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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香全文阅读

作者:叶蓁蓁     嫡香txt下载     嫡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36庶妹

    陈黎看着赵远去的身影,回想起景王临走前对他说的那句话,“侯爷当心”。

    当心什么?景王知道些什么?

    一直到回了府中陈黎还在想,最近这段时日里有什么事是跟他有关的。

    龙舟宴府里没人去,山东旱灾案……当日奉旨出京去查山东税粮,承安帝其实给了他两道旨意。这件事他连两个儿子都不曾透露,景王……他不认为承安帝会透露给景王。

    如果景王的“当心”二字针对的是山东旱灾案,恐怕以前是他小瞧人了。

    乾清宫东暖阁。

    赵到的时候承安帝正在低头看御案上展开的一张地图,一张极为详尽的地图。上面不止细细描绘了大梁的山川地理、州府县道,就连四境边疆都不曾落下。

    目光落在山东境内时微微一凝,那里有几点极不起眼的深色,像是不小心溅上去的水滴。

    他收回目光,如常地行礼问安。

    承安帝脸色称不上好,也没有朝堂上时那种强压的怒气。见到赵眼中还露出几分慈爱。

    “来了?赐座。”

    “多谢皇叔。”赵并不推辞,从善如流地入座,等待承安帝开始进入正题。

    几乎是一夜之间,山东大旱的消息传遍大梁朝上下。前一日京中还在纷纷议论端午龙舟宴的大火,第二天就变成家家户户知“山东”的情形。

    在这种情况下,沐清河和严章身上发生的那点事就变得微不足道了,而安远侯府大小姐失踪的事更是没人会去在意。

    大朝会之后的第三日,徐氏百般隐瞒之下,沐庞氏还是知道了沐清菀失踪的消息,当即大怒,劈头盖脸地就把徐氏叫来臭骂一顿。并且当机立断把所有除了徐氏以外的知情人全部召集到双鹤堂里,屏退左右亲自审问。

    徐氏这时候不敢再隐瞒,将严徐氏提起的婚事告诉了沐庞氏。沐庞氏一听沐清菀是因为这个才离家出走,气得险些当场给徐氏一拐杖。

    从日上三竿审到日暮西沉,沐庞氏审了一天毫无结果。沐清菀行事做得并不严谨,但是坏就坏在她是突然起意,事先没有跟任何人商量过,就连她贴身的丫鬟秀儿都毫不知情。

    徐氏已经顾不得畏惧责罚,她现在更担心沐清菀。一个弱女子孤身出府,听说如今城外山东的流民已经聚集到了京城。若是、若是有个万一……

    夜幕降临,各屋里掌起了灯火。双鹤堂里灯火通明,安远侯府上上下下大大小小包括姨娘在内,但凡算得上主子的女眷都被叫进了正堂里。

    沐清溪到的时候就见沐庞氏端坐在主位上,脸色端肃冷漠,下首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站在两旁。

    安远侯府的人口其实很简单,大房里如今只剩她和客儿。

    二房人多,沐驰除了徐氏之外还有几房妾室,平日里徐氏对妾室管束严苛,很少允许她们出院子,是以这次还是沐清溪回京之后第一次见到沐驰的这些妾室。

    沐驰早年的妾室很多,徐氏进门之后没几年便将那些不曾生育过的都打发了出去。剩下的几人养育过孩子,朱姨娘和黄姨娘甚至还曾为沐驰诞下过儿子,只是很早就夭折了,仅剩的几个庶女也都比沐清菀要小。

    初次见到几个庶妹沐清溪吃惊的很,因为那几个小姑娘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侯府的女儿,一个个唯唯诺诺,神色躲闪,说是伺候的粗使丫鬟都有人信。三个小姑娘看上去都不算大,大的大概十四五岁,小的**岁的样子。个个都穿着灰扑扑的衣裳,头发简单挽起来,身上一件首饰也没有。几个姨娘就不用提了,个个看着老气的很,站在那里看着比徐氏老了十岁不止。

    唯一的例外则是一个看起来怀了孕的妇人,二十多岁的年纪,脸蛋儿白皙柔嫩,五官清秀端正,因为怀孕的缘故看起来温柔又和气。

    沐清溪知道,这大概就是沐驰近来十分宠爱的董姨娘了。

    她打量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看她,沐清溪不知道的是她回京以后的这段时日,虽然没有见过几位庶妹,几位庶妹和姨娘却早就明里暗里地打听过她了。二房的姨娘和孩子留下来的不多,能留到现在的都不笨。被徐氏和沐清菀欺压了那么久,忽然有个人回来,三五不时地让徐氏添个堵,即便不是她们动的手,也足够叫人畅快了。

    “儿媳来迟,请娘恕罪。”沐殷氏走进来以后,余光一扫便知道自己晚了。风霁堂离得远,送信的人一来一回,耽搁了时间。

    沐庞氏此时倒没刁难,抬了抬手就罢了。沐殷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沐清溪悄悄挪了一步,朝徐氏努努嘴,对她使了个眼色。

    沐殷氏冰雪聪明,也是个心思灵巧的。四下里一看就知道少了谁,便也猜出事关沐清菀,至于到底是什么事,她却是万万猜不出的。

    不止沐殷氏猜不出,其他人更觉得忐忑。沐清溪想想自己先前打听到的消息,再想想午间被送到清晖院的那张纸条,这里大概没人比她更清楚沐清菀发生了什么事。

    “都到齐了?”沐庞氏冰凉冷漠的声音响起。

    徐氏提心吊胆地答了句“是”。

    沐庞氏威严的目光看过下首的所有人,目光触及二房里瑟缩着的几个庶女的时候忍不住皱了下眉,不过,到底没有心思多说。

    双鹤堂的正厅其实很少用,一旦动用那就说明是出大事了。董红渠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掌心里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我安远侯府沐氏乃是江南大族沐氏的分支,自先祖起诗书传家,义理治家。老侯爷血战沙场拼下了这份偌大家业,我侯府虽然算不上一等的世家贵胄,可教养子女从不敢懈怠。为人子者,当孝;为人母者,当慈。忠孝节义,礼义廉耻。这八个字我虽不亲自教你们,却要你们事事时时放在心上。”

    沐庞氏说到这里顿了顿,她看着徐氏,目光寒凉。

    “而今,我侯府竟然有人胆大包天,公然挑衅家法家规,置侯府百年名声于不顾。我虽然老眼昏花,却断不敢留着这样不孝不节毁坏家声的东西祸乱子孙。”

    “老夫人!”徐氏越听脸色越白,她已经猜到老夫人想干什么了,不行,那是她的女儿,怎么能……

    “徐氏!你闭嘴!我还未追究你教女不严之过!”沐庞氏怒声呵斥。

    一句“教女不严”堂下不明白的也都猜到一二了,这些年二房被承认的女儿惟有徐氏的亲生女儿沐清菀而已。

    “老夫人,菀姐儿她年少无知,罪不至死啊!”徐氏苦求。

    沐庞氏丝毫不为所动,无论沐清菀找不找的回来,她失踪夜不归宿,名声都已经毁了。她毁了不要紧,沐家还有其他的女儿,尤其是沐清溪。一旦沐清菀的事情捅出去,沐清溪的名声也会受影响。前有沐清河的丑事,若再有沐清菀的丑事,王家的婚约那就真的要保不住了。

    “沐氏女清菀,秉性顽劣,不堪教养,今逐出……”

    “老夫人!老夫人!”紫蝶忽然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

    沐清溪心道,来了。

    “胡闹!成何体统!”沐庞氏连番被打断,怒火上涌。

    紫蝶也是急了,她素日里最稳重,可是今儿这事实在是突然。

    “老夫人!宫里来人了,大小姐也回来了!说是还有旨意,人已经在门口,侯爷去招待去了,老夫人您快准备吧!”紫蝶一口气说完。

    沐庞氏听完直接愣了,半晌反应不过来是怎么回事,沐清菀怎么会牵扯到宫里?

    “老夫人!老夫人!”紫蝶只好急匆匆把沐庞氏扶到隔壁,沐庞氏身上是有品级的,接圣旨须得按品大妆,马虎不得。

    沐庞氏走了,余下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作为。徐氏已经起了身,她看似淡定地整了整衣襟,然后走出了双鹤堂,如果忽略差点被绊倒的事实的话。

    沐清溪无所谓地摇了摇头,从头到尾就是一出闹剧,唱戏的都散场,她也没必要在这里傻站着了。

    “三婶,我那里做了些小点心,要不要过去尝尝?”

    沐殷氏满肚子疑问,早就想拉着沐清溪问了,见此立刻答应。沐清溪走出正堂之前还是忍不住回首看了看屋子里的三个庶妹,如果不是重活一世,她比她们活得还要惨。

    她们眼睛里的东西她不是没有看见,可是,那不是她的责任。每个人都可以让自己活得好一点,只看他有没有在适当的时间和地点清醒过来。

    她醒了,付出了一世的惨痛代价。

    她们又能付出什么呢?

    这世上没有谁欠谁,没有谁非得要帮谁。

    夜风拂过面颊,夏日的风温柔却带着热意。她忽然想起一双灿如星空深海的眸子,那双眼睛的主人又是为什么对她好呢?

    若不是午间那张纸条,她也不会知道沐清菀竟然那么大胆,真的跑去龙舟宴。不止如此,还大显身手,在危急时刻救了困在火海中的徐贤妃。

    徐贤妃,徐斐。

    沐清溪不得不承认,沐清菀跟她天生就没有和平相处的可能。

    而赵,她要怎么回报他?

137良人

    宣旨的人离开后,沐庞氏看着俏生生立在屋子里的沐清菀神色复杂。她身上穿着蜀州花绫锦的蝶彩穿花半臂,配了素色十二幅湘裙。头发挽成个纂儿,上面坠了八宝如意彩珠珠链。脸色还有些苍白,面上却带着几分遮掩不住的喜色和……得意。

    蜀州花绫锦的料子历来是贡品,只供皇宫大内,寻常人家若不是得了赏赐便只能看着。

    这个孙女到底是不一样了。

    徐氏却没有沐庞氏那么多感慨,她只是单纯的高兴,以后府里没人敢不把她们母女放在眼里,即便是老夫人也要退让三分。女儿不但没事,还救了宫里的贤妃娘娘,不仅立了大功,更得了贤妃娘娘的青眼,日后谁还敢欺负,更别说把她驱逐出沐家这等事。

    “老夫人,菀姐儿站了这半天也累了,她现在身份贵重,您看是不是先让她回去休息?”徐氏掐着嗓子眼角眉梢都是得意。

    沐庞氏冷眼看着,心里忽然间觉得一阵疲惫。

    “母亲这话说的不对,清菀擅自离家本是不该,祖母若要责罚也是应该的。”沐清菀柔声说道,眉目低顺,看着可怜又懂事。

    徐氏听了不禁皱眉,沐清菀这是怎么回事,竟然跟她反着来,难道她不知道她这个做娘的都是为了她好。要不是她拦着,沐清菀这时候说不定已经被逐出沐家了。

    沐庞氏看着这娘俩疲惫地摆了摆手,“徐氏,你先下去。”

    徐氏当然不想这么退下去,她还想留在这里看沐庞氏的笑话。想想都逗,前一刻还吆喝着要把她的女儿驱逐出去,后面圣旨就来了。她的女儿不仅没事,还受了嘉奖,沐庞氏这张老脸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娘,您先去吧,女儿有事想单独回禀祖母。”沐清菀开口。

    这是沐清菀回来以后第二次悖逆徐氏,一次两次的,徐氏心底那点寻回女儿的高兴都给败光了。她瞪了沐清菀一眼,嫌她不知好歹。沐清菀却不为所动,徐氏气堵,甩了袖子离开。

    徐氏离开以后,屋子里便只剩了祖孙两个。沐庞氏冷眼看着沐清菀,深邃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个遍,似乎从来没认清过这个孙女似的。

    “菀姐儿,说说吧,怎么回事。”她淡淡地问。

    眼圈儿泛红,沐清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祖母,孙女也是被逼无奈……”沐清菀对着沐庞氏并没有要隐瞒,这个家里她的终身大事能做主的,除了徐氏以外也就只剩沐庞氏,沐驰是不会管她这个女儿的。她不想嫁给严章,不想变成给兄长收拾烂摊子的牺牲品,所以,她必须要争取沐庞氏的支持。

    “这么说,你救了贤妃娘娘只是意外?”

    沐清菀眸光一闪,委委屈屈地道:“千真万确,孙女原本也没想到龙舟宴会出事,若是知道,孙女万万不敢擅自前去。”

    至于去了之后看到的那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她谁都不会说,只要她不说,就没人会知道,原本徐贤妃的凉棚旁边是没有火种的,因为事先并没有人知道那里的人是徐贤妃,那火种被放在了柳大夫人的凉棚下。

    她还要多谢柳大夫人,若不是她跟柳妩说话的时候漏了嘴,她也不会知道那是徐贤妃,更不会有机会悄无声息地把火种换掉,然后在火起的时候早有准备去救了徐贤妃。

    回想起这几日在宫里时徐贤妃对她的看重,沐清溪就觉得一切冒险都知道。有了徐贤妃的看重,无论是谁都不会轻易对她指手画脚。

    这话沐庞氏倒是相信,她怎么都没想到沐清菀有那么大的胆子,更想不到沐清菀不止胆子大,而且运气够好,敢做。

    “严章是你表哥,表兄妹成了姻缘也是好事,怎么你竟如此抵触,其中可是有什么缘由?”沐庞氏起了怀疑,严章他见过一次,人长得还算周正,举止挑不出大错。徐氏还曾起过心思要给沐清溪说亲,当时她就怀疑了,若是严章真有那么好,徐氏竟然不想着留给沐清菀?

    沐清菀只顾着龙舟宴的事,没想到沐庞氏问起严章。听着话里的意思,沐庞氏并不反对表兄妹亲上加亲。她一面想说实话,杜绝了自己嫁给严章的可能,一面却又想起自己几次三番在沐清溪那里碰的壁。

    “祖母明鉴,我对表哥只有兄妹之谊,绝无男女私情!”沐清菀神色坚定恳切,就差指天发誓,一转脸却忽然化作小女儿态,双颊绯红,语带娇羞,“不瞒祖母,孙女其实……其实心中已有良人……”

    沐庞氏一掌拍在桌子上,“胡闹!不知廉耻!”沐庞氏活了这么些年,看人自有一套,沐清菀这模样分明是跟那男子已有接触。

    私相授受,简直丢尽了女儿家的脸面!

    沐清菀说出来就没打算收回去,此时不把话说明白岂不是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她非但不畏惧,反而迎面继续说道:“祖母!孙女与那人两情相悦,既不曾私相授受,也不曾越雷池一步。男未婚,女未嫁,为何说不得!若是不说,孙女岂不是要错过!”知道沐庞氏在意什么,她刻意强调自己谨守礼仪本分。

    “何况,孙女与那人身份相当,门当户对,为何嫁不得!”这一句才是重点。

    果然,沐庞氏听后怒气稍歇,只话里还是没好气,“是哪家的?”

    沐清菀羞涩地低头,她知道自己成功了,“是、是王阁老家的长孙,王奕王公子。”

    这一句不啻晴天霹雳,沐庞氏再也坐不住,几乎是一下子跳起来惊声问道:“你说谁!”

    沐清菀不解,她原以为以王奕的身份,沐庞氏肯定会考虑的,甚至还会想方设法促成,可沐庞氏的反应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是王阁老的嫡长孙,王奕。”

    沐庞氏身子一软,站不住一下子坐下来,她闭了闭眼,以手按着额头,竟不知该说什么。

    她的另一个孙女跟王奕自小订下婚约,可现在,沐清菀说她跟王奕两情相悦……

    “祖母?祖母?”沐清菀小心翼翼地问,这中间一定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否则沐庞氏不会是这种反应。

    沐庞氏看着沐清菀,又想起沐清溪,然后笑得讽刺,这两个孙女真是能耐啊!

    “三婶请坐,客儿,这是叔祖母,快叫人。”沐清溪带着沐殷氏回了清晖院,客儿一见她回来就凑上来要她抱,沐清溪便哄着他叫人。

    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有点忐忑,客儿因为中毒伤了脑子,思维一直有些慢,记人上难得很,她其实不确定客儿还记不记得沐殷氏。

    客儿歪着脑袋看旁边和颜悦色的妇人,好熟哦,谁来着?

    “叔祖母!欢欢!”嫩嫩的声音脆生生地喊道,后一句却是朝着沐清溪说的。

    沐清溪有些惊讶,有些欣喜。欢欢是三婶的女儿沐清欢,客儿跟她玩过几次,竟然真的记得。或许,智空的治疗已经开始有效果了。

    天色渐晚,沐殷氏索性留下来用了晚膳。饭后客儿被春雁和珠玑带去玩儿,沐殷氏和沐清溪则去了里间说话。

    “清溪,沐清菀出了什么事?怎么会牵扯到宫里?”沐殷氏满肚子疑惑,风霁堂对侯府这边关注的不多,她匆匆被请来,老夫人话说到一半又被请出去。只猜到沐清菀大概做了什么老夫人容不得的事,差点就被逐出宗族。

    沐清溪想想,这事颇有点虎头蛇尾。谁都没想到沐清菀那么大胆妄为,更没想到她不止大胆妄为,还运气不错。大概连老夫人都觉得荒唐。

    “龙舟宴前后,沐清菀失踪了三天两夜。”沐清溪说道。

    沐殷氏惊诧,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失踪三天两夜,这……

    “三婶别急,事情可不止这么简单。”然后沐清溪便将自己打探来的消息告诉了沐殷氏,也包括赵暗中透露给她的消息,只是隐去了消息的来源。

    沐殷氏听完目瞪口呆,“这、这……”沐清菀也太疯狂了,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真是不要命了。

    沐清溪倒是很能理解沐清菀的想法,得知自己要被嫁给一个天阉,还管什么名节不名节。尤其严章是什么品性,沐清菀最清楚不过。她这么做确实冒险,但是得来的收获却值得。

    “清溪,沐清菀既然得了娘娘的青眼,以后就连老夫人都会让她三分。你凡事且忍让些,莫要跟她起冲突,否则吃亏的是你。”

    沐殷氏忧心忡忡地劝道。

    “三婶放心。”沐清溪从不会主动招惹沐清菀,她的目标首先是老夫人、沐驰和徐氏,只要沐清菀不主动挑衅,她并不愿意跟个讨厌的人打交道。

    不过,冲突大概是免不了的。毕竟,跟沐清菀两情相悦的那个人跟她有婚约啊。

    想起白璧反馈过来的消息沐清溪就觉得好笑,她想,她找到了一个报复沐清菀的好办法。

    “对了,客儿的事你打算怎么办?我和你三叔的意思,若是老夫人不肯放人,不妨把客儿接到风霁堂住上一段时间,再把智空大师请过来。虽说分了家,风霁堂总归还是沐家的,老夫人应该不会反对到底。”沐殷氏说道。

    沐清溪倒是没想过这个法子,这个办法确实可行。既然老夫人不满是因为她把客儿寄养在寺庙里惹人闲话,那客儿还留在沐家老夫人就没理由了吧。

    只是,还要说动智空才行。

    “三婶,且等等!”沐清溪忽然想起智空塞给她的那张牛皮卷,东西带回来之后她才发现,那是一张针灸方子,上面记载的是疏通腿部经络的办法。

    沐殷氏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间跑了,等人回来的时候手上捧了个东西,宝贝一样,不禁打趣:“什么东西还要亲自去取?还怕丢了不成?”

