东西去了清晖院,战战兢兢地等着沐清溪大发雷霆。只是他却想错了,沐清溪对此心里早有准备,只是拿着册子对着东西还是忍不住叹气:幸好她回来的不算晚,若是再过个一两年,大概就什么东西都留不下了。
花别人的银钱,徐氏真是一点都不心疼。
“父亲和大哥的遗物还请孙管家受累也尽快整理出来吧,那些少了缺了的就当成是我们大房孝敬祖母的。”沐清溪道,沐庞氏是长辈,她上次带着姨母和秦夫人“逼宫”已经有点过分了,现在是时候给颗甜枣缓和下关系。随即话锋一转,“只是有句话还要提醒祖母,我可以不计较,但是流出去的东西终究是隐患,希望她多加重视,莫要等到后悔莫及的时候。”
孙管家暗道沐清溪狡猾,那些东西都被徐氏当了卖了,找得回来还好,若是找不回来这就是给了老夫人一张空白银票,偏偏老夫人还不能不领情。不过,他到底知道轻重,对沐清溪的后几句话深表赞同,于是恭声应是回了双鹤堂复命。
“小姐,就这么算了?”珠玑不忿,那些可都是夫人和大/奶奶的嫁妆。
沐清溪看了她一眼不说话,倒是锦绣为她解了惑,“老夫人先前只会把目光放在那些御赐之物上,可小姐如今这么一说,那些失踪的东西就成了老夫人自己的,这东西不是自己的就不会上心,一旦变成了自己的还能不尽心往回找?”
珠玑明白过来,“成了自己的东西那就紧张多了,到时候咱们再想法子从老夫人那里把东西敲诈回来,既省事又省力!”
“怎么能说‘敲诈’,老人要是愿意给那就是赏赐,这叫祖孙和睦、天伦之乐!”春棠嬉笑着插话。
一晃眼,七月快要过去,京城却突然间热闹起来,街上多了许多穿着异族服饰的男男女女,商铺里的异族特产也多了起来,就连歌楼舞坊里都有了异族女子的身影。
“大梁和北狄连年开战,想不到还是有这么多异族人往咱们京城跑。”殷茵趴在窗边,看着楼下街上一个异族商人贩售的皮毛被一抢而空,感慨万千。
曹元瑜起身走了过去,“大梁地大物博,物产丰饶,自然不是他们小小的北狄能比的,跑来做生意也不奇怪。”
“说得对,我听说北狄那边一片荒芜,种粮食都长不出来,冬天还特别容易下雪,一下雪就没吃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殷茵感兴趣地问道。
曹元瑜却不回答,只是抬了抬下巴朝屋子里示意,“想知道的话去问清溪不就行了,安国公和安少将军驻守北境多年,论起对北狄的熟悉,谁能比得过他们。”
“对哦,我怎么忘了。清溪,快跟我说说!”说着就跑回屋里,抓着沐清溪要她说说北狄的风土人情。
沐清溪一口茶喝到一半,被她突然袭击差点呛到,只好放下茶杯。今天是殷茵邀请她们出来散心的,清音阁的事情发生后她跟殷茵就没见过,甚至连通信也少有,从今日殷茵眼中的抱歉大概也能猜到是为什么。殷国公夫人为人有些刻板,想必是看不上沐家,所以才不让女儿跟她来往,也不知殷茵今天跑出来找了什么借口。
北狄使臣于日前到京,同来的还有跟随使团的许多商旅。大梁和北狄连年开战,两国之间虽然没有命令禁止商旅往来,可是不停爆发的战火给商人们的安危带来了极大的威胁,两国之间商旅往来并不频繁。而跟随使团入京的话,即使两**队不去刻意保护他们,也能最大程度地避免灾祸和意外,所以,这次跟随北狄使臣而来的商旅极多,也造成了洛京如今的繁荣景象。
沐骏和沐清泉在世的时候确实常常会提起北狄的风光,“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罩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成群放牧的牛羊,还有水天相接处的雪山。父亲和兄长每每提起眼睛里都像是有光,好像对那里充满了向往。小时候她不懂,后来才渐渐明白,那里是他们驰骋沙场建功立业的地方,也是男儿卫国施展雄心报复的地方。相比之下,繁华的洛京太过温软,放不下那一柄染血的长枪。
“这话可不对,郡主应该比我更熟悉。”沐清溪笑道。
“哎?”殷茵转念一想,可不是,景王殿下在北境叱咤风云,曹元瑜这个做侄女的怎么会不知道。
“好啊,故意不告诉我呢!”殷茵说着便冲上去挠她痒,直把曹元瑜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连连告饶。好不容易被殷茵放过,却转头瞪了沐清溪一眼。沐清溪被她瞪得满脸无辜,她说的可是大实话。
“小皇叔才不跟我讲战场上的事,他都几年没回过京城了,就算回来也是跟我母亲谈正事,哪有空给我说什么奇闻异谈。”
沐清溪心中一动,赵很多年不曾回京了么?
“对了,听说景王殿下负责接待今年的使臣,北狄使臣都来了些什么人啊?”殷茵好奇地问,以前北狄也曾有使节进京,但那时候她还小,根本就没机会见。
谁知曹元瑜继续摇头,“我怎么知道?”见殷茵不相信的样子,只好解释,“你别不信,小皇叔整天忙得没影儿,我连见他一面都难,去哪儿打听使臣的事?”不止景王她见不着,明华公主和曹驸马都没什么时间搭理她,所以她最近才这么清闲。
他最近很忙吗?沐清溪捏了捏藏在袖中的银票,这是从沐清河那儿拿回来的银票,手里有银子了惦记着还债,今天带出来本是想借着机会托曹元瑜转交给赵,如果曹元瑜也见不到他的话……算了,还是等过一阵子找个机会亲自还他吧,总得把那几张字据欠条拿回来。
被谈论的赵此刻正在北狄使臣下榻的驿馆中,与他相对而坐的则是此番北狄使臣的领头人五王子扎尔扎。北狄号称马背上的族群,国中无论男女三岁能提刀,五岁能上马。身材大多十分高大,五官深邃粗犷,这位五王子便是典型的北狄人长相。两个人相对而坐时,粗一看去,赵更像是个儒将。但是再仔细看便会发觉,如果扎尔扎是草原上的一匹饿狼,赵就是一柄随时等待出鞘的利剑,至于谁更加技高一筹,单看北境多年来的战事结果已经足够清楚明了。
这不是扎尔扎第一次见到赵,却是第一次在战场以外的地方见到赵。战场上的赵利剑开刃,随时随地都散发着死亡和血腥的刚烈,比之草原上的狼王更让人闻风丧胆。而眼前的赵看起来平和得多,也只是看起来罢了,他不会蠢到以为这个老对手会因为洛京的红尘软枕突然转了性子。
不过,即便不是第一次看到,洛京的繁华依然令人神往,如果有朝一日这片土地上做主的人变成了他们北狄王族,想必那性情定然十分美妙。扎尔扎对那一日充满了憧憬和信心。
当然,在那之前必须先解决掉眼前这个祸患,北狄才有南下的可能。扎尔扎看向赵,“承蒙殿下亲自招待,孤真是受宠若惊。”
赵抬眼,淡淡地回道:“皇命难违罢了,王子殿下不必谢本王。”言外之意,如果可能的话他其实一点也不招待他。
扎尔扎觉得牙根有点痒,即便换了个地方这个人依然如此傲慢,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那便感谢贵国皇帝的盛情。”你不同意和谈又如何,你们的皇帝已经同意了,不止同意还把你调回了这无法施展的京城牢笼,你又能怎么样?作为老对手,扎尔扎从不小看赵,早在来之前北狄的探子就已经深入京城,把情况摸得一清二楚,赵自然是重点关注的对象。
“待客之道而已。”言外之意,你们要来,大梁朝便招待,这是礼仪之道,跟盛情不盛情的没半点关系,你就不用自作多情了。
连续碰了两次钉子,扎尔扎没有把脸送上去给人打的习惯,遂偃旗息鼓换了个话题,“素闻洛京繁华,本王子想要四处看看,不知王爷可否当个向导?”
