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同死不同穴
飞并没有迎来属于自己的死亡,他睁开眼,就见栾嫣的脸离自己极近。
栾嫣用灵力接住了他,像无形的手拖住了他,给他足够的缓冲,他砸到地上却没有死。
栾嫣用一种难以置信地眼神瞪着自己,似乎是在认真端详他,又像在自顾自地想着什么。
“我问你……”栾嫣缓缓开口,却没有说下去。
她闭了闭眼,捂着脸笑了起来。
飞不明白她在笑什么,其实栾嫣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她看了飞一眼,眼神似悲似喜,像是看着隔世的挚爱,又像是看着来世的怨侣。
这一眼,让飞心头大震,四肢千斤重一般,伸出的手也只能抬起几寸。
栾嫣却再也没有看他,从他身侧走过,径直走向白羽一侧。
白羽拉着樊晓昙,看了疾步向自己走来的公主,或者说是睡魔,反正他现在也分不清了。
“你,你要干什么?”
栾嫣没有理他,直接略过两人头顶,飞向高处。
“她要去拿血刃!”为了保险起见,这血刃不能让她拿到,樊晓昙瞬间反应过来,抽出鞭子朝上挥去。
白羽一咬牙,再次追上去。
俩人都不是栾嫣的对手,长绝御起水柱打向栾嫣的方向,可栾嫣并不躲闪生生受了那一击,将血刃握在手中。
栾嫣拿着血刃,将它抛了下去。
血刃打着转,直直往飞的方向落去。
飞伸手一接,血刃就牢牢地握在手中,众人还来不及松口气,栾嫣就朝飞扑去。
或者说,是朝血刃扑去。
“接住我。”飞看着栾嫣笑着扑向自己,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年少时那个总爱爬上高处又跳下来让自己去接的小姑娘。
此刻他没有任何想法,只笑着伸出双臂。就像曾经那个身无长物的少年,却能时时拥住属于自己的流星。
他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哪怕让他在下一瞬落入地狱,他也要在此刻倾其所有抱住她。
温软入怀的那一刻,俩人的眼里都只有彼此。
手上有些黏腻的感觉,飞的笑慢慢凝结在脸上。
“阿嫣……”鲜血从栾嫣的胸口涌出来。飞推开一步,才看见自己握着血刃的那只手正被栾嫣抓着,抵在她的心口。
栾嫣的身上红光与紫光交替着,向一张网一样顺着她的经脉游走,似乎有什么正在她的身体里咆哮着,却被这张网紧紧地锁住了。
“这下,我欠你的,还清了。你欠我的,什么时候还?”栾嫣轻轻地说着,身子像凋零的花瓣一样软下来。
飞一把将人接住,血沫混着眼泪滴滴答答地滴到飞的手上。
“别哭,你别哭。”飞呆呆地瞪着眼,手忙脚乱地擦着她身上的血。
栾嫣身上的紫光渐渐减弱,与此同时整个长生殿开始摇晃起来,神像上的石块正在坍塌剥落。
“这里要塌了!”长绝护着幻芜,高喊道。
大殿的顶部石块也砸下来,白羽拉着樊晓昙,指着上方的亮处:“从那里出去!”
“飞!快走!”幻芜去拉呆住的飞,而他只是抱着栾嫣一动不动。
长绝一刀挥开掉下来的石块,但有很多的石块掉下来,地面也裂开了,寒潭的水从四面八方灌进来。
幻芜死死地拽着飞:“飞!别放弃啊!你不是还有话要说吗?!快起来!”
飞抬头看了她一眼,终是抱起栾嫣站了起来。
“小玄,带阿芜走。”长绝抓起幻芜一把扔在小玄身上,“你先走,我带他们俩出来!”
幻芜已经被小玄带着飞到半空了,“阿绝!”
长绝从**住飞的肩膀,背上“唰”地展开一对火红的翅膀,带着两人飞了起来。
幻芜第一次看到以人形的长绝展开翅膀,吃惊得忘记了现在的危机。
坍塌的石块越累越多,夹杂着沙漠里的沙石,即便出了大殿,也把出路给堵上了。
飞行是不可能了,白羽他们在最前面,樊晓昙也顾不得伤,拼命挖开泥沙往外爬。
缝隙太小,小玄只能缩小了身子,用尾巴扫开泥土。
幻芜胳膊跟大腿都被石块擦出伤痕,但她顾不了这么多了,阿绝还在后面,如果不快点,迅速塌落的沙子就会把他们完全埋掉。
大小石块跟沙子混在一起,越堆越多,但出口也在眼前了。
白羽一把推开最后的石块,折身把樊晓昙拉了出来,然后又去接幻芜它们。
幻芜到后面就完全刨不动了,小玄用尾巴卷着她的手臂往外拖。
幻芜咬着唇,继续刨,身后的震动还未停止,但缝隙却越来越小了。
白羽探着身子进来乱拉,拉到小玄的头,就把一人一蛇一起拽了出来。
“阿绝!”幻芜出来了,转身扑到洞口,喊了半天也没人回应,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嘴唇也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不会的,不会的。幻芜转身钻回洞里,往回爬了几丈,才在一堆嶙峋的石块中看见一只手。
幻芜一喜,那是阿绝的手,她不顾血肉模糊的指尖,疯狂地去扒那些沙石。
那下面还有声音,而且渐渐清晰起来。白羽也钻了回来,两人一起扒开石块,见长绝果然在下面,满头满脸都是被水浸湿的泥沙。
白羽跟幻芜一起拉着他,把他拖了出来。
长绝喘了口气:“飞在后面。”
地底传来一声碰撞的声音,众人合力把石块搬开,飞刚好被一块大石头压住,身下护着栾嫣。
“栾嫣……先拉她……”飞还有意识,说话的时候口里鼻下都涌出血来。
幻芜咬牙,把飞的肩膀推开一点,长绝就着那缝隙就把栾嫣拉了出来。
“阿嫣……”栾嫣一被拉出来,飞的身体就开始一点点的陷入泥土里,他低低地喊了她一声。
原本闭着眼的栾嫣竟睁开了眼睛,她未说一句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飞。
飞的身子和堆积的泥土迅速往下塌落,他被石块紧紧的压住,伸手推了一下还要拉他的幻芜。
“要塌了,快出去!”
白羽和小玄拽着幻芜和长绝的脚,将他们拖离陷落的范围。
飞根本没有出来的打算,他展开一笑,温柔的看着躺在幻芜怀里的那个女子。
“这是我该还你的,噩梦会结束的……不要哭,阿嫣,我爱你。”
他全身被泥土覆盖,最后留给众人的,就是一张饱含了柔情的笑脸和眷恋难舍的眼眸。
栾嫣睁着眼,始终没说一句话,直到飞的最后一丝发梢也没入泥土,幻芜才听到她气若游丝的声音,带着少女一般的纯真笑意:“他好像一个人啊。”
幻芜听到这句话,身体忽然颤抖起来,她动了动唇,然后死死地咬住,没说一句话。
栾嫣微微动了动脑袋,看着大漠中始终澄蓝的天空,柔和地笑了一下:“真好啊,我可以去陪你了。”
也不知道这个“你”说的到底是谁。
栾嫣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像睡着了一样。
幻芜未动,还是抱着她,就这么跪坐在沙土里,眼神愣愣地看着塌陷出一个坑的前方。
“公主!公主!”白羽一直视栾嫣如姊,此刻再忍不住,趴在栾嫣手边晃着她。
长绝上前摸了摸栾嫣的脉,摇摇头:“心脉尽碎。”
樊晓昙“啪”的一声坐在地上,嗤笑道:“有什么意义呢,这般费尽心力的,以为用自己就能换得一线生机,结果救出来还不是死了。”
她没说是谁,不过他们也都知道,这说的是飞。
他果真兑现了他的承诺,睡魔没有机会重生,而他也没有机会活着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直没有说话的幻芜突然笑起来。
“都是傻子,你们都是一顶一的傻子!”幻芜瞪着塌落的沙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涌出来,“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她她爱错了人?!你以为你死了她就能安心的活下去吗?为爱而死,你以为自己真的那么了不起吗?你为什么不亲口告诉她你才是她心心念念等着的那个人?!”
幻芜死命地抓着栾嫣的肩膀晃着她的身子:“你起来!不许死!他还有话没有说!他不说的我来告诉你!你爱错人了!你知不知道你认错人了?!”
幻芜像疯了一样,死死地揪着栾嫣的半边身子,脸上都是泪水和沙子,一双眼瞪得老大,手指上的血染在栾嫣白色的衣襟上,却像没有知觉一样就是不松手。
“阿芜,阿芜!”长绝把幻芜紧紧地抱在怀里,抚着她的长发,“别这样,阿芜。”
幻芜没有抬头,却也没有再挣,她揪着长绝的衣襟,泪水全部滚进他的胸前,灼得他心里发痛。
白羽被幻芜一刺激,也大哭起来,就连一向高傲的樊晓昙,都转过脸垂下了眼睫。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风沙都把那个坑又填满了一大半,幻芜才抬起脸来。
她愣愣地看着长绝近在咫尺的脸,喃喃道:“他们真蠢,是不是?”
长绝轻轻地抹去幻芜脸上的泪痕,心疼地捂着她发红的眼睑,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轻轻地说了一句:“阿芜,我害怕有一天,自己也会变得那样蠢,蠢到心爱之人在身边却不敢再碰她的一片衣角。”
“阿芜,我爱你。”
第七十七章 祭司殿
国主跟公主一起逝去了,辉羽城从世家贵族到贫民百姓,无不陷入一片哀恸中。
飞的尸身永远沉睡在大漠中,大兀鹰一族对他们王上不明不白的死了表示十分不满,与羽族几大世家争执不下。公主也死了,王位继任人选悬而未决,亟待解决的事还有很多。
在这一片混乱的氛围中,唯有公主的葬礼按部就班的举行了,喧嚣难抑的辉羽城此正式让人感到些悲怆的意味。
白羽和樊晓昙作为羽族的世家子弟,这几日也忙得不行,又要出面解释,又要安抚上下,还要为各自的阵营赢取既得利益,也只有公主出殡这日,才能平和的待上一会儿。
十六匹白马素装裹身,缓缓地拉着公主精美高大的棺椁出了城,由五百士族组成的送葬团队跟在后头,高举着羽族特有的经幡,或真情或假意的送着公主最后一程。
百姓中传出低低的啜泣声,他们或许在真心缅怀这位高贵善良的王权象征,又或者是在为接下来自己难测的命运而恸哭。
栾嫣的棺椁出了城,就要依照羽族的传统在祭司殿前的大广场焚烧。羽族人都相信,他们是属于天空的,只有化成青烟回到故土,灵魂才能真正的安息。
送葬的队伍太长,幻芜他们都没有过去,只是站在阙楼上,目送着他们离开。
这么多活人环绕相送,好像就能让死去这件事变得不那么可怕似的。
“公主她,也不知道会不会寂寞。”白羽轻轻呢喃道,也不知道是在问谁。
幻芜瞥了他一眼,见他从来都稚嫩的侧脸此刻却带上了难掩的萧瑟,心里空荡荡的。
人总要经历什么才能成长,可为什么非要是苦难或者别离呢?
长绝就站在自己身侧,幻芜没有转头看他,可她的心里却满是他的影子。
幻芜很清楚,长绝已经成长了,在自己身边,自己正是见证着他成长的那个人。同时她更清楚的,就是自己的心,没办法再逃避忽视再自己欺骗自己了。
那日听长绝说出“我爱你”的时候,幻芜没有经过自己理智的压制,差点就脱口而出的那份冲动,让她真真切切地听到了自己的真心。
可她还是忍住了,她看到了从栾嫣手中滚落的那一对契合在一起的骨笛。
也许在最后,栾嫣放手了吧。放过了曾经的爱恨,放过了自己。
如果有来世的话,栾嫣还会选择遇到飞吗?那飞呢?
没人能回答幻芜的这个问题了。而且来生,本来就是那么遥不可及的事。
我只有此生,却还有比爱恨都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
爱与恨都太难了,如果可以的话,让爱与恨都来得更汹涌,汹涌到淹没自己之前,就放手吧。
幻芜缓缓抬起了眼眸,漆黑的眼珠里深嵌着凄楚:“飞在最后一刻,将栾嫣推出了地穴,不过是让他们两人一死都相隔着沉重难越的阻碍罢了。一个埋在阴冷的地下,一个却要飞向与太阳最接近的地方了,真是……可笑呢。”
远处升起袅袅的白烟,升到高处,被风一吹,就散了。
无论那思绪里包含着如何明媚的旧日光景,如今也是置于浮萍上的残花一叶,风吹过,灰飞烟灭。
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
幻芜没有再看,转过身走下阙楼。
白羽吸了吸鼻子,问长绝:“阿芜姐这是怎么了?”
长绝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跟上了幻芜。
樊晓昙“嗤”了一声,抬头看着青空,眨了眨眼。片刻后,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已经走下阙楼紧跟着幻芜身边的长绝。
“长绝!我喜欢你!”
楼下两人脚步都是一顿,幻芜转过头来,看着高处的樊晓昙,她两只手围在嘴边,身子前倾,一旁的白羽张着嘴看着她。
长绝却没有回头。
“你听着!我喜欢你!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都喜欢你!”
喊完这句话,长绝还是没有回头,但她也并无半点不悦,而是弯唇看向幻芜,似乎带着点满足又挑衅的意味。
幻芜不知怎的,就看懂了她的意思你不敢说的,我敢!你不敢爱的,不如让我来爱!
幻芜的心灼痛了一下,不是嫉妒,而是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刺痛了她。
她看了眼身后的长绝,他离自己不过两步远的距离,他总是这样,不近不远的跟在自己身后。
“她说她喜欢你呢,不回答一下?”
长绝面色不改:“她知道的,我不喜欢她。”
“她知道啊……是呢,可她还是敢说出心悦于你这样的话来,我比不上她。”
“阿芜,你不用和任何人比!”长绝伸手想拉住她,却被她轻轻躲开了,“在我心里,没人能和你相比。”
“可是,阿绝,”幻芜抬起脸,笑得灿烂:“你也知道的,我不喜欢你,我一直都把你当做弟弟的。”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没给长绝半刻回应的时间。
长绝垂着眼,伸出的手在空气中抓了一下,抓住的只有划过掌心的虚无。
翌日,幻芜的房门一大早就被敲响了,幻芜睁开眼,拉开房门。
“哎哟,吓死我了,看看你这憔悴养,我还以为是那个怨鬼呢。”樊晓昙立在门前,直接把幻芜推进了屋子。
“怎么?一晚没睡啊?被我的表白打击到了?”樊晓昙似乎心情不错,扒拉着幻芜的眼皮。
幻芜撤了脑袋躲开了,“怎么早,有事啊?”
“是啊,不早点怕你们走了。诶诶,你可别拿那种眼神盯着我,我是表白了,我也不是那种光说不做的人,作为情敌我会跟你展开公平的竞争,不过我来找你,可不是为了这事的。”
情敌?幻芜撇头有那么明显么?我的戏那么差么?
“你觉得这事结束了吗?睡魔死了,公主死了,国主也死了,可是……”
“有话直说。”昨天说得那么直接,今天就对着我绕弯子?
樊晓昙撇嘴:“别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难道就不想去祭司殿看看吗?”
“祭司殿……”幻芜咬住下唇,的确有很多问题还不明白,血咒的事,还有那个怪物的事,虽然陆离这次根本没出面,但确实到处都有祭司殿插手的痕迹。
“你可不是祭司殿的护法吗?怎么这会儿竟然要挖自己主子的南墙?”幻芜玩味地看着樊晓昙。
“我,我还是有原则底线的人好不好?我是祭司殿的人,可我也是祈支的一份子,羽族的一份子啊!要不是阿姊,我根本不知道祭司殿里竟然……竟然养着怪物这回事。我也不想助纣为虐好不好?”
樊晓昙说得诚恳,但显然还有所隐瞒,幻芜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你,哎呀,好吧我说,你也知道白羽原本就是双睛鸟一族的下任继承人,原本在祭司殿的应该是他才对,如今羽族上下没了主心骨,乱成了一锅粥。如果找到大祭司有问题的证据,能再次让双睛鸟坐上祭司之位,我也好过点不是。”樊晓昙见幻芜有所动容,补充道:“我总觉得,跟着陆离吧,早晚有一天会死得很惨。”
樊晓昙难得认真脸,幻芜看着她笑了下。
“你笑什么?”
幻芜支着下巴,给自己倒了杯茶:“你也怕死啊?”
樊晓昙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噎了一下,“不知道,如果突然死了,来不及害怕倒是还好。不过要是慢慢地等待死亡,总会害怕的吧,要死就死,我怕痛苦的死,白白的死,或者说带着满腔遗憾后悔去死。如果死之前已经没什么让我放不下的了,我就不怕。”
幻芜轻轻地晃了下茶杯,看见茶杯里自己的倒影,苦笑了下:“你总是比我透彻。”
“你知道就好。”樊晓昙得意地笑了下,一把抢过幻芜手中的茶杯,自己灌了进去。
“好吧,我去。我还答应过白羽,去会会那个陆离呢。”
“啧,你这么给面子,不如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樊晓昙调皮地冲她眨巴了下眼睛。
“有事就说,别乱放电。”
樊晓昙“噗嗤”一笑:“你那根骨笛,我见过一模一样的。”
“在哪见过?”