    “那可不,宝贝着呢!三婶你看!”把东西递给沐殷氏,沐清溪笑吟吟地等着她的反应。

    沐殷氏越看越是惊讶,及至看清最后的小字,眼圈已经红了,“清溪,这是……”

    “智空给的,三婶也知道,他治好了太后的腿疾。大概之前见三叔不良于行,所以就把这个给了我。我想着,若是能把智空请来,最好让他亲自为三叔诊治。只是……”她有点迟疑,“也不敢保证一定能好。”

    这么多年,沐的腿请无数名医看过,俱都无果。数九寒天掉在冰湖里伤了筋脉,只能靠药养着,每日里按摩不至于让双腿萎坏。如今,有人告诉她沐的腿有可能治得好……

    “清溪,这事先别告诉你三叔。”沐殷氏颤着手嘱咐。

    沐清溪明白,这些年三叔定是看过无数大夫,失望的次数多了。万一这次也治不好……总之,不抱希望才有不会有失望,才会有更大的惊喜。

    “三婶放心。”

    目送沐殷氏的身影消失在清晖院外,沐清溪回到卧房的时候客儿已经睡下了。烛光照在肉嘟嘟的小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静好安详。

    她忽然想起,三叔和三婶也是沐家人,如果他们知道她想要毁掉老夫人和侯府,还会像现在这样待她吗?

138沐瑜

    沐清菀的回归让沉寂多时的侯府一下子热闹起来,更别提她回来的同时还带着来自宫中的赏赐。

    送到安远侯府的帖子在沐驰和徐氏的案头堆积成山,不管是那些曾经跟安远侯府有来往的人家还是不曾有过交集的人家,纷纷转变了态度,仿佛先前的门庭冷落只是一种隔世的错觉。

    沐家宅院里,每个人都刻意淡忘了那天晚上的闹剧,不会有人提起沐清菀差点被老夫人逐出宗族,更不会有人追究沐清菀的失踪。

    突如其来的繁华锦绣,一切都看起来那么正常,却隐隐约约地透着一股不正常,只是没有人肯在这个时候说出来罢了。

    荣名也好,奉承也好,都跟沐清溪没有一点儿关系。她安心待在院子里足不出户,既不去凑那份热闹,也不想看沐清菀和徐氏得意洋洋的脸。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清晖院里竟然也有了客人。

    就在沐清菀回家之后的第三天,沐清菀的一个庶妹忽然间到访,把沐清溪吓了一跳。彼时她正在院子里跟客儿玩捉迷藏,躲在葡萄藤的架子后面,看客儿找来找去,小短腿迈得欢快。冷不防被人从身后叫了一声,差点魂飞天外。

    到访的是沐清菀最大的庶妹,黄姨娘的女儿,闺名沐瑜。沐家庶出的女儿是没资格论辈的,因此名字里都没有她们这一辈的行字“清”。沐驰自己就是庶出,原本他的女儿都没资格用行字,不过后来沐驰自己把自己改到了沐庞氏名下,摇身一变成了侯府的嫡子。徐氏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地把沐菀三兄妹的名字给改了。当然,二房里原本的庶女没这个资格。

    徐氏手段狠戾,把二房的几个姨娘管得服服帖帖,就连几个庶女也苛待得很,平日里几乎看不到她们出来走动。若不是前日见过以后沐清溪特地让琉璃去打听,今天见了沐瑜她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瑜姐姐怎么有空过来?”惊讶只是一瞬,沐清溪随即便笑着问道,丝毫没有觉得沐瑜不该出现在清晖院里。

    这样的态度让沐瑜松了口气,前日见了沐清溪之后她便起了一点心思。跟姨娘商量的时候姨娘是不同意的,说她们是二房的人,二小姐跟二房关系不睦,冒然到二小姐跟前示好未必能讨到好,说不定还会得罪徐氏,白白给娘俩招祸。

    沐瑜回去之后犹豫了很久,她想了很多。这些年徐氏和沐驰是怎么待她们的,沐清菀兄妹三个从来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大概,在他们眼里,她和姨娘连一等丫鬟都不如。姨娘早年生下了哥哥,也是得过宠爱的,后来哥哥夭折,连序齿都没有,徐氏步步紧逼,姨娘不得不示弱以保全自己。后来怀她的时候更是日里夜里担惊受怕,以至于早产。

    她只比沐清菀小三个月,沐清菀有徐氏,有贤妃娘娘,她有什么呢?

    依照徐氏的性子,是不会看着她们好过的,等到了年纪,随便找个人就嫁了。她不怕嫁人,女子都要嫁人,可她希望至少能嫁一个她知道的人。不求显贵富有,只求能过个安稳日子。若是可以,她想把姨娘接过去一块儿照。姨娘这辈子吃了太多苦,她不忍心再将她留在这个深渊里受苦。

    只是,怎么看都是奢望。

    “冒昧打扰二小姐,还请您赎罪。”沐瑜有些忐忑地说道。

    卑微小心,语带惶恐,对着她连一句“妹妹”都不敢称呼,这哪里是侯府小姐该有的样子?

    即便只是庶女,徐氏也太过分了。沐清溪心底微微恼怒。

    “自家姐妹不必这么见外,姐姐唤我妹妹就好。”她不打算插手二房庶女的事,但是,沐瑜这些人与她无冤无仇,她不会迁怒。

    沐瑜心底微微一动,瞬间觉得自己这一步走对了。要知道,沐清菀嫌弃她们出身低微,从不允许她们称呼她姐姐。似乎只要她们一喊,就玷污了她高贵的身份。却也不想想,三年前,她跟她们有什么区别?

    “打扰妹妹雅兴,”沐瑜知道这是自己的机会,她要抓住,“早就听说妹妹跟客儿小少爷回府,一直没能来拜见。这是我和姨娘的一番心意,妹妹别嫌弃。”

    说着便将手里的东西递出去。

    沐清溪这才发现她手里是提着东西的,但是身后却没有丫鬟跟着。皱了皱眉,侯府的庶女身边竟然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吗?

    她想出了神,一时没反应过来去接,还是旁边跟着的春棠机灵,一步上前接过,才没让沐瑜尴尬。沐瑜对着春棠感激地笑笑,却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哪里惹怒了沐清溪,明明刚刚还说的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却不理人了。

    春棠悄悄扯了扯沐清溪的衣袖,把人叫回神。她也很无奈,自家小姐这个想事情出神的毛病总是改不了。

    “姐姐的丫鬟呢?”沐清溪问得直白。

    沐瑜这才明白她想岔了,忙道:“在屋子里帮着姨娘做针线呢,想着人多怕扰了妹妹清静。”

    带个丫鬟哪里会扰了清静?

    沐清溪看出她的为难,没有追问,转头的时候却不小心看到了沐瑜的手,顿时愣了。那是一双十分粗糙的手,露在外面的手背明显可见一层过的鸡皮,食指和拇指指肚肉眼可见的鼓起一块,颜色与手指迥异,明显是块厚厚的茧子。而且,虎口处有一道刚刚结痂的伤疤,看着可怖得很。

    那是长年做重活儿才会有的。

    如果说之前只是觉得沐瑜有些可怜的话,沐清溪现在真的有点生气了。徐氏的心胸有多狭窄?沐驰是不是只管生不记数?

    察觉落在手上的目光,沐瑜不自在地拿衣袖掩了掩,这一遮掩却更显得窘迫。因为衣袖边缘被摩擦地脱了线,本来被小心地遮掩住,这一动却明晃晃地暴露在沐清溪眼皮底下。

    沐瑜脸颊红得滴血,再没脸多待,状似无意地多说了一句,“近日常见妹妹院子里的丫鬟去木槿堂探望,真是有心了。”说完便匆忙告辞离开,沐清溪本想送个回礼都没来得及。

    人走出去好远主仆两个才回了房,春棠忍不住道:“小姐,奴婢看瑜小姐像是来示好的。”

    “嗯?我知道,那个丫鬟你们不是一直盯着?”清晖院出了一次事以后沐清溪就上心多了,尤其是徐氏和沐庞氏安插进来的几个人,再不敢掉以轻心。沐瑜说得那个丫鬟她知道,锦绣早就跟她回报过,她一直不动她就是想用到合适的地方。

    现在,还不是时候。

    “咦?”春棠打开沐瑜送来的礼盒,面带惊讶。原想着沐瑜大概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但是,一艘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木船也太简陋了吧。

    木船?

    沐清溪将船取过来,发现这船其实雕琢的一点都不精致,甚至有的地方还刻坏了,木质倒是崭新。思及沐瑜右手虎口那一道新鲜的疤痕,沐清溪笑了。

    “这位庶姐倒是个妙人儿。”

    船者,舟也。同舟共济。亲手雕刻,是想跟她结盟?

    春棠还不明白,她只是提醒道:“奴婢瞧着瑜小姐是个懂得筹划的。”

    点到即止。

    “你说的不错。”沐清溪表示同意,若不懂得筹划怎么回来找她?

    不管是手上的茧子还是破损的衣袖,沐清溪不相信沐瑜真的连一件儿能穿出门的衣裳都没有。前日面见老夫人的那一身不就很好?徐氏是惯会做表面功夫的,私底下往死里磋磨你,但凡有事却要你伪装的什么都好。

    但是,她并不打算拒绝,合作和帮忙是两码事。如果沐瑜给出的理由足够,或许她会事半功倍。

    走出清晖院的沐瑜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她动了点心思,并不怕沐清溪看出来。相反,若是沐清溪看不出来她还要担心能不能跟她合作。只希望,不要让她失望。

    送走了沐瑜,沐清溪坐下来铺纸研墨。景王送了她这么大一个人情,她也该投桃报李才对。如果她没记错,这次山东旱灾案牵连甚广,上至户部、吏部两部尚书,下至山东州县地方小官,被抄家斩首者不计其数。那段时间,整个京城上空都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

    而景王现在恰恰在户部。

    她不知道作为皇子的他会不会被波及,父母和智空教会她的眼界还在,景王如今看似繁华三千,烈火烹油,可是根基不稳,无异于空中楼阁。一旦承安帝下定决心为下一位帝王扫清障碍,赵无疑首当其冲。否则,上辈子他也不会铤而走险,最终落得身败名裂,做了刀下亡魂。

    她不参与,不干涉,她只是想还个人情。

    沐清溪对自己说。

    先有山东税粮案,后有山东旱灾案。本来是要追缴粮食,现在变成了拨银子赈灾。皇帝已经派了钦差先行一步,后续的银子、粮草、医药等赈灾物资全都要户部来筹备,如今整个户部上下忙成一团,景王却还清清闲闲地待在府里**侍卫。消息传出去,更多人觉得景王已经被放弃了。

    沐清溪的信经由风霁堂辗转交到赵手上只不过过了不到两个时辰,赵正在后院的练武场上把贺子琦操练得嗷嗷叫。这封信对贺子琦来说简直就是救星,一见赵忙着看信去没空理他,撒丫子就往府外跑,把进来回事的龙九撞飞了都没慢下半步。

    “一哥,他这是吃错药了?”龙九揉着摔疼的屁股爬起来龇牙咧嘴地问。

    龙一嘴角一扯,“不,他是该吃药了。”被揍得不轻,可不是得吃药。

    龙九:……

    赵拿过信扫了一眼,颠了颠轻得很,眉梢轻挑。信封里并无纸张,信封上更是什么都没写,反而用了一片舒展的茶叶叶子封口。

    龙一看得新奇,这么新鲜的玩意儿,沐二小姐给王爷送了啥?

    然后他就看到王爷拆了信,往外一倒。再然后,王爷手掌上多了一粒米、一个铜板……

    再再然后,他就看到自家王爷笑得颇有深意。

    龙一抓心挠肝地好奇:几个意思啊?他怎么看不懂?

139我的

    山东旱灾案再是风风雨雨,哪怕已经有流民到了城外,只要没有灾民涌入京城,便影响不到这座古城里的达官显贵。厚重的古城墙和城门就像是一层屏障,隔绝了两个世界,一边车水马龙,酒肉生臭;一边水深火热,食不果腹。

    有些人看不过去,拿出花不完的银子在城外搭个粥棚,就当行善积德。然而,即便什么也不做冷眼看着也不会有人指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该皇帝来管的事,他们何必画蛇添足?

    这种时候,安远侯府是不会不去凑热闹的。老夫人起头,各房都出了银子,沐清溪也不例外。徐氏自告奋勇把活儿揽了过去,沐清菀是女儿不方便出面,沐清河和沐清浪便派上了用场。

    自从沐清菀受了宫中嘉奖,沐清河也不再自困于院子里不肯出门。仿佛是想通了,又或者是觉得有了底气,虽然沐清溪不明白这底气从何而来。

    客儿暂时去不了宝严寺,药浴却不能落下。端午以后的天一日热似一日,午后无事,沐清溪干脆让人在石榴树下放了一口大木桶,里面放满水,等到日头西斜,阳光温柔了些的时候水也热了,省去灶上人的功夫。

    兑入熬好的药,撇去药渣,再把脱得光溜溜的小团子往水里一放。客儿登时眉开眼笑,肉嘟嘟的胳膊腿一阵扑棱,水花四溅,沐清溪身上的云纹锦褙子就湿了一大片。这时候暑气还没散尽,不怕凉,沐清溪便由着他闹。偶尔有石榴花打着旋儿落下,飘在浴桶里的水面上,夏日傍晚的风有种温柔的温暖。

    水里放了药,为免坏了药性,皂角就不能用了。沐清溪拿过布巾给小团子擦身子,忽然间发现,一段时间不见小团子长肉了。客儿其实本来不怎么胖,只是生得矮小,冬日里又裹着厚衣服,远远看去像个雪白的大汤圆。现在再看,小肚子都鼓起来了。

    沐清溪忍不住戳了戳,笑他:“这下可真是个小团子了。”长肉是好事,就是个子没怎么长。这么下去,岂不是要长成个小胖子?

    她这时候就跟全天下的父母没什么两样,孩子长肉了怕变成胖子,长个子了又嫌不长肉。却不想想,从回京到现在不过才三个月左右,个子哪是一时半会儿窜起来的。

    客儿被她戳得害羞,红着小脸撅着小嘴反驳:“客儿会长高的,长高了就不圆了!”

    “咦?客儿怎么知道长高了就不圆了,那万一一直这么圆呢?你看胡大婶家的小猪仔,小时候圆滚滚,长大更是圆滚滚。”沐清溪故作不信,逗团子神马的真是太好玩了。

    客儿其实早就不记得胡大婶是谁,但是却记得从小肉团长成大肉盾的猪猪,他丝毫不觉得沐清溪把他跟小猪崽儿比有什么问题,反而摸着肚子真的开始担心长高以后也这么圆怎么办。

    他皱着眉头,像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似的。最好玩的,小胖手还揉着圆滚滚的肚子,肚子上的肉一捏软软的。夕晖洒在他白皙稚嫩的皮肤上,镀了一层金黄的光晕,若是再穿个红肚兜,活脱脱一个个年画里走出来的小童子。

    客儿愁了半天小脑袋瓜也没想出办法,最后只好叉着手指苦着脸重复:“景景说长高了就不圆了!”

    多了个名字,却把沐清溪听得一怔。景景,赵?

    她原以为那话是智空教的,怎么也想不到会是景王殿下。

    脑海里浮现出赵那张脸,平心而论,赵的五官生的极好。她自问见过的人不算少,父兄、姨父、表哥,再加上赏花宴上混了个脸熟世家公子哥儿,单论长相,赵绝对能够脱颖而出。偏偏他气势太强,无论走到哪都带着挥之不去的凛冽,仿佛将塞外漫天的风雪狂沙带回了锦绣繁华的京城园林,格格不入,让人不自觉地便会忽略了他的长相。

    他竟然也会哄孩子,还是这么幼稚的哄法。沐清溪不知怎么的,忽而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一下。

    “姑娘?姑娘!”小团子说完半天没得到回应着了急。

    沐清溪回神,舀起一勺水浇在他的身上,布巾擦过白皙的皮肤,带出一道褐色的药水的痕迹。

    “景景说的对。”

    小团子笑得露出一口歪歪扭扭的小白牙,再次觉得,景景其实是个好人。

    太阳落下之前沐清溪总算把客儿洗得干干净净,借着残留的暑气,给他晾干头发,换了干净的衣衫。天气一热,姑侄俩胃口都不怎么好,小厨房里做了开胃的玫瑰山楂糕和荔枝酸梅汤,配着精致的奶黄包和蟹粉蒸饺,总算吃了一点下去。

    屋子里早早拿冰笼熏过,进去就是一阵清凉。沐家的规矩,端午之前是不能用冰的,端午之后才开了冰窖,各院子里才有点凉意。沐清溪小时候一向对这个规矩不敢恭维,时常跟父母抱怨。现在有了客儿,怕他凉着也不敢多用冰。只隔一段时间放些在角落里,让屋子里有点凉意就够了。

    客儿泡了药浴,玩了没多久就起了困意,早早睡下。沐清溪看天色还早,便自己去隔壁房间洗了个澡。等回到房里的时候客儿已经打起了小小的鼾,鼻翼一动一动的,小肚子也跟着一起一伏。

    随手抽了本书歪在榻上,尚未完全干透的头发披散开来,衬着如玉的侧颜静好如画。

    赵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去,昏黄的灯光镀在上好的羊脂白玉般的的脸庞,像是佛寺里那一层淡淡的佛光,眼前的女子一瞬间变得神圣而遥远,那熟悉的眉目竟像是忽然间变得陌生了,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来的目的。

    低头看书的沐清溪其实心思并没有放在书上,这些日子她总是在不停地想事情。前世的、今生的,以前的、现在的,甚至也包括将来的。她会犹豫不决,会怀疑自己做的对不对。没有人告诉她答案,她只能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前进,每一步都力求小心翼翼,却偶尔还是掩不住心底的意难平。

    沐清菀的及笄礼是第一步,所有的设想在心中演练过无数遍,临到头还是会觉得紧张和不确定。她就像个疯狂的赌徒,一面忐忑不安,一面却又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然后,似有所觉地一抬头,堪堪对上窗外那双深沉而又熟悉的眼睛。

    那一瞬间,仿佛身边的一切都远去了,耳旁的声音变得模糊,她的视线变得狭窄,什么都看不到,唯有那双夜空般深邃华丽的眸子,星光湛湛。

    她甚至忘了斥责,只能呆愣愣地看着那双眼睛的主人走近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进来的。

    “你……”她想说你怎么会在这里,想说这于礼不合……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赵觉得自己疯魔了,早在沐清溪看过来的时候他就该躲开,就该毫不犹豫地离开。冒然闯入侯府后院已是出格,只是接到那封信之后他忍不住想来看看。来之前,他告诉自己,只是看看,看一眼便离开。

    可现在,他不确定自己还走不走得了。

    偷窥闺阁女子这般浪荡子的行为竟会发生在他身上,放在以前他一定会嗤之以鼻。现在,他不但做了,而且丝毫不觉得违和。

    或许是烛火太过温柔,或许是光晕太过神秘,或许是那双清溪般明澈的眼睛印在了他的心上,凉意透彻心扉,竟让他脊背上无端地窜起一股快意,直达后颈。

    他着了魔一般翻窗而入,朝圣一般靠近。然后,他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清明的疑惑和纯粹的意外,以及清晰的他的身影。

    小姑娘似乎刚刚沐浴过,周身还带着微微的水气,残留的香气久久不散,赵几乎立刻便猜到她用的是蔷薇花的精油。淡而不腻,幽而不散。丝丝缕缕,直透心肺。头发披在肩上,乌发云颜,腮带桃霞,几根发丝垂落在腮旁,他忽然觉得有些手痒。

    如此独特,如此充满诱惑,让人忍不住去想,如果这双眼睛永远只看着他一人,只倒映着他一人的身影……想想都觉得美妙极了!

