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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梦长歌全文阅读

作者:青我山     幻梦长歌txt下载     幻梦长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一章 回忆之箱

    长绝从死灵之境回到荼梦谷,已经快过去一个月了。

    天气越来越冷,院子里的落叶都少了很多,抬头望去,只有零星的枯黄垂在枝头,颤颤巍巍的随时都要落下似得。

    已经入冬了,再过两个月,他就满十八岁了。

    一片枯黄卷曲的落叶落到他的脚边,不需要一点风,跟树干脆弱的连接点就再也承受不住那些微的重量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扫帚却一直未动。

    “阿绝。”长绝抬起头,是幻芜在叫他。

    他大步走向垂花门,落叶被他一踩,发出轻微的脆响,叶片顺着脉络碎裂开来,顷刻便散落无踪迹。

    “那本《正阳天罡心法》你学会了没有?”

    长绝没料到幻芜叫他来是问这个,他都快忘了那本心法的存在了,好在幻芜把那本心法交给他的头几天就已经研习透了。

    “学会了。”

    “唔,那你把书还给我吧。”

    “哦,好,我这就去拿。”长绝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幻芜连忙跟上。

    他们院子里一株忍冬开得正好,黄白色的小花绽放在绿色的团云中,算是萧条的冬季里一抹活泼的生机。

    簸箕上晾晒着冬季采收的女贞子、屈头鸡和川楝子,此时干燥的空气对于这些草药的晾晒却是难得的优厚条件。

    这个院子似乎一年四季都萦绕着药草微苦的清香气息,幻芜每次来都忍不住深深地吸一口气,胸腹间的浊气都消散了。

    幻芜偶尔也会来这里看长绝和葛生摆弄这些药草,她一般只会待在院子里,很少随意进别人的房间,可这次她直接就跟着长绝进了他的房间。

    他的房间非常干净,东西都摆放地整整齐齐的,印象中除了长绝刚来的时候,她来这间屋子看过之后,这是第二次来。

    比起一开始的冷清,这间屋子多了很多活气,长绝从书架上抽出那本薄薄的《正阳天罡心法》递给幻芜。

    幻芜接过,又问了一遍:“这心法你完全掌握了吗?”

    见长绝颔首,幻芜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回来的这一月里,长绝很少见到幻芜。冬季草木凋零,幻芜也总是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来,时常把自己关在房里,青猗一副再正常不过的样子,可长绝总是觉得幻芜有心事。

    那日从死灵之境出来,幻芜单独去见了既明一次,回来以后她只说去找既明解开小玄的禁制而已,可幻芜故作轻松的样子让他敏锐地觉察到她有所隐瞒。

    他不想让幻芜接触既明那个人,恨不得随时跟在她身边。霖淇燠嘲笑他是打翻了醋坛子,可他再清楚不过了,那不是嫉妒吃醋,而是心里的不安与恐慌正在悄无声息地蔓延。

    既明那种晦涩不明的眼神,让他变成了一只暗夜中的野兽,本能的亮出尖牙利爪,保持警惕与亢奋。

    长绝看向幻芜,见她的的目光一直在自己房中游走:“阿芜?”

    “嗯?”幻芜晶亮的眸子看过来。

    “你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啊。”幻芜在长绝的柜子上摸了一把,说道;“我就是好奇,你这房间里有没有一个地方是你打扫不到的。”

    “你找到了吗?”

    “很显然,没有啊。”幻芜伸出手掌,“你打扫得真干净。”

    “我娘也说总我太爱打扫房间了,比小姑娘还爱干净。”长绝还有些不好意思。

    “我可不相信一点灰都没有,床底下总该有吧?”幻芜指着床榻问道。

    长绝看了那照不到光亮的黑暗角落一眼:“没有一个地方是纤尘不染的。”

    “你说了不算,我要验证一下。”幻芜突然跪在地上,一手扶在床边,一手伸到床下。

    “这是什么?”幻芜从床底下扒拉出一个小木箱。

    “这是,我的一些杂物。”长绝把幻芜拉起来,“地上凉。”

    长绝拍了拍幻芜的袖口:“你看,脏了吧。”

    幻芜点点头,她注意到,地上难免有灰尘,可那个小木箱表面非常干净。虽然放在床底,但长绝还是很宝贝那个箱子的。

    那箱子里应该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吧?她很想打开看看,可这样未免太明显了,难保长绝不会起疑,还是下次找机会再来吧。

    幻芜在心里暗自计较了一番,为了显示出自己的目的不是那么明显,她还在长绝这逗留了一会儿才离开。

    直到回了自己的房间,那故作从容的姿态才松懈下来,她的肩膀微微下垂,脑袋也耷拉着,整个人都有些沉郁。

    她盯着桌上的那本心法看了半晌,才缓缓地翻开书页自己看了起来。

    时间不多了。

    四季更迭,每种植物都有自己的生长期,看似萧瑟的冬天,对于葛生来说,即是草药采收期,也是播种期。

    荼梦谷里专门开辟了一片药田,葛生带着长绝正在田间忙碌。

    万物生长都有自己的规律,很多人认为冬天是所有生命进入休眠的季节,植物药草也不再生长,可葛生通过长时间的观察实践,发现冬季其实也能成为生长期,甚至有些特殊的草药在冬季长得更好。

    柴胡是一种非常常见也常用的药材,需求量高,可生产量很低。药农种植柴胡多在春天,可春天种植的柴胡发芽率极低,所以市面上大多数柴胡都是野生的。

    葛生平常就喜欢捣鼓草药,对此他也研究了很久,他发现柴胡的种子外壳坚硬,一层层破开,竟然足有四层表皮,春天虽然气候温暖,可无法使得这些表皮完全脱落,大多数柴胡不能完整的发芽。

    往常的冬天,葛生都会种植一些草药,看看它们在冬天是否能成活,柴胡就是其中一种。冬天撒种,土壤的温度经过一整个冬天到开春,由冷到暖,温度的变化使得柴胡种子那坚硬的外壳膨胀剥落。春天气温一暖,柴胡便能萌芽生长,后来他便开始在冬季种柴胡。

    还有白术,冬季深埋种子在冬季雨雪滋润的土地中,开春就能长出高大健康的嫩芽。

    幻芜今天难得出门,在谷中闲逛,在药田边看着两人忙绿。她看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聊,自己回去了。

    直到再也看不见两人,幻芜悠闲的脚步才加快,她没有回自己院子,而是直接奔向长绝的屋子。

    幻芜好吃懒做,可也没当过小偷,还是大白天盗窃的“白日闯”,即便已经确定长绝短时间内不会回来,她还是难免瑟缩。

    她趴到地上,伸手一摸,那箱子还在。幻芜一喜,将箱子扒拉出来,那天她就发现了,这箱子并没有锁,料想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可长绝却对这个木箱很在意,那眼神就没从木箱上离开过。

    木箱的边缘都有些发亮,幻芜打开盖子,里面的额东西非但不贵重,还很奇怪破布,败花还有木棍之类的。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一朵凋零的花朵包在绢布里,花朵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已经完全干枯了,幻芜认真分辨了一下,似乎是自己院子里的木棉花;还有一块破布,这布料还不错,像是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一小片,巴掌大小;还有一块青黑色的鹅卵石,鸽子蛋大小,看不出什么特别的。

    还有一根手掌长的木棍,幻芜打量了一下,有些眼熟。

    再翻一翻,最底下是一枚浅蓝色的荷包,上面一朵荼蘼花开得正好。这下幻芜认得了,那是自己的荷包。

    前年春天,大晏帝京街头,她把这荷包给了一个落魄的少年,作为向青猗取银的信物。后来……幻芜想了想,长绝似乎把荷包还给她了,可她没有收,只是随意地将荷包赠给他了。

    没想到他还留着。记忆被打开,幻芜将木箱子里的东西一一对上了号那支眼熟的木棍,是在秋长镇的郊外树林中,她为长绝束发,随意捡的一根树枝当做簪子,她还说这样有名士风流的韵味;

    那朵干枯的木棉,是去年夏天落在长绝肩头的那朵,自己还与他玩闹,别在他的鬓边;

    那片破布,也是从自己衣服上撕下来的,在火鼠的地宫里,长绝伸手抓自己,却只撕下来一片衣角,她怎么会忘记了呢,他攥着这块破布无助绝望的眼神;

    至于那块石头,被磨得光滑发亮,想必是有人一直放在掌中摩挲着吧。她皱眉想了想,才在记忆深处,找到一点与之相关的痕迹前年冬天,长绝十六岁的那天,自己与他在帝京郊外林场干涸的河道内困了一夜。那条河道里,遍布这样的青黑色的鹅卵石啊。

    那夜她第一次告诉了关于他身世的秘密,那个少年露出不安惊惶的表情,面色苍白,眼睛却像星子一样明亮。那时的他,还是一个单薄的男孩子,让人心生怜惜。

    可现在的他,却足以独当一面了。原来才两年多而已,这么短暂的时光,他已经成长了那么多了。

    从一个凡人少年长绝,到即将身满五行的凤凰长绝,只不过短短千日而已。

    这一千日,像一千年那么漫长,长到她的生命里,都是他的气息,她的心里,都是他的身影。他也亦然。

    这木箱子里不起眼的东西,都是他们过往的证明,都是独属与他们二人的曾经。

第一百二十二章 八卦阵法

    幻芜突然心生不忍,即便是贵重的宝物,比起这些“破破烂烂”的杂物,都要“轻”上许多。

    她把鹅卵石攥在掌中,那冷硬的质感十分鲜明。

    幻芜打定了主意,将石头、树枝和落花取出来,小心地放进前襟中,把木箱盖好重新放回床下。然后她在屋里拿了一个瓷杯,又拿了一条黑色的发带。

    幻芜将这些东西拿回自己房间,迅速取了一个瓷杯放回原处。荼梦谷的生活用品都是一起采办的,像茶具碗筷这些东西都是一样的,幻芜拿了自己的瓷杯补回去,长绝应该不会发现。

    其他的那些,幻芜也不指望能瞒多久,想用一样的去替换也不实际,反正她只是要长绝不清楚这些东西具体是用来干嘛的就行。

    东西到手,幻芜略略放心了些,她打开《正阳天罡心法》,将心法诵读了一遍,随后盘腿坐正,再次将罡气融汇于体内。

    罡气猛烈,对于她这样的体格来说每次修行都堪比一次受刑。经脉大穴上像被一根根钢针刺入,比起痛感,最难忍受的其实是负重感,身上仿佛被挂了石块,想要保持端坐的姿态都十分费力。

    只需要一刻钟,幻芜就能出一身大汗,在这个清冷的冬天,她却仿佛一个人活在炎夏。

    长绝和葛生忙了大半日才回来。长绝回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白色的杯盏刚到唇边就停住了。他犹豫了一下,走到床边,从床底下拿出木箱,打开东西少了。

    没有全丢,只是少了三件东西,长绝蹙起眉头,一双眼晦暗莫名。

    荼梦谷还是一样的平静,或者说还是一样的闹腾。幻芜观察了两天,见长绝还是和往常一样,稍稍安心了些。

    第三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幻芜的房门就打开了。她怀里揣了个小布兜,略微弓着身子,像个小老头一样快步出了谷。

    冬日的风十分凛冽,却带有一种独特的清新气味,深吸一口气凉意就从鼻尖灌到心口。幻芜微张了嘴,深深吸进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只觉得脑袋都清明了不少。

    走下青石板斜坡,入眼便是开阔的河道。幻芜哈了口气在手上,解开竿上的系船绳,出谷是顺流,幻芜没费多大力气,就独自撑船出了谷。

    船将将才出谷口,幻芜就已经瞧见了一抹清淡的霜色身影。

    “早啊。”既明转过头对着她笑。

    离开死灵之境那日,既明就和她说好,回谷第二日幻芜再出来见他,他就把那转嫁天劫的禁术告诉她。

    她依言照做,既明也确实如约相告。幻芜对此也有所疑虑,因为按照既明的性格,绝不会做出这种无缘无故热心助人的举动。

    “你想要什么?”

    “这次我什么都不要。”

    幻芜自然不信,可既明只是说:“我知道你要转嫁的天劫是那只小凤凰的,如果是他的话,我可以无条件帮你。”

    “我其实也不算是什么都不要吧,只要是能跟他作对的,我都愿意做一做。”既明伸手指了指天空,语带嘲讽,“因为我不服啊,四象俱灭,四灵凋零,这便是天道啊。作为龙族的我,也算是这种残忍天道的受害者了吧?”

    他状似轻松地笑了一下:“四灵也曾忠诚的守护这所谓的天道,可天道把我们随意抛弃的时候,可曾顾念我们些许呢?他只是觉得不需要我们了,强大的武力成为了威胁,便毫无顾忌的打压我们,说是为了其他生灵为了天下臣民安危考虑,可我们难道不是生灵吗?我们就不是他的臣民吗?”

    “十八岁,无论修行如何,天劫都将降下。这样的游戏规则,如果不是即将发生在自己亲近的人身上,听到的人只怕也是感慨唏嘘一下而已吧。”既明瞥了幻芜一眼,“所谓的善良和慈悲都只限于这样的地步而已,对于真正挣扎在不公之下的生命而言,从来就没有所谓的‘感同身受’。”

    那日后,幻芜便听既明的先回到谷中好好修炼,把曾经落下的全都补上,再腊月到来之前尽可能的提高修为。

    每隔十天,幻芜都会出谷接受既明的指点,好歹既明也是堕仙,作为一只蛟化的角龙,能飞升成仙,付出的要比同族多,从长年累月的修行中积累的经验也多。

    既明教了幻芜很多窍门,才能让她进步神速,不然单靠她自己的天赋,再努力也难赶上进度。

    幻芜感慨了许久,不说这些“窍门”,单是自己的努力程度,要是师父见了,估计只会认为自己的那个懒散的亲徒弟已经被掉包了吧。

    上次见既明,他就告诉幻芜回去要取得长绝身边能代表五行的五样东西,要贴身的,如果是珍贵的东西就再好不过了。

    “这些可以么?”幻芜取出怀中的小布兜,将这些物件的来源略微解释了一番。

    幻芜还以为既明会打趣一二,可他听了只是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我在这附近找了个合适的地方,今天带你去看看。”既明说的地方,就是天劫到来那天自己去的地方,要提前在那里布好阵法,才能做到完美的欺骗天道。

    荼梦谷本就在山林之中,这附近空地很多,但要找到合适的却不容易。既明深谙堪舆之道,也花了好几日的功夫才找到一个既合用又隐蔽的地方。

    这是一片天然的空地,不算大,却十分隐蔽,形成一个天然的合围之势,连飞禽走兽的踪迹都很少。

    “这里很好,看样子不会有什么人不小心进入,无辜受累。”幻芜说道。

    他可不是在乎什么无辜生灵,他只是希望阵法不被破坏,施术当天也能确保万无一失不被打扰。

    既明看了眼幻芜簪在头上的的发簪,却不像上次那样直接取下,如是说:“你把手割破,取五滴血,滴在这五样东西上。”

    “又要血啊。”幻芜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声音细弱蚊声,听在既明耳中,却像撒娇。

    既明心里有些异样,还想说什么,却见幻芜已经拔出尖簪,刺破了手指。殷红的血液瞬间从葱白的指尖淌出,既明看着滚落的血珠,突然觉得有些浪费。

    幻芜将血分别染到东西上,抬头看了既明一眼。

    既明点点头,表示可以了,幻芜才收回手指,放到口中含住。

    既明瞥了一眼,说道:“跟我来。”

    幻芜跟着既明,每到一个地方停下,既明就会要求她挖个坑埋入一件东西。

    既明应该早就算好了,毫无滞塞。即便是幻芜也看出来了,他并不是单纯地用五行方位“东木南火西金北水中土”来布阵,靠得是八卦卦位。

    这卦位还要根据长绝和幻芜的五行八字,在结合这地方的风水来测算的。

    幻芜暗自留心了一下,既明没有把代表金的石头放在乾位,而是放在了兑宫,兑表泽。

    “雷山小过,雷泽归妹。”见幻芜埋好石头,既明才念道。

    火行只有一宫,幻芜将干枯的木棉埋在火离位,其实要是桃花更好,桃花属火,不过既明也没有说什么,想来着夏火木棉也是可以的。

    既明又念:“山水蒙,风水涣,天水讼,天火同人。”

    既明带幻芜过了震宫,选择了巽宫位埋入树枝“天雷无妄,火雷噬嗑。”

    接下来是坎宫水,幻芜埋入代表水的黑色发带“水泽节,**屯,水火既济。”

    最后是艮宫,埋入代表土的瓷杯“山泽损,火泽睽,天泽履,风泽中孚。”

    五行都埋好了,还剩“乾”、“坤”、“震”三宫。

    既明从怀中掏出黄符,上面已经用朱砂写好了幻芜和长绝的生辰八字。

    幻芜凑过去看了一眼,表示没有错处,然后一只修长干净的手就伸到自己眼前。

    “什么?”幻芜懵道。

    既明瞥了一眼她的头顶,幻芜马上懂了,飞快拔了三根头发给他,多一根都没有。

    “算你聪明。”既明弯了弯唇角,言下之意就是她要是反应慢一点,要他出手可就不止损失三根了。

    “那可不,能少挨点疼就少挨点。”幻芜很是得意。

    那你还帮人顶天劫?既明差点脱口而出,嘴唇才动了一下,就抿住了。

    这世上就是有人这么蠢,哪怕是自己惧怕的,也总会有个原因,让他们奋不顾身。

    呵,爱情啊。

    既明在“乾”、“坤”、“震”三宫,分别埋好符纸和头发最下层是写着长绝生层八字的符纸,然后盖上幻芜的,最后再在幻芜的符纸上放上一根头发。

    既明看着满脸疑惑的幻芜,解释道:“用你的生层八字盖过他的,再用你的头发加强这种压制,也是一种替代之法。源于方士替人解咒的法子。”

    这么一说,幻芜就有些明白了,这类“替命”的法子她也见过,一般用在被人下了咒术的人身上。

    咒术解不开,就只能找其他的东西假装中术者,通常是家畜家禽,或者一堆生肉也行,在“替命物”上贴上写满自己名字的符纸念咒做法,中术者也要配合,躲起来或者身上贴满写着其他人名字的符纸,装作自己的肉身是别人的,从而转嫁咒术。

    待家畜死亡,或者生肉腐烂发臭,施咒人误以为中咒人已经死亡,咒术自然消除。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不速之客

    这种法子会的人屈指可数。即便是像幻芜这样听说过的,要想学会也十分不易。

    除了高深的修为和道法,还要学会晦涩难懂的咒语,配合上八卦阵法,找到合适的替代物,还要保证过程中不被施术者看出破绽,危及自身。

    不是十分难解又折磨人的咒术,也不会用这种法子去解。

    可能施下这种咒术的法师,自己法力想必也非常深厚,即便是会这种法术的人,也很少有人愿意冒着危险用这种方法去解。

    久而久之,这种类似的转嫁借命之术就很少出现在世人眼前了。

    幻芜之所以见过,还是幼时师父无意中发现有人在用此法救人,带自己去“见世面”的。

    此刻既明在幻芜心中,已然成为无所不知的存在了。

    “此阵需要时间与这片山林好好融合,再过两个月正好。到时候你只要按我说的去做,将天劫转嫁,应该无碍。至于你……”既明欲言又止。

    “我会抓紧时间增进修为的。”

    既明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说了句:“你好自为之。”

    幻芜只觉得今天的既明有些奇怪,说话也吞吞吐吐的。她偷偷瞥了既明一眼,见既明还站在那里发怔。

    “你怎么了?”