“祭司殿啊。”
幻芜抬眼:“你怎么确定是一样的?”
“拜托,我是谁啊,我吃得骨头比你身体里的都多好吗?那纹理那线条什么的,我一般看上一眼就不会错。”樊晓昙白她一眼,刁蛮脸上线。
不管真的假的,看来这个祭司殿还真是非去不可了。
“走!”
“这么快?”樊晓昙还在给自己倒茶呢。
喊上长绝,三人就直奔辉羽城外唯一的恢弘建筑祭司殿。
幻芜左右看了看:“白羽呢?”
“他啊,”樊晓昙转了转眼珠子,“回族内了吧,他最近事情很多的样子。”
“那就不管他了,我们快走吧。”樊晓昙跟上坐在小玄背上绝尘而去的幻芜,微微皱了皱眉。
长绝几乎在幻芜离开的那一瞬就追了上去,还是紧跟在她身侧。
樊晓昙撇了撇嘴,那点疑惑的情绪瞬间就被酸涩的妒意替代,立马飞过去,紧贴在长绝身边。
第七十八章 完整的一对
除了樊晓昙略带笑意的声音偶尔传来,从辉羽到祭司殿这一路上,幻芜跟长绝两人都未说过一句话。
长绝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答着樊晓昙,可在樊晓昙看来,却是撬开长绝这块厚石板的一大步。
祭司殿屹立在一片绿洲之中,沙漠里难得有绿意,微风拂过带着点点凉意,让幻芜好受了许多。
至少身体上好受了许多。
三人在绿洲外围就落了地,小玄在溪水里游了会儿,就乖乖地钻进幻芜的袖子。
幻芜略带歉意地轻拍了下袖口,“抱歉啊小玄,这次出来连口水都没能让你好好喝,等我们回去了,就让长……青猗给你挖个更大的池子。”
袖子动了动,似乎是小玄的回应,幻芜弯唇笑了起来。
“你对这条蛇还真是格外的情深义重呢。”樊晓昙尾音拖长,有意无意的瞥了长绝一眼,眼下之意很明显。
“是啊,在我身边的人或者动物,我都是一样的好。”幻芜笑道,并无任何芥蒂的样子。
樊晓昙了悟,飞快地转头看着长绝:“我就不一样,我只对自己喜欢的人好。”
长绝只是移了移眼珠子,然后照常看着幻芜:“真巧,我也是。”
樊晓昙脸上的笑意一僵,然后又装作不在意似的扯了扯嘴角。
幻芜也不知是那是什么心情,又酸又苦,尝起来让鼻腔都在微微发疼。
“我们怎么进去?”她转过身看着不远处的祭司殿。
“等夜色再黑一些,你们从后门进去吧,这是地图。”樊晓昙拿出她自己画的简易地图,指着一处说,“你们溜进去以后就先躲到这个地方等我,这里是最下等仆役住所,长老和祭司们都很少过去的。还有这边,如果不小心进入这块了,就赶快出来,这边是祭司殿的宝库,陆离有事没事就爱在那待着。”
幻芜略看了一眼,让长绝收好地图。
夜色渐沉,天边被染成了橙黄色。
樊晓昙带着两人,绕到了祭司殿后头。祭司殿的背面是一处深谷,像一把利刃顺着祭司殿劈开了大漠。
她看着长绝个幻芜一前一后潜入了后门,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轻轻地叹出口气。这声音很轻,瞬间就被淹没在风里。
后门这边果然没什么人,夜间干粗活的仆役也都休息了。
长绝顺了两件浆洗过的外袍,兜头罩在幻芜身上:“穿好,被人发现了,你可以偷偷躲起来。”
“你呢?”
“你只管自己乖乖躲好就行,我会去找你的。”
“我……”幻芜动了动唇,她想问的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可长绝那么顺口又那么郑重地说出来,幻芜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她点点头,下意识地牵住长绝的手。
长绝愣了一瞬,幻芜也愣了一瞬。
不过幻芜奇怪的,是长绝的手怎么会这么冷?
在她的印象里,长绝一直都是很温暖的,只要靠近他,就像靠近了那遥不可及的太阳。
可是……幻芜打量了他一眼,见他面色无异,稍稍安下心来。
两人裹着仆役的粗麻外袍,见到有人也只是正常的走过,竟然十分顺利地就走到了和樊晓昙约定的地方。
那是一个杂物间,堆积了不少日常杂物。她人还没来,两人只能安静地躲好。
要是以前,两人缩在窄小的空间里,蹲个两天幻芜也不会觉得怎样,可经过昨天那一幕,再让她跟长绝身贴身地待在一起,她竟然觉得非常窘迫。
幻芜下意识扭了扭身子,长绝就稍稍地远离了她一些,两人原本挨在一起的手臂,隔开了一指宽的距离。
幻芜瞥了一眼,抿住嘴唇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渐渐地拉开距离,让长绝远离自己,甚至……可以喜欢上别人。
可是仅仅只是这样一“让”,她就觉得难受了,心里堵得慌。
原来,早在连自己也未察觉的时候,幻芜的心就已经拴在了身边这个人的身上了,而且远比自己想象的要牢固。
“地图我看看。”幻芜决定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然得憋死自己不行。
长绝把地图拿出来,递到幻芜手上,连手指都没有碰到她的。
幻芜有些愤愤地一把抽过地图,自己看起来。
注意力不知怎么的就集中在樊晓昙说的另一个地方陆离的宝库?会不会有那支骨笛在?
其实也不是很远啊,穿过一条走廊再左拐……这简直可以说是很近了。
幻芜有些心痒痒,但她也清楚,此刻不是自己作的时候,通常死得越快的人就是越不听话的那种人啊。
“你在想什么?”耳边忽然传来了长绝的声音。
“没什么。”
“你死死地盯着这张图,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还咬着下唇,明明就是在琢磨事情的动作。”
幻芜有些被看破的气恼:“别用这么肯定的语气,好像我这个人在你眼前就是个透明人似的。”
长绝苦笑了下,可是我无论怎么努力,都看不到你的心啊?
几乎是下意识的,看到幻芜恼怒的样子,他就想摸摸她的头发,可手刚动了一下,他就收了起来。
差点就忘了呢,她不喜欢自己,讨厌自己的触碰。
如果再不克制一点,她会讨厌自己的吧?那时候,只怕连留在她身边的资格都没有了。
心里像被生生地扯掉一大块似的,又空又冷。
是的,真的很冷,这冷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今天早上他就感觉到了。
在幻芜来找他之前,他已经在房间里打坐调息了许久,才勉强把那寒意压下去,可现在似乎是压不住了。
手腕上有些刺痛,就像那天在长生殿里一样,可是比那日好些,不是不能忍受。
也许是御水之力还未完全掌握,还在体内跟自己原本的火属灵力相抗。
长绝不说话,幻芜心里那点委屈就再次漫上来他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了吗?
除了委屈,还有对自己的恼怒。幻芜啊幻芜,这还不都是你自找的!
“我想去这里!”幻芜指着地图上的宝库。
人在不理智的时候就很容易做出冲动的事,尤其是幻芜这种喜欢跟自己犟的女人。
这种时候如果来一个冷静的人出来劝劝,幻芜这点冲动自然就消减了,可长绝显然不是那种会劝阻她的人。
宝库?长绝竟然笑了一下,幻芜的喜好就是这样,如果连这点喜好都不满足她,那似乎……不够善解人意呢。
长绝暗暗运气动了动,带着她快速转一圈是没问题的。
“好。”长绝轻声答道,他接过地图,牵起幻芜的手就要走。
幻芜就是这样,你这么轻易地顺着她吧,她反而兴趣缺缺了。
“要不?咱们还是在这里等着吧。”
“现在不去看一眼,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
也是,之后可能跟陆离就撕破脸了,到时候再来不是更困难吗?
幻芜摸了摸衣襟里的骨笛,打定主意不能错过任何一个机会。
长绝牵着幻芜几乎是两眨眼的功夫就溜到宝库的门口了。
什么宝库啊?竟然都没有守卫?还是这个地方太不起眼了,外来的小偷根本不会觉得这里会放着宝贝吧?
进去以后就是间普通客房的样子,简单的布置显得有些单调。
长绝:“有机关吧。”
“敲墙!”幻芜自己也有小金库,这种同理心让幻芜几乎是瞬间就锁定了几个藏有机关的目标。
调转了两个茶杯,墙壁的门就自己弹开了。
幻芜拽着长绝就钻进去,果然啊,入眼的不仅有满地金银珠宝,还有些法宝秘器,幻芜难得的没有分心,只翻找那些尺寸差不多的盒子。
长绝这才发现幻芜似乎是有目标的:“要找什么?”
“找骨笛,跟我那支一模一样的。”幻芜头都没回,手下也不停。
长绝愣了愣,原来还是……为了荟明吗?
他只觉得浑身发冷,他也弄不明白,到底是水性灵力在冷,还是自己的心在冷。
幻芜不是不懂爱,只是……不爱自己罢了。
长绝默默地埋下头,翻找起来。没办法啊,还能怎样呢,他就是忍不住想要为她满足一切愿望。
腕骨刺痛更甚,不经意间打翻了一个十分不起眼的长条形木盒。
“咔哒”一根白白的细长的东西滚了出来。
“骨笛!”幻芜捡起笛子,满脸惊喜,真的在这里!
她忙不迭地掏出自己的那根,试了试飞的动作,将两支笛子头对头一套合上了!严丝合缝!一模一样!
幻芜就差蹦起来了,她拉着长绝的手:“你看你看,真的是一对!”
她的眼睛有些湿意,只是一对笛子罢了,可是它们分开了多久啊,就像隐颐和洛昭,经过了多少苦难,分开了那么漫长的岁月,哪怕是生和死的鸿沟,都没能让他们分开,就像这支笛子一样,无论在何方又过了多久,都能严丝合缝的心心相映。
是完美无缺的一对,就永远不会真正的分离。
幻芜捧着笛子,思绪万分。
那我自己呢,如果也经历生与死的分离,会动摇半分吗?
下意识的,幻芜就抬眼朝长绝看去。
第七十九章 假意与背叛
“阿绝,你怎么……”
长绝面色发白,嘴唇也青了,呼出的气也带着寒意:“走……”
幻芜一拉他,发现长绝浑身僵硬,就像被冻住了似的,就差结上冰了。
“嘭!”一声,一闪铁门忽然从上方砸下来,将两人关在里面。
“抓住了?”一道低沉苍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是的,大人。”
密室门被缓缓打开,一个身穿白色长袍,腰带上缀着羽毛挂饰的老人拄着拐杖走进来。
那人步态缓慢,白发银须,若是忽略他一双眼里露出的贪婪之色,倒还真像个仙风道骨的道人。
他一看到幻芜和长绝,就低沉地笑起来:“干得好啊,晓昙,不愧是本座最得力的部下。”
幻芜看着陆离身边垂首而立的樊晓昙,感到深深的寒意:“你骗我们?”
樊晓昙这才抬起头看着她,表情戏谑:“我用得着骗你吗?是你自己到这里来的。”她背着手,走上前一步,盯着铁闸内的两人,“我不过是使了些小计而已,早晚都是这个结果,不过在这里被抓,倒也省了我们不少力气。”
幻芜气得笑了:“原来你都是虚情假意。”
“虚情假意?不不不,也不能全这么说,至少我对长绝是真的心悦之呢。这世间虚情假意的多了去了,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才能活得久一些,不是么?”樊晓昙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张脸上带着分外纯善的笑意,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晓昙,”陆离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眯着眼盯着幻芜和长绝,问道:“这两个,哪个是凤身啊?”
原来他的目标是阿绝,可这个大祭司竟然不知道?
幻芜合计了一下,刚想说话,就见樊晓昙恭敬地答道:“属下也暂时没能完全弄清楚。”
她这是什么意思?幻芜瞥了樊晓昙一眼,她表情认真,还带着微微的懊恼,似乎是在真诚地等待着陆离的责罚。
陆离也盯着她,半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妨,本座等了这么多年,也不怕多这几日,大不了两个都杀了。”
陆离拄着拐杖走进了几步,贴着栏杆看着他们,露出了一个非常满足的笑容,在幻芜看来格外的恶寒:“小宝贝,你们就在这里乖乖地等两天,不要闹哦。”
说完这句话,就“呵呵呵呵”地笑着走远了。
樊晓昙淡漠地看着两人,说道:“你们别费心思,这里是他的宝库,连这栏杆都是千年玄铁打造的,与其逃跑,不如省点力气。”她瞥了长绝一眼,转身就离开了,密室的门再次合上。
在门合上的瞬间,长绝就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幻芜伸手去接他,两人一起栽到地上。
“阿绝,你还好吗?”幻芜挣扎着直起身子,将长绝揽在臂弯里靠着,“是不是水系灵力的缘故?”
长绝僵着脖子,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你别怕,”幻芜搂着长绝的脖子,下巴贴在他的额头上,“我不会让那个臭老头伤害你的。”
长绝听到她这样说,愣了一下,抬起眼皮向上看着她。从他这个角度,无论怎么看,都只看得到她的鼻尖、额头,还有轻轻颤抖着的睫毛。
她应该是害怕不安的吧,可她却先告诉自己“别怕”。
他好像总是会听到她这样安慰自己,第一次应该还是在自己十六岁生日那天,刚刚觉醒的他也这般动弹不得,躺在幻芜的怀里既不安又无措,可她只是轻声告诉自己“别怕”。
从那时起,自己是不是就爱上她了?
也许吧。长绝笑了起来,如果不是危险随时会降临到幻芜身上,他倒是很愿意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她怀里,哪怕痛一点也无妨。
“阿芜……”长绝动了动唇,发出了声音。
“什么?”
“让小玄,去找白羽吧。”
“对哦!”幻芜一拍脑袋,“我真笨。”
幻芜抬手唤出小玄:“小玄,你偷偷溜出去找白羽。”幻芜从长绝怀中掏出那张地图,拔下自己的簪子扭开,在地图背面写了几个字,一边写还一边哼气。
她把地图折了几折,塞到小玄的嘴里;“别把它吞下去啊。”
幻芜摸了摸小玄的脑袋,小玄晃了晃尾巴,就从栏杆的缝隙里溜了出去。
可是那密室门缝很小诶?幻芜刚哀愁了一瞬,就见小玄的身子变得极细“咻”一下就不见了。
幻芜眨了眨眼,默默地咽了咽口水厉害啊!
“好了,小玄已经出去了。”幻芜跑到长绝跟前,再次把他扶起来揽住。
“阿芜,你听我说,等白羽来了,你就跟他出去。”
“那你呢?”
“我等一下应该会睡着,你可能……叫不醒我,但是你别害怕,等我醒了就会去找你的。”
“我带你一起走。”
“阿芜,带着我,你们走不了的。他们要的是我,我在这的话你就安全了。”
“不行!你也听到了,那个陆离根本不知道谁才是凤凰,何况你这样浑身都是水系法力的样子,他才不会相信你是火凤凰呢。所以结果还是一样的,我不可能安全,总之我不会丢下你的,要走一起走。”
“阿芜……”
“别说了,你以前都很听我的话的。”幻芜瞪起眼睛,一脸的不开心。
长绝身上一阵一阵的刺骨寒意,可心却变得暖暖的,也软软的:“好。”
“别怕,我很快就会醒的。”
这是长绝对幻芜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他就真的像睡着了一样,闭着眼睛动也不动。
幻芜知道,这是他自己跟自己的抗争,旁人是帮不了他的。过了这关,原本属于火身的他才能真正拥有水系灵力,三行加身,若是过不了……不,他一定可以的。
幻芜搂紧了他,比长绝清醒时要用力许多。
因为无聊,幻芜自娱自乐地戳戳他的脸,捏捏他的鼻子,或者玩他的头发。
要是困了,她就把脸贴在长绝的脸上睡觉,反正他也感觉不到。
也只有此刻,幻芜才敢这般肆无忌惮地靠近他了。她突然有些感激这水系灵力,不然长绝也没有办法隐藏起自己的凤身,也没办法这般乖乖的睡着。
一夜过去,幻芜抱着长绝坐在这间密室宝库里,谁也没来过,幻芜甚至怀疑他俩是不是被忘记在这里了。
有这么对待“宝贝”的嘛?