    他忽然起了冲动。

    龙困浅滩,乘龙之水。

    连智空都说他们是天生一对,既然如此,他何必还要犹豫?

    “啪”

    一声轻响,两下里清醒。

    手中的书掉落在地,沐清溪低头,看了到了近在咫尺停在脸侧的手。

    指骨分明,手指修长,五指指腹覆盖着厚厚的茧子,掌心的纹路深邃而清晰,象征着主人坚定不可动摇的心志。

    这是一双握惯了兵器的手,一双翻云覆雨的手。它可以出现在刀光剑影的沙场,也可以出现在唇枪舌剑的朝堂,唯独不该出现这里她的闺房。

    一室寂静,一室沉默。

    灯罩里的烛火“劈啪”一声,一滴蜡泪悄然溢出沿着蜡烛的边缘垂落。夜晚的风带着一丝微凉拂过枝头,石榴树的叶子沙沙作响,一朵胭红的石榴花儿打着旋儿在风里沉眠。西边的天空,一轮弦月不知何时悄悄挂上了树梢,透过半开的菱窗,月光洒在窗棱上,轻轻浅浅。照着室内的一双男女,若即若离,似近似远。

    赵的手还停在那里,迟迟未曾收回。他的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挣扎,在那双水洗过的杏眼下,最终坚定地落在了沐清溪的侧脸。

    触手生凉,如玉如凝脂。仿佛带着魔力,一沾上便再也放不开了。

    其实,早就放不开了吧。赵心下叹息。

    久久困在心中的那团迷雾终于拨云见日,如窗外那一轮弦月般,朗照晴空。

    “沐清溪,你是我的。”他说。

140成伤

    回府之后的沐清菀很高兴,这几乎是她有生以来过得最舒服的日子。比沐驰正式成为安远侯,徐氏成为侯夫人之后的日子还要好。那时候,她虽然摇身一变成了侯府嫡长女,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嘲笑“一朝野鸡变凤凰”。

    十二岁以前,肯与她来往的都是各府庶女。有一次,她求得了大房夫人带她一同出席宴会,高兴得不得了,欢天喜地得把自己最喜欢的衣服和首饰拿出来,让婢女把自己打扮成最漂亮的样子,欣喜地跟着大夫人去了宴会,然而,迎接她的却不是别人的赞扬。

    那些眼高于顶的嫡女们初见她带着惊讶,面上都还带笑。可当听说她只不过是庶出二房的女儿的时候,一个个再看她就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眼神里的鄙夷丝毫不加掩饰。她甚至听到她们的低语“怪不得跟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似的,什么香的臭的都往身上堆”。可转身对着沐清溪的时候,她们一个个都笑得温柔又亲近。

    那是她第一次认识到自己跟沐清溪的不同,她一个人偷偷躲在角落里哭,就是在那里,一角蓝衣出现在她的面前,衣衫的主人递给她一方巾帕,温柔地对她说:“女孩子哭花了脸就不美了。”

    不是不羡慕,不是不嫉妒。后来,这样的事情多了,她终于认识到,不是她不够好,而是身份就像是一道天堑,把她牢牢地隔绝在那个圈子外。再后来,嫉妒悄无声息地变成了恨。沐清溪越是过得舒服,就越发衬托得她凄凉冷清,越发让她知道她跟那个人之间的天差地别。

    大房一夜之间倒了,沐清溪变成了无依无靠的可怜虫。没有人知道,那天夜里她躲在被子里笑得整晚睡不着。第二日起得迟了,两个黑眼圈。别人还道她伤心伯父伯母过世,是个心诚的孩子。从此,她学会了伪装。

    在人前事事周到,处处知礼。不多时,那些曾经看都不看她一眼的后宅妇人忽然间开始纷纷称赞她,贤良淑德,恭谨柔顺……那些曾经看不起她的,换了副嘴脸来讨好她。

    就像现在一样。

    “菀姐姐你真是太厉害了!那样的大火,光是想想都觉得害怕!”花园凉亭里,一个身着粉色罗衣的姑娘捧着心说道,仿佛真的身临其境为沐清菀担忧。

    沐清菀冷眼看着罗蓉蓉的表演,当年罗家姑姑的宴会上她初次遇到罗蓉蓉,对方对她不屑一顾,如今还不是要对着她逢迎谄媚?

    “不过,”罗蓉蓉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问她,“姐姐如何知道那里是贤妃娘娘的?”

    关于这个问题,这些天来拜访她的人旁敲侧击问了不下十几遍。偏偏还是有人前赴后继,似乎定要让她承认她是居心叵测才肯罢手。

    她怎么会那么蠢?

    “妹妹说笑了,我又不会未卜先知,先前并不知道那里面是娘娘,只是不忍心见死不救罢了。”沐清菀笑着解释,对着任何人她都是同样的说辞。说得多了,连她自己都要相信自己是心地善良了。

    罗蓉蓉没听到想要的答案,心中不是不失落。可沐清菀走了狗屎运得了娘娘青眼,以后就更不能得罪,只好继续假意奉承。

    如此过了几天,龙舟宴的幕后元凶尚未查出,安远侯府大小姐心地纯善、火海救人的义举却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一时之间,人人称颂,风头甚至盖过了“京城第一才女”王琦和“京城第一美人”柳妩。

    你是我的。

    低沉的声音让沐清溪想起了古琴上的宫声调。

    漫漫长夏,绿叶成荫,悠长的埙声典雅而安详,辽阔而温厚,吸引着疲惫的归人忘却所有的风霜雨雪,一梦沉酣。

    然而,沐清溪不是归人,更不曾披霜带雪。

    所以,她冷静而又清醒地退了一步,看着那双深邃的眼睛皱眉说道:“赵,你在发什么疯?”

    手上的触感乍然消失,赵心中陡然升起一阵失落,一阵不舍。那淡淡的眉眼,蹙起的眉心终究让他却步,手臂垂在身侧。

    沐清溪为他的这个动作松了一口气,可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忍不住再次提起了心。

    “沐清溪,我没有发疯。”他看着她的眼睛,看得极认真,仿佛想要透过视线进入她的心底,将自己的名字牢牢刻在那颗跳动的心脏上,不腐不朽。

    “殿下,您这样于礼不合。”沐清溪在那样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她眼睫微垂,避而不答,淡淡地提醒。

    赵闻言却笑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称呼的变化,每当沐清溪用上这种疏离的称呼,就说明她的心乱了,她在逃避。

    为什么而乱,又在逃避什么,他忽然很想探个究竟。

    他原本端正了脸色的时候认真的样子总会给人一种深切的压迫感,就连沐清溪都觉得头皮发麻。这么一笑却如数九寒天里的梅花乍然开绽,整个世界一下子鲜活明亮起来也更加让人无法忽视。

    “沐清溪,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赵有力的双手忽然落在她的双肩,力道不轻不重,却牢牢地将沐清溪控制在他的身形之内。

    “我听不懂殿下在说什么!”男人阳刚的气息迎面而来,沐清溪强作镇定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她几乎是有些狼狈地侧首逃避,却不料,这个动作将修长的颈项完完全全地暴露在赵眼中。

    那一抹雪白玉瓷一样,在几缕发丝的衬托下越发显得魅惑,那样荏弱,那样……触手可及。

    如果沐清溪现在回头,就会一眼看到赵上下涌动的喉结。可是她依然侧首逃避,自然也就错过了机会。

    “殿下!您到底想做什么!”沐清溪忍不住追问。

    肩上忽然一轻,赵忽然抬手,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动作极轻柔地将一缕散落的发丝为她别到耳后。期间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小巧玲珑的左耳。沐清溪本能得动了动耳朵,下一刻,却被赵捏住了耳垂动弹不得。

    带着温度的手沿着耳朵的轮廓来回摩挲,像是最温柔的情人呢喃低语,“你那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赵不答反问,语气里带着轻笑,与沐清溪的窘迫和紧绷形成鲜明的对比。

    有那么一瞬,沐清溪觉得自己变成了狮子掌下的兔子,被带着毛的巨掌肆意拨弄,她满心害怕,却畏于锋利的爪子反抗不得,只能被动承受。

    聪明?

    沐清溪苦笑,她若是真的聪明怎么会让自己落到这种境地。早知道一封信会让赵突然失常,打死她都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赵目光如炬,一下子便看穿她心中所想。实在是她的心思太过浅白,落在赵眼里,与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无异。

    “你关心我,我高兴。”语气轻快,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

    你高兴,但是我后悔了。沐清溪心道,却不敢在这个时候说什么触怒眼前这个“不正常的人”。

    她低下头不说话,只是静默地站在那里。却不知这样的举动更加燃起了赵心里的那团火。

    眼前的小姑娘这么乖巧,这么温顺,这么……让他忍不住想要据为己有。

    身体总是先于思考。

    唇上骤然一热,沐清溪猛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罪魁祸首,连挣扎都忘了。

    赵也为自己的动作怔了一下,可随即便被心中升起的满足感和空虚感支配。他觉得满足,像是心底长久空缺的一角被填入了什么。可随之而来的又是巨大的空虚,心底有个声音疯狂地叫嚣着“不够!不够!”

    身随意动,赵一手托起沐清溪的下巴,一手揽住她的腰身,肆意地加深了这个吻。

    沐清溪醒悟过来,咬紧牙关,立刻挣扎起来。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但是,她极度讨厌这样,这让她想起了前世的花园和宝严寺里的树丛。

    可是,攻城略地的将军又怎么能容忍顽固的抵抗?

    尤其这个“敌人”如此弱小,越是挣扎,反而越激发了他的征服欲。

    他剑指长天,大军压境,气势如虹地破开一道防线,长驱而入。沐清溪一退再退,溃不成军。只能任凭他强势地捕捉住她的柔软,追逐,纠缠,彼此的气息互相融合。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一滴泪沿着闭合的眼眶而落,水痕延伸到玉白的脸颊,消失在赵的唇上。

    忽然间乱入的一点清凉,让赵被心火控制的神志清醒了起来。

    他不舍地放开沐清溪,目光落在两道清晰的泪痕上,愣住。

    乍然得了自由,沐清溪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赵,俯身朝着一旁干呕起来。

    赵吓了一跳,连忙一边扶她,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脊。

    沐清溪只觉得恶心极了,恨不能将心肺都呕出来,可事实上,她晚膳没用多少,此时只是干呕,什么都吐不出来。越是这样,便越觉得难受,眼泪混着额角的冷汗流了满脸,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汹涌的自责将所剩不多的那点心火整个湮灭,赵忽然间想起宝严寺里的那一幕,也同时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多么蠢的事。

    “清溪……”他看着干呕不止的沐清溪,想道歉,想解释,却一个字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啪”

    沐清溪使出浑身力气,这一巴掌打得又响又重,赵英俊的脸上立刻多了一抹红痕。

    “滚!”她哑着嗓子嘶声怒吼。

    “沐清溪……”她这个样子,他怎么可能放心走。

    “求你滚”

    声音软了下来,赵却觉得一柄慢刀子捅进心脏,钝钝的痛。他不敢再刺激沐清溪,攥紧了拳头,从窗户边一跃而出,反身不忘把窗户合上。

    屋子里沐清溪再也支持不住委顿在地,她忍着恶心一遍一遍地擦拭着自己的嘴唇,直到擦破了皮,流出了血。抱住双膝,无声地埋头痛哭。

    窗外,赵负手而立。手背上青筋暴起,一根根清晰可见。

    更深露重,一道茜纱窗,两颗寥落心。

    谁为谁看尽风露?谁为谁相思成伤?

    夜风拂过玄青色的一摆,颀长的身影与纱窗上婉约的倩影两两相对,咫尺却是天涯。

141圣旨

    景王殿下乘着月色而去,沐着晨露而归。启明星遥遥挂在天边,守在书房的龙七一见王爷回来,登时脑袋清醒,双眼瞪圆,以示自己兢兢业业,一点都没有偷懒。

    然而,景王殿下大步走进书房,两扇门随之合上,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龙七一腔热血表演给星辰看了,心下却满腹疑惑。按照龙一的说法,王爷昨晚十有**是去找解语花了,这一夜温香软玉的不等人姑娘醒了就回来是不是不大好?而且,王爷那一脸寒霜,哪像是**一刻,掉进冰窟窿里冻了一晚上还差不多!

    难不成,大半夜的被姑娘踹下床???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龙七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嘀嘀咕咕不自觉出了声,藏在暗处的龙九忍不住从廊檐上探头,抬手丢出一颗石子砸在他脑袋上,恨铁不成钢地骂:“笨!龙一的话能信,母猪都能上树!”

    “啊?”龙七呆捂着被砸痛的后脑勺愣愣地抬头,不解地问,“为啥不是公猪?”

    龙九:……

    “龙七,龙九。”

    书房里一声传唤,龙七和龙九立刻收声进去听令。

    赵将写好的两封书信封好分别交给二人,吩咐道:“按着地址,后天日落之前务必把信送到。”

    “是!”两人领命,二话不问,即刻起身上路。

    赵在书桌旁负手而立,颀长的身形倒映在地上,灯罩下的火焰轻微晃动,落在地上的影子也跟模糊了一瞬。

    他透过打开的窗户看出去,天边斜月若隐若现。几个时辰前的触感还停留在唇上,她的柔软、她的甜美像是点燃了他心底的引线,尝过琼浆玉露之后的心再不肯安分。

    他本是想去问她为何会知道山东税粮案和山东旱灾案的关联,这两者都发生在山东不假,不知内情的人绝不会轻易地将二者联系到一起。即便是他,也是经过多方调查才敢确认方知真有那么大的胆子。

    沐清溪只是个后宅小女子,就算与京城里长大的那些娇花有所不同,也不应该知道这么多。

    有怀疑,更多的却是担心。朝堂政局,他不希望那个小丫头卷入纷争的漩涡。

    谁知道……赵忍不住闭了闭眼,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手扶额头,他无奈地苦笑,终究是骗不过去了。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别人。他说过不想把无辜的人牵连进来,却不知从何时开始,心底的坚持变了质。

    或许是兰溪村里一颗清甜的桂花糖,

    或许是赏花宴上机敏慧黠的言谈,

    或许是极乐净土中清亮的眸光,

    又或许早在淮安渡口种子早已埋下,之后的一切不过是水到渠成。

    却如今都被他弄得一团糟。

    可是,不想放手,心被填满的感觉实在令人欲罢不能。抱着她的时候像是身上丢失的一根肋骨终于回归了原位。活了二十几年,初尝情爱滋味竟然如此百转千结,对比之下,前二十几年的光阴倒像行尸走肉一般。

    沐清溪,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手。

    端午龙舟宴纵火案最后以工匠的失职做结,对于这个结果,几家欢乐几家愁。沐清溪不知道有多少人肯信,但是,既然皇上给出了定论,那就一定是工匠的失职。至于那些不肯信的,也就只能暗地里去怪三皇子“办事不利”了。

    无论如何,随着案情水落石出,笼罩在京城上空的那片阴云似乎瞬间被狂风吹了个干干净净。后宅的妇人恢复了往日的轻松,三五不时约起来喝个茶,办个花会诗会。

    当然,伴随而来的,还有来自宫中的对沐清菀正式的奖赏。

    不同于当日送沐清菀回来时的低调,这次宣旨的公公可谓招摇过市,人还没到安远侯府,大半个京城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与上次不同,这次整个沐家都早早候在院子里等待,就连住在风霁堂的沐和沐殷氏都不例外。妾室依然不能参加,几个庶女却都被沐庞氏亲口准许出席。为此,沐清菀一整天都端着脸,直到宣旨的公公进府才堆起满脸笑容迎上去。

    来的人是徐贤妃身边的曹公公,贤妃身边的大太监。沐清菀在宫中的时候几番受他提点,一见是他来宣旨,更加喜笑颜开。娘娘特地遣了身边的心腹太监前来,定然是极重视她的。对于自己的筹划,沐清菀觉得更加有信心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沐氏女清菀,心地纯善,火海救人,不顾己身,堪为闺阁之独秀,今特赐八宝蝠纹白玉耳环一对,红玉宝钏一对……以示嘉奖……”

    如同沐清溪所料,圣旨隐去了贤妃出宫一节,依旧是单纯表彰沐清菀。可徐贤妃既然派了身边的大太监来,无疑是对沐清菀的一种维护。

    一大串赏赐念完,“钦此”二字突然出现,沐清溪有些怔楞,这就完了?不对啊……她微微抬头,目光落在沐庞氏和徐氏身上。前者显而易见的身子微僵,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而后者则是单纯沉浸在巨大的喜悦里,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子去了。

    沐清溪满腹疑惑,越发觉得看不懂了。按理说,既然是圣旨嘉奖,又是明面上的,嘉奖了沐清菀之后不可能不提沐驰、徐氏和沐庞氏。退一万步说,就算不提沐驰和徐氏,老夫人也是要提的。如果不提,岂不是说这一家子只有这个女儿不错,其他人都不值得提,这可是明晃晃地打脸。

    看曹公公的样子,徐贤妃对沐清菀应该蛮重视的,可是,一个能坐到四妃之一的宫妃的人,会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掉?

