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秘密
谷里的日子总是安逸平静的,时间倒是像流水一样一晃就过。
大家做事的做事,学习的学习,吃货仍旧上天入地的吃,懒散的人始终勤快的换着地方偷懒。
初夏的繁花总是早早的绽放在温暖湿润的荼梦谷里,小花精们也愈发活泛,幻芜听着满院子嘻嘻哈哈的吵闹声,倒是睡得安稳。今天是十五,晚上她不能休息,只能白天补眠。
过了一会儿,小花精们吵闹的声音也渐渐没了,许是被青猗赶走了吧。
幻芜睁开眼,揉揉脸,趁着身上寒气未盛不会冻住东西,快速吃了晚饭,径自去了后山。
木系妖灵基本都是属阴的,不过即便是再喜阴喜寒的草木,见了幻芜也是迅速躲避,以免被寒气所伤。幻芜就在草木自觉分道的山路上行走,一边感叹荼梦谷真是草杰地灵,小的们啥都没学会这趋利避害的本事倒是学得透彻,一边畅快地感受这种魔头降世生灵让路的愉悦感。
如果不是这般没心没肺的瞎乐呵,未免会太寂寞。
荼梦谷地形特别,碗状的山谷内环绕着一条水流,由谷口流进绕谷一圈再从后山流出,使整个山谷水汽充盈,草木生长旺盛,加上灵气充沛,特别适合妖灵生长修习。但一般的妖邪鬼魅却不敢来,原因就是荼梦谷的灵气特殊,乃是人间最为刚劲的龙气,荼梦谷地下就是本朝龙脉所在之地。
龙脉的龙气强劲,一般鬼魅根本无法靠近就会被其所伤,但也是修习正道的妖灵最适合精进修为的圣地。
大越开国先祖与神使签订契约,由神使守护此地,使得荼梦谷在帝京远郊却能安乐遁世。前任神使与霖淇燠的师父缉熙真人在人间师出同门,是以缉熙真人在尚未飞升时便长住荼梦谷中。
等到真人得道飞升,便拜入了陆压道君门下,秉持着陆压道君“潇潇自在任我游,自自在在散圣仙”的至高法则,除了偶尔回北海鱼鲮岛,便常年游离于六界之中,这荼梦谷就流落到了缉熙的好友荟明的手中,荟明因为一些原因倒是接了“守护龙脉”这个职责,成了荼梦谷的谷主。
不过因为朝局动乱,今朝并未有神使继任,碍于礼法嵇晔便丢出了幻芜作为顶包“神使”,所以鬼使神差的这龙脉宝地就成了幻芜的老巢。
就连从娘那里“顺”来的万容鼎,也被幻芜随意丢在了后山,由龙之正气来净化满身的邪气。
幻芜一路走到后山断崖,崖下就是绕谷而流的河水,河水对面就是荼梦谷最外围的悬崖,除了入口处,想要进入荼梦谷就只能从这里跳崖了。
幻芜蹲在地上拨开杂草,摸到一个约莫二指粗的铜环,往上一提就拉起地上一扇不起眼的竹门,竹门打开就见一个地道口,可容一人拾级而下。
幻芜提起裙摆走下楼梯,再反身拉下竹门。崖边草木葳蕤,不细看很难发现隐于此地的一扇竹门。
一般的地道都是横向的,但这个地道却是竖向的。幻芜需要踩着石阶向下行走半刻钟,再推开一扇石门,才能到达崖底的石室。
这间石室不是密封的,朝河水的那面是完全打开的,说是石室,不如说是位于崖底的一处石洞。这地道、石洞都是荟明为幻芜建造的,就是为了每月十五这天,幻芜可以一个人来此运化掉她的满身寒气。
一来可以远离山上的草木生灵避免它们为寒气所伤,二来可以让幻芜的寒气从洞口处发散掉,若是真个密封的石室,只怕幻芜的寒气能将整个石室封冻。
幻芜坐在洞口,看着月如银盘从对面的山崖上冒出来,银纱般的白月光一点点铺满脚下潺潺的河水,再一点一点漫向自己眼前的山石,直到完全的包裹住自己。
这种被月光吞噬的感觉,像被极地之处的白雪淹没。真冷。
她其实是不喜欢这种感觉的,小时候的无助感太深刻,以至于每到十五都会厌弃自己,如若不是师父带着年幼的她来到这里,教她疏导之法,她恐怕只能忍着寒气不泄,直到自己把自己冻上。