幻芜叹口气,瞧瞧长绝还是没有转醒的迹象。
说不担心那是假的,不过这种情绪泛滥只会让自己更加焦躁不安罢了。
她抬起手来活动活动筋骨,手“啪”的一下,打到了身后的盒子。
幻芜这才反应过来,那是装着骨笛的盒子啊。她捡起来看看,从怀里掏出那对笛子。
起初她怀疑过,会不会这支笛子也是假的,可是认真想过之后,就打消了这个疑虑。
首先这支笛子确实是严丝合缝地跟自己那支合上了,飞说过,完全一样的骨笛,世上只有一对。
况且自己其实是在樊晓昙抛出骨笛的信息之前就答应了来祭司殿,她完全没必要这么辛苦地再作假来骗自己。
而且包括陆离在内,祭司殿的人似乎都不知晓这根笛子的来历,陆离也就是随便收在这里罢了。也是啊,这世上除了自己,还有谁会那么在意这根笛子呢?
幻芜把玩着盒子,不小心把盒子摔了出去。
盒子里的软垫松开了,露出盒底。咦?好像可以推开,这是个夹层啊。
幻芜小心地推开盒底,抖出一张薄薄的软缎来。
“凤骨笛原出一对,吾偶得一支,两笛相合堵住笛孔既滴水难穿。医者有云,遇血竭而不生者,可与他人取血溶之。修炼功法之时,或中毒与血时,亦可换血保命……”
幻芜认真研读了一下,这大概是某任祭司得到这支骨笛之后做的研究吧,无非就是说这种笛子相合可以用于医道,输血换血之类的。荟明就是个医者,作为一个半吊子大夫,幻芜自然是听说过这种方法的。
在道宗中,也有通过精血互换之类的法子救命或者续命的,甚至还可以分阳寿。
幻芜挑了挑眉,没想太多就把软缎也收了起来。
夜晚再次来临,幻芜十分心大的睡得正熟。一点凉凉的东西在推自己的脑袋,幻芜一下子惊醒了,就看见一双金色的圆眼杵在自己鼻尖。
“小玄!”幻芜一把搂住它的脖子,“你回来了?”
她转头看了看,“白羽人呢?”
小玄甩着尾巴,指向了栏杆一只鸡正卡在两根栏杆之间。
额……“白羽,别进来了,想办法打开这道门才是。”
“啾!”白羽叫了一声,扭了扭身子退了出去,然后“咔咔咔”地啄起地面的石板来。
幻芜:“你不会是想把这地啄出个洞来吧?”
幻芜感受到鸡,啊不,双睛鸟似乎白了她一眼,然后继续跳在一格一格的地板上“咔咔”敲地。
“机关在地板里?”
幻芜跑过来趴在栏杆之间:“虽然我明白变成鸟的样子好混进来,但你也不用一直维持着原型吧?”
白羽停住了动作,然后一晃眼变成了人的样子。
“啊哈哈哈,我一急急忘了。”白羽挠着头打哈哈。
“快找机关!”
第八十章 密室逃脱
要是够得着的话,幻芜真想给他一个暴栗。
白羽赶紧蹲下来,继续敲着密密麻麻的地板空格。
“你怎么知道机关在地下?”
“不是你给我的条子吗?”白羽一边找机关一边回答她。
“我?我是给你写了条子,但我不知道机关啊。”
“啊?”白羽掏出地图,递给幻芜:“你看,这里不是写着‘机关在地板下’嘛。”
幻芜接过来看了看:“这不是我的字啊,我只是告诉你我们被关在这里而已啊。”
“那还能是谁?”
白羽的这个问题幻芜也想问啊,她转头看着身边的小玄,似乎……只有你知道了吧。
小玄吐吐信子,用尾巴蹭了蹭她的腿。
幻芜:……你那么厉害,怎么就是不会讲话啊!
不过暂时理会不了那么多了,幻芜也伸出手敲打着她能够到的地砖。
“这块是空的!”白羽兴奋起来。
他小心地取出石砖,里面是一个简单的契合形机关,只要将图形推到对应的位置合拢,机关就能打开。
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白羽咽了下口水:“我推了啊。”
随着他手上的移动,铁栏杆迅速上升,幻芜一喜奔到长绝身边将他拉起来半扛到自己肩上。
长绝这一年多结实了不少,幻芜差点直接跪下去。
“我来背他。”白羽过来顶过幻芜的位置,扛起长绝就走。
两人小心翼翼地移动,不敢发出大动静,密室附近的守卫都被白羽药倒了,可祭司殿时不时还有人在巡逻,若不快点出去,很快就会被发现的。
果然,刚离开不久的密室方向传出紧凑的鸣锣之声,侍卫们都被唤出来搜索他们。
“人一定还在附近!分开搜!”
耳边尽是守卫频繁奔走的脚步声,幻芜跟白羽护着长绝躲在柴堆后,小玄缩小之后回到她的腕间。
幻芜心跳得飞快,但头脑越发清明。
最紧要的就是长绝能安全的离开这里,如果能把这些人集中起来,她或许能再施一次幻术争取一些逃跑的时间。
幻芜掏出好久没用的手套戴上,拍拍袖口对小玄说:“小玄,等会儿你直接冲出去,尽量发出大动静来,把人都吸引过来好不好?”
小玄探出拇指大小的脑袋,吐了吐信子。
“白羽,等会儿我一施术,你就跑。”
白羽也很紧张,不过在幻芜面前,尽量装作无事而已。他看着幻芜清亮的眸子,心下稍安;“好。”
幻芜袖子一抖,小玄变大冲了出去。
侍卫们见一条黑色大蛇突然窜了出来,一时间竟然都愣住了。
小玄尾巴一甩,柱子、门窗就碎裂开来,瓦砾砖石四散纷飞。
“有怪蛇!”侍卫们回过神来,抽出武器把小玄围住,越来越多的侍卫集中过来。
不等了!幻芜冲出去,伸出双手大喝一声:“幻!”
淡蓝色光华溢出,侍卫们眼前出现白雾一片,四周亮起来仿若置身于白昼。
可刚刚……明明还是夜晚啊?众人或惊或疑,四下乱看,唯独看不见他们在找的人已经骑在小玄的背上飞向夜空。
“小芜姐,你好厉害!”白羽没有骑在小玄上,只是飞在幻芜身侧。
“维持不了多久的,他们一定会追来,我这办法也再用不出第二次了。”幻芜皱着眉,还未放松下来。
“我们俩都不是那些人的对手,待会儿要是有人追上来,咱们分开跑。”
“可是……”
“别可是了,你灵活敏捷,只要加速飞引开一部分人就行,我这边有小玄呢。”
幻芜话未讲完,身后就传来铺天盖地的“嗡嗡”声,无数巨蜂模样的尖嘴鸟追在他们身后,数量之多让幻芜窜起一身鸡皮疙瘩。
“那是钦原鸟,它们嘴贱有毒,小心别被蛰到!”白羽回头看了一眼,顿觉头大。
小玄展开四翼,与钦原拉开了些距离。
“白羽,分开走!安全后在长生殿处汇合!”幻芜说完,小玄就扭头往左边飞去,白羽无法只得振翅飞向右边。
身后的钦原也分成两队朝不同的方向追去。
钦原身形小巧,速度也很快,曾有“蛰兽兽死,蛰树树亡”的名头,自古以来就族群众多。
可真正能化成人形,修炼得道的少之又少,陆离就算一个。
钦原真的就像蜜蜂一样,饶是小玄如何转弯绕圈,它们也紧跟再后头。
眼看就要碰到小玄的尾部了“嗖”一声,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在幻芜后头炸开无数小箭,射中了大半尾随的钦原鸟。
一人黑纱遮面,长弓背在身后,挡在幻芜身后,手脚动作不停打掉近身的钦原。
“往南,那边有深谷可暂躲!”那人喊道。
幻芜只思索一瞬,便唤小玄依言向南飞。
加速飞了一会儿,果然就见两山之间有一处窄缝,小玄瞅准时机闪身飞进缝隙之中。
幻芜贴在山壁内侧,听到那阵“嗡嗡”身擦过崖壁继续往南飞远了。
刚吐出一口气,缝隙里就钻进一个人来,挥手在缝隙处织了个结界。
那人箭筒已空,弯着腰直喘气,脸上的黑巾也一鼓一鼓的。
“别遮着了,好好喘口气吧。”幻芜一边检查长绝的状况,一边说道。
“你怎么知道是我?”那人一把扯掉黑巾,竟是樊晓昙。
“在祈支,我们也就认识那么几个人而已。”幻芜不假思索地答道:“你要伪装也不伪装得彻底些,虽然使了弓箭,不过也看得出是惯用长鞭的身法啊。”
“哼。”樊晓昙不屑地哼出声,“你既然知道是我,还敢听我的跑到这来?”
“因为我没你那么笨啊。”
“你!”
幻芜轻轻拨开快戳到自己鼻尖的长弓:“指明机关在何处的那字是你写的吧?”
樊晓昙张了张嘴,没有吭声。
幻芜摸着小玄的脑袋说道:“很多时候,动物都比人聪明得多。你这般突然出现靠近我,小玄都没有任何反应,就说明它对你是放心的。人总是被所见所闻而迷惑,可它不会,你截住它取信加字应该也没被阻拦吧?”
樊晓昙瞥了眼小玄,见它一双金灿灿的大眼看着自己,澄明无垢,不带半分尘世浊气,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摸了摸它的头顶。
“可爱吧?”
樊晓昙迅速缩回手,“哼”的一声撇过头。
“你不要总这么别扭嘛,承认一下又不会怎样。你这事吧,其实我冷静想想,无非就是‘身不由己’四个字。毕竟长绝就是凤身之事就算你真不清楚,你也见过他是有翅膀的,可这事你也没说。”
樊晓昙靠在崖壁上,自嘲一笑:“可我引你们来也是事实,此计确实我设。不过……我是想等大祭司把我阿姊放了,就把你们偷偷放掉的。”
“樊晓月?她在陆离手上?”
樊晓昙点了点头,眉头皱起:“睡魔一事败露,陆离将罪责怪到阿姊头上,将她关了起来。我跟阿姊,其实都是陆离的棋子,用我要挟她,或者用她要挟我,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幻芜了然,若是两姐妹无法经常碰面,确实很容易用亲缘关系控制住人,因为不知道对方状况到底如何,逃跑或是反抗都不过是将另一方置于死地罢了。
“长绝一直藏得很好,他是怎么知道凤身在祈支的?而且还能被你骗来?”幻芜显然还有疑问。
“不知道,他只是告诉我他已经知道凤身就在我身边,让我设计替他引来,他就能放了阿姊。我本想在阿姊出来以后就放走你们的,可我没想到他那么快就要杀人取血,我只能先把你们放掉。”
“他要凤凰血治病?”幻芜咬着下唇,脑子里过了一下残存的疑问。
“祭司殿的人都知道的,他一直很渴望凤凰血,为的不过是长生不死得道成仙之类的罢了。近几年他虽然坐上了大祭司的宝座,可他的身体也不行了,还未享受到权力就要死去,他怎么会甘心呢?”樊晓昙嗤笑道。
“如此。”幻芜不再问了,看了看四周均是高耸的山壁,将此地遮得十分严实,风沙也难刮进来。
“这里倒是个好地方。”
樊晓昙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这里曾是我们胡兀鹫的容身之所。在羽族中,胡兀鹫既没有高贵的血统,也不会强大的法术,曾经活得十分艰难,最难捱时就只能捡些别的强族吃剩下的猎物果腹,连残骸腐肉都吃不饱的时候,就只能吞骨头了。”
她笑了一下,脸上并无局促之色:“正因为这样的生存能力,胡兀鹫才能躲过强族侵袭,躲过灾害在大漠中生存繁衍下来,凭着一身蛮力打拼实打实的战功,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樊晓昙看了幻芜一眼:“你别这么看着我,这些我都没有经历过,吃骨头这种事已经是胡兀鹫融于血肉中的本能了。不过我跟阿姊也没享受过族里的荣耀,我们都是旁支中不起眼的小人物罢了,嫡系子弟宗族长老根本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有时候想想,听命于祭司殿干那些坏事,不过是我们向族里证明自己的方法,也没有多么的让人无法接受。权力,可以让曾经看不起自己的人仰视自己,实在是一件很过瘾的事。”
第八十一章 借血
幻芜看着她因为带着湿意而在月光下显得各位明亮的眸子,没有说话。
安慰的话于她而言不过是不痛不痒的虚情而已:“我就不喜欢权力,只喜欢珠宝,金银玉器也行。”
幻芜直视着樊晓昙的眼睛:“权力什么的,太累太糟心了,而且更迭得那么快我可跟不上。还是金银珠宝最靠谱!我没挨过饿也没吃过苦,我就是单纯的,喜欢而已。”
樊晓昙听了这话,明白她是在变相的宽慰自己,心里已经软了,但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鄙夷之色:“没志气。”
“多谢夸奖。”
樊晓昙:“……”
两人还在这逃命的空档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在一旁假寐的小玄忽然高高地仰起头。
“怎么了?”
樊晓昙快步走到缝隙口,往外看:“好似是那些钦原鸟回来了。”
她在原有的结界上加盖了一层,刚收手就听到结界“刺啦”作响,外头的频繁撞击使得整个结界都在微微震动。
“它们是仗着数量多根本不怕死啊!”樊晓昙转过头来,手上的灵力不断加到结界上:“我撑不了多久!”
幻芜也凑过来,看见最外面一层的结界已经撞碎,而新的结界还未结成。
她掏出符,口念咒语,将几道符分别贴在石壁四方位,外头的撞击减弱了一些。
“我道术只是一般,如此也不过能多挡一刻罢了。”幻芜捏着手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它们,应该也不知道谁是凤凰吧?”幻芜问道。
“肯定不知道。”樊晓昙十分肯定,“钦原视力可不好了,靠嗅觉追踪的。这些没脑子的都只是先头兵,确定了位置之后祭司殿的人就会攻来。”
“那就好。”幻芜的神色几乎是一瞬间就平静下来,她掏出衣襟里的骨笛。
羊脂玉一样的骨笛在月色下泛着柔和的银光,幻芜伸出手指,指腹轻轻摩擦着骨笛两头的尖端。
骨笛一侧是斜面,两支拼合在一起,就成了两头都是斜面,不知道的人可能会下意识的认为是某种刺形武器。
幻芜对着月光,将两支骨笛扭了一下,确认笛身上的空都被堵住了。
她右手握着骨笛,走到长绝身边,然后举起手“你要干什么?”
几乎是在樊晓昙出声的一瞬间,幻芜手中的笛子就插进了长绝的心口处。
饶是做好了准备,幻芜还是几不可察的颤抖了一下,没有鲜血飞溅的景象,可她还是觉得尖刃没入血肉的声音从指间延伸到耳畔,震得她的耳朵嗡嗡作响。
她舔了舔不知不觉已经干掉的嘴唇,慢慢俯身,将另一头尖处对准自己的心口,用手稳住骨笛,狠狠一刺。
疼!幻芜狠狠地咬住嘴唇,却还是闷哼了一声。
幻芜是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受到会让人昏厥掉的那种疼痛,若是平常,她早就晕死过去了,可此时此刻的她却格外清醒。
她双手扶住长绝的双肩,使劲往右一翻,长绝跟她对调了位置,幻芜成了躺在地下的那一个。
这个姿势可以让长绝的血更好的流进自己体内。
因为这翻转的力量,骨笛更深地刺进幻芜的心头,她眼前一花,几乎晕过去。
大大地喘了几口气,幻芜才觉得好了些,她伸着头再次确认骨笛的位置和深度。
一点点异乎寻常的感觉从心口炸开,然后越来越明显,像吞进了一口滚烫的岩浆,沿着自己的心脏血脉烧得自己周身噼啪作响。
还好,并没有多难受,只是热,热得她瞬间就出了满头满脸的汗。
稳住骨笛的手也不停地浸出汗来,让她恍惚觉得骨笛内部的血都渗出来了。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笛子的变化,骨笛融合了长绝的心头血,骨头上原本看不出来的纹路也变成了细小血管一样的淡红色。
此时的长绝,仍旧闭着眼,无知无觉无痛无感。他的额发扫在幻芜的脸上,痒痒的。
他们挨得极近,只隔着约莫两个拳头的距离,可这好像是第一次,幻芜在这个角度这么近的看着他。
少年眉心的一点红痕红过心头血,他的眉目似画,那睫毛长得,让人忍不住想用手指去碰一碰。
幻芜清晰地听到血流涌动的声音,像海浪在微风中浅唱。
这声音竟然格外好听,幻芜浸在着声音里,觉得眼前的人好似变成了一朵血红的罂粟花好看得让人心悸。
樊晓昙来不及思索,调出最多的灵力补上结界之后几乎是半跪半爬着挪到两人跟前:“你要跟他换血?”
幻芜轻轻的摇摇头:“我只是单方面的借他一点心头血。”
樊晓昙瞬间明白过来,有些不可置信:“你想让他们以为你是凤凰……你,你还说你不喜欢他。”
幻芜只是自嘲一笑:“喜欢不过是简单的一句话罢了,可我,担不起这句话背后的重量。”
樊晓昙不明白,既然都可以做到这份上,还有什么问题不能面对呢?