    沐清溪打从心底里不信。

    若非忘了,那就是说,或者是贤妃,或者是……皇上,对沐家有所不满。所以,才隐去了该有的对父母长辈的颂词。

    只不过,看徐氏和沐清菀的样子显然都没想到这一点。

    沐家人叩首谢恩,沐庞氏再不解也要恭敬地双手捧过圣旨,再转交给身后的沐清菀。

    “有劳曹公公。”一边说,一边示意身边的人送上心意。沐骏和杜氏在的时候,她也曾时常出入宫闱宴会,对于宫中的几位娘娘都不陌生,对娘娘身边的人自然也熟悉一二。

    曹公公笑呵呵地收了,袖中一颠便知分量颇足,“老太君养了位好孙女,娘娘对沐大小姐喜爱得紧,常常称赞都是老太君教得好。”

    沐庞氏笑得有些勉强,“娘娘过誉,臣妇万不敢当。”圣旨里提都没提她,这话她应得心虚。

    这时,沐清菀忍不住从后边走过来,完全没有注意到沐庞氏暗沉的脸色,她对曹公公施了一礼,笑着问道:“许久不见,公公可好?清菀日日惦记娘娘,想要入宫探望,又唯恐扰了娘娘清静,不知娘娘可大好了?”

    曹公公眼神一闪,面上却依旧笑呵呵的,“多谢大小姐惦念,娘娘已经大好了,只是忙着伺候皇上不得闲,娘娘也说,得了空必定让您进宫陪她解闷。”

    说完不等沐清菀再问,便向着沐庞氏和沐驰道:“老太君,侯爷,咱家出来的时候不短,还要回宫复命,就不多打扰了。”

    沐清溪闻言更觉得想不通,曹公公这话漏洞百出。元瑜郡主跟她聊天的时候偶尔也会说起宫中,据她所知,徐贤妃如今并不算十分受宠,何谈“忙着伺候皇上不得闲”,而且什么时候得空都是由贤妃娘娘说了算,看来看去,更像是推脱的借口。

    派了心腹太监过来宣旨,却又话里话外表示疏离,徐贤妃到底想做什么?

    沐驰却没多想,忙道:“公公请。”一面说,一面亲自引路把人送出去,丝毫不觉有**份。沐清菀虽然救了娘娘,可他如今依旧赋闲在家,正想着讨个门路早日官复原职。徐贤妃身后的徐家颇有根底,若是能帮他一把……

    人走了,沐清菀欢喜得很,告了声罪便回房整理东西。这是她成为侯府嫡女以来第二次接到圣旨,也是第二次以自己的名义得到宫中的赏赐,而且,贤妃娘娘还承诺日后会宣她进宫说话,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她走得急,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各色的眼神,除了沐瑜几个庶女面有歆羡之外,沐清溪和沐、沐殷氏都没什么感觉。然而沐庞氏心绪不佳,就连徐氏也面色不好。

    她本就没多少亲近贵人的机会,难得接到圣旨,可是那公公竟然只顾着跟老夫人说话,完全没注意到她才是沐清菀的生母,一点尊敬也无。

    徐氏是不认识曹公公的,事实上,她虽然是侯夫人,入宫的机会却少得可怜。

    这话还要从当初庶子承爵开始说,按大梁律例,庶子不得袭爵,身有残疾者不得袭爵,沐家的爵位本该被收回,却因沐骏功高而网开一面。沐驰这个侯爷,承安帝封得并不痛快,殷皇后善于揣测帝心,既然知道承安帝不待见沐驰,自然不会跟皇帝唱反调。

    殷皇后心有七窍,徐氏不过是个庶子媳妇,能摇身一变成为侯夫人完全是天上掉馅饼。为难一二并不为过,但是,沐庞氏却是安国公的生母,怠慢不得。是以,初时宫中但凡有宴会,请柬往往只发到沐庞氏手里,甚至连沐清溪也有请柬,只是有意无意地将徐氏给忽略了,徐氏没机会去,沐清菀自然更不用说。

    算起来,其实一直到沐清菀这次“大显身手”之前娘俩也没进过几次宫。甚至还有人在背地里笑话,徐氏这侯夫人做的还不如个四品官员的家眷。四品官的家眷也是有资格出席公众宴会的,宫里可没人会故意为难。所以,徐氏的侯夫人才一直觉得底气不足。更要命的是,她虽说被喊一声“侯夫人”,却名不正言不顺侯夫人的诰命圣旨可还没发下来呢。

    可以说,徐氏大概是京城勋贵圈子里目前来说最尴尬的“夫人”了。

    徐氏千盼万盼,好不容易女儿在娘娘面前露了脸,到头来却依旧没她什么事。一开始高兴是高兴,可这高兴没什么实际的好处落到自己身上,也就一阵就过去了。尤其,沐清菀自回来之后不像以前那么听话,几次三番反驳她不说,现在更是不将她放在心上。

    心里憋了一肚子气,沐清菀离开之后徐氏也随即请辞,看那方向,是去了沐清菀的院子。

    正主走了,沐庞氏无心招呼其他人,便让都散了。目光落在沐殷氏身上的时候却停了一停,似乎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却最终只是摆摆手。

    她现在烦得很,还是延后再说罢。

142当铺

    夏日荫荫,房间里放着山水台子的冰山,清凉一点点弥漫开来,精致的纯铜镂雕嫦娥奔月香炉里,青烟冉冉升腾,袅袅散着清雅的莲花香。

    心头的火气淡了一点,沐庞氏依然觉得止不住的疲惫。

    她想不通圣旨背后是徐贤妃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如果是前者,沐清菀刚刚救了徐贤妃的性命,即便沐清菀无意间惹了贤妃不快,也不至于如此。如果是后者……沐庞氏攥紧了手中的茶盏,沐家到底哪里触怒了龙颜?

    沐驰虽然昏庸无能,好在极少惹是生非。至于沐清河那档子丢脸的事,应该不至于让皇上对沐家有此成见。

    最让她头疼的还是二房一家的反应,从沐驰到徐氏再到沐清菀,就没有一个看穿这背后的深意,一个个抱着圣旨自以为得了天大的荣耀。

    沐清菀竟敢越过她直接去跟曹公公交谈,一点世家嫡女该有的气度都没有,像极了小户人家逢迎谄媚的嘴脸。他一个公公,再有脸面也是在主子跟前,敬重可以有,身为世家子女,却不该卑躬屈膝。在这一点上,沐清菀完完全全地随了沐驰和徐氏。

    也对,没见过世面的庶子和庶子媳妇,圣旨都没接过几次,能有什么出息?

    沐庞氏觉得头疼,这是**病了,自从长子去世她就没有一天睡得安稳。时日长了,便落下个头疼的毛病,夜间里更是睡不好。动动脑子都要疼上半天,所以,这些年她不爱理事。

    结果,就从徐氏手里接过来这么个烂摊子。

    张嬷嬷轻手轻脚地进来,悄然走到沐庞氏身边。

    “回来了?份例都放下去了?”沐庞氏按着太阳穴闭着眼睛问。管家权到底还是又收了回来,徐氏胆大妄为,账面上的亏空连遮掩都不屑,孙管家来回禀的时候,侯府里竟然已经花用了明年的用度。

    再这么下去,大概要不了多久,侯府就该遣散仆人,缩减用度了。她荣宠了大半辈子,临了竟然还要为中馈操心,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沐庞氏这时候忽然间记起了杜氏的一点好,至少杜氏在世的时候,家里一切井井有条。当年杜氏去世,交上来的账本她也看过。虽不能说清水无鱼,但底下人手里留下些是常事,除去这个,竟是半点挑不出错。

    张嬷嬷犹豫了半天,想着底下人报上来的消息,到底不敢隐瞒,看了看左右。沐庞氏见状微微皱眉,还是抬手挥退了左右,锁着眉问:“出了什么事?”

    “老夫人……不是份例,是……是三老爷那边……”

    “老三怎么了?”她说的吞吞吐吐,沐庞氏不耐烦,“有话直说!”

    “是、是……老夫人您看。”张嬷嬷咬咬牙,实在说不出口,干脆把藏在袖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摊在掌心递给沐庞氏看。

    沐庞氏不知是何意,锁着眉拿起来看,只见那是一块通体无暇的玉佩,中间镂雕一只咆哮的猛虎,猛虎四肢健壮,獠牙栩栩如生,看上去气势十足。最妙的是,白玉中镶嵌了丝丝缕缕的金丝。这不是普通的白玉,而是北疆阴山一带特有的金丝白纹玉,极为难得,所产之玉全部进贡皇宫大内,怎么会在张嬷嬷手上?

    一边看一边想,沐庞氏不笨,张嬷嬷既然拿给她看,其中一定有问题。这么又仔细看了一遍,沐庞氏忽然在玉佩背面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小字。她年纪大了,眼睛开始花白,凑近了使劲看才模模糊糊地认出那似乎是一个“骏”字。

    骏,沐骏。

    沐庞氏一瞬间瞪大了眼睛,她忽然间想起,当年长子于当今登基之初临危受命,征战北疆,首战告捷,大败北狄骑兵,逼退敌军三十里。今上龙颜大悦,对侯府赏赐甚重,那次赐下来的东西中就有这么一块金丝白纹玉。因为长子有功,今上特地命能工巧匠将之雕琢成猛虎,寓意“得一员虎将”,并嵌入长子之名,以示看重。

    但是,这块玉怎么会流落到张嬷嬷手中?!

    “还不从实招来!”沐庞氏猛地站起来喝道,心中狂跳,御赐之物若是出了什么差池……

    “老夫人!”张嬷嬷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今日奴婢奉命到风霁堂,东西是三老爷给的,说是有人当到了三太太名下的当铺里……”

    当铺?!

    沐庞氏脑中一空,身体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住,张嬷嬷连忙膝行去扶住。

    “老夫人保重身体啊……”

    沐庞氏虚弱地摆摆手,“查给我查得清清楚楚!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

    “是是是!老夫人,奴婢这就去吩咐,您千万保重身体!”张嬷嬷劝道。她拿到玉佩也吓懵了,侯府御赐之物流落在外,还被当到了当铺里。幸好是三太太的嫁妆铺子,若是叫外人知道了……

    沐庞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去,去把沐清溪给我叫过来!”

    “老夫人,大房的东西早就不在清晖院了。”张嬷嬷心知沐庞氏一时想岔了,连忙提醒。

    沐庞氏这才想起来,当年大房没了人,几个库房她便管了起来。后来管家权交给了徐氏,几个库房的钥匙也一并交了出去,清晖院里怕是早没什么东西了。

    “徐氏……”沐庞氏咬着牙狠声念着。

    “老夫人,未必就是二夫人……”

    “不必说了!”沐庞氏不想听什么了,眼下沐清菀正在风头上,不能明着来,万一贤妃还看重她,难保她不把家丑给捅出去。这事一定要瞒着,捅出去沐家就是欺君之罪!

    “这事你跟孙管家悄悄地查,既然是老三发现的,有什么拿不准的就去找老三。务必要弄清楚东西是怎么出去的,还有没有其他东西在外头,若是有,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找回来!”

    “那二夫人那边?”

    “先不要惊动她,”沐庞氏疲惫地摇摇头,心底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个猜想,只是不敢深想罢了,“先想法子把东西找回来,开了库房对着册子一样一样核对,那些不重要的不必计较,先把这些都给我找回来!”

    “这些”是哪些张嬷嬷心知肚明,连忙应了去找孙管家商量,这事太大太严重,她一个人是绝对不成的。

    沐瑜自从来过清晖院一次之后就成了这里的常客,她人还算安静,知情识趣,来的时候挑的好,走的时机也拿的准,一点不会让人觉得烦。虽然有些小心思但都不是坏心眼,沐清溪也就默许了这个客人。

    更重要的是,她有一手好绣工,还有一手好厨艺,当然,后者才是最最重要的。因为这一手好厨艺,沐瑜受到了沐清溪身边一众丫鬟的热烈欢迎。

    实在是沐清溪姑侄俩一个德性挑食!

    平常的时候沐清溪想着要给侄儿做表率,多少还会忍着,可一到夏天就全不顾了。客儿本来就挑食,这下有了沐清溪这个“榜样”更是挑得理直气壮。

    锦绣几个磨破了嘴皮子,说完大的劝小的,说完小的劝大的,说来说去,竟是一个都听不进去。一个月下来,姑侄俩生生瘦了一圈,那一模一样的小下巴眼见得都尖了。锦绣几个大热天里纷纷起了一嘴的泡,只好整日里喝苦丁茶败火。

    沐瑜刚刚走到清晖院门口就被闻讯而来的珠玑接过手里的食盒,拉着一路小跑往院子里走,一边走一边谢天谢地,“瑜小姐可算是来了,锦绣姐姐头发都要白了!”

    “昨儿不是把那莲花粥的做法给了姐姐?”沐瑜被拉着走也不恼,反而笑着问道。这清晖院里丫鬟主子与别处不同,举动间处处可见彼此的亲昵,不像是主仆,更像是家人。

    “哎呀别提了!春棠做是做出来了,可是咱们家那两位祖宗硬是说味道不对,吃两口就不爱吃了,午膳就喝了一碗酸梅汤,吃了一叠酸角糕,再这么下去,都能去跳掌上舞了!”

    掌上舞是前朝第一美人惊鸿姑娘所创,因为前朝帝王爱纤腰,宫人为博君王一笑,纷纷饿死。而惊鸿姑娘非但不曾饿死,反而另辟蹊径创出掌上舞,艳惊四座,被君王收入后宫,宠爱一生。前朝诗人有“楚腰纤细掌中轻”句,便是颂赞惊鸿姑娘与掌上舞。

    珠玑如此形容虽是夸张,可见识过沐清溪和沐含章的挑食以后,沐瑜很是同情这群丫鬟。

    糖多一点嫌甜,少一点嫌酸;盐多一点嫌咸,少一点嫌淡;甚至连菜里放了一勺醋还是两勺醋都能尝出来,这哪里是吃饭,分明是挑刺呢!

    “瑜小姐这次做了什么来?”珠玑满含期待,她家的两位祖宗,也就还爱吃瑜小姐做的东西,每次都能吃得干干净净,看那样子要不是估计外人在,都能扑上去再把盘子舔一圈。

    初时,她们只觉得没眼看,现在么,呵呵,两位祖宗啊,你们吃的开心就好。

    “是翡翠凉果,也不知妹妹喜不喜欢吃……”

    “喜欢喜欢!”

    沐瑜话音未落,便听到一声脆生生的应答,声音还稚嫩,定是沐含章无疑。

    果然,下一刻便看到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娃娃正倚在窗边向她招手。

143徐晗

    风轻花静,阳光在葱茏的枝叶间跳跃,洒下一地斑驳的碎影。蓊郁的葡萄藤架子下放着一张躺椅,上面躺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少女有着精致的鹅蛋脸,水杏眼,眼形微带一弯俏皮的弧度,极是特别。迎着枝叶间漏出来的阳光,一双眼睛弯成了新月,此刻白皙的双手正揉着吃得浑圆的肚子,像只慵懒的猫咪,下一刻就要打个哈欠伸个懒腰,可爱极了。

    沐瑜看着快要睡着的沐清溪,心下好笑:“就这么好吃?”那翡翠凉果她也吃的,怎么就没这个感觉。

    后者躺在躺椅上满足地拍了拍肚皮,丝毫不顾及形象的动作在她做来却有种稚气的可爱,嘟着嘴抱怨道:“你都不知道我多少天没吃顿饱饭了!”吃饱的滋味真是太美妙了,沐清溪回味地舔了舔嘴唇。

    “那是你不肯吃,谁还敢饿着你不成?”

    这话是嫌她不好伺候?

    沐清溪不干了,她一下从躺椅上坐起来,理直气壮地反驳道:“这话就说的不对了。”

    沐瑜端坐听着,看她怎么说出朵花儿来。

    “这饭吧,有好吃的,也有不好吃的。好吃的呢就要多吃点,不好吃的,总不能委屈自己不是。人的胃多重要,把胃伺候好了,才会心情好。心情一好那就什么都好了,没病没灾健康长寿,所以,委屈什么也不能委屈胃啊!”

    这番诡辩当真是说得义正言辞,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说什么惊世真言。沐瑜听得目瞪口呆,算是败给她的厚脸皮了。

    半晌才道:“这话若是被锦绣姑娘听见……”

    “喂喂喂!我当你是朋友才跟你说实话,你可不能转头就去出卖我!”沐清溪急了,锦绣现在是一天十遍在她耳边念叨,她已经够痛苦了。万一这话被她知道,那她岂不是一天要被念八十遍!

    太可怕了,她才不要!

    沐瑜但笑不语,接触多了便发现沐清溪其实跟她们以为的都不太一样。她身上没有高门贵女的刻板,不会总是端着礼仪规矩的架子不苟言笑,又或者一颦一笑都是从书里搬出来,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一个人这样是楷模,一群人这样……任谁都会看的厌烦吧。

    沐清溪则不然,她人如其名,就像山野深谷里潺潺涓涓的小溪,无拘无束,自在轻灵,可以随遇而安,无论流到哪儿都是水到渠成。跟她相处不需要提心吊胆,也不需要时时刻刻想着怎么讨好她,只要以一颗平平常常的心对待就是最舒服的。

    “话说回来,你做的东西这么好吃,老夫人知道吗?”沐清溪坐在躺椅上,椅子有些高,她的双腿垂下来脚挨不着地,索性来回晃着玩。

    沐瑜摇摇头,徐氏给她们这些庶女安排了很多事做,多的根本做不完,只能拉了丫鬟来帮忙。她很少有时间走出院子,连见老夫人的机会都没有,怎么会做东西给老夫人吃。

    何况,徐氏让她们不必去双鹤堂请安,把她们当成透明人一样,老夫人也从来不曾想起她们。

    沐清溪看她神色就猜了个大概,上辈子徐氏对付她的手段不外乎那些,削弱存在感,然后捏在掌心里肆意揉摆布。以前没机会接触沐瑜这些庶女,现在看来,她们过得恐怕并不比上辈子的她好多少。至少,徐氏没逼着她做绣工。

    “以后她要是再吩咐什么绣活儿你还都拿到我这里来,二婶既然这么喜欢‘穿自家人的心意’,那就让她自己的丫鬟给她做,说不定做出来还更合她品味!”沐清溪不以为然地说道。

    徐氏用的名目是让庶女做了绣活儿给她用,是庶女对嫡母的孝心。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沐瑜她们只能顶着,一个“不”字都不能说,不然岂不是不尊嫡母不孝顺?

