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及笄
王家。
“妹妹,你帮我劝劝娘亲,也算是帮哥哥一个忙好不好?”王奕正低声下气地哄自己妹子。
王奕的长相随了父亲王大人,温文儒雅又不显瘦弱。配上阁老嫡长孙的名声,走出去便是京中闺秀人人追逐的对象。明明那么多人可以选,怎么他就偏偏看上了沐清菀!
王绮看着自家兄长,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她有心想把清音阁的事说出来,可一则答应了元瑜郡主不外传,二则看王奕这幅样子,只怕说了也会适得其反,大概还会以为她对沐清菀有偏见,若他因此更生逆反之心才不妙。
遂只好压着脾气道:“母亲的脾气哥哥何尝不知,若是做了决定,岂是我能左右得了的?”
王奕一听便知是推辞,母亲向来疼爱王绮,什么话但凡是她说的总比别人的肯听几分。
“妹妹只管提一提,横竖我都感激妹妹。”
王绮一点都不愿做这个传声筒,可兄长如此,她再拒绝也不能。
只好点了点头,道:“说是说,母亲同不同意却说不准。”
顿了顿,又忍不住道:“哥哥,与你有婚约的是沐清溪,你为何这般惦念那沐清菀?”她到底有什么好!
岂知王奕却皱着眉,道:“前十八年里不曾听说过这桩婚约,如今突然冒出来是真是假还未可知。何况……”
“反正都是沐家的女儿,娶谁不是娶?那沐清溪自从进京时时出尽了‘风头’,这样行事乖张的女子如何能进我王家的门?”
王绮险些被他这番话气笑了,什么叫娶谁不是娶?那能一样吗?与王家定亲的是安国公,自该是安国公的女儿。兄长这般指责沐清溪,十之**是那沐清菀说了什么。不然他堂堂高门公子,岂会去听这般闲话。
等等!
王奕对沐清溪这般厌恶,王绮忽然间想到了一个可能……清音阁的事……
她问不出口,更不愿怀疑自己的哥哥会用这种卑鄙手段去对付一个女子。
可是,单凭沐清菀和柳妩,真的能算计到沐清溪?她们就算有胆子,又怎能支使得动清音阁的下人而不被揭穿?
一念及此,王绮忽觉身上阵阵发寒。看着王奕的目光就像在看个陌生人。
一直到母亲房里,王绮心底的惊惧都还没褪干净。王夫人见她脸色不佳,忙拉着问怎么了。
王绮不敢把心底的猜测说出来,生怕让母亲忧心,遂只委婉地把王奕的请求说了,中间自然隐去王奕,只问是否要出席沐清菀的及笄礼。
王奕所求不过是让王夫人和王绮出席沐清菀的及笄礼,他知道沐家给王家下了帖子,更知道母亲因为婚约的原因不喜欢沐清菀,但是他喜欢啊,那是她喜欢的姑娘,所以他希望母亲和妹妹能去参加她的及笄礼,想必她也会高兴的。
王奕和沐清菀的事王夫人并不知道,她原本并不打算去。一来是看不惯徐氏的行事作风,二来沐家二房苛待沐清溪的事不是什么秘密。那一纸婚书还在,要成为王家媳妇儿的是沐清溪,没道理她去给苛待未来儿媳妇儿的人撑脸面。
但是王绮一问她却以为王绮想去看看,心底有些为难,犹豫了一瞬还是应下来。也趁此机会看看沐清溪的反应,若是为着她出席沐清菀的及笄礼而失态,那沐清溪大抵也没有王绮说得那般好,这门婚事还要再看看。
第二天就是沐清菀的及笄礼,本着不抢人风头的原则,沐清溪拒绝了锦绣的提议,打扮得十分低调。
松花色的短衣褙子,湖蓝色十二幅湘裙,头发梳成花苞髻。若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发间别的不是什么金银珠钗而是廊下还未开败的一枝茶花。一眼看去极不起眼,放在哪里都嫌朴素,可是一旦仔细看了,却又觉得清新别致,独出心裁,越看越是喜爱,叫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沐清溪没想那么多,反正今儿的主角不是她,各种意义上的。她还是低调点躲在一边看戏,最好谁都别想起她!
按礼节,姑娘家及笄这一日,早起徐得先拜过父母长辈,然后由女性长辈为其打理妆容,再由姐妹前来道贺,重申孝悌之义,以示女子贤良淑德。
是以沐清溪在木槿堂里遇到三婶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奇怪。沐殷氏见了她笑笑,沐清欢并没有跟着过来,她生性胆子小,这样的场合人多眼杂,一个不留神怕给委屈着。
沐清溪有时候觉得在这一点上她跟三婶很像,都有点对孩子保护过度了。以前她也是这么紧张客儿,到哪儿都要再三思量,生怕出一点点差错。试着放手以后才发现,其实没有她的小心翼翼客儿一样会生活的很好,甚至变得开朗了许多。
只是教养儿女她只是个半吊子,没什么立场去指点三婶。
沐清菀今日可谓光彩夺目,她本该就是被众星捧月的那一个。一袭丁香色缠枝莲花纹褙子,料子是十两银子一匹的杭州织云锦,下面配了石榴红的马面裙,是苏州有名的绣坊天香坊的绣娘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织成。因待会儿还要梳髻成礼,头发只是随意挽起。耳边着的玛瑙石坠子随着身形轻动折射出明媚的光彩,单看这身打扮便知母女俩对这场及笄礼的重视。
“清溪,你可知道正宾是何人?”沐殷氏悄声问道。
这话问得很轻,却没逃过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徐氏的耳朵。她当即笑得舒心畅意,无不炫耀地对沐殷氏道:“三弟妹想知道大可直接问我,溪姐儿一个小丫头哪里知道这许多?”
被称作“小丫头”的沐清溪撇了撇嘴,这徐氏还真是时时刻刻不忘挖苦她一下。不过,看看镜子前沐清菀胸前波涛汹涌的样子,再看看自己的一马平川,沐清溪摸了摸鼻子,若要比这个,那还真得算徐氏说对了……
“哎,也怪我最近太忙,竟没早些通知你们。”徐氏眉飞色舞,极高兴得意的样子,这下不只沐殷氏好奇,沐清溪也很想知道正宾请的是谁。
有司和赞者都可以请姐妹担当,虽然会让人觉得这家的女子交际太少,却也无伤大雅。最最关键的正宾却是马虎不得的,必须要由别家德高望重或是贤明在外的长辈来做,这位长辈的名声地位越好,及笄礼的姑娘受益越大。
看徐氏这样子,难不成正宾是徐贤妃……的人?
徐氏见她们一脸巴巴等着听的样子,心里更是得意,若有个尾巴在身后,大概早就翘上了天。
“这正宾啊,请的乃是柳家大夫人!”
嗨,原来是柳妩的母亲。沐清溪顿觉兴致缺缺,还以为卖了半天关子会有什么震惊的消息。柳家大夫人是徐大人的妹妹,柳大学士和柳大人在朝堂上一向与徐家同进退。徐贤妃既然看重沐清菀,略抬抬手请自家姐妹给沐清菀坐做正宾长脸简直太顺理成章了。
徐氏说完没看到想象中的恭维和艳羡,顿觉眼前这两人都是目光短浅的蠢货。等了半天下不来台,冷哼一声走回沐清菀身边去了。
沐殷氏皱着眉摇头,“一朝得势便如此,只怕无法长久。”
沐清溪深表赞同。
因为刚刚得了徐贤妃的青眼的缘故,沐清菀的及笄礼办得十分盛大,徐氏有意给女儿做脸面,沐庞氏又暗地里纵容默许。是以沐清溪和沐瑜转到后院的时候惊讶地发现,院中几乎坐满了人。
徐氏这是挨家挨户送的请帖???
四目相对,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无语。
“清溪,快过来!
远远地就看到殷茵朝她招手,沐清溪笑着走过去,“满座都是贤淑女子,惟你一人在这大呼小叫,也不嫌丢人!”
“切,我这叫‘是真名士自风流’!”殷茵毫不客气。
“是真泼辣不知羞还差不多!”
座中有人笑骂,沐清溪看过去,只见是平南伯家的小姐,素日里跟殷茵交情不错,她也见过几次,遂颔首示意,算是见过。
“这位姑娘看着眼生?”平南伯小姐宋霖问道,目光落在沐瑜身上。
沐瑜微微有些尴尬,她是庶出的女儿,论身份是不该同这些人坐在一处的。只是今日沐清菀及笄礼,作为姐妹她和沐清溪要帮着招呼这些闺阁小姐,便跟了过来。
“这位是我堂姐,单名一个‘瑜’字。堂姐,这是平南伯家的六小姐,这是殷国公家的四小姐。”
沐清溪大大方方地介绍,别人再怎么看不起也不会当众给她难堪,沐瑜心生感激,一一拜见。宋霖和殷茵并无恼色,心底也是松了一口气。
“今日我可有的忙,没你清闲。来了我家里你只管自便,我就不嗦了。还有其他人得招呼,你就自个儿待着吧。”沐清溪道。
殷茵佯装作恼,“好你个沐清溪,有了新人忘旧人,竟敢把我撇下不管,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就扑到沐清溪身上一阵胡闹。
沐清溪生性触痒不禁,被她闹得呵呵直笑,好在殷茵知道分寸,只闹了一会儿便罢。
“看在你确实有事的份儿上今儿便饶你一回,下不为例!”
“是是是,多谢四小姐大人大量,小女子感激不尽!”沐清溪连连告饶。
说罢便告辞带着沐瑜往别处去了。
沐清溪及笄礼,她们这些名义上的姐妹却要东奔西跑忙着应酬,何其苦哉!
跟着沐清溪一圈走下来,沐瑜已经大概将人记了个脸熟。她平日里没什么交际的机会,这次难得,很是上心。沐清溪就听到不少夫人小声地称赞沐瑜容貌气度都不错,还恭维是徐氏教得好。
白送的恭维徐氏照单全收,心底却仍是不以为意,几个庶女而已,哪比得上她的菀姐儿一根手指头!
152螳螂
寒暄过后便是正礼,地点选在了木槿堂的花厅。夏日里绿意俨然,时有流莺三两声啼鸣,四周放了冰山,是以并不太热。
沐清溪却趁人不注意悄悄地回了趟清晖院。
“都安排好了?”
锦绣点点头示意她放心,抬手往旁边指了指,道:“奴婢都看着呢,绝不会出错,小姐放心。”
沐清溪长出口气,说不紧张是假的。但是既然走到这一步,便不容失败。
“一定叫人把客儿看好了别乱跑。”
“小姐放心,客儿少爷我亲自看着。”珠玑道。
其实她本不必回来,只是临到头心里觉得不踏实,忍不住想回来看看。既然一切安好,她也不方便离开太久,没得让人生疑。
出了清晖院一路往木槿堂走,沐清溪心底存了事,就没注意前边有人,琉璃要提醒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姐一头撞上前面的人。
“哎呀!”沐清溪揉着额头和鼻子,这一下撞的狠了,鼻子好酸,眼泪都要出来了。
“对不起对不……”下意识地道歉,来人转过身,沐清溪却看愣了。
眼前的人身穿青色素袍,浑身上下无任何饰物,更奇怪的是面上还带着半截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让她惊讶的不是那面具,而是这人的眼神看起来十分地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而且,沐清溪觉得他看向自己的时候分明带着无限的留恋。不是男女之情,而是那种亲人之间浓厚的、温馨的、连绵不断的温情。
“我在哪里见过你吗?”沐清溪揉着鼻子问,觉得好亲近。
他看着她,心底无限柔软,小丫头还是这样,眼圈动不动就红,一红便像是被欺负了。外人一看都觉得她肯定是个好孩子乖孩子,殊不知,论起栽赃陷害耍滑卖乖没人比得过她。
“你长大了。”他说。
声音有点沙哑,沐清溪却莫名地鼻子一酸,眼泪一下子冲出眼眶落了下来。
“小姐?”琉璃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无措地看着自家小姐。
“还是那么爱哭。”男子一声轻笑,说不尽的温柔。
沐清溪还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声音听起来陌生却又亲近。她不好意思地擦擦眼泪,“这位先生也是来参加及笄礼的?”
既然认识她,是侯府的旧识?亲戚?
男子却摇摇头,“不,我只是来看看你。”
“看我?”沐清溪不解,她有什么好看的?
“您是我父母的故人吗?”
男子愣了一下,听着那个“您”字思绪万千,良久才点点头,“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那到底是还是不是啊?
目光瞥见男子方才盯着的地方,那里有两棵树,小时候父亲在那里为她扎过一个秋千。哥哥不在战场的时候总会推着她玩秋千,可以飞到好高好高都不担心掉下来。
只是后来哥哥上了战场,她就很少玩了。再后来她离开,回来之后便发现秋千被拆了。
这个人也知道那里的秋千吗?
“小姐?时候不早,咱们该过去了。”琉璃提醒,小姐跟个男子在花园里聊天,被人撞见实在不妥。
沐清溪发现自己竟然有点儿舍不得走,她看着面具男子,后者却朝他笑了笑,唇角一侧竟然露出个酒窝。沐清溪恍然抓住了什么,却听他说:“快去吧,别耽误了。”
“哦,哎!”沐清溪下意识地应道,却见他一个轻身竟然没了踪影。
琉璃:!!!
翻墙失踪,这难不成是个闯进来的贼人!
“走吧。”沐清溪有点失落,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这么一打岔,等回到木槿堂的时候及笄礼竟然已经完了。沐清菀梳起了发髻,发间簪着缂丝牡丹纹珠钗。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成长了不少,竟真像个大姑娘了。只是看到她的时候目光隐隐约约带着一点阴狠。
沐清溪看得不舒服,便挑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入座,四下里一看,没发现沐瑜的身影,另外两个庶女也不在。看来,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沐清菀看到沐清溪就有种对方会捣乱的危机感,她总觉得自己被沐清溪捏住了把柄,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抖出来。不,如果她是沐清溪,就一定回挑对方最得意、最开心的时候抖出来。所以,方才行礼的时候她的心一直提着,从来没有一刻放下。幸而旁人以为她紧张,不曾多想。
算她识相,沐清菀冷哼,同时心底却笑得残忍,与其提心吊胆地等着别人出招,不如先想方设法把对方踩到脚底,永无翻身的机会,这才是最好的自救。
她悄悄朝小秀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佯装更衣离开了席间。沐清菀则继续端着笑脸。礼成之后她要亲自谢过诸位宾客,尤其是有司、赞者和正宾。
走到王夫人这一桌的时候,王夫人虽然不是正宾,沐清菀却恭恭敬敬地敬了一杯酒,竟是同给柳大夫人的谢礼等同了。柳大夫人脸上有一瞬间的不快,随即隐去。王夫人则面色淡淡,似乎丝毫不觉得有什么。
消息灵通的不免心底暗笑沐清菀不懂礼数,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想着讨好“婆婆”,也不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王绮却悄悄起身来到沐清溪身边,见是她,沐清溪自然欢迎。
“你千万别多想,我母亲只是想借机会来看看你。”
沐清溪:???
“我没多想啊。”来观礼不是很正常吗?
王绮:这种抛了媚眼给瞎子的感觉……
木槿堂暖阁里。
徐氏和严徐氏相对而坐。
前者一脸傲慢冷漠,后者一脸讨好谄媚。
徐氏扬眉吐气,受了那么些天的憋屈,到底没白受。
“妹妹,不是我这做姐姐的无情。你也知道我们菀姐儿如今得了娘娘的青眼,这婚事怕是由不得我们做主。娘娘前些日子也说,菀姐儿是个好的,六皇子又还不曾大婚,这……”徐氏拿腔拿调地说着,故意隐去后半截话。
严徐氏恨得牙根痒痒,她万万没想到沐清菀一朝翻身,徐氏这下子有了更大的靠山,她是惹不起了。不止惹不起,还要为前些日子的错事来赔不是。明明他儿子受了委屈,如今竟然要她来低声下气,心里别提多郁愤!
“哟!那可是天大的福气,六皇子那样出众的人物,合该咱们菀姐儿这样的才配得上,我这里先给姐姐道喜了。”严徐氏顺杆恭维。
徐氏被这几句话哄得心花怒放,不过气可还没消呢。
“不是我说你,他们小孩子家的事也能称得上大事,要你来闹天闹地,弄得咱们两家都不好看。”
“是是是,姐姐说的是,都是妹妹眼皮子浅。”严徐氏再怎么不乐意也要赔着小心。
“如今,事情也算过去了,我这个做姐姐的不与你计较,日后你可要多动动脑子!”
徐氏说着,忽而话锋一转,“不过,章儿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婚事我也不能不操心,我这里倒是有个极好的人选,不知妹妹你怎么想?”
严徐氏万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生怕徐氏是故意逗她,小心地问:“姐姐,是哪家的姑娘?”
徐氏掩唇一笑,“还能有谁?自然是咱们府上的二小姐,大房嫡出,身份够得上尊贵。只是父母双亡,你若是不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严徐氏连忙道,生怕徐氏反悔,沐清溪再怎么样也是侯府小姐,比那些四五品小官家的姑娘好多了!