可她来不及问出口,就听见幻芜说道:“帮我一把,把他扶起来。”
樊晓昙收了收心神,扶住长绝的肩膀,使力一拔,将他直接从俯卧的姿势翻转过来,然后迅速封住他的大穴。
幻芜握着笛子,所以此时那骨笛还插在她的心口,她躺在原地没有动弹。
樊晓昙赶快去看她的情况:“你没死呢吧?”
幻芜张着嘴呼吸,整个人想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已经被汗浸湿了。
片刻后,她抬手拔掉了心口的骨笛,闷哼一声双目一闭,再睁眼时,双眸已经染上了淡淡的红色。
她不说话,樊晓昙有些急了:“你,你到底如何了?”
“无妨。”幻芜坐起来,胸口还滴着血,可她好似完全感受不到一般,唇角甚至带着笑意:“只是有些热罢了。”
樊晓昙看着这一幕,竟觉得有些诡异,像是鬼魅苏醒了一般,幻芜整个人都带着一些妖异的美感。
而且,她似乎还很亢奋。
幻芜瞬间站起来,动作比以往快了好几倍,她转过头,掏出一个紫符贴在长绝心口:“这个符会暂时隐匿他的气息,接下来,就由你照顾他了,把他藏好,等他醒来。”
“然后呢?”樊晓昙下意识地问道。
“然后?然后你就发挥你的魅力呗。”
“给我认真点!”
幻芜笑了起来,嘴唇未染却殷红如牡丹,举手投足间带着些妩媚:“别生气啊,我这不也没想好吗?到时候再说吧。”
“喂!”樊晓昙见她直接扭头就走,速度还极快,大声喊道。
幻芜没有回头,只有娇软的笑声传来,她瞬间就移动到缝隙处,指尖温柔地一抚,她辛苦结成的结界就应声破碎。
樊晓昙把长绝拖到石壁内侧藏好,飞快奔到缝隙处,就见幻芜竟然飞在,啊不,是悬在空中,她的身后,隐隐浮现出一对透明的翅膀。
说是透明,是因为那翅膀并没有羽毛或者实体,而是只有淡淡的轮廓,不细看的话,或许会觉得那是幻芜周身绽出的光晕。
那对翅膀,似乎是一对蝴蝶翅膀。
樊晓昙还来不及多思索片刻,就惊呆了,因为她看见幻芜似乎只是手指动了下,围在她身边的钦原鸟就瞬间燃起火焰,那火焰像有生命一般,从里移动到外圈,那些巨蜂一样的鸟来不及尖叫一声就化成了粉砾。
“是她!她就是火凤!”赶来的祭司殿部众看到这一幕,纷纷朝着她围拢而来,却不敢靠太近,曾经狠厉的脸上带着惊惧。
幻芜“呵呵呵”地笑起来,又轻又浅,却像一根丝线绞成的利刃,缓缓地绕过每一个人的脖子,在场的人,包括樊晓昙,周身都泛起一股凉意。
幻芜的瞳孔也没了焦距,樊晓昙甚至怀疑,这个人不是幻芜,或者说,真正的那个幻芜已经在凤凰血的压制下沉睡了。
此时此的那人,不过是一只从地狱火海中逃出生天的恶鬼。
她一边笑一边旋转起来,像是在提起无,手中握着的骨笛在指尖旋转,众人眼一花,只觉得脖子上润湿了一片,竟是在瞬间就被割断了喉咙。
“来追我啊。”幻芜一边笑道,一边从包围的人群中杀出一个口子,然后飞身远去。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如见了鬼一般脸色惨白,然后还是一咬牙,追了过去。
樊晓昙看着这片刻间发生的一切,后背竟濡湿了一片。
凤凰的心头血,只这么一点,就如此厉害吗?
还是……幻芜本身就很厉害。
她摇了摇头,不会吧,不过是一株深谙幻术的草妖罢了,应当是凤凰血在她体内起的作用。
也不知能坚持多久,不过既然那么厉害,应该无事的吧,应该会顺利甩掉那些人,或者是把他们都杀光。
竟然有些担心她,樊晓昙自己都觉得奇怪。
算了,还不如担心阿姊,担心自己,要是今天这事被发现了,陆离一定不会放过他们两姐妹的。
樊晓昙侧过头,看着身边还在沉睡的长绝,真想把他晃醒怎么还不醒啊你!
再不醒,到时候幻芜要是死在外头,可不关自己的事!
第八十二章 奇怪的方士
胸口闷闷的,像是压了一只胖猫一样。
幻芜猛地喘出一口气,如同溺水之人一样急促喘息起来。
头顶上是无边无际的夜空,缀着数不清的星子。幻芜一手撑地,慢慢地直起上半身。
衣襟上的已经盖了不少的沙子,随着她的身子直起,滑到她的腿上。
借着月光,幻芜看见自己眼前茫茫的沙漠,一点声音一点人烟都没有,想必是大漠深处了。
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的?
身上还有些麻,好像身体都不是自己的。衣服上有很多干涸掉变成褐色的血渍,幻芜可以确定这些血不是自己的。
她只记得长绝的血流到自己心口,她就感觉在大漠正午的烈日下裹着棉被爆烤了七天似的,热得无法呼吸。然后她就像置身于梦境一样,身体很轻地飘了起来,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再追自己,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害怕,甚至有些兴奋。
再之后……就没有画面了。
幻芜动了动手指,按向自己的心口处。
“你醒了?”
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幻芜因为身体发麻而不觉得疼痛的心口扯了一下。
“嘶……”还是痛痛痛痛。
“对自己还真下得去手呢。”那个声音又说道。
幻芜慢慢地转过身子,才发现她的身后不远处坐着一个人。
那人也背对着她,半趺坐在沙漠里,鸦青色的交领长衫上也积了不少沙子,几乎把两只脚都淹没了。
看打扮并不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他头上戴着蟹壳青的四角方巾,微微仰起头看着天空,似乎是在看星星。
“你是谁?”幻芜问道,声音虚弱无力。
那男子愣了一下,好像从未明确自己是谁一样。他缓缓转过头来,身子未动,只露出侧脸。
“师父……”幻芜在见到那张侧脸的第一瞬忍不住呢喃道,即便她很清楚那并不是荟明。
周身散发的气质不同,味道不同,背影也不一样,甚至荟明根本不会穿深色衣服。
可她还是下意识的喊了出来,因为那张侧脸,与荟明竟有六七分相似。
听到这声轻呼,他的唇角勾起,这下更不像了。师父笑起来如春燕略过水面一般温和淡雅,而这人笑起来,却有些妖媚,与他这身平凡质朴的打扮完全不相符。
而且他很年轻,看起来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样子。
幻芜不说话,那男子也未答话,又抬头看了半晌,然后就站起来,直接转过身,好像有些急似的。
“要起风了,走吧。”
“啊?”饶是幻芜这般惯常没心没肺的人,也觉得这人真是奇怪极了。
也正是他转身,幻芜才看见他腰间系着双股黄色丝绦,上面绣着八卦阴阳图纹。
“方士?”
“啧,”那人满不在乎地撇撇嘴,“用来骗吃骗喝的行头罢了。”
说罢,便快步朝幻芜走来,一把拉起她的胳膊就把她从地上提起来,幻芜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被他这么拉着飞上半空。
幻芜:“……!”
“啪”一声,幻芜被半扔在地上,差点吃了一嘴沙子。
被像拎破布一样拎了半天,又像扔破麻袋一样扔在地上,饶是向来惜命的幻芜也怒了。
“你你你,”幻芜气得心口突突,却憋不出什么像样的句子来骂人,你了半天只吐出一句:“你有病啊!”
“嗯。”那人还是带着笑意,不过眼里却冷淡无波。就说这一个字,让人都不觉得他在开玩笑。
“你就不能尊重下别人啊!要动之前说一声啊!”
“我说过了,要起风了。”
“……你没看到我有伤吗?你就不能温和一点?!”
“又不是我捅的。”
“……”幻芜无语凝噎,默默抚上心口,默念冷静。
片刻后,幻芜挣着地站起来,觉得还是离这个奇怪的方士远些为妙:“无论你是谁,我都要走了,就此别过。”
那人并没动作,只含笑说道:“我说过你可以走了么?”
幻芜抬起的脚突然就固定住了,无法动弹,她心下微惊:“那你要怎样?”
那人缓缓地迈着步子,就像在自己家后花园里散步一样从容且愉悦:“我救了你,也不道声谢吗?”
救了你?那就是说他可能看到我之前到底干了些什么,凭他的本事,把我从祭司殿的追兵中带出来,好像也不是什么问题。
“哦,那我谢谢你啊。”
“不客气。”那人还是没动作,只是踱步。
“我道谢了啊,可以放我了吧?”
那人抬起头来,像看着一个可爱的孩子一般看着她:“我说过你道谢了之后就让你走么?”
幻芜:“……”
她给气笑了,不过既然没本事,就不能硬刚。
“你到底要做什么?”
“绑架你啊。”
幻芜觉得不能在跟这个人好好的聊天了。
不过除了没有受到什么恶劣的对待之外,她确实也跟被绑架了没什么区别。
幻芜被放开了,可以动弹,不过只要走出五步,她就会被一股无形之力退回原地,就像周身围了一圈无形的棉花似的。
即便那个方士在闭目调息,或者就是在睡觉,无论他在干嘛,幻芜都很明确,自己走不了。
而且他说完“绑架你”之后,就半句话也没再说了。好像幻芜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幻芜咬着唇,觉得现在的状况还不如从尸堆里爬出来,或者干脆被抓回祭司殿了算了,至少长绝他们还能知道自己在哪里。
想到这里,也不知长绝如何了。天边已经晕开橙黄色,要天亮了啊。
长绝却是在日落时才悠悠转醒,如果昨夜未逃,那此时大概正是幻芜和长绝将被陆离“处置”的时刻。
心口有些微微的痛感,身上倒是很爽利,脉平气稳,想必是水性灵力已经彻底融合了。
“阿芜?”他揉揉眼,让视线恢复清明,可唤出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半分回应。
不对劲。四周清晰起来,这里并不是密室,而是山壁间的一处窄缝。
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出了何事?
“阿芜!”他大喊了起来,抬脚走出壁缝。
“醒了?”一个身影从窄缝口探进来,正是樊晓昙。
“阿芜呢?”长绝面上没有一丝惊异,似乎来人是一个完全无关紧要的人,只有眼中的焦急之色透露着他的心绪波动。
“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樊晓昙一向都非常讨厌被人无视。
长绝半句话也不说,竟然直接抬脚略过自己,作势就要走。
“喂!我问你话呢!”樊晓昙疾步走上前,挡在他的身前:“你难道不应该对我在这里表示惊奇吗?或者生气骂我之前骗了你们?”
“让开。”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只有眼珠子微微朝她的方向移了一点。
“我偏不让!”樊晓昙话没说完,眼前就有一团火焰向自己打来,她下意识地侧身退了两步,就见自己原本身在的那个位置已经燃起了火焰。
“你,你竟然攻击我?”她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你的颤抖,连尾音都尖利了。
长绝直接走过她的身边,边走边说:“你若是不告诉我阿芜在何处,就不要挡着我的路,不然下次我就不敢保证你有没有后退的时间了。”
樊晓昙周身泛起寒意,这感觉和昨夜见幻芜那模样很相似,她往前走了两步,然后没有再上前。
“这才是真正的你吧?”樊晓昙突然开口说道。
“平日里温和有礼的那副模样,只是在幻芜面前装样子呢吧,真正的你应该就是这样冷酷狠厉的,对不对?”
樊晓昙原本以为他并不会回应,却没想到长绝竟然站住了,然后转过头看着她:“真正的样子?呵,你说得不错,在无关紧要的人面前,我确实就这副样子。”
“无关紧要……哈哈哈,我对你是无关紧要,不过你呢?在你心心念念的幻芜心里,你又有多重要?!”许是真的被刺激到了,她也很想刺激刺激这个淡漠如斯的男子。
“你不是想知道她去哪儿了吗?我告诉你,昨夜白羽来救你们,可是你迟迟不醒,成了他俩的拖累,所以她扔下你,跟白羽逃了,就这样。”樊晓昙说完,带着满足的笑意等待着长绝的回应。
可他并未停下脚步,甚至连停顿也无,他走到入口那处缝隙边,侧头问道:“往那边走了?”
“你听到我这般说,竟然不愤怒?就算你不相信,也不质问我一句?”樊晓昙没等到她期待中的愤怒无措之态,反而激起了她的愤怒。
长绝的头多侧了一点,肩膀也侧过来,面上带着一些应付无理取闹的孩子似的无奈又不解之色:“你说的都不是实情,我为何要愤怒?而且,明知你在骗我,我又何必继续浪费时间,再等来另一堆虚言?”
“你就那么相信她?”樊晓昙心里不知是何种滋味,嫉妒?惆怅?还是苦涩?她也无法表达清楚了。
“有时候我连自己都未必相信,可我相信她。”长绝这话说得很轻柔,眼神里也不自觉地染上了一层暖意,就像幻芜此刻就在他眼前似的。
“可她自己亲口说过,她不喜欢你。”樊晓昙心里好似空空的,却又很重,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撞了一下,撞走了她心里原本拥有的一些期待,却又填进了一些她不曾拥有过的东西。
第八十三章 血溅祭司殿
“那又如何?”长绝语气毫不在乎,可脸上带着些不耐烦,“我心悦她,唯她一人,这就足够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樊晓昙愣愣地看着他,指了指正前方:“我只见她往那边走了,之后不知道了。”
长绝听罢,直接朝那方向飞身而去,再不回头。
只相信她?只心悦她一人?樊晓昙忽然无声地笑起来,抬手掩住眼中的涩意。
她承认,她未必就有多喜欢长绝,只不过一时兴起,到后来有了心动的感觉,并不算多么深刻切肤的情谊。
以至于说喜欢他,不过也是出于一时的同情,或者恶趣味?
她其实更想看到幻芜的反应,因为她打心眼里觉得幻芜就是那种并不把别人真正放到心上的人。
有时候,能亲自绞断两个亲密的人之间的纽带,是一件很能让樊晓昙感到满足的事。
可她显然并没有做到,这两人之间的纽带,比她想象中的更为牢固。
为什么是那个女人?为什么她可以得到这个男人如此深刻的感情?
而她却从未得到过,即便是从自己的亲人处,他都没有得到过这般信任。她嫉妒幻芜,嫉妒这两个人。
她一直觉得这两人很傻,可是现在,她却觉得愚蠢的是自己。
樊晓昙忽然觉得很无力,无力到眼前看到的景象都是黯淡的,让她觉得很无趣。
可身体却像被什么力量推着似的,推着她往长绝离开的方向追去。
在看到长绝立在一座矮坡上的身影时,樊晓昙都不明白自己为何还要跟着他。
难免被羞辱吧?连她自己都会觉得厌烦,可她还是走了上去。
“我有话……”话到此处就打住了,因为她被矮坡下的景象惊了一跳。
矮坡下是成堆的尸骨,有的散落在四周,有的堆在一起。有人的,也有鸟类的。
成片的血渍浸在沙地里,将沙子凝成褐色的块状,无数蚊虫盘旋其上。在烈日的炙烤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有的尸身还在这边,头颅却飞出老远,那些人脸上还带着惊恐莫名的表情,眼珠瞪得老大,此刻也已成灰白色。
也许他们还没来得及分辨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樊晓昙看了一眼长绝的脸色,见他蹙着眉头,眼神一直逡巡在那堆血肉上。
“你别太担心了,幻芜她应当是无事的。我来就是想告诉你,昨夜白羽确实来了,你们逃出去之后,兵分两路散开了。幻芜带着你躲进山谷里。可是后来那帮人又找来了,我们抵挡不过,她就用那对笛子,就是那对骨笛,你应当知道的,也不知道她怎么想到的,她用那两支笛子做成个输血的管子,刺进了你的心口,和她的心口。”
长绝这时才转过身来目光炯炯地盯着她,樊晓昙吞了下口水,继续道:“你心头的血流到她身体里,她就变身了,变得很厉害,那帮笨蛋追兵马上就认为她才是凤凰,追着她就跑了。可是你别担心,她有了你的血之后就变得超厉害,我躲在一旁看了,那帮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所以,我想她应该是没事的,想必是藏到什么安全的地方了吧……”
她越说越小声,其实她自己也很犹豫,如果幻芜真的没事了,肯定会回来找长绝的,可是她并没回来。
“……兴许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反正我这回说的都是实话,信不信随你。”樊晓昙脸上显出几分难为情的神色,看起来很别扭。
长绝看了她一眼,虽然还是很冷淡的表情,但樊晓昙还是感觉到他并没有排斥自己所说的。
长绝伸出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处,难怪这里有个伤口,原来竟是如此。
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只有细微的痛感。可幻芜她身子娇弱,在心口处捅一个洞出来,不知道会有多疼?
心好像被人狠狠地踹了几脚,沉重得让他眼眶发胀。
“这里曾有两个人。”
“什么?”樊晓昙没有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长绝破天荒地解释道:“这边这些人,只有脖颈处有一道伤痕,而那边那些,却是直接被斩首。”
樊晓昙顺着长绝的手指看过去,确是如此,而且那些被枭首的人数似乎更多:“也许是突然发力了呢?”