    沐清溪院子里恰好有两个木槿堂送来的丫鬟,顺手就用来给沐瑜使唤了。当然,那两个丫鬟并不知道她们做的绣活儿全被送去孝敬她们的主子了,而且还不是以她们的名义。

    估计知道了大概会气的吐血,不过,这就不在沐清溪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沐瑜心底感激,却也有些不确定,“老夫人上次虽然召了我们,之后却没什么动静,冒然去打扰,会不会不太妥当?”

    沐清溪知道她这是多年被养出小家子气犯了,徐氏拿她们当干活儿的傻子养着,养得她们都忘了庶孙女也是孙女,也有资格去给祖母请安侍奉。再者,沐庞氏既然提出要沐瑜她们接圣旨,应该也存了点心思,沐瑜去其实完全没问题,只是可能会惹得徐氏不快而已。

    有得有失,徐氏本来就不待见她们。若是沐庞氏肯插手,她们的处境却会好点。总之,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沐瑜听后默默无言却面露沉思,看样子是听到心里去了。

    沐清溪无所谓地耸耸肩,她只是给出个建议,要不要听由沐瑜自己决定。

    永宁宫里静悄悄的,朱红色的长廊上摆满了各色的茶花,此时尚且开得好,一盆盆花型不同却各有巧思,显然是被精心打理过的。廊下挂着一只金丝笼,笼子里养了两只雀儿,一只黄白相间,一只红黑相间。偶尔一两声啼鸣才让整座宫殿里有了些声音。

    徐晗执扇坐在半开的轩窗边,身前不远处站着个英气勃发的少年郎。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样子,五官端正清秀,眉宇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意气和冲劲。乍一看,竟和赵有些相像。等到走近了细观才会发现其实两人差别大得很,一个尚且浮躁稚嫩,一个却已经沉着果决,肩负起一国之疆。

    只是他乍然走过来的时候,连徐晗自己都有片刻的恍惚。那么皇帝呢?她止不住地想,看到这样的六皇子会不会更偏爱一点?就像……偏爱她一样?

    “怎么这时辰过来了?”对待儿子,徐贤妃一向是耐心又温和的。其实她对任何人都很温和,因为龙椅上的人喜欢她这样。不,应该说,他喜欢的人是这样的,所以,她会不自觉地这样来要求自己。

    六皇子眉宇间带着些不快,他见礼后道:“三皇兄如此作结岂非太过敷衍?母妃受的委屈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成?”

    儿子是为自己操心,徐晗心里欣慰得很,但是,这个儿子被她和皇帝保护的太好。皇帝的宠爱没有让他学会应该有的城府,反而让他长成了这么个单纯性子,实在让她担心。

    “这事是你父皇下的定论,你难道要质疑你的父皇?”徐晗淡淡地问,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严厉。

    六皇子皱着眉摇头,“自然不是,儿臣岂敢质疑父皇?儿臣是觉得,定是三皇兄没有上心去查,才拿了这么个理由搪塞。”其实他更不满的是父皇居然信了,可这话显然不能说。

    徐晗摸了摸儿子的头,细细讲给他听,“皇儿,母妃出宫乃是求了你父皇的恩旨,是你父皇的荣宠,外人并不知道。若是此事闹大,母妃难免要露在人前。宫妃特制出宫游玩,落在有心人眼里便是我的罪过,皇上这么做其实是在保护我。你看,就连救我的那位姑娘我也不便以我的名义嘉奖,还要让人敲打她不要胡言乱语。”

    “原来如此……”

    “什么事涉及前朝就不是简单的事了,你要多学多看,不懂就问,没有把握的话少说。你父皇让你听审山东一案,可有进展?”

    事实上,今天一早徐家递了信儿进来。

    爬到如今的位置,徐家底下聚集了很多人,里头的事杂乱的很。插手的多了,有些事就没办法置之不理。比如这次山东的案子,她万万没想到竟然有徐家一系的人也牵扯进去,家中递信是知道六皇子听审,想从她这里下手求情。

    六皇子并没有听出贤妃的弦外之音,他初出茅庐年轻气盛,对这些贪官污吏最是看不过,“进展倒是有,只是父皇嘱咐案件审结之前不可对任何人泄露。儿臣只能说,父皇高瞻远瞩,早命怀宁侯前去调查,因此一干证据都是齐全的。儿臣冷眼看着,这次郑御史当堂参言极可能是父皇授意。”

    竟是皇上授意的?徐晗一瞬间觉得棘手,如果不是涉及的人分量颇重,家中不会把信儿递到她跟前来。可事情若是皇上早有准备,她并不希望儿子跟皇上唱反调。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六皇子离开后,徐晗立刻派人去徐家送信。不管牵扯的是什么人,当断则断,无论如何不能牵连到她的皇儿!

    徐家。

    徐大人接到信以后越看越是皱眉,目光落在“怀宁侯”三个字上更是久久不曾移开,他怎么也没想到,当今竟然早在税粮案之初就对方知起了如此深的戒心。如果当真如信中所说,己方这两人岂不是要折在里头?

    怀宁侯到底查出了些什么?

    “来人!”徐大人放下信唤人进来,他不能坐以待毙,这两个人若是能救最好还是救下,若是连底下的人都罩不住,日后还有谁跟死心塌地地依附他?

144听戏

    优雅的水袖扬起,浓重的油彩晕开,咿咿呀呀,唱念做打,戏台上唱得是一出《红尘记》。

    二楼的雅间里,两个年轻人相对而坐,一个坐得端正听得入迷,一个却兴致缺缺百无聊赖。

    “这戏有什么好听的?你巴巴地请我来就是让我听这玩意儿?”徐蜚“啪”一下合上手中的折扇不耐烦地道。嘴上说着,一双眼睛却滴溜溜地在那旦角儿身上打转,下流的目光将原本还算俊朗的面容衬得十分惹人厌恶。

    张岳熟知他秉性,原本他也不想跟徐蜚来往,只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才来跑这一趟。

    “那徐公子不妨亲自点一出?”张岳提议。

    徐蜚却不耐烦地摆手,“你什么时候听说我爱看戏了?吱呀吱呀听得人头疼,有事说事,没事我可要走了!”有这时间还不如找乐子去,说着就要起身。

    正题还没到,张岳当然不能让他走,“徐公子且慢!”

    “张岳!我说你……”他一回头,视线恰好落在戏院的入口处。这处雅间方位很好,视野开阔,是张岳特意安排的。徐蜚视线所及,便看到几辆马车停在入口处,紧接着上面鱼贯而下几个带着帷帽的倩影,其中几道隐隐约约还有些眼熟。

    徐蜚一直是个色胆包天的,却总有那么几个人他只能看不能动。如今么,能看看也不错啊。

    他收回视线,脸色一转,道:“既然你请客,那小爷我就给你这个面子!”说罢,径直坐回原位。

    张岳熟知他秉性,又是特意安排的,怎么会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不过这样也好,省了他的口舌,不然还真不知要找什么理由让他留下。

    沐清溪在春雁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抬头便见眼前的门楼上镌刻着“清音阁”三个大字。名字十分雅致,这清音阁却是京城最负盛名的戏院,尤其又以旦角儿林萧儿最受追捧。

    沐清溪两世都没怎么接触过这个,对戏曲谈不上喜欢,甚至还有点讨厌。前世母亲并不爱听,老夫人倒是喜欢,偶尔请了班子唱得却都是《孝妇记》《忠义堂》之类的段子,枯燥的很,而且故事里的人物所作所为在她看来一点儿都不合常理,偏偏老夫人还看得津津有味,总叫人翻来覆去地唱那么几段,她一点都不喜欢。

    “清溪,这边!”

    沐清溪回头,殷茵向她招手示意她过去。一起的还有元瑜郡主、王绮、柳妩、沐清菀以及罗家小姐罗蓉蓉。走过沐清菀身边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对方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带着不善。沐清溪皱了皱眉,权作不知。

    这次出来实在非她所愿,尤其还是同沐清菀一道出门。

    说来不不知是巧合还是孽缘,昨日元瑜郡主下了帖子邀她出游,她想起……上次接了帖子见到的人却是赵,心里一时发堵便让人回绝了。谁料,今日一大早元瑜郡主竟然亲自登门相邀,不止如此,竟然还带了殷茵和王绮。想起之前拒绝的帖子,再看看站在院子里的三位高门贵女,沐清溪心知这次无论如何是不能拒绝了。

    谁料,出门的时候又碰上了沐清菀和罗蓉蓉,对方也道要去清音阁看戏。沐清菀刚刚被宫中嘉奖,风头正盛,她们不好拒绝,索性一道走。

    至于柳妩,却是人到了清音阁前才遇到的。

    兜兜转转,四个人就变成了七个人。沐清菀一想起这几日沐清菀有意无意看她的眼神就觉得头疼,她才不信沐清菀也那么巧要来听戏。别人不知道她却清楚,受老夫人荼毒,沐清菀跟她一样,对于听戏一点兴趣都没有。之所以知道的这么及时,大概还是要感谢清晖院里那两个丫鬟。

    看来是给的活儿不够啊,沐清溪忖道,还有精力给沐清菀通风报信,等回去再让沐瑜多给她们加点儿。

    元瑜郡主要听戏自然包下的是清音阁观戏视野最好的一处雅间,地方宽敞得很,别说七个人,就是再来七个也放得下。

    到得地方,七个人随意坐下。说是随意,其实还是有远近亲疏的,沐清溪左手边是殷茵,殷茵上首是元瑜郡主,这里她身份最高,自然要坐上座。不过,曹元瑜嫌麻烦,索性挑了左边第一个座位坐。王绮则在沐清溪右手边坐下,这让她有点惊讶,因为她一直觉得王绮和柳妩这两人应该平起平坐才对。

    王绮坐下来对她笑笑,眼神十分友善。沐清溪想想,同样回了个善意的笑容。全然没注意到,另一边的沐清菀见此情形眼中含恨。更没注意到王绮的目光略过沐清菀,皱了皱眉。

    罗蓉蓉跟沐清菀一道,自然挨着沐清菀坐。

    这么一来便只剩了柳妩形单影只,看过去倒叫人觉得尴尬。柳妩自己却不觉得,她大大方方地走到另一边的座位,隔开罗蓉蓉和沐清菀,一个人从容安坐。今日过来其实是受人相邀,说是有有戏可看。柳妩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剩下的六个人,只不知这戏的主角是谁?

    殷茵撇了撇嘴,小声地说道:“装什么装呢!”她最看不惯柳妩这副端着的样子,还真当自己是什么“第一才女”,别人吹捧几句就当真了,这是太自信还是太自信?

    沐清溪悄悄捏了捏她的手,哪有当着人的面说坏话的,怎么也等没人的时候再说。

    殷茵会意,朝她吐了吐舌头。

    “看戏吧。”曹元瑜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目光在沐清溪脸上停了停,随即不着痕迹地移开。她还是想不通,小皇叔到底看上沐清溪哪儿了,明明还是个没长开的小丫头嘛!

    戏台上的戏早已开场,此时正唱到热闹处。

    《红尘记》讲的是书生崔昊和青楼女子浣娘的故事,背景依托于前朝。王浣娘出身高门,祖父是刑部尚书,当朝阁老。父亲是翰林院学士,士林领袖,门第显赫。只可惜权臣当政,败坏朝纲,皇帝昏庸无能,任由奸佞陷害忠良。浣娘的祖父因为不忍贤良冤死,在审结一桩案子的时候悄悄放走了这位忠良。不料被敌对奸佞查出捅到皇帝面前,帝王一怒,王家分崩离析家破人亡。王尚书和王翰林被斩首,浣娘被罚入官伎终身不得脱。

    后来被王尚书放走的忠良崔昊辗转回到京城,设法推翻奸佞一党。皇帝重病,临终前忽然清醒,意识到自己多年受了蒙蔽,遂将崔昊委任为辅政大臣,辅佐年幼的小皇子登基。崔昊成为辅政大臣后第一件事便是为恩公一家洗清冤屈,得知王家还有浣娘这个遗孤之后更是亲自前往教坊将其接回家中照顾。

    浣娘正直二八年华,兰心蕙质,貌美如花,崔昊虽年过而立却玉树临风潇洒儒雅。日久天长,两人情愫渐生。

    只是两个人虽互相心许却彼此不知,一个自惭流落红尘,身份低微卑贱,一个自愧年岁过长,又曾与浣娘长辈相交。中间历经无数纠结,二人终成眷属。

    沐清溪看过这个话本,著者情思细腻,不同于其他故事中男女说在一起就在一起,见一面就私奔。难得将王浣娘和崔昊互生情愫又互相折磨的部分写得细致入微又缱绻曲折,抛开前面的部分不谈,沐清溪觉得这本子写得还算不错。

    只是当元瑜郡主问她观戏有何感想的时候,她是真的猝不及防。这、这种情情爱爱纠纠缠缠的戏,元瑜郡主这么明白地拿出来问真的好吗?要知道她们还是一群未出阁的女儿家啊!

    曹元瑜其实不是故意为难,她只是有感而发罢了。她不是王浣娘,那人却如崔浩一般,总觉得自己年级过大配不上她,几次推诿让她早觅良人,实在令人气苦。之所以问沐清溪其实是因为沐清溪跟赵也差了年岁辈分的,小皇叔一心为沐清溪打算,相比之下,比她好了不知多少。

    沐清溪不知道她无意中又被赵坑了一次,更不知道曹元瑜只听赵一面之词便先入为主地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但是,曹元瑜问了,她又不能不答。只是,这话要是真的接了,她看了看那边的沐清菀,她敢保证,无论今天她在这儿说什么,明天就会传出去变成面目全非的样子。然后全京城的人都会知道沐家二小姐戏院听戏听得春心萌动不知羞耻!

    郡主,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你们叔侄俩很多债……沐清溪默默咽下一口血,准备开口。

    “郡主殿下,我看清溪妹妹刚刚一直走神,只怕根本没听进去几句,你让她说什么呀?”王绮忽而笑着开口,语带打趣,却瞬间给沐清溪解了围。

    沐清溪瞬间觉得王绮真是个好人!

    别人铺了梯子,她立刻顺着爬下来,带点不好意思地说道:“被绮姐姐发现了?妹妹昨夜里睡得不踏实,今儿有些犯困。”又对曹元瑜请罪,“殿下恕罪。”

    曹元瑜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自己问得不妥当,这话别说沐清溪不能答,其实她也不该问的。当下就要说不计较。

    谁知沐清菀却在这个档口插话进来,对着沐清溪开口就是斥责:“清溪,你在家里没大没小也就算了,怎么在郡主面前也如此放肆!我母亲日日教导你规矩礼仪,你竟一点都不往心上去?”说完,立刻起身行礼对曹元瑜请罪,“殿下,沐清溪顽劣不堪,臣女回去一定严加教导,还请殿下息怒。”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放在别处大概会被赞一声识大体。可是,放在这里,当事人谁听了都不痛快。

    殷茵冷笑一声,“沐大小姐真是个‘好姐姐’,郡主都没怪罪,你倒是先请罪了。”

    沐清菀不卑不亢,道:“长姐如母,妹妹犯了错做姐姐的教导是应该的。”

    这话占了理,殷茵反而不能说什么了。

    柳妩冷眼看着,心下好笑又狐疑,难道这就是让她看得戏?

145失踪

    雅间儿里一时寂静无声,一种尴尬的沉默蔓延开来。

    殷茵皱着眉厌恶地看着沐清菀,殷家这一辈也有隔房的姐妹,她行四,上面几个姐姐都是堂姐,却没一个像沐清菀这么讨人厌,叫人恨不得扑上去把她脸上那层假笑撕下来狠狠地丢在地上踩。

    罗蓉蓉早就知道沐清菀和沐清溪姐妹不和,她有心给沐清菀卖好,又不愿得罪了殷国公府的小姐,此时便只有看戏的。

    忽而一声轻笑响起,感受到其他人的目光看过来,王绮笑得轻松又闲适,“郡主此番出来本就是姐妹间小聚,只叙情谊,不问身份。清溪素来是率真性子,从不造作扭捏,我等清楚得很,沐大小姐何必这么较真呢?”

    眸光落在沐清菀的脸上,话锋一转,“倒显得我们是不懂事的了。”

    沐清菀闻言顿时脸色一变,王绮这话言外之意暗讽她无事生非。沐清溪率真,沐清溪跟她们是“我们”,等于是指着她的鼻子说她心机深沉,不过是个不受待见的外人。何况,称呼她沐大小姐,却直呼沐清溪闺名,孰近孰远一目了然。

    心底暗恨,王绮什么时候跟沐清溪关系如此亲近,竟让王绮这般为她开脱说话。

    “清菀绝无此意……”这话不能不辩解,王绮的“我们”里还包括元瑜郡主,她不能让元瑜郡主误会。

    只可惜曹元瑜一点也不想搭理她,原本一点小事愣是弄成这般局面,没等说完就打断她。

    “要演你的姐妹情深换个地方去,我眼里容不得沙子看不得假货,收起你那副假惺惺的样子,没得叫人败了兴致!”

    曹元瑜本来就为自己的事心中纠结不快,让沐清菀这么一缠,心底的不痛快就翻上来了,她不痛快嬷嬷的教导就抛去一边,是以这番话委实一点都不客气。

    “殿下何以辱我至此?!”沐清菀不甘心,更是愤怒,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元瑜郡主丝毫不顾及贤妃的面子把她的尊严放在脚底下踩,实在是欺人太甚!

    “实话实说也叫侮辱?”殷茵眼睛朝天,轻飘飘地说道,“某些人啊,是不是把自己太当回事了?”