“这也算旧事重提,先前既然应了你,你又没二话,这事便定下了。你只管放心,万事我都替你料理妥当,你只管回家准备聘礼去。”徐氏拉着严徐氏的手亲密地说道。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严徐氏哪有不高兴的,当下一连串好话奉承的徐氏眉开眼笑。
沐清溪在席间坐了没多久便有个叫小绿的丫鬟过来请,说是双鹤堂的紫蝶姑娘有急事找她,不方便在席间说,请她到花园凉亭一叙。
跟王绮告了罪,沐清溪便跟小绿走了。沐清菀的余光瞥见这一幕,眉目低垂,掩去了眼中一闪而过的亮光。
小绿引她走得是外花园,也是沐清溪先前来时走的。外花园连着前院,今日也开了席面,请的是跟二房交好的亲朋男客。是以,沐清溪在这里碰到面具男子才没觉得奇怪,只以为是二房的亲朋。
“小绿,紫蝶可说是什么事?”沐清溪边走边问。
小绿摇摇头,“奴婢不知,是徐嬷嬷转告奴婢的,说姑娘请得急,还请二小姐担待。”
徐嬷嬷啊,看来也不只她一个人有打算。
席间,沐清菀坐在一众女子间,各种奉承话听得飘飘然。忽然,小秀走过来在她耳边俯身说了几句。沐清菀面色微僵,旋即恢复如常,笑着对众人说道:“失陪片刻。”
紧接着便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急急地问小秀:“到底怎么回事?沐清溪怎么会跟王郎有联系?”
小秀一边跟上一边答:“奴婢也不清楚,春露说是从锦绣那儿偷听来的,想必不假,因此特来报信。”
沐清菀绞紧了手里的帕子,沐清溪这个不要脸的贱货,一定是知道了王郎不想承认婚约,竟然趁她的及笄礼勾引王郎。
她定要她好看!
153黄雀
徐氏娘家本家不过是商户,又不在京城,够得上资格进侯府的没几个人。二房的亲戚在京的也只有越州沐氏的大房,可沐氏大房那边平日便跟侯府少有来往,今日也没出席。因此,前院只开了两桌席面。一桌给了沐驰平辈的人,一桌则是沐清河和沐清浪的同辈人。
女儿的好日子办得盛大,沐驰也觉脸上有光,徐家已经答应想办法让他尽快官复原职,沐驰高兴得很,席间但凡劝酒来者不拒。一时间,这一桌上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相隔不过几步的另一桌上却没这么和谐,尤其今天严章也来了,就坐在沐清河身边。沐清河一个书生,做下那样的事之后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愧疚,虽然这愧疚很轻很淡,稍不留意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严章冷着脸吃菜喝酒,谁也不理,尤其对沐清河和沐清浪两兄弟更是斜眼以对。徐氏和严徐氏的争执没传到这些子弟的耳中,但是看严章这态度也知道,他们表兄弟定是起了龃龉。
这么一来二去的,沐清河也觉得面子挂不住,遂对严章说道:“前些日子的事,是我的不是,还请你多包涵。”
严章嗤笑一声,看也不看他。他今日本不想来,不过是拗不过母亲。沐清河这个卑鄙小人,总有一天他要报复回来!
严章不顺着台阶往下走,沐清河只好又说:“表弟还请借一步说话。”
“表哥,你跟大哥去吧,这里有我照应。”沐清浪帮着劝道。
沐清浪在严府照顾他许久,严章想了想点头答应。沐清浪不知道沐清河要做什么,但是自己大哥愿意先出面赔罪总是好的,表兄弟都是一家人,不该有隔夜的仇。
严章熟知侯府地形,一眼就看出沐清河走的路是通往外花园的。
“你叫我出来何事?”
沐清河见四下里没人,脸上的笑立刻转了副表情,“我知道你怨我,但当时情急,我也是一时糊涂。今日自然是特地给你赔罪的。”
“哦?怎么赔?”一时情急就拿他挡箭,还真是好兄弟啊!
“赔罪当然要赔得你心里舒服,表弟一会儿见了就知道,我保证,你绝对会满意。”沐清河见他不信,便指着前边的路说道,“你顺着这条路走,转过第二个弯有一片假山,表弟若是不信,大可亲自去看。”
严章狐疑地看着他,不太信任。
“这是在侯府,表弟若是出了事侯府也要但干系,我还能害你不成?”沐清河说道。
严章想想觉得也是。
沐清河见他神色松动,“表弟请,我就不打扰了。”说完飘然离去。
严章眼珠子转转,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顺着沐清河指的路走了过去。
沐清菀跟着小秀一路走,眼看着到了外花园,忽然想起,“王郎今日真的会过来?”王夫人和王绮来了,王奕若是过来定会想办法告诉她,可她却没接到消息。沐清溪又是怎么联系上王奕的?
小秀答道:“奴婢也不清楚,春露没说那么清楚,只说王公子会在此等候二小姐。”
沐清菀想起王绮对沐清溪的态度,难道是她暗中帮沐清溪穿针引线?
越想越觉得可能,这个小姑子真是胳膊肘往外拐,等她嫁到王府定要好好管教!
八字都还没一撇就开始想着教训小姑子了,王绮若是知道大概会嗤笑她痴心妄想。不过王绮不知道,而且,她一点也不想沐清菀嫁进王家。
无论如何,沐清菀都不想让王奕见到沐清溪,她必须尽快赶过去,一定要把人拦住,若是可能,最好当着沐清溪的面把她和王奕的关系说开,若沐清溪识趣就自己去找老夫人,想办法把婚约瞒下来,本也没几个人知道。若是她不识趣她本也没打算放过她。
外花园连着前院,花少树多。一眼望去绿树成荫,惟有远离主路的假山附近栽了数丛玉簪花和美人蕉,此时开得正好。若要藏人说悄悄话,也只有假山方便了。
沐清菀命小秀远远等着,不必跟过去。小秀原不放心,清音阁里她没跟着姑娘险些出了事。可沐清菀却觉得都是在自己家里,她又是以有心算无心,怎么可能出事。所以,坚持要小秀留下等着。小秀无奈,只好应是。
今日的玉簪花香气似乎格外浓郁,远远地便觉鼻尖香气萦绕,丝丝缕缕的花香沁人心脾,仿佛空气都甜腻起来。这片假山并不大,沐清菀在假山里转了一圈没发现有人,便想大概是人还没到,索性找了处地方坐下来等。
一时里想,若先来的是沐清溪,她便摊牌把她骂走,等王奕来了便可二人互诉衷肠。自上次一别,已经许久不见,正是相思情浓。一时里又想,若先来的是王奕更好,沐清溪来时撞见她跟王奕相好,最好是无地自容知难而退……
渐渐想着,脑子里一时恍惚起来。
怎么竟这样困倦?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人已经耐不住睡了过去。
“咦?那不是大姐姐身边的小秀?怎么不去席间伺候却在这里偷懒?小绿,你去看看怎么回事,小秀可是大姐姐身边最得力的。”沐清溪走到外花园一眼便看到小秀在,遂对小绿说道。
“这……二小姐您……”小绿犹豫,她得带二小姐去找紫蝶姐姐啊。
“我自己过去就是,府里的路我还不熟吗,你莫不是担心我走岔了?”沐清溪故意问。
小绿当然不会这么以为,她只是想着徐嬷嬷让她务必带二小姐走外花园这条路,说是近。如今已经走了,也算是完成任务了吧?
“奴婢遵命。”说罢便朝小秀走出。
沐清溪笑笑,转身快步离开。
小秀正提心吊胆地守着,冷不防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险些惊叫出声。一回头见是双鹤堂的小绿,拍着扑通扑通直跳的心骂道:“就你使坏!不好好走路,整这些幺蛾子!”
小绿看她反应这么大,心里真有几分觉得她是在偷懒,心虚了。
“我说你不在席间伺候小姐,怎么在这里,难不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小绿故意问。
小秀心里正虚,生怕沐清菀在这见王奕被人发现,脸上便有些不自然,“你、你胡说什么!我不过是来透透气!”
小绿眼珠子一转,“哦透气啊我还以为在等人呢!”
“怎么可能!”声音骤然拔高,小秀说完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果然就见小绿一副被我猜中了的样子。
不行,不能让小绿待在这,否则小姐会被人发现的。
“咱们快回席上去,我得去***了。”边说边拖着人往外走。
她这样小绿反而不确定了,三两下便被她拉着出了外花园。
另一边,沐清溪一个人去了双鹤堂。紫蝶今日不知为何没在席上照料,她一来便出来迎接。
“二小姐怎么过来了?”紫蝶满脸疑惑。
能不疑惑吗,沐清溪暗道,面上却也是满脸疑惑,“不是姑娘让小绿请我过来的?”
紫蝶愣了,没有的事。昨夜里她身上不舒服,今日就没去老夫人身边伺候。小绿根本回过院子,她怎么会去支使小绿?
再说,便是真有事也该她亲自去找二小姐,哪有让二小姐跑来找她的理?
四目相对,两人这下子都明白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当然,沐清溪是装的,她发现自己演起来还有模有样的,能唬住不少人。
“来都来了,讨姑娘一杯茶水可还使得?”沐清溪先开口打破尴尬。
紫蝶连声应下,一面亲自端茶倒水,一面派人出去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了,小绿说是徐嬷嬷吩咐她的。”沐清溪状似才想起来的样子。
徐嬷嬷……一牵扯到二房,紫蝶难免想多了点,这下更是觉得不安。人虽然还坐在屋里跟沐清溪说话,手指却时不时地交错在一起,显然是心里放着事情。
玉簪花和美人蕉的香气交错混杂,花丛里的假山石上睡着个眉目秀丽的美人儿。斑驳的阳光从山石缝隙间洒下,落在女子的脸上衬得肌肤白嫩,像是度了一层光。
严章到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一幅情景,花木掩映,美人酣眠。他从来没发现,原来这位表妹竟然如此美丽,如此诱人。
如果这就是沐清河送给他的赔礼,他只能说他很满意,非常满意。沐清溪再怎么颜色无双,身后却站着景王,他惹不起。如果换成是沐清菀,好像也不错,而且也省了很多麻烦。
严章笑了,想不到沐清河如此看重他,为了赔罪连自己的亲妹妹都算计上了,可真是个“好”哥哥!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客气?
严章抬手伸向沐清菀,手指轻轻一挑,褙子的系带洒落开来。他笑得不怀好意,微微用力,那褙子便离体而去,露出里面浅色的中衣。
花香隐隐约约浮动起来,严章觉得身体里窜出了一股子火气,越来越燥热,越来越口渴。他虽然不行,却没少出入秦楼楚馆,对里面的手段最是精通,稍微一想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这个沐清河,算计自己的妹妹也就罢了,竟然连这等药都用上,怪不得沐清菀如此乖觉,任他施为一动不动。
不过,这药可够烈的。
啧啧。
没关系,他有的是法子来满足他的好表妹。
155自缚
“严章,你这个混蛋!”沐清浪怒喝一声冲上去当头给了严章一拳,后者猝不及防挨了,完全没有注意沐清浪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被按在地上狠狠地揍了几下才反应过来。
“住手!沐清浪你给我住手!”严徐氏惊叫一声,扑上去就要把人拉开。她是跟着沐庞氏过来的,刚开始被眼前的景象给吓住,这时候反应过来哪能看着儿子被人欺负。
“浪少爷!”
“浪少爷快别打了!”
“老夫人!”
“严夫人!”
……
场面乱成一团,沐庞氏还昏着,眼下完全没个能做主的。沐清溪本不想过来,可在外边听着实在不像话才“勉为其难”地走了过来。
沐清浪到底是个成年男子,力气大得很,又正在气头上,压根儿听不进劝。目下假山里跟过来的都是沐庞氏和严徐氏身边的仆婢,谁都拿他没办法。拉扯之间,严徐氏身上也挨了几下。
眼见得拉不开,索性一屁股往地上坐,扯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杀人了!救命啊!杀人啦”
“严夫人!”
“严夫人千万别误会!”
“二公子快住手啊!”
……
紫蝶和张嬷嬷急得团团转,外花园连着前院和后院,在这么喊下去,若是招了人来……
“都给我停下!”沐清溪慢悠悠地走过来,等看够了戏,觉得差不多了才冷冷地道了一句。
这一声不轻不重,却宛如三九寒天的一瓮冰水兜头浇了下来。
假山里混乱的情形为之一顿,孙管家及时赶到,沐清溪递了个眼色过去。后者立刻会意,一面带着人安顿老夫人,一面让人把沐清浪和严章分开,一面又把严徐氏也扶到一边。场面终于安静下来,“嗯啊”紫蝶怀里的沐清菀却突然发出一声娇吟,又柔又媚,更带着婉转的尾音,在场但凡知道点人事的无不红了脸色。这声音,俨然是……欲求不满。
“带去双鹤堂,等祖母醒了再做安顿。前边儿务必都瞒着,今儿的事但凡透出去一点儿风声,所有人”沐清溪锋锐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都别想好过!”
安远侯府的人纷纷在那带着寒意的目光中低下头,孙管家眼神微动,心底不知在盘算什么。
“二小姐是侯府的小姐,又不是我严府的媳妇儿,似乎管不到我严府。”一片沉默中,衣衫不整的严章突然开口,格外引人注目。
“混账东西!”沐清浪见他如此嚣张,一个忍不住又要扑上去,被孙管家带来的仆从牢牢制住。
严章挑衅地看他一眼,惹得沐清浪双目赤红,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沐清溪斜眼冷冷地看了严章一眼,那一眼寒光乍现又淡漠无情,严章陡然觉得心头生寒,却见她什么都没说转头朝着沐清浪漠然说道:“想让事情闹大,你就继续,坏得是沐清菀的名声。”
沐清浪登时没了话说,整个人如同斗败了的公鸡蔫了下去。
“孙管家,此事暂且瞒着二叔和二婶,两边不能乱,你可明白?”沐清溪看向孙管家。
后者躬身行礼,恭敬地道:“二小姐放心,奴才明白。”
“啊嗯嗯嗯啊要痒”沐清菀的吟哦声越来越密集,甚至连身子也无意间扭动起来,紫蝶险些扶不住她。这声音在假山里听得格外清晰,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尴尬,那些跟着来的小厮仆从偷眼飘过去,竟然脸色泛红,隐隐约约起了反应。
张嬷嬷和紫蝶再不敢耽搁,连忙把人带出假山往双鹤堂而去。
严章被打的鼻青脸肿,面上却时时带着得意地笑。在严徐氏焦急地过来查看伤势的时候还劝她宽心,并且主动跟了上去,朝双鹤堂而去。
沐清溪命人堵住了外花园两端的路,可出了外花园以后道路四通八达,却是没法子堵的。张嬷嬷和紫蝶有心避开宾客,特意挑了人迹罕至的小路走。却不料,走着走着,前面一阵人声,竟是迎面撞上了宾客!
高宁氏和罗韩氏在席上吃了酒,本想着寻个僻静处散散酒气。两人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小路上。闻得前面脚步声,走过去一看,恰好认出了被张嬷嬷和孙管家扶着的沐庞氏。连忙上来询问,“沐老夫人这是怎么了?”
坏了!
张嬷嬷和紫蝶叫苦不迭,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高夫人、罗夫人……”
“呀!这不是沐大小姐,怎么脸这么红?是病了?”罗韩氏一眼看到紫蝶怀里的沐清菀,惊讶地问,脸上的担忧不似作伪。她是真的觉得奇怪,明明刚刚在席间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这幅样子,脸泛潮红,额上全是汗。
一边想着,一边就要伸手去摸沐清菀的额头。她是罗蓉蓉的母亲,罗蓉蓉跟沐清菀交好,罗韩氏自忖是沐清菀的长辈,又有意示好。谁料紫蝶下意识地带着沐清菀后退一步,罗韩氏伸出的手自然落了空。当即不悦,皱着眉看向紫蝶,“怎么?我竟看不得小姐?”
说着忽觉衣袖被人扯了一下,回头看去,高宁氏朝她使了个眼色。罗韩氏顺着看过去,才发现这一行人不止沐庞氏和沐清菀,后边还跟着严徐氏和两个模样颇为周正的男子,其中一个衣衫不整,露出胸前大片的肌肤,罗韩氏看得大皱眉头。
高宁氏心思奇巧,一见这情形便已猜到几分。沐清菀那模样,那细细的吟哦声,可不像发热,分明像是中了药。尤其,严章衣衫不整,严徐氏跟着,沐庞氏又昏了过去……
“我们不过是来透透气,这便要回席上了,诸位请便。”高宁氏一拉罗韩氏,转身就走。罗韩氏还没看明白,见她走了也不好多盘问,追了上去问,被高宁氏耳语了几句才恍然大悟。
“天哪!那沐大小姐怎的如此放荡不堪!”
“快别说了!幸好今儿撞见!”高宁氏心有余悸,险些就糊涂地为儿子求娶了。
两人匆忙回到席间,坐不多久便拉着相熟的人家告辞。徐氏挽留不住,剩下的人又见高宁氏和罗韩氏神色不对,联想到两人是出去散酒气回来以后才这样的,难免多想二人是撞见了什么。再者,徐氏话里话外的炫耀自得听得人烦躁,于是纷纷告辞。
直至宾客走完,沐庞氏和沐清菀也不曾回到席间。沐庞氏也就罢了,在场她辈分最高,可沐清菀作为及笄礼的主角临了竟然不亲自出来送别宾客,甚至连对赞者、有司和正宾都无任何辞谢之意,委实叫人觉得没规矩。不少人心里暗道,这转正的庶女就是不如真正的嫡女,学识教养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不过就是得了娘娘青眼,竟然张狂到如此地步,实在叫人不喜。
不过,第二天这些人知道了沐清菀不曾出来谢客的缘由就不这么想了,只是那时候她们纷纷忙着后悔不该去这个及笄礼。而当晚撞见沐庞氏和沐清菀的高宁氏和罗韩氏有苦说不清,至少安远侯府没人不相信消息不是她们传出去的。
毕竟,那天晚上,她们亲眼所见,又是她们煽动宾客早早离席。
从此之后,罗家和安远侯府彻底断了来往,说是反目成仇也不为过。罗蓉蓉身为罗韩氏的女儿更是变成了沐清菀眼中的罪魁祸首,被多次暗地里报复算计不提。
眼下,双鹤堂里却是山雨欲来前的压抑。
沐清菀**高涨根本停不下来,沐庞氏昏迷,徐氏和沐驰各自待客,双鹤堂里能拿主意的惟有沐清溪和沐清浪。沐清溪命人去木槿堂请徐氏养着的女医过来,这种情形,请外头的大夫过来沐清菀的名声也不必要了。
谁知话刚出口,沐清浪厉声打断,“不行!”