长绝摇摇头:“武器不同,发力点也不同。”
一个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包括发力的方式、角度、着力点等等,即便是受到外界影响或者是情绪变化,人在用身体做出反应的时候总是比思绪的反应更快。
那些被抹脖而死的人,创口平整,但仍旧可以看出来是借助了工具造成的,但那些没有了头颅的伤口,整个创面都非常平滑,就像是直接被风切断了脖子。
樊晓昙颔首:“确实,没准是有人路过帮助了她。”
“在祈支。我们也不认识其他的人……”长绝突然陷入了迷茫,幻芜到底在哪里?
“去找找白羽吧,也许她去找白羽汇合了。”
幻芜此时正在街上闲逛,不对,应该说是她身不由己的被人带着闲逛。
伤口很痛,痛得让她有些后悔,干嘛脑袋一热就捅自己,也许能想到更好的办法呢?
现在还被这个怪人拉着遛街,说是拉着,是因为幻芜的手上被那人套了个绳索,但是旁人看不见的绳索,另一头被他牵在手里。
所以此时此刻,幻芜就是确确实实的正在被“遛”。
“我又不是狗!”她也曾反抗过。
“要不我牵着你?”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方士显得非常开心,虽然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可幻芜还是从他那轻快的步伐里感受到了。
“你看,我特地为你准备了马车。”方士从集市上买了一辆马车,表情就像是在等待表扬的小孩子,“你这伤势,也非常让我苦恼。”
“你不告诉我要去哪里,我是不会上车的。”幻芜梗着脖子。
“你听过哪个坏蛋绑人的时候会告诉别人自己的目的地的?”
“那你总该告诉我绑我干嘛吧?我可没钱……你不会是看上我的美貌了吧?”
“……你可真有趣。”那方士显然被她的厚脸皮震慑到了,“我不过是要你去帮我取个东西。在东西拿到之前,我不会伤害你的。”
“那拿到之后呢?”
方士舔了舔嘴唇,盯着幻芜的眼神像毒蛇盯着猎物:“谁知道呢,如果你惹怒了我,兴许我就直接把你宰了。我可是很记仇的哦。”
幻芜咽了咽口水。
“还有,你身上的那条蛇……”
幻芜捂着袖口,一脸惊恐地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如果它再乱跑被我逮到,我可是最爱喝蛇羹了呢。”方士又舔了舔嘴唇。
在这一天里,小玄曾被幻芜放出去通风报信,可幻芜放心的笑容都还来不及收回,小玄就被她提着尾巴扔回来了。
一人一蛇彻底老实了。
算了,即便是长绝找来了,想必也打不过他。
“好,我跟你去,我答应你拿到东西前不会再跑了。不过……要想我安分地跟着你,我也要你帮我做件事。”
方士并没有直接拒绝,而是玩味地问道:“哦?何事?”
“我要你杀了祭司殿的大祭司,陆离。”
“可以。”幻芜没想到他几乎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就像幻芜的要求不是杀人,而是切个萝卜那么简单。
他甚至不问任何缘由,眼睛都没眨一下,看起来十分的……淡漠。
或者他早就料到我会有这样的要求?
方士……幻芜似乎想到了什么。
幻芜脑袋里充斥着很多片段,她正努力地把某些画面连在一起。
身前的人停下后,她才回过神来,眼前的建筑正是祭司殿。
这么快?她并未觉得有加速啊,那人就是以溜达的速度,竟在片刻后就让她置身百里之外了。
幻芜长着嘴,心里十分震惊。
“你要跟我进去吗?”方士显得十分有礼。
“我可以待在外面?你就不怕我真跑了?”
他云淡风轻的表情,显得幻芜就像个傻瓜:“我认为你是想看到这件事情的结果的,不是吗?”
幻芜抿着唇,显然被她说中了。提这种要求,无非就是要解决掉长绝的后患,至少在祈支,没人还能再打他的主意。这样,她才能走得安心。
方士笑了一下,直接就抬脚迈上台阶。
“你是何人……”大殿门口的侍卫正要阻拦,可话都还没问完,脖颈处就炸开了血花。
一双眼瞪得大大的,嘴唇的形状保持着说话的样子,可人已经身首异处了。
幻芜没反应过来,她甚至觉得自己看到的是假象。
方士脸上还带着笑意,甚至身上都没有溅到一滴血,他就像走在山间的小路上,而这路上只有他一人悠然信步。
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就像在轻抚花朵一样,指间只是略过身侧虚无的空气,他没有停下脚步,以同样的速度继续往前。
“什么人?”别处的侍卫围过来,还是同样的下场。
“噗呲”、“噗呲”……幻芜只是听到这样的声音,有节奏地充斥着耳朵,这声音越来越大,震得她耳朵发疼。
“等等!你停下!”
第八十四章 血腥屠戮
“住手!”等幻芜的嘴里可以发出声音的时候,祭司殿前已经倒下了十几具尸体,白玉的台阶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幻芜眼睛被刺得发疼,血腥味让她不能呼吸,她疾步奔上台阶,朝着方士的背影边喊边跑。
幻芜心中的惊怒盖过了她的恐惧,她直接拉住方士的手臂:“我只是让你杀了陆离!我没让你杀那么多人!”
“我答应帮你杀人,可我没答应你只杀一人。”他单臂揽着幻芜的肩膀,离她极近,幽暗的眸子紧紧盯着她,“若我在杀死陆离前就被那些人杀了呢?”
他回过头,缓缓地扫视着那些围在远处根本不敢靠近的侍卫,他们犹如看见地狱修罗一般惊恐莫名地看着他。
侍卫们互相推搡着,却无一人再敢上前。
“不会的,他们根本杀不了你!”幻芜紧紧地抓着他,生怕一放手他就大开杀戒。
“世事难料,他们那么多人,都举着兵器冲着我,若我不再他们靠近我之前就把他们杀死,岂不是给了他们杀掉我的机会?”方士一边悠悠地说着,一边斜眼看着幻芜,眼波流转颇为妖媚,“若我死了,谁还能解你忧愁?”
“既然你做出这样的选择,就势必要承担这个选择所造成的后果。就像他们,既然身为护卫者,必定要做好护主而死的准备,都是一死,不如我早日成全他们,说不定还能早日投个好胎,来生不必再为人卖命了,岂不是更好?”
话音落地,最前排的侍卫纷纷吐出一大口血了,倒在地上瞬间就死了一大片。
剩下的人吓得不知所措,大多数直接扔了兵器,大叫着“恶鬼!妖魔!”四下逃窜。
“为仆不忠,只想着自己逃命,死了也要下油锅地狱,不如我来帮你们!”方士大喝一声,伸出手一挥,逃窜的侍卫就像被大刀砍中一般,血肉横飞。
明明离得很远,幻芜却觉得那些鲜血全部淋到了她的身上。幻芜腿一软,直接跪坐在地上。
方士大笑一声,踩着一条血路就走进了正殿。
谬论!全都是谬论!幻芜心里咆哮着,迫使她大口大口喘气。
幻芜虽为妖,却从未亲眼目睹过如此血腥屠戮的景象,她一面强迫自己不要去注意那些身首异处、肠流肚破的尸首,一面哆嗦着站起来。
等她踏进正殿,这里的景象也不比外面好多少,一些长老和低阶的祭司惨死在殿中,这些人里还有幻芜认识的祭司遨,他双目圆睁着倒在地上,似乎根本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死亡就已经降临到自己头上。
“生者必灭”即是生者必有一死,出生、生存、死亡,才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生命。
虽心中早以明白这种道理,但幻芜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悲戚,她伸手拂过遨的双眼,为他合上了眼睛。
一路追到后殿,所见无一活口,幻芜已经麻木了。
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传来,幻芜循声追去,见方士背着手站在一片尸首之间,听到幻芜的脚步声,他微微侧过头来。
“若你再拖着我多说几句,这人可就要跑了。”他一脸的云淡风轻,看着遍地尸身就像看着蝼蚁一样淡漠,衣不染尘,连鞋面都没有溅上一滴血,在这炼狱一般的景象中他就好似是须弥天上救世的神祗。
可他,明明就是恶魔。
幻芜低头一看,才注意到地上躺着个人,此人虽身穿麻衣,可幻芜还是认出来了他正是陆离。
他的双腿自膝处被砍断,只留下两个圆形的血洞还在往外流血,还有隐约可见的白骨和垂在外面的断筋。两只被斩断的小腿有一只直接掉落在陆离的脸侧。
他看着自己的断脚,双目暴突,涕泪流了一脸,紧紧咬着嘴唇一边挣扎着后退。
方士瞥了幻芜一眼,她的脸色不比陆离好多少,“就是此人吧。”并没有等幻芜的回应,他就已经抬起手来。
“你,你竟然……”陆离见他暴起杀意,一脸惊惧,同时还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愤怒。
可他的话并没有说完,身子就自右肩至左腰被斜砍成两半,头肩部倒在地上,血流如柱,可他的剩下的身子还保持着原本的样子,坐姿立在原处。
鲜红的肺叶和白色的肠子露出来,流了一地。
幻芜捂着嘴,忍住不叫出声,因为她觉得自己一开口就会吐出来。
她转过身沿着原路狂奔出去,直到跑出祭司殿的大门,看不到血污才停下来,弓着身子大口喘着气。
低下头的时候,她才看见自己的衣襟上有血,那是她自己的伤口渗出的血迹。一看到这红色,幻芜就立马尖叫起来,她扯着自己的衣襟想撕掉这一片血迹,可她越用力,血流越多,撕掉外衣的衣襟,里衣已经濡湿了一大片。
手上都是血迹,幻芜看着血珠顺着自己手掌的纹路滴滴答答地滴到地上,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幻芜是在一阵摇晃颠簸中醒来的。
随着晃动,眼前有光亮时隐时现那是马车的车帘。
原来自己正在马车里,幻芜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已恢复了清明。
心口的伤很疼,想必是又裂开了,她用手肘撑起身子,艰难地靠在椅背上,然后闭着眼睛喘了几口气。
片刻后,才恢复了气力,抬起右手抹了抹额间的汗。
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记得自己是晕了过去。她苦笑了一下,此刻的冷静让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当时的慌乱。
曾自诩为从容冷静的心性,不过也是未经大事罢了,真正看见那般景致,自己还是难逃心魔。
她抬起一只手,举在眼前看了看,上面干干净净,已经没有了血迹,想必是被擦干净了。
不过身上还是那件被自己扯破了的衣服,里衣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发黑了,掀开看了一眼,伤处还是老样子,只不过凝结的血块暂时止住了血而已。
不见有任何处理过的痕迹。幻芜看了看车帘外隐约可见的那个鸦青色身影,垂了眼睛。
看来只要自己未死,那人虽不会杀我,却也不会管我。
也好,一想到那双手为自己清理伤口或者换衣服,她就忍不住作呕。
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更不知道要做什么,甚至不知道眼前之人是何身份。
前路堪忧,可她很庆幸,长绝并未找来,不然以那人的狠毒的心性,长绝未必能全身而退。
不要面对这个恶魔,再好不过。
幻芜闭上眼睛,身上的伤痛和疲惫,让她再次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幻芜是被吓醒的。她直接坐起来,伸手捂住眼睛,才渐渐忘掉梦中的那双眼睛。
陆离临死前那双惊惧交加,饱含绝望之色的眼睛,一直在梦里狠狠地瞪着自己。
“啧,这般胆小。”方士的声音,他并不回头,还是背对着她看着夜空。
幻芜也顺着他的眼神看向天空,已经不是大漠里满幕的星子了,而是透过树木茂密的枝叶间或冒出的青白色月光。
原来,已经不在大漠了么……身旁燃烧的柴枝“噼啪”一声,爆出火星,幻芜才回过神来。
伸手抚上心口处,还是很疼,因为失血,她觉得从伤口处冒出的是阵阵寒气。
“你再不救我,我就要死了。”幻芜看着方士的背影,慢吞吞地说。
“你以为我没救过吗?”方士转过头来,脸上带着难得一见的不满又有些颓丧的表情,“你这体质,伤口竟然不会自己愈合,我也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给你止住血的。”
幻芜拨开衣领,果然血是止住了。
“有没有药?”
“没有。”
“那有没有干净的布?”
方士直接转过身,摊开手显出一副无赖样:“没有。”
幻芜看着那张脸,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定然无法将他和那般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联系到一起。
“那你撕块布给我。”幻芜指着他的衣服,一脸坦然。
方士看着她回以讳莫如深的笑容:“怎么?不怕我了?”
“怕你有用么?还不是会被你捆着绑着带到你的目的地去,与其害怕得一路让自己活在惊恐焦虑之中,耽误病情,到时候要是没了气力帮你做事,你更要生气,说不定会直接杀了我,不如我先按捺下心中的恐惧,等你放了我再怕也不迟。”
“不错,这般惜命,真是尽得荟明的真传。”
幻芜瞪大了眼:“你知道我师父?”
“这个问题可真蠢。既然能找你做事,自然是对你有所了解的,不止了解你,还要顺便了解了解你的亲友,”他顿了一下,玩味地看着幻芜,“自然就有与你相依为命的师父。”
“不对,你的口气,像是与我师父是旧识。”幻芜紧紧地盯着他脸上的表情。
说谎与否,需认真观看他人的面部表情,哪怕一个小小的颤动也要看到,这是幻芜在织梦识人的过程中渐渐发现的。
“哎呀,”方士微微捂住嘴,“一时嘴快,失误失误。”
这般说,就是并不否认了,可他只说了这一句,就再没有其他话。
幻芜此刻迫切的想要了解眼前之人的身份,她想了想,然后说道:“你还未告诉我你姓甚名谁,”不等对方回答她又接着说,“你如此了解我,可我却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未免有失礼数。”
第八十五章 堕仙
幻芜注意到,这个方士虽然阴狠毒辣,可举手投足间还是十分优雅,随时都要保持干净自持的模样,平日的做派更是一副有度有节的样子,甚至在她晕倒之后还不忘为她清洗了双手,伤口处的衣襟并没有被整理过,现在想来,大概也是出于守礼。
这种人想必是被礼仪教养熏陶已久的。这些习惯除非刻意去掩饰去修改,是很难改变的。
不过显然他既没有掩饰,也并不打算改变。
“如此,”方士颔首,一只手顺了顺衣摆,“确实是失礼之举。”
“我叫既明。”说完之后,他似乎自己也愣了一瞬,然后扯了扯嘴角,看起来有些嘲讽的意味。
“既明。”幻芜喃喃地叫了一声,这个名字若说是跟自己的师父当真半点关系也无,那未免也太看不起自己的智商了。
幻芜抬起眼,再次端详那张与师父相似的面孔他的鼻子比师父略高些,嘴唇也更薄,但眉眼很相似。
看到此处,幻芜才发现那双眼也在盯着自己,不过……与其说是盯着自己,不如说是透过自己在盯着某处。
“既明?”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既明仿佛如梦初醒一般,看着幻芜,然后笑道:“很久没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了,如此情状,还真是让人窘迫。”
他瞬间又恢复了往常那般云淡风轻的状态:“别猜了,我这样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跟你那清贵的谪仙师父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关系呢?我与他不过是同族而已,幼时曾在一起学道,不过像他那样高贵的出生,未必能注意到我这个生存在边边角角的小人物。”
“你是龙族?”幻芜自然是知道的,自己的师父真身乃龙族黄龙氏应龙,在“四象”青龙殒灭后,应龙一族属于支系繁多的龙族中最高贵的一支了。
“我不过是只角龙罢了。”这声音听起来有很复杂的情绪,玩味?讽刺?萧瑟?幻芜一时难以分辨。
“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也就是说,既明是蛟化的龙,属于“化”,乃成龙的第四种形式。
龙的出生分为“胎”、“卵”、“湿”、“化”四种。某些时候即便不是最高贵的那一支,若能一出生即为“胎”,就说明该幼龙在出生时就已经比“卵”生的幼龙多出千年的修为,以此类推,“化”龙是从其他形态通过后天修行成为的龙,乃是最低的等级。
法力修为非常高的龙族,即便是只蟠龙或是雨龙,也有可能生出“胎”生的幼龙。
非常看重血统的龙族,在众神湮灭之后,变得越来越注重“出生”了。
修为灵力非常重要,所以龙族大多都十分勤勉刻苦,法力高强,为的是能生出“胎生”之龙,这样的幼龙一出生,就会得到众星捧月般的待遇,有最好的师父教导,拜入最好的师门,一生坦途,等待自己的,无非是凌驾于众仙之上的崇高地位,甚至得到一方神位的尊荣。
荟明就是胎生的应龙,只不过他一心钻研医道,之坐上司药之职,负责滋养天地间所有药灵,所以他才会遇到自己。
幻芜可以想象,幼年的他必定是所有人目光聚集的焦点,有崇拜尊重,必定就会有艳羡或者嫉恨。
她打量着既明,既明便回望着她。既明的眼眸幽深,令她无法看到真切明了的情绪。
“怪不得,你那么厉害。”幻芜只好如此说道。
“是吗。”并不是疑问的语气,更像嗟叹。
想必是付出了超乎想象的努力吧,未曾亲身经历,说再多也不过是妄言。
可是……这么高深的修为,想必早就该飞升仙籍了,可他的做派,比起仙人更像是魔道之举。
“因你之故,倒让我想到些长久未曾想起的往事了,算是回礼,你不是要巾子么?”既明伸手解开头上方巾的系带,“衣服就不撕了,我还不想像你一般衣衫褴褛的。”
衣衫褴褛?也太夸张了点吧……幻芜刚刚垂头,就见一方蟹壳青的巾子盖在自己腿上。
“多谢……”抬起头的一瞬,幻芜愣住了,只因她看见了既明解开方巾后露出的额头,眉心处有一黑色菱形印。
黑色眉心印,是堕仙的标志。
眉心印,是入了仙籍的标志,颜色形状会因自身属性而不同,一旦升至神位,便会成为金色,一旦堕入地狱道,便会成为黑色。
这种印记乃是天道给予的标志,不因自身意志而改变,纵使再高深的修为,也无法更改抹去。即便是削去额间皮肉,也会重新显现在新生的皮肉上。
既明头戴方巾,想必是为了遮掩这个印记。
“算了,我还是还给你吧。”幻芜把方巾递给他,“这般高调,十分惹眼。”
“我们要去的地方杳无人烟,也不必再遮了。”既明并不伸手去接。
幻芜也不强求,转过身,用方巾擦去糊在伤口上的血渍,没有水滋润,擦起来十分疼痛,幻芜自是要龇牙咧嘴一番。
实在擦不掉的,幻芜也不强求了,把脏掉的方巾叠了几叠,垫在伤口与衣襟相接处按了按。
“你即是草妖,怎么不会治愈术么?”既明看着她这个样子,打趣道。
“没听过‘医者不自医’么?一个道理。”幻芜并未抬头,一边整理衣服一边答道。
“真是特别。”既明这句话说得极轻,就像是在自言自语。
长绝和樊晓昙找到白羽,是在祭司殿附近的戈壁上。
白羽身上带着点轻伤,长绝摸脉之后确认并未大碍,樊晓昙便用蛮力把他叫醒。
说是蛮力,其实就是响亮的一耳光。
白羽被打醒了之后,竟然没有半分恼意,只是两眼发直,就像失了魂一般。
“你怎么了?”“可曾见到阿芜?”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听到这句话,白羽才回过神来,转头看着长绝:“见,见到了。”
“在哪儿?”