    沐清菀还想说什么,却被旁边走过来的柳妩一把按住肩膀,想说的话消失在嘴边。

    柳妩走过来,笑得温婉和气,她本就长相偏柔和,面带微笑的时候便有一种娇花照水般的柔弱感,让人不自觉的放松下来。

    “郡主莫要动气,沐大小姐她本也是好意,担心沐二小姐惹怒了郡主殿下。只是事先不知道郡主一片心意罢了。所谓不知者不罪,郡主大人大量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小节。我观台上正唱到酣处,咱们不如安心听戏,难得出来玩儿,可别辜负了这次机会。”

    王绮看了看跳出来当和事佬的柳妩,眼中微微闪过一丝嘲讽。曹元瑜气撒过去确实也不想再计较,柳妩给了台阶,她干脆顺势下了。沐清菀也知道再说下去自己讨不了好,告了罪之后回到座位上,只是眼圈微红,像是受了大委屈的样子。

    身为当事人的沐清溪却忽然觉得一阵不安,她看看沐清菀,又看看柳妩。心底微微觉得奇怪,依照沐清菀的性子,丢了这么大的脸面应该会找借口离去才对,怎么倒像是完全不在意,说什么都要赖着不走的意思?若说以前沐清菀想讨好元瑜郡主得些好处还情有可原,现在沐清菀身后有贤妃娘娘,其实并不需要过分仰仗元瑜郡主,只要不得罪便好。

    她越想越是想不通,从沐清菀跟出来再到遇见柳妩,似乎太过巧合了些。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雅间儿里恢复了平静,曹元瑜喜欢听戏,没过多久便被唱词吸引了去。她虽然脾气上来的时候气性大,却是散过就过去,不会记仇,这样的人比那些当面甜言蜜语,背地里两面三刀的人不知好多少。

    殷茵时不时地凑过来跟她咬耳朵,一会儿是谈谈戏文里的情节,一会儿是抱怨家里的情形。王绮自从为她说过话以后,沐清溪心底对她的看法就不一样了。偶尔也会主动开口搭一两句,王绮容貌丽,谈吐更是不俗,赏花宴上沐清溪就见识过,一番交谈下来竟发现两人在许多事情上观点颇为相近。不到一个时辰的相处,倒有了倾盖如故之感。

    过了一会儿,柳妩的身边的一个丫鬟忽然走过来,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柳妩神情微讶,紧接着便起身道:“郡主见谅,诸位姐妹见谅,我要暂时离开一会儿。”

    “出什么事了?”元瑜郡主问道,她对柳妩只是不那么亲近罢了,谈不上讨厌,看她神色不对还是多问了一句。

    “些许小事,只是需要我出面一下,郡主放心,我去去就回。”柳妩笑着说道。

    不像是有大事的样子,曹元瑜便点了点头,道:“若有需要只管派人来说回。”

    “多谢郡主。”柳妩告辞离开。

    雅间儿里只剩下六个人,柳妩原本就独自坐在一旁,此时走了屋子里的气氛并没什么变化。戏台上,身着水袖华裳的旦角儿唱得殷殷切切

    “天淡银河垂地,真珠帘卷玉楼空。念着那,七夕夜,月华如练人千里。却原来,好梦难留,酒未到,先成泪。叹只叹,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七夕夜,京城官宦家的小娘子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过节,王浣娘却因为曾经流落教坊不被接受。崔昊不忍看小姑娘形单影只孤独萧索,便与她赏花对月谈天说地。此时,王浣娘心中已对崔昊情根深种,借着桂花酒的酒意试探性地向他吐露心意却被对方漠视。酒醒后,崔昊对浣娘的心意只字不提只做不知。王浣娘心中愁苦,只能一个人对着长空皓月倾吐愁闷。

    林萧儿作为清音阁首屈一指的旦角儿备受追捧自然有其过人之处,一向不喜欢听戏的沐清溪竟也被那悠扬婉转的戏腔所迷。跟着王浣娘柔肠百转,忍不住埋怨崔昊顾虑太多,白白让一番情意在寒宵冷月中凄凉零落。

    结尾处,王浣娘一袭大红嫁衣,凤冠霞帔,眉目娇艳若妍丽的牡丹。她含羞带怯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泪盈于睫,多年辗转反侧终究还是得偿所愿嫁给了自己心目中的良人,上天到底还是待她不薄。

    两世不知情爱滋味,却在一双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时候有了一点触动。

    她也曾经穿过大红的嫁衣,只是那时受尽屈辱,所嫁之人恨之入骨却不得不嫁,她惟有满腹绝望与满怀无望。成亲之后更是没有一天安生日子,以至于她觉得生而一世大概就只是为了受苦。重活一世,她千方百计地避开那桩婚事,却不料招惹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她不明白赵的情意从何而起,更不愿深究这份情意有多真切。她不曾想过嫁人,婚约的事她会想办法解决,然后就去参加女选。一旦选中,至少要在宫中为官五年不得嫁娶,五年的时间应该足够她报仇了吧?

    “清溪?清溪?”

    凌乱的思绪忽然被打断,寻声看去,唤她的是元瑜郡主,殷茵和王绮也都看着她。

    “怎么了?”

    “刚刚下人来报,说你身边跟着的丫鬟不见了。”曹元瑜皱着眉,面色不是很好。进了雅间以后,她不耐烦一群丫鬟守着,便只留了身边几个伺候茶水,其他人的丫鬟都留在外头的厢房里待命。

    春雁不见了?

    “或许是一时贪玩也未可知,妹妹别急,我这就派人去找。”沐清菀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开口说道,这次说话的语气很正常,可莫名的,沐清溪总觉得不舒服。

    春雁的性格她了解,绝不会在不请示她的情况下擅自离开。

    “怎么回事?”她看向曹元瑜身边的一个丫鬟,这丫鬟先前并不在意雅间里,应该就是过来报信的。

    丫鬟名叫涵香,“奴婢原同春雁坐在一处,中途她去更衣,这一去却许久未回。奴婢担心便找过去看,却没找到人,如今已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怪道会来禀报,人失踪这么久,若不是自己走的恐怕是出事了。

    “沐清溪你先别急,我这便吩咐人去找。”曹元瑜道,转头便吩咐身边的一个嬷嬷安排人手去查。若人是自己走失的还好,若不是,明知是她带人出来还要暗中下手,岂不是故意给她没脸?

    曹元瑜一阵恼怒,这事不管是针对谁,她都得给沐清溪一个交代。

    “多谢郡主,不过,也不能只劳烦郡主的人。我这便下去吩咐仆从一块儿找,希望别出什么事才好。”沐清菀站起来说道,说罢便急匆匆离开。罗蓉蓉自然也告罪跟上。

    沐清溪心底那股不安感越来越甚,手臂忽而被捅了捅,殷茵凑过来,望着沐清菀离开的方向满脸狐疑,问:“她是不是吃错药了?”

    简单一问,却忽然让沐清溪心底一清。连殷茵都看出沐清菀不对劲,那肯定是有问题。她这么急着出去找人,难不成春雁失踪跟她有关?可是,春雁不过是个丫鬟,沐清菀动她有什么好处?

    无论如何,一想到有可能是沐清菀从中作梗,沐清溪就坐不住了。

    “郡主殿下,这丫鬟乃是姨母所赐,平日里最得我心。我想亲自下去看看。”

    曹元瑜倒没拦着,点点头道:“你只管去,只是保重自己。”一个丫鬟还不值得她亲自去找,她只需在这里等消息即可。过分重视,反而有**份。

    殷茵刚要开口说去,却被王绮抢了先。

    “我陪清溪妹妹去吧。”

    “也好,你素来心细,多照看些,别让她吃了亏。”曹元瑜道。

    殷茵见状,只好留下来。郡主请客听戏,总不能她们都走光了。

    沐清溪心里担忧,却毫无头绪,一出雅间儿便皱了眉不知该先往何处。

    王绮心思灵巧,岂会看不出来,于是提议,“不如先去她原先待的屋子看看。”

    此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沐清溪点点头。脚下却不自觉快了些。她不知道沐清菀想做什么,但愿此时过去还来得及。

146找人

    清音阁地方很大,作为京城最负盛名的戏院,时常有达官贵人出入其间。大概是为了衬得起这样的名气,戏院内的布置也是费了一番巧思的。整个清音阁大面上用的是北方一贯的风格,天圆地方,外墙方正。最为重要的戏台子放在四角对线的交点处,出将入相的帘眉是请了大书法家欧阳炯题的。戏台子离地二尺有余,十六根漆红的立柱分布在四周,柱子的位置十分巧妙,既不会遮挡看客的视线,又稳健地将戏台的空间支撑起来。

    余下的空间大致分为东西两边,又各有几个略小些的戏台。专门供给有需要的人家使用,或是包场,或是男女分席,应有尽有。曹元瑜包下来的雅间就是东边一个戏台前的,戏台靠近东门。这门也有讲究,是专门供贵人走的。进来以后,春雁等人就被安置在东门旁边的倒座房里等候。

    沐清菀急匆匆地往倒座房的方向走,罗蓉蓉落后两三步,一边好奇她怎么转了性子这么关心沐清溪一边跟着走,谁知刚转过一个拐角,忽见沐清菀被撞得一个踉跄,险些后仰跌倒在地。

    罗蓉蓉一边去扶,一边呵斥道:“哪来的丫头,走路也不看着点!”边说边抬头,待看清了那人的脸倒是愣了一下。

    撞到沐清菀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身边的丫鬟小秀。

    小秀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整理便先请罪。沐清菀就着罗蓉蓉的搀扶爬起来,胡乱地整了整衣衫,竟然没生气,反而问道:“怎么样了?”

    小秀看了眼罗蓉蓉,欲言又止。沐清菀这才想起身边还有外人,刚刚一时着急,竟然没注意。于是她转头对罗蓉蓉道:“沐家家事就不劳罗妹妹操心了,不如妹妹先回去陪郡主听戏吧,扰了你的兴致是我的不是。”

    罗蓉蓉心知肚明沐清菀此举是为了把她支开,她很好奇这主仆俩有什么秘密,但是,又不能得罪沐清菀,只好道:“沐姐姐言重,我与姐姐情深义重,姐姐的事就是我的事。不过,郡主那里怕太冷清,我是该回去陪着。姐姐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让人来寻我,能帮的我一定帮!”

    “有劳妹妹。”沐清菀道。

    看着罗蓉蓉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小径深处,沐清菀才松了一口气,看了看四周无人,连忙把小秀拉到一旁的僻静处,“事情办得怎么样?”因为太激动,拉着小秀的手竟有些颤抖。

    小秀忙道:“小姐放心,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做的。人是戏园子里的,怀疑不到咱们头上。”

    “那就好!”沐清菀忍不住长出一口气,定了定神,脸上却是带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既然如此,咱们便等着看戏去。”

    “是。”小秀低头应道,心里却对二小姐产生了一点同情。婚约的对象是谁不好,竟是大小姐喜欢的人,想想沐清溪一会儿会有的下场,难免一番唏嘘感叹。

    待主仆俩离开了那里,罗蓉蓉才从一颗树后转了出来,她皱着眉越想越不对。先前来的时候明明小秀没跟着,怎么这会儿忽然出现在院子里?沐清菀要做什么?

    她心里好奇,左右看了看没人,便悄然跟了过去,想探个究竟。

    与此同时,戏台子对面的另一间雅间儿里,张岳的身边的一个小厮走了上来,借着端茶送水的机会走到张岳身边,在徐蜚没注意到的时候低声说了句“都妥当了”,然后悄然退下。

    张岳眯了眯眼,有种成竹在胸的得意,他看向一直趴在栏杆边朝外看的徐蜚,心底嗤笑一声,暗道“也算便宜这蠢货了”。面上却一派温文尔雅,起身走到栏杆边,对徐蜚道:“方才下人来报,说东边出了点好玩的事,徐兄可有兴趣前往一观。”说着,又露出个别有深意的笑容。

    看到那笑容,徐蜚登时眼前一亮。他是厮混惯了的,这笑容是什么含义最明白不过。明明心底猫抓似的好奇,面上还要装作不在意推辞一二,“哦?什么好玩的事?先说来听听,免得白跑一趟。”

    张岳既然请他,便已将他捉摸透了,知他心性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凑近一点小声说道:“实不相瞒,今日请徐兄过来是受人所托,有位姑娘对徐兄慕艾已久,却苦无机会倾吐心声。听闻在下与徐兄有些来往,便辗转找到在下再三恳求务必要见徐兄一面,因此才有今日之约,不知徐兄……”

    他故意没有将话说尽,却更加吊足了徐蜚的胃口。徐蜚听完这话立刻想到了方才戏院门口下马车的那几道倩影,那里面可真有几道是他肖想已久的,莫非佳人同样有意?他甚至根本想不到去问对方为什么别人不找偏偏找了张岳,明明张岳与他不过是泛泛之交。对美色的贪念已经让他冲昏了头脑,当下便道:“既然如此,万不能让佳人久候,否则岂非我的失礼。”

    连是谁都不问,张岳心底更加看不上他,见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起身离开,忙追上去笑得意味深长:“徐兄,佳人怕羞,因此藏在东院荷花池边上的廊下,那里有一丛紫色藤萝花。我就不过去了,免得扰了徐兄的好事。”

    藤萝花下赏佳人,妙啊!

    徐蜚心底激动,也赞赏张岳的识趣。他方才还在想怎么把张岳支开,别让他跟着。他主动提了,再好不过。拍了拍张岳的肩膀,哈哈笑道:“这人情我记住了,以后有事尽管找我!”

    张岳忽道:“徐兄且慢。”然后从桌上端起小厮刚刚斟上的酒递给徐蜚,“以此杯酒恭贺徐兄。”

    徐蜚自然来者不拒,接过杯盏一口饮尽照杯一亮,端的是意气风发。

    张岳含笑看着徐蜚的身影消失不见,自己也迈开步子走了出去。如此良机,总要见见她。听说殷家三公子正在与她议亲,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越走近倒座房沐清溪心底的不安越重,涵香在前面引路,王绮在旁边相陪。见她面色不好便劝道:“先不必太过担心,郡主已经派了人找,左不会出这戏园子。”

    沐清溪点点头,心底的不安却并没有因为王绮的话减轻多少。她总觉得今天的事是在针对她,可又说不清为什么、哪里不对,事情模模糊糊不在掌控的感觉太糟糕,就像明知道前面有个陷阱,却看不清到底在哪儿,她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还必须往前走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掉进去。

    进了倒座房,果然如元瑜郡主所说,已经派了人过来。一个嬷嬷走近前对她行礼,自称姓“杨”。屋子里全都是她们带过来的丫鬟仆从,又以元瑜郡主带的人最多,此刻只留了一少部分在这里,别的大概都放出去找人了。她带的人最少,只带了春雁一个过来。因为客儿在家中,她不放心,便让其他人都留在家里照看。谁知竟发生了这样的事,身边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

    “奴婢已经问过,之前春雁姑娘一直待在屋子里。又与涵香和蓝儿坐在一处,后来说是去更衣,这一去便没了消息。”杨嬷嬷说道,“剩下的人除了郡主身边放出去找人的和柳小姐身边的一个丫鬟,其他人都在此处,并未外出。”

    沐清溪点点头,涵香是元瑜郡主的丫鬟,蓝儿则是殷茵的丫鬟,春雁跟她们坐在一处并不奇怪。倒是柳妩的丫鬟不在这一点……她想起之前走进屋子里把柳妩叫走的那个丫头,大概就是她了。

    之前不觉得,此时再想,柳妩的提前离开就有点微妙了。但是,这件事会跟柳妩有关系吗?沐清溪觉得不太可能,她跟柳妩非亲非故,没什么仇怨。若硬要说有什么恩怨也只是赏花宴上她反驳过她,总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柳妩就要对她的丫鬟动手。

    不死心再次把留在屋子里的丫鬟问了一遍,得到的结果同杨嬷嬷给她的结果并无不同。沐清溪心底渐渐有些焦躁,春雁会去哪儿,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有劳嬷嬷,那丫鬟甚得我心,还望嬷嬷谅解。”沐清溪道。杨嬷嬷回报过她还要亲自问,多少有些信不过的意思,杨嬷嬷又代表着元瑜郡主,她并不想让曹元瑜产生芥蒂。

    杨嬷嬷忙道“不敢”,若说之前稍微有些不快,沐清溪这么一说也就没了。如此在意奴才的主子,他们这些人看了还是有些触动的。便是郡主待她不薄,她若失踪了,郡主也不会亲自来找,顶多是让下头人找找罢了。

    离开屋子,沐清溪有些闷,“绮姐姐,我想亲自找找。”

    “我陪你一起,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王绮立刻答道。

    沐清溪愿意是想她先回去,不必陪她,此时听她如此仗义心底有点感动。“多谢姐姐,只是……”

    “不必多说,我与你投缘,想出些力你难道还嫌弃?”王绮打趣她。

    沐清溪岂敢嫌弃,见她是真心帮忙,便道:“那好,我想春雁应该不会乱跑,可能路上遇到了什么人。”

    王绮点点头,“那就沿路找找。”

    王绮的丫鬟素心也跟了出来,主仆三人刚要走,旁边侍立的一个丫鬟忽而走过来道:“奴婢是戏园子里的,熟悉路,愿给二位小姐引路。”

    沐清溪怔了一下,这丫鬟还真是大胆。他们这种人家,丫鬟在主子跟前大多规行矩步,不会这么毛遂自荐。当然,只是一瞬便回了神,也不计较她冒失。正如这丫鬟所说,这戏园子她们的确不熟,有人带路也好。

    她们走得路是去茅厕的方向,因为不太雅观,沐清溪才不想王绮跟来。既然对方不介意,她便领了情记在心里。只是,走着走着,前边忽然出现了个岔路口,一左一右。

    丫鬟名叫翠芝,有些犯难地说道:“这两条路都可通往那儿,只不知那位姐姐走的是哪条。”

    两条路,沐清溪看着翠芝微微皱眉。但是,担心春雁的心思还是占了上风。

    “绮姐姐,咱们不如分开走?”

147将计

    春雁跟着前面的人走了一刻钟之后便觉得不对了,这清音阁她在怀宁侯府的时候来过一次,当时是跟着夫人来的。因为要出来伺候,事先嬷嬷嘱咐过清音阁的大致地形,防着她们乱走去了不该去的地方给夫人丢脸。也是因为这个,这次小姐出来她才主动请缨。

    她是更衣回来的路上被人拦下的,说是小姐有事唤她过去。那丫鬟身上穿着清音阁下人的服饰,她没多想,便跟着一路走了过来。两侧的林木越来越茂密,道路也渐渐变窄,不时有延伸出来的枝叶挡住视线,要动手拨开才能避免划伤脸这显然不是主路。

    于是,春雁放慢了脚步,然后停了下来。

    前面引路的丫鬟面朝前却时刻注意着春雁的动静,她一停下立刻察觉到,转身来问她怎么不走。

    春雁弯腰揉揉腿,又揉揉胳膊。抱怨道:“姑娘,这路是往哪里的,怎么这么难走?你看把我手臂划得。”边说边伸出手臂,撩起一截衣袖,白皙的手臂上赫然一道红痕,是刚刚拨开树枝时不小心划到的。

    那丫鬟见到红痕眼底的紧张淡了些,“这是小路,离得戏台子那边近。沐二小姐传唤得急,奴婢找姑娘您又耽误了时间,怕沐二小姐等急了才选了这条路,还请姑娘担待些。”

    她面色不似作伪,言语也十分诚恳。茅厕与戏台子一东一西,确实离得远,这么说也说得通,春雁一时间有些不确定起来。

    “姑娘可好些了?”引路的丫鬟适当地露出一点焦急一点担心。

    春雁想了想起身举步,是不是她多心,走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那丫鬟松了口气,脚下却没有因此放慢,似乎真的很担心自己因为耽搁了时间而被主子责罚,春雁一边跟着一边暗暗留意两旁。耳边咿咿呀呀的唱腔忽近忽远,好像真的比方才清晰了一点,她们确实是往戏台子的方向走的?