    既明转过头看着她:“想要反悔现在还来得及。”

    “什么?”

    “你真的想好了吗?天劫可不是那么好挨的。”既明的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可眼神却十分认真,不带一丝笑意。

    幻芜当他是怕自己意志不够坚定会坏事,她点点头,豪气地说道:“我想好了,绝不反悔!你就把这颗心好好的放在肚子里吧!“她说完这话,还煞有介事地拍了拍既明的胸脯。

    既明看了看自己的胸膛,忽然觉得自己刚刚生出来的那点担心真是被狗吃了。

    心事了结了大半,幻芜十分开心,眼前的山林景致看起来都别致了许多,对着既明也是和颜悦色。

    从认识到现在,两人似乎从未像此刻一样平和的相处过。既明说他想散步,顺道把幻芜送回去。

    不得不说,既明始终是一个挺有风度的人,每当这个人表现出一派谦谦君子的模样,幻芜都会忍不住去想,这人到底是为什么会成为堕仙的。

    幻芜亦步亦趋地跟在既明身后,直到既明忽然停住不动。

    “有人来接你了呢。”

    幻芜这才冒出头来,朝前一望,只见一抹玄青色的身影立在谷口,正看着他们两人的方向。

    玄青色的盘领窄袍,衬得长绝面白如玉,蜂腰猿背,四肢修长,山水的秀雅之色全被他一人夺去了。

    长绝只看了既明一眼,目光并未多做停留,他只朝着幻芜喊了一声:“阿芜。”

    他没再多说别的话,幻芜只听这一声呼唤,就十分乖巧地朝他走去:“你怎么来了?”

    “出去玩啦?”长绝没回答她的问题,帮她把微乱的鬓发别到耳后。

    他这么问,其实就等于不打算深究她为什么会跟既明在一起,幻芜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长绝,刚好给他撞个正着,自然没有想过合理的借口。

    “嗯。”幻芜点点头,没有看他的眼睛。

    手被长绝牵住,“走吧。”

    幻芜回头看了一眼,既明已经不在了,幻芜松了口气,说实话他还挺怕这两人一言不合就打起来呢。

    手上传来暖意,回去的路因为多了一人而变得好走许多。长绝一定是察觉了什么,可既然他不问,幻芜也不打算编些假话去解释什么。

    可她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就是长绝对她太好了,无条件包容她,不遗余力地保护她,完全的信任她。

    哪怕他指责一句,或者质问一句,她才能心安理得一些。

    如果是我的话,恐怕已经因为满肚子的疑问抓狂了吧?幻芜看着他的背影,鼻腔里发涩。

    她忽然想到既明那个问题你真的想好了吗?

    对她而言,说这个问题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她根本不需要想,只要是为了眼前这个人,她就能拥有无穷的勇气。

    无论这两人的内心是不是平静,至少表面上还是很平静的,可原本略显清冷的荼梦谷,此时却非常热闹。

    原来在幻芜出去的大半日里,荼梦谷多了一个人。

    “霖淇燠!”只听这中气十足地一吼,幻芜就知道是谁了“樊晓昙?”

    樊晓昙褪去一身玄衣,穿了一身海棠红金线牡丹襦裙,因为天气寒冷,她还披了一件翠色斗篷。这一红一绿的,在这萧条的冬季,着实有些扎眼。

    樊晓昙听见她的名字,回头就看见幻芜和长绝,她瞬间眉开眼笑,朝着幻芜就跑过来,头上的发饰叮当作响。

    若不是这熟悉她的声音,幻芜很难把这色彩斑斓的一堆与樊晓昙联系起来。她生怕樊晓昙踩着长裙绊一跤,只想把眼睛闭上。

    好在她始终是灵巧的,幻芜刚看到满头珠翠出现在自己眼前,胳膊就被抱住了:“幻芜,我无家可归了,你收留我吧!”

    幻芜只觉得脑袋疼。

    “我是真的没地方可去了!你这里这么大,多我一个也不要紧吧?”

    幻芜狐疑地看着她。

    “我,我就是不想待在家里,我想到中原看看……可我没什么认识的人,我只认识你们……”

    “我那个院子没有多余的房间了,我也不可能让你一个姑娘家住长绝他们院子。”幻芜摊手说道。

    樊晓昙的眸子暗下来。

    “但是霖淇燠这个院子挺空的,你就住他这里吧。”虽然霖淇燠也是男子,但幻芜毕竟是善解人意的嘛。

    樊晓昙抬起头,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可他要是不同意怎么办?”

    “你好歹也是个弱女子,他不同意也不可能把你赶出去吧?”幻芜加重了“弱女子”三个字。

    霖淇燠自打樊晓昙入谷,就从自己的院子溜走了,就是为了躲开她,直到夜深人静时才悄悄溜回来。

    院子里静悄悄的,屋子里也黑灯瞎火的,没有任何人存在的迹象。

    霖淇燠松了口气,他现在算是比较能体会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句话背后的感慨了,被女人缠着真不是件好过的事。

    他大大地吁出口气,一把将自己的房门推开,就见一个面色惨白长发及腰的女子咧着嘴看着自己,差点没背过气去“你怎么不点灯啊!?不对!你怎么在这里?!”

    “我等你回来啊。”樊晓昙点亮烛台,温暖的光线瞬间充满整间屋子。

    霖淇燠被吓了一跳而突突个不停的心脏总算缓和了些许,他看了一眼樊晓昙,她的面色总算不像刚才那样白森森的了。海棠红的裙子十分娇艳,可樊晓昙装扮得太过复杂,显得有些老气。

    “你这话别说得跟个等待丈夫的贤妻良母似的行不?”霖淇燠瘫坐在椅子里,照常打趣她。

    他闭了会儿眼睛,没等到任何反驳怒斥的话,他狐疑地睁开眼,发现灯光下樊晓昙的侧脸竟然泛着淡淡的粉红“你发烧啦?”

    樊晓昙憋了半天的娇羞一下就破了功:“你才发烧了呢!”

    嗯,这才正常嘛,霖淇燠默默点头。说实话,刚才那种小女儿模样的樊晓昙,怎么看怎么不习惯。她还是刁蛮不讲理、动不动就抡拳头的样子比较顺眼。

    樊晓昙见他眯着眼睛不说话,完全没有搭理自己的样子,心里憋了一股火:“幻芜已经答应我了,让我住在谷中你的院子里。”

    霖淇燠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你们俩做这个决定有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啊?!”

    “幻芜是谷主,她都同意了你能怎么着?”樊晓昙十分得意,她觉得自己真是机智,直接找话事人这招才是制胜关键啊。

    “好好好,我孤家寡人一个,你住着我走行了吧?”霖淇燠十分无奈,顺带还有些不满,可他能怎么着,惹不起还不能躲不成?!

    霖淇燠仰头就要走,身后突然传来低低的一声:“你就那么讨厌我么?”

    这一句声音很小,像幼兽发出的呜咽,霖淇燠停住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

    樊晓昙身材娇小,大大的裙摆在她身上,颇像小孩穿着大人的衣服,纷繁富丽的花色也显得有些滑稽。

    可这样的不合适,在现在看来,却更突显着她的笨拙……以及可爱。

    可爱?霖淇燠觉得自己大概是没吃饱发癔症了。

    她微微垂了头,霖淇燠从上之下,只能看到她光洁的额头,额发像新生的鹅羽一般,绒绒软软的,偶尔有风拂过,便一下一下地点在她的皮肤上,让看到的人心里也被什么挠着似的。

    她的睫毛很长,还在微微的发着颤,再往下是她小巧的鼻尖,雨后樱桃似的嘴唇……霖淇燠咳了一下,有些扭捏的说道:“也不是,讨厌,就是,嗯,这不是不方便么……”

    “我又不是要霸占你的屋子,你这院子有那么多空屋,分我一间都不行么?还说你不是讨厌我……”樊晓昙不再咄咄逼人,看起来有些可怜。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是我任性不懂事,让你为难了。现在天色太晚了,我就在外头歇会儿,明天就走。”樊晓昙始终低着头不看他,说完话就要走。

    “诶诶。”怎么说走就走啊?霖淇燠伸出手想拉住她,可衣料滑过手掌,樊晓昙灵巧地像一只小鱼似的,一下就避开了他。

    霖淇燠手中一空,看着那人单薄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就成了个欺负小姑娘的大恶人:“没说不让你住啊,你住你住,这里屋子多,随便收拾一下就可以住了。”

    樊晓昙站住,侧过头看着他:“那你呢?”

    “我?我就是说着玩玩,我当然要住这了,我……”

    霖淇燠话还没说完,就见樊晓昙瞬间闪进了对面的屋子,“啪”一下合上了门“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他听着这个十分愉悦半点没有委屈伤心的声音,看着对面关的严严实实的屋门,脑袋像被砸了一下中计了!这是以退为进啊!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人靠衣装

    天气愈来愈凉了,不过比起冬日的凄清,整个谷里却因为樊晓昙的到来,倒显得比前些日子要热闹些。

    霖淇燠自然是一派愁苦,毕竟被坑了一道,面子上也很过不去啊!所以他对樊晓昙总是没什么好脸色。

    幻芜倒是越发的安静了,她不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是在后山游荡,连青猗都开始觉得奇怪了。可幻芜只是说她转性了,打算努力修炼,提升修为。

    这也算是件好事,青猗也只能由着她去了。所以这谷中时常能见上面说上话的女人,反倒只剩青猗和樊晓昙俩人了。

    厨房本来就是霖淇燠这个吃货热爱的地方,以前除了他,还有小玄也时常在那附近玩耍,可一入冬小玄就冬眠去了,霖淇燠又成了无人陪伴的孤家寡人。

    樊晓昙打破了他的“孤寂”,基本上就是霖淇燠去哪她也会马上在那里出现,自然而然的,她和青猗见面的机会就多了。

    青猗对她的态度倒是好了很多,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樊晓昙的注意力已经不在长绝身上了。

    不是自家小姐的情敌,那就没什么好在意了啊。何况她又是个古道热肠了,这俩人在她的厨房阵地一同混迹了几日,青猗就看不下去了。

    “你确定你还要这样‘热脸贴冷屁股’么?”青猗一边摘菜一边说。

    樊晓昙抱膝坐在门槛条上,一身石榴色袄裙也难掩萧条。就在刚才,她和霖淇燠又一次不欢而散。

    她觉得她的态度已经够好了,她这辈子对谁这么温柔过啊,可霖淇燠还是对她那么冷淡。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挺犯贱的?”樊晓昙想了很久才回答青猗的问题。

    “还好。不要脸的我见过很多了。”

    樊晓昙:……要这么真诚吗?

    见樊晓昙一脸憋屈,青猗决定不打趣她了:“你喜欢他啊?”

    “谁,谁喜欢他了?”樊晓昙脸腾的红了,堪比石榴色的裙子。

    “我又没说那个‘他’是谁,你这么激动干嘛?”

    “……”

    青猗突然发现,逗樊晓昙其实是件很有趣的事,难怪霖淇燠这么喜欢逗她。别看她总是一副气势汹汹不好惹的样子,其实她本质上还是只软嫩的小白兔。

    “好啦好啦,感情这种事只能自己体会,这滋味是苦还是甜只有自己知道。既然选择了去承受这份感情,就不能只要甜不品苦。”青猗虽然没有真正吃过“猪肉”,可“猪跑”倒是见得多,毕竟幻芜和长绝就算是一对活生生的例子啊。

    “我,好像是喜欢,霖淇燠……”樊晓昙说得支支吾吾的,可她就是忍不住说出口。她也很想跟别人说说自己的心里话,青猗虽然年纪不大,却给她一种像自己阿姊一般的安全感。

    “其实我也不是很懂,以前我以为自己喜欢长绝,可现在想想,我大概就是嫉妒幻芜吧,嫉妒她能得到长绝这样毫无保留的的爱,

    所以我总是想跟她抢,可霖淇燠如果喜欢别人,我大概只会躲起来哭吧。”

    “霖淇燠和长绝完全不一样啊,长相性格还是喜好都不一样,我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喜欢他呢?他脾气也不好,还很幼稚,成天就知道吃,可是他对我也不算坏啊,还总是保护我,即便跟我吵架打架,也总是让着我,我还以为……以为他也是喜欢我的……”

    樊晓昙把头埋进膝盖之间,声音越来越小,显得格外可怜。

    她现在总算明白了,自己以前总是嘲笑幻芜和长绝懦弱,可真的轮到自己,她也变得畏手畏脚的了。

    “你看你自己不也是不甚明了么,霖淇燠那小子更是个呆的,就算喜欢你,也未必知晓啊。”

    “真的?”樊晓昙吸吸鼻子,抬起眼看着青猗。

    青猗被那小兽般期待的眼神看得心里一软,母性都快爆发了:“他对你确实挺特别的……我认识他那么久了,只要不是跟他抢吃的,他对任何人都挺和善的,只有对你总是有种莫名其妙的……嗯,挑衅?他也没喜欢过女孩子,不会和女孩子打交道,我敢保证,你在他心里绝对是特别的。”

    樊晓昙听她这么说,心里蹦出丝丝喜悦:“这样啊……也挺好的。”

    “所以说,你也不必太气馁,他就是自己纠结搞不清楚,难免犯蠢。这我真是太有发言权了,咱谷里的人哪个不是一路犯蠢过来的啊?”青猗忍不住感慨,荼梦谷是风水不好还是咋的,一个个痴男怨女,非要受点伤流点血才懂得珍惜,还好她青猗始终明智!

    樊晓昙被青猗安慰了一番,心里总算好过多了,她可不能被一点小小的挫折打倒!

    “青猗,你说很对,现在还没到我认输的时候呢!”樊晓昙一激动,差点被长长的裙子绊倒。

    青猗看得直摇头,把菜盆子一丢:“你这硬件装备一点也不适合你,‘人靠衣装’啊懂不懂,这第一步都不能吸引人,还怎么打赢这场攻坚战啊!”

    青猗拉起樊晓昙:“走!我带你换一身装备!”