“王子不是第一次来京,想来对洛京并不陌生,大可随意出入,本王就不奉陪了。”赵看了眼贺子琦,后者会意,立刻接话,“当然,王子殿下若是不介意,本将可以同游。”
扎尔扎目光在这两人身上打了转,摸不准赵的意图,想想自己要做的事,下意识地选择了拒绝,“本王也是怕初来乍到有所唐突,既然如此便不劳烦二位。”出言邀请本来就是试探,他是笃定了赵不会奉陪,而刚好,他要做的事绝对不能让赵察觉。
贺子琦哈哈一笑,“王子放心,我大梁朝一向赏罚分明,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便是真有什么意外,走一趟京兆尹的衙门就是了。”
扎尔扎分不清他是认真的还是说笑,皮笑肉不笑地跟着笑了两下。
176公主
赵和贺子琦离开驿馆,扎尔扎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个人。一个身材并不算高大的男子,五官端正并不出彩,却是大梁朝人的长相,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给人一种异样的违和感。
“文先生有何高见?”
被称为文先生的人声音有些低沉怪异,似乎嗓子受过伤,他道:“景王为人高傲,皇帝收了他的兵权,又让他来接待使臣,想必心中早有不满。王子不必多想,尽快办完正事要紧。”
扎尔扎似乎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可想来想去想不出,只好归结为对赵的戒备心太重。“先生言之有理。”
文先生颔首,在扎尔扎看不到的地方,眼中闪过一丝微光。
“王子殿下,公主意欲外出,请您示下。”一个异族打扮的仆人前来。
不管扎尔扎内心如何想,这次北狄派使臣过来确实存了求和的心。年前一场大败,再加上北狄去岁雪灾,年初春旱,大草原上一片荒芜,成群的牛羊饿死,南下的军队却被大梁边境军阻拦,迟迟无法带回足够的物资,这个靠天吃饭的草原国家在连番天公不作美的情形下已经快要走投无路。除了暂时求和休战之外别无他途,否则就只能硬生生地挨过去,当然,前提是大梁不趁机挥军北上。
为了表示求和的诚意,北狄汗王不仅命五王子亲自前来,还带来了一位北狄公主和数种奇珍异宝。这位北狄公主名叫娜多雅,是北狄汗王最宠爱的女儿。原本北狄汗王并不想让她来,但是这位公主殿下“仰慕中原文化”缠的北狄汗王不得不点头答应。在北狄汗王看来都是他的女儿,送哪个和亲都无所谓,得他喜欢的是想留在身边不假,但若是她着急嫁人,他也没必要留,反正女儿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娜多雅自小娇惯,性情蛮横,一路上没少惹是生非。是以进京一来,为了防止她闯祸,扎尔扎命人将她看守在驿馆内房间内,一步也不得出。不过,他也明白能关她三天已经是极限,再关下去大概就要出事了,尤其赵刚刚来过。别人不知道娜多雅为什么想不开死活非要来京城和亲,他却清楚得很。他那个异母妹妹对大梁朝的战神王爷景王殿下简直就是着魔已久,有这样的机会不紧紧抓着才叫怪事。
“告诉公主,让她收拾打扮,本王子亲自陪她出去玩。”扎尔扎道,他也很想看看娜多雅到底有没有那个本事,如果她真的能成功,北狄千秋大业还得多谢她成全!
醇枫楼里,殷茵手持白玉杯喝着荷叶酒,一边喝还一边感叹,“这酒真是漂亮,色泽明艳清亮,配上白玉酒杯简直像是琼浆玉液,酿酒的手巧,掌柜的心思也巧。虽然格局不及望江楼,但是论起雅致更胜三分,单是这酒便值得一尝了。清溪,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沐清溪心下好笑,哪还用发现,本来就是自家的酒楼。殷茵本意要去望江楼,沐清溪突发奇想觉得肥水不流外人田,便提议来醇枫楼照顾自家的生意,当然也有借着殷茵和曹元瑜把醇枫楼的名声打出去的意思。京城酒楼以望江楼最负盛名,也是有身份的人最常去的地方,醇枫楼生意虽好,却到底少了底蕴。
没想到的是,殷茵竟然这么喜欢荷叶曲。这么一来不用她主动提,以殷茵的性格也会告诉交好的其他人,以后醇枫楼的名声也会渐渐起来。
“偶然来过,觉得不错。你少喝点,这酒虽然浅淡,喝多了也是有后劲儿的。”沐清溪道,殷茵一杯接一杯的喝,就这么一会儿那壶酒已经空了一半。
曹元瑜却不客气地道:“你管她呢,让她喝,等喝醉了被国公夫人发现,那多好玩儿。”
“嘁,本姑娘酒量好得很,哪那么容易醉!”殷茵不服气地回道,不过到底还是收敛了一点。若是真喝醉了回家,殷国公夫人肯定少不了又是一顿教训。
“清溪,王家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以前从没听你提起过。”曹元瑜忽然问道。
她一问,殷茵虽然目光还落在酒壶上,耳朵却已经支棱起来,一瞬不瞬地做好了听的准备。
曹元瑜问得是王家和沐家解除婚约的事,这事本来处置得隐蔽,并无外人知道,可不知道怎么的忽然走露了风声。打从几日前开始世家圈子里就不时有人打听议论,一来二去的,各种流言蜚语纷沓至来。沐清溪之前忙着整理杜氏和秦氏的嫁妆,等她听说的时候流言已经甚嚣尘上。
由于沐家最近的家声实在太糟糕,尤其沐清菀在及笄礼上出丑,带累了沐家所有未出阁女子的名声,而王家因为王阁老和王大人官声一向很好,舆论一边倒全是于沐清溪不利的。好一点的说王家退婚是因为沐家名声坏了,沐清溪是被二房的人连累。恶毒点的便直接编派“有其姐必有其妹”,沐清菀那样,沐清溪这个做妹妹的又能好到哪儿去。
总之,说来说去,这黑锅沐清溪是背了个实实在在。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消息如今还只在上层圈子传播,尚未遍及大街小巷,不然沐清溪恐怕连出门都不敢出。
“以前我也不知道,是退婚那天才知道的。”沐清溪苦笑,这事真是无妄之灾。
“王家真是太可恶了!退婚就算了,竟还嚷嚷得天下皆知,分明是欺负清溪家中无人!”殷茵愤愤不平,其实曹元瑜也是这么想的。她们都以为是王家主动退婚,沐家作为被退婚的那一方,无论退婚的缘由是什么,丢脸的都是沐家,是沐清溪,所以沐家绝对不可能自己把这么没脸面的事情捅到外面。
那么罪魁祸首除了王家还能是谁?
“王阁老德高望重,王大人为官清正造福一方百姓,没想到后宅妇人竟然如此阴险。”曹元瑜皱着眉,以前她和王绮交情不错,因为这事对王家,尤其是王夫人和王老夫人都没什么好感,连带着王绮也受了牵连。
用了“阴险”二字这已经是极重的评价,这事是谁捅出去的沐清溪心里有点猜想,她不觉得会是王家。以王夫人的为人,王家应该不会做这种落井下石的事情。不想让她们误会下去便解释道:“你们想错了,婚约是我主动要退的。”
殷茵和曹元瑜前一刻还在想着怎么安慰她帮她消除流言,后一刻听到这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半晌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殷茵才开口犹豫着问:“你、你干嘛退婚啊?是不是王家以势压人了?”
不怪殷茵这么想,王家不管是王大人、王阁老还是老夫人、王老夫人,包括王绮、王奕在内名声都不错。也就是她们跟沐清溪亲近清楚沐清溪的为人才会第一时间维护她,不认识的人大概都会下意识地偏向王家。而王奕在京城风评甚佳,年少有为,家世又好,是不少闺中女子十分仰慕的对象。这样的人,沐清溪是脑子被驴踢了三次才会主动退婚吧?