“为何不行?”沐清溪疑惑地看他。
沐清浪想起日前自己撞见的那一幕,话到嘴边犹豫再三才道:“那医娘子医术不精,不能让她给妹妹看!去请个正经大夫过来!”
沐清溪:……
“堂兄,”沐清溪觉得自己有必要说清楚,目的已经达到,该看到的人都看到了,她没必要在这个时候露馅。
“堂姐这种情况……请大夫怕是有损名节……”这已经算是明白的提醒了。
沐清浪咬咬牙,“必须请大夫!”
沐清溪:……沐清浪你这么坑自己妹妹,沐清菀她知道吗?
沐清浪其实想很简单,他是为了妹妹的身体着想,到时候只要重金收买那大夫封口,不怕他出去乱说。
人家哥哥都这么说了,她怎么能当坏人拦着不让?
大夫来得快,张嬷嬷早就派了人去请,来的是京城济世医馆的坐馆大夫张大夫,平日里常常给沐庞氏看诊。因此,倒不用再请别人,一事不烦二主。
沐庞氏是怒火攻心,张大夫下了两针为她理气下火人就醒了过来。张嬷嬷照看着,紫蝶则引着张大夫去了里间看沐清菀。想着沐清菀的情形,不免埋怨沐清浪不识好人心,大小姐那个样子哪是男大夫能看的!
张大夫一走进里间就闻到了那股气味,眉头立时紧皱。待得知床上躺着的是未出阁的小娘子之后便想拒绝诊治,偏沐清浪逼着人家,那样子,张大夫要是不看,他明天就去把医馆砸了。
张大夫被他气得胡子发抖,不得已只好做到床边诊脉。沐清河为了设计沐清溪报复她,在那玉簪花上下的药颇重,严章虽然用手和其他东西戳了进去,到底不比真正的事物。是以张大夫一搭上脉就发觉沐清菀体内残存的药性之烈,大是尴尬。
“两个办法,要么给她找个男人;要么丢冷水里泡,直到人清醒了为止。不是我老头子话难听,她小姑娘家玩心重是一回事,你们就不劝着?还让她用……纾解,老夫只能开几幅药给她事后调理身子,别的确实没办法了。”张大夫气哄哄地说道。他误会是沐清菀自己弄得自己,只是明知他误会也没人会在这时候解释,越解释越糟。
“你说什么”沐清浪一听,气得双眼通红,冲上去揪着张大夫就要动手。
“住手!”苍老无力的声音传来,沐庞氏不知何时起身走了进来,她的目光落在床上**不止的沐清菀身上,冰冷无情充满了厌恶,仿佛在看什么极令她恶心的东西。
“给她准备冷水,一桶不够两桶,两桶不够三桶,我侯府还不缺那点水。”
“祖母!”沐清浪惊怒交加。
156无耻
沐庞氏拿定了主意沐清浪再反对也没人听,这个家只要沐庞氏一天活着就没人能真的越过她当家作主。她现在醒了,人也冷静了,这事也就该好好说道说道了。沐庞氏转身之前又看了脸色潮红的沐清菀一眼,家门不幸啊,心里止不住地想这丫头怎么就不一头撞死,怎么说还能留个清白名声,如今却要拖累整个侯府。
沐清浪自然不知道他自小敬爱的祖母恨不得他的妹妹去死,他失魂落魄地跟着走出去。水是新汲的井水,这么一桶一桶泡下去,妹妹怎么受得了!他不知道的是,沐庞氏不只嘱咐了要用新汲的井水,还怕天热水不够凉,暗地里让紫蝶加了冰进去……
紫蝶去床上扶沐清菀的时候一阵唏嘘,那么冰的水,就算药性没了,人怕是也要坏了。她探手伸到被子里去把人扶起来,却不料伸手摸到一片湿滑的黏腻,只这么一会儿工夫,大小姐双腿间竟是一片水滩,床单都被洇了透!
这下子,她可一点也不觉得加冰残忍了。
沐庞氏在上首坐着,正堂里寂静无声,严徐氏自知理亏老老实实站在下面没说话。严章低着头,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有沐清浪死死地盯着他,恨不得扑上去啖肉喝血。
一片长长的死寂,伺候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急匆匆地脚步声传来,徐氏从外面进来,满脸不耐烦,“老夫人唤我何事?儿媳还要送客!”
这话却是对沐庞氏中途离席的不满,托孙管事办事得力的福,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沐庞氏没理她,目光凉薄不知落在何处。屋里其他人也没做声,徐氏扫视一圈,发现了安静如鸡的严徐氏和衣衫不整的严章,这才渐渐意识到不对。
“你们怎么在这?”她惊讶地问,忽然眼中一亮自觉抓住了什么,捂着嘴娇笑,“老夫人,妹妹和章哥儿不在前面怎么在这里?咦?对了,席上也没看见溪姐儿,她人哪儿去了?今日来了许多京中贵妇,她也到了年纪,儿媳还想着带她认识认识呢!”说着还故作样子东张西望地找人。
沐庞氏闻言眉目一动,看向徐氏的目光多了审视的意味,“你倒是对溪姐儿上心。”声音淡淡的,不辨喜怒。
徐氏眼珠儿一转,娇声笑道:“这是儿媳应该做的,只不知溪姐儿去了哪儿?”目光刻意扫过严徐氏和衣衫不整的严章,尤其在看到严章那裸露的肌肤和脸上的青紫时笑意更深。
严章这模样,沐清溪人又不在,看来河哥儿和菀姐儿安排的事定是成了!
严徐氏并不知道二房一家的算计,她见徐氏此时还抓着沐清溪不放,心底尴尬得很,又不知该怎么说,只好勉强对她笑笑,“姐姐……”
话未说完,沐驰和沐清河也匆匆走了进来,一进来行过礼沐驰就问,“母亲,这么急唤我过来可是有事?”
沐庞氏依旧没理他,沐驰和沐清河得了没趣,只好先站在一旁。沐清浪狠狠地瞪了沐清河一眼,后者万分不解。不过看了看屋中情形略一思索便猜到了大概,只是,他所猜测的跟徐氏一般无二,都以为计划顺利,中招的是沐清溪。心底还埋怨沐清浪多管闲事,沐清溪被欺负了大快人心,他傻不拉几地出什么风头一看严章脸上那些青紫便知是沐清浪动的手。
沐清浪为人颇有些耿直,是以二房算计这些事的时候都不曾告诉他,免得他倔脾气上来透露出去得不偿失。这计策是沐清菀起的头,沐清河一拍即合。徐氏和沐驰并未亲自动手,却都默许甚至还刻意调开下人协助。是以当此时,双鹤堂正堂里站得这满屋子人二房占了一半,这一半除了沐清浪以外都以为计策得逞,面上惶恐忐忑,心底却乐翻了天,只觉胸中一口恶气出尽了。
沐行动不便,三房夫妻俩到得晚了。如今他们是越来越不想管二房这边的事,不过一来到底沐庞氏是母亲为尊,二来担心沐清溪被欺负,这才过来。
沐庞氏见人齐了,威严目光缓缓地扫过下面,开口的声音十分冷漠又疲惫:“今儿本该是我侯府的大喜事,却不料出了这等丑事。叫你们过来,是因为你们是她的长辈,我老婆子老了,管不了人是我无能,你们一个个都能耐,教出了这样败坏我门风的东西……”
这话一说,徐氏心里狂喜,事情成了!太好了!沐清溪毁了,她的菀姐儿就能顺利地嫁进王家了!
面上却诚惶诚恐地请罪,“老夫人息怒,老夫人千万别这么说!您平日里教养哥儿姐儿一向严谨,他们也是一心尊敬您,时时把您的教诲放在心上,一刻不敢忘。儿媳也时常叮嘱他们,人前人后,决不能堕了侯府的名头。只是……溪姐儿在乡野之地混迹三年,那些地方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她又年纪小不懂事,难免沾染了坏习气,行差踏错也是难免的,怎能说是您的错?”
沐驰连声附和,“是啊母亲,您可千万别因为个不孝孙女气坏了身子,这等败坏门风的东西处置了就是!您若舍不得,儿子愿意替您处置!”
夫妻俩这话一说,在场知情的都是一脸惊奇。沐清溪和沐清菀都不在场,后者不说了,前者是沐庞氏不想她一个女孩子听这种腌事才没让过来,老夫人根本没说出事的是谁,怎么二房两口子如此笃定是沐清溪?
包括沐庞氏在内,看向二房两口子的目光都变了。沐清浪更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母大哥,他耿直却不蠢笨,这样还听不出是怎么回事,简直白长了脑子。满目悲凉,他的父母和大哥一心算计别人,却不知被算计的根本不是那个别人而是他的亲妹妹,他们的亲生女儿!可笑他们竟然问都不问还在这里落井下石,这就是家人,这就是他的家人啊!
无耻!
沐和沐殷氏毫不知情,真以为沐清溪又被徐氏算计了,夫妻俩着急,沐辩解道:“儿子不知出了何事,但是,清溪自归家以来行事有度,举止有矩,从不曾做出有辱家门之事,还请母亲明察,莫要听信一面之词。”
“二弟言外之意,我们是一面之词!”沐驰反身诘问。
“二哥大可不必多想,我只是就事论事。”沐说道,并不多做纠缠。
徐氏按了按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三弟,我知道你一向疼爱溪姐儿,我自认待溪姐儿的心不比你少,可她做出这等败坏门风之事,牵连的是咱们整个沐家,我就算再心疼也不能置咱们沐家于不顾啊!”
沐皱眉,徐氏话外之意,他为沐清溪求情就是置沐家于不顾。他并不擅长争执,尤其是对着徐氏这样的妇人。沐殷氏连忙为夫君解围,“老夫人,不如先让儿媳去看看溪姐儿?”她心里担心得很,尤其看到严章那副样子,徐氏有过什么打算她很清楚,后宅的阴私手段她更是知道得明白,若沐清溪真的着了道儿……后果简直无法想象。
沐庞氏这时候已经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她眼中满是讽刺地看着沐驰夫妻俩,扶不上墙的烂泥,她当年怎么就瞎了眼!又看看自己一表人才的三儿子,目光落在他的双腿上,若沐的双腿健康无恙,她何必要去扶持一个妾生的庶子?
老天何其不公!
“老二,老二家的,这个败坏门风的人,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沐庞氏没说别的,只淡声问道。
徐氏和沐驰相视一眼,彼此心中早有计较,沐驰先开口说道:“家规第十三条,凡沐氏子弟行为不端败坏门风辱及家族者,轻者杖五十,闭门思过,重者逐出家门,除其宗籍!”
“老夫人,不可!”沐殷氏惊声喊道,五十杖下来人不死也得残,至于逐出宗族……一个女子若被赶出家门还怎么活?
沐驰何其残忍!
“老夫人,念在姐儿年轻不懂事,不如从轻发落?”徐氏也开口劝。
沐庞氏看她一眼,“哦?”
徐氏得到了鼓励,继续说:“这也是儿媳的私心,溪姐儿是儿媳看着长大的,怎能忍心看她被杖责?章哥儿是儿媳的外甥,素日里最是规矩,您也见了。既然溪姐儿有心,不如便将二人凑做一对儿,丑事变喜事,咱们侯府的名声也不会受到影响。”
沐殷氏听着,险些被她气得吐血。徐氏口口声声分明是在暗示事情是沐清溪所为,严章不过是受了算计,这么一来,所有责任都推到沐清溪头上。别人不知道她岂能不了解沐清溪,那孩子生性高傲,哪里看得上严章这种人!二房联合严家算计了清溪,竟还要让清溪嫁进严家大事化小,罪魁祸首非但不加责备,反而还能娶得侯府嫡女,哪里有这等好事!
“老夫人,不能这样……”她出声反对。
“那弟妹有何高见?”不等沐庞氏说话,徐氏就转身狠狠地盯着沐殷氏,眼中满是威胁。沐殷氏这贱人,处处与她为难,看她让她好过!
沐殷氏一下子卡了壳儿,若真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沐清溪清白被毁,除了嫁给严章别无他法……
沐庞氏没理两个人,反而看向严徐氏和严章,问:“你们怎么想?”
严徐氏还犹豫,严章却已经笑着作揖,“全凭老夫人做主。”
严徐氏见状立刻随着儿子说道:“只要侯府允了,咱们一定八抬大轿把人抬回家!”
徐氏得意地瞥了一眼沐殷氏,见后者气得胸口起伏却拿她没办法甚是畅快。
沐清浪嘴唇翕动,却终究闭上了眼,什么都没说。
157释疑
沐庞氏颔首,“既然严夫人如此说,那我老婆子就做主把婚事定下了。老二、老二家的,你们可有异议?”
“没有没有!”徐氏和沐驰忙道。
“祖母……”沐清浪张口喊道,却在沐庞氏威严的目光里收了声,他能说什么?他说什么有用吗?
徐氏见沐清浪这时候开口,还是反对的意思,连忙瞪了他一眼,捣什么乱!
沐清浪更是心灰意冷,索性打定主意不再管。
“多谢老夫人!多谢姐姐、姐夫!”严徐氏连声道谢,就连严章也被她拉着做了个揖表示感谢。谢过之后,严徐氏便匆匆告辞离开,临走前还再三跟徐氏商议早些定下婚期。徐氏满心开怀也不留人,要她说最好早点把沐清溪嫁进严家才好呢,沐清溪一走,沐含章那小东西还不是任她搓圆捏扁,甭想动摇她的河哥儿的世子之位!
沐和沐殷氏阻拦无果,脸色俱是难看得很。
屋里没了外人,沐庞氏又说道:“虽然婚事是定下了,可坏规矩败坏门风是真,不能就这么算了,否则日后家法何以服众?”
徐氏眼睛一亮,她之前那话本就是场面话,老夫人要责罚沐清溪她高兴还来不及,忙道:“老夫人说的是。”
沐殷氏忍不住刺了一句,“二嫂刚刚还道舍不得。”
“弟妹,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虽满心疼爱,可也不能坏了规矩,你说是不是?”
直把沐殷氏气得肝疼,偏偏徐氏句句踩在理上,她又不是言辞敏捷的。一想到沐清溪受了这么大委屈还要被人如此磋磨,沐殷氏满心里愧疚和心疼。沐抓着妻子的手安慰,心里却打定主意,若是沐清溪不愿,大不了他便远远地把她送走,天高地阔,总有法子躲开侯府和严家。
“既然你这个当娘的没意见,那我便做主了。沐清菀不遵妇德,不守妇道,毁坏家声,罚杖责八十,即日起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一步不许出屋子!”
沐庞氏威严的声音刚落,徐氏绽开的笑容开到一半凝固了。
她、她听到了什么?!
什么叫你这个当娘的?!
怎么会是沐清菀?!
怎么会是她的菀姐儿?!
“老、老夫人……您、您是不是说错了还是儿媳听、听错了?”徐氏呆呆怔怔地问。
沐庞氏漠然看她,道:“没错。”
“不!不可能!”徐氏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尖叫,那叫声极其尖利,沐清溪在隔壁房间都听得一清二楚。她耸了耸肩,虽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想也知道沐庞氏不会让二房好过。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清晖院,她很清楚,沐庞氏把她留下名义上是不想她听那些烂事,其实是对她起了疑心,不然直接放她回自己院子多好。
惊喜来得太过突然,沐殷氏一下子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轻快起来,她抓住沐的手,想跟他说:幸好不是清溪!太好了!
可到底还记得这是什么地方,还有什么人,硬生生把笑容压下,以至于脸上的表情竟有些扭曲。沐看着妻子,同样地长出了口气,只是这口气里多了几分叹息。
婚事已经定下,再无回转的可能。若非二哥二嫂一力促成,万不致如此。
自作孽,不可活啊。
“不!不可能!一定是弄错了!沐清溪呢!沐清溪那臭丫头在哪儿!一定是她搞的鬼!一定是她!”徐氏气急地大吼大叫。
突如其来的转折实在是太过戏剧,满心以为报复了眼中钉肉中刺,结果忽然告诉她根本不是,那些手段都被用到她亲生女儿身上去了,徐氏简直快要疯了。
就连沐驰也是一脸的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道:“怎、怎么会?不可能!不可能!”