    青猗常年跟在幻芜身边,怎么也算耳濡目染,衣品也还不错,跟樊晓昙这种从未在脂粉堆里钻研过的女子想必,装扮人的功夫可是高了不少。

    她绕着樊晓昙打料了许久,先根据她的气质选择活泼淡雅的颜色,再根据她的身形稍作修改即可。

    只一刻钟,樊晓昙简直是改头换面了雪青色的烟罗裙,上配樱草色的蝴蝶云锦袄,俏丽又不失雅致。刘海重新放下来,又长又软的黑发绾成双扣流萤髻。穿花对簪上的珍珠刚好吹在耳畔,一动就摇曳起来,显得整个人都灵动了。

    一对小巧的蝴蝶耳坠挂在小巧的耳垂上,和衣服上的蝴蝶绣纹相配,樊晓昙整个人就像成了一只艳丽而又活泼的蝴蝶。

    她的脸本就生得美,只需轻扫峨眉,略施粉黛,一张桃花似的小脸足以动人。

    “呐,接下来就要投其所好了。”青猗递给樊晓昙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盘蒸好的蜜酥。

    裙子不再是又大又长的样子,走起来十分方便,可樊晓昙小心地托着盘子,还是走得扭扭捏捏的。

    说是说得好听,可真面对自己的内心,直视自己的情感,又难免让她心生退缩。

    反正死不死就着一遭了!她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霖淇燠的房门没任何动静。她把耳朵贴上去,什么声音也没有。

    难道不在?她直接把房门推开,果然空无一人。

    憋着的劲瞬间泄掉了,樊晓昙把蜜酥放在桌上,坐着等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樊晓昙竟然等睡着了。

    所以霖淇燠一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美人斜卧,细碎的微光打入窗棂,跃动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她的脸蛋粉扑扑的,桃花般的唇微张着,似乎含了蜜糖。

    霖淇燠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他看到桌上的蜜酥,可那香甜的气息竟然都不能完全吸引住他的注意力了。

    他一定是魔怔了。霖淇燠拍了下脑袋,只是听到这轻微的动静,樊晓昙就醒了。

    她看到霖淇燠有些呆愣,对方也呆愣地看着她。

    霖淇燠不自然的咳嗽了一下:“你,你怎么又在我房间里?”

    又?樊晓昙觉得自己被嫌弃了,有些难过,她站起来指着蜜酥:“我只是来给你送吃的。”

    她一站起来,霖淇燠才看到她的装扮,樱草色很配她,衬得她的脸蛋娇嫩无暇,肌肤吹弹可破,长发垂在胸前,细长的脖颈交叠着的两层纱领,隐约可见她消瘦的锁骨。

    霖淇燠只觉得她变得好看了很多,好看到他忽然有些不敢看她,他别过脸:“哦,那谢谢啊。”

    樊晓昙不知道他那些小九九,只见他看了自己一会儿,忽然就别过脸,只当他是不喜欢自己这身打扮。

    要是换做以前,这种小事她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或者说根本无法察觉,可这会儿她只觉得鼻腔都是涩涩的。

    她笑意都有些苦涩,让青猗白费心思了啊。垂在两侧的手指攥住了裙边,才能发泄出几分涩意:“蜜酥都凉了,不好吃了,我还是端回去吧。”

    霖淇燠见她就像雨打的花朵似的,一下就委顿了花瓣,把整个人都包住了,心里忽然有些不安,他伸手去拿托盘:“不用了,凉的也可以吃。”

    “凉了伤脾胃,别吃了。”

    “我哪有这么娇弱……”俩人争抢着盘子,只听“哐当”一声,盘子被打翻,瓷片飞溅,蜜酥洒了一地。

    樊晓昙看着破碎的蜜酥,心里像被破瓷片划破了。为了不让自己哭出来,她迅速蹲在地上,将瓷片和蜜酥捡回托盘上。

    霖淇燠也生出几分懊恼,他俩一碰上,果然就是鸡飞狗跳的。

    他叹了口气,也蹲下来捡东西。

    樊晓昙听见他这一叹,委屈得只想掉眼泪,手上的动作也急了,不小心就划破了手指。

    “哎,流血了。”霖淇燠拉住她的手腕:“你怎么这么笨啊。”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我的愿望

    霖淇燠语气不重,甚至比起以前俩人斗嘴,可以说是很轻了,可听在樊晓昙耳中,就成了责怪和嫌弃。

    “是!我就是笨!”樊晓昙一把甩开他的手,“我就是太笨了才会喜欢你!”

    她说完这句话,转身就冲出了房门,只留霖淇燠呆愣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语。

    樊晓昙一口气跑出院子,顺着山道就往谷中跑,直到身边尽是半人高的蔓草才停下来。

    她弓着腰,两手搭在膝盖上直喘气。她说了,她说出口了,樊晓昙的心中忽然没那么难受了,郁结扫去大半。

    她还是怯懦,没能等到霖淇燠回应,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她已经表明心意了,霖淇燠接不接受那都是他的事。

    樊晓昙轻松了不少,那患得患失的不安感也一扫而空。原来那些烦忧都是来自于自己,一旦有勇气迈出第一步,至少内心的遗憾就减少了。

    她休息了一会儿,就打算回去。可四周皆是草木,她才到荼梦谷,对谷中尚不熟悉,这会儿连自己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都分不清了。

    樊晓昙叹了口气,刚想变回原形飞向半空,可一想到第一次来这里被霖淇燠当做食物从半空中打下来的经历,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反正也出不了荼梦谷的地界,索性走走认认路好了。

    荼梦谷中有不少常青的树木,若不是风中的寒意,樊晓昙都不认为这是凋敝的冬天。比起大漠,这点寒冷确实不算什么了。

    走着走着,视野中出现了一棵无比高大的榕树,这颗榕树也不知年岁几何,那始终郁郁葱葱的树冠遮住了大半个天空。

    绿色的树云开在头顶,让人恍惚原来单是绿色,也能这么美。

    原地观赏了片刻,她刚要走,就听见一声异响,像是有人在这。

    她绕着粗壮的树干走到另一头,就见地上趴着一个人。

    “幻芜?”她走上前将人从地上扳过来,“真的是你!你这是怎么了?”

    幻芜白着一张脸,虽然醒着,不过看上去十分虚弱,连嘴唇都白了。

    “我带你去找人!不对,我不认识路啊,那什么,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去找人!”她刚想振翅,就被幻芜拉住了。

    “我没事,”她吃力地坐起来,“我就是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了。”

    樊晓昙见她却是没什么大碍的样子,又看她坚持,只好顺了她的意。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

    幻芜背靠着树干,缓缓地说道:“我平常就挺喜欢在这里啊,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

    “啊?”

    幻芜抬起手拍了拍树干:“就是这里面,是我藏东西的地方,有一些我喜欢的东西,就会被我放在树洞里。”

    “哦……你这么直接,就不怕我偷啊。”

    “那不是你问我么,都不是什么值钱东西,都是些小玩意,不怕偷儿。你呢,你怎么会来这?”

    “我,我迷路了啊。”樊晓昙垂头。

    “山林里是挺容易迷路的,可你怎么会自己一个人跑到后山来啊?霖淇燠呢?”

    “我就不能自己出来逛逛啊,一定要跟着他不成。”樊晓昙噘着嘴,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吵架啦?”幻芜体内紊乱的气息逐渐平静,她看着樊晓昙这个样子就知道有八卦可听。

    她先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你俩又不是没吵过架,可我看你怎么有些难过的样子。”

    “我没有难过啊,就是……其实也跟他没什么关系,都是我自己的问题。”樊晓昙叹了口气,看着有些惆怅。

    “我一直有个问题啊,当然你也可以不说,之前在护槐镇,我跟着既明离开以后,你跟霖淇燠究竟发生了什么啊?”这个问题幻芜已经好奇了很长时间了。

    “哼,就是霖淇燠那个家伙啊,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龟息术,装死骗那些怨灵。”樊晓昙现在想起来也是咬牙切齿的。

    “这样啊……你也被他骗到了,以为他死了?”

    “他根本就是故意的!他都知道我来了,还故意装死,就是为了看我出丑!”

    “嗯,是很可恶。”幻芜憋着笑,她大概能想到了,估计樊晓昙那天是真的吓到了,也许还大哭了一场,原本是想逗逗她的霖淇燠估计也给吓到了,结果就是忍气吞声了好一阵子。

    “你俩到真是……”

    “真是什么?”

    “很配啊。”幻芜笑道。

    “为什么会这么说?”樊晓昙好奇,她现在很想听听别人的看法。

    幻芜看她一眼,解释道:“这世上有的人呢,觉得与自己各方面互补的才是完美的另一半,可还有些人呢,又觉得跟自己一样的才是最适合自己的人。而你们俩个呢,刚好都占全了。”

    “你跟霖淇燠从表面上看都是相似的人,直爽、正义、爱恨分明,所以你俩一对上就互相掐个不停,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也算是相似的人之间独有的吸引法则吧。可你俩深层的性格又互补,霖淇燠懒散,除了食物没什么能让他积极起来的,不过他骨子里是个宽容的男子。可你呢,说到底是个需要保护的小丫头,做事又积极,甚至有些冲动,需要一个人来包容你的小性子。你们两个呢,可以成为伙伴,也是彼此互补的人。”

    “你么俩之前护槐镇,不就配合得很好么?你们啊,都是会为彼此着想的人,你们不需要对方为自己改变,因为你们喜欢的就是彼此最真实的样子。”

    幻芜一语道破她的小心思,她摸了摸耳边的珍珠,有些不好意思:“你也看出来了啊?”

    幻芜咧嘴一笑;“你指的是喜欢霖淇燠这件事,还是为他改变装扮这件事啊?”

    樊晓昙:……怎么有种被套话的感觉?

    “哎呀,其实这两件,我都看出来了,啊哈哈哈……”

    樊晓昙:“……”

    “改变有好有坏啊,你也不用不好意思嘛。那些强迫自己的改变,或者是改变自己的性格委曲求全确实没必要,可是能让自己越来越好的改变也是不错的嘛。你这样,确实挺美的。”幻芜真诚的说道,“品味这事,也是可以慢慢学习的。”

    这话是夸自己美来着,可怎么听起来让人这么不爽呢?

    “从这个方向走,顺着那个矮坡往北就可以回去了。”幻芜为她指路。

    “你不回去吗?”樊晓昙看着她还有些白的脸色问道。

    “今天的份还没完呢,我晚些再回去。”

    “你这样,好像有人在追着你修炼似的。”

    是啊,是时间在追着我。幻芜没说这句话,笑得有些无力。

    樊晓昙也找到了真正喜欢的人啊……幻芜原本以为自己会很开心的,可不知为何,又有些怅惘。

    阿绝,以后会不会连一个陪在你身边的人都没有了呢?

    “晓昙,你帮我一个忙吧。”幻芜忽然说道。

    “什么?”

    幻芜从衣襟里取出一个掌心大小的小木牌,递给樊晓昙:“我想把它挂到树上,可我挂不上去,你能不能帮我挂一挂?”

    樊晓昙接过木牌,看清上面的字,她抬眼看着幻芜:“这是……”

    “我的愿望。”我的痴妄。

    转眼就到了十二月,年关将近,谷中热闹起来,青猗和葛生都为了年货忙碌着,年味原来越浓了。

    幻芜露脸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众人都不知道她在忙什么,只有两个人,越来越不安。

    一个是长绝,这一个月里他见到幻芜的次数屈指可数,除了每月十五守着她度过两天时间,剩下的日子里,都只能匆匆一见。特别是上次见到既明送她回来,他不知道他们两人为何见面,他只是有种直觉,他们一定在筹谋什么。他觉得脑子乱成一片,他有些后悔上次就这么让既明走掉。

    不能在幻芜面前动手,可他要是能追上去问问就好了,即便问不出什么,至少能从字里行间得到一些讯息,也比现在两眼一抹黑好。

    可现在他找不到既明,面对幻芜,他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第二个感到不安的人就是樊晓昙,她一想到幻芜上次看着她露出的表情就觉得心慌。

    那是一种“求而不得”的悲戚感,既然心中还有愿望,那她又怎么会露出那样无望的表情?那个所谓的“愿望”,更像是一个与她渐行渐远的遗憾。

    幻芜的那个表情让樊晓昙觉得,她再也等不到愿望实现了。

    樊晓昙越想越慌张,可她偏偏答应了幻芜,保守这个秘密。说实话,她根本就什么也不知道,即便是跟别人说,也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秘密。

    难道跟别人说,幻芜让她帮忙在树上挂了个木牌许愿吗?这算什么秘密嘛。

    那天过后,她还关注了幻芜一段时日,连霖淇燠看着她忧心忡忡的目光都被她无视了。

    “不在此山中”的青猗看得十分疑惑,这关系怎么瞬间就反转了啊?

    樊晓昙那点谈情说爱的心思都被她强行缩小了,她时不时地去后山转悠,却只在榕树旁见到幻芜一次。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的意义

    她发现幻芜正坐在树下闭目练功,便远远地看着没有打扰。

    看着看着,她就觉得不对了。幻芜双目紧闭,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连嘴唇都白了。

    她这一看就不是正常的修炼啊,这么激进,一定有问题!

    樊晓昙躲在一旁偷看了许久,直到夜幕降下,幻芜才睁开眼睛。她似乎很疲惫,一直靠在树干上休息。

    樊晓昙斟酌了一下,决定直接出来问清楚:“幻芜。”

    幻芜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才松了口气:“怎么又是你?”

    “嘿,什么叫‘又’?你以为我稀得来这儿啊……这不是重点,你老实说,你这是在干嘛呢?”

    “我还能干嘛,练功呗。”幻芜满不在乎地说。

    “不对不对,你别想骗我,你这根本不是单纯的练功。”

    “那你说,我这是在干嘛?”

    “我……我不知道,反正就是不对!”

    “你看,你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不是,我确实是在练功啊,只是以前荒废得太久了,底子太差,所以比较辛苦罢了。”

    樊晓昙不依不饶:“这就是问题,你突然这么辛苦,感觉怪怪的。你是不是偷偷想做什么事?”

    幻芜心里感叹,女人的直觉还是挺敏锐的,她只能继续绕樊晓昙:“唉,我只是觉得自己太没用了,在祈支也好,在护槐镇也罢,总是需要你们保护,所以我想尽力提高修为,至少不成为别人的负累啊。”

    樊晓昙看着她略略晦暗的眸子,觉得这话也说得通:“可是……也不急于一时啊,你这样掏空了底子,不是事倍功半么。”

    “我只是以前太弱了,所以看起来我练得很急,其实没有多急。我以后会注意的。”

    樊晓昙被她说服了,只得暂时按下心中的疑虑。

    十五一到,长绝照常陪着幻芜去崖下的石室。

    傍晚的夕阳将整个山谷染成了金色,幻芜独自走在山间的小路上,背影被夕阳纹上了一层光晕,显得既傲然又落寞。

    幻芜算是谷中穿得最单薄的人了,藕荷色的银纹度花裙穿在她身上,瀑布般的墨发随意披散着,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包裹着,更显得她身材纤细,楚楚动人。

    只是短短一个月,她看上去就瘦了好多。

    他看着幻芜进入石梯,便飞身跃下山崖,跟以前一样,在石洞旁守候。

    天很快就黑了,圆月升上空中,漫天的星辉变得微弱难察。

    此时此刻,月亮就是这天地间的主宰,所有生灵都匍匐在她的光华之中,感激她毫不吝啬地赐予光明。

    深冬的寒冷,使得月光更加凛冽。长绝的火阳之灵在周身游走,帮助他抵挡冬夜的寒冷,呼吸间从鼻腔里吐出的白雾,让夜色在眼前变得朦胧起来。

    身侧的山洞中银光闪烁,这应该是此世间唯一能与十五的月光争辉的光华了吧。

    墙上的那幅画上,究竟是什么人呢?这个问题,自从第一次在这里见到那幅人像,就一直萦绕在长绝心中。

    时间越长,好奇心就积压得越重。

    他索性闭起眼睛,迫使自己牢牢地钉在原地。

    今夜幻芜花费的时间好像比以前久啊,圆月下坠到天边,夜幕快被朝阳撕开了,可洞中的光芒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长绝开始担心起来。

    幻芜究竟在做什么?他抬起脚,往山洞走去。

    在洞口,他清楚地看见幻芜还伏在石案边,手臂上下摆动,一丝银光就随着细针上下穿梭,隐到画中。

    因为画像是平面,所以长绝无法看清画像上的人。

    他只能看到幻芜的面容在画帛上光芒的照耀中白得透明,她的身边光芒像夜照一般浮动消散,看上去她也即将随着这些光芒散去似的。

    她始终抿唇皱眉,看上去是在咬牙坚持。

    “阿芜。”他没有进洞,只是在洞口唤她。

    “天快亮了,你好了吗?”

    幻芜没有回答他,手上动作仍旧不停,看上去只是僵硬地重复着一个动作。

    长绝看着她这近似着魔的样子,简直要怀疑她的意识是不是已经停止思考了,只有身体还在凭本能做动作而已。

    “阿芜,”他只踌躇了一瞬,就走进了山洞,“别绣了,你已经……”

    长绝走到幻芜跟前,就止住了话头,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在画帛上,身子像被冻住了,完全不能动弹。

    蝉翼般透薄的画帛上暖色的光晕浮动其上,像给画帛包裹上一层薄雾。

    薄雾散去,画上的女子栩栩如生,毫发毕现。她一身戎装,身姿欣长,手握一杆火红的长枪,表情傲然,有睥睨天下之势。

    她长得非常美丽,可又不是寻常女子一般弱质纤纤的美丽,她的脸庞看上去十分坚毅果敢,微笑的表情又将战将的冷硬柔和了几分。整幅画看上去除了女子了眼瞳还未绣上,其他的都已经完成了。

    长绝对这女子太熟悉,这正是她的母亲徐芷兰,不,正确的说,应该是天界战神洛昭。

    幻芜缓缓抬起头来,她的脸像一张没有颜色的白纸,脆弱地风一吹就能破掉似的,可那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她抹了抹已经划到下颌的汗珠,冲着长绝笑了一下,然后抬手一挥,画帛便浮起来,贴合到石壁上。

    绣画上的洛昭显得更加生动了,似乎下一秒就能从画中走出来。

    “你想她吗?”长绝的忽然闯入,看上去并没有让幻芜气恼,她看着面色震惊的长绝,气若游丝地问道。

    幻芜看了她一眼,眼中光华流转,似有无数个问题想问,却无法说出口。

    “你想你的母亲吗?阿绝。”幻芜又问了一遍。

    长绝点点头,半晌过后,他艰难地问道:“你是想要……”

    “对,你想得没错。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每月十五我究竟在做什么吗?现在我告诉你,我就是要复活你的母亲。”

    “这怎么,怎么可能?”