当日如果她和沐庞氏一样坚持不肯退婚的话,王夫人为了儿子十有**会以势压人。只是沐清溪先开了口,王夫人就顺着台阶下了,算是两厢情愿。那之后沐庞氏许多天没给她好脸色,直到后来王家送了不少东西作为补偿才有所好转。
“没有,是我觉得不合适,所以就退了。”见她们俩面面相觑,一脸“你在开玩笑”的表情,只好继续说,“不信你们可以去问王夫人,王绮大概也知道。我觉得王家门第对如今的安远侯府来说太高,王奕也未必是良人,正好王夫人来拜访,我就亲自跟她说清楚把婚退了。”
话说的很含糊,比如王夫人为什么会突然去沐家,她又怎么知道王奕不是良人。曹元瑜和殷茵有心想问,又看她神情平静,真的不放在心上的样子,遂息了询问的心思。
“是你主动退婚的话,流言应该不是从王家传出来的。”曹元瑜很肯定地说道,确切的说这件事传出去对两家都没有好处,“要么是两府里的下人嘴碎,要么是你得罪了什么人。这种事情想来你们两府知情的人都不多,也定然会约束他们,所以前者的可能性不大,你还是好好想想谁会跟你过不去吧。”
“我也这么想……”
“不会是你那个堂姐沐清菀吧?!”沐清溪话没说就被殷茵打断了,殷茵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沐清溪认识的人有限,接触过的人就那么几个,话都没说过几句又怎么会结仇。反倒是沐清菀几次三番自作自受,是最有可能的人。
沐清溪心里所猜的人也是沐清菀,沐清菀喜欢王奕,又被她反算计被迫跟严章订下婚约,心里大概恨不得把她挫骨扬灰。徐氏在侯府经营了那么多年,就算沐庞氏有心清理,也难保双鹤堂不会有她的人,所以沐清菀会知道退婚的事并不奇怪。这次是她大意,因为没把婚约放在心上,事情过去就当过去了,却没想到被人抓住反坑了她自己一把。
这番推断十分合乎常理,只是沐清溪却忘了,并非所有的事都会合乎常理,总有那么几件事会出乎意料。
177盘算
二房偏院里,沐瑜正在屋里练字,自从徐氏被关起来以后她们这些人就轻松了许多。没人计较那些活儿做没做完,终于可以不必日日做针线,开始有时间学些其他的东西。
读书识字这种事徐氏是不会管她们的,只是姨娘和庶女平日里的用度都被克扣的不剩什么,笔墨纸砚又是费银子的,她没有余裕去学。再者,黄姨娘出身不高识字有限,想教也教不了她。因此,这字是认识沐清溪以后才开始学的,沐瑜多年吃苦,一朝得了机会勤奋的很,日日苦练,才不多久UU小说的字已经有些模样了。
今日的任务还剩一张大字时,丫鬟小落忽然进来,说是沐清菀身边的丫鬟来请。沐瑜皱眉搁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与其说是邀请,更像是命令。沐清菀和徐氏如今出了岔子,可只要没人给姨娘和她撑腰,她就依然是二房的小小庶女,不得反抗。
黄姨娘放下手中的绣活儿,看过来的目光里全是担忧,“怎么又来了?瑜儿,大小姐到底想做什么?”这么多年了,要么是欺压,要么是不闻不问,如今忽然转了态度日日扮起姐妹情深,怎么能不让人起疑。
“姨娘别担心,大概还是找我帮着做绣活儿。左不过做惯了的,我去去就来,您别担心。”沐瑜安抚住黄姨娘,姐姐出嫁,妹妹帮着做绣活儿是常事,挑不出错儿的。前几次去也是做绣活儿,不曾出过什么意外,沐瑜也只能理解为大概是沐清菀看她不顺眼,故意使唤她。
黄姨娘还是有些不放心,却也明白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好嘱咐沐瑜:“凡事多忍让,她过不了多久就出嫁了。”嫁出去就没法子再兴风作浪了。
沐瑜点点头,忍了这么久,也不在乎这几天,她晓得轻重。
合欢被,鸳鸯锦,艳红的嫁衣铺开在榻上,上面绣着尚未完工的鸳鸯牡丹纹图样。沐清菀每一次看到都忍不住想拿剪刀把它一道一道剪碎,可每一次都默念着“穿它的人不会是我”忍住了。
她得沉得住气,徐氏已经彻底指望不上了,沐驰之所以到现在还没写下休书不过是因为恰逢北狄使臣进京,不想在这个时候休妻把脸丢到异族去。一旦使臣离开,徐氏一定会被赶出侯府,到时候她就会从高高在上的嫡女变成跟沐瑜他们一样的庶女。她曾经试图进宫去求贤妃娘娘,可是走到宫门口就被人拦了下来,贤妃根本不愿意见她,她只能靠自己。
“小姐,瑜小姐到了。”丫鬟进来通报,庶女没有序齿,家中下人称呼一律以名为号。
“让她进来。”沐清菀定了定神,提醒自己不要被沐瑜看出端倪。
沐瑜举步入内,沐清菀就见一个水灵灵的姑娘走了进来,她穿的寒酸,可是眼睛清亮,看着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沐清菀心底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恶意,一个卑微鄙贱的庶女有什么资格无忧无虑?凭什么她受尽了屈辱和折磨,沐瑜却还能活得这么轻松自在?
事实上沐瑜一点也不觉得自在,每次沐清菀看她的眼光都让她觉得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像是被一条长满了毒牙的毒蛇死死地盯着。偏偏她脸上带着笑,看着越发诡异违和。
“见过大姐姐。”沐瑜行礼
沐清菀亲亲热热地迎上去挽着沐瑜的手往榻上带,话里是掩不住的热情,“妹妹可算来了,让我好等,你看看这嫁衣,是不是很漂亮?”
沐瑜十分不习惯她强装出来的热络,却还是配合着点头,“大姐姐的嫁衣自然是最漂亮的。”沐清菀惯听奉承的话,往好处说总不是不出错的。
沐清菀因为这句话目光扭曲了一瞬,极快地侧首掩饰过去,随即又让人把嫁衣支起来,拉着沐瑜走近了看,“既然漂亮妹妹不妨替我试试,你我身量相差不大。”
沐瑜看了看自己跟沐清菀半个头的身高差,看看沐清菀的波涛汹涌,再看看自己的一马平川,想不出“身量相差不大”从何而来,自然推拒下意识地推拒,“这不合规矩。”
女子的嫁衣不是能让别人上身的,否则会被视为抢了别人的姻缘,不吉利。而且,她也担心沐清菀是故意的,前脚让她试嫁衣,后脚便以此为借口惩罚她。
可沐清菀却铁了心要她试,“我这几天被她们折腾得太累,什么事都要操心,妹妹就当心疼我,替我试试吧,好不好?”
“瑜小姐,大小姐是一片好意,您就别推辞了。”沐清菀的丫鬟也跟着劝,一边说一边竟然动手把她往屏风后面推。
沐瑜人单力薄,反抗不过,只好憋着气被人赶鸭子上架地换上了嫁衣,又被人从屏风后推到落地高镜前,耳边便听到沐清菀称赞:“妹妹穿着这嫁衣竟然如此合身,更像是个新娘子了,叫人移不开眼。”
竟然没生气,是还没发作吧?沐瑜默默地想,抬头看到了落地镜子里的自己,愣了。方才在屏风后憋着气没注意,这嫁衣确实如沐清菀所说,竟然极为适合她,纤合度,长短相宜,可她却从心底升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为什么沐清菀的嫁衣她穿着如此合身?为什么沐清菀非要让她来试嫁衣?
常言道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天气虽然开始转凉,可中午时分的太阳一点都没什么减弱的迹象,殷茵喝着冰镇的小酒喝得开心,就不爱出去了。曹元瑜和沐清溪也不想在这的时候出去找罪受,撤了膳食换上点心茶饮,三个人闲得无聊就开始打叶子牌。三缺一沐清溪主动拉了锦绣来一块儿打,被殷茵打趣,“难不成还指望着锦绣姑娘暗地里给你喂牌?”