一直不出声的沐清河这时站了出来,他一把抓住徐氏,冷声道:“母亲,不要再闹了!母亲!别闹了!”心里却明白,这事看来有黄了,算计不成还搭上了沐清菀。沐清河心里恨得狠,只是他理智尚存,知道再这么闹下去老夫人追究起来一定会查到他们头上。
“河哥儿……”徐氏呆呆地看着自己儿子,眼中含泪。
沐清河放轻了声音,“母亲,您先去看看妹妹。”
徐氏一听,眼泪一下子滚了出来,边哭便道:“我苦命的菀姐儿啊”
沐庞氏冷眼看着他们闹,一言不发,直到沐清河请求见沐清菀才点了点头,示意张嬷嬷带徐氏过去,紫蝶那里大概也收拾妥当了。
徐氏走了,屋子里清静下来。
沐殷氏走上前问道:“老夫人,不知清溪……”
“她在隔壁,这些事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不该听。”沐庞氏淡淡地说道。
沐殷氏心里放不下便想去看看,沐庞氏点了点头不曾阻拦。既然沐清溪没事,沐也不打算再听下去,便告辞陪着妻子一块儿离开。
屋子里只剩了沐驰父子三人,沐清浪失望透顶,不想再管。沐驰则是觉得老脸丢了个尽,没脸开口。沐清河打破了寂静,“孙儿在前头待客,并不知前因后果,还请祖母告知一二。”
沐庞氏冷笑地看他,“我以为没人比你们更清楚是怎么回事。”
沐清河心中一寒,心知徐氏刚刚那一番话已经让沐庞氏起疑,甚至已经确定是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了。他到底还年轻,没锻炼出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气势,只这一停顿就让沐庞氏看出了端倪。
她原以为这事是徐氏筹划的,其他人包括沐驰在内都不知情,毕竟徐氏早就看沐清溪不顺眼,几番为难沐庞氏都清楚。若说为了婚约的事故意陷害,并非不可能。可现在看来,这个孙子明显是知情的,沐庞氏不由得大失所望。沐清河自从做了那些荒唐事之后她便少有关注,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堕落至此,一个读过圣贤书的同进士使出这些阴私手段对付个弱女子,真是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沐庞氏这下子是真的灰心透顶,满心疲惫二房一家子她提拔了这么些年,终究是提不起来的烂泥。
“三叔三婶,你们怎么过来了?”沐清溪在房里等着,没等来沐庞氏却等来了沐两口子。
沐和沐殷氏见她好好的,不像受了委屈的样子才算真的放了心。
“你没事就好,可吓死我了。”沐殷氏心有余悸。
沐清溪心下感动,这个家里也就只有沐和沐殷氏真心待她,“当然没事,我这么聪明才不会上当呢!”她故意这么说,语气里透着小得意,像个打了胜仗占了便宜的小孩子。
沐和沐殷氏相视一眼,立即听出了暗含的意味,不由得好笑又觉得后怕。不免又多嘱咐了几句“日后多加小心”之类的话,沐清溪很认真地表示自己一定会小心再小心。
能不小心么,沐清菀算计不成反把自己搭了进去,这下子还指不定怎么恨她呢,她好怕怕啊!
安远侯府里千防万防,所有经事的下人都被一一敲打过,却不料,第二天沐清菀及笄礼私会情郎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大梁朝如今也算盛世太平,人人闲的无事八卦也就传得快,不多时满京城都知道了。
沐清菀挨了凉水之后人就烧了起来,那八十杖只好先记着,这时候人还躺在屋里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徐氏听了回报气得一个茶盏砸过去,来报信的丫鬟被砸了个头破血流,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混账东西!一群混账东西!”她气得脸色发紫,满屋子伺候的丫鬟大气也不敢出,只有徐嬷嬷战战兢兢地上前劝了句,却被徐氏一句话骂的没了声音。
“一定是沐清溪!一定是沐清溪那个小贱人!我一定饶不了她!”徐氏阴测测地说道。
徐嬷嬷暗地里听着摇了摇头,夫人怎么还没想明白,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追究谁的责任,而是如何保住大小姐的名声。大梁朝的风气再开放,私会情郎这种事放在女子身上也是天大的败笔,以后就算嫁了人也抬不起头来。处置不好,这个坏名声是要跟着沐清菀一辈子的,这辈子也就毁了。
双鹤堂里,沐庞氏挥退身边的人,只留了事情经手的紫蝶和孙管家,仔细又将前因后果听了一遍。
她看着孙管家,神色莫名,半晌才重复地问:“你说得句句属实?”
“是,奴才不敢撒谎。确实是二小姐派人通知奴才的,也是二小姐派人封了外花园两头的路。”
紫蝶又道:“也是二小姐不让奴婢告诉二夫人和二老爷。奴婢想着,这事万一二夫人和二老爷知道,那前面的席肯定要乱,就没敢去说。”
沐庞氏闭着眼点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做得对。”
溪姐儿她,应该不会那么狠毒吧?
若真是她做的,又何必要为沐清菀遮掩?
张大夫向来嘴紧,这事儿多半是高宁氏和罗韩氏传出去的。沐清溪竟然能如此识大体,看来到底还是这个孙女儿有个侯府嫡女的样子啊。
心里到底是放下了怀疑。
158退婚
沐清溪发现自己的生活进入了一个怪圈,好像从回京以来她就不停地处在流言之中。好的坏的,她自己的或是拉沐家一起的。
所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外如是。她姓沐,只要一天还是沐家人,沐家的所有的一切她同样都要背负。
所以,在双鹤堂里看到王夫人的时候她一点都不觉得意外,甚至还隐隐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该来的总会来,晚来不如早来。
“见过夫人。”行过礼,沐清溪乖巧地站在一旁,闹出这么大的风波,王家要是还肯认这门婚事她才觉得奇怪,王家人又不像徐氏脑子被驴踢了。
沐庞氏看到沐清溪站在一旁不言不语,暗怪她不知变通。沐骏和王大人的交情摆在那儿,沐清溪若是肯多多亲近王夫人,王家也不至于就会如此匆忙退亲,总要犹豫一二。只要有迟疑,这桩婚事就还有机会。
可惜了,这个蠢丫头。
“清溪,你过来。”沐庞氏朝沐清溪招招手,后者依言走过去,被沐庞氏拉着手摸了摸额发,一副祖孙和合的样子。
“这位王夫人你想必见过的,你可知今日王夫人前来所为何事?”沐庞氏和蔼地问。
沐清溪暗骂沐庞氏阴险,人家摆明着是来退亲的,她本可装作不知情,从头到尾都不必出面。沐庞氏特意让她过来,想让王夫人看在她父母的面子上改变主意。可她也不想想,婚约不是小事,王家也不像现在的沐家这么没规矩,既然决定了退婚必然是思虑再三,不可更改,说不定连王阁老也是首肯的。沐庞氏这么做非但没有任何效果,反而会让王夫人难堪。
王夫人面上笑得温和,心底里也忍不住把沐庞氏埋怨上了。结亲结得是两姓之好,说白了其实是两家的事。这桩婚约最好的就是两家悄悄解了,传不出去,儿女前程也都不会受到影响。谁曾想沐庞氏如此厚脸皮,生生把个小辈扯进来,当着沐清溪的面,让她怎么好意思把话说出口。
“夫人亲自来定是有要紧事,孙女不敢妄自猜测。何况,孙女是小辈,在此打扰恐多有不便,不如先行退下?”沐清溪浅笑着说道。
她没指望沐庞氏答应,但至少要让王夫人知道她的立场。她没那么厚的脸皮,对着一桩本就不喜欢的婚约死缠烂打,沐庞氏喜欢扒着不放是她的事,她还要脸呢,不想奉陪。
蠢儿!
沐庞氏皱眉在心底骂了一句,面上温和地说道:“那倒不必,说起来王夫人也是你的长辈。想当年你父母还在的时候,王大人受过你父亲的恩惠,两家时常走动,还为你和王公子定下了婚约……”
“祖母。”沐清溪听不下去了,从她的角度看过去,王夫人脸上的笑都快端不住了。
沐庞氏这番话说完,要么王夫人继续退婚,那就是王家不知恩图报,单方面悔婚做了白眼狼;要么就是王夫人把话吞回去,婚约照旧。
想也知道后者不可能。
还是那句话,王夫人不是胡来的人,站到这里就意味着下定了决心,怎么会因为沐庞氏三两句话更改。
“清溪,你要说什么?”沐庞氏慈爱地看着她,眼中有鼓励,有期待。在她看来,王奕家世好,又一表人才,沐清溪对这桩婚事也应该满意的。又是她父母所定,沐骏和杜氏在沐清溪心里是什么分量沐庞氏自认摸得清楚。
沐清溪做出极好奇又有点雀跃的样子,问:“既有婚约,可有凭证?清溪能不能看看?”
沐庞氏连连点头,“有、有!自然有!张嬷嬷”沐庞氏余光瞥了眼王夫人的脸色,随即唤张嬷嬷上前。从张嬷嬷手中接过一个锦盒,交给沐清溪。
“沐老夫人、沐二小姐……”
沐庞氏面色不悦,沐清溪笑着看向王夫人,“夫人,既是先考先妣所定,清溪应该有权利知道。”
王夫人看着那双清澈水灵的眼睛,里面干净无暇,澄澈见底,没有一丝觊觎和贪念。王夫人原本焦急地心放了一放,她说得对,毕竟是婚约的当事人,她既然知道了,要看婚书和信物也在情理之中,她想。
沐清溪打开锦盒,里面放着一封锦缎包裹的书信,还有一块镂雕比翼双飞纹饰的玉佩,只不过玉佩只有半块,显然应该有另一块能够与它合二为一。
书信上起头赫然写着“婚书”二字,言明侯府长房之女清溪与王家长房之子奕订立婚约,以比翼双飞玉佩为凭,结尾处签下两家四位长辈姓名,另有见证人姓名。
抚摸着那熟悉的字迹,父亲的铁画银钩,铮铮傲骨,母亲的灵秀婉约,柔情坦荡。一股莫名的亲近感透过纸张将她包围,沐清溪眼圈微热。
当年父亲和母亲订下这桩婚约定然觉得她以后会很幸福吧,她不自禁地想。她甚至能感受到父亲的怅惘,母亲的期许。他们或许不舍,却知道女儿终究要嫁人。既然要嫁,不如嫁个知根知底又有过恩惠的人家,至少女儿不会受委屈。
他们总是希望她过得好,所以,应该不会怪她的是不是?
沐清溪睁大眼,待眼底的热意退去,她回头看向王夫人,若无其事地说道:“清溪有个请求,或许冒昧,但是乃诚心诚意,还请夫人考虑一二。”
王夫人站起身看着她,“你说。”面上毫无波澜,惟有手中起了褶皱的帕子落在了沐清溪的眼中。
“这桩婚事不如作罢。”沐清溪淡淡地说道,甚至脸上还带着点天真又轻松的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把一盆冰水倒进了热油锅。
“沐清溪!你胡说什么!”沐庞氏震惊了,她愣了一下立刻大声训斥。
沐清溪没理她,她看着王夫人,等待她的回应。
王夫人皱眉想了半晌,才问她:“你是认真的?为何?”
“王夫人!她小孩子家家的,说的话岂能作数!婚姻大事由不得她胡来!”沐庞氏抢先说道。
沐清溪迎向沐庞氏,毫不退缩,“若我说话不算,祖母何必唤我过来让我知晓?”
她神色清正,目光坚定,竟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傲气。那一瞬间,沐庞氏从她身上看到沐骏的影子,也同样看到了杜氏的影子,她说不出话来。
“自然是认真的。婚约原为父母所定,清溪本不该不从,然则一来清溪膝下尚有年幼侄儿,立志将其抚养成人;二则,”她看了看王夫人,“王公子想必早已心有所属,清溪不愿做那恶人,更不愿做个可怜人。”
王夫人脸色一红,他儿子那些心思她何尝不知道,如今被个小姑娘当众点破实在叫她没脸。
沐清溪后一句其实多少带了怨气,这桩婚约她不知情多半是因为当时父母觉得她年幼不必早早知道。而王家,王奕若不知道,便是王家刻意隐瞒;若知道还与沐清菀暗生情愫,那么王家的教养也不过如此。
“既然如此……”王夫人刚要答应。
“不行!沐清溪你给我闭嘴!”沐庞氏猝然出声,“王夫人,婚约之事自该长辈做主。当年婚约乃是贵府提出,如今贵府说要退婚便退婚,将我侯府至于何地,又将我儿至于何地!王家就是如此报恩的吗?!”
沐清溪心底叹气,就知道不会这么容易。
王夫人一下子变了脸色,她到底是阁老府的儿媳,见惯了场面,面上平静,“老夫人说笑了,退婚一事乃是清溪所提……”
“那你今天来是为什么!”沐庞氏毫不客气地道。
王夫人眉峰紧蹙,为什么?自然是为了退婚。可有沐庞氏先前那番话在,此时再说是为了退婚而来,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沐老夫人,婚约之事却是是我王家对不住,您若有要求尽管提,但凡能够满足,王家定然不会推辞。”王夫人平静地开口,她来是跟公公婆婆商量过的,沐家的条件无外乎财权二字,只要不出格总能息事宁人。
可沐庞氏偏偏不想息事宁人,她算得很清楚,王家的儿媳和一锤子买卖哪个划算,谁都明白。
“若我要把婚约之人换成沐清菀呢?!”沐庞氏语气里满是讥讽。
王夫人的平静一下了被打破,脸色忽青忽白。咬着牙道:“老夫人莫要玩笑,沐清菀如今……哪个敢娶这样的儿媳回家,生了儿子还要担心姓什么!”
沐庞氏原本是话赶话气急了,王夫人这么一说,顿时火冒九丈,“夫人慎言!如此刻薄之语岂能随意出口!”
王夫人冷笑,再不说,要她儿子娶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回去不成!
僵持不下,沐清溪深感无奈,她走到王夫人身边,道:“夫人,可否把婚书和信物借我一观。夫人莫要怀疑,只是确定一下双方凭据是否一致罢了。”
王夫人对沐清溪印象还算好,虽然还是脸色不愉,但到底把东西交给了她。沐庞氏不知道她什么打算,不曾阻拦。
沐清溪拿出王家的婚书和玉佩细细看过,婚书一致,玉佩相合。沐庞氏刚要开口说什么,忽然猛地瞪大了眼睛。
“嗤啦”一声裂帛声响,混着纸张被撕碎的声音。
王夫人反应过来时,那两封婚书已经被撕成了碎片。堂中的少女轻笑着一扬手,漫天碎片飘散而落,衬托得少女通身气派,浑似九天神明。
这还不算完,不等她出声,少女四下里一看,抓起一旁四方桌上的花瓶朝着那合起来的玉佩就砸了过去……
159怀宁
王夫人走出安远侯府,退婚的事如此顺利她本该高兴,可这一路上总觉得脸上火辣辣得疼,浑像被人甩了个大耳光似的,没脸见人。回到府里,正撞上王奕缠着王绮追问沐清菀私会情郎一事的始末,越想越觉得羞愧,一向温和的人竟破天荒把儿子骂了个狗血淋头。王奕心有不甘,灰溜溜地跑了,心思却没放下。
这厢双鹤堂,下人们哆哆嗦嗦地守在外边,主子不敢传唤没人敢进去。屋子里狼藉一片,沐清溪用来砸玉佩的花瓶里插着新鲜的玉簪花,是今早才换上的。为了让花朵娇艳不败,里面装了半瓶子水。好好一个官窑出的粉彩玉壶春瓶被她砸了个稀巴烂,那玉佩更是四分五裂惨不忍睹。
碎瓷、碎玉混着瓶中水四下里飞溅,沐清溪一身狼狈,连额前发都被打湿了,贴在脸上,衬得脸色泛白。
沐庞氏看着这个孙女,简直生吞了她的心都有。若是按着她的想法走,这桩婚事绝不会这么轻易就坏了。可沐清溪这个不争气的东西非但不配合,竟然主动退婚,这个蠢货!
“混账东西!混账东西!你”她指着沐清溪,手气得颤抖,“你好!你好得很啊!”
“多谢祖母夸奖。”沐清溪淡淡地答道。
沐庞氏被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胸口发堵,忍了忍没忍住骂了起来,“蠢货!你知道嫁到王家是多大的福分!你如今无父无母无兄嫂,可知外人是怎么看你的!丧母长女、命硬克星!这桩婚约退掉,你想终生不嫁不成……”
沐清溪站在下首听着耳边的教训,听着沐庞氏一遍一遍地强调嫁到王家会有多少好处,她会受人称赞,被人羡慕,过上众星捧月无忧无虑的日子……忽然觉得真是没意思透了,拿这些话来哄她,当她是三岁小孩吗?
“祖母,我一点都不稀罕。”她抬起头,打断了沐庞氏。
沐庞氏怒目圆睁看着她,“你再说一遍!”
顶撞不是头一次,沐清溪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我说我并不稀罕那些羡慕,那是别人的,关我何事?”
“祖母,您是真的看不清还是装糊涂?王家不想认这桩婚事,您再拖下去只会让两家闹得越来越难看。到时候,不必王阁老亲自动手,只要他稍微透出那么点意思,自然有无数人争着抢着对付侯府,您觉得侯府经得起?”
沐庞氏一口气哽在喉咙里。
“换言之,就算我最后嫁进了王家,又能如何?王家人不会喜欢我,我说话不会有分量,王阁老更不会因此帮扶侯府,您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祖母,我从来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安远侯府要靠着女儿家的婚事来提携自己,父亲和祖父在天有灵不知会作何感想……”她看过富丽堂皇的双鹤堂,想当年父亲和大哥在世的时候安远侯府是什么光景,再看如今,沐庞氏的美梦做得太久,久到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事实。
“清溪言尽于此,您保重。”说完毫不留恋地离去。
沐庞氏看着沐清溪远去的身影,半晌无声。
张嬷嬷走近小声的问:“老夫人?”
见沐庞氏要起身,连忙去扶,却不料起到一半人竟然昏了过去。
“老夫人!快来人!快来人”
“你年纪不小,也该成个家了。祖母老了,只愿你平安顺遂,让我抱个曾孙。明华这段日子时常进宫,人选挑了不少,你不妨看看,若有合心意的只管说,祖母定然为你做主。”
赵从慈宁宫出来,脑子里还想着太后的话。那一瞬间,他想的竟然是“不知道长姐的人选里有没有沐清溪”,真是入魔了。
某些心思一旦起了,便再也无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只可惜,如今他是襄王有心神女无梦。稍稍出格一点让她缩回了壳里,连见都不肯见了,而他到如今还不知要如何打破这僵局。
沐家的风波沸沸扬扬,那小丫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受委屈。
应该不会吧?