    幻芜笑了一下:“怎么不可能,以我月华之灵绣成的画像,已经具备重生的条件,只要找全洛昭四散的魂魄放进画帛内,你母亲就能从画中跃出,获得重生。”

    长绝的面色看上去不必幻芜好多少:“只是这样吗?阿芜,你不要骗我了。”

    幻芜的笑容瞬间散去,她还坐在地上,要看清长绝的脸就只能费力地仰起头:“阿绝,我就知道骗不了你,我也不想骗你。想要让洛昭活得新生,绣画、魂魄都是必要条件,还有最后一样必备的东西,就是我的内丹。”

    幻芜的声音很平静,半点没有波动,可这平静的话语却像撞钟似的,猛地撞击到长绝身上,他下意识地闭上眼,好像眼前正在上演什么可怕的景象。

    “你骗我……阿芜,你一定是在骗我。”长绝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

    幻芜别过眼,装作看向墙上的绣画:“我也希望我是在骗你。可是你看,你的母亲很快就能重生了,她很快就能回到你身边了,这不好吗?”

    “她不是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已经死了!”长绝上身前倾,朝幻芜吼出声。

    幻芜还是没有看他,她只是专注地看着画像上的人,片刻后,她回过头来,目光清明地看着长绝说道:“我不管你究竟当不当她是你的母亲,只要她是师父的洛昭,就足够了。”

    幻芜浅笑如春光动人,长绝却只觉得自己置身寒冬。

    “这幅画我足足绣了十三年了。阿绝,早在认识你的很久以前,我就已经决定为我师父的愿望而死。只是我没想到,洛昭还是你的母亲,那么,就当我也是在为你做件善事吧。”

    幻芜虽然虚弱,声音也很轻,可字字句句却若冷硬的尖刀,一下又一下,缓慢地划在他的滚烫的心口上。

    长绝捂着胸口,只觉得旧伤再次被划破,钝痛的感觉让他喘不过气来。

    “那我呢?阿芜,你舍弃了我,我该如何呢?”

    幻芜垂头看着地面,似乎地上的干草堆里有什么十分有趣的玩意,她没看长绝,只是淡然地说道:“阿绝,我想你会错意了,我从未接受过你的什么,又何来舍弃一说。我这一生,从一开始,由始至终,都是为了我的师父,荟明而已啊。”

    “无论有没有你的存在,我都会完成我的执念的。所以,长绝,我只能对你说一声抱歉了。”幻芜重新抬起头,将目光看向长绝,温柔地说道。

    “阿芜,你喜欢我吗?”长绝也笑了一下,只是笑得十分苦涩。幻芜喜欢看他笑,他不想对她露出那种难看的表情。

    他的目光带着温柔,夹杂着不安与痛苦,仿佛眼前这个人就是他获得生机的神明,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让他获得拯救,也只需要一句话,就能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幻芜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说清楚也好,阿绝,你以后不必在我身上浪费心思了。你听好了,在我心里,一直只有我的师父荟明,从我出生的第一眼就是他,在我生命终结的那一刻,也是他。他是我,存在的意义。”

第一百二十七章 决裂

    幻芜好似很疲惫,她按着眉头,长叹一口气:“阿绝,你长大了,你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长绝没有说话,整个石洞中安静地能听见冰雪消融的声音。很久之后,他才说:“你要赶我走?”

    幻芜压低了声音,好似在忍耐什么:“你要是这么想,那就当我是在赶你走吧。”

    长绝:“我不走。”

    幻芜仿佛很生气:“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我要你走!不要再缠着我了!你不累吗?你不累我都累了!”

    长绝只垂下头,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再抬起头来,却是一张笑脸:“阿芜,你累了吧?我抱你上去好不好?”

    幻芜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冷冷地说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可怜我,我觉得我就像个废人,需要你的保护,甚至连自如地行动都不能做到对不对?”

    长绝是知道幻芜内心中其实是很要强的,可他没想到幻芜竟然会这样想自己,他慌了,下意识地想去扶她:“不是的,阿芜……”

    “你别碰我!我自己可以走!”幻芜一把推开他,可她那点力气哪里推得动长绝,反而自己稳不住身子一下又坐回了地上。

    长绝站在原地,再也不敢擅自去扶她:“好,我不碰你,我就在这里站着不动。”

    幻芜好似真的很生气,她撑着石壁,一点点站起来,慢慢地往石门处走。

    她没有再看长绝一眼,只在转身时余光扫过那道落寞的身影,一滴晶亮的泪珠滑过脸颊落入草垫,再也寻不到踪迹。

    她装作整理鬓发,慌乱地擦掉眼角的湿渍已经到这一步了,必须让他离开!

    幻芜抬脚迈上石阶,心绪杂乱成团,再加上气力不足,脚下一滑,整个人差点直接扑倒在石阶上。

    一只手伸过来拉住自己的胳膊,幻芜抬眼,只见长绝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

    “不是让你走么?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担心你。”

    “我用不着你担心!以前没有你的时候我不也好好的吗?也没见我摔死在这儿啊!你整天跟着我不烦吗?你不烦我我都烦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你赶快走!你是要气死我是不是!”

    长绝眨着眼,嘴角紧抿,慌乱地说:“不是的,阿芜,你不要生气。我不是要缠着你,我只是……见不到你,我就担心得要死,哪怕知道你在谷里,不会有什么危险我还是会担心。你要是不喜欢,我这就走。”

    长绝将幻芜扶好,慢慢地退出石室。

    不,还不够,要让他死心才行:“我知道的,你所谓的担心,只是怕失了我这个依靠,没有我,你就再次被抛弃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人在乎你了。你只是怕这个而已,你的喜欢,只是一种习惯。”

    长绝:“不,我知道的,我喜欢你!”

    幻芜只当自己听不懂,索性将无理取闹发挥到极致:“你不用说了!我告诉你,我从来就不在乎你喜不喜欢我!我只是利用你,把你当做一个武器,可以保护我的武器罢了,遇到危险,我可以毫不犹豫的让你替我去死。我自己可不能随随便便死啊,我还要完成师父的心愿!其他的我都不在乎,我对你好,不过是出于愧疚罢了!你现在懂了吧,我马上就可以完成师父的心愿了,我不再需要你了,我现在连骗都懒得骗你了,既然离开了,就出谷去吧,我也不想再见到你了。”

    长绝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一瞬不瞬地看着幻芜,幻芜死死地绷着脸,冷漠的表情毫无波澜。他沉吟了一会儿,手紧紧地拽住衣摆,才能忍住不走上前去,他的嘴唇抿了又抿,终是转过身,缓步走出石洞。

    幻芜冷冷地看着长绝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那道身影,她才伸手捂住了脸。

    对不起,对不起。她靠在冰冷地石墙上,身子止不住颤抖起来。

    恨我吧,或者忘了我吧……反正他们,终究是没有结果的,这样离开,也好。

    这一刻其实在心中演练了许久了,她原本就打算让他撞破这一切,然后让他死心,好彻底地离开这里。

    可是这一切真的发生了,为了赶走他,她还是说了很多伤人的话。

    原来要伤人,最先伤的,还是自己。原来要伤害一个自己爱的人,竟然是如此痛苦啊。

    她抹去涌出的眼泪,大口地呼吸着,好平稳自己的心绪。

    哭除了能发泄情绪之外,还能让情绪越发崩溃,其他的,真是一点实际作用也没有啊。

    “别哭了,别哭了。”幻芜狠狠地骂着自己,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涌。

    连止住眼泪都这么难吗?幻芜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任泪水迷糊了双眼。

    不知哭了多久,幻芜抱膝坐在石阶上,头也哭得发晕,她竟然直接睡着了。

    幻芜又做梦了,梦里纷繁复杂,一会儿是师父的脸,一会儿是长绝的脸,他们都冷漠地看着自己,就连长绝也离开自己了,他说自己根本不懂得爱,根本不配拥有爱。

    幻芜周身泛着寒气,几乎将她淹没了,她瘫倒在地上,仿佛置身于一片雪原,大朵大朵的雪花从天空坠落打在自己脸上,连视线都被一点点掩住了。

    好累啊。幻芜闭上眼,任自己睡在一片冰雪之中。

    脸上的雪似乎被人拨开了,她闭着眼也能感觉到光亮。整个身子被人从雪堆中拉出来,她的身体又恢复了直觉,一点点暖流贯穿全身,自己似乎被人小心地抱起,安放在一片柔软的云朵之上,连心中的寒冷都被驱散了。

    真好,要是一直睡着就好了,再也不用醒来。

    “幻芜!幻芜!你醒醒啊!”

    身子被人摇晃个不停,幻芜费力地睁开眼,眼前是漫天飞舞的玉蝴蝶,在阳光下近乎透明的颜色,美得恍惚。

    “你终于醒啦!”幻芜转头,见樊晓昙正看着自己。

    “天亮了啊。”幻芜动动手脚,撑着身子坐起来,还是有些乏力。

    “什么天亮了,你都睡了三天了!”樊晓昙伸出三根手指在她眼前晃悠。

    三天?比以前还多了一天……或许是最近太累了吧。

    幻芜有些恍惚:“我怎么,在这里啊?”

    “不是你自己来的吗?”

    “我自己来的?”

    “或许是长绝带你来的吧,我也不清楚。对了,你俩怎么了,吵架了?”

    “啊?”

    樊晓昙看着幻芜呆呆的样子,越发疑惑:“你到底怎么了啊?怎么丢了魂似的。长绝也是,前天他来找我,要我在幻草田来看看你是否安好,说你可能会睡个两天,若没有异常的话就不要打扰你,可今天已经第三天了,你再不醒我就要找青猗去了。”

    “别找青猗。”幻芜脱口而出。

    “唉,长绝也是这么说的,她说你不想让青猗他们担心。可为什么要告诉我啊,真是的……”

    幻芜听着樊晓昙的抱怨,有些心不在焉:“那,长绝呢?”

    “我怎么知道?长绝一脸恍惚地吩咐我这些,就出谷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到现在也没回来呢。你还说你们不是吵架了?”

    “出谷去了啊……”

    “你一点也不急吗?”

    幻芜站起来,笑得清冷:“本来就是我让他走的,我为何要急?”

    樊晓昙一脸的不可置信:“你让他走的?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只是为了他好。”说完,幻芜便走出草田。她都说了那么伤人的话,他还是回来把自己带到草田才走的吗?真是……傻的可爱。

    幻芜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现在她成功地让长绝离开了,可是她的心也空了。

    “为了他好?这是什么屁话!”樊晓昙忍不住爆粗口,“你们都是傻的吗?什么‘为了别人好’这种话也成了理由,你不需要为了别人好,别人也不能打着‘为你好’的名义做一些你根本不喜欢的事!为了长绝好,你把他赶走了,现在你开心吗?你觉得长绝开心吗?!”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幻芜也生气了,“活着不能只是为了‘开心’!还有很多事是让你不开心,可是你不能不去做!”

    “那你说啊,倒是是什么事?难道你还要为了天下大义去牺牲不成?为了人间正道去送死不成?!”

    幻芜冷静了下来,她垂着眼,看着脚边正在蓬勃生长的杂草,它们也是生命,是组成这大千世界不可忽视的一部分。

    她笑了:“是啊,对于一切生灵来说,生命是多么宝贵,可是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

    幻芜离开了,樊晓昙没有再追问,或许别人的追求她不能理解,可是幻芜和长绝呢,他们不是相爱么?他们不是拥有至高的信任和默契么?

    这样的人,也不能互相理解么?

    冬日的风呼啸而过,原本被太阳照射地一片和煦的山谷又冷了下来。高高的蓬草随着风摇摆不停,萧瑟的冷意更深了。

    额头上忽然沾染了一点凉意,樊晓昙伸出手摸了摸,那点凉意洇湿了指尖。

    “下雪了啊。”

第一百二十八章 冬日蜜糖

    连下了三日的雪,将荼梦谷染成了一片白色的世界。

    高大的树木被包上白色的羽纱,连杂草也裹了晶莹,整个天地都被冻住了似的。

    今日雪终于停了,还难得地出了太阳,樊晓昙只觉得心中的阴霾也被扫去了,她推开房门,大大的呼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

    “不冷啊你。”樊晓昙听见这声,转身刚想回嘴,一件斗篷便兜头罩了下来。

    霖淇燠直接上手帮她系好带子:“到时候冻病了又哭唧唧,可别指望我伺候你。”

    樊晓昙本来想回嘴的,可低头看到霖淇燠帮自己系带子的指尖,又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心里有暖流淌过。

    “唉……也不知道长绝怎么样了?”

    霖淇燠手指一僵,忽然有种别扭的感觉:“你还真是关心他啊。”

    樊晓昙愣了一下,才从他的语气中品出什么来:“你想什么呢,我是担心幻芜和长绝他俩。”

    霖淇燠:“哦。”

    “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

    樊晓昙本来是想等着看霖淇燠恼羞成怒的样子的,却不曾想被他这样冷淡又直接的驳斥了,鼻头一酸,当下也耍起横来,将斗篷一解就扔到霖淇燠怀中:“这斗篷我还是要不起,省的老被人说我没皮没脸的,挨冻也比看人白眼强。”

    “你!”

    “你什么你?放心吧,我就是冻死也不会要你管!”樊晓昙不理霖淇燠,踩着没到脚踝的雪就出了院子。

    “臭霖淇燠!猪头霖淇燠!讨厌你!”樊晓昙一边骂,一边踢着积雪。积雪蓬松,硬生生被她踢出一条道来。

    一直到心里的恶气都抒发出去了,樊晓昙才停下来。四野开阔,入眼都是白茫茫的雪色,雪花这么干净,却又能包容一切,无论是坚硬的石块,还是形态各异的草木,都能被她包裹在怀中。

    冬天,就是白雪统治天地万物的时刻啊。

    樊晓昙抓起一把落雪,待雪在掌心融化成水,指尖也被冻红了。

    她苦笑了一下,自己确实不是那样好相处姑娘啊,又刻薄又任性,没人喜欢也是正常的啊,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樊晓昙兀自发着呆,没看到一抹红色的身影迅速靠近,抓着她的手就把她从雪地里拎了起来。

    “你又发什么疯呢?!”霖淇燠还握着她被冻红的手,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可吼完又后悔起来,他是不是太凶了?

    樊晓昙垂着头,吸了吸鼻子:“霖淇燠。”

    霖淇燠被她这么严肃的叫了一声,忽然有些害怕听到她要说什么。

    樊晓昙可不管他,接着说道:“幻芜跟我说,我们活在这世界上,‘开心’不是唯一的目标,情爱也不是唯一的追求,有些东西,甚至比生命更重要。也许她说的是对的,盲目地最求不属于自己的爱情,丢掉了尊严,让别人也难堪。”

    “你是说过你不讨厌我,可你也不喜欢我啊。都是我自作多情,我总觉得,我在你心里是特别的……可我现在清醒了,也许长绝也清醒了,所以他放下了幻芜,离开了这里……可我才到这里小半个月,就开始舍不得了,我就在想,若我是长绝,心里应该很难过。可难过又有什么用呢,没有人在乎的难过,只是让自己更加卑微而已。”

    “我还说我是要游历中原呢,其实,我就是想着你,想要见到你才来这里的,为了见到你,我一个人离家,舍弃了脸面,还说了很多谎话,现在想想真是太蠢了……”樊晓昙眼睛红了一圈,可眼泪始终没有滚落,她倔强地抬起头看着霖淇燠:“所以霖淇燠,我现在也决定离开这里了,也许,我就该像自己一开始说的,去真正的游历中原大地,去看看自己不曾了解的生活,而不是任由心中的执念将自己困住,变得越来越讨人厌。”

    霖淇燠还以为樊晓昙会继续无理取闹,可没想到她却如此冷静淡然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还说自己要走了。他突然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他抓紧了她的手:“不行,你不能走。”

    樊晓昙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不能走?”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樊晓昙只觉得委屈极了,她那般委屈求全,还说了那么多,已经算是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可他却不放过自己,难道自己狼狈的模样就那么可笑吗?

    “你放手!你抓疼我了!”樊晓昙此刻只想赶快离开,她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手上一松,樊晓昙忍住眼泪,转身就要走,却忽然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你不能走,你说过你喜欢我,就不能只是说说而已啊。”

    樊晓昙被霖淇燠死死的抱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霖淇燠感觉到怀里人忽然挣扎起来,越发用力地抱紧了她:“你要是想游历中原,我可以陪你啊!不要一个人走掉,你不能这么不负责啊!”

    “放开……”

    “不,我就不放开!”

    “我……快要……憋死……了……”樊晓昙使劲锤了霖淇燠一下,脑袋才钻出来:“笨死了你!你想谋杀我啊!”