沐清溪特别理直气壮地回应,“你真聪明,我就是这么想的。”
殷茵被她如此厚脸皮的作风震惊了。
没办法,沐清溪以前根本没玩过叶子牌,回京以后被殷茵带着才学了一点,平日里也不上心,因此十局打下来九局半是输。虽然只是随便玩玩,可架不住输的次数多啊,输得太多她也会脸红的好么!
这话当然只是玩笑,在座跟随的下人里锦绣的牌技最好,她幼时跟着虹霓认真学过,有她在沐清溪还能“光明正大”地赢个一两局,再多却是不好意思了。
不同于扎尔扎,娜多雅是第一次来到洛京,一来就被关在驿馆的屋子里,除了进京时在路上走马观花地看了几眼之外,这是第一次走出驿馆大门,看什么都新鲜得很。扎尔扎今天意外的好说话,娜多雅说去哪就去哪,没有任何反驳或者疑义,简直都快不像他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主意瞒着我?”娜多雅站在一个卖草编物的小摊前,手里拿着个草编的黄鹂鸟。摊主不知道用了什么材质的东西做材料,那黄鹂鸟活灵活现,捏一捏腹部还会发出清脆的声音,与鸟啼声十分相近。
扎尔扎丢了块碎银子在摊上,心不在焉地道:“不该管的事不要多问,对你没有好处。”
“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盘算。父汗让你来是为了谈和,你最好不要动什么歪心思。”娜多雅傲慢地说道。
“彼此彼此,你最好也别忘了自己的使命,景王妃可不是想当就能当的。”扎尔扎说得意味深长。
“不劳你费心!”娜多雅冷哼一声,甩手往前走去。扎尔扎刚要跟上,斜刺里却忽然走来个不起眼的人,从他身边经过落下了一句话。扎尔扎眼神微动,侧首看了文先生一眼,后者会意,不着痕迹地落后半步,一转身混入人群不见了踪影。
走了半天走累了,一行人想找个地方歇脚,随从打听得清楚,本想把他们往望江楼带,扎尔扎却忽然提起,“我听说这洛京有家酒楼的酒十分有名,是哪一家?”
随从想了想,回道:“王子所说应该是醇枫楼。”
“离此处有多远?”
“不远,前面左拐往前走便是。”随从答道。
“那就去那。”说罢,随从自觉带路,一行人跟了上去。
娜多雅若有所思地看着扎尔扎离开的方向,她可不觉得扎尔扎改主意是临时起意。不管他想做什么,绝对不能让他破坏这次的和亲,否则她如何能进景王府。
他们到醇枫楼时正是午膳时间,一听没了雅间儿,娜多雅老大不高兴,扎尔扎没什么表示,在二楼选了个雅座,又把醇枫楼的招牌菜和酒都点了。只是饭吃到一半扎尔扎忽然内急,匆匆告辞离席,娜多雅没多想,可等了半天饭都吃完了却不见人回来忽然心生警觉。于是,不耐烦地起身要走,刚走出几步,扎尔扎留下的侍卫追上来伸手阻拦,“请公主殿下稍候,王子即刻将归。”
娜多雅眯起眼睛,“如果我一定要走呢?”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齐齐俯身说道:“请殿下稍安勿躁。”
娜多雅眼神微动,负在身后的右手手中一沉,落入一物,余光瞥见正端着茶盘路过的小二,反手就挥了出去。
一声惨叫伴着稀里哗啦杯盘的碎裂声,整个二楼的人都看了过来……
178挑衅
被娜多雅迁怒的小二抱着手臂痛得在地上打滚,鞭子抽到的地方衣衫破裂,渗出隐隐约约的血迹,显然伤得不轻。
事发突然,这一下动静又实在太大,由不得别人不注意到。这一注意才发现闹事的竟是个异族打扮的女子,浓眉大眼,五官深邃透着妩媚的异域风情,身边还跟着几个颇有气势的随从。很多人想到近日刚刚进京的北狄使臣,醇枫楼里的客人大多是寻常百姓或者好风雅的文人书生,不像望江楼进进出出随便拉出一个都能说得上身家。因此,原本要走上前的脚步就迟疑了。
胡掌柜匆匆过来,一见这情形大感头疼。本着息事宁人的想法,一边命人把小二扶起来去处理伤口,一边走到娜多雅面前赔罪,“客人莫要动怒,小的忝为此地掌柜,小二不懂事打扰了您的雅兴,小的在这给您赔罪,今天这顿就算咱们醇枫楼请您赏脸了,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高抬贵手,您看如何?”
这姿态已经摆得足够低,胡掌柜不是胆子小,而是觉得这些异族人在京城不过待上十天半个月,犯不着跟他们产生仇怨。况且对方衣着服饰华贵,身边又带着侍卫模样的人,显然是有身份的。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掌柜的宁愿现在吃点亏把人打发走,也不愿招惹一个随时可以放把火拍拍屁股走人的仇家。
娜多雅轻蔑地看了胡掌柜两眼,心道大梁人果然都是软脚羊,她不过甩了个鞭子就被吓成这样,再做点什么这掌柜的岂不是要尿裤子了?明明是她无理取闹,这掌柜的竟然还这么畏畏缩缩地向她低头,大梁人如此无能,扎尔扎竟然率领军队打了这么多年的仗都没能打赢,真是窝囊!
“慢着!”她鞭子一甩,拦住扶着小二的人的去路,又斜着眼对胡掌柜明知故问,“你就是这里的掌柜?”见胡掌柜点头一副老实模样更觉得想欺负,“什么赏脸不赏脸,你这话是觉得我们付不起饭钱?”
这话一听味道就不对,胡掌柜心底暗暗叫苦,立刻回道:“小的怎么敢这么想,只是觉得贵客远道而来,略尽地主之谊罢了。”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小二手臂的伤,娜多雅的鞭子是特制的,鞭梢带着倒刺,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看着竟是更严重了,被伤到的地方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血腥气重,怕冲撞了贵人,还是先让他下去……”
娜多雅高傲地看了胡掌柜一眼,眸光流转带着点得意,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长鞭再次甩出,“啪”一下,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小二另一条尚且完好的手臂,登时那原本完好的手臂一片血肉模糊,就连扶着他的两个人也受了池鱼之殃,被鞭梢带到的地方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惨叫声混着痛呼声,这已经是有意挑衅了,胡掌柜脸色登时黑的铁青,话里也带上了强硬,“姑娘这是何意!”他就算再想息事宁人也要对方配合,可对方气势汹汹明摆着故意欺负人,他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人受罪。
娜多雅挽了个鞭花把鞭子收回来,歪着头特别无所谓地道:“呶,你不都看到了?本公主看他不顺眼,打两下是看得起他!”
公主?她竟然是北狄公主?
围观的众人瞬间爆发出一阵阵私语,北狄使臣进京的目的不是秘密,但是也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更别说都来了哪些人。若这女子只是个寻常胡女也就罢了,可她偏偏是公主,这一来,不少人都在心底感叹醇枫楼流年不利,为胡掌柜捏了一把汗。
胡掌柜铁青着脸,脑中飞快地思索应对之法,一边悄悄朝旁边的人递了个眼色,一边迎上娜多雅,“不知是公主殿下驾临,小店蓬荜生辉,多有怠慢,请公主恕罪。”他肃着脸恭维,紧接着话锋一转,“但是,公主毕竟是北狄之公主,此乃我大梁疆土,所居乃我大梁子民,公主似乎过分了。”
娜多雅岂容别人置喙,特别这话听在耳里怎么都有种她是小国番邦公主低了大梁一头的意思,鞭子再挥,径直甩向胡掌柜,眼看着即将落下,这一鞭子虎虎生风,若是落实了定然要重伤。可胡掌柜不知怎么的身形一转,娜多雅的鞭子竟然落了空。一击不中,娜多雅气恨难消,还想继续,耳边却传来一声极动听的呼唤,“公主殿下。”
简简单单四个字,普普通通的语调,却有种高低错落的音韵感,如珠落玉盘,金声玉振。声音不高不低,却让她不自觉放松了鞭子。
娜多雅寻声看去,只见三楼下二楼的地方婷婷袅袅站着几道倩丽的身影,为首的是三个少女,个个容颜精巧丽,身后跟着一群丫鬟下人,却不知出声的是哪一个。
她当然不会把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放在眼里,以前在草原上的时候就听说,大梁的女子足不出户养在深闺,个个都是娇养柔弱的小花,她向来嗤之以鼻,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哪来的阿猫阿狗乱叫!嘁!”娜多雅甩甩手里的鞭子,抬起手略过鬓发,手腕上缀着的鎏金手环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可不是,哪来的野猫不懂规矩,在咱们家的地盘上撒野!”殷茵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噗嗤”围观的人憋笑,这话单听没什么,可跟前边胡掌柜说的话“公主毕竟是北狄之公主,此乃我大梁疆土,所居乃我大梁子民”放到一块儿想,娜多雅可不就是只跑到别人家地盘上耀武扬威的野猫么,还是特别不讲道理不守规矩的那种。
二楼的动静闹得这么大,沐清溪她们怎么可能没发现。原本若是小事化了也就算了,可眼看着娜多雅不依不饶仗势欺人,嚣张跋扈,故意为难醇枫楼,胡掌柜应付不来,她如何还能安坐?