她那么伶牙俐齿又倔得很,应该懂得保护自己?
可想起前几次发生的事,赵忽然间不确定起来。她再怎么聪明也是个小女孩,真的不会被欺负?
“颜卿?”
温润的声音响起,赵回头,看到来人十分讶异,“惠王殿下,怎么知道是我?”
赵,承安帝皇长子,元后慧宁皇后汪氏嫡子,生而眇目,成年后即封惠王搬出宫中,平日里足不出户,便是宫宴上也难得一见,极少出现在人前。
“我还是喜欢听你喊皇兄,亲近。”赵温和地笑笑,稍微侧头示意赵看他身后,“我虽耳力好,却还不至于听足音辨人。何况,颜卿你今日似乎心绪不佳,若不是小庆子提醒,想不到会是你。”
惠王早早出宫开府,与大位无缘,是以他跟任何人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不近亦不会太远。承安帝对个眇目的儿子也多有照顾,即便他不入朝参政也无人敢怠慢。
“皇兄要出宫?”赵忽略了他的后一句,因为脚步声的迟疑便能判断出他心绪不佳,这可比足音辨人难多了。这条路直通宫外,赵总不可能是特地在此等他。
赵点点头,“不错,刚从乾清宫出来,父皇派了人去慈宁宫传你,不想竟被我先碰到了。还好是我碰到,不然还要让你折返一趟。”
承安帝传召?
赵目露沉思,“既然如此,皇兄请,本王先行告辞。”
“皇弟请。”赵抬手示意。
待人走得远了,小庆子跟上来引路,“殿下,您为什么……”他家殿下并不是要出宫,只是路上看到景王在这才过来,说是偶遇,不如说是特意过来提醒。
赵轻轻叹了口气,“便算是结个善缘吧。”
小庆子不懂,恭敬地扶着自家王爷转了路折返回去。
赵到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乾清宫今日居然挺热闹,殿中站着不少熟人。三皇子、六皇子、户部尚书、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左都御史,竟然都在。
承安帝唤他进来并不多问,而是接着先前的话问了下去。赵听了一会儿才明白,今日这事其实还是跟山东旱灾案有关。方知和山东一干涉案官员早已押解进京,随着案情进展,怀宁侯奉密旨调查山东税粮之外的证据也翻到了明面上。
年初怀宁侯陈黎奉旨调查山东等地,所查证据颇丰,却独独漏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山东诸地所修水利十之**皆是以稻草填充,根本无法蓄水泄洪。但凡这一二年中山东连降暴雨,那些堤坝顷刻便会毁于一旦。至于修筑水利的银子去了哪儿,自不必说。消息传回京城,举朝震惊,承安帝震怒,方知等人罪加一等,凡所有涉案官员,一律从重处置,任何人不得求情。此案本该告一段落,却不料朝中有人翻出怀宁侯旧事。于今日朝上当朝参怀宁侯心怀叵测,故意包庇方知等人,应以同党论处。
目下这里便是承安帝召了审理官员商议此事,至于三皇子为何也在,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件事其实可大可小,全看圣心。怀宁侯当初奉密旨离京,承安帝并未交代要查什么,明面上的事又在税粮,若说有所疏漏也情有可原。坏就坏在方知捅的篓子太大,这件事影响极为恶劣,承安帝若是心有不满,怀宁侯府受株连简直是必然。
赵从头听到尾,不曾答话。待说得差不多了,承安帝挥手命人退下。赵方要一同退出去,不料承安帝忽然出声将他留下。因为这个,三皇子和六皇子走出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六皇子更是一出门就忍不住抱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父皇的儿子!”
随行的几位大臣只作不曾听到。
移步换到东暖阁,炕桌上摆着一盘残棋,正是日前未下完的那一盘。承安帝入座什么也不说,起手落子,赵见状从善如流地应对。
白子争锋相对,黑子步步紧逼,双方各执一边,互不相让。
良久,承安帝忽然感慨,“颜卿果然是少年意气,锐不可当。”
赵八方不动,“叔父谬赞,若连这点意气都没有,侄儿拿什么统率我大梁雄兵。”
承安帝闻言大笑,“说得好!颇有乃父遗风!”
赵权当夸赞受了。
“陈黎一事你怎么看?”承安帝忽道。
赵下意识地就想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是他一贯的立场。可是话到嘴边,想起怀宁侯府和沐清溪的关系,硬生生转成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承安帝来了兴致,“何以见得?堤坝水利乃是利国利民之事,陈黎身负密旨,去了山东必然会查看,可他非但只字未提,直到现在也不曾上折自辩,难道不是心虚?”
“陈侯爷未必不曾看,看到的却未必是真。方知瞒天过海的本事不可谓不高,他行事如此,朝中地方必定早已打点妥当。而叔父您如今只处置了山东诸地的官员,朝里那些大概有人沉不住气了,便想把陈侯爷推出来做替罪羊。”赵落子作劫,白字失却一片领地。
承安帝看着那片空出来的棋盘,良久轻笑:“言之有理。”
160提亲
沐清溪又被禁足了,说来郁闷,她自从回了京不是被禁足就是差点被赶出去,这日子当真过得“丰富多彩”,一点也不沉闷。只是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难免回想起兰溪村的平静时光,初时虽然也有沐驰和徐氏安排的人捣乱,却都被暗中保护她的人挡下了。及至后来,二房夫妻俩知难而退,生意上又有三叔的照顾,日子过得竟是难得的顺心遂意。
说起生意,最近事情多,她已经很久不曾过问酿酒的事,也不知道白璧和玄圭打理得如何。但从三叔那边送来的分红看,每个月都在增加,看样子新酿的酒应该行情不错。左右闲着没事,沐清溪开始寻思起她的生意。
这么一直依附于三叔并不是长久之计,最好还是要有自己独立的铺子。客儿渐渐年长,将来读书或是交际都需要银子,总得为他打算一二。她可不觉得沐庞氏和二房会有那么好的心思为客儿留出应有的产业,不说别的,母亲的嫁妆和父亲遗留下来的东西可都还攥在沐庞氏和二房的手里呢,她回来这么久也没人提要东西还给她。
求人不如求己啊。
只做酒铺的话经营的东西有限,若说与酒有关的,无外乎酒楼。三叔名下的酒楼本就不少,真要开酒楼那就是抢自家人的生意,没这个道理。沐清溪想的是把酒铺独立出来,然后把心底里琢磨良久的那个法子做起来,若是能成,她就可以安坐家里等着数钱了。只不过,现如今条件还不够成熟,只能慢慢打算着,先把酒铺做起来。
酒这种东西年份越久越是香醇,像她之前挑的桃花曲和荷叶曲归根结底都是讨巧的,胜在“新鲜”二字,真要跟陈年佳酿那就露怯了。思来想去,选了几种酒谱誊到纸上,唤来珠玑交给她,“把这封信送到小院去,嘱咐白璧和玄圭掂量着酿出来,不要坏了酒性。越快越好,酿出来先放着,这酒得养,日后有大用处。”
“是,小姐。”珠玑说完踟蹰不走,沐清溪疑惑,“还有事?”
珠玑为难地点点头,“春雁这几天一直魂不守舍的,也不知是怎么了。”
春雁?
清音阁的事之后她还真没见过春雁几次,想着她受了惊,歇息几天也好,怎么几天没见还出事了?
“我知道了。”沐清溪点点头,不等她传唤,人却自己来了。春雁今天穿着松花色的常服,不施脂粉,容颜称得上清丽,沐清溪再一次觉得自己的丫鬟都长得很好看。
“正要找你过来,怎么听说你最近都闷在屋子里不出门?身上不舒服?”沐清溪问。
“不、不是,回小姐,奴婢早就好了,今日过来,是、是……”春雁看起来难为情得很,暗地里把那人臭骂了一顿,这种时候,她为何要在场啊!
沐清溪越发好奇,她这副难以启齿的样子,难不成是有什么事要求她?
“有什么事你直说。”
“小姐,景王府侍卫龙一求见。”春雁还没开口,锦绣锁着眉进来了。
沐清溪下意识地看向春雁,只见她低着头,隐约可见面泛桃红,双手更是紧张地搅在一起。沐清溪顿时目瞪口呆,不是她想的那样吧?
按规矩女子不见外男,尤其沐清溪还没出阁。不过对象在换成景王府的人之后,这规矩就没什么人在乎了。沐庞氏一边埋怨景王做事不合礼数,一边叫人往清晖院通传。有心想询问几句,却被龙一不轻不重地堵了回去。只是,龙一这一来,她心里难免又打起了小算盘。
景王殿下似乎十分看重沐清溪?果真如此,王家那门亲事退掉也是好事。
清晖院里,沐清溪挑在正堂见了龙一,“龙侍卫过来有事?”想起龙一背后的主子,那尴尬的一夜不自觉地浮现在脑海,沐清溪多少有些不自然。
龙一奉命而来,将手中的一个锦盒递了过去,目不斜视道:“臣奉王爷之命将此物转交二小姐,请过目。”
赵送的东西?
沐清溪下意识地不想接,但是龙一把东西举着送到她眼前,她又不能不接,只好让锦绣接了。
“景王殿下这是何意?”
龙一见她没有打开的意思,只好提醒,“还请小姐打开一看便知。”
这么神神秘秘的,有古怪?
锦绣将锦盒打开,待看清了盒中之物,登时倒抽一口冷气,失声喊道:“小姐,是白玉琉璃珠!”
“什么!”
沐清溪站起身一把抢过盒子,只见方方正正的檀木盒子里,一颗光华流转的玉珠置于其中,底下是明黄色的锦缎,那珠子有成人男子拳头大小,是以整块的蓝田白玉雕琢而成,散发着柔和而瑰丽的光晕。更妙的是,珠子中心处以粉色琉璃嵌入,绘制成一株灼灼桃花树,飘扬的花瓣点缀在白玉中,栩栩如生。整块的蓝田玉本就价值连城,而琉璃在大梁朝尚是稀罕物件儿,可谓有价无市,更别提如此高超的技艺手法。这样的白玉琉璃珠整个大梁朝怕也找不出第二颗,但是,沐清溪对它熟悉得很。
“怎么会在你手中!”
这珠子是汉代工匠大师鬼工生平最为得意之作,后来因缘际会之下被她的外祖家杜家得了。当年外祖父对母亲极为宠爱,见母亲喜欢,便将这珠子做了她的嫁妆之一。成亲当天要从新娘子的嫁妆中取出几件摆在新房的院子里一天,以示夫妻成为一家人,一体同心。这颗珠子当初便被摆在父亲和母亲的清晖院中,后来被好事者传扬出去,不知惹得多少人艳羡,直到如今提起来怕也没人不记得。
她幼时贪玩,时常拿着这颗白玉琉璃珠踢着玩,有次不小心伤了脚才被母亲收了起来不许她再胡闹。后来能玩的物件儿太多,她就把它抛之脑后了。不想,再见它却是在此情此景之下。
“二小姐容禀……”
沐清溪听完前因后果,咬着牙笑得讽刺,徐氏和沐驰这两个畜生!母亲的嫁妆十成十在二房手里,不必说,父亲的遗物也一样。只不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被徐氏糟蹋了多少!
她的好二婶和好二叔,竟然穷到了这个份上,靠着当她父母的遗物过日子!
沐清溪想起及笄礼那日沐清菀和徐氏穿戴一新的衣衫首饰,险些把嘴唇咬破她一定会让她们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代我多谢景王殿下,”沐清溪淡淡地说道,“不知此物价值几何,总不能让王爷破费。”
龙一岂会跟她要银子,回去还不得被一鞭子抽残,“在下并不知晓,此物乃王爷带回。”
不待沐清溪开口再问,龙一又道:“沐小姐,在下此来另有一事。”
沐清溪只好随着他转开话题,“龙侍卫请讲。”
龙一看了眼春雁,后者低着头不肯看他,他眼底闪过轻笑,对沐清溪道:“在下对春雁姑娘一见倾心,再见倾情,特向春雁姑娘求亲,还望沐小姐允准。”
即便先前有点猜测,沐清溪也被他这番话惊着了。
“你、你跟春雁?”谁来告诉她这两个人到底什么时候看对眼的?清音阁里?沐清溪看向春雁,恰好看到春雁抬起的脸霞飞双颊,目光落在龙一身上一触即离。这下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根本就是两情相悦啊!
“春雁虽然是我的丫鬟,但是婚姻大事你情我愿最好,此事我须问过她,待日后再给龙侍卫回复可好?”沐清溪道,没急着答应,她觉得还是得先问问清楚得好。
龙一本也没想着今日得了准信,是以也不曾失望,告辞过后便离开了。
沐清溪拉着春雁仔细问了才知道,原来早在宝严寺龙一就对自家丫鬟动手动脚了。赵三更半夜跳她窗户,他家侍卫就干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她家丫鬟,果然是仆肖其主,上梁不正下梁歪!
看春雁明显不是无意的样子,沐清溪也不会做那打了鸳鸯的棒槌,只是,总不能这么容易就算了!
春雁退下之后,她才沉下心来开始琢磨父母遗物之事。手边的白玉琉璃珠光华熠熠,触手温润,跟小时候见过的一模一样。它曾被摆在楠木架子上受人追捧,却不料这么多年过去,明珠蒙尘,被人从当铺中赎回辗转回到了她的手上。
有些人鸠占鹊巢久了,便以为那巢真是自己的,该让他们醒醒了。
她不自觉地咬咬唇,总觉得赵是故意的。这颗白玉琉璃珠是母亲遗物,她根本无法拒绝。只是一旦收了这颗珠子,就意味着她又欠了赵一次。之前的事尚未理清,反而牵扯越来越多,她已经离初衷越来越远了。
龙一回到景王府,心情好了,步调轻快,被路过的侍卫看到,还以为他捡了几万两银子回来。入得书房,恰遇赵刚刚议完事,景王府属臣鱼贯而出,龙一入内复命。
赵看着自家侍卫这副春风得意的样子,甚觉刺眼。
“北狄使臣将至,你跟贺子琦前去迎接。”赵淡淡地说道。
龙一顿觉眼前一黑,北狄使臣走了好几个月还在路上,他这一去接得啥时候才能回来,他还想早点娶媳妇儿呢!
161先生
木槿堂。
及笄礼后的第三天沐清菀才从昏迷中醒过来。
沐清河下的药是从青楼中弄出来的烈性药,算准了时机和用量洒在那儿。这药有个特点,遇到玉簪花花粉发散得极快,沐清菀到的时候正是药效最强的时候,及至后来的人再去的时候药效已经散的差不多了。青楼中的药大多是为了**不听话的女子,因青楼女子不必担心子嗣,这药对女子身体伤害极大,尤其沐清菀身上的药性并不是用应该用的法子解的。不管是严章的拳头还是后来的冰水,几番折腾下去,身子是彻底毁了。
徐氏养着的那个医娘子亲自来看,一见之下大惊失色,吞吞吐吐地告知沐清菀有可能无法有妊,徐氏一个承受不住昏了过去。女儿被折磨成这般样子,徐氏再心疼儿子也忍不住把人喊来臭骂了一顿。
沐清河阴着脸,“母亲,这事必有蹊跷!”按着他们的计划,沐清溪绝对逃不掉,可为什么最后受罪的成了沐清菀?
“蹊跷!蹊跷!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徐氏看着沐清菀苍白的脸色,一想到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要嫁给那个不能人道的侄子,心里刀割似的疼。
“不,母亲。我们还有机会。”沐清河突然抬起头说道。
徐氏惊讶地止了哭,“什么机会?”
沐清河冷笑,“王奕。”
“你是说……”徐氏皱眉,“不可能,你妹妹现在已非清白身,那王奕就算再喜欢她岂能忍得下?”
沐清河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在他看来妹子终究要嫁人,嫁谁不是嫁。虽然嫁不了王奕,但是还可以利用她来做点什么。
“母亲不必操心,此事儿子自有主张。”
徐氏张了张口,她忽然想到,此事发生之前,沐清河跟沐清菀商议好了来知会她的时候两个人似乎也是这么说的母亲不必操心,我们自有主张。
可现在,她的女儿受了侮辱,没了清白,躺在这里……甚至以后都不可能有孩子了,不,其实能不能生孩子都无所谓了,严章是个天阉,女儿就算好好的也不可能会有孩子……
远志客栈后的小院里。
着红色斗篷的女子和戴面具的男子相对而坐。
女子的面目隐在斗篷下看不清楚,声音里却隐含担忧:“出了这样的事,也不知小姐怎么样了。她是女儿家,日后总要嫁人,被沐清菀如此连累,可如何是好?”
戴面具的男子却显得从容许多,“不必担心,难道你忘了她身上还有桩婚约?”
“自然记得,可我担心王家会因为此事退婚。何况……老爷和夫人过世之前两家为了避嫌便已经少有走动,王家那边……”
面具下的唇角抿起,沉思片刻道:“王家……当不至于。”
“但愿吧,公子所查之事可有进展?”女子问。
男子起身负手而立,道:“虽有眉目,却始终缺了什么。当年我们与大军分开走的事十分隐秘,知晓之人无不是可信之人,可偏偏就是这些可信之人走漏了消息。”
“有没有可能是巧合?”