“不一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啊,”荟明笑着说,他欣长的身影遮住了月光,幻芜缩在他的影子里,那是她第一次觉得受到了庇护,“你看你多厉害,一伸手就可以冻住河流。”荟明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幻芜睁大了眼睛,见那双手完好无损,她才安下心来,舒了口气。
“别怕,就算冻住河流也没关系,明天太阳一照,冰层消融,河流就会继续流动的。你不会伤害到任何人的。”荟明把手伸到她的眼前,掌心掬满了月光,“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么……所以别怕,要是不开心,就朝着山崖打吧。”
然后她就真的朝着对面的崖壁发泄了很久很久,直到……没有荟明的陪伴,她也不会再害怕。
幻芜站起来,转身走进了石洞深处,树灯被她抬手冻住,烛火被凝在冰里,整个石洞格外明亮。
她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随手一按,整个石壁就自上而下缓缓地倒下一块薄薄的石板来。石板长约六尺,宽约三尺,整块嵌入石壁中,待石壁完全放下,另一头仍然嵌在石壁上,就像一张原本叠在石壁上的石床。
幻芜席地而坐,石板的高度刚好到她胸前。她专注地看着石板,食指细细地描摹着石板上平铺着的一画帛。画帛轻薄如无物,透着柔和的光晕,光晕中隐约可见一女子的形态。
女子身姿纤长,手握一杆火红长枪,一身明光铠甲,足见其飒爽英姿。她虽五官未全,却仍能感觉到那蓬勃的英气,仿佛马上就能从画帛上跃然而出,长枪横扫,气吞山河。
幻芜细细地看了一会儿,并未发现任何不妥,然后双掌暗向石板中心,整块石板“咔嗒”一声缓缓下降至地面,只留下三指宽的一块石框,与人间绣坊中绣大图样的大型绣架并无什么差别。
没有了石板的阻挡,烛火的光完全透过画帛,画帛上的人形更加栩栩如生,分毫毕现,宛如真人。
幻芜指间凝出绣针,以寒气凝成的银色绣线随着绣针,被幻芜一点一点绣入画中。银色的丝线在幻芜绣那女子头发的时候,瞬间变成黑色,每绣一分,幻芜身上的寒气便少一分,画帛上的生气便多一分。
月上中天,真个大地此刻都沐浴在银白色的月光下,格外明亮。
长绝背起药篓,想起药单上独缺的硬骨凌霄,决定趁着这明亮的月色去后山碰碰运气。
今天是十五,幻芜应该在谷中某处闭关吧。他是见过幻芜寒气发作的样子的,不担心是假的,可他并不想去打扰她。
草药有灵,月圆之夜吸食月寒精气可谓是所有木属阴属的盛宴,这种时候能找到的稀有药材自然也特别多,原本躲起来的木精地精也会跑出来玩耍。这一路上长绝就挖到好多木精,只要有灵识的他都放走了。
见他没有危险,稍微胆大地精就上蹿下跳的逗他玩,长绝也只能无奈地挥手赶开,不过收获也不少,这样的夜晚出来一趟果然是对的。
只是没见到硬骨凌霄,长绝环视了一圈,只有崖壁那边没有寻过了。
长绝一边往山崖那边走,一边小心脚下以免踩到那些调皮的精灵。
沿着山崖走了大半圈,长绝一无所获,葛生明明说过谷中长有硬骨凌霄的。
长绝叹了口气,席地坐下,今夜都过去大半了,只能明晚再找找另一边的崖壁了。
月圆之日连夜风也无,景致倒是迤逦。崖下的流水如玉带飘过,银波粼粼盛着漫天星子。他看了片刻,忽然直起身,那崖下龙爪形的花朵不就是硬骨凌霄!