    霖淇燠听着这恢复生机的声音,嘴角挑起:“我这不是,没有抱过人么?”

    “啊?”樊晓昙觉得脸有些热。

    “你是我抱得第一个姑娘!笨蛋!”

    “你才是笨蛋呢……”樊晓昙控制不住嘴角上扬,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她还等着霖淇燠还嘴呢,没想到等了半天,直等到霖淇燠说了一句:“是啊,我就是个笨蛋,才会差点让你这个小笨蛋,从我身边溜走了。”

    这个寒冷萧瑟的冬天,总算是涌出一丝甜甜的暖意了。

    离年关不足十日了,长绝走后,幻芜反而没有那么忙了。

    她整个人显得格外平静,成日坐在院中休憩。

    葛生和青猗都来问过,幻芜也只是随便几句就打发了他们:“他长大了,我完成了她母亲交代我的事情,让他离开再正常不过了。”

    可欺骗别人容易,欺骗自己最难。

    被她气跑了之后,长绝再无消息。这不就是她的目的吗?即便天劫不会要了她的命,可只要洛昭复生,她就必须舍弃自己的一条命。

    那幅画就是用自己的灵气养的,也只能用自己的内丹让那幅画拥有真正的生机。

    让一个能维护六界安宁的战神复活,可比她这么一个只能混吃等死的梦医有用的多了。

    她这一生除了对师父付诸过最深厚的感情之外,总是在避免与人亲厚,她只把所有人,都当做生命中的过客而已。

    可没想到临了却遇到一个长绝,而且,她还不由自主地爱上了他。

    她尝到了真正的爱情的滋味,而不是自己曾经以为的对师父的那种纠缠依恋。

    真正的爱,就要学会放手。就像师父对洛昭,那样的痴恋,可师父却从未想过将洛昭占为己有,他只想让她开心而已。

    幻芜以前不懂,知道长绝的出现,才让她真正的懂得了师父的心境。

    她可以不顾一切地与长绝在一起,可之后呢?只要拥有过美好,人就难免产生更深的执妄。

    她也许会舍不得自己这一条命,放弃复活洛昭,获得暂时的愉悦。可若干年后,她会后悔吗?她从来不是走一步想三步的人,她不愿意去凭现在的境遇去猜想以后,可以后天界若再次发生大战,没有了洛昭,是不是会死更多的人?

    她的师父会不会因此而死?她不敢去想。师父给了她生命,即便她爱长绝,可荟明始终是她最在乎的人。

    师父不仅是师父,也是爱护了她一生的亲人啊。

    若真到了让自己后悔的那一刻,那她又会不会生出心魔,将这一切怪罪到自己的爱情上,甚至怪罪到长绝身上呢?

    不能低估人性的恶。

    就算自己始终坚定地要复活洛昭,那么长绝又该何去何从,一边是她,一边是自己的母亲,置身于这个天平中间的长绝,无论做出何种选择,对他而言,都是凌迟般的痛苦。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赴死,那他以后,要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重生的母亲呢?

    既然都要痛苦,不如把这样的痛苦止于现在,留给自己吧。

    她踱步在山谷中,回到了那棵榕树下,她站在地上,透过层层叠叠的枝丫绿叶往上看,一缕红穗若隐若现。

    她曾经因为师父荟明而生出的不甘,都在此刻彻底湮灭了,不甘是因为私自,是因为不爱啊。

    而在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刻,她能拥有真正的爱情,她满足了。

    她从树洞中掏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放着一个小泥人,那泥人做的并不好,可这是长绝送给自己的生辰礼啊。

    长绝还坚持说,这个小泥人就是他自己。幻芜弯起嘴角,手指戳了戳小人的脑袋“阿芜,你好吗?”

    再戳戳小人的手“不开心吗?有我陪着你。”

    再戳戳肚子“阿芜,你想我吗?我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阿绝。”

    幻芜觉得,哪怕之后长绝会忘记她,跟别的女子在一起,结婚生子,也不会再让她难过不甘了。

    因为她是打心底里希望,长绝能过得好。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天劫

    每到除夕这一日,整个荼梦谷仿佛一下就从幽闭的山谷回到了“人味”十足的人间。

    从未去人间观看驱邪傩舞的小花精们,也会在青猗的带领下有模有样地跳个舞。然后就是打扫门庭、画门神、钉桃符,待一切事毕,再穿上新衣,唱起“小儿歌”,还可以掷骰子、骑竹马、玩陀螺。

    每年岁暮,都是荼梦谷最欢乐的时刻。幻芜最喜欢在这天和谷里的小花精玩上一整天,直到夜晚降临,大家吃完年饭还可以放爆竹守岁。

    可今年,除夕这天的一大早,幻芜就已经不见了。

    天还没亮,她就独自出谷去了。因为无法确定天劫何时到来,幻芜打算在既明设下的阵中等上一整天。

    不过也不是完全无事可做,她拿出毛笔,蘸取事先准备好的金漆朱砂,在左右胳膊上写满长绝的名字和生辰八字今日,她就是长绝了。

    谷中直到午后才发现幻芜不见了。因着她一贯晚起,早上她不出现青猗他们也不觉得有什么,直到小花精唱起“小儿歌”上门讨压岁的时候,众人才发现幻芜的房中根本没人。

    这下可把青猗急坏了,樊晓昙怕真出意外,便将之前偶遇幻芜见到的事告诉了众人。

    霖淇燠:“她将长绝赶走,怕也是早有谋划。”

    “小姐她到底要干什么啊?”青猗都快哭了。

    “哎哎,你们都挤在这里玩什么呢?”这一声传来,众人都向后看,才发现缉熙道人正探出个脑袋看着他们。

    以前除夕这天,若荟明在,缉熙偶尔也会来谷中一块过年,可今年荟明不在,众人也没想过缉熙竟然独自来了。

    “怎么?不欢迎老道啊?”缉熙那张格外年轻的脸,配上这老气横秋的口气,总是呢个让人忍俊不禁。

    可此刻大家都没功夫玩闹:“师父,你来得正好啊!”霖淇燠拉着缉熙,将幻芜的事情大体说了说。

    其实缉熙就是受了荟明的嘱托才来荼梦谷的,为的就是在长绝天劫降临时能有个照应。他皱着眉掐指一算,眼中精光摄人:“不好!快去找幻芜丫头,她是想将长绝的天劫转嫁到自己身上!”

    就在荼梦谷乱成一团的时候,幻芜这边已经乌云已经开始聚集了。

    幻芜抬头看天,心里既紧张又高兴阵法成功了!她真的成功的骗过了天道!

    天上的乌云已经积了厚厚一层,云层中不时闪过一道银光。

    来了!第一道雷劫从空中劈下,瞬间砸到幻芜置身的这块空地上。

    幻芜没料到这么快,一时躲闪不急,可疼痛却没有降临,而是打在空地上方的结界上,将这记雷劫挡住了。

    八卦阵各方位划出一道紫光,在半空中凝结,形成了一道结界。

    原来既明设了结界。幻芜松了一口气,没想到,既明的阵法还能帮她。

    可不容许她在感慨庆幸,第二道雷又迅速降下了。虽然幻芜做好准备,在雷光近身前迅速闪身,雷劫还是被结界挡住了。

    她不敢放松片刻,因为雷劫一般都是由弱到强,循序渐进,不会在一开始就下狠劲将人劈死,不然这雷劫的意义就没有了。

    这结界不可能帮她挡住所有雷劫,早晚会被雷劫打散,所以最终她能依靠的还是自己。

    不过这显然已经足够了,足够她第一次这般近距离地感受雷劫的威力。

    待第五道雷劫劈下,结界已经岌岌可危了。

    “幻芜丫头!”远处一道呼喊声传来,原来是缉熙道人看到雷光,迅速赶了过来,霖淇燠他们也跟过来了,可缉熙挡在他们身前,生怕他们靠近雷区。

    “小姐!”青猗也来了,她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结界中的幻芜,恨不得直接扑上去。

    “傻丫头!你这要是要干什么啊?!”缉熙不是不明白她要干什么,可是还是忍不住朝她喊道,“我原本以为该担心的是长绝那小子,没想到到了这里该担心的却变成了你!这雷劫你挨得了多少?你这不是送死吗?”

    幻芜看着他们担心的脸,努力不让自己哽咽出声:“我想救他。”

    雷光从头顶划下,缉熙拂尘一摔,让众人退开,就想从阵中拉出幻芜。

    “不!我求你了!阵若破了,我就前功尽弃了!”既明跟她说过,这个阵其实自己就可以破,可一旦她反悔,雷劫无效,还是会回到长绝身上去的。

    “道人!求你了!”幻芜一急,直接跪了下来。

    “你这又是何苦呢……”缉熙看着幻芜悲怆的神色,手上一顿,终是收回拂尘,“算了算了,你们小辈自有自的命数。”

    他退回雷区范围外,待雷劫过后还能及时救人。他叹了口气,荟明啊,不是我不救你的徒儿,只是她太倔强了,从这点看来还跟你真是像啊。

    “怎么办啊师父?”霖淇燠问道。

    “她这般求我,我还能怎么办?有本事你们把长绝人找来,说不定天劫能长眼,知道自己劈错了人!”

    樊晓昙这才明白,为何幻芜一定要赶走长绝了,可此时此刻,他们又要去哪里找人呢?难道只能干看着不成?

    第十道雷劫劈下,结界开始震荡起来,紫光变幻,最终破灭了。

    幻芜学了正阳罡气,开始自己御起结界去抵挡,雷光打在金色的结界上,堪堪挡住。

    众人皆松了口气,青猗一边抹泪一边说:“小姐这么努力的修炼,原来就是为了这一天……”

    “还好丫头将天罡学了,不然我们只能去收尸了。”缉熙又是感慨又是疑惑,幻芜这丫头怎么才几月就有这般大的提升?若没有高人指点,单凭她自己绝对不可能做到。

    还有这阵法,这转嫁天劫的法子,幻芜是从何处学来的?

    暗下心中的疑惑,缉熙皱眉道:“虽然罡气厉害,可幻芜丫头还是差了点火候,她内修尚浅又是极阴体质,如此强劲的罡气她怕是支撑不了多久……”

    缉熙料得不错,幻芜勉力撑了二十道雷劫,豆大的汗珠就已经滑到下颌了。她紧咬着嘴唇,片刻不敢松懈,一下一下数着数:三十一、三十二……时间慢得可怕,每数一下就像过了数十年一样漫长。

    快了,快了,再撑一下啊幻芜。她一边安慰自己,可心中却又十分清楚,这才过了不到三分之一,她怕是真的撑不住了。

    要生生挨过六十道雷劫,她怕是连草灰都不剩了吧。

    一滴汗珠从鼻尖滚落,“死就死吧。”

    话音刚落,幻芜一直支撑着罡气的双手无力地垂下,炫目的白光从眼前划过,她连躲闪的力气都没有了。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一股强烈又灼人的刺痛感划破了皮肤,直挺挺地砸到她的身上。

    她察觉不到劈到了哪里,只能感觉到全身都灼痛难当,她痛苦的蜷缩起来,护住胸腹和脑袋。

    白光再一次劈下,幻芜只能从胳膊间瞧见那炫目的光亮,这是天界才能有的光亮吧,那么亮,感觉可以照亮一切,也可以毁灭一切。

    她觉得自己已经被劈得熟透了,身上烫得让地意识模糊,置身太上老君的仙炉里,只怕就是这种滋味。

    灼热感盖过了铁鞭抽在身上那种痛感,幻芜甚至能闻到一股焦糊味,天劫如此威力,结界帮她挡了十道,罡气帮她挡了二十道,而自己不过才受了三道,她就觉得自己全身都焦了。

    之后越来越强的天劫,她只有死路一条。

    要是可以的话,幻芜真想匍匐在地,至少能成全一个祈祷的姿势。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劈得定住了形,想要翻身都做不到。

    到头来,她还是这样无能的人,什么本事也没有,想救身边的人做不到,连拯救自己也要靠别人才能完成。

    她也想要又一份力量,她只想凭自己的力量去守护身边的人啊,长绝也好,师父也好,青猗葛生霖淇燠樊晓昙,她不想再成为别人的拖累了。

    手掌展开,那里有一道红色的印痕正在浮动。幻芜眸光一闪,咬着牙撑起身子她不能死,不能放弃!

    她从来都没想过什么人间大义,什么拯救苍生,她一直以来,都只是想要守护身边的人而已啊!

    以命换命去复活洛昭,是因为她不想让荟明去以命换命,她要保护她的师父;此时此刻,她甘愿受九十九道雷劫,不也是要保护长绝吗?

    她一直都在被人保护着,被师父,被长绝守护着。可轮到她,想要保护的人还没保护到,她就只能软弱地等死吗?

    头顶雷云翻滚,似乎伸手就能摸到,更大的一波雷击就要来了!

    幻芜收拾好心神,再次凝起灵力抵挡!

    白光刺来,眼前的一切都被光白覆盖了,天地在一瞬间除了白色,什么也看不见。

    白光过后,幻芜头顶的雷云已经被一道靛青色的身影挡在了身后,生生替她挡住了雷劫。

    墨发被风吹散,在风中飞舞,发丝拂过幻芜的脸颊,幻芜怔怔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那道直挺的声音。

    那人伸出手来,帮她理了理纷乱的鬓发,笑得如春日朝阳一般耀目:“阿芜,别怕,我来了。”

第一百三十章 渡劫

    幻芜的视线早已模糊成一片,她分不清是雷劫让她眩晕,还是眼泪让她看不清楚。

    除了眼前人的面孔,周遭的背景都是模糊的,她张了张嘴,勉强发出声音:“阿绝……”

    天雷劈在长绝背上,可他的笑颜却始终未变:“是我,阿芜。”

    幻芜只感到一阵冰凉从胸中蔓延开来,驱赶了身上的灼热。她怔住了,看向长绝的胸口,那里升起一股近乎透明的蓝色,缓缓地飘向自己,在自己周身萦绕。

    那是长绝自己的水灵,可以用来抵挡天雷的灼热,可他却把水灵渡给自己了。

    幻芜的脑中一片空白。

    俩人的身子挨得极近,她伸手推了长绝一把:“我不要你的灵力。你走!”

    “阿芜,别赶我走。”长绝一动未动,每个字都说得格外坚定:“无论在你怎么赶,都赶不走我的,哪怕你烦我烦得要死,也只能忍一忍了。”

    幻芜一直忍着,可此刻鼻腔的酸涩感却再也忍不住了:“我不是烦你……”

    “我知道,阿芜,我都知道。所以我根本不敢离你太远,一直在谷外逗留,可即便这样,我还是来晚了。”长绝眼睫垂下,挡住了眸光,却遮不住眼中的心疼。

    他复又抬眼,眼中恢复了一片清明:“阿芜,我的罡气可学得比你好。”

    长绝的身后一片金光绽出,将二人都包裹其中。一道道天雷劈下,被正阳罡气挡住,金光也只是微微荡漾。

    幻芜心下稍安。

    可天劫也是遇强则强的,幻芜只感到地面都在震颤,雷光再次降下,整个灰暗的天空都亮如白昼。

    周遭的树木都被劈的歪七八扭的,长绝的背部似有巨大的羽翼划过,再次撑起结界。

    可天劫半分喘息的时间都不给,白光一闪,有一道天雷劈下,长绝的身形微晃了晃嘴角溢出一丝鲜红。

    “阿绝!”幻芜一声惊呼。

    “没事,刚才是我大意了,未想到两记天雷一起劈下。”

    幻芜惊骇莫名:“两记……别再给我灵力了!”

    长绝却只是笑看着她:“很快就结束了,不用担心。”

    他低垂着墨色的眸子,神色十分安详,被他这样的目光注视着,让幻芜完全忘记了自己置身于何种境地。

    忘记了恐惧忧愁,忘记了情爱,甚至忘记了生死,她只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匍匐在神祗的脚下,乞求他的救赎。

    幻芜觉得自己的神思都缥缈出窍了。

    雷光呼啸着,携裹着万钧的重压狠狠地劈下,幻芜心里一颤,伸手抓住了长绝的衣摆。

    她害怕长绝在下个瞬间就能被劈成碎末。

    雷电与长绝凝出的罡气罩相撞,发出刺耳的轰鸣声,仿佛金石相撞。

    长绝面色始终安详,甚至带着温和的笑意,可他额角的汗珠却出卖了他。

    “阿绝……”幻芜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是下意识的喊着他的名字。

    “我在。”雷光继续劈下,一次比一次快,连一丝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他。

    长绝表情未变,低垂的眼眸里寒光闪烁,凤族的天劫果真凶险,这不是历劫,而是送死。

    这天劫,就是要他们凤族灰飞烟灭啊。

    再次看向幻芜,眼光却只剩温柔。幻芜的目光一和他对视,眼光瞬间就红了。她面色苍白,额发被汗水打湿了,凝在脸侧,更显得她一张小脸仿佛一朵洁白又柔弱的栀子。

    可她不是栀子,她是坚强又勇敢的冬青。

    她知道这天劫对他不公,明知凶险却愿意替他受苦,毫不退让。天道不公,可天道又让他遇到幻芜,这么一想,他对天道的怨恨顿时就消弭无踪了。

    能遇到幻芜,让他受再多的苦难凶险,他也甘之如饴。

    长绝伸手抚向幻芜的下唇:“阿芜,别总是咬嘴唇。”幻芜一害怕一紧张就习惯咬唇,于是这样的动作,也成了他的习惯。

    他每次都会提醒她别咬唇,可幻芜每次也总是忘记。

    “以后没有我,你可别再咬唇了,会疼的。”

    “不,我会忘记的,没有你……我怎么办?”