    两条路沐清溪走了右边,因着这条路更偏僻,看起来路也要窄一些。丫鬟翠芝陪在她身边,也不多话,只是看到路边延伸出来的枝叶时会先一步替她拂开,看到两旁的青苔的时候会提醒她避开,她如此细心周到,沐清溪原本的戒备也放下了点。

    “咦?”翠芝忽然出声,她指着地上的一处草丛,“小姐,您看那儿。”说着先一步走过去,把旁边的草丛拨开,却没有碰到草丛上的东西。

    沐清溪走近,只见那是一方嫩绿色的丝帕。捡起来展开,上面绣着一双归雁,白云万里,右下角绣了个小小的“雁”字。她认得,这是春雁的丝帕,掉在这里,难道真的出了事?

    “再往前看看。”她道,至少已经能确定春雁确实走过这条路。

    接下来一路走,她们又在低矮的枝头发现了一片衣角,在假山旁发现了一个荷包,树根处发现了一支珠钗,全都是春雁今日所穿戴的东西。

    “小姐,春雁姑娘……咱们现在去哪儿?”翠芝看起来十分着急的样子,一脸担心地问她。

    她们沿着这条路已经走得很深了,却一直没有走出去。沐清溪不认识路,但也知道两个女子在戏园子里乱闯并不妥当,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童,戏园子三教九流,里头能藏的事多了去,再这么走下去,撞见什么那才麻烦。

    “先离开这里回去吧。”她道。

    翠芝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此时还这么冷静。明明方才那么着急,看到春雁的东西不是应该更着急吗,怎么这会儿就不找了。应了是便带着她一路往前走,这一段路不曾再有什么发现,沐清溪信步跟着,鼻尖隐隐约约闻到了一点水腥气,空气也变得潮湿起来。

    她在越中待了三年,南北环境不一样,越中潮湿,京城则要干燥许多。她对这种变化十分敏感,之所以变得湿润大约这附近应该有个湖,而且是很大的湖。

    可是,她却不记得东边的戏台子周围有湖。

    她一边走一边却开始回想今日发生的事,不是她敏感多思把人往坏处想,而是前世数不清的教训告诉她任何时候都不能觉得理所当然。尤其,这份理所当然是某些人故意布置来给你看的。

    比如那一路上散落的春雁的衣角首饰,若真是歹人所为,要有多蠢才会任由人质留下如此多的线索。幕后之人所为是针对她,她其实并不愿意以身犯险,可若是不顺着走下去又怎能知道对方是谁、为何要针对她。

    出了假山里曲曲折折的道路,眼前倏然开阔起来。水汽越加浓厚,沐清溪放眼望去,眼前果真有个面积颇大的湖泊,其中遍植荷花,此时夏日炎炎,一碧千顷,微风过处,荷叶的清甜荷花的幽香随着风飘散开来,沁人心脾。

    斜刺里忽然闪出个人影,沐清溪吓了一跳。那人影走近却是急慌慌对着翠芝道:“你这丫头怎么在这!我都找你老半天了!班主那边正缺人手,你不好好当值,四处乱跑,小心被赶出去!”

    翠芝被这番话说的脸色一阵青白,她咬咬唇拉住喋喋不休的丫鬟,那丫鬟这才发现沐清溪也在。沐清溪穿着打扮无一不精细,一看便是主子模样,那丫鬟连忙请罪。

    沐清溪看的好玩,叫了起问她出了什么事。

    翠芝连忙解释,她其实原本只是个跑腿的丫鬟,因着想在贵人面前卖个好得些赏赐才私自跑了出来。如今班主那里缺人手,再不回去怕是要被责罚的。

    沐清溪看了看四周故作为难,“既然如此,你便先送我会东戏台吧。”

    谁知,话刚落被唤作翠晴的丫鬟普通一声跪下了,哀求道:“小姐不知,班主已然在西戏台找了她许久,这一来一回……请小姐开恩!”言外之意,先送她回东戏台指定是来不及的。

    “这可如何是好,我并不认识路……”沐清溪有些犹豫。

    翠晴一见她话里松动,忙道:“小姐放心,这里离东戏台有条近道,半刻钟便能到,寻常没什么人走的。”

    “哦?怎么走?”

    翠晴一指湖的另一边,“那边有个藤萝花架,穿过花架就能看到一条青石小路,直走经过两座楼阁便能看到东戏台。奴婢多谢小姐慈心!”

    翠芝也跟着磕头谢恩。

    沐清溪笑笑给了赏便让她们离去,自己则转身朝着翠晴指的路去了。

    看着她渐走渐远的身影,翠晴长出了口气,摸着手里的银锞子笑得开心,“没想到这位沐二小姐这么好骗啊!”随便说说她就信了,这么大个戏园子自己乱走,也不怕出事,真当自己是官家小姐就没人敢动了。

    翠芝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走吧,咱们该回去复命了。”

    柳妩的心“砰砰”直跳,越是靠近约定的地方便越是紧张。丫鬟来说的时候她万般不敢相信,却又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忍不住过来。父母都说他不是良配,京中才俊子弟甚多,可殷磐再好又怎能及得上他分毫?

    “你在这等着。”她对身后的丫鬟道,自己则转过一丛茂密的藤萝花,满怀期待得看向那里的人。然后,大惊失色。她看着张岳,又惊又怒,“张公子这是何意?”

    男女有别,他这么冒然与自己见面,传出去让别人怎么想?更重要的是,他骗了她!她自认隐藏得极好,他怎么会知道她心悦那人!

    日思夜想的女子就在眼前,容颜娇弱妍丽,一双眼睛含情带水,勾得人心痒。只是,他习惯了仰望,即便离得再近也只敢远观罢了。

    “在下唐突,出此下策情非得已。今日请柳小姐过来,是有事……”张岳的目光描摹着女子的容颜,面带痴迷却温文尔雅。

    “张公子此举实在过分!告辞!”柳妩不欲与他多做纠缠,张岳的心意聪慧如她岂会不知晓,往常他不言不语也就罢了,如今竟作出此等逾矩之事,若是他以此相要挟……柳妩不得不多想。

    “柳小姐且慢!”张岳一抬手把人拦住。

    柳妩双眸圆睁,怒火毫不掩饰,张岳苦笑着叹道:“在下虽心慕佳人却非登徒浪子,小姐大可放心。”

    柳妩依旧不信,张岳只好继续说道:“请小姐来是为了出气。”

    “出气?”柳妩皱眉看他,不解其意。

    张岳一挑眉,“沐清河一事幕后主使乃是景王殿下,起因则是沐家二小姐。”

    这话说得蹊跷,柳妩沉思一瞬才想通,沐清溪与安远侯府二房不人尽皆知,如果沐清河的事是景王为沐清溪出气……那景王对沐清溪又报了什么心思?

    柳妩不自觉地想起了明华公主的赏花宴,明艳清灵的少女站在众人面前好不露怯,侃侃而谈将她所言批驳的一无是处。除了王绮,她第一次在另一个女子身上尝到挫败的滋味。不是不讨厌,但也说不上恨。沐清溪的身份家世摆在那里,再怎么哗众取宠又岂能比得过她?

    可是,现在有人告诉她,她心心念念的英雄,竟为了个克死家人流落乡野的粗俗女子费心至此,凭什么!

    “这与你何干?”柳妩冷眼看向张岳,她心中伤痛不假,可还不曾失了理智。这张岳如此作为,难保没有坏心肠。

    张岳看着她笑得温柔,“在下之心,可鉴日月。小姐大可不必如此戒备。”其余却不多赘言,对柳妩这样的女子,他说的越多反而越容易出错,倒不如留她自己去想。

    柳妩看着他,眼中怒色稍退,一个爱慕她的男子愿意为博她一笑而做些什么,这对她来说很正常不是么?

    “你要怎么做?”

148又见

    张岳朝她身后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笑道:“哪里用我做什么,小姐只管看着就是。”

    柳妩心中狐疑,却不再多说什么。她心底恼恨沐清溪得了景王青眼,却又对自己这般作为感到羞耻。从小祖父便以男儿眼界教养他,仁义礼智信耳提面命,她曾自得于自己的才华和学识,却不曾想有这么一日,贪嗔痴怨妒,她与世间寻常女子并无不同。

    明知张岳说得未必是真,她却因为那一点可能恨上了沐清溪,甚至在这里带着点快意地等待即将上演的“好戏”。心底一面疯狂地鞭挞这样的自己自己,一面却又忍不住为自己开脱。

    她什么都没做不是吗?

    便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也只怪沐清溪运气不好,与她何干?

    罗蓉蓉一路跟着前边的主仆俩,只见她们竟是走小路绕过戏台子走到了后边来。她不曾来过这里,只觉得清音阁后边布置得委实不错,小桥流水,花木掩映,临窗借景,十分值得一游,比之家里的花园漂亮多了。然而,沐清菀主仆俩步履匆匆,显然不是来赏景游玩的。

    清菀脚步一停忽然回首,罗蓉蓉连忙侧身躲到旁边的大柳树后边,绵密的柳枝柳叶繁茂,藏在其后完全不担心被发现。

    “确定是这里?”她听到沐清菀的声音。

    紧接着小秀答道:“还需往前,在那边的藤萝花架底下。”

    说罢,主仆俩便快步离去。

    藤萝花架底下?

    听起来是个雅致地方,沐清菀难不成要去会情郎?

    呸呸呸!罗蓉蓉连忙把这个不靠谱的想法甩出脑海,沐清菀心慕王奕的事她可是一清二楚,真要想见也犯不着来戏园子里。人多眼杂,万一被传出点什么,沐清菀还要不要活了!

    想是这么想,心理却更加好奇了。

    沐清溪走得很小心,时刻观察着四周的动静。荷花池占地颇广,正值夏日,湖边送来阵阵凉风,驱散了周身的暑气。走了约莫不到一刻钟,藤萝花架近在眼前。此时花期已过,花架上残留着点点紫色,在一片绿意中别有意趣。

    细密的藤蔓隔出一方独立的空间,便是里面发生什么,只要不走近,外面就看不清楚。她只是远远看着,没有直接过去。四周无人,若说对方真要做什么,这藤萝花架无疑是个好地方。而且,旁边并无别的路可以走。

    迟疑一瞬,就在沐清溪下定决心过去的时候,旁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下意识地,沐清溪闪身躲在了荷花池边的一块假山石后面。

    “怎么不见人?你不是说都办妥了?”

    女子的声音,有些尖利,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听在耳中却熟悉得很。

    沐清菀,果然是她。不及深思,另一道声音忽而响起,沐清溪下意识地把自己藏了藏好。

    “沐小姐何必着急?我安排的人必不会出错,翠芝?”

    是个男子的声音,这声音沐清溪只觉得在哪里听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翠芝应声上前,行礼对沐清菀道:“沐小姐,人确实往这边来了,怕是脚程略慢,您和公子又是抄的近路。”言外之意,人大概只是还没到。

    沐清菀也知道自己不能太着急,只好道:“好吧,那我便等着。只是,张公子莫要忘了我们的约定才好。”她会和张岳合作也是偶然,既然有相同的敌人,联手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事半功倍。

    “沐小姐放心。”张岳彬彬有礼地说道。

    而后两人分道扬镳。

    沐清溪刚想从山石后出来,忽然斜前方一颗大树后转出个人影,正是今日跟着沐清菀一起来的罗蓉蓉,连忙又藏身回去。等罗蓉蓉离开,又等了一会儿确定无人她才松了口气从山石后出来。暗道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来针对她,她到底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搞得天怒人怨……

    等沐清溪离开走向藤萝花架以后,刚刚离开的张岳和沐清菀竟然从一旁的树丛后走了出来。

    看着沐清溪渐远的身影,沐清菀问:“她会上当吗?”

    张岳笑得自信,“自然,她以为自己足够谨慎聪明,又岂会知道除了翠芝还有别人在监视她。”目光略过隐秘的藤萝花架,这地方足够迷惑人,但也只是迷惑之处罢了。丑事发生在谁都看不见的地方,如何让她身败名裂?

    “张公子高见,不过,你这样费尽心思对付个小丫头,真让人意外。今日过后,徐公子和柳小姐想必都会十分感激您。”沐清菀笑道。

    张岳看了沐清菀一眼,语带玩味,“恐怕王奕也要对我有所表示。”

    沐清菀并不惊讶张岳知道自己的心思,他既然能找上她,定是打听过的。只要沐清菀一出事,王家退亲理所当然。到时候,老夫人为了维护侯府的名声和面子,必然会主动提出让她代替沐清溪。

    至于沐清溪,徐公子妾室的身份也不算辱没了她。沐清菀笑得欢畅,几乎已经能预见到自己身披嫁衣嫁入王府的情形。

    沐清溪一路走到藤萝花架底下,东瞧瞧西看看,一点不像有人的样子。难道是她猜错了?

    可是,沐清菀和张岳的话分明就是冲她来的,这里没有,还在前面?

    既然都走到这了,不如便走下去。她多加小心,总不会让自己吃大亏。

    这么想着,刚走出花架,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双手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沐清溪被吓了一跳,惊叫立时出口,却被牢牢捂住嘴巴,声音也消失在口中不曾传出。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拦住自己的男子,又急又气,眼圈一下子便红了。

    赵看着这双水汪汪的眼睛,佳人在怀,她的唇瓣紧紧贴着他的手掌,柔软,微凉,却让他一下子心头起火。

    “莫要惊慌,有事说与你。”低哑的声音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惊讶,自从上次的事后他便不曾见过她。此时再见才发现,他竟是思念她了。

    沐清溪睁着一双大眼睛点点头,生怕他不信,又刻意眨了眨眼睛。看得赵心头一动,只觉得更热。

    心有缱绻,便一时一刻都不愿放手。

    他从不知自己会对一个女子产生这样的占有欲,一旦接触,片刻地放开都觉得难以忍受。

    偏偏对方对他并不是同样的心思。

    赵甫一放手,沐清溪立刻就要远远地后退。被赵一声“站住”喝止在原地,垂首不语。

    她低着头,那一截雪白的颈项白得晃眼。赵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声音依旧低哑,“事出突然,跟我来。”

    沐清溪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她不止一次觉得赵的手好看,是一种能够看到力度的刚硬,不像她的手软绵绵。但是,发生了那样的事,他怎么还能如此若无其事地要自己信任他。

    一旦她伸手,就等于答应了什么。

    沐清溪犹豫,同时心里又难过。看似给了她选择,但是,她真的有选择的余地吗?

    赵几乎是无奈地在心底叹气,大概他所有的无奈大概都用在眼前人身上了。

    “莫要被人发现。”他说道,转身走了出去。

    沐清溪愣了愣,心底一松随即跟上,不管怎么说,赵愿意让步比什么都好。她还没弄清楚今天的事,但是,赵出现在这里一定是因为他知道了什么。沐清溪不得不承认,即使赵对她做过冒犯的事,面对他的时候她潜意识里依然觉得是安全的。

    真是可怕的错觉。

    赵的余光一直落在沐清溪身上,暗地里的人已经被龙七处置了,不必担心被发现。离开花架后只有一条路,便是通往戏台的那条小巷子,巷子一侧则是两座清静的小楼。

    沐清溪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儿,回想起极乐净土的那天夜晚,那时她只有安心,现在却多了忐忑。他不会害自己,她却怕他再像那天晚上一样肆意妄为。

    “王爷,都清楚了。”龙一不知从何处出来,向他汇报。

    然后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便朝她看来,“请你看戏。”他声音很淡,没什么起伏,沐清溪却从中听出了压抑的怒气。

    他在前面走着,她在后面跟着,龙一远远地缀在后面。他说,“若是有人要害你,你会怎么报复?”

    沐清溪不是圣人,当然不会说什么“以德报怨”之类的话,“大概会让他们自作自受吧。”她不确定地说道,因为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她其实也不知道要怎么报复。

    话说完,他却发出一声轻笑。

    沐清溪讶异地抬头,恰好看到唇边那一抹残留的弧度。他笑什么?

    “我以为你会问谁要害你,看来还不算笨。”声音里有点好笑,还有点欣慰。

    话语里的亲昵显而易见,仿佛她是需要他事事操心的小孩子,偶尔能够自己照顾到自己便让他十分开怀。耳根一热,沐清溪咬咬唇有些不高兴。她不喜欢他这样,好像她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被他捧在手心里疼宠。她本能地抗拒他这样单方面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完全不尊重她的意愿。

    明明,她还没有同意的啊。

149就计

    半个时辰前。

    东院戏台后的两座小楼与戏台子相背而建,坐北朝南,面对着后边的不远处碧绿的湖水,层层叠叠的花木,一眼望去,绿意满眼,清新而又放松。

    贺子琦自打回了京城以后就闲了下来,虽说依旧身负官职还升了升,但是比起边关那丰富多彩的日子实在乏善可陈。他今日是在楼里边等人的,只是,想等的人没等到竟然等来了龙一这个讨人嫌的。

    “我说,你怎么有空跑来戏园子玩儿?”来戏园子里玩儿也就算了,竟然还跑来他这里,这不明摆着搞事情吗?

    龙一哪看不出他想什么,一脸嫌弃,“去去去,跟你没关系,我来听戏的。”

    “你?听戏?”贺子琦觉得自己简直听到了天下第一大笑话,比他爹转了性子不逼他成亲还新鲜,“你是不是觉得我傻?”

    龙一严肃地看着他,摇摇头,“不,哪用我觉得,你本来就傻。”

    贺子琦:……真是兄弟不是仇人?

    “行了行了,你别多想,王爷一会儿到,我先来占个位子。”龙一心情颇好。

    贺子琦惊了,瞪圆了一双桃花眼问:“王爷要来听戏?”

    赵会听戏?那简直比北狄端了中原帝都还惊悚!

    看着满脸上写着“你在逗我”的贺子琦,龙一深沉地点了点头。

    “你给我说清……咦?”贺子琦声音顿住,龙一不解地看向他,只见他目光落在某处皱着眉。

    “看什么呢?”龙一便问便顺着方向看过去,待看清了下面的情形,眉头紧皱。

    巷子口处,几个人鬼鬼祟祟地来了又去,龙一目力好,一眼便看出躺在那里的是个女子。对于别人的事他一向甚少插手以免招惹事端,可今天不知怎么的,看到那身影就不自觉地想管。

    忍了忍没忍住,龙一朝贺子琦道:“我下去看看!”