男子哼笑一声,“我从不信这世上有巧合,何况,这一次巧合除掉了我安远侯府。”
“侯爷身死,北狄受益最大,而且刺杀之人确实用的是北狄的身法和兵器。如果真是有亲信之人泄密,此人暗中通敌,又尚留在世间,朝中岂非……”
“虹霓”,男子转身看向女子,“这几年我一直在想,其实安远侯府式微受益的不仅仅是北狄,还有朝中安远侯府的政敌,甚至也包括御座上的那一位。”
“公子,您该不是怀疑……”虹霓听出他言外之意,心下大惊。
男子却浑然不觉自己说了怎样大逆不道的话,只是望着院中的一株槐树,微微出神。
“怀宁侯府的事你盯着,必要的时候帮上一把。”
“是,公子放心。”女子应道。
沐清溪这几天总是心神不安,仿佛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却偏偏怎么想都想不起来。直到春雁从怀宁侯府回来告诉她陈黎已经赋闲在家,她才猛然惊觉这不安从何而来。
只是,怎么会这么早?
上辈子怀宁侯府出事是在她出嫁前夕,当时徐氏和沐清菀算计了她,姨母还曾打上门来,只是木已成舟事成定局改变不得。那时她已经十五岁了,可现在她分明还不到十四岁,时间整整提前了一年半!
难怪她一时没有想到。
很多事情只是模模糊糊听丫鬟闲谈而来,她所知并不详尽。上辈子怀宁侯府确实是因为山东之事受了牵连,姨父和两位表兄的前程都受到影响,直到安远侯府被满门抄斩之时姨父也不曾官复原职,只是顶着个侯爷的头衔。
这京城里公侯伯爵从来不少,区别只在于有无实权。有实权的,即便是个伯爷也能横着走;没实权的,国公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姨父怎么会牵扯进山东案里?
沐清溪想来想去,忽然间灵光一闪,她记得当初入京在怀宁侯府小住的时候,姨母说过姨父和两位表兄刚刚从山东回来,可那时候姨父不是奉命去查山东税粮案的吗,又怎么会跟旱灾案牵扯到一起?
越想越是混乱,朝廷上的事根本插不进手,她所知又着实有限,若是能找个人商量就好了……
左思右想还没想出个所以然,琉璃来报说是双鹤堂那边来人请她过去。沐清溪心下狐疑,总觉得这时候沐庞氏找她不会有什么好事。
怀宁侯府。
陈黎上折请罪,承安帝二话不说就准了。许多人觉得自己摸准了皇帝的心思,一股脑儿地冲着怀宁侯府去了。陈黎和那边老夫人之间的旧怨又被人翻出来,御史言官纷纷参奏陈黎不遵庶母,欺凌幼弟,一来二去的,那声势看着竟然比参方知那会还要大。
杜欣在府里气得团团转,“这群言官好好的不去关心朝廷大事,整日里盯着别人家的后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市井里嘴碎的婆子!”
陈黎顺着夫人的话想象了下一群婆子站在朝堂上骂街的情形,忍不住笑出声,被杜欣狠狠瞪了一眼。笑,还笑!都什么时候了还笑得出来!
“老爷,你给我说说,这事能到什么地步?”她心里没底,这么多年怀宁侯府一直安安稳稳,便是有那边小陈府这个闹心的事也动摇不了陈黎在朝上的地位。可这次,皇帝的态度叫人心凉。
“夫人放心,就算真要追究左不过是办事不利,有失职责。我又不曾与那方知同流合污,清者自清,陛下总不会冤枉忠良。”
这番话多少让杜欣悬着的心放下了点,只是思及那边小陈府时眼色骤冷。这么多年宽容,真是让他们长脸了。非但不知恩图报,竟然还在此时落井下石,侯府里那些事下人传出去是一回事,可有些分明不可能是下人知道的,那老东西既然如此不安分,就别怪她翻脸!
陈黎心里想的远没有说出来的那么轻松,这件事分明有人在背后刻意推动,将矛头指向他。他任职户部,素日处事虽说不留情面,但也不至于处处树敌,此番倒像是一力要把他钉死在山东案上,着实叫人意外。
那日景王提醒他“小心”,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这种局面,还是……这其中有景王的手笔?
他猜不透,只能暂时静观其变。
双鹤堂。
“祖母的意思是要给客儿请个先生?”沐清溪看向沐庞氏,眼中半是惊奇半是不可置信。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起客儿了?
沐庞氏笑的温和,“不只是客儿,你也须得有个女师傅,离京多年有些规矩礼仪怕是都生疏了,过不久便是皇后千秋,若是在宫宴上有什么差池岂不污了我安远侯府的名声?”
原来还有她的事儿啊,沐清溪顿觉无语,安远侯府现在还有名声这玩意儿?确定不是睁着眼说瞎话么?老夫人是心里多坚强才能这么……大言不惭!
出去一趟,回来的时候带了两个先生,哦,其中一个不能带回清晖院。
沐清溪心里郁闷地很,偏偏她还没办法拒绝,简直糟透了!
“小姐,老夫人既然要带您参加宫宴,请个女师傅也好。”葡萄藤架子下,沐清溪气呼呼地糟蹋葡萄叶子,锦绣劝她。
“我其实一点也不想参加啊。”就安远侯府这一亩三分地儿都这么叫人头疼,进宫……想想都觉得麻烦。
“咦,那丫头是谁?看着面生,也是咱们院子里的?”沐清溪忽然看到个穿海棠红衣服的丫头,不由得问道。
锦绣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面露无奈,“小姐怎么忘了,这是木槿堂送过来的两个丫鬟之一,叫春篱的。”
沐清溪恍然大悟,“春篱啊”想起来了,毕竟那个叫春露的刚刚“帮”她反算计了沐清菀,记忆犹新呢。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哼哼,她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
沐清菀受了教训,沐清河可还好好的呢!
162七夕
过不几日便是七夕,女儿家的节日。托过节的福气,沐清溪终于被解了禁足重获自由。当然,其实这段日子里她没少被拎去双鹤堂“聆听教诲”,只是不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罢了。
这还是出事以后她第一次看到沐清菀,眼前人身量高挑,两颊瘦削,脸上没什么血色,衬得一双眼睛看起来大了不少,更有种楚楚可怜的模样。她今日打扮得素净,竟然穿的是秋香色褙子和湖蓝色马面裙,不施脂粉,发间只戴了几只珠钗,跟往日里妖艳招摇的沐清菀实在是大相径庭,沐清溪一见险些没认出来。
这是转了性子了?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打扮什么的都是表象,沐清菀还是那个沐清菀,只是变得更加偏执了。
七夕女儿节,女儿家可以光明正大地上街,不拘是三五成群去游玩还是坐在丝瓜架下乞巧,这种时候家中长辈都不会苛求太多。
沐庞氏的意思,沐清菀婚事已定,大概是嫁人之前在家中过得最后一个七夕,想让她们姐妹俩结伴出去培养感情。沐清溪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出了严章的事以后,沐庞氏是觉得她有多大度才能毫无芥蒂地跟沐清菀玩在一处?
何况,就算她乐意,沐清菀会同意?
恨不得杀了她还差不多!
熟料,她这里不做声,沐清菀那边却笑吟吟地答应了,见沐清溪迟迟不应,竟然故作委屈地问:“二妹妹可是嫌弃我名声有瑕?”说着手帕抹了抹眼角,声音哽咽,“我又何尝想如此……我们可是姐妹,若连妹妹你都嫌弃我,我还有何面目活在这世上……”
说着竟然就要往一旁的柱子上撞,沐清溪只好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再次认识到:论脸皮和睁眼说瞎话的能力,她实在是差得太多了。
上首的沐庞氏欣慰地目送她们出双鹤堂,临走前还特别善解人意地问她,若是不放心客儿,可以把人放到双鹤堂来由她亲自照看。沐清溪看了看守在一边的徐氏,忙不迭地推辞了。笑话,把客儿放在徐氏眼皮子底下,那跟送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不说徐氏原本就对客儿不怀好意,出了沐清菀的事,现在二房大概人人都恨她恨得要死,她又不傻!
因为本就是女儿节,这日出门女子都可不带帷帽,沐清溪乐得不被挡视线,沐清菀却默不作声地接过丫鬟递过去的帷帽戴上,把自己遮得严实。
沐清溪暗地里撇了撇嘴,既然没脸出去见人,干嘛还要出去?她要是沐清菀,这种时候就老老实实留在家里,京城里的闺秀谁不认识谁,路上但凡遇见个嘴碎的,沐清菀的事就得被人说道,何必自讨苦吃呢?
“二妹妹打算去哪儿?”
街上热闹得很,七夕夜里不禁夜,花灯、彩线将整个集市点缀的五光十色。听到沐清菀问,沐清溪摇了摇头,道:“本没打算出来的,随便走走就回了。”
“不如去月老庙走走?”沐清菀提议。
沐清溪侧首无语地看着她,好奇地问:“大姐姐不是姻缘已定,还要去求姻缘?”
沐清菀帷帽下的容颜一瞬间扭曲,原本该是沐清溪被算计,可是却变成了她,若说其中没有沐清溪的手脚,她决计不信。恨只恨她一时疏忽,竟然着了沐清溪的道。还有春篱那臭丫头,办事不力传错信,害得她沦落至此,该死!
“自然不是为我,不是还有妹妹你吗?你年纪不小,也该考虑一二了。”笑得勉强。
沐清溪耸耸肩,“那就不劳你操心了,不如先管好自己。既然你想去月老庙我不想去,不如分开走?”
“街上人多杂乱,妹妹一个人走不安全……”
“沐清菀,”沐清溪不耐烦地打断她,目光清正,“你不觉累吗?明明讨厌我还要装模作样地姐妹情深,何必呢?”
沐清菀的表情裂了,幸好有帷帽遮挡别人看不清楚。京城的世家小姐大多惯会表面功夫,再不喜欢也是见面三分笑,哪个像沐清溪这般粗俗!沐清菀心底更恨,只觉得沐清溪是因为看不起她才如此恣意放肆。
沐清溪却不管她在想什么,说完转身潇洒地走了。
沐清菀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阴测测地问:“大哥都安排好了?”沐清溪这个蠢丫头,大哥早就料到她不会跟她一起走,这样也好,到时候发生了什么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她身上来。毕竟,她可是认真提醒过沐清溪“人多杂乱”啊。
“是,大公子嘱咐小姐可去月老庙后的小树林等候,王公子会在那见您。”
听到王奕,沐清菀难过又愤恨,最终望着沐清溪离去的方向冷哼一声,带着人往月老庙去了。
景王府里,赵正对着一张“欠条”哭笑不得。
兹有沐氏女清溪,欠景王殿下白玉琉璃珠一颗,因未知价值几何,且以此书为凭,他日得知作价,必定分文不少还于王爷。
沐氏女清溪立。
真是……可爱的让人忍不住想去看看她现在在做什么。
“龙七,安远侯府可有异样?”
被特地打发去“监视”安远侯府的龙七木着脸回道:“回王爷,没异样。沐小姐出府了。”
赵眉梢轻挑,“出府?”
龙七依旧木着脸答道:“是,七夕。”自从发现自家王爷对人家姑娘的“偷窥”行径后,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打击。
“七夕啊……”赵放下手中的笔,“那便出去走走吧。”
龙七木着脸跟上。
赵侧头瞥他,“你怎么还在这儿?”
龙七:不在这我在哪儿?
然后,在景王嫌弃的目光里想起他的职责是“保护”沐家二小姐。龙七郁闷地直想吼:王爷你想知道沐家二小姐去了哪儿请直说!
街上热闹得很,一路行来数不清的巧果花瓜看得人眼花缭乱,算起来沐清溪还是第一次这样过七夕。小时候母亲担心街上混乱,是不会让她出来玩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带着她参加“拜织女会”。织女会少则五六人多至十来人联合举办,在月光下摆一张桌子,桌子上置茶、酒、水果、五子(桂圆、红枣、榛子、花生、瓜子)等祭品,并有鲜花几朵,束以红纸插于瓶中,花前置小香炉。与会前须斋戒一天,沐浴停当于案前焚香礼拜后,面朝着织女星默许心愿,玩到半夜始散。
“小姐,咱们去哪儿?”琉璃一边看一边问。
她出来带的是琉璃和珠玑,锦绣和春棠、春雁留下照顾客儿。
“开襟楼上有乞巧会,不如去那儿?”珠玑提议,琉璃附和。
沐清溪却摇了摇头,在她们不解的目光里解释:“那里定然许多人,去了听她们挤兑?”
两个丫鬟这才想起沐家如今的名声,不由埋怨沐清菀害人不浅。
“好了,咱们随意走走,听说京城的巧果花瓜味道特别,不如买来尝尝?”沐清溪笑着回头问她们。
话音未落,不知哪里起了变故,人群忽然间骚乱起来。
“着火了!着火了!”
“快跑!”
“小姐!小姐!”
“琉璃!珠玑!”意外来的猝不及防,一转眼就找不到琉璃和珠玑的踪影,人群中的喧哗声一阵高过一阵,连两个人的声音都听不到了。沐清溪无法,只好顺着人群走先把自己保护好。这种时候逆着人群找人太不现实,只能顺着走寻个僻静处再等。
觑着空隙,沐清溪寻了棵挂着灯的高树,灯是一盏牛郎织女灯,挂的高,照得树旁一片明亮。沐清溪穿过拥挤的人群到得树下,整理着衣衫,一回头却见树下竟还站着个人,一个熟人。
“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沐清溪和对方相视而笑。
“想不到会在这儿碰到林大人。”这人长身玉立,正是新科状元入了翰林院的林疏。
再见沐清溪林疏满目惊喜,到了唇边的称呼便转了个说法,“在下陪同家人而来,沐小姐是跟家人走散了?”眼前的女子衣衫微微有些凌乱,锦缎般的黑发落在腮边一缕,看起来有些狼狈,唯一不变的却是那双潋滟星辉的眸子,极清极亮。
“正是,”沐清溪笑着应道,再看看两人如出一辙的狼狈,“这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林疏闻言微怔,旋即轻笑,“相逢却是曾相识。”
话刚落,互听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带着显而易见的欢快,“表哥!表哥!到处找你不见,还以为找不到你了呢!”
沐清溪寻声望去,只见是个穿着石榴红褙子的少女,小巧的瓜子脸,五官清丽,算不得出色却十分耐看。这时候人群已经不那么拥挤,少女小跑着过来,一把抱住林疏的手臂,姿态亲密,眼中再无旁人。
“表妹,你没事就好。咳,这位是安远侯府二小姐,跟家人走散了……”林疏有些尴尬地说道。
少女这才看向沐清溪,眼睛里写着明明白白的敌意,还有一抹……轻视,“哦,是安远侯府啊,听说你姐姐及笄礼上私会情郎?”
“表妹!不可胡言!”林疏斥道,然后对沐清溪赔礼,“表妹不懂事,沐小姐见谅。”
“表哥,我才不是胡说,都传遍了的……”
“表妹!”
沐清溪看着小姑娘一脸嫌弃戒备的样子,有些好笑,她大概误会什么了。至于沐清菀的事,既然做下了就由不得别人不说。
“林公子不必介怀,这位姑娘还小,童言无忌,我不会与她计较的。”但是,她却不打算被人说了白说。
“你说谁小!”小姑娘炸毛。
沐清溪笑笑,“我还要去找家人,不打扰二位,告辞。”
“沐小姐……”林疏看着那一道远去的身影心中微微失落。
少女则一脸得意,拉着他道:“表哥,咱们去别处吧。”
站在对街的赵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没人发现当他看到站在树下相视而笑的林疏和沐清溪时捏碎了手中的折扇,更没人知道,林疏身边的女子出现时他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163针线
月老庙坐落在京城市坊的中心地带,占地虽不及宝严寺之十一,其香火之鼎盛却仅次于宝严寺。因月老掌管世间姻缘,前来上香的多是年轻男女,为求顺心遂意的良人佳缘,其中自然又以女子居多。
庙前长街每逢十五有庙会,取“月圆人长久”之寓意。至于元宵节、花朝节、七夕等节日,庙会更是延续三天三夜,昼夜不息。不仅有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买卖,还有各种各样的新鲜玩法。不管是高门大户的世家贵女,还是寻常百姓的小家碧玉,在这一日出门几乎都不会受到任何阻挠。相反,若是有人不肯出门,家中也无宴会,便是错过了向月神乞巧的大好机会,也会错过传说一年中许愿最容易实现的日子。
所以,沐清溪即便再不愿凑热闹,这一天也得出门逛逛,否则别人还以为她犯了什么严重的罪责,被关在家中不许出门。而沐庞氏现如今对她看重得很,一个孙女已经折了,惟有这一个还有点指望,怎么可能让她在家待着不出门?
沐清溪对于沐庞氏的打算半点不知,琉璃和珠玑不知道被挤到哪儿去了,她不熟悉这一带的路,只好跟着人群随大流地往热闹的地方走。
“听说了没?开襟楼上有位姑娘穿出了九孔针七色线呢!”
忽听得身边有人说得新奇,沐清溪好奇地听着,见是一位妇人打扮的女子,头发梳成牡丹髻,身上穿着软烟罗的茶花纹长身褙子。软烟罗算是寻常布料,虽价高却是家境殷实些的人家都能穿得起的。
妇人身边的女子同样梳着妇人髻,惊讶地道:“呀!真的假的!你可别胡说,七孔针都少有人穿得过去,更何况还是七色线!”
“我骗你作甚!”牡丹髻夫人说道,“你若不信,咱们便去看看,听说是公主殿下亲自见的!”