“你!你是什么人?竟敢如此对本公主不敬!”北狄王室觊觎中原大地不是一朝一夕,受此影响,娜多雅从小就在学**梁文化,又怎么会听不出其中的反讽意味,当下指着殷茵怒声质问。
她在北狄跋扈惯了,却不多想想,既然敢出声阻拦,必定是有所依仗。可娜多雅不会去想,她只是觉得自己受了气要出气。
“就凭你也敢自称‘本公主’?”曹元瑜刺了她一句,在大梁朝独称“公主”二字的唯有她母亲明华公主,一个异族的阿猫阿狗竟然敢跑到她面前来张牙舞爪,什么玩意儿!
有她们顶着,沐清溪先走到受伤的三个人旁边看了看,小二伤得最重,两条手臂鲜血淋漓,另外扶着他的两个人只是轻伤。胡掌柜见她们出来先是松了口气,可随即一想这位异族公主张扬跋扈的个性,又生怕她们吃亏。沐清溪在没人注意的地方悄悄地对他摇摇头,让他稍安勿躁,又让人尽快带他们去处理伤势,尤其是小二的手,再拖延下去难免会留下暗伤。
曹元瑜和殷茵双面夹击,娜多雅口头上讨不到好,一转眼却瞥见沐清溪不声不响地把人放跑了,气不打一处来,顿时手底发力,鞭子末梢倒刺炸开,直冲着沐清溪而去,口中还骂道:“混账东西!”
她气得狠了,手底用了十成力道,那鞭子像是长了眼睛,竟是堪堪对着沐清溪的脸。
“快躲开!”
“清溪!”
……
人群里爆发出阵阵惊呼,沐清溪完全没想到自己一言不发还受了这无妄之灾,鞭子袭来躲都来不及躲,只能眼睁睁看着鞭子越来越近,近到几乎看得清尾端的倒刺……
“娜多雅!”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人飞身而来,抢在鞭子落下之前一刀将鞭子打回,鞭子受力弹回,娜多雅收不及时,竟被鞭尾蹭了一下,一道鲜红的血痕登时出现在白皙的手背上。
“好痛……”娜多雅捂着手背看向来人,“扎尔扎你疯了!”
曹元瑜和殷茵连忙走到沐清溪身边,拉着沐清溪为她压惊,刚刚实在是太危险,冷汗都被吓出来了。殷茵气愤之余,看到娜多雅偷鸡不成蚀把米,还啐了一句“活该”,在场若是真有疯子,那肯定是这个北狄公主!
扎尔扎冷冷地看了娜多雅一眼,转身面向沐清溪,右手在前左手负于身后行了个北狄礼节,问道:“姑娘受惊,在下北狄五王子扎尔扎,为舍妹之无礼向姑娘赔罪。”他说着一抬头,目光落在沐清溪的脸上却愣住了。
娜多雅没得到回应,甩开身边阻拦的侍卫捂着流血的手走过来。被围在中间的女子乍看之下觉得不起眼,可是一旦注意到她,眼睛就像是被什么吸住了一般根本无法移开。柔白细嫩的肌肤,婉约细致的眉目,一双眼睛像是草原最深处那一汪倒映着天地白云的清泉,仿佛盛满了雪山之巅的灵气,美得让人从心底里觉得舒服。可是,她心中却忽得警铃大作,升起一股强烈的排斥感。
杂乱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两列官兵忽然冲了进来,将整个二楼团团围住,紧接着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哟,五王子,怎么一会儿不见您就在这惹是生非了呢?”
沐清溪抬头,恰好看到一双似笑非笑地桃花眼。
179宫宴
圆圆脸,桃花眼,不笑也带三分笑,不是贺子琦是谁?
“郡主殿下,殷四小姐,沐二小姐。”贺子琦拱手算是打过招呼,北狄使臣进京,他暂时被调到九门提督麾下掌管京城治安,以防有心人浑水摸鱼。结果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未来的景王妃差点被娜多雅这个疯婆娘给欺负了。景王殿下肯定不会给他好脸色,为今之计只好尽力在未来景王妃面前多刷刷脸,希望到时候她能说两句好话。
沐清溪觉得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似乎多停了一会儿,下一刻却听贺子琦道:“沐二小姐受惊了,是在下疏忽,还请二小姐体谅一二。”
他这么客气,让沐清溪有一点点不解,无论是她还是她身后的沐家似乎都不足以让一位年少有为前程似锦的将军如此看重,尤其他身后还站着贺家。大概是责任心使然吧,沐清溪在心底给出了解释,同时也对贺子琦的观感变好了很多。
娜多雅见贺子琦只顾着在那边恭维沐清溪三人,理都不理她,气不打一处来。郡主又如何,不过是皇亲之女,她却是北狄汗王最宠爱的女儿,地位尊贵,难道还不如个小小的郡主?
“贺将军来的正好,这三人蛮横无理,对本公主不敬,还不快快将她们拿下!”
贺子琦被气笑了,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位北狄公主这么不带脑子,“我说公主,我们大梁有句话叫睁着眼说瞎话,你知道说得是什么人吗?”
“噗”殷茵憋不住笑了,她还担心贺子琦会为了两国和谈偏袒北狄使臣,没想到他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他们。
“你……”
“娜多雅!”扎尔扎呵斥,冷厉的眼神让她不得不闭嘴,“这件事是你有错在先,还不快给郡主和两位小姐道歉!”他来醇枫楼是有正事要谈,事情没谈完还招来了贺子琦这个难缠的人,计划全被娜多雅给打乱了,心里对娜多雅肆意妄为之举恼得很。
娜多雅心高气傲惯了,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从来没人敢让她向别人道歉,尤其是顶撞过她的人。她自然不肯,“明明是她们顶撞在先……”
“停停停,”贺子琦打断她,“容我提醒,北狄公主殿下,‘顶撞’是下对上,咱们大梁宗室身份地位一点不比你低,她们不跟你计较是觉得你远来是客,但是你也要知道适可而止。哦,对了,学习我大梁文化的时候记得学用心点。”刻意加重了“北狄”二字,贺子琦说得都是让人没法反驳的大实话,偏偏怎么听都像是在娜多雅脸上甩巴掌,还是啪啪响的那种。
扎尔扎却因为那句“大梁宗室身份地位一点都不比你低”产生了深思,这是无心之言还是警告?
“娜多雅!”他低声厉喝,语气里满含威胁。
扎尔扎是使臣之首,此番入京一切都要听从他的命令,把他得罪死对娜多雅并没有好处。情势逼人,娜多雅丢了鞭子,也不看沐清溪,气冲冲地道了句:“得罪。”
曹元瑜无所谓,殷茵哼了声,沐清溪还想着受伤的伙计,想了想道:“公主殿下,在我大梁,所有百姓俱是天子之子,故圣人有言‘天子爱民如子’。殿下在北狄如何我不知,但是在京城,殿下最好还是收敛一二,我想不会有任何人愿意看到公主的鞭子在我大梁京都染我大梁子民的鲜血。”
“不会有任何人愿意看到公主的鞭子在我大梁京都染我大梁子民的鲜血,她当真这么说?”