    “哎哎哎!”贺子琦阻拦不及,眼睁睁看他下了楼。

    四下里无人,龙一大步走上前,一把将人反过来,目光触及女子的脸登时一愣,紧接着怒气升腾。二话不说就把人带上了楼。贺子琦见他下去一趟不说还把人带上来了,惊奇万分。

    “我说,这谁啊?”凑近了一看,倒抽一口气,“这这这、这不是沐二小姐身边的丫鬟?”拜赵的重视所赐,他身边的心腹但凡知道点的都对沐清溪有所了解。

    “卧槽!这是有人想设计沐家二小姐啊!”贺子琦猛地一拍大腿,如梦方醒。

    龙一凉凉地瞥他一眼,“你才知道?”谁会对个不起眼的丫鬟出手,这般布局显然是引君入瓮之计,只不知这位沐二小姐招惹了谁,横遭此祸。

    “你……本公子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没想到沐二小姐也在这院子里,王爷什么时候到?咱们怎么办?”贺子琦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龙一朝天翻了个个白眼,这话痨是怎么混成四品将军的?

    “何事如此喧闹?”低沉的声音响起,龙一和贺子琦立刻收声。

    “王爷!”

    赵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房中,脸色沉沉,身后还跟着个老者,白发须眉,面目慈和。

    贺子琦立刻站直恭恭敬敬地朝老者行了个礼,“杨先生。”

    “发生何事?”赵问道。

    这时,被打晕的女子一声轻哼,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清醒过来一见赵在场,顾不得别的扑通跪倒赵面前,“王爷快救救我家小姐!”

    戏园子东边的这两座小楼并不常常对外开放,多半是有人提前订下才会使用。大梁朝禁止官员出入青楼楚馆,却不禁止官员进戏园子听戏,因为常常有些不可说的事情在里头发生,清音阁里也就潜移默化地有了个规矩,那就是闲着没事别往两座小楼跑。

    张岳把地点选在这里就是想让沐清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他算盘打得好,却怎么也料不到赵会来此地议事,更没料到龙一救下了春雁。

    因着柳妩顾忌,张岳怕她生气,不敢同她多待。跟沐清菀碰过面后也没再回到原来的屋子,而是转道去了离得不远的另一间房。徐蜚那里他早就派人去安排,这时间差不多也该到了。

    念头还没落下,外头楼梯上便想起了脚步声。徐蜚的声音他熟悉非常,一听便知道是他到了。沐清溪的丫鬟被打昏在地,只要沐清溪踏入巷子,后面的一切就由不得她,他现在坐等消息即可。

    被算计的沐清溪此时却根本不在巷子里,赵走着走着忽然将她拦腰一抱一个纵身上了旁边那座小楼的屋顶。耳边风声一起一停,沐清溪来不及表示不满就被放了下来。她看向赵,后者一脸平常,仿佛刚刚那一抱只是不得已而为。

    “来这里做什么?”她问。他一个王爷大白天的带着她爬房顶,真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赵不答,往旁边走了几步停下,俯身左手一挥,右手里便多了几块瓦片。他回头对沐清溪说道:“过来。”

    刚刚那一下左右手配合极妙,若不是时候不对沐清溪当真想喝彩。可是,他现在让她走过去。沐清溪低头瞟了一眼下面,只是一眼掌心里便冒起了汗,他们并不是在屋脊上而是站在倾斜的瓦片上,站稳都有些勉强,他让她走过去……

    说完半天没动静,赵回头一看,只见小姑娘咬着唇皱着眉一副为难的样子,再看她有些发颤的双腿,暗道一声糊涂,起身两步将人带到身边。

    沐清溪被他扶着透过掀起的瓦片看下去,“咦?”

    怎么是柳妩和沐清菀?这两个人怎么凑到一起的?难不成算计她的事柳妩也有份儿?

    她疑惑地看向赵,后者却示意她耐心看。

    其实,觉得奇怪的不只沐清溪,沐清菀和柳妩也一样。

    “怎么是你?”

    沐清菀推门而入,四目相对,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停止。

    “你怎么会在这?”

    换了个问法,又是同时响起。

    柳妩原本就在屋子里,虽然不解,却还是先开口让沐清菀进来,“你怎么会来这里?”

    柳妩并不清楚张岳是如何安排的,沐清菀却知道得一清二楚。一见柳妩在此立刻想到张岳的用意,只以为是张岳特地安排的,因此并不曾起疑,“你为什么来这里,我就为什么来这里。”她把问题抛了回去,既不挑明,也不说破。

    两个人相视片刻,算是明了彼此的立场。既然阵线一致,便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脚步声渐行渐近,柳妩微微皱眉,沐清菀却道:“唱戏的人来了。”

    柳妩心里却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平静,因为那脚步声越来越重,竟是径直到了她们的屋子前!不及反应,下一刻便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开,一道人影在柳妩和沐清菀惊恐万分的目光里走近。

    “你怎么会在这!”

    “怎么是你!”

    两声惊呼,沐清菀不明白为何本该出现在沐清溪房里的人到了这里,柳妩则原以为来人是张岳。

    谁都没想到站在她们面前的会是徐蜚!那个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可徐蜚却惊喜地快要说不出话来,沐清菀且不论,柳妩可是他朝思暮想肖想已久的美人儿,只是苦于柳家的威势不敢招惹罢了。如今,竟然出现在这里,岂不是天赐良机!

    “劳两位小姐久候,在下来迟。”徐蜚嘿嘿笑着,一双滴溜溜转的眼睛不时扫过眼前两人,尤其是柳妩的身子。

    那种淫邪下流的目光把柳妩看得几欲作呕,她何时被这般欺辱过!

    “此处乃我二人闲话之地,徐公子贸然闯入极不妥当,还请速速离开!”若到现在她还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她也不配称京城才女了。可恨张岳成事不足,竟然将她陷害至此!蠢货!

    美人含嗔带怒,美目圆睁,徐蜚非但没有被斥退反而心中更加着痒。他还没笨到看不出今日是个局,张岳心慕柳妩已久,自然不会把他心上人送到他面前。如今这个局面只能说是他们的布置出了错。既然错了,徐蜚觉得这么错下去也十分的好,甚至比他期待的还要好。

    “柳小姐此话怎讲?难道不是你托了张兄传信唤我前来?怎么我来了,小姐反倒扭捏了?”徐蜚嬉皮笑脸地道。柳妩既然出现在这,哪怕他什么也不做,只让别人稍稍看到一点儿……这京城第一才女,不嫁也得嫁了,呵呵。

    沐清菀心念电转,见徐蜚一心扑在柳妩身上,自以为找到了可乘之机,在二人交锋之时悄无声息地往门边靠近。谁知刚走出几步却被拦了下来,徐蜚看着容色稍逊柳妩的沐清菀,“沐小姐何必急着走呢?”

    沐清菀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这事做得不光彩,是以她们过来的时候并不曾带丫鬟,孰料这时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全然没个帮手,只能自己应付。她不能在这里出事,她还要嫁给王郎,还要成为全京城艳羡的对象,决不能被眼前这个混账东西毁掉!

    “徐公子与柳小姐叙旧,我怎好打扰?”

    “沐清菀!”柳妩万没想到她打的是这个主意,亏她之前还打算维护她。

    徐蜚走近了沐清菀,挑起她一缕发丝放在鼻尖嗅了嗅,在她惊惧的目光里笑得不怀好意,“无妨,咱们三个人一起叙旧也是乐事。”

    沐清菀和柳妩一瞬间脸色煞白。

    屋顶上,沐清溪看得兴致缺缺,在看到徐蜚出现以后对方的打算就一清二楚了。不得不说,她被这般龌龊卑劣的做法恶心到了。而看着柳妩和沐清菀落到这个地步心中非但不觉得可怜,反而有种畅快。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自作孽,她又何必客气。

    但是,她并不打算再看下去污了自己的眼睛。

    “我们走吧。”她看向赵,后者面色深沉,目光冰冷,在落到她身上的时候才软了下来。

    戏到这里也差不多了,沐清溪的目光落在楼下急匆匆而来的人影,赵不可能让他们真的出事,左不过是给个教训而已。

    却不曾注意,赵看徐蜚的目光分明带着冰冷的杀意。

150质问

    家常水红色褙子,下面是象牙白的马面裙。头发松松挽在脑后,发间只用了一支桃木簪子固定。衣袖落下一截,露出羊脂白玉般的皓腕。

    锦绣忙前忙后不时地拿着几件衣衫过来比划,却是怎么挑都觉得不合心意。

    “都说了不用那么在乎,我又不是主角儿,不过是个陪衬的。若是抢了人家的风头,还要被人记恨。”沐清溪回头笑着打趣她。

    怀里的客儿不明所以,却也跟着点头,“嗯嗯!”

    锦绣好气又好笑,这一主一仆倒是清闲,合着就她一个人在这里做无用功。点着客儿的小脑袋,锦绣笑骂:“你又知道了?”

    客儿依旧“嗯嗯”应答,他不知道呀不知道,但是姑娘说什么都对!

    阳光撒在窗台,石榴树上传来三两声不知名的鸟啼声,枝叶间艳红的花朵已经凋零,一个个小小的石榴果悄然挂在树梢。

    明天就是沐清菀的及笄礼,徐氏还不知道一个月前发生的事,为此东奔西走比之往日更加高调。因着是头一个孙女及笄,就连沐庞氏也十分看重,双鹤堂里不时有赏赐和传话过来,徐氏如此张扬与她的纵容不无关系。

    锦绣无奈之下先把衣裙都放在一边,她得跟沐清溪好好谈谈,过完今年的生日沐清溪虚岁满十四了,可她却跟没事人似的对自己的大事完全不上心。这府里上上下下没一个人会真心为她打算,她若自己不肯好好谋划,难不成要任由老夫人和徐氏做主盲婚哑嫁?便是不说那么远,沐清菀及笄礼有徐氏为她安排,沐清溪呢?谁又能来帮她出面张罗?

    女儿家的及笄礼是头一等的大事,及笄礼上的有司、正宾、赞者的身份直接关系到女子的名声地位,若是来的人地位足够,女子身价提升百倍都是常事。沐清溪的身份不尴不尬地摆在这里,婚事上本就艰难得很,锦绣打从心底里替她委屈,若是老爷和夫人还在,哪还有沐清菀和二房得意的份儿?

    尤其,更让她担心的是,沐清溪至今没有来月事的迹象。

    只是这些话到底没来得及出口,因为沐清菀来了。

    沐清溪心里诧异得很,从清音阁回来之后她就几乎没见过沐清菀。对方总在避开她,往常三五不时来清晖院里走一趟的人忽然不来了,甚至连去双鹤堂请安都没碰到过,说不是有意谁会信?

    沐清菀神色复杂地看着沐清溪,心里既忐忑又愤恨。该被算计到的人依然悠闲自得,沐清溪骨架娇小,皮肤白的细嫩,像是新鲜的牛乳一般柔滑。尤其一双眼睛生的极好,瞳仁比寻常人大且黑,当她看过来的时候就像两汪清泉从人心头缓缓流过。

    可这溪流再是清凉也浇不灭沐清菀心头的火。

    她想不通明明他们安排好了一切,明明一切都该天衣无缝,可到结果出来的时候却跟预料中的完全不一样。十拿九稳的猎物跑了,他们自己却被陷了进去,若不是曹元瑜和王绮及时赶到,她和柳妩以后就算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不,其实已经洗不清了。

    曹元瑜和王绮看到了,她们身边的丫鬟婆子也看到了,更让她绝望的,徐蜚并不是个正人君子而是个好色成性的真小人。

    “沐清溪,你知道是不是?是你做的是不是?”沐清菀恶狠狠地问道,她必须要问清楚,她已经快要憋疯了。清音阁的事就像一根随时会被点燃的爆竹,时时刻刻提醒她落了一个那样不光彩的把柄在别人手里。

    是,曹元瑜下了死命令谁都不准说出去,可是谁能保证所有人都听她的,尤其是徐蜚。她不敢想这事万一传了出去王奕会怎么看她,王家绝对不会允许一个名声有瑕的女子做儿媳!

    沐清溪瞪大了眼睛看着沐清菀,十分想敲开沐清菀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水。

    她这个被算计的都没找她们算账,她竟然顶着一副被欺负的样子跑来她面前质问,哪来那么大脸啊!嫌过得太舒服是不是!

    清音阁的消息没传出去,她就知道曹元瑜和王绮会赶过去并不是赵做的。他是真的想把人处置了给她出气,沐清溪每每想起来都觉得一团乱麻。

    “大姐姐说的什么?我怎么不懂呢?”沐清溪笑盈盈地反问。

    心里却乐得很:是我做的又怎么样!哼哼,让你一肚子坏心眼!不作不死!

    那笑看在沐清菀眼里就是全然的讽刺,她心里早认定了是沐清溪搞鬼,只顾发问,其实根本没把沐清溪的话听进去。

    “沐清溪!你到底想怎么样!自从你回来,处处为难我针对我,我都不与你计较。可是你竟然妄图破坏我的姻缘,甚至还设下这种恶毒计谋来算计我!你以为耍弄这种卑鄙手段王郎就会喜欢你?你就能如愿嫁入王家?你做梦!”要不是沐清溪出现,她和王奕的婚事根本就不会有波折。

    “大小姐请慎言!”锦绣听她越说越不像立刻制止。

    沐清菀眼刀子立刻飞了过去,“主子说话,哪有你一个丫鬟插嘴的份!”

    沐清溪冷着脸起身,一边拦住锦绣,一边走到沐清菀面前。

    她其实个子比沐清菀矮,但是面无表情的时候气势十足,站在沐清菀面前丝毫不露怯,反而有种掌控全局的气度。

    “沐清菀,你的脸是不是八十层猪皮做的?那是不是你的姻缘我不知道,我只想告诉你,既然有胆量算计别人,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不是每个人都是你爹你娘,被欺负了就要忍气吞声。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你好自为之!”

    “锦绣,送客!”

    她眼神冰冷面容端肃,周身那种杀伐决断的气势一瞬间让沐清菀想起了年幼时见过的大伯父。那时候爹爹流连花丛,又欠下一屁股赌债,被人堵到二房门上要债。大伯父在祠堂里,拿着家法处置父亲的时候也是这样,威严冷漠毫无感情,像是看个死人,那眼神让人从心底里发寒。

    “你、你给我等着!”沐清菀勉强丢下一句,匆匆离开。

    沐清溪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冷笑,她真是高估了沐清菀。到底是谁为难谁,谁不跟谁计较,哦,也不对,毕竟大多数时候她还是很计较的。

    不过,沐清菀也做了件好事,那就是让她十成十确定了跟王家的婚约确有其事,沐清菀跟王奕也真的有首尾。这样她明天安排的戏才能唱得下去并且唱得热闹啊。

    人生第一次排戏,明天就能看了,她好期待!

    沐清溪幸灾乐祸的想着,熟料耳边传来锦绣凉飕飕的声音,“小姐?跟王家的婚约是怎么回事?奴婢怎么不知道呢?”

    糟了,忘记跟锦绣说了!

    沐清溪转身讨好地看向锦绣:嘿,嘿嘿。

    她知道锦绣一直在操心她的婚事,可是她不想啊。

    “这是怎么了?”沐瑜一进来便看到主仆俩大眼瞪小眼,遂好奇地问。

    沐清溪看到她简直像看到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瑜姐姐,你来得正好啊,做了什么吃啊?”

    吃吃吃,就知道吃!锦绣万般无奈,“瑜小姐来了,奴婢去端些茶水过来。”说完匆匆走了,留下沐瑜满肚子疑问。

    沐清溪可没兴趣给她解惑,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沐瑜手里的食盒。沐瑜烹饪的手艺实在是太好,她要不是沐家的小姐,沐清溪恨不得请她做她的专职厨子,以后再也不担心吃不进饭了。

    “是金丝莲叶糕……”话没说完,那个小丫头已经一把把食盒抢过去,打开捞起一个就开始大快朵颐。偏偏面带稚气,容色又好,这般粗鲁的动作竟也不讨人嫌,反而有种孩子的可爱。

    “你慢点吃,客儿呢?”沐瑜问。

    刚刚沐清菀过来,她就先把客儿只开了。沐清溪这才想起自己只顾着吃把亲亲小侄子抛在了脑后,连忙正襟危坐盖好食盒,假装什么也没做,只是唇角挂着的点心末儿实在是太明显,欲盖弥彰。

    把食盒送去给客儿吃,沐清溪才正色问沐瑜的来意。

    沐瑜这次来的目的其实简单得很,沐清菀及笄礼在即,她想打听一下正宾、有司和赞者是何人。一般来说,有司和赞者都是笄者的好友或姐妹,身份越贵重,越能显出笄者的地位来。所以及笄时,有司和赞者都要慎重选择,至于正宾,更是不能马虎。

    沐清溪还没打听,不过她心底有点猜测。罗蓉蓉和沐清菀关系不错,有司和赞者之一应该有她一席之地。其他的却是猜不出了。

    “有司是罗小姐,赞者是柳小姐。”锦绣端着茶走了进来,张口答道,顺便数落了沐清溪一句,“之前说过,竟是一点没往心里去。”

    沐清溪脸色讪讪,又觉得意外。柳妩跟沐清菀关系有这么好吗?难道是因为清音阁共患难了一回?咦,徐大人的妹妹是柳家大夫人,说起来柳妩和徐蜚也算姑表兄妹,怎么那天看起来一点都不熟的样子……

    心思越跑越远,却被锦绣一句话拉了回来。

    “倒是听说有司原本想请王家小姐的,谁承想王小姐不答应。”王小姐自然是王绮。

    沐清溪不知道有这一节,不过她很能理解。王绮是王奕的妹妹,讨好未来的小姑子很有必要,沐清菀也不笨嘛,可惜王绮不给面子。

    等等,王绮几番刻意交好她,难道是因为知道了婚约的事?

    不要啊,她对嫁给王奕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那我们能去观礼吗?”沐瑜犹豫着问。她想的是就算不能请那些高贵的妇人出席她们的及笄礼,趁着这种机会结个善缘也不错。可是,一直到现在都没人告诉她们能不能去。

    沐清溪大惊,“没人告诉你们出席?”

    沐瑜摇摇头。

    不用说又是她那好二婶做的,肯定是把这些庶女完全抛诸脑后了。姐妹及笄礼,按规矩无论嫡庶都该出席,取得也是姐妹情深和睦的意思,若是不出席,别人会以为这家的姑娘不悌。换句话说,沐清菀及笄礼要是一个姐妹都不到场,没脸的是沐清菀。

    “放心吧,你待会儿去老夫人那儿走一趟,老夫人必会说的。”沐清溪提议,关乎脸面的事老夫人总不会忘。

    “礼成之后不妨早点退席,人多烦乱,也没什么可看的。”出于好心多了句嘴。

    沐瑜不解,这与她原本的打算相悖,但是沐清溪没道理害她,遂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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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香介绍:
沐清溪造过很多的酒,
桃夭流霞,玉膏玄碧,
到头来才发现,
赵璟合该是她这辈子最香的酒,最醇的酿,
但愿沉醉不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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