自汉代以来,穿针乞巧已成为七夕的风俗。女子于七月七日以五彩丝线穿七孔针于开襟楼,过者为得之巧。因此,每年七夕佳节,开襟楼上都会有乞巧会。只是如今大梁朝开襟楼的针多是以白玉做成,玉质圆滑,针孔极细,过六孔针已是难得。若能过九孔针,确实是一见值得夸耀的事,尤其还是用七色线。
至于妇人口中那位“公主殿下”,不用想也知道是明华公主。在京城中,但凡不呼称号而直称“公主殿下”的大概也只有元瑜郡主的母亲了。不过也是,明华公主一向风雅,这样的日子定会结社集会的。想来曹元瑜先前给她下帖相邀,多半也是邀她去开襟楼上。不知那位过九孔针七色线的姑娘是哪家小姐,不过,有明华公主的夸赞,想来到不了明天就能知道。
沐清溪信步走到一处摊贩前,摊上是各色丝线和各式孔针。她忍不住拿起孔针把玩起来。摊主小本生意,摊面上自然没有玉质针,却有一种蜜蜡针,是用蜜蜡制成,入手比玉还要滑。这种针极难穿过,如今市面上都少见,惟有七夕节时还能寻到,但也只有极少人会摆出来。沐清溪看得好玩又手痒,见旁边人多,摊主忙着招呼其他客人,没人注意这边,于是手底飞快动作。她细细挑出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的丝线,左手拿针,右手取线,不多时,看着手中的成品,沐清溪皱眉,许久不玩到底还是手生了,明明可以更快的。
还没感叹完忽觉身后被什么碰触一下,她立刻回头,只见身边站着个眼泪汪汪的小女孩,看起来五六岁的样子,手里拿着根糖葫芦。糖葫芦做得很漂亮,灯火辉映下看起来红彤彤亮晶晶,包裹的糖衣颜色清亮,一看就知道熬糖稀的人是熟手,火候掌握得好。更叫人垂涎三尺的是,那糖稀上面还裹着一层白芝麻。
沐清溪看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自从回京之后,锦绣管得严,她还没吃过冰糖葫芦呢!
好在她还记得这是什么地方,没不要脸到去抢人家小女孩的零嘴吃。看了一眼被沾满糖稀的手抓着的上衣下摆,沐清溪把手里的针线随手往摊面上一放,歪着头好奇地问:“小妹妹,怎么了?”
小女孩眨眨眼,哭得抽抽搭搭的,“呜呜,娘亲娘亲不见了……”
原来是认错人,这小女孩大概是跟家人走散了,看她背影以为是她娘亲?
沐清溪很郁闷地想,难道她看起来很像有个这么大的女儿的“老”人?
明明她才不满十四岁好么!
不过,显然不能跟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讨论这种问题。小女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找不到家人满眼委屈难过害怕,她不放心让她这么一个人乱跑。每逢这种人多的时候,总会多多少少有几家跑丢了孩子。
沐清溪想来想去,只好认命地问她:“小妹妹,你还记得你家在哪儿吗?”
小女孩吸着鼻子点点头,“记得,在……”
“那就好!来,跟我来。”沐清溪一拍手,抱起她就走。
小女孩呆愣愣地被她拉着,眼中满是困惑,怎么跟叔叔交代的不一样呢?
躲在暗处的人见一大一小走的方向不对,大皱眉头,其中一人问另一人,“怎么回事?那小女孩说错了还是没记住?”
另一个人皱眉答道:“不可能,妮子都八岁了,记事得很,以前可没出过错!”
“那她们怎么走的不是说好的方向?”
“这……”
“不管了,先跟上!”
卖针线的小摊前,赵拿起沐清溪随手放下的针线,眸光忽明忽暗。那是一根蜜蜡针,针有九孔,孔中穿过七根彩色丝线,两边又各编出一个“福”字结,精巧细密。
“这针线我要了。”
摊主本在招呼其他客人,听得声音才发现摊前竟站着个男子,虽然有些意外,不过往常也有男子为妻子买针线的,只不过今日这男子着实英俊出众。
“哪个?”一边答一边去看赵拿的是哪种针线,目光一落到那针线上,却瞪大了眼睛没声了。
那确实是他的针线不假,可分明又不是他的丝线!
这时,其他人发现摊主的异样目光也都看了过来。赵长身玉立,风度翩翩,那些女子一时见了免不了脸红娇羞,可等看到赵手里的针线时俱都倒抽一口气,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天哪!蜜蜡针九孔七线!她们之前怎么就没看见!白便宜那个大老粗!
“店家,还有没有?我也要这种!”
“我也要!”
“我也要!”
“我出双倍价!”
“我出三倍价!”
……
摊主被问得答不上来,忙着去解释,可没等他解释完,方才站在摊前的男子已经没了踪影,只是摊子上被留了一两银子……
“姐姐,你要带我去哪儿?”妮子被沐清溪抱着走,忍不住问,想到完不成任务的后果,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沐清溪以为她不舒服,忙调整了姿势,答道:“去衙门,你放心,官差哥哥会把你送回家的。”
妮子:……不对啊!不是应该你送我回家吗?!
“不、不去!”妮子一想到后果,连忙挣扎起来。
她人看着小,却分量不轻,沐清溪抱着她走了一段本就吃力,被她一挣扎,顿觉双臂无力,忙把人放下来,“怎么了?”,沐清溪下意识地摸摸脸颊,不意外地一手黏腻被糖稀沾到了。
“呜呜,我要回家,要回家,呜呜”
沐清溪被她哭得头疼,“官差哥哥会送你回家的。”
“呜呜,要姐姐送我回家,呜呜,姐姐你送我回家好不好?好不好嘛?呜呜”
不好!我怎么知道你住哪儿!送你回家你安全了,我怎么办!我会迷路的啊!再说万一被老夫人知道我一个人大街小巷乱跑,是要被罚跪祠堂的你知道吗!
“呜哇哇呜哇哇娘亲呜呜呜”
小女孩越哭越大声,沐清溪没办法,只好妥协,“好吧好吧,你家在哪儿?”走快点送完接着回家,应该不会太耽误时间……吧?她努力记路,应该记得住……吧?
妮子破涕为笑,“谢谢姐姐。”
“往哪边走?”
“那边!”
妮子指了个方向,沐清溪只好拉着她往那个方向走去。没办法,手臂酸得很,实在没力气抱。
“快看,这不就对了!”暗中尾随的人道。
“还不跟上!”
身后的人声渐渐远去,沐清溪顺着妮子指的路牵着她三下两下拐进了巷子里。烛火暗淡,月光下脚下的路看得不甚清晰,只能隐约看到两旁的屋舍鳞次栉比。或许是大多人出门过节的缘故,这一带僻静得很,几乎听不到什么动静,沐清溪脚步慢了下来。足音一声声回荡在小巷里,听在耳中格外清楚。
在这种时候,身后忽然间响起的动静就分外叫人觉得心惊。
下意识地,沐清溪脚步快了起来,妮子被她带得脚下一个踉跄,大声喊道:“姐姐慢点!”
沐清溪一下子停住,回头看她,目光中带着审视的意味。妮子被她看得一阵心虚,却还是怯怯地问:“姐姐,我走不动了,我们走慢点好不好?”
后面的动静越来越近,沐清溪看看妮子又看看黑漆漆的身后。她没错过妮子下意识看向后面的细微举动,这让她更加心寒,心寒之余更多的是愤怒。
“小妹妹,你家离得不远了是不是?你自己回去吧,姐姐有事先走。”她冷淡地说完,转身要走,衣袖却是一紧。
方才还哭哭啼啼软软地喊她“姐姐”的小女孩紧紧地抓着她的衣袖,眼睛里哪还有什么难过害怕!
沐清溪眉峰紧蹙,漆黑的巷子里脚步声越来越密,来人显然加快了脚步,她看向妮子,咬牙一狠心,抬起另一只手……
赵快步在人群里穿梭,目光快速略过身边每一个人,却迟迟找不到沐清溪的身影。他不过是在针线摊前耽搁了一点时间,却转身就不见了沐清溪,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涌上心头。
164绝情
沐清菀望着鲜红匾额上“月老庙”三个烫金大字,心中五味杂陈。去岁这个时候她也曾欢欢喜喜地来到月老庙上香,那时她还是侯府独一无二的嫡长女,身边跟着罗蓉蓉和几位世家女,言语中全是对她的逢迎奉承。她从开襟楼离开,走到月老庙中上香祈福。金身的月老雕像慈眉善目,双眼中是俯瞰众生的慈悲。她祈求月老让她得遇良人,两情相悦,随即便在月老庙后的姻缘林中遇到了王奕。
灯火辉映下的男子面如冠玉,身披锦绣,像一位浊世翩翩佳公子。他眉目含笑,看向她的时候充满了温柔。他的声音那样好听,问她:“小姐可是迷路了?”
她想说:不,我不曾迷路,我只是迷了心。
她不喜欢读书,课上的时候走神得多,却在那一刻忽然间想起了女先生教过的一句诗: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一定是月老听到了她的祈愿,许下的愿望成了真。
怎么会不欢喜呢?
从那以后,她开始下意识地打听跟他有关的一切,知道他学富五车,知道他师从名师,知道他喜欢山水,还知道他极擅作画……
再遇是在京郊别庄,她离京避暑,他离京读书。因为两家庄子离得不甚远,她有许多次机会与他“巧遇”。收起那些骄纵和不耐,她努力地在他面前做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子,渐渐地,他的眼睛里有了自己的身影。
她却开始担心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过主动,是个行为放荡、不守规矩的女子,直到那一天他说对她说:清菀性情率真,可怜可爱,着实令人喜欢。
那一瞬间,心中仿佛有满树繁花,盛开得肆意……
姻缘林就坐落在月老庙之后,最中心的地方有一株十人合抱粗的相思红豆树。月老庙自秦汉时期建成,中间历经千百年的战火洗礼到如今依然存在城中接受香火。这颗红豆树据传是东汉时期的一双有情人所种,随着月老庙一起几经枯荣。
红豆树上连理枝,连理枝头成姻缘。
树枝上绑着长长短短的红色线,象征着月老执掌天下姻缘的姻缘线。也有善男信女将心愿寄托其上,久而久之,这红豆树成了名副其实的“红线树”,姻缘林也成了有情人相识相遇相会的地方。尤其在七夕这一日,男女之间抛却世俗规矩可以大大方方地彼此相见不被诟病。所以,王奕在这里与沐清菀相见其实并不会引起注意。
沐清菀到的时候就见红豆树下灯火阑珊的地方站着一个月朗风清的身影,那一袭蓝色长衫熟悉一如当年,竟让她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王奕闻声回首,看着沐清菀消瘦的脸庞,温声道:“你来了。”
“王郎……”沐清菀哽咽,满腹委屈难过。
“我们去那边说话吧。”王奕指了指一旁稍显僻静的小径,那处看起来人少,虽然应该不会引起注意,他并不想在这时候被人察知沐清菀跟他有关系。
“王郎,这一切都是沐清溪的算计,她嫉妒我得了你的心,所以故意报复我!王郎,我心里只有你,你知道的……”一到僻静处,沐清菀就忍不住急急辩解。
王奕看着她,笑得和颜悦色,“沐大小姐慎言。”
“你、你叫我什么?!”沐清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她听到了什么,沐大小姐?他们之间何曾有过这么生疏的称呼?
王奕看着她,重复道:“沐大小姐,以你我的关系还是如此称呼更加稳妥,以免被人误会。”一个已经名声烂大街的女子,已经不配他上心了。也罢,打从一开始不过看她好玩才玩玩,又不是真心想娶。便是曾经想过,如今也不必了,倒省下了他还要为难。
沐清菀顿时脸色苍白如雪,到此时哪里还不明白王奕的意思,“沐大小姐……呵呵……你我的关系……你我是什么关系!”她忍不住嘶声质问,她差一点就连清白身子都给了他啊!
不,她为什么当初没有把自己给他,如果她早一点……会不会、会不会……
王奕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沐清菀,请你注意分寸。我今日来是看在往日情分,你若一味胡搅蛮缠,莫要怪我不留情面。”
沐清菀看着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里面那些柔情蜜意都没了踪影,只剩下鄙夷和厌恶,她只觉得心痛得没了感觉。
“你我既然没了关系,又何来往日情分?”沐清菀泪眼朦胧的反问,眼里满是讽刺。
王奕皱着眉,深深觉得答应见她是个错误。但是不来警告一番,她若随口乱说于他也是麻烦,总得让她死心才行。
“若你无事,在下先行告辞。”王奕说道,说罢转身欲走。
“慢着!”沐清菀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既然你我已经没了情分,为何还要帮我对付沐清溪?”
王奕侧首毫无感情地瞥她一眼,“我只是不想被人落了面子而已,你以为是为什么?沐清菀你莫不是以为在我面前装得乖巧我便不知你做下的那些事?”
沐清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绝情无义!他什么都知道,还那样巧言令色,以前那些都是哄骗她不成?
王奕嗤笑一声,甩了袖子大步离开。
“你就不怕我把事情传扬出去?!”沐清菀在他身后大喊。
“明明是你和沐清河动的手,与我何干?”王奕头也不回地道,“你若想安远侯府一朝覆灭,不妨说出去试试。”
沐清菀怔愣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泪如雨下。沐清河从暗处走出来,看了看沐清菀,摇头长叹一声,这个妹妹确实没什么用了,嫁了严章也好。严章成了他的妹婿,总不会再天天想着翻旧账。
沐清溪接住昏迷的妮子,左右看看,极快地把她挪到一处门前。后面暗巷子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再不躲开就来不及了。七夕的月色不甚分明,她猫着腰躲到阴影处,避开那些被月光照耀到的地方,尽量将步子放轻,沿着墙根一路小跑。
前面是丁字路口,她对这一带一点都不熟悉,根本不认识路。再说,论起逃跑,她肯定跑不过身后的人,这个时候若是随意走反而更容易被发现。
怎么办呢?
“人呢?怎么不见了?”
“快找找,就是进了这里!”
“快看,是妮子!”
“怎么昏迷在这?难道被发现了?”
“不可能,妮子可是老手!”
“那怎么……”
“别说了,快去找!那可是五百两银子!”
……
脚步声渐远,沐清溪躲在门后大气也不敢出。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更不知道这是哪户人家。无意间躲到这里撞开了门,听得那些人追过来就下意识地躲了进来。幸而方才他们追的急,脚步声掩盖了门开关的声音。可是,眼下她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
五百两银子,呵。
如果这些人真的是沐清菀算计她……沐清溪咬了咬唇,不用想都知道她会用什么手段。如果不是,她想不到自己还得罪过什么人,跟她有如此深仇大恨。
身后的院落里忽然响起声音,沐清溪一惊,不能让人发现她在这里。不是她戒心重,而是……好吧,她确实戒心重。前世逃亡的时候她不是没有天真过,可是经历的一切都太让人绝望,如果不是最后遇到了智空,她大概早就死掉了。嗯,说不定还能早一步重生呢,沐清溪无不苦笑地想。
她极小心地打开一条门缝,在被人察觉之前从细缝里钻了出去。追她的人似乎走远了,一直没听到声音。她松了口气,悄悄地往回走。来时的路有心记着,差不多还能找到,总比乱走乱闯得好。
走过巷子口的时候冷不防脚下被绊了一下,沐清溪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她狼狈起身,一回头却见躺在地上的正是被她打晕的妮子。幸好她平日里抱客儿抱习惯了,手臂力量还不错,才能把个小孩子给打晕掉。想起那两人说的“妮子是老手”这种话,显然这小姑娘不是第一次帮他们骗人,她不是第一个轻信的,大概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想到这,沐清溪就没了同情心,越过她径直往回走。
“唔嗯”
没走出几步,忽觉脑后一痛,沐清溪只听到一声冷哼便失去了知觉。
暗处的人走出来,对着地上的女子踢了一脚,“哼哼,自作聪明的臭丫头,老子见过的人多了!”
“行了,赶紧的,别忘了雇主交代的事,那可是五百两银子!”
“去去去,你就知道五百两银子!”
“你不想?”
“想!想得很!啧啧,五百两银子还能白用个妞,这买卖怎么就不是天天有呢!”
说着俯下身一双沾着尘土和不知哪里蹭来的黑油的脏手就要往沐清溪脸上摸,只是,手还没落上去,“砰”一声闷响,人就被一股大力踹了个倒仰。
“哎哟!哪个混蛋!”他挣扎着爬起来,只见暗处缓缓走出个颀长的身影,看不清面容,却没来由地让人心底发寒。
“你你你你是什么人!”另一个冲过来指着来人大吼。
赵俯身一把抱起昏迷在地的沐清溪,冷冷地看着他们,仿佛在看两个死人。
“要你们命的人。”
165月媒
王阁老府上。
王绮和王夫人自开襟楼归来,恰好碰到了王奕。王绮见他脸色不虞,不由问道:“大哥,可是遇上了什么事?”
王夫人却冷哼一声,眉宇间带着薄怒,“能有什么事?”先前王奕为了沐清菀对她出言顶撞,惹得她十分不快。而之后沐清菀又传出那样的事情,王奕竟然还来问是不是真的,着实让她失望。
王奕连忙正了脸色,“母亲,妹妹,读书遇到些难解之处,一时沉思未察,故而……”说罢又解释,“母亲放心,孩儿日后定然专心读书正事,不会再做糊涂事。”
他说得诚心,王夫人脸色稍缓,只道了句“但愿如此”。王绮却看着自己哥哥若有所思,她总觉得事情似乎不是这么简单。明明前几日还在追究沐清菀之事的来龙去脉,怎么这么快就变了态度。不过,到底是自己的哥哥,他若真是想明白了也是好事。只是可惜,她原本还蛮喜欢沐清溪的,受了沐清菀连累,母亲已经把婚事退了。
“走吧,阿绮。”王夫人道,今日王绮在开襟楼上大放异彩,她这个做娘的也脸上有光。
“是,母亲。”
沐清溪醒过来的时候有些恍惚,稍稍一动便觉脑后痛得很,不由得痛呼一声抬起手往脑后摸去,却在中途被人拦了下来。
“别碰,更痛。”低沉华丽的声音响起,沐清溪一下子惊醒,看到身边的人猛地瞪大眼睛。
“怎么是你?嘶”这一动牵扯到脖颈,脑后又是一阵剧痛,疼得她龇牙咧嘴。
“记不得了?”声音淡淡的,她却从中听出了明显的怒意。
他生什么气?