乾清宫暖阁里,承安帝一边批折子一边饶有兴趣地听着京城最新出炉的谈资。
“奴才不敢虚言。”
承安帝眼中露出莫名的意味,过了会才道:“沐骏生得好女儿,去告诉皇后,宫宴名单不妨加个人。”
“是,奴才领命。”一边恭身退出一边想,这位侯府二小姐怕是得了圣人青眼,就是不知是福是祸了。
沐清溪隔天起来去双鹤堂请安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因为醇枫楼的事又出了一次风头,她所说的话被流传出各种版本,一夜之间飞遍了大街小巷,赞她虎父无犬女的人比比皆是。
“小姐不知道,还有人说您举着三十斤的重剑,把那北狄公主一剑劈成两半的呢!”珠玑叽叽喳喳地说着从外面打听来的消息,想象着沐清溪身材壮硕手举三十斤重剑的样子,直把自己笑得肚子疼。
“你且消停会儿吧,客儿今日怎么还没下学,你去看看。”锦绣走过来道,珠玑捂着肚子告退,她才看向沐清溪,“这是好事,小姐别太过担心。”退婚的事没有传到人尽皆知算是幸事,可流言这东西谁都无法完全掌控,这种时候醇枫楼的事被传出去于沐清溪而言是好事。
“被你看出来了,我就是觉得不太放心。”沐清溪笑着问,心里是有点不安,这流言起得太快,更像是被人刻意散播,眼下来看确实她得了好名声,可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变成什么样子。
“小姐,老夫人让您去双鹤堂。”春棠打起帘子进来。
上午刚刚请过安,怎么又让她过去?沐清溪直觉八成又有什么事,或许还跟流言有关。等到了才知道,沐庞氏找她是为了宫宴。
“北狄使臣进京,皇上和皇后在宫中举办宴会为使臣接风,宫中已有人送来帖子,晚上你与我同去。”沐庞氏手里拿着张烫金的帖子,心里一阵激动一阵高兴。原本宫宴名单早定,侯府是不曾接到帖子的,她失望之余也觉得意料之中,没想到开宴之前竟有人特意送了帖子过来。
这是沐清溪回京以来第一次参加宫宴,锦绣几个如临大敌,从得了消息开始就在为她搭配衣衫首饰,颜色艳丽的怕太轻浮,过于素淡的又怕贵人不喜……挑挑拣拣,好不容易达成一致,把沐清溪拉到屏风后更衣梳洗。
雨过天青色的折枝木槿花褙子配象牙白的水波纹月华裙,颜色素而不淡,既不会太招人眼又不会过于乏味。沐清溪还未及笄,头发依然挽了个简单的花苞髻,缀上珍珠錾成的芍药花发箍,脸颊边垂下两缕发丝,半掩一点儿婴儿肥的两腮。她皮肤细嫩,生得唇红齿白,脂粉反倒成了累赘,索性素着脸只在眉心画了水滴状的花钿,端庄又不失俏皮。
待得妆成,镜子里映出个灵气逼人的小美人儿,锦绣几个才算松口气觉得满意。
驿馆里,娜多雅手上拿着下人打听来的消息,嘴边挂着冷笑,“原来是沐骏的女儿,怪不得那么讨厌!”
扎尔扎冷眼看她,“你最好别忘了自己的使命,也最好不要再想做什么出格的事,我没时间给你收拾烂摊子。”
“那你又在做什么?别告诉我你真的只是去茅厕。既然各有打算,最好谁也别妨碍谁。”娜多雅不客气地反驳。
扎尔扎冷哼一声大步离开,心底却不期然浮现出一张清秀绝伦的脸,沐骏的女儿,有意思得很。
进宫不能带太多人,沐清溪只点了锦绣和春棠随行。锦绣稳妥,春棠则跟着杜欣进过一次宫,对宫里的规矩比较熟悉。沐清溪年幼时也曾经进过宫,那时候她还小。沐骏在世时安远侯府威名赫赫,作为侯夫人的杜氏是绝对不可能收不到宫宴的请帖的。时间太过久远,许多记忆都模糊不清了,只记得抬头望不到顶的宫墙和数不清的规矩礼节。案桌上的菜只是看着好吃,吃到嘴里还不如虹霓做的小点心,最最惨的,即便饿了也不能敞开吃,每道菜最多伸两次筷子就不能碰了……来过一次以后她就不喜欢来了。她以为再进宫应该是女选之时,却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沐庞氏下了车,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规矩礼节可都记住了。沐清溪一路听得耳朵都快生茧子,简直倒背如流,哪会记不住。心底却难免想起跟杜氏一起来的情景,那时候杜氏也会问她规矩记住没,可更多的却是在她耳边说“别怕,乖乖的不要乱跑就好。”
她不知道皇后为何会临时起意给沐家下了帖子,但是这场宫宴对她来说大概不会很友好。想也知道,宫宴的主角是北狄使臣,而她刚刚在昨天得罪了北狄的公主。和谈在即,北狄送了一位公主过来,和亲之意昭然若揭。大梁既然接待了北狄来使,说明皇帝对和亲并不反对。将来不论哪位皇子王孙娶了这位公主,她都等于是间接把人给得罪了。再倒霉一点,北狄公主如果入宫……总之,流言影响越大,她得罪人也就越深,这是她刚刚才想明白的。也不知幕后之人跟她有什么仇什么怨,如此费尽心机地算计她。
“阿妩,看什么呢?”
柳妩收回视线,迎向柳大夫人,亲自扶她下车,口中答道:“没什么,娘,只是看到熟人罢了。”
柳大夫人看向柳妩方才视线所及的方向,待看清是谁以后轻蔑地哼笑一声,“我道是谁,原来竟是她,怪不得你会吃惊。”
180入席
沐庞氏多少年没进过宫了,在宫门口碰上能不吃惊么。不过,柳大夫人心里也好奇,沐家接二连三地出事,沐庞氏怎么还有脸进宫,就不怕被人指着鼻子笑话?若说是因为沐清溪把北狄公主给骂了,她就更不理解,沐清溪是什么人,一个刚刚被人退婚的孤女,自顾尚且不暇,竟然也厚脸皮地想进宫,难不成真以为自己了不得?
北狄使臣再如何也是使臣,何况她早就听柳大人说过,前来和亲的这位北狄公主很受北狄汗王宠爱。沐清溪打了北狄公主的脸就好比打了这次和谈的脸,她哪来的胆子?
柳大夫人早先便看沐清溪不顺眼,说起来这还是桩旧官司。杜氏和柳大夫人年岁相当,当年都是京中有名的闺秀,如此一来,难免就要经常被放到一块儿比较,可比来比去杜氏无论琴棋书画还是诗词歌赋,处处都比柳大夫人好了那么一点点。尤其,杜氏出身书香世家,胸中韬略却不输男儿,连拉弓射箭都有所涉猎,相比之下柳大夫人不止逊了一筹。
及至两人出嫁,柳大夫人嫁了柳大人,柳大学士虽然名满天下,但是作为儿子的柳大人却并不出彩。反观杜氏,当时的沐老侯爷名声地位不及柳大学士,作为儿子的沐骏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年纪轻轻便已经统率三军,而且生得一表人才,俊美无俦。论家世,沐家不及柳家,论人,沐骏却优于柳大人甚多。柳大夫人又被比了下去,直到杜氏和沐骏双双离世,柳大夫人才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压在头顶的那座大山终于没了。
她对杜氏观感如此,又怎么会喜爱沐清溪。尤其,在柳家有意与王家议亲的关头突然流传出王家退婚的流言,既然是退婚那就说明先前有过婚约,没有婚约哪用得着退婚?可恨杜氏不声不响地竟然跟王家结了亲,哪怕如今这门亲事退了,柳家也不好在这个坎儿上去跟王家议亲了,被人知道还不知要传出什么难听的话。
王家为了跟柳家结亲而退婚?
柳家为了跟王家结亲而逼王家退婚?