    “傻瓜……”长绝眼神一黯,轻轻吻上了幻芜的唇瓣。

    天空中白光耀眼,幻芜看着长绝身后的凶险的雷劫,感受着唇上微凉的柔软,泪水滑落。

    只是蜻蜓点水一般的触碰,长绝脸上就晕染了胭脂般艳丽的颜色:“阿芜……我,你别生气,我只是……”长绝抬起亮晶晶的眸子看她,“我就是想亲你。”

    话音一落,长绝只觉得脖子被一双手抱住下拉,唇上再次触到那让人心悸的柔软唇瓣,一瞬即逝。

    幻芜主动吻了他,他忽然觉得,此时此刻被天雷劈死,也再无遗憾了。

    周遭的重压突然散去,轰鸣声也逐渐隐去了。“雷劫过了吗?”幻芜已经分不清过了多久了。

    她望向天空,最外层黑压压的雷云正在散去,天地间恢复了平静,与刚才的动静想必,仿佛一瞬从地狱道回到了人间。

    她松了口气,一把抱住长绝:“阿绝,天劫过了!”

    可长绝却没有反应,他的脊背挺得笔直,笔直得都有些僵硬了。

    “阿绝?”幻芜松开手,才发现手上已是濡湿了一片,长绝的背上早已被劈得伤痕累累,一道道的血痕似被烧红的刀砍的,皮肉翻开,还带着灼人的温度。

    幻芜不是个喜欢掉眼泪的人,可此刻的泪水却再也止不住。

    她小心地拉过长绝冰凉的手:“别怕,阿绝,劫已经渡完了。”

    长绝有些涣散的眼神,再看到幻芜的脸时才恢复了些许清明。

    “阿芜……”长绝的声音有些颤抖,显出他正在极力忍耐。

    “别说了,阿绝。”

    “不,我要说。一直以来,在未遇到你之前,我都觉得我的人生大概就是那样了……黑暗,再无光亮。是你,让我看见了光,让我在有生之年,还能拥抱到温暖。也许你不相信,在见到你的那一瞬间,我就觉得我的生命里忽然出现了色彩,我想……从那一刻,我就爱上你了吧。”

    “感动也好,依赖也好,很多人说那都不是爱情,可我却觉得怎样都好,哪种感情都好,离开了你,不见了你,我只觉得眼睛能看到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我没办法将你从我的生命里剥离。离开了你,我会死吧,如果这都不算爱,那我大概一生也不会爱了。”

    “阿芜,说我自私也好,无赖也罢,我只想守着你,只想护着你一个人。第一次在街头与你分开,我甚至以为此生再也不会有机会与你相遇了,所以我一直留着那个荷包,没想到……上天其实待我很好,让我又可以遇到你,你的一切我都不愿意丢弃,无论是残花枯叶还是一片衣角,因为我害怕啊,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我无法与你并肩相立。可上天又给了我机会不是吗?我原来也是可以,拥有守护你的力量的,所以这点苦痛,对我而言不值一提。”

    长绝伸手抱住了幻芜:“所以,阿芜,别难过,能分担与你相关的一切,都是我的幸运。”

    幻芜忽然不安起来,听长绝的语气,怎么这么像是在道别?

    “别说了,阿绝,我都知道,我们回家吧,回家治伤……”

    长绝却没动:“让我再抱会儿吧,阿芜,以前我一直以为,为爱而死才是至高的爱情,可现在不同了,我想我真正理解了‘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这句话,它是在说要为爱而生啊。我爱你,所以我才要坚强地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长长久久的和你在一起。”

    “所以,阿芜,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放弃生命,不要为爱而死,要为爱而生。”

    长绝这句话刚说完,幻芜还未回过神来,只听见雷声忽然响彻天际天劫还未渡完!

    幻芜也不知是被雷声惊到,脑中嗡嗡作响,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幻芜就被长绝扑倒在地。

    最后的天雷像龙的利爪一样劈下,整个天空似乎都撕裂开来,幻芜眼前红黄相交的光芒大放,两道赤色的羽翼展开几乎遮蔽天空。耳边只听见一阵破空之声,是长绝化作四色凤凰的展翅之声,下一瞬,幻芜就被长绝的真身牢牢地护在了身下。

    长绝早就知道天劫未过,以身做盾,牢牢地挡在了天劫和幻芜之间。

    最终,还是长绝保护了她。

    幻芜什么也看不见,甚至连那撕破天空的声响也听不到了,她只闻到一股焦糊味,呛得她忍不住咳起来。

    喉咙里满是咸涩的味道,几乎让她不敢呼吸。

    她眼神呆滞,瞳仁紧缩,瞳孔里的惊惧还未散去,就被一片红色淹没了,幻芜也分不清,那是不是被雷电劈落的赤羽。

    一片羽毛落到幻芜脸上,仿佛是长绝的手,正在轻抚她的脸颊,为她抹去泪痕。

    “阿绝!”

    幻芜嘶吼起来,她紧紧抱住长绝被雷电劈得斑驳不堪的身子,长绝凤眼紧闭,额上的青羽也耷拉着,再无生机。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天界

    阿绝!

    幻芜大声喊着,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她整个人被一片耀眼的光华包裹着,缓慢而又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将她从长绝的身边带离。

    她整个人被这道光束拉着,慢慢飘向高空。她大声哭喊着,却无人理会。

    幻芜只能眼睁睁看着被雷电劈得面目全非的山林离自己越来越远,而在一片焦黑之中,长绝闭目倒在其中,身上原本斑斓的羽毛也焦黑一片,半点凤族的美丽都不见。

    他会死……他会死的!

    别带我走!让我救救他!她伸着手,却再也碰不到长绝,长绝的身子随着她的升高越变越小,显得无比孤寂凄凉。

    “主上!”

    既明缓缓睁开眼,看着脚下跪伏着的黑衣人。

    “如何了?”他问道。

    “梦医已渡劫升天。”

    “如此。”他摆摆手,黑衣人便退下了,房间里再次回归死一般的安静。

    既明伸手挡住眉眼,遮掉其中的血腥之色。

    他脸有些白,若是被他那些手下看见,一定会非常惊讶,他们的主上也能有看上去如此疲累的时候。

    他推开窗,看抬头看向此时星子格外明亮的夜空。他所居住的此地,虽位于人间,却离荼梦谷非常遥远。

    可他仍旧望向荼梦谷的方向,也不知在思索什么。

    “来人。”他唤道。

    “主上。”一名黑衣人从夜色中走出。

    “继续去荼梦谷打探消息。”既明嘱咐完,刚往里走了两步,腿一软便跪倒在地。

    尚未离去的黑衣人闪身过来,见既明单手扶着桌案,便不敢再上前去扶:“主上!”

    片刻后,既明才摆了摆手:“下去。”

    黑衣人感觉既明浑身都散发着一股肃杀之气,再也不敢逗留,飞快地退出了小院。

    既明慢慢站起来,踉跄了几步,便栽倒似的砸在了床榻上,他苦笑了一下:今日还是心软了。

    他的阵法原本不能抵挡雷劫,可眼看着那一道道雷劫劈下,让他回想起那被劈得骨肉都撕裂般的痛苦滋味。

    那个丫头,连拔几根头发都要喊痛的人,定是一下都挨不住,就要痛得哇哇大叫了吧。

    天劫似乎要劈碎它所到之处的任何东西,也劈碎了他的理智。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凝神念诀,催动了他暗藏在阵法中的结界之力。

    说实话,直到此刻身上的痛处袭来,他还是不太能理解自己为何当初要在阵中埋下结界。他打定了主意不管幻芜的,天劫的威力正好可以教训教训这个鲁莽的丫头,他宽慰自己,埋下结界只是为了保护阵法不被破坏罢了。

    可天劫真正降临的那一刻,即便是如此遥远的他,仿佛也在瞬间置身于一片雷光之中。

    那雷声似乎就在他的耳边作响,就像是急于保护自己似的,他毫不犹豫地催动了结界。阵法与他紧密相连,为的就是无论在何地他都能对那里的情况进行掌控,所以结界一催动,那雷劫就等于是被他挡住了。

    距离这么遥远,二十道天雷,已是他的极限。

    他失去了对阵法的掌控力,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了。

    他惊慌起来,这种无助的感觉,很多很多年前也曾体会过,他痛恨这种惊慌失措的感觉。这让他显得格外无力,也格外脆弱,好似自己又成为了一只蚍蜉,只能在天道无情的注视下狼狈挣扎。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这算什么?情么?可怜天道,以为用这种东西就能困住我么?”

    他眼中精光划过,瞳色更加深沉。

    片刻软弱过后,他终将还是那个无情无爱、运筹帷幄的既明。

    幻芜睁开眼的时候,比往日的阳光更加明媚的光芒瞬间映入眼帘,她有些不适应,快速眨了眨眼。

    意识回到脑中,她瞬间直起身子,身上传来一阵阵钝痛,在提醒着她之前发生了什么。

    她抚上痛感最甚的胸腹,此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了,她穿上了一件非常合身,又华美缥缈异常的裙摆,连这样轻薄又舒适的料子,她都没有见过。

    抬眼看去,自己似乎置身于与世隔绝的环境里,入眼皆是白色,白色中又暗暗浮动着金色的光点,伸手抚上床榻,那质感如同暖玉,不需要任何垫衬,睡在上面也没有半点不适。

    幻芜虽然又惊又奇,可心中挂念着长绝,无暇顾及其他,慌忙翻身下榻。

    脚尖触底,那地板看似坚硬冰凉,踩上去竟然是柔软的,仿佛棉花瞬间包裹了赤足,不需要鞋履,也能如常行走。

    幻芜不适应,再加上身子未愈,膝头一软,便直接扑倒在地。

    可栽倒也不觉得痛,幻芜更是惊讶,只见一双玉雕般的柔荑出现在自己眼前。

    “怎么性子这么急?”声音如同泉水涤荡下的银铃。

    幻芜抬起眼,直接愣住了:“仙……仙女?”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子,那原本还稍微刺目的光亮因着她的出现就瞬间黯淡了。

    那女子抿唇一笑:“你跟荟明还真是一点都不像?”说完这句,她好似又觉得自己失言了,微微收敛了笑意。

    “仙女姑娘,你认识我师父吗?你知道他在哪里吗?”幻芜没注意到那么多,一听见师父的名字眼睛就亮了。

    “我不叫仙女姑娘,我是遥清仙子,自然是认识你师父的。”

    “遥清……仙子,你真的是仙子啊?那这里是……”

    遥清如长辈般顺了顺幻芜的头发,温柔地笑道:“你忘记了,你已经渡过了天劫,这里自然是天界啊。”

    天界。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幻芜从来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真的来到九天之上的天界。

    天劫渡过,升仙的竟是她自己,幻芜自嘲地笑了一下,笑容格外苦涩。

    “仙子,我要如何才能回到人界去?”

    “你要回去?”遥清略感诧异,不是诧异幻芜会有此一问,而是诧异她第一时间竟然不是向她问起荟明。

    “嗯,我必须回去,人间还有人在等我。”幻芜目光灼灼,虽然是在求人,却不带一丝乞怜之意。

    遥清的目光真正温和起来:“一旦来到天界,就不能擅自下界了。你是回不去的,我也无法助你。”

    “可是……”

    “幻芜,不可任性。”遥清顺着幻芜的头发,让她恍惚间觉得眼前这张明媚的脸和师父荟明重叠在一起,“你觉得有人在人间等你,那你何不如在天界等着那人来找你呢?”

    做一个被动等待的人吗?幻芜下意识想拒绝,可现在似乎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她不能只顾着自己就连累别人。

    “你等不得吗?”遥清见她垂着头不说话,开口问道。

    幻芜摇摇头:“我只是想知道他是否安好,他替我挡了天劫,生死未卜。”

    最后这四个字说出口,幻芜都觉得心里发颤。

    “哦?这般重情重义,天劫都为你去挡,怪不得你修为不高,挨了天雷却没受什么重伤。”

    这事一句半句也说不清楚,何况她跟这个仙子也不熟,不敢把话说全,便只好点头,不再言语。

    遥清也皱起眉来:“这番天劫如此凶狠,我还以为……唉,天道之事,实非我等能测。”她看了幻芜一眼,“你若想下界,也不是不能,不过偷偷下界是要受罚的。你如今才位列仙班,为了肃整仙界,帝君对新升上来的仙人都十分严格,你若犯错,想必处罚更重。你可以不怕,但你就不想想你的师父吗?你是他人间的徒儿,升仙之后自然也会归于他的门下,你的言行正代表了司药神君的言行,你莫不是要将他也连累。”

    “师父……”幻芜听得此言,眼里的光芒终是收敛了。

    遥清知道她这话说到点上了,便接着说道:“你一来便已昏厥,若不是守门的小将告知于我,我也不知升仙的竟是司药的徒儿。不妨告知于你,你师父是我好友,我才将你带到我的府中,过些时候,帝君自会传召你,赐你仙位。”

    “我师父呢?他为何不亲自来?”

    遥清似要再说什么,就听见外头仙乐大作:“天帝有召!”

    一直到幻芜走出遥清仙子的院子,她才深刻的体会到自己真的处于天界。

    周身仙云浮动,几乎不用自己费力,就被托上了一匹高大白鹿所拉的霓虹车。那传召声也不知是谁的声音,甚至都听不出来是从哪里传出的。

    幻芜坐上仙车,白鹿轻轻一跃,就将她带上了云霄。

    白鹿的鹿角泛着银光,近距离一看,就像星子黏在上头,一闪一闪好不耀眼。

    影影绰绰之间,恍惚能看见色彩斑斓的衣袂飘摇,幻芜分不清那是光,是云,还是隐在云中仙子们的轻纱衣摆。

    冰容朝上界,玉辇拥朝云。碧落流轻艳,红霓间彩文。此般形容,真是无比贴切。

    鹿车停下,幻眼前是一扇巍峨的白玉大门。或许不是白玉,幻芜也认不出,只是仰头看着,那玉门如此高,抬头也看不见边际。

    门一打开,鹿车就像雨雾一般散去了,幻芜又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托着,轻轻放到地上,哦不,是云上。

第一百三十二章 迁善

    幻芜略微扫了一眼,连一个影子都看不见,更别说自己想象中各式各样的仙人了。

    云雾散去,缥缈的氤氲中渐渐凝出一个透明的影子,那是一个人形,隐约可见柔美的相貌。

    人形抬手躬身,朝前一指,幻芜明白了,这就像人间王宫中的侍者,在为自己引路。

    幻芜抬脚跟上引路人,原本浩渺的云雾瞬间散开了,露出无数根排列整齐的白玉柱子,柱子光洁明亮,隐隐在发光。远看柱身空无一物,可走近了,却能看见玉柱上鸾鸟仙鹤金龙白象各种神兽浮现,似在玉柱上奔跑高飞,幻芜瞪着眼睛看着,只觉得新奇无比。

    也不知走过了多少根柱子,引路人朝她微微鞠躬,身子就像一滩水化成了无数颗透明的柱子坠到地上,再也瞧不见了。

    幻芜还未来得及出声,眼前的蔼蔼烟霞像绸缎一样散开,紫气缥缈,霞色氛氲,一座浮光玉辇忽现云台之上。

    “幻芜。”玉辇上的人出声唤她的名字,那声音并不大,可幻芜听着却觉得那声音可以直接穿透她的身体,萦绕在她周围。

    幻芜知晓这人定然就是天帝了,可她还是忍不住朝玉辇上看去,天帝的面容隐匿在七彩浮光中,幻芜只能在朦胧中看到他玉雕般的一张脸,看上去十分年轻。

    原来一张脸好看到极致,是会给人一种惊慌的感觉的。

    幻芜收回目光,裣衽而拜:“小女幻芜,拜见天帝陛下。”

    “起。”果然是天地的主宰,哪怕一个音节也不带半分感情。

    幻芜这般想着,脸上却未显半分,她起身垂头,只盯着自己浮云滚动的地面。

    “幻芜,渡天劫而成仙,深谙幻术之道,特封为谨幻仙子,位列五星灵仙。”

    幻芜再次拜倒:“幻……谨幻仙子叩谢天帝陛下。”

    “司药仙君是你的师父?”天帝忽然问道。

    “是,仙君在人界时便是谨幻的师父。”

    “如此,仙子自然已是司药门下,居于司药仙府即可。”

    天帝说完这句,便不再多说了,幻芜思虑片刻,终是开口问道:“陛下,敢问我师父身在何处?”

    天帝半点也不隐瞒:“司药仙君身在迁善窟。”

    “迁善窟?那是什么地方?”幻芜这般问,其实是有些失礼的,但她心中焦急顾不得许多了。

    “迁善改过,那是犯错的仙人思过之处。”天帝并不恼,还是直接告诉了她。

    “犯错?我师父犯了何错?”

    “擅改天命之过。”

    擅改天命?幻芜只觉得天帝的声音刺得她耳朵嗡嗡直响,荟明这一生所执着的,除了洛昭还会有谁?