对了,她怎么会在这?
意识渐渐回笼,四下里看了看,他们还在小巷子里,熟悉的场景中,沐清溪想起自己穿了九孔针七彩线,遇到了个叫妮子的小女孩,然后要送她回家,再然后……
“你救了我?”她看向赵,轻咬贝齿,带着点感激又带着点羞恼,怎么每次倒霉都遇到他?
这样的情形再分明不过。她自己犯蠢,以为躲过了别人,熟料别人早就看穿了她的把戏,守在那儿等着她呢。若非赵出手相助,大概这次真的要吃大亏。沐清溪想想都觉得一阵后怕,背后算计她的人实在可恶!
“你说呢?”赵淡淡的反问,神色……没什么表情,但是直觉得他心情貌似不太好。
说什么,没什么好说的了,很显然又被眼前人救了。从他们相识起,沐清溪只救过赵一次,对方却已经救过她无数次。十成十的救命恩人,沐清溪想不承认都不行。可是一想到赵之前夜探侯府的作为,她就觉得头皮发麻。
“多谢相救,殿下大恩大德小女子铭感五内,日后定当报答。”沐清溪说道。
“不必日后,既然有心,不妨今日。”
“好,嗯?”沐清溪下意识地应是,答完才觉得不对,今日?今日怎么报答?不会是什么强人所难的事吧?
赵对她了解甚深,只看她眼神便知她在想什么,有心逗她,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沐二小姐以为如何?”
别真是跟她想的一样……
“圣人之言,自、自然十分有道理,清溪深以为然。”沐清溪忐忑地答道。
“本王多次救你,恐怕已经不是滴水之恩了,沐二小姐以为呢?”赵继续说。
“王、王爷说得是,都赶上滔滔淮水,滚滚黄河了……”沐清溪答得战战兢兢。
赵失笑,这丫头,竟还有心玩笑,看来也没怎么吓到,真是心大。既然如此,他就不客气了。
“那沐二小姐打算如何报答?”
沐清溪看着面无表情的赵,心里的小人儿泪流成河,她一点都不想面对这个模样的景王殿下,很吓人的!
犹疑再三,才小心翼翼地道:“王爷但有吩咐,只要符合世俗礼法道义,清溪莫敢推辞。”说完便见后者唇角轻牵,露出个月牙儿般的弧度,沐清溪登时觉得不妙,感觉好像自己跳进了个大坑。
“那本王要沐二小姐以身相许呢?”赵似笑非笑。
你不要脸!沐清溪吓得在心底破口大骂,然而面上么,依然怂成一团。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个、那个风有点大,我没太听清楚,殿下您说什么……”
手掌下的小猫明明已经瑟瑟发抖,却还妄想逃出生天,赵逗得越发开心。冷不防凑近,一张容色峻绝的脸陡然放大,吓得沐清溪一个哆嗦,毛都炸开了!
“殿、殿下……”
“那二小姐可要听仔细,七夕月为凭,赵氏皇族求娶沐家二小姐清溪,不知二小姐可愿成全在下一片心意?”
低沉华丽的声音像是一阙上古歌谣,灼热的气息随着音韵的起伏落在耳垂。半边脸颊都变得热了起来,耳朵更是烫的像刚刚从火炉里捞出来。沐清溪杏眼圆睁看向眼前人,他语调轻佻,眼睛里却是沉甸甸的认真。他有着一双全天下最好看的眼睛,万千星辉都纳入眼底,深邃、广袤、辽远,哪怕多看一眼都会忍不住沉醉在其中。
她想起自己在书中看过的一种酒,酒名玄碧,酒色墨沉却清澈碧透,酒香醇厚而沁入脏腑。饮之如羽化登仙,飘飘然若临九天而展翼。
但愿沉醉不复醒。
她,也可以一醉吗?
沐清溪觉得自己深深地被蛊惑了,她没有办法让自己拒绝那样的认真,更没有办法忘记这双眼睛,就在快要张口答应的时候,眼前放大的脸忽然后退。
“呵,紧张什么?逗你的。”
他脸上带着轻笑,眼里带着戏谑。沐清溪一时恍惚,竟觉得方才那一抹认真是她的错觉。
真的是错觉吗?
她不知道,心底却不知怎么的升起一股浓浓的失落感,仿佛有什么极珍贵的东西从指缝间溜走了。她下意识地攥了攥手指,却发现掌心空无一物,惟有一片月光明净纯粹。
果然是错觉吧?
心底的恼意止不住上涌,这样逗她很好玩么?这样随意的玩笑都敢乱开,赵把她当成什么?
“殿下还是莫要乱开玩笑得好。”沐清溪低头淡淡地说道。
恼了?
赵心底一叹,果然还是太心急了,明知她心底并不情愿还要问这种话,自讨苦吃莫过于此。
“本王久不在京城,沐二小姐就为本王说说这七夕风俗吧。”赵随口说道,举步朝巷子外走去。
沐清溪咬了咬唇,压下心底的不快跟了上去。
出了曲折僻静的小巷,大街上依然人声鼎沸,人人脸上都洋溢的快乐的笑容。这里喧闹、繁华,跟那个寂静无声的小巷子截然两番天地,让人有种南柯一梦重回尘世的错觉。
“嗯,拿着。”
“嗯?”
赵递过来一样东西,沐清溪低头去看才发现是一个小小的猫脸面具,面具上方还有两个小小的猫耳朵,煞是可爱。这样的节日里,有些姑娘家害羞想着遮掩容貌,便会戴上这样的面具。若是被有缘人摘下,便能成就一段美好姻缘。
沐清溪不解地抬头看向赵,后者眸光扫过她精致的面容,淡淡地说道:“戴上吧,你大概也不想被别人看到。”跟我在一起,后面的话没说,沐清溪却听懂了。
于是从善如流的接过面具戴上,心底却免不了嘀咕,若是不想让别人看到我跟你在一起,干脆就不要一起走了呀!她闷闷地想着,却完全没发现自己把因果对象弄错了,或者也是潜意识里有意为之,只是自己不肯承认罢了。
赵也戴上了一张面具,俊朗的容颜被遮盖反而将他身上独特的气质凸显出来,渊岳峙,锋锐刚硬,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引得不少人频频回首前提是忽略那张面具的话。
因为,他选得面具是……钟馗。
“噗嗤”
又一位姑娘被这面具吓到,沐清溪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一路上许多人被他的气度吸引,跑过来想把怀中的玉簪花相赠,七夕赠玉簪花意味着女子对男子颇有好感,若是接触之下满意又家世相当便可更进一步,谈婚论嫁。那些姑娘满怀倾慕而来,满腹惊吓而去,实在是那钟馗面具做的惟妙惟肖,实在逼真,总之就是丑的惊天地泣鬼神。
赵他是故意出来吓人的吗?!
“有这么好笑?”
身边的声音凉凉的,沐清溪立刻强迫自己忍住笑,摇头道:“没有。”可是,一抬头看到那张“钟馗脸”又实在想笑,硬生生憋着把脸都憋红了。
赵看着她的笑颜,满腹无奈。他本意是不想引人注目,给她平白惹出麻烦,不想……罢了,她开心也好。
七夕的街上除了招揽生意的摊贩店家,最多的便是一对对年轻男女,或是携手同游,或是月下相谈,两人戴着面具一起闲逛确实没多少人注意忽略赵那张钟馗脸的话。
只是,世事总会那么巧。柳妩望着人群中那个两个背影,身形颀长的男子和娇小玲珑的女子,两人站在一处摊前,女子不知拿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男子微微低下头聆听女子的话,唇角勾着浅浅的弧度,看上去那么和谐,那么相称。
如果,那个身影不是她心爱的人的话,她大概也会那么认为吧?
166泥偶
沐清溪站在一处卖泥塑的小摊前,手里捧着个泥塑的娃娃。那娃娃做工简单,看上去是个憨态可掬的女娃娃,只是眉目衣裙粗略,甚至可以说有些简陋,她却捧在手中不忍放下。
“喜欢?”赵眸光轻闪,似乎想起了什么,淡声问道。
“嗯?”沐清溪看向他下意识地摇摇头,“只是觉得有点熟悉。”
“有人送过你?”赵随手拿起另一个你娃娃,装作不经意地问。
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大概会问“在哪儿见过”,而赵却问是不是有人送过她,这种差异本该让她注意到。可沐清溪沉浸在思绪里,并不曾多想。她只是点了点头,不想多说,也不曾看到赵唇角轻勾,眼中掠过一丝笑容。
自然该熟悉,当年他可是亲手捏过一个泥娃娃送人,虽然,咳……捏的有点惨不忍睹。
“那颗白玉琉璃珠……多谢殿下。”离开泥塑摊,沐清溪低着头小声地道。不算不知道,细算下来她欠赵的人情真的能汇成涓涓河流了。而想起自己几次三番的拒绝,心下更是虚得很。如果她能帮赵规避风险,躲开上辈子被斩首示众的结局,是不是就算还了人情?
只是,上辈子景王到底是因为什么触怒天颜她知道得并不清楚,智空从不对她多言,她所知大多是道听途说。一位战功赫赫的亲王殿下,什么样的罪名才会让帝王一怒,取其性命?
谋逆,叛国。
这是沐清溪能够想到的最大的罪名,可是,赵尽忠职守,在北境边疆守护多年,期间击退北狄无数次,这样的人会谋逆或者叛国?
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如果不是这两样,事关皇家,会将他推到险境的大概就只有……皇位。
以前的时候明知赵下场不会好,总想着避开这个灾星,沐清溪没有刻意去想。但是,沉思细想,赵是烈帝之子,而且是嫡子。如果不是当年董太后在其中起了作用,赵应该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也是将来名正言顺的下一任皇帝。可是,当今弟承兄位登基称帝,却立烈帝庶出长子为太子。这位太子在不久后暴毙,烈帝皇长子如此,皇次子亦如此,皇三子则不知所踪,凶多吉少。惟有赵去了北境,成为一代名将。
那三位皇子的死真的是巧合?
如果是巧合,烈帝身后未免太过凄惨。
幼年时她贪玩,捉迷藏躲在父亲的书房,有一次不小心听到了父亲和兄长的对话。当时年幼无知,现在想来,那番话其实才是烈帝几位皇子的催命符,恐怕,也有可能是赵的催命符。
她该不该提醒?赵会不会信?会不会觉得她在胡言乱语?
“举手之劳罢了。”赵的眉目在氤氲的灯火下不甚分明。
安远侯府双鹤堂。
“祖母,都是孙女的不是。二妹妹嫌跟孙女一块儿走跌了脸面,孙女自觉无颜,便答应与她分开。若是孙女坚持同她一起,就不会有这种事了。”沐清菀手拿巾帕擦了擦红彤彤的眼圈,声音里满是委屈和担心,好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琉璃和珠玑跪在一边,却是听得火冒三丈。沐清菀这番话明里暗里分明是故意在老妇人面前抹黑小姐,小姐不过是懒得与她虚与委蛇,到了她口中竟成了蛮横无理不敬长姐之辈。偏偏她还在此假装好心,她们两个身份低微不能驳斥。
“老夫人,奴婢斗胆,眼下还是先将小姐找回……”
珠玑着急地开口,话没说完就被沐清菀抢了去,“是啊,祖母,还是先把妹妹找回来。这大街上人多杂乱,万一遇上那些心怀叵测之徒,二妹妹又生得……还是多派人手快些去找人吧。”
“老夫人,菀姐儿说的是。儿媳这就派人去找,一定要把溪姐儿找回来!”徐氏紧接着附和。
琉璃和珠玑听得心火炽烈,这母女二人一个暗示小姐遇到坏人,一个恨不得把事情闹大,没一个安了好心。
“祖母,还是多派些人手,家中下人最好都派出去,若是不够,咱们便去京兆尹报官,让衙门也帮着找。多耽搁一分,二妹妹就多一分危险。”沐清菀紧接着又说,眉头皱得紧紧的,不知道的定觉是姐妹情深。
“老夫人,千万不能将此事宣扬出去!”
“老夫人万万不可!”
琉璃和珠玑齐呼,若是惊动京兆尹,小姐失踪之事传了出去,便是没什么也有什么了。到时候小姐的名声清白岂不被毁了个干净。徐氏和沐清菀母女俩好狠毒的心思,若是真那么做了,小姐还有什么脸面面对世人!
“主子议事哪有你们两个臭丫头插嘴的份儿!来人,给我拉下去掌嘴!”徐氏鄙夷地看了看珠玑和琉璃,不耐烦地道。
“够了,都给我住嘴!”沐庞氏手里的拐杖往地上一砸,屋子里登时静了下来。徐氏和沐清菀低着头,母女俩互相交换了个眼色。
沐庞氏扫了眼跪在下首的琉璃和珠玑,“你二人护主不力,该当责罚,念及二小姐如今未归,便让你们戴罪立功,待找回二小姐再做处置。”
“谢老夫人!”琉璃和珠玑磕头谢恩,随即忐忑地听着,生怕沐庞氏听了徐氏和沐清菀之言。
沐庞氏冷眼扫过徐氏和沐清菀,冷哼一声,“约束好府中下人,但凡此事有一点风声传了出去,我便唯你二人是问!”
徐氏有心反驳,却被沐庞氏冷漠威严的目光看得心虚,不情不愿地应“是”。反倒是沐清菀开口道:“祖母,便是我们不说,那街上万一有看到的……”
言外之意,她们不说外头人可未必不说。
“那便……”
“老夫人!老夫人!二小姐回来了!”
沐庞氏话未说完,忽听门外通传。沐清菀闻言登时脸色一喜,算算时间,安排的人应该已经得手,通传的人声音如此惊讶,事情定是成了。
“还不快快把二妹妹带过来,祖母都快担心死了!”沐清菀匆忙说道,眼中满是激动。
“是,是……”
“你吞吞吐吐,还有何事?”沐庞氏肃然问道。
沐清菀却以为报信的人这般是因为沐清溪模样“狼狈”,心中高兴。
“元瑜郡主送二小姐回来的。”
“什么!”
“什么?!”
两声同时响起,沐庞氏惊中带喜,沐清菀惊中带惧。
沐清溪那个贱人,运气怎么就那么好!不,说不定元瑜郡主是“事”后才把人救下的,王郎办事一向稳妥,绝不会出错!
“快!快随我去迎接!”沐庞氏连忙命人为她整理衣着。她虽年长,又有诰命在身,按品级在曹元瑜之上,但是曹元瑜是郡主之尊,她不会傻到在一位郡主面前摆架子。
“喂,我小皇叔人那么好,嫁了一点不吃亏啊!不过话说回来,原本你跟我明明是同辈,若是嫁了我小皇叔就变成了小皇婶,平白高出一辈,占我便宜了!”曹元瑜拉着沐清溪叽叽喳喳说得兴奋。
沐清溪听得满脸无奈,欲哭无泪:郡主殿下,你真的想多了,我跟景王殿下八字都没一撇呢!
“多谢郡主殿下送我回来……”
“哎呀,不谢不谢,反正也不是因为你!”曹元瑜手一摆爽快道。
沐清溪有神地想,殿下您这么直白不怕没朋友么?
好吧,作为明华公主的女儿,还真不怕没朋友。
赵带着她一路走,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安远侯府的街口,然后曹元瑜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看情形分明是一早守在那儿的,见到他们就十分热情地过来拉着她对赵说:“小皇叔放心,我一定把清溪安全送回侯府!不过,小皇叔也要说话算数才行!”
沐清溪这才知道曹元瑜的出现是赵一手安排,至于原因……应该是担心她独自回家,会受到家人质疑。如果是曹元瑜送她回家则不会让人起疑,又能杜绝那些流言蜚语。细心至此,沐清溪心底不自禁地升起一股温暖,心中更加坚定了帮他避祸的决心。至于曹元瑜口中时不时冒出的“小皇婶”,她没听见没听见!
不过,看曹元瑜的样子,对于赵答应的事沐清溪有几分猜测。七夕节,曹元瑜不在开襟楼陪明华公主,却独自跑出来玩,九成九是去会情郎了,而且不巧的,被赵抓了个正着。可是,上辈子她喜欢的人并非良配,不知道她今晚会的人是谁,是不是上辈子那个人,如果是的话要不要提醒她?如果不是的话,贸然提醒万一闹了笑话……算了,还是想办法打听清楚那人是谁吧。
两人到了双鹤堂前,沐庞氏早已带着人双鹤堂门口等候,见到曹元瑜便齐齐行礼。曹元瑜心情好,竟还给沐庞氏行了个回礼,让后者受宠若惊。
“让祖母担忧是孙女不是,给您请罪。”回到正堂,沐清溪请罪道。
沐庞氏看着她毫发无损,衣衫整洁,笑得慈和,全然没有方才的威严冷漠,“平安回来就好,此次多亏了郡主,可要好生感谢。”
“是。”沐清溪应道。
“人送回来了,本郡主不多打扰,先告辞。”曹元瑜功成身退,也不多留,只是路过沐清溪的时候对她说道,“改天找你出去玩儿,可别说没时间!”
沐清溪心中微暖,知道她是为她撑面子,遂答道:“郡主有命,岂敢推辞?”
元瑜郡主得了答复心满意足地走了,沐清菀望着完好无缺的沐清溪恨得咬牙切齿。人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不用说便知道计划失败,又让她逃过一劫。
沐清溪啊沐清溪,你这贱人为何运气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