哪个都丢脸的很,而且,王家哪怕是退了婚她心里也觉得不舒服,总有种王奕是沐清溪不要了的错觉。杜氏在世的时候压了她半辈子,如今人死了她女儿还要来破坏她的阿妩的亲事,真真可恨!
柳大夫人的目光直白而不加掩饰,沐清溪岂会感觉不到,她侧首看过来,本着礼节福了福身算是见过,随即便扶着沐庞氏走进宫门。
宫宴开在御花园旁边的集贤殿,此时席面未开,所有人被安排在集贤殿旁的妍芳阁等候。沐清溪扶着沐庞氏,在宫女的引领下进了阁中,一进去就成了视线的焦点。她低着头不做声,安安静静地跟在沐庞氏身边,听着沐庞氏跟人打招呼,在沐庞氏开口要她行礼的时候上前见礼看起来乖巧得很,完全不像传言中怒骂北狄公主的样子。
多年不进宫,沐庞氏刚刚进来的时候险些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跟她年岁差不多的人要么已经入土,还活着的大多在家中享福,除了除夕大宴和宫中主子寿诞以外是不必非得出席的。前些年她也是如此,可如今半截身子埋进土里,家中连个能支撑门户的儿媳都没有,还要重新亲自带着孙女进宫交际。
沐庞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清楚楚地意识到沐家的败落,又或者她其实早就有所准备,一直不进宫就是为了逃避。从前杜氏还在的时候,她们婆媳进宫,身边总少不了奉承的人,那个时候她还嫌烦,如今却连个肯上前的人都没了。要不是几个交情还算不错的世家里的小辈过来见礼,险些叫她站在那儿尴尬到底。
“见过沐老夫人。”
熟悉的声音响起,沐清溪抬头惊喜地看着来人,“表嫂!”眼前人顾盼神飞,容颜秀美,可不就是陈家大表哥的妻子谢氏!
安远侯府和怀宁侯府早就绝了交情,沐庞氏看着谢氏一时竟想不出她是谁,沐清溪一出声才算想明白。想起杜欣沐庞氏就没什么好心情,当着众人的面不能黑脸,沐庞氏漠然问:“有何贵干?”
谢氏对话中的不欢迎仿若未觉,只拉着沐清溪的手对沐庞氏道:“许久不见表妹,想带她去那边说说话,认识些好友,还望老夫人允准。”
谢氏是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一言一行挑不出半点错儿。沐庞氏本心里不愿意沐清溪跟怀宁侯府的人亲近,待要拒绝却又想起来的目的。沐清菀废了,沐清欢还没长成,沐家如今就只有沐清溪这唯一一个能拿得出手的女儿又刚刚被退了婚,让她多接触接触人兴许就有哪家夫人看上呢?谢氏的身份摆在那儿,杜氏的出身摆在那儿,便是看在她们的份儿上那些人也会口下留德。
沐清溪得了允许,跟着谢氏离开沐庞氏身边着实松了一口气。
“就这么累?”谢氏笑着打趣她。
沐清溪苦笑,“表嫂就别笑话我了。”能不累么,一群人睁着眼说瞎话互相吹捧,其中有些人根本就不是真心想接近沐庞氏,十有**是家中长辈交代过才勉为其难,难为沐庞氏还能听得下去。
“娘在那边等我们,走吧。”谢氏笑着道。
杜欣坐在阁中一角,身边围着些人,沐清溪走近听了一耳朵,顿时觉得好笑。陈黎有惊无险官复原职,还因为查找证据有力得了嘉奖,怀宁侯府平安渡过危机,不少人来示好,示好之余竟还有人打听起陈家二公子的婚事。人情如此,当真令人唏嘘。
“荇儿,快过来姨母这里!”杜欣一抬头看到她们,眼里的笑都真实了几分。
荇儿是她的小名,已经许久没人叫过了,杜欣以前也只在没外人的时候才喊,眼下脱口而出可见是真的欢喜。
“姨母。”沐清溪走过来,余光瞥见座中有人脸上的表情不自在了一顺,紧接着耳边便听到有人告罪离开,心下不由好笑,她是瘟神吗?见她过来,一个个都走了。不过,这才是那些人真正的态度吧,方才围在沐庞氏身边那些夸赞她的话其实都是违心的。她做的事,那些被坊间称赞的都是后宅妇人看不惯的,那些出格的事更是她们嗤之以鼻的。这么想的话,那些人离开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杜欣拉着她说了半天话,又挑着几个性情相投的人为她引见,眼看着十四岁一过沐清溪就该说人家了,可这节骨眼上王家竟然退婚,哪怕沐清溪解释过退婚是她主动,杜欣也不觉得王家就没错。因此,走到王夫人身边的时候脸色虽然如常,可态度却明显冷淡了。一直到开宴入席,怀宁侯府的位置和王家的位置挨着,杜欣也没给王夫人个笑脸。王夫人心下苦笑,却也没多计较,退婚的事怎么说都是王家之过。
集贤殿的宫宴面积大得很,男女分开入席,左边是男子,右边是女子,因为是帝后一同主宴,中间甚至连屏风也不曾设。
她们入席后紧接着几位皇子和公主到场,沐清溪便看到了赏花宴上见到的几张熟面孔,只是都叫不出名字。唯一认识的就是明华公主,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明华公主以外的公主,她们都是承安帝的亲生女儿,虽然气度华贵,威仪天成,却都少了明华公主身上的那份张扬肆意,究其原因大概是不够得宠吧,没有皇帝的宠爱就没张扬肆意的底气。
意外的是身为王爷的赵竟然没有到场,沐清溪有心想问,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多嘴,只好按捺下去,只是眼神却总是不自觉地转到那空着的席位上。眼看着快要开宴,沐清溪起身告辞,她姓沐,留在怀宁侯府的席位上那是在打沐庞氏的脸,这种场合她不想惹是生非。杜欣自然也明白,只好让她回到沐庞氏那儿。
沐家虽然是最后收到的请帖,却得了个不错的位置,甚至不比怀宁侯府的差。一边是殷国公府的国公夫人,也就是殷茵的母亲,沐清溪看过去的时候就见殷茵躲在殷国公夫人身后对她挤眉弄眼,殷夫人一侧首,吓得她立刻端坐,老老实实,动也不敢动。另一边却是柳家大夫人和柳妩,想到几次偶遇柳家大夫人眼中不加掩饰的厌恶,沐清溪就暗暗皱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开罪了柳家大夫人,也一点儿都不想挨着她坐。只好默默告诫自己谨言慎行,不要让这位柳大夫人找到什么由头。
偏偏总有人不让她如愿,柳妩不知对柳大夫人说了什么,起身走到沐清溪身边跟她打招呼,笑容温柔得体,“清溪妹妹,好久不见。”
同样是“好久不见”四个字,从谢氏口中说出只觉亲近,从柳妩口中说出她却不知怎么觉得脊背生寒,有种被人盯上的错觉。
“好久不见,柳姐姐。”沐清溪依礼回复,不近不远。
柳妩眸光微闪,樱唇轻启,“听说妹妹昨日教训了那北狄公主,着实大快人心,姐姐甚是佩服呢!”
沐清溪直觉这话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待要说什么,耳边却听得礼官高声唱和:“景王殿下到北狄使臣到”
181刁难
话音刚落,殿内所有人的视线齐齐望向门口。视野中一左一右两个身影,左边的披发左衽,身材壮硕,颧骨突出,脸侧长满了络腮胡子。右边的人五官清隽,鼻梁高跷,侧脸的线条完美的近乎雕刻大家手下最精致的作品,一双眼睛如星辰大海,深邃而又瑰丽。
北狄五王子扎尔扎和大梁景王殿下赵,两个人气质不同周身却都有种凛然不可靠近的压迫感,那是常年沙场征伐以刀光剑影和将士的鲜血洗炼出的独特神韵。只是一个霸气外露,野心勃勃,一个光华内敛,深不可测。
“诸位请起。”赵淡淡地说道,目光略过某个身影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如清水涟漪瞬间消失不见。
“请王子殿下与公主殿下入座”
礼官高声唱和,沐清溪垂首跟着众人起身。落在身上的三道目光如芒在背,她心底轻轻叹气,是祸躲不过。
“公主殿下?”礼官唱完,却见娜多雅不入席却转身往另一边走,捏着汗问。这可是接待使臣的宫中大宴,若是出了岔子,皇帝震怒他小命哪还保得住。
“娜多雅!不要胡闹!”扎尔扎低声呵斥,他们的席位只在皇帝下首,娜多雅去的方向却是相反的。
娜多雅恍若未闻径直往目标走去,今日出驿馆之前有人给她送了一张纸条,言称她讨厌的人也会出席。是以方才一进来她就观察过了,令她讨厌的人无非那么几个,两个看背景惹不太起,那便挑个软柿子出出气吧,不然人人都以为她这个北狄公主好欺负呢!