    “司药仙君不顾天道伦常,擅自收集已故战神洛昭的仙魄,妄想更改仙人命数,实乃违背天道之大过。司药已领惩处,如今收押在迁善窟,待处罚时间满,自会放出。”天帝见她发愣,还特意给幻芜解释了一番。

    “陛下!我师父此番,也是为了维护三界和平啊!”怪不得师父一直不出现,原来是在受罚,可她竟然一点也不知道,还在埋怨师父……幻芜鼻子一酸,再也顾不上遥清仙子嘱咐她要谨言慎行,直接就朝天帝喊道。

    “无论是出于何种理由,违背天道已成事实,荟明既已受罚,乃受天道惩戒,无需尔等置喙。”天帝威势压来,几乎让幻芜难以承受。

    幻芜屈膝跪倒:“求陛下准允,容谨幻去迁善窟探望师父。”

    “也罢,朕便成全你的孝心,准你去探望便是。”天帝说完,便抬手一挥,又一引路侍者凝出,“你跟着它去便可。”

    幻芜忽然觉得,这个威严的天帝陛下其实也挺心软的,她拜谢天帝,便跟随侍者离开了大殿。

    宫门在她身后合上,氤氲的烟气瞬间覆盖其上。幻芜在里面没感觉到,一出来才觉得周身的威压都卸去了,身上顿时轻松无比。

    无论“好心”与否,既然是天帝,那种至高者的威严始终存在,不容小觑。

    幻芜回头看了一眼,高大的宫门已经完全被云彩遮住了,她忽然觉得,这位高高在上的天地主宰,不也是被关在所谓云兴霞蔚的牢笼之中,身不由己吗?

    即便渡过千劫,摒弃了所有执着挂碍,获得了至高无上的权利,却也难逃世间的孤寂的淹没。

    大家都是一样的可怜人。

    幻芜摇摇头,踏上鹿车,这次不是鹿车自己走了,而是由那位侍者亲自驭车。

    天界广袤,幻芜也不知走了许久,直到眼前霞光都褪去了,鹿车才停下。

    侍者引着幻芜,走到一座石窟之前,石窟上刻着金文“迁善”二字,想必就是迁善窟了。

    幻芜谢过侍者,半点也不犹疑,直接踏入洞窟。

    没想到仙界还有这样的地方,说是窟,就真的是一座石窟,跟人间的山中岩洞也没有太大差别。可刚才霞光氛氲的世界走来的幻芜,却只觉得此处是在凋敝阴暗得紧。

    “师父?”这里又阴又冷,半点光亮也不见,幻芜忍不住边走边喊起来,“师父,你在哪里?”

    “阿……阿芜?”黑暗中传出一道犹疑不定的声音。

    这一声已足够幻芜欣喜:“师父!师父是我!”

    幻芜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快步奔去,未几便见前头发出阵阵微弱的光亮。

    “阿芜,真的是你?”幻芜循声望去,正是自己的师父荟明。

    这石窟中也算别有洞天,荟明此时端坐于一方悬浮着的石台之上,石台与幻芜站着的地方,却间隔着十数丈长的深渊。

    深渊中漆黑一片,仿佛一掉进去,就能直接掉进无间地狱。

    幻芜忍不住后退一步,就这样,幻芜只能隔着这十丈的距离与荟明相见。

    “师父……”幻芜才看了荟明一眼,眼眶就红了。

    “这么大了,怎么还是这般动不动就掉眼泪。”荟明眼中噙满笑意,毫无深陷囹圄的困顿狼狈之态。

    可荟明越是这般若无其事,幻芜越是难过:“师父……”她有很多话想说,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话到嘴边却只剩“师父”两个字,这两个字,包含了她最纯粹的依赖。

    “没想到我的小阿芜也升仙了,师父真为你高兴。”荟明还是一贯的温润,像一汪温泉绕在身边,带离幻芜远离湿冷阴暗。

    “师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被关在这种地方?”幻芜仿佛瞬间回到了小姑娘时期,话音里也带着娇憨之态。

    “为师这不是要面子么?”

    “骗人,你就是什么都不想让我知道。”

    “阿芜,”荟明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天道惩罚,不可避免,我不想把你也卷到其中。”

    “只要是你的事,我就已经深陷其中了!”幻芜有些气恼,“你总是自以为是的能推开我。”

    “阿芜……”

    幻芜打断他:“师父,你不必多说了,更不必劝我,我不会对外人言及关于此事的,这样我才能好好的在外面,帮你实现心愿。”

    “幻芜!”幻芜知道,每当荟明叫她的全名,就是真的生气了,可她半分也不让。

    “师父,从小到大我都知道你想做什么,一开始,你不就是打算让我来作为你愿望实现的棋子么?”

    荟明不在安然稳坐,他身子前倾,面上带着几不可察的惊惶:“你……你知道了。”

    “是,我早就知道了,你在石洞中装的石架,不就是给我用的吗?”幻芜笑道:“师父,你不知道,一看见那座石架,我就出于本能的知道了自己的价值,知道了自己该怎么做,仿佛我天生就该如此。与我而言,遇到你,遇到长绝,都成了宿命,你常说天命难违,却也敢逆天而行,可我无没有勇气违背自己的天命,只好成全你的勇气了。”

    “阿芜,你可知这般做,你需……”荟明闭了闭眼,身子有些摇晃。

    “师父,我知道的,我也不悔。”

    “那长绝呢?”

    幻芜的笑颜有些苍白:“他知我懂我,他说过无论我做什么,都会支持我的。”

    “哪怕要你去死?”

    幻芜颔首:“他这般信任我,那我也该信任他,知我心意。”

    荟明阖上长睫,垂眸不语,良久以后才说:“罢了,做了便做了吧。不过你是我唯一的徒儿,作为师父,我自然不会让你送死。”

    荟明也不就此多说,他只道:“探视时间有限,你出去后,自行去司药府安顿吧,府中没有其他人,若遇上为难的事,可以去找遥清仙子帮忙,她自会相助。”

    “遥清仙子?”幻芜点头道:“我刚入天界,见的第一个仙人就是她,也多亏了她的照料……师父啊,那个遥清仙子这么美又这么温柔,还待我这个小仙如此和善,莫不是你的旧情人吧?”

    “胡说什么呢?仙子是我的好友,也是洛昭的好友,你的脑袋里成天装着什么乱七八糟的?”

    幻芜见荟明终是恢复了生气,却怕真的惹得他恼了,只好打哈哈:“哎呀,我就是问问嘛,那个仙子挺好的,不如……”

    “幻芜,你以为为师困在这里就收拾不了你了吗?”荟明眯着眼睛看她。

    “不如我去好好的和她道个谢,感谢她的照料才是!”

第一百三十三章 惩乂

    离开迁善窟,幻芜堆在脸上的笑容慢慢散去,她看了一眼等在原地的侍者和鹿车,很想自己一个人走一走。

    算了,她又不认识路,乱闯的话很容易闯出祸,在仙界还是谨慎一些好。

    她认命地坐上鹿车,再也没有刚来时那股子新奇劲儿了。

    因天帝有命,幻芜便直接住到了司药府中。说是仙府,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小院,看上去和荼梦谷中的小院差不多。

    唯一不同的是,这个小院遍植各种仙草神花,其间灵气四溢,尤其是幻芜这样的草妖,一踏入院子便如坠云端,通体舒泰。

    幻芜觉得,要是能在这里懒散地住上百年,也不是什么太难以接受的事情。

    她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看着院中仙草无风摇摆,仿佛一瞬间回到了自己还是一株草妖的时候。

    那时候,她还有师父陪伴,可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了。

    同样的,比起以前总是胆怯的自己,她的心被填得更满了。给自己打完气,幻芜站起来,决定先整理整理居所,希望师父回来的时候,至少不也会觉得自己的家变成了个杂草丛生的地方。

    “这仙家地方还真是干净啊。”幻芜进屋摸了好几把,发现这地方一尘不染,根本就不需要打扫。

    “那这满院子的草可以拾掇拾掇吧。”幻芜码起袖子,眼睛来来回回在仙草中逡巡,决定见什么看不顺眼的就给它除了。

    小草们抱作一团,瑟瑟发抖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笃笃笃”,院门被敲响,刚好打断了幻芜的黑手。

    幻芜去开门,就见遥清仙子站在门外。

    “仙子,你怎么来了?我还想着过会儿亲自去向你致谢呢。”

    “怕你刚来不习惯,所以来看看你。你这是在干嘛呢?”遥清指了指她卷起的袖子。

    “我想打扫下屋子来着。”

    遥清浅浅一笑,帮她把袖子放下来:“你呀,都成了仙子了,怎么还用凡间的法子呢?有什么地方不干净了,掐个涤尘诀就好。”

    “知道了,谢谢仙子。”

    “不必那么见外。”

    幻芜点点头,心里却觉得,这位仙子可比看起来热情多了呀。

    遥清踟蹰了片刻,问道:“你……去见过你师父了吧?”

    原来是来打探师父的消息呢……“是的,陛下宽容,刚刚才去见过。”

    “你师父他可好?”遥清身子前倾,一双秀美的眼里满是担忧。

    幻芜看别人总是比自己要清楚,都这样子了,很明显是对自己师父又不一样的情愫嘛,还说不是老相好?

    她看着遥清仙子,莫名有些同情的意味,点头道:“师父他看起来还不错的样子,也不知他还要被关多久?”

    遥清垂下眼,表情有些落寞:“没事就好,我也去求过陛下,放我看荟明一眼,可陛下就是不允……还是你做徒儿的方便。也不知你师父的伤可有好些了……”

    “师父还受伤了?”幻芜一把抓住遥清的胳膊。

    遥清也不在意她的举动,反而因为幻芜的急切而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司药到处收集……洛昭的魂魄,妄图篡改天命,这罪过其实不小,先要在领罪台受雷刑四十九道,才会被迁善窟收押。”

    “雷刑?我师父还受了四十九道雷刑?”幻芜呆住了,而后就是长久的愤怒,“这是什么狗屁天道!”

    遥清一惊,一把捂住了幻芜的嘴:“不可妄言!”

    幻芜冷静了片刻,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是我失言了,可是师父……”

    “阿芜,你要记着,以后可要谨言慎行。在这看似逍遥的天界,却更该谨慎,无论是上仙还是小仙,一个不小心就容易惹祸上身。你师父就是太急了,才让天道窥破,陛下想保住他也是费了很多心思的。上次仙魔大战留下来的问题太多了,天帝对众仙管束得颇为严格,其实也是应当的。”

    幻芜不懂难么多弯弯道道的:“既然仙魔大战那么惨烈,以至于现在都遗祸不止,那复生战神不是更加重要么?”

    “可生死本就是天地间最重要的秩序,若人人都可死而复生,那还不乱了套,此例不可破,你师父这责罚一定是逃不掉的。可如你所言,这天界众仙懒散惯了,一旦遇上战争,谁还是那魔道的对手。可经过大战,一个能接任战神职位的仙家都没有,谁又不期望洛昭能重生呢?所以你师父只需在迁善窟关上十天,此时已过了三天了,还有七天,他就可以出来了。”

    只是三天,可幻芜在人间已经过了三年,十天,就是人间十年。

    遥清见幻芜还在发愣,觉得她始终是年纪小,便安慰道:“你也别怪陛下,若是真的不留情面,你师父就不是关在迁善窟了,该是关在惩阁了。”

    “惩阁?那是什么地方?”

    “仙人犯了大过,都是被关在那里的,被关在那里的仙人,每过一个时辰就要挨一个时辰的雷刑,那可不是多少道就完事的了。当年隐颐因为疏忽,放出镇守之地的魔物,就是被关在那里受刑的。”

    隐颐?那不就是长绝的父亲吗?幻芜只觉得天界着实冷酷的可怕,怪不得师父、缉熙都不爱待在天界,反而喜欢人间。

    遥清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怕幻芜问起,只好接着说:“你看着人人向往的天界,看起来那么美好,实则人人自危。天道不会随时紧盯着你,所以惩阁的存在,便是代替天道之罚的存在,天道不能降下罪责,反而任何人都能指责你的过错了。”

    幻芜只觉得背后浮起一层冷汗。

    “我不能随意下界,那有什么方法可以知道下界的事情呢?”幻芜见遥清要走了,忍不住问道。

    “小仙除非有任务,领命才能下界,上仙是可以不用通过批准随意下界的,如果你想下界,可以等你师父出来带你下界。”

    “可师父出来,人间已经过了七年……太久了。”

    “唉……”遥清怜爱地摸了摸幻芜的顶发:“你若实在不放心,可以去司命那里,司命手中有瑶光镜,可以窥视人间景象,可借不借得到镜子,就看你自己了。”

    幻芜谢过遥清,目送她离开。

    司命仙君?那是上仙之一了,幻芜这么冒然上门叨扰,实在是欠妥,可是她等不了那么久了。

    她现在只想知道长绝好不好,受的伤重不重,其他的,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幻芜抬头看向格外近的天空,这一天实在是太漫长了,到此刻天色还是大亮着,她决定趁着时候还早,尽快去司命府上借那一面仙镜。

    可幻芜走出院门,就止步不前了这天界处处仙云缭绕,司命府要怎么去啊?

    要是把小玄带来就好了,还可以载着自己到处飞,现在连路都找不着,莫不是只能待在这一个司药府中不成?

    这念头刚起,幻芜只觉得眼前的浮云忽然摇曳起来,逐渐形成一个模糊的形状。

    “鹿车!”幻芜惊喜道,莫不是只要靠脑袋生出个念头来,就能有鹿车出现载自己?

    这神仙也做得**逸了吧?

    幻芜坐上鹿车,抚了抚白鹿的脖颈,触手仿佛摸到一团微硬的云朵,凉凉的,还有些湿气。

    “小鹿,咱们去司命仙君府上。”

    白鹿听到幻芜的吩咐,踏起鹿蹄,鹿角一摆就行驶起来。

    还真好用啊!幻芜往车座上一靠,看向天空,日光已经往西边斜去了,终是看到了些许改变,不然她都要觉得这天界的日月是不是永远不会交替,这一天似乎要过上一辈子。

    这种感觉着实可怕,让人觉得时光被定格,希望就永远不会到来。

    神仙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可天天身处在这一片长久的光明中,应该也习惯了吧?

    没有希望的感觉,也习惯了,所以他们看起来都无情无殇,不是内心冷漠,而是这流光溢彩的仙境,让人只剩下麻木。

    她想到了那高高玉辇上的天帝,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看惯生死的。跟这天界一样,无论是最美的景致还是最美的面孔,都是会让人心生胆怯的。

    鹿车在幻芜出神时就已经停下了,司命府已到。

    幻芜整理了下仪容,上前敲门。

    过了片刻,司命府的大门就打开了,幻芜一见来人,脑袋又是一晕这仙界还让不让人活啊,这一个个的怎么都这么美?

    来人一派仙容华姿,长眸薄唇,在这张脸上却无比清贵,他比起荟明,看上去更为冷淡一些。

    “你是何人?”这声音如金玉相撞。

    幻芜稳了稳心神:“小仙幻,谨幻,拜见司命仙君。”说完便要拜“大司命不在。”

    可她一个揖还未做完,门就“啪”的合上了。

    幻芜:……要不要这么冷淡啊?

    她倒也不怵,幻芜什么人没见过啊,冰块一样的人不算什么,人间各种泼皮无赖多的是!

    幻芜自己不就是个大无赖么?反正她又不偷不抢,不要脸也算不上什么罪责吧?

第一百三十四章 少司命

    幻芜把门敲得“笃笃”直响。

    “不是说了大司命不在么!”来人被敲得烦了,一双凤眼死瞪着幻芜。

    这双眼十分凌厉,可幻芜也不是被吓大的,她向来吃软不吃硬,比起温和的人,这种冲的人其实更好对付。

    首先,无论对方怎么样,无招胜有招,不理会就是了。

    “敢问尊驾是何人?”反客为主先下套,此为第二招。

    那人看上去十分不愿意搭理人,十分勉强的答道:“在下少司命溪荪。”

    嗯,虽然不耐,倒还顾全礼仪,说明是个死要面子的。少司命嘛,大小也是个官啊,跟他借镜也是一样的吧。

    幻芜沉吟道,再还礼道:“原来是少司命啊,谨幻刚刚升仙,不识得仙君,请仙君海涵。”

    幻芜不给溪荪插话的时间,直接说道:“谨幻前来,实则向仙君请借瑶光镜的,小仙只求能借镜一观,还望仙君通融一二。”

    “上门借镜的多了,凭什么要借给你啊?”溪荪不以为然道。

    “这……”这话可不好回答啊,不过至少能确定,这个少司命确实有借出瑶光镜的权限的。

    溪荪见她答不上来,冷哼一声就要关门“等等!”

    幻芜一把按住门扉:“算我求你!我真的很需要瑶光镜!”

    溪荪垂下眼看着她,就在幻芜以为有机会的时候,手上施加的力道加重了。

    这个死鱼眼,你不留情面那就不能怪我了!

    “你要是不允,我就坐在你家门口敲门!我可不是那种你两句话就打发掉的清贵仙子,我可是非把南墙都撞破了不可的草妖,看我烦不烦得死你!”