“祭司殿……”白羽说出这话的时候表情快要哭了。
长绝见了,心下一紧,转身就朝祭司殿飞去。
“别去!”白羽喊道,当然并没有喊住长绝。
樊晓昙看着他的模样,心也提了起来,不会这么短命吧?
这般想着,也转身飞向祭司殿。
“哎哎!”白羽无奈地站起来,顺了口气,壮着胆子跟了上去。
白羽在后殿找到两人,他只有逼迫自己不去看四周,逼迫自己不去大口呼吸才敢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长绝问道。
“我昨天在约定好的长生殿那里等了小芜姐一整天,也没见到人,直到今天也没出现,我就担心你们是不是被抓到了,就偷偷潜回祭司殿查看。”白羽歇了口气,保持视线平直,才继续说道:“我一到这里,就见到外面都是尸体,吓了一跳,等我飞进后殿,也就是这里,我才看到一个男子,正在杀人。”
说到这里,白羽忍不住抖了一下,脸上也带着惊吓之色。
“那阿芜呢?”长绝抓住他的肩膀,语带焦灼。
“我就是在这里看到她的,那个男人砍断陆离的的脚之后,就没有了其他动作,好像在等人一样,然后……小芜姐就进来了。”
“我看到他们俩说了几句话,然后那个男人就杀了陆离,就这么一挥手,陆离就被切成两半。”白羽回忆起那个画面,下意识的闭了闭眼,“我离得太远,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小芜姐看到人死了,忽然就跑了出去,我当然就跟着出去了。”
“小芜姐跑到外面,似乎被吓到了尖叫了起来,然后就晕死过去了。我正要上前的时候,那个男人就出来了,抱起小芜姐就要走,我刚跟上去,他就回头看着我笑,我以为自己死定了。”白羽抚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说。
樊晓昙看到这场面也愣了会儿,好不容易才开口问道:“他没有杀你,是他认识你吗?”
白羽摇头:“不认识。”
长绝放开了白羽,皱着眉头思考起来:“他长什么样?或者有没有什么特点?”
“年纪不大,看起来比我们大一些,长得倒是挺好看的,只是没想到那么可怕……”
樊晓昙打断他:“还有呢?”
白羽皱着眉头思索:“外貌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那装扮,很像个儒生,啊不,像个方士。”
“方士?”长绝似乎想到了什么,“飞曾经说过,当初教他血咒唤醒公主的不就是个方士吗?”
白羽当时也在场,他也想起来了:“对!我也记得。那,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樊晓昙点点头:“祈支这个地方,巫师多但方士之类的很少会来,我觉得很有可能会是同一个人。”
白羽急得团团转:“那怎么办?小芜姐被这个可怕的方士带走了,他会不会对小芜姐做什么……不好的事啊?”
番晓昙瞪了她一眼,然后说道:“方士这么明显的人,要出入的话城门处定会有记录的,就算被他躲过,也定会有人见过他吧?我们要不要去人多的地方打听打听?”
长绝此时也是在强迫自己冷静,可脑袋还是一团浆糊一般,没了阿芜他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了:“走!先去城门口!”
第八十六章 咒术
长绝离开辉羽城已有两日。
那日他们三人到处打探,一番形容后,倒是有很多路人摊主说见到过一个气质不凡的方士,身后跟这着个小姑娘。
“那个方士打扮的男人可惹眼啦,我们几个摊主都见到了呢,不想注意都不行!他倒是悠悠哉哉的,买些东西还都很和气呢!”
“小姑娘嘛,倒是一脸不太开心的样子,身上好像还有病还是什么呢,脸色也不好!就乖乖地跟在方士后头走呢,看起来也不是很亲密。”
“知道知道,那个方士还买了一辆马车,像是要远行的样子。”
至于城门口,只有一个方士的入城记录,却没有出城的,也没有类似的马车出城。
樊晓昙:“只有这一个,那必定是同一个人了!也许他们不是从这边离开的!”
白羽十分不忿:“小芜姐一定是被那个臭方士逼迫了才会跟着他!”
长绝沉吟了半晌才说:“那些摊主说,见到他们是白日午间时分,而你说在祭司殿见到人,已经是午后了。”
白羽:“对呀……那就是说,他们俩是之后又回到祭司殿的,回祭司殿干嘛?”
“有没有可能……”樊晓昙瞟了长绝一眼,说道:“他们就是去杀人的,我是说,杀陆离。”
长绝没有答话,因为他心中也是做此想,阿芜让那个方士去杀陆离,可他却杀了那么多人,所以阿芜才那么难受。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她那么做的原因,无非就是为了自己。长绝的心口又痛了起来,可他的伤口,明明已经愈合了。
樊晓昙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很清楚自己的意思,又开口道:“方士之类的,修习道宗,讲究修正其身,一视同仁,有求才有取。我觉得幻芜应该是用什么条件跟他交换了,所以那方士才会……咳,我的意思是幻芜在那人身边,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那人想必也要幻芜帮他做什么,不然也不会带她走,还帮她做事。”
白羽再迟钝也明白这话中的宽慰之意了,白羽看了她一眼,心里奇道:这丫头莫不是受什么刺激了,竟然会安慰别人了?
“要离开辉羽,还有哪里可以走?”长绝问道。
樊晓昙:“那就只能从北面走了,那边是没有关卡的,因为那个方向是不会有人进来的。”
“为何?”
“那个方向,一直往北,都没有任何人烟,因为那边是死灵之境。”
天上一直下着小雨,雨不大,却整整下了一日了。
坑坑洼洼的泥地被雨水浸得十分湿滑,鞋子也被湿透了。其实掐个诀就可以御水,但长绝显然没有这么做。
雨水淋湿了他的头发,额发一缕一缕地贴在脸上,雨水就这样结成一小股顺着头发流向脖颈,再流进衣领内,格外的阴冷。
长绝一瞬不瞬地盯着路面,在其间尽可能地分辨车辙的印记。
掐诀御水,就没办法那般集中精力去看痕迹了,哪怕是一些细微的痕迹,他也不能错过。
而且他发现,踏入这个所谓的“死灵之境”,再催动灵力就没有往常那么轻松了。
灵力还在体内流动,可是催发起来尤其耗费心神。这也无妨,不过是恢复到以前凡人的那般状态而已。
很早以前他就暗自立誓,哪怕是血肉之躯,也要护得幻芜周全。上穷碧落下黄泉,去不了的地方他也非去不可。
行至一座山前,车辙印就此消失了,半分踪迹也寻不见。
长绝站在山前,仰头看着那座山。
这山并不高,圆圆的像一个倒扣着的碗,也可以说,像一个放大了百倍的坟包。
此时这座山已经被雷电劈得一片焦黑,土蹦石裂,只能大概分辨其形状。
山上或高或矮的树木都被劈成焦炭,杂草灌木之类的都被烧毁。若是没有这场雨,恐怕这山还燃着熊熊大火。
长绝爬上山坡,在一堆东倒西歪的残木之间找到一棵看起来被劈得最严重的,露出地面的树根延绵数丈,看起来至少也有百岁了。
原本高大的树干被劈成数块散落在四周,长绝蹲在地上,在这些炭块一样的木头中间翻找着什么。
“别躲了。”他还是蹲在地上,像是对着虚空说道。
一个身影从不远处被拦腰劈断的树桩下站起来,好像在给自己壮胆一般,咳了一声。
“你回去吧,别跟着我了。”
“我哪有跟着你?”那人正是樊晓昙,长绝从辉羽离开向北之后,大概半日的功夫,樊晓昙就跟上来了,“我只是好奇这个地方,所以才过来看看罢了。”
“你不是说进了这个地方就是入了死门,绝无生者么?”长绝还是没有抬头,不过他好像找到了什么,手中拾起一片残木正在细看。
“是,是啊,可我还不是听长辈说的,谁知道到底是什么样呢?不过看起来,的确像没有人的样子啊……”樊晓昙独自说着,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于是便讪讪地住了嘴。
“你在看什么?”她早就习惯了,倒也不是很难堪。
长绝手中是一片黑漆漆的木块,大概有小臂那么长,樊晓昙看了看,并不觉得有异。
“这里有个符咒。”长绝答道。
“符咒?”
“你没有系统地修习过道术,自然看不出来。”
“哦,”樊晓昙是个要强的性格,要是换做别人,少不得要争上几句,可换了长绝,她竟觉得就是如此一般接受了,“那这是什么符咒?”
“不知道。”长绝思索了一番,确定自己确实没见过此咒,“不过,我猜测,大概是和此处降下的天谴有关吧。”
“天谴?”
“这里那么大的地方,却只有这一处山体遭到如此重的雷击,少说也有八十次以上。”
樊晓昙闻言,四下看了看,才道:“对啊,我就说怎么有种奇怪的感觉,却说不上来。”
“这就说明,此地有什么在这里引雷,将雷击都集中到这个地方来了,我想大概就是这个符咒的作用了。”
樊晓昙恍然大悟道:“要是不引的话,雷追着你打,八十几道还被给劈成灰啊。可是,这符咒这么厉害啊,竟然能将雷劫引到一棵树上,这不就是瞒过天道了吗?想必是个非常厉害的人做的吧?”
长绝扔掉石块,皱眉不语。显然他心中已经有了人选,那个方士,究竟是何人?
“你还要往北走吗?”樊晓昙拉住他,也不管他喜不喜了,语气有些急:“这里不过是入口处,就如此……阴森,再往里走就不知道会遇上什么了,也许是冰雪,也许是火山,或者……总之就是很难搞就是了。”
长绝回到原处,环视着四周,似乎再查找什么。
“你也找不到可以追踪的痕迹了,再往里走根本就没有方向,只是浪费时间!”樊晓昙见他不答话,直接走到他的面前,她的个头比幻芜还矮一些,只能仰着头直视长绝的眼睛,“我跟你说吧,死灵之境就是个没人管的地方,六界之中无法容身的妖魔鬼怪,比如怨念不消无法投胎的怨鬼、没有自己思想却失去了主人的尸鬼、或者不在生死簿上的残魂等等,都会被驱逐到这个地方来,也没人知道这个地方是怎么出现的,什么时候就存在的……”
“我这么说你懂了吧,这里就是一些你想都想不出来的怪物,也许已经存活了亿万年的怪物们栖身的地方,一旦进去,想再出来就难了!你也感受到了吧,这个地方的阴气如此强烈,怨气甚至比阴司地府还要重,这说明那些东西在告诉你这是他们的地盘,越到里面灵力被压制得越厉害,甚至到完全使不住来的地步,到那个时候不就只能任人宰割吗?一只小鬼也会咬死你的!”
樊晓昙一口气未歇地说完,然后就死死地盯着长绝看,想从他脸上看到一分犹豫的神色。
“我知道。”他只说了这三个字,就转头走了。
见他直接就走,樊晓昙反而愣住了:“你、你不找啦?”
“找。”长绝踏着来时路往回走一步不停,“不过在进去之前,我还要去找个人拿件东西。”
“我跟你去!”樊晓昙不假思索地说道。
“白羽都这么忙,只能留在族内,如今祭司殿遭此大难,你还这么悠闲?”长绝这话虽不是直接赶她走,却也表达了“你应该去做自己的事”这样的意思。
樊晓昙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跟白羽不一样,陆离死了,钦原不成气候,这祭司的位置只怕要重新回到双睛鸟手上,他是继任人当然跑不掉。可我不同啊,陆离死了我们两姊妹反而自由了。阿姊我也找到了,有什么事她去做就好啦。我就是闲人一个!”
樊晓昙像只麻雀一样围着长绝叽叽喳喳:“我不管!我就是要跟着你,你不准我也会跟的!你放心,我还是分得清轻重的,我不会捣乱的。而且我也可以出一份力啊,幻芜要是死了,我还跟谁去抢你啊?”
长绝停下来,悠悠地瞥了她一眼:“我,我的意思是,我也是想去救人的,多一个人更好吧……”
长绝脚步不停,樊晓昙只能在后面快步追,在她以为不会得到回应,打定主意就这么死皮赖脸地跟着的时候,听到前方之人传来一句话:“随你,要是死了可不关我的事。”
第八十七章 天谴
幻芜抱着膝盖坐在马车里,半句话也没跟既明说,这样的状况已经维持了大半天了。
因为她十分生气,同时也感到一阵阵阴冷的寒意满身直窜,她非常明白,这是一种恐惧感。
原因还是一天前发生的事。那晚知道了既明是堕仙的身份之后,她十分惊愕,同时也清楚了既明身上为何总有那种似有似无的邪气,也明白了他那种狠辣的做派出于何处。
成为了堕仙,就是堕入了邪道,根本原因就是滋生于内心的邪气不去抑制,而是遵从于心魔触犯了天条,从而被惩罚进地狱道。
源源不断地魔气只会从心魔滋生,心智扭曲,做派也会越发狠厉。
幻芜不是在给既明滥杀无辜找理由,只是明白了,这人确实就是恶魔。
心魔人人都会有,但区别就是如何面对如何选择,既明历经千辛万苦修得正道,却甘心堕魔,他也是个可怜人。
但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滥杀无辜就是大恶之举,幻芜是永远无法认同他的所作所为的。
可即便那是,幻芜也只是惊愕而已,委曲求全,大丈夫能屈能伸,她又不是什么铮铮傲骨的君子,虚与委蛇一下,忍耐一下,赶快去完成他要自己做的事就好了。
人在恶魔身旁,还是保命要紧。幻芜是十分有自知之明的,因为强弱对比就摆在那里,实在不用以卵击石,她还不能这么白白送命。
如此想过之后,幻芜就跟着既明上路了,还是老样子,既明只在外间赶车,幻芜坐在马车里面闭目养神。
然后马车忽然就停下了。
“怎么了?”幻芜还是十分担忧这个像爆竹一样的堕仙,会在什么不经意的时候搞出什么幺蛾子。
既明只是看着阴沉沉的天空,似在思索什么好玩的事一般,嘴角泛起笑意。
幻芜一看见那笑就觉得惊悚,忙不迭地跟着看天:“是要下雨了?”
“唔唔,”既明晃了晃脑袋发出两个尾音上扬的音节,“是雷劫。”
“啥?”
“天谴,懂了吧?”
幻芜心道:还好还好……不对!“劈你啊?”