低着头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艳红色的鞋子,不是大梁女子的绣鞋,而是不知用了什么材质,鞋面以红色绑带为装饰,隐约可见玉白的双足。沐清溪咬了咬唇,缓缓地抬头看向娜多雅,“公主殿下。”
娜多雅的容貌其实很漂亮,浓眉深目,有种不同于大量女子的英气。她今天穿了一身大红色的北狄装束,衣襟边缘饰以琐碎的金片,脚腕和手腕上带着缀了铃铛的金钏,行走间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叫沐清溪?”娜多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道,语气里满是不客气的轻蔑。
沐庞氏大皱眉头,这位北狄公主看起来来者不善,出口就唤沐清溪闺名,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实在是不妥。有心想说话,却被沐清溪按住。
沐清溪起身施了一礼,视线与她相对,声音不疾不徐,清清淡淡,“正是,殿下有何指教?”
娜多雅冷笑一声,“听说你被人退了婚,你们大梁女子不是最看重名声吗?怎么还有脸跑出来丢人现眼?”
“公主请慎言!”沐庞氏按捺不住出言反驳,她现在有点后悔前来参加这宫宴了,沐清溪刚刚得罪过北狄公主,北狄公主显然是来报复的。她已经听到那些人私下里的低语,沐清溪被退婚的事虽然流传了出去,却到底只是在底下,如今被北狄公主一问,就等于被捅到了明面上,那最后一层遮羞布被人揭了。
“你是谁?我说的不对?”娜多雅不客气地反问。
“当然不对,婚事是……”沐庞氏张口就要说婚事是沐家主动退的,却被沐清溪给打断。
“祖母,交给我。”她低声对沐庞氏说,然后看向娜多雅,“公主殿下,退婚一事您可能有所误解,谣言止于智者,人云亦云未免失了公主殿下的风度。我之所以出现在这,乃是因为皇后娘娘有命,与名声无关。”
“切,你说谣言就是谣言,以为本公主会信?”娜多雅不依不挠,因为沐清溪抬出皇后娘娘自动忽略了后半句。
沐清溪尚未开口,身边的柳妩忽然出声,音色婉转动听,“公主殿下有所不知,那些谣言是入不得皇后娘娘的耳的,娘娘特地下旨邀请清溪妹妹前来,足见对清溪妹妹的喜爱呢。”
这话乍听似乎是在为沐清溪解释,可是往深里一想就会品出不对了。皇后娘娘不知道谣言,不就是在暗示皇后是因为不知道退婚的事才把沐清溪召进宫么?
“哟,原来是皇后娘娘不知道啊,怪不得会把你放进来丢人现眼!”娜多雅闻言立刻讥讽。
柳妩连忙辩解,“公主殿下,清溪是娘娘的特旨邀请,您怎能如此……”
“等皇后娘娘知道她被人退了婚,说不定她就被赶出去了。”娜多雅恶意满满,似乎已经想象出沐清溪被赶出殿门时的狼狈了。
“妹妹,真是对不起,都怪姐姐嘴笨。”柳妩眼圈泛红拉着沐清溪道歉,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她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似乎真的是好心办了坏事。可是沐清溪不信,她不相信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的柳妩会连这点说话的本事都没有。她的每一句话看似为她开脱,却句句都在给北狄公主送把柄,而北狄公主也不负她所望,每次都能抓住话里的“重点”对沐清溪大加嘲讽。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早就串通好的。
“姐姐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是我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沐清溪淡淡地对柳妩说道,柳妩还想继续扮好人,她却不想奉陪了。转而看向娜多雅,“公主殿下既然如此笃定,那我就等着待会儿被赶出去好了,您是北狄使臣,能博您一笑让两国关系融洽,也算我的功德。”
“娜多雅公主,宴席将开,为何还不入席?”
沐清溪寻声看去,明华公主不知何时看了过来,出声的正是她。而她身边的曹元瑜此刻正对着她使眼色,一边又狠狠地瞪了娜多雅一眼。心知是曹元瑜请动明华公主出言为她解围,沐清溪心下感激,对着明华公主行了一礼,明华公主点头受了。
娜多雅出了气,冷哼一声转身回到席上。她一走,落在沐清溪身上的视线就多了起来,鄙夷的、可怜的、幸灾乐祸的,也有担忧的、关心的,她低着头一一受了。身边的沐庞氏叹了口气,说道:“这北狄公主真是放肆,唉,你何必与这种骄横无礼的人一般见识。”语中既气愤又有后怕,还掺着后悔,到最后却成了对沐清溪的埋怨。全然忘了,她之所以现在坐在这里全因为沐清溪昨日出言得罪了北狄公主。
终于熬到正主登场,皇帝携皇后一同入殿在最上首的席面入座。大殿中一片和乐融融,仿佛刚刚北狄公主刁难沐清溪的那一幕不曾存在过。殷茵趁着殷国公夫人不注意,悄悄伸手握住沐清溪的手,眼睛里透着担忧。她刚刚想说话来着,结果被殷国公夫人给拦住了。沐清溪回了她一个安心的笑,示意自己没事。今晚大概会很长很长,她要做好足够的准备。
三杯酒后,礼官唱和,北狄使臣觐见,沐清溪百无聊赖地听着,无非就是那些外交辞令。别看边境连年开战,五王子野心勃勃,可是面对承安帝和皇后的时候依然表现的十分得体,恭敬又不过分小心,恭维却不过分谄媚,就连方才蛮横骄纵的娜多雅也表现的可圈可点,不失一国公主的身份脸面。帝后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双方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沐清溪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大家都忙着,一时半会儿应该没人会想起她吧?想过借口更衣出去透透气,可是宫中她不熟,这会儿出去了万一撞见什么或者再冒犯到什么人她哭都来不及,只好耐着性子坐在那儿数盘子里的青豆。御膳房的人不知道有心还是无意,明知道北狄人不善用筷子,竟然还上了这么一道菜,她已经看到三四个北狄使臣夹不起豆子想吃却吃不到,那一张张尴尬脸很好地治愈了她被娜多雅砍了好几刀的心灵。
兀自想的欢快,忽然间手臂被推了一把。沐清溪回过神,推她的是身边的沐庞氏,此时正以目示意她往上首看。沐清溪顺着方向看过去,只见座上华服尊贵的殷皇后和龙袍俊朗的承安帝正看着她,殿中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她身上,心底蓦然发凉。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好站起来行了个礼,不做声,等着座上的人为她解惑。
殷皇后看着沐清溪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转而又看向娜多雅,“公主特意问起清溪,可是有事?”
娜多雅气冲冲地道,“娘娘,这沐清溪举止不端被人退了婚,竟然还瞒着您混入宫中实在是可恶!”
殷皇后眉梢轻挑,侧首看向承安帝,心中极快地思索,不多时便有了决断,她朝沐清溪招手,“沐家丫头,你过来。”
沐清溪一眼走到皇后面前,跪坐在皇后身边,耳边听得皇后道:“安国公的女儿真是俊秀乖巧,本宫看着好得很。公主初入京中,从何处得知她品行不端被人退婚的,本宫十分好奇。”
殷皇后的手有点凉,掌心却是软的,沐清溪惊讶于她的态度,小声地道:“多谢娘娘。”
娜多雅以为皇后被蒙在鼓里,于是脱口而出道:“满京城都传遍了,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