    幻芜用身子卡着门,龇着牙瞪着眼,见惯了那种娇弱仙子的少司命似被唬住了,这么一呆愣的功夫就让幻芜直接钻了进去没皮没脸死缠烂打,至高绝招,此招慎用之。

    溪荪:“……”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幻芜显然就是把“光脚”的“不要脸”发挥到极致了。

    即便是不讲情面的冰块少司命溪荪,也不得不败下阵来。

    溪荪冷笑了一下:“既然你如此坚决,也不是不能借你,镜子在后院,你自己去取就是。”

    这话说完,溪荪竟然不理她了,一副随她便的样子。

    幻芜虽然疑惑,但还是很开心,她道了声谢,就朝后院走去。

    这些仙人的府邸看起来都挺普通的,她还以为就自家师父不在意这些,没想到司命的仙府也十分俭朴,一个前院一个后院,左右各一个房间,看来就是少司命和大司命的房间了。

    不过灵气,还是司药院中盈盛,看来那些仙草还是挺有用的,幻芜决定回去以后暂且停止“除草”大计。

    后院满是石块,类似于人间的太湖石,有钱人家大多用来妆点庭院。

    不过这里有没有水池荷塘什么的,摆这么多石头干嘛?

    他人的喜好幻芜不好过多评论,她按下心中疑惑,游走在院中众石间,可找了半天也没见半点镜子的痕迹。

    幻芜这下觉得不对了,哪有人把宝镜大喇喇的摆在院子里的,何况还是宝镜?

    “我说,你好歹也是个上仙,怎么能随意说假话呢?”幻芜插着腰,形象全无。

    溪荪嗤了一声,看也不看幻芜:“自己没没本事找不到,就赖别人说假话,司药仙君教徒儿就只教耍赖一个本事不成?”

    “我是没本事又无赖,你随便怎么说我都行,但不能上升到我师父!”幻芜怒吼道。

    “你还挺尊师重道的。”溪荪瞥她一眼,手中白玉骨扇翻转不停:“我没骗你,瑶光就在院中。借镜子的人很多,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借到,你若是能找到瑶光,镜子自然就能借你。”

    幻芜虽然不太高兴,但看他直言,还是跟他道了声谢,继续回到后院找镜子。

    看来瑶光就藏在这石头中了,幻芜这回格外仔细,基本上每个石块都要凑近了细细摸索一遍,恨不得把石头都劈开了看一眼。

    院子不大,撑死了就能装十几块大石头,可像幻芜这么又看又摸的,还是费了很长时间。

    有事让人分心,这世间反倒快了一些,幻芜不曾注意,天界的夜幕已经缓缓拉上了。

    “算了吧,你找不到的,不如省点世间回去睡觉,好补补脑子。”仙人也是需要休息打坐的,溪荪走过来,看着幻芜直摇头。

    幻芜不理会他的奚落:“找不到我不会走的,我就在这不会打扰到你。”言下之意,就是要休息你自己去休息好了。

    溪荪冷哼一声,自己回了房间。幻芜暗自瞥了一眼,原来他住右边的屋子,那大司命就住左边了。

    也不知大司命是什么人,就这么放心把司命府交给一个死鱼眼大冰块啊?

    莫不是大司命也受不了这个无聊的少司命,自己出去玩了吧?

    幻芜摇摇头,上仙应该不会像她这么清闲才是。

    少司命管“生”,主管人间子嗣,传说是个年轻貌美,温和亲切的女神,溪荪是年轻貌美像个女神的样子,可温和亲切却半点也无,传说什么的真是偏颇啊。

    所以说大司命这个威严神秘掌管寿夭的男神,想来也不能轻信。

    幻芜任思绪乱窜,稍微放松了片刻,才又继续收敛心神,继续观察起院中的石群。

    天界的夜晚也格外清亮,若不是天幕已呈现墨蓝色,幻芜都不会觉得这是夜晚。

    在人间看上去只有夜照般大小的星子,大的能有银盆般大,小的也能有鸭蛋大小了。

    更别说月亮了,只是半月,都大得堪比屋宇了,如此干净澄澈的月色,只有在这样的高度才能看到了吧。

    幻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只觉得通体舒泰。

    如若有人在此时看着幻芜,定能发现她全身都在发着淡淡的蓝色光华,与月光无异。

    幻芜不敢懈怠,这夜晚过去,人间就真的过了一年了,到时候长绝他……幻芜不想再想下去了,全心全意寻找瑶光镜。

    很快她就发现,这些石块在月光下呈现的影子有些奇怪。按理说,月亮正在中天,月光都是一个角度照射下来的,那么这些石块即便摆放的位置角度不同,地上的影子应该都是比较短的才对。

    可这里的石影,明显居中的很长,而外围的越短,与幻芜的认知刚好相反。

    难道仙界的石头也这么奇怪的?还是……幻芜走向居中的石头,重新打量起来。

    星月渐隐,天光大亮。溪荪推开房门,看向院内人呢?

    找了一晚上找不着,自己走了?

    溪荪心道“果然”,却还是忍不住朝石块中心处望了一眼。

    幻芜没走,她背靠最中间的石块,蹲坐在地上,双手抱膝,头埋在膝上,她的身体被外围的石块挡住了,所以溪荪一时间以为她人不在。

    溪荪难得的咧嘴笑了一下:“喂,”他走近了些,踢了踢幻芜的脚,“不找了?”

    幻芜抬起头看向他,溪荪背光而站,她被日头刺得眯了眯眼。她也不起来,只是说:“我找到了。”

    “哦?”溪荪挑眉,似乎在等待她说出下文。

    “这瑶光镜根本就是借不走的,不是吗?”幻芜这才慢吞吞地站起来,她拍了拍身后的石块:“是我狭隘,以为‘镜’就真的是面镜子,殊不知这‘镜’该是环境的‘境’才对吧。”

    溪荪的表情这才认真起来,她打量了幻芜一眼:“你个小仙,没想到真让你看出来了。”

    “没有仙人会像我一样大晚上还逗留在别人家呢,所以被我看出来,也不足为奇。若不是月光,我也发现不了。”昨晚幻芜借着月光,发现了这些石块的异样,这些太湖石似的石块中,有着大大小小的空洞,这些空洞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在月光下竟凝成了冰片似的实体,尤其是这最中心的石块,石腹内有一块较大的圆形孔洞,最晚竟变成了一块类似于水沫玉般通透的薄片。

    这是一个石阵,只要有光射入中心处的石孔中,光线被反射到各处,就会生成一个阵法,变成一个“境”。

    而所谓瑶光镜的“镜”,说的其实是这些石孔中形成的薄片,只有特定的光能开启,怪不得叫“瑶光”了。

    “真是鬼斧天工之物,这石块天生长在此处,不能移动,不然这‘镜’也成不了。可既然如此,你何不直言告诉别人,这镜子根本不能借,何必在此故弄玄虚。”幻芜对于故意耍弄人的这种心态是非常不喜的,适度的玩笑不伤大雅,可存心捉弄人就是坏心眼了。

    “那些来借镜的人,只是没我这样厚脸皮,可说不定他们也同样焦急,你还不如直接告诉他们,何苦在人心急如焚之时还欣赏他人的苦态?你这镜子,我实在是借不起了。”幻芜义正言辞地骂了溪荪一阵,骂完就要走人。

    “等等。”溪荪被骂了一顿,可脸上还是一样冷淡,也不见恼怒。

    “干嘛?还想被我骂一顿不成?”

    溪荪叹了口气:“我什么时候说这镜子不能借了,借又不是说非要把东西带走。来人无非是要‘借’镜一‘观’而已,留在这看不也能看吗?”

    幻芜:“……”

第一百三十五章 镜中人

    “既已经成仙,绝大多数仙人可不像你这刚刚升仙的小姑娘似的,他们都麻木得太久了,早就没什么事可以挂念了。这么多年,除了你,我就只见过一个……”

    “一个什么?”幻芜见溪荪的表情怔怔,忍不住问了一句。

    溪荪转头看了她一眼,又自嘲般摇摇头,说道:“没什么……我是想说,真有那般心急之事,神仙也不是如你口中所言那般拘束,也有人半夜不走呢。”

    “这样啊。”幻芜点头,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她刚刚好像才劈头盖脸地把人骂了一顿呢。

    溪荪又恢复了冷漠脸,仿佛刚刚那个表情稍微丰富的人并不是他本人,他冷冷地问道:“你要看什么?”

    幻芜听他这么一问,还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要给她看了吗?

    “我想看荼梦谷,在大晏帝都附近!”她激动地说道。

    溪荪伸手,食指先朝幻芜眉心一点,再指向石块中心孔洞处,只见蓝色光晕一闪而过,孔洞盛满蓝光,光线被各处孔洞反射,连成一扇大大的圆形,就像一面镜子。

    “每个人的所思所想都是不同的,看来你是蓝色。”溪荪收回手,看了看指尖,也不知在想什么。

    幻芜已无心听他说话,只专注地盯着蓝光所连成的圆镜。

    圆镜很大,长宽大约五尺,只见镜面像水波一样荡漾开来,其中的景象逐渐清晰。

    镜中显示的正是荼梦谷。一年过去,荼梦谷又到了冬季,银装覆盖其上,显得寂寞又冷清。

    幻芜看了一圈,除了青猗和葛生,没看到其他人。两人都坐在屋前的石阶上,专注地看着天空,幻芜从没见过他们两个这么落寞的神情,就像两个被抛弃的孩子。

    幻芜吸了吸鼻子,虽然有点难过,可他们看上去也还好。

    霖淇燠跟樊晓昙都不在,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还有……长绝呢?幻芜心中急躁,镜中景色随之变幻,移动速度加快,就像幻芜本人在谷中急奔。

    溪荪见幻芜已经开始微喘,直接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专注于想见之人,不要执着在位置上。”

    幻芜按他所说,脑袋里专注地想着长绝的名字。

    镜中景象再变,渐渐显现出山林的影子,不是荼梦谷,可看起来也十分眼熟。

    是京郊那个皇家林场!在幻芜想起来的同时,镜中已经清晰地浮现出长绝的身影。

    他一身裘站在那条干涸的河道边,整个人都融在了雪里。

    幻芜的眼睛在瞬间湿润了,他没事,他很好。

    他看起来似乎瘦了些,可身形看上去更为挺拔,少年的稚嫩感已经完全褪去了。

    长绝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了,肩头已经覆上了落雪,连睫毛上都挂着细小的雪渣。他垂着眼,一直看着河道中那块凸起的石板。

    就是在那里,幻芜陪长绝过了第一个生辰,他的十六岁生辰。

    而今天,他已经十九岁了,第一次没有幻芜在身边。

    不知为何,他想到了这里,于是他也就来到了这里。

    阿芜,你过得好吗?

    黑沉沉的夜幕中忽然绽开无数烟花,在那一瞬间几乎照亮了夜空。城中的人们又一次欢聚在一起,庆祝又一个除夕之夜。

    长绝抬眼,看着远处一片热闹之景,瞳仁中点缀了花火的倒影。

    平凡人家拥有的世俗喧嚣,在此刻显得格外可贵。长绝孤身一人,都无人为他拂去肩头落雪。可长绝却看着那一瞬而逝的烟花,微微弯起的唇角。

    生辰快乐,阿绝。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我仍旧在陪你度过。

    幻芜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腮帮,忍住了眼中的灼热。

    她不想在别人面前显露出自己软弱的样子。

    “好了。”溪荪轻点她的额头,镜中景象瞬间消隐,蓝光散去,石块又恢复了平常那般普通的模样。

    “你也看到想见的人了,此镜不可看太久,耗损心神。”溪荪加了一句解释。

    幻芜点点头,她知道溪荪这是为她好,只这么一会儿,她也感觉到疲乏了。

    “你先在这歇一会儿吧。”溪荪说道。

    幻芜向他道谢,她现在又有些同意书中所言额少司命是个亲切的神仙了。

    “笃笃笃。”院门在这时却被敲响了。

    溪荪去开门,幻芜在后院,只隐约听到一句:“不借。”

    想必是来借镜的,可溪荪竟然直接就这么拒绝了。幻芜有些好奇,歪头看了一眼,刚巧看到溪荪合上院门,门缝之间隐约可见丁香色的轻纱飘过,看样子是一位仙子啊。

    这人,真是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幻芜摇摇头,走上前向溪荪致谢:“多谢少司命,谨幻多有打扰了。”

    溪荪板着一张脸,看上去比之前更不好相处,他摆了摆手,没说话就直接回屋了。

    这人怎么瞬间就不开心了。幻芜不解,却不好多问,打开院门就要出去。可门一开,幻芜又愣住了。

    这天界,还真是一个总是会让人瞬间就愣住的神奇地界。

    之前上门的仙子竟然还未离去,她转过身,见到幻芜,也愣了一下。

    “这位是?”仙子温言软语,一双妙目看向幻芜。

    幻芜只觉得身上被那流转的眼波看出了一声鸡皮疙瘩,她回过神,回道:“在下谨幻。”

    幻芜现在越来越习惯她的仙界的这个“新名字”,也不会再磕巴了。

    “哦,我听说了,你就是那个刚刚升仙的谨幻仙子啊,司药仙君在人间收的草妖徒儿。”

    这天界成天也不见什么人,这消息还挺流通的啊。幻芜觉得这话说得无礼,只浅浅颔首。

    那仙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浅笑道:“在下凤族心素。”

    凤族?那不就是长绝的同族了,在天界原来还是有凤族的仙人的呀。

    幻芜原本不想搭理她,可一听她是凤族,心里还是生出几分莫名的亲切感。

    她微微一笑;“原来是心素仙子。”

    心素看了她一眼,又看向紧闭的司命府,问道:“谨幻仙子这是刚从司命府出来吧,不知仙子前来是所为何事?”

    “是为借瑶光镜而来。”

    “你借到了?”

    心素神情并无异样,可幻芜还是觉得她似乎很在意这个问题,她点头道:“是的。”

    “是吗……那就好。”心素的表情可是一点也看不出“好”的样子,她笑得有些勉强,再次打量了幻芜好几眼。

    “谨幻仙子果然特别,这么快就得了少司命大人的青眼一下就借到了宝镜,不像我,这么久了也只是吃闭门羹。”

    这话怎么听上去那么别扭呢……幻芜被心素那哀怨的眼神看得一颤,莫不是这溪荪跟心素之间有什么事,然后这仙子把自己当情敌了吧?

    怪不得这心素总是带着一种莫名的敌意看她。

    幻芜无奈,真是人在河边走……不是,人刚来此地,锅从天上来啊。

    她可不插手这俩人的闲事,忙开启装傻充愣模式,直打哈哈:“是吗……哎呀,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心素仙子,你继续继续……”

    幻芜边说边退,瞬间就跑没影了。心素在原地,一双手都把衣袖揉皱了。

    幻芜当然不知道那么多,她回到荟明的院子,心中重担卸下去不少。

    最担心的人也见到了,知道他平安无事,幻芜至少可以安心的待在天界了。

    之后的事……她可以等。她相信长绝,也一定可以等她。

    此后三天,幻芜都忍着没有再去找溪荪借镜子看,可她还是会去司命府周边游荡,装作自己对那墙中唯一可以看到凡间景致的那堆石块毫不在意。

    她必须要学会适应,适应长绝不在身边的生活。

    闲来无事,她便躺在院中的草田里,想象自己还是一棵草的样子,只有这样,她才能暂时压抑思念。

    天上三天,人间三年,长绝此时都已经二十二岁了。

    幻芜照例游荡到司命府前,大大地叹了口气。

    “啪”一声,院门被打开,溪荪冷着一张脸站在门里:“这都第几天了,要看你就直说,别成天在我门口晃悠行不行,别人看到成什么样子。”

    别人?幻芜四下看了看,哪有什么别人啊?

    “咳咳,那什么……”幻芜讪笑道。

    “不进来我就关门了。”

    “进来进来!”

    幻芜再次来到司命府,不知怎么的,心情竟有些紧张。

    溪荪可不管她是不是局促,手指就往她的脑门上戳,动作之迅速,恨不得她赶快看了赶紧走人。

    幻芜:……我有这么烦人么?

    幻芜无奈,只得抬头看镜,心中默念长绝的名字。

    可无论幻芜怎么想,镜中毫无波澜,始终沉寂。

    幻芜:“怎么没有啊,镜子坏了?”

    “你坏了镜子都不会坏。”溪荪没好气地瞥她一眼,“瑶光只能窥见人间事、凡尘人,看不到的话,那人不是入了幽冥地府,就是……”

    溪荪这话还未说完,忽听得整个仙界响起阵阵仙乐,不仅如此,各式各样的鸟雀高飞鸣叫起来,集体往天门处飞去。

    幻芜抬头看着天空,呐呐不能语。

    “就是修炼成仙,来到天界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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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梦长歌介绍:
世间万物,奇人奇事,如暮夜星辰,数如落珠。
大晏有一女子,身怀织梦之术,能解人忧怖,予人欢喜,世人称她为梦医。虽只是黄粱一梦,虚幻如烟,亦有人趋之若鹜。
千金换一梦,万金得解脱,若无这黄白之物,亦可用珍爱之物为酬,换得一晌贪欢。
这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无利不起早的幻芜姑娘,予人一梦圆满,换得了一个如玉少年郎,一生为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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