嵇明看着幻芜笑得十分惬意:“劈你。”
“我是听你的吩咐才杀人的,伯仁是因你而死,我不过算个从犯。”
幻芜其实一直都很清楚,可现在这么清楚地被他直接说破,幻芜还是滞了一下。
没错,是我造的杀孽。“可是,我还没有飞升,没有仙籍啊……”
“不是只有仙人才会遭天谴的,凡人也会,只不过是死后的事了,即便是活着的时候遭了报应,那也能归为因果循环之类的。但你为妖已经修道,就像是预备仙人一样也会有所记录的,造了业障也要挨雷劈。”
“那怎么办?我不是想逃避责任吗,我会认罚的……但是我不能现在就死啊。”幻芜一脸忧愁,她从来不敢犯错,就算雷不劈她,师父也会劈死她的,所以她从未见过这种阵仗。心里各种念头涌出来,但似乎都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谁说挨雷就会死的。”既明无所谓地说道。
“那是你啊!”眼看头顶上的那片阴云越来越厚,渐渐已经听得到雷声,幻芜揪着既明的领子就晃:“你是堕仙!挨过多少雷了!我可一次都没挨过!”
“要不你帮我挡挡吧?”幻芜此刻充分地发挥了厚脸皮的本能。
既明抱着手看她:“这话你还真说得出口啊。”
“我,我不管!咱俩现在可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幻芜死死地抱着既明的胳膊,“我就死拽着你,到时候劈我你也躲不过!”
既明晃了晃手,幻芜就跟只蚂蟥一样整个脸都贴到他胳膊上了。
有些想笑,但脸上却先露出了恍然的表情,已经好久没有人敢这般靠近他了。
他遇到的那些人,不是怕他就是厌恶他,不是躲着他就是想杀死他,即便是他最亲近的人,也弃他如刍狗。
有谁如幻芜这般缠着自己的时光,是多久之前了?
好久好久了吧,久到他都恍惚了。
可那又如何?他已经不再需要这些了。
眸色瞬间恢复了之前的幽深:“我是有办法可以避过这雷劫。”
“我就知道你有!”
“我又不是救苦救难的佛陀,我帮你可以,不过我可不能白帮。”
“明白明白……你想要啥?”幻芜怯怯地看着他。
“还没想好,你就记着你欠我一回就行。什么时候要你还,我自然会来找你的。”
幻芜看着他那张阴险狡诈的脸,默默吞了下口水。
跟他这样的人交易,必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可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
阴云堆积,渐渐变成黑色,已有银龙在云层间若隐若现。
幻芜急得要死,但既明还是悠然自得的样子,背着手在山间左看看右看看。
他在一棵高大的槐树前站定:“你多大了?”
虽不知他为何这么问,但幻芜还是老实答了:“十九。”
既明:“……从生出灵识开始算起。”
“三百来岁了吧。”
既明撇她一眼:“那这棵树就足够了。”
幻芜一头雾水,还不等她说话,既明就抬起手伸向幻芜的头顶。
幻芜下意识地躲了一下,一头青丝就散了下来,头顶的银簪已经握在既明手中。
“我的……哎!”既明动作很快,抓起幻芜的手就用银簪在她的手指上扎了一下。
既明没有用符纸,直接用她带血的银簪在树干上写写画画,幻芜仔细看了,这符她没见过。
符画完了,既明举着簪子,转过头看她。幻芜下意识地捂手,就觉得头皮一痛“嗷!”她的头发被既明拔了几缕。
既明看她那个样子,脸上不由自主地挂上了得逞的笑意,看得幻芜又是一阵恶寒。
他把那几根头发缠在簪子上,然后往树干上一按,幻芜也没见他使多大力气,那支簪子就深深地没入树干里了。
黑云越来越近,幻芜紧张道:“这就完事了?”
“本来还有几个步骤的,”既明甩着袖子就下山了,“但现在条件有限,只能如此了。”
幻芜赶紧跟上,没见到树的四周已经泛起一圈圈黑色的气息,像树藤一样攀在槐树上。
既明直接将马车也弃了,带着幻芜步行。
幻芜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找了个年岁修为跟自己差不多的代替品,替自己挨雷。
可毕竟本尊还在这呢,幻芜看着那笼罩在山顶的黑云,使劲往远处奔,尽量跑远。
既明看着她那样子,恍惚间好似看到了曾经也在这天道惩罚下惊慌无措疲于奔命的自己。
虽然他不会死,但身受雷劫,皮开肉绽的滋味,却生不如死。
身子一轻,幻芜被既明提着后领飞上半空,迅速远离了那座山头。
幻芜对这种姿势感到万分不满,但“轰隆隆”的雷声已经在身后响起,然后越来越大,震得幻芜的耳朵“嗡嗡”直响。
幻芜捂着耳朵,连眼睛也不敢睁开,但一道一道的银光还是能透过眼睑炸在脑中。
她的心砰砰直响,比“噼啪”炸响的雷电声轻不了多少。
万幸的事,那雷声并没有追着自己来。
既明忽然停下来,幻芜也落了地。
既明回头看着远处雷电交加的那处,看了幻芜一眼:“你真的只有三百岁?”
幻芜一边哆嗦一边点头,白着脸看着雷劫劈下。远远望去,那山头整个都在冒着黑烟,火光熊熊烧着了大片山林。
天谴就是这般威力。几道雷落下了?幻芜数不清楚,她只清楚,如果真的让自己挨,三道雷下来她就死定了。
缓缓地松了口气,可内心深处却泛起更多的忧虑。那天劫怎么办?长绝他……要怎么办才好?
幻芜一脸忧愁,没发现既明也正在打量着自己。
幻芜没注意,他可注意到了,那雷劈的不止是那棵被他用了咒术的树,而是整座山都遭了雷。
荟明的这个小徒弟,还真是有趣得紧。
“我有件事想问你。”既明刚走出两步,就听见幻芜的声音响起,刚刚还怕得要死,这会儿的声音却十分平静。
既明挑眉看着她,等待着她的下文。
“飞的血咒是不是你教给他的?”幻芜一边抚着自己手指上的伤处一边问,就是这个伤口让她觉得脑袋里有什么东西串在了一起。
飞?这个名字……既明似乎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谁。
“是啊。”他十分爽快地就承认了。
幻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祭司殿搞出来的那些事也是你告诉陆离的?”
既明点点头:“差不多吧。”
幻芜看着眼前这张笑意盈盈的脸,一种深切的寒意爬上后颈:“睡魔也是你的杰作?”
“那个家伙啊……不是,那只是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因人的恶意溜出来罢了。”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幻芜死死地盯着他,眼里透露出来的情绪既明十分熟悉。
那是一种愤怒、惊恐与怀疑交杂的眼神。
既明自嘲一笑:“飞想唤醒公主,问我有什么法子,那我就告诉他咯;陆离想要获得更大的权势,问我怎么办,那我就教他方法……就这样。”
幻芜摇了摇头:“你会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
“不然呢?你觉得我能在这件事里得到什么好处吗?”
第八十八章 新冤家聚头
好处?幻芜被问住了。
原来没有解开的疑问因为既明的存在而明朗起来,可他若才是操纵一切的人,那他究竟图什么呢?
祈支的一切都似乎跟他没关系,权势地位?他需要吗?
他需要……他需要的不正是自己吗?而自己,此刻已然在他手上。
其实如果只是自己的话,他完全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一定还有什么是幻芜此时没能想到的。
也就是从那时起她没有再跟既明说过一句话。
既明折纸为马,画符为车,又弄了一辆马车来,载着幻芜继续行进在这片杳无人烟的土地上。
幻芜的脑子一团乱,唯一能让她明确的,就是既明这人远比她想象的更为深不可测。
就像在黑夜中独自前行的时候,身后一直被一双眼紧紧盯着,本以为还可以侥幸逃脱,实际上却早已被毒蛇缠住了双腿,难以逃脱。
幻芜原本压抑着的恐惧、迷茫、无助此刻再也抑制不住,一个人的时候,她还是会害怕的啊。
她想起以前置身险境的时候,好像从来不会有这种感觉,那是因为有长绝在身边。
好想他……若是放在之前,她是万万不会承认这种情绪的吧?
生辰的时候长绝送她那个丑丑的泥人,其实她自己偷偷地戳过,一戳那泥人的心口,那泥人就会说:“我想你,你想我吗?”
那时候的自己是什么心情呢?羞赧不假,可心头那一丝萌发的甜意,也不是假的。
幻芜苦笑,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能真正直视内心的情谊吧。因为她需要这种情感,赋予她勇气。
没人能陪同她在暗夜前行了,那么就昂起头,大步前进吧。
长绝此刻要去的地方正是荼梦谷,他的速度飞快,樊晓昙根本追不上他。
一晃神的功夫,前头的长绝就不见了踪影。
长绝一回来,就一头扎进霖淇燠的院子,找了一圈人却不在。
这人又跑哪儿去了?长绝回忆了几个霖淇燠爱去的地方,一个一个找。
此时同样着急的还有一个,樊晓昙绕着荼梦谷打转好不容易追上来,怎么又丢了?!
专注于找人的她没注意到斜下方的树丛里忽然弹出一颗石子,“啪”一下直直地打到她的脑袋上,樊晓昙被敲得头晕眼花,直接掉进树丛里。
“中了!”一个赤色的身影兴高采烈地奔来,“今晚可以加餐啦!”
樊晓昙被霖淇燠掐着脖子拎了起来:“哇!好大的肥鸡!”
你才是鸡!你全家都是肥鸡!樊晓昙虽然头晕眼花,还被捏在一个吃货的手心,但心中那熊熊的傲气却丝毫未松懈。
怎奈脖子被掐着,一句话说不出来,只好奋力扑扇着翅膀“哎呦,还挺活泼好动,肉一定好吃。”
樊晓昙:“嘎!”
“难道是只鸭子?”没错,在霖淇燠眼中,两只爪子一对翅膀的生物,不是鸡就是鸭。
樊晓昙眼前发黑,只有进气没有出气。
霖淇燠蹦蹦跳跳直奔厨房:“青猗!我要吃脆皮鸭!”
未等到青猗回话,两人就被一个突然出现的身影吓了一跳。
“长绝,你怎么……”
“淇燠,青鸟是不是在你这里?”长绝记得荟明曾给过霖淇燠一只青鸟,可以寻找幻芜的踪迹。
“在啊,怎么?”霖淇燠一头雾水。
“小姐呢?”青猗伸着脑袋,没看到幻芜的身影,这让她生出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阿芜她不见了,”长绝抿了抿唇,“我回来就是借青鸟好找到她。”
“什么?!你把小姐弄丢了?”青猗瞪大了眼,手中的大勺“哐当”一下砸在地上。
长绝没有反驳,本质上就是这么个意思,他确实把阿芜弄丢了。
“发生什么事了?”霖淇燠一愣,手中捏着的“晚餐”就掉到地上。
没了束缚,樊晓昙变回了人身半躺在地上咳嗽,长绝这才注意到她原来被霖淇燠抓住了。
“怎么又变成了人了?”霖淇燠嘟囔着心里又空了一块。
“她是祈支羽族,同我一起来的。”长绝解释道。
樊晓昙缓过劲来,才觉得脑袋疼,她看向身边的红色身影,一下就跳起来:“就是你!竟敢偷袭我!”
“谁让你在我头顶鬼鬼祟祟的乱飞?没把你当歹人一箭射下来已经不错了。”霖淇燠到嘴的鸭子飞了,心里也非常憋屈。
“你!强词夺理!”樊晓昙一把抽出鞭子,冲着霖淇燠就甩去。
将将甩到霖淇燠脑袋前,就被一只手抓住了:“别闹了,办正事要紧!”
长绝带着几分怒气,原本还剑拔弩张的两人暂时收了火气。
樊晓昙噘着嘴,一脸不忿地紧挨在长绝身边,时不时的还偷瞄着长绝。
青猗看在眼里,越看越冒火:“好啊你,我把小姐交托给你,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我要好好保护小姐的?现在你有了新欢就把小姐丢了?!”
被冠以“新欢”头衔的樊晓昙突然被点名,暂时有些懵。
“青猗,你误会了,我同她并无瓜葛。”
“那你把她带回来?喧宾夺主啊?”青猗瞪着樊晓昙,就像瞪着话本里那些挤走原配的恶毒妾室。
“她是……”长绝话还没说完,就被樊晓昙截了:“是我自己跟着来的!怎样?!”
这颐气指使的样子,跟青猗脑袋里的恶毒妾室完全就是一个样啊!青猗已然脑补出了一出让读者唏嘘不已,让她气到七窍生烟的宅斗大戏。
“怎样?”青猗一把抄起她的铁勺,直接就往樊晓昙脑袋上抡:“我就让你看看欺负我家小姐会怎样?!”
樊晓昙未料到这个丫鬟装扮的女人战斗力如此汹涌,抱着脑袋只顾着奔命。
“哈哈哈哈哈!”霖淇燠看得十分开心,唯恐天下不乱的恶趣味是他快乐的源泉。
“哐”一下,青猗觉得手指都有微微的震感,那个女人还在自己五步开外瞪圆了眼睛看着她,那她打中的人是……“啊!你的伤!”樊晓昙看见长绝挡在她身前,那勺子就敲在他的心口处,惊呼出声。
长绝却面不改色,只是垂着眼看着青猗,语带歉意:“青猗,弄丢阿芜是我的过错,但事情确实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
青猗原本只是一时气恼,也没想到真的会打到人,顿时有些讪讪:“那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绝捡了重要的事向霖淇燠和青猗简要地捋了一下事情经过。
听完这些经过,霖淇燠难得一见的严肃起来,不过青猗显然受到了更大的刺激:“小姐还受了伤?还被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带走了?!”
长绝颔首,面上带着难见的惶惶之色。
“你你你,我要宰了你!”
樊晓昙一把拉住她:“你讲不讲理啊?又不是我们捅的人!”
“樊晓昙!”长绝喝住她:“你够了,无论如何,阿芜都是因我受的苦。”
樊晓昙一脸委屈,嘟囔道:“那么凶干嘛?我还不是为了帮你么……”
“好了好了,”霖淇燠拍拍青猗,“现在当务之急还是找到人,青鸟一直在我这儿,我也跟你们去。”
樊晓昙十分不满让这个十分骚包还说自己是食物的人跟着,但看长绝的脸色,终是没有开口。
他们还没弄清楚那个“方士”是什么来头,也不清楚他要做什么,在这之前,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个帮手,长绝巴不得霖淇燠来帮忙,安抚了青猗,并保证一定会安全找到幻芜之后,三人再次前往祈支。
“要是小姐少了一个头发,我就宰了你!”遥遥传来青猗的大喊,惊得樊晓昙一个趔趄。
这荼梦谷……真是个凶残的地方。
三人一路无话,很快就入了祈支境内,在往北去,又回到了死灵之境的入口,步行入内。
“这地方怎么阴森森的?”霖淇燠抱着胳膊打了个寒噤。
“少见多怪。”受各种条件影响,人总是会对某些人怀抱着莫名的厌恶,樊晓昙对霖淇燠显然就是这种感觉。
穿得那么艳丽,她看不顺眼;吊儿郎当的做派,她看不顺眼;还有一石之仇,她现在脑袋还肿着个包呢,此仇非报不可!
即便还不能报,日常打击嘲讽总是不可避免的:“这地方叫‘死灵之境’,当然冷。你这种山谷里的火鸡想必是很难感受得到吧?”
“这就是‘死灵之境’?”霖淇燠语带兴奋,脑海里对这个传说中的地方产生的好奇盖过了想要怼人的冲动。
“你知道什么吗?”长绝问道,他此时十分需要更多信息来了解这个地方。
“传说四方都有神魔之力都不能及的地方,比如你父亲曾经镇守的东极之地,就是为了关押法力高强又罪大恶极的魔物所单独辟出的地方。那些厉害的魔物跟神明一样,都是由天地所生,即使**被毁灭,元灵却不能摧毁,只能在自然之力下殒灭,在此之前,就只能镇压封印。”
霖淇燠一边抬头四下打量着这个地方,一边说道:“这种地方都是自然形成的,多都是极凶极阴之地。可像东极那样的地方,说白了就是被天界接手了,成了仙族关押魔族的牢狱。但传说中位于北地的‘死灵之境’却属于暂时没有外力干预的地方。传说这里没有结界,只要你找到了,想进来就可以进来,所以很多被自己族内驱赶或者不容于世的人、妖、魔、乃至仙人,都会来这个不会被收到异样眼光或者区别对待的地方生活。”
第八十九章 禁术
“怎么听起来还有点美好的样子?”樊晓昙也暂时忘却了“报仇大计”,发自内心地感慨道。
“很多事情都是听起来美好而已。”霖淇燠瞥了她一眼,继续说:“死灵之境属极阴之地,原本就能对这天地间极阴之物具有极强的吸引力,尤其是盘桓在阴间或者人世不愿意离开的怨灵,这些魂魄要不就是心愿未了渐渐生了执念,要不就是满含怨气成了恶灵,它们下不了黄泉,于是就来到这里。这么强的怨恨之气,无人能坦然承受,即便天界早就知道这个地方,也无力接管。整个死灵之境就像一个巨大的旋涡,正在源源不断吸收世间所有的怨念,要是什么时候承受不住爆炸了,或者是怨气够强催生出什么邪物,想一想就是件可怕的事。”
“要是如你所说,那为什么还总是有人进来,不怕被吞噬掉么?”樊晓昙本能的想否认这样的假设。
“在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之前,人们总是会有侥幸心理的。”长绝突然开口说道:“有一个地方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个恐怖邪恶的地方,可总是会有一些人,觉得这里才是属于自己的世外桃源。能去一个可以包容自己舔舐伤口地方,还是很吸引力的吧。”
“嗯嗯,一定是这样的。”樊晓昙忙不迭地点头,跟对霖淇燠的态度完全是三九三伏之差。
霖淇燠敏感地发现,这个小丫头对长绝有意思!
哎呀,真是个撬墙角的不成?霖淇燠好歹也是幻芜的发小啊,再看长绝,就有了小狗护食的心态。
“即使遇到什么怨灵邪物,若对方没有敌意,就装作没看见继续走就是了。”长绝对两人说道。
樊晓昙:“若是对方有敌意呢?”
“先解释一二吧,如果还是不行,先走为上,走也无法,就只能全力对敌了。咱们的首要任务是保全自己,最好连伤也不要受,保证找到幻芜并把她安全带走,能避免的争斗就避免吧。”
“好!”樊晓昙毫无意见,基本上等同于长绝说什么就是什么。
霖淇燠看在眼里,心道不妙。再冷漠的少男心天天被这种充满爱意百依百顺的少女之爱捂着,也会动摇的吧?
这样下去幻芜就算找回来了,到嘴边的小凤凰也被……嗯,不明鸟类拐走了。
可是霖淇燠无论怎样挡在两人之间,也会被樊晓昙钻了空子挤进来,还要忍受她的明脚暗肘,自己的肋骨都被她拐青了。
说道寻人,三人也进展缓慢,青鸟一入此地,不知怎的灵敏度好似也下降了很多,它要上上下下的找很久,才能找到正确的方向。
到此刻,他们与幻芜已拉开约莫五日的脚程。
幻芜与既明,此时已经离开了那一整片树林,往更北的北方前行。
幻芜颓丧了一日,第二天又恢复了正常的模样。敌不动我不动,才是最好的应对之策,此时打草惊蛇更会让自己深陷险境。
而且,她现在也很需要从既明那里得到一样东西。
越往北边,天气越冷,土地被冻得很硬,马车走起来倒是平坦了很多。
可那种毫无缓冲的颠簸还是让人腰酸背痛,尾椎骨一下一下地打在木板上,让幻芜深切地体会到即使没有“针”也“如坐针毡”。
能用法力变马车的话,就不能变个舒服点的吗?
**疼痛总是能让幻芜忘却胆怯,激发出她的搏命心态。
“到底还要走多久?!”幻芜钻出马车,“我告诉你,我受不了了!”
“不想坐就下来走路。”既明披着厚厚的狐毛大氅,懒洋洋地靠在车门边上,不需要他来赶马车,这种法力折出来的马自己会前行。
幻芜银牙一咬,直接从行进的马车上跳下来,虽然马车速度不快,但她还是摔了一跤。
“笨手笨脚的。”
幻芜虽然明白他这句话用在自己身上没什么错,但被看不顺眼的人这样说,还是让她心有不甘。
幻芜爬起来,迈着大步就往前走,一直走到马车前面,才放缓了脚步。要是余光里瞥见了马的脑袋,她再加快步伐往前走,如此这般,竟也行了几里。
既明眯着眼看着前头那个倔强的身影,有些好笑,有心想嘲弄一番,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无趣,终是什么也没说。
这番景象,倒像是既明在跟着幻芜走了。
幻芜小宇宙爆发,持续力量却堪忧,咬着牙走了五里,她就真的无力了。
脚酸腿麻,唯有呼吸间冷冽的空气能让她清醒。
走了这么久,心口处也不觉得疼,幻芜发现这个地方她待得倒是蛮自在的,对比起看上去有些萎靡的既明,她倒是越发精神了。
看既明裹得密不透风的打扮,就知道他好似很冷,可幻芜一点也不觉得冷,反而身心舒畅。
当然,该累还是会累的,脚该痛还是痛。
既明夜间是不赶路的,总会找个地方休息,幻芜也算有个台阶下,终于不用再走路了。
看来既明是真的很冷,燃起了个格外大的火堆,幻芜背对着火堆,脱下鞋袜看脚……果然是起泡了,右脚上的水泡直接就磨破了,左脚上泡还是白白的,看得幻芜心烦。
拿手指戳了戳,好疼!更心烦了。
“自作孽。”既明幽幽地说了一句,看起来他也有什么烦心事,连语气都不善起来。
“多管闲事……多吃屁。”幻芜此时也非常不好惹。
既明:“……粗俗。”
“自讨没趣眼遮屎。”
“……”
既明不吭声了,幻芜觉得自己胜了一回,心满意足地爬回马车睡大觉。
马车外的既明忽然捂着唇,肩膀也微抖,好似是在笑。
这几日,幻芜都没有见到月亮,莫非这地方看不到月亮?饶是心里有疑惑,但仍旧无法阻止每月十五的来临,好在幻芜记着日子,离十五还剩三天。
她抚上袖囊,里面的乾坤袋里才藏着那副绣画。
因为这次来祈支不知道会花费多长时间,幻芜就把那副画带出来了,本想着有机会还可以绣一点,可此时在既明身边,大概是没那个机会了。
不过十五那日要怎么解决自己身上的寒气也是个问题。
想着想着,幻芜就睡着了。这一夜睡得好不错,第二天醒来,竟然连脚也不怎么痛了。
跳下马车踩了踩,确实好很多呢。幻芜本来还在开心,见既明不知从何处回来了,收敛了笑意。
“走吧。”既明没说其他的,坐回车辕,好整以暇地问道:“还走吗?”
此走非彼走,幻芜心知肚明,脚虽然好了吧,但之前的痛可不是假的。
小女子能屈能伸嘛,“等我屁股坐疼了再走。”幻芜抛下这句话,就钻回了马车里。
今天走得比前几天快些,幻芜探出脑袋,憋了好几天的话终于是说出口了:“嗯,那个,你那天转嫁天谴的法子,可不可以教我?”
“教你?”既明掀开眼皮,头也不回地说道:“你还打算干点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成?”
伤天害理?这话用在你上自己身上还差不多。幻芜默默腹诽,当然没有说出口:“我可不敢,但虽说我无心,但也许总会有什么被牵连的时候吧,或者情非得已的时候……”
她越说越没底气,只好坦白:“其实吧,我是觉得我早晚也会渡天劫的吧?反正都是雷劈,要是我被劈死了不就白费了几百年苦苦修行,我是想以防万一嘛。”
既明撇她一眼:“你想成仙?”
“我怎么也是司药仙君的弟子,总不能永远当只妖灵吧。”
“做妖有什么不好?非要做那什么劳什子仙人。”既明似乎对这个话题有些敏感,语气冷硬。
幻芜早就想到了,毕竟成了堕仙,想必既明成为神仙的那段日子应该是遇到了什么糟心事,所以他对仙人没有好感他也是理解的。
“诶诶,不讨论这个原则问题,我只是想多学点东西傍身,以防万一,以防万一。”幻芜不能跟他展开讨论,无论说什么这个话题必然都会让他不喜。
既明仰着脑袋看着虽有亮光却不见太阳的天空,缓缓说道:“天劫跟之前的天谴责罚是不同的,毕竟是升仙的第一道关卡,所以更为严格。雷劫有几道,有多狠,都是根据你的修为原型而定,外力不可改变。”
“不,不能转嫁吗?”
“既然都到了天劫降下的时刻,想必你的修为也到了可以应对的程度了,不过是受点皮肉之苦。”
“可是,没准修为就是达不到可以应对的程度呢,不就死定了吗?”
既明并不答她的话,转过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幻芜觉得好像那双眼能看透自己一样,微微转头看向前方。
“虽然困难,但也不是不能转嫁。”既明忽然笑着说道,一双眼都眯起来,看起来好像很好说话似的。
不过幻芜里了解,那是狐狸看见猎物即将上钩时欣喜的眼神。
即便知道前路不可回头,她也只能往前走了,反正她本来就无法回头了。
“那要如何做?”
“要想躲过天劫,只能使用禁术。”
第九十章 雪山
“禁术一旦使用,就再也无法回头了。”既明不知想到了什么,好像很开心。
“我从没想过回头。”幻芜说完就咬了下嘴唇,眼睛却十分明亮。
“行,大体方法我可以告诉你。你要是想把自己的天劫转给别人,不能随便找棵树或者找个活物了。首先你们两人的修为要相似,至少都要到差不多可以升仙的程度了,这才是瞒过天劫的第一步。之后呢,你们两人必须精血气脉相通。”既明这话似未说完,但他住了口,颇为玩味地看着幻芜。
“啥意思?”
“意思就是,双修和合,达到阴阳互溶之境。”
作为修习过道宗的幻芜来说,“阴阳修合”只是一种修行法门,虽然深知这点,但被既明这么看着,修为定力又不在那个境界的幻芜,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当然了,也不一定非要如此。”
幻芜:“你就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吗?!”
“讲话也是很累的,我需要歇口气啊。”
幻芜:……你赢了!
“行此禁术,也可用心头血作为交换。”既明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但最终还是转头看向了天空。
“心血相融,命运相交,不分你我,生死相接。”他缓缓地吟诵这句话,像是不带半分感情吟诵的经文,可断句之间愈发拖长的尾音,在这空旷的行路上回响,又成了感慨落花一般颓靡地吟唱。
一时寂静无声,幻芜只能听见呼啸在原野上的风声,穿过自己的鬓发,不知会携带着什么话语抚向另一人的耳畔。
“难吧?”就在幻芜出神之际,既明带着一丝欢快的意味说道,好似之前那个老者一般缓慢的语调并不是从他嘴里发出的一般。
幻芜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又问:“然后呢?”
“之后嘛,就是写符念咒的事了。比起前两个条件,最后一个不过复杂了一点。要想找到与自己心意相通还愿意为自己挡劫受罚之人,才是最难的。”
“是啊……”幻芜随声应和,半晌后又问:“那要是我的天劫被别人挡了,之后再飞升,天劫的威力还是一样的吗?”
“自然,我说过了,天劫是根据修行者自身的条件而定的,弱者就弱,强者当然也会强。轮到你飞升的时候,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既明侧头看着幻芜一脸怔愣,又加了一句:“不过能多争取些时间,多修习一点就是一点吧,至少不会太狼狈。”
之后幻芜就没发声了,安静地连平日里抱怨舟车劳顿的嘀咕声也没了。
就在既明自己都有些不习惯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幻芜的声音幽幽传来:“这个禁术,能教我吗?”
既明了然地笑了一下:“与上回一样,我不白帮人,当人也不会白白把这种法门教给外人。”
“有什么条件?”
“之前你就欠我一回,这次嘛,似乎我都不必提什么条件,为了得到此法想必你也不会拒绝我对你提出的任何要求了吧?”
既明用一种成竹在胸的眼神看着她,可幻芜眼下的心境,的确说不出个“不”字。
她用有些气恼又有些无奈的眼神瞪着他,也只有这样才能她还有情绪尚能自主了。
“不如你做我的徒儿,那我定是把各种秘法都倾囊相授,也不需要你做些端茶倒水的活计了,如何?”
“我有师父了。”幻芜没有半分犹豫就拒绝了,因为她看得出既明说这话也不过是逗弄自己罢了,并不是真心想收她为徒。
既明撇撇嘴,露出了几分她经常在白羽脸上才能看到的表情:“无趣,无趣得紧!”
“那你教是不教?”
“不教,你能奈我何?”
“那我只有天天央求你,直到你厌烦为止。”
“我要是真的厌烦了,说不定就把你直接毒哑,不能说话并不影响替我办事。”
“那我就捅死我自己,或者把我自己捅到半残废!”幻芜发现,唯一能威胁到他的也就只有自己了。
既明并不担忧,眉梢还带着春融冰雪一般的笑意:“首先,你不会的,因为你惜命,你这般爱惜自己小命的人,不会真的捅死自己,顶多就是唬人;其次,你还怕痛,真到半残废,你下不去这个手;第三,你没有武器。”
这话说完,既明就像个爱戏弄小姑娘的世家子弟一般,带着少年人才有的狡黠与光辉直视着幻芜。
幻芜愣了一下,再次把眼前之人心思深沉狠辣无情的性格忘在了脑后,可马上就有另外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别被他迷惑。
就在这样双重的心绪起伏下,她反而平静了,用一种特比认命的语调说:“是啊,我什么都没有,小命也在你手中,除了腹诽赌气之外什么都做不了,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我以诚心向你讨教。最终能得到还是不能得到,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平静的接受。”
如同命运之船,艰辛自己终将驶到终点,如果遇到躲闪不及的倾覆之危,也要始终保持着内心的平静。
既明面无表情,对她这般平静好似带着些隐隐的怒气,半晌之后,他又说:“看我心情吧。”
这就是道路没有完全堵死的意思,如果她能找到既明想要的东西,也许他一开心,说不定就会告诉自己呢。
以前的幻芜总是习惯做最坏的打算,可如今真的处在“坏”境地之时,却又总是生出阳光向上的情绪来。
“还有希望的”、“事情没那么糟糕”、“这样已经很好了”……这些曾经顺口安慰别人的话,她此刻才真正体会到,这些话对当事人起不了什么作用,真正能安慰到的,其实是说出这种话的自己。
对比起那些自己见到的,更为悲苦的生命,重复着带有希冀的话,像念咒一般想牢记在心底,才能撕开生命困苦之壁,将那一点遥远的光芒掬在眼里。
这一方旷野好似无边无际,萧瑟荒凉得只能听到风声。幻芜在这里,却忽然觉得平静,好像瞬间摈弃了一切,接受了这个凄惶不安的自己。
直到目之所及的荒芜颜色,终于被一片皑白替代。
“翻过这座雪山,我们就到达目的地了。”既明拢了拢银灰色的狐皮大氅,微微仰头看着那一片连绵的银带。
这座雪山并不是特别地高,但其绵延的气势,却比恢弘的城阙更甚,就像隔绝着这头和那头的天然屏障。
幻芜也仰头看着,忽然对山的那一边生出几分好奇来。
他们一路行来的这片荒原上并没与任何霜雪覆盖,但在不远的前方,竟然能有一座终年不化的雪山屹立,那些夹带着些许冰雪寒意的风打在脸上,让幻芜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可越不真实,越引诱着人靠近,仿佛走到跟前,就能用一根手指触碰到虚假的温度,来证明自己是多么的明智。
但是有了这座雪山,倒好像能成为她的遮掩呢。在雪山上拖到十五,就能把那些寒气无声无息地化在冰雪中了吧?
不过退缩不前更符合她的性格,所以幻芜立马颓丧起来:“别啊,我爬都爬不上去。”
既明对这种抱怨习以为常,他轻轻一吹,马车和马瞬间就化成粉砾消散在空中。
“跟上。”既明率先迈步走向雪山,幻芜看着他的背影踏入山峦,竟生出几分悲壮的意味来。
幻芜怔愣一瞬,赶忙跟上。
在幻芜进入雪上的第二天,长绝三人也到了雪山跟前。
眼前之景也让他们生出了虚幻之感,但微张的下颌还没收回,长绝就已经埋头钻进白色世界了。
今日就是十五,他的心情越发焦躁,但唯一的表现就是紧蹙的眉心了。
他的眉心红印也因为皱眉,折出水波样蜿蜒的形状。
这山看起来不高,爬起来却没完没了,明明知道只是翻过一座山头而已,一旦踏进这片白色中,就好像与之融为一体了。
就连在山下看着平静安详卧鹿一般的雪山,待爬过山腰后,也变得喧嚣起来。
昨夜幻芜和既明找了个背风的地方休息,身下都是冰雪,幻芜最后竟然抱着膝睡着了。
既明还是一如既往地抬头看天,幻芜起先陪他看了看,却什么也看不到。幻芜只能认为,这或许就是他发呆的习惯、调息的方式或者他就是作孽太多而在时时关注雷劫的迹象?
不过,除了那日在祭司殿,既明就没再做任何幻芜认为的大恶之人应有的举动,至少他对自己还算温和。
有时候如果不是他那一点眉心印,幻芜甚至都要忘了他是堕仙的事实了。
这样的人究竟有怎样的过往你呢?幻芜心里隐隐生出好奇,但她也很清楚,这些好奇只能埋在心里。
既明此人,终究是让她胆寒的。
第二日天明又向上攀爬,越高风越大,幻芜四肢也不知是不是风雪的缘故,在白日就已经十分的僵硬了。
连眼皮都十分重,很多时候,她都只能眯着看前面那个像在散步一样悠闲的背影,然后咬牙跟上。
寒冷的感觉却要轻很多,还是因为外在冷与内在冷交织让她麻木了,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到了一种感知不到温度的状态,有时候甚至无法感到风。就像周身有一个无形的结界一样把她包裹起来,除了迈步困难之外,她倒不觉得有多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