长绝往前几步,趴在崖边往下看,正是一簇凌霄绽放在崖壁中间,不过要够到还是得下去才行。
辛苦采的草药不能弄掉了,他把药筐放下,直接就纵身一跃,如燕子一般轻巧地飞入崖下,在空中回身一脚踏上崖壁,借力跃起后一手抓在凸起的石块上,另一只手刚好能摘到硬骨凌霄。
朱砂色的硬骨凌霄就像山崖上燃烧的一簇簇火焰,长绝采到花心情很好,刚准备飞上山崖,就见到右侧崖底似有微光闪烁。
长绝身体往后仰,与山体拉开距离,就见右下方有光闪烁的地方好像是一处石洞。
没有多想,长绝把凌霄花往前襟里一塞,松开手顺势往下坠,足见轻点岩壁,抓住靠近山洞处的一根树枝,借力一荡就坐在了树干上。
还是先看一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进去。长绝就像只猴子似的趴在树上向山洞里张望,从洞里发出亮光的正是幻芜的画帛,此刻她还在埋着头刺绣,完全没注意到有颗脑袋正在洞口处张望。
在看到幻芜的那一刻,长绝就犹豫了,这么偷窥别人不好吧。但犹豫也只是一瞬,他决定就在这里等一等,等看到幻芜好好的回去了他再走。
做绣活能发出什么大动静呢,可是长绝却觉得山洞里的所有声响都能吸引他全部的注意力。他靠在山崖上,两条腿搭在树干上,抬头看着月亮,月色将他的双眼染得格外明亮。
不用刻意凝神去听,他完全不由自主地就能将幻芜的任何动静放大。冰封因着寒气减弱而渐渐融化的声音,绣针穿过画帛发出的细微响动,还有幻芜轻浅的呼吸声。
其实不用看,他也能合理想象出山洞里面发生了什么。
他不是一个特别有好奇心的人,跟他无关的事他通常是特别平静的掉头就走,可事关幻芜就另当别论。
他忍不住不去关心。
银线用光了,说明幻芜体内的寒气也耗光了,她费力地站起来,每动一下都要歇息一会儿。
她托着画帛轻轻一抬,如纱般轻透的画帛就慢慢上浮,贴合在石壁凹陷处。
幻芜扶着石壁,看着画上这个还没有脸部的女人。
花一个晚上,也不过才绣了几缕头发而已,全部绣好看来还要花很长时间,可是再长能有十年那么长么?
八岁那年她无意间触到机关,打开石板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了荟明打算让她做什么,她也决定好了要做什么。
绣完这具身体用了十年,只剩下最费神的头部,至多也就两三年能绣好。
她还有两三年的时间。如果自私一点,应该还能有更多的时间吧。
幻芜想笑,但她只扯动了一下嘴角,没有笑出来。
她轻拍了一下墙壁,石板合二为一,慢慢上抬。
长绝听着山洞里的声音,从树上跳下来,直接站在洞口。他看到即将合上的石壁,里面的画帛上是一个身披战甲的女人。
幻芜站在石壁前,待石壁完全合上后,她走上前摸了摸石壁,然后将额头抵在石壁上。似乎是在休息,又好像是在和里面的女人说话。
不过片刻,幻芜直起身子,刚走了两步,就直挺挺的往前倒。
还好山洞里都铺了细软的干草,幻芜刚刚冒出这样的想法,就被一个怀抱接住了。
第三十二章 守护
师父!
幻芜刚想喊出口,然而只是一瞬间,她就发现了来人不是荟明。
这不是师父的怀抱,不是师父身上的气味,师父的身上也没有那么暖。
她有些失望,以前师父只要在谷中,也会这样突然出现接住她即将栽倒的身体。那时候她总是觉得丢脸,就会死死的闭上眼睛,任由荟明把她抱到幻妖草的草田里。
但是此刻,她睁开眼,身体还在那个怀抱里,这个怀抱太暖了,出于天性她也完全不想离开。
“你跟着我?”她的声音很轻,却很冷静。完全没去注意她对这个怀抱也很熟悉,不需要思考她就知道来人是谁,可她现在显然处在一种秘密被窥探的恼怒中。
“不是。”简单两个字,没有多余的解释,跟往常一样,可是瞬间就熄灭了幻芜的气恼。
幻芜有些无奈,是啊,他本来就是一个简单的人,想来这次确实是碰巧。
心里轻松起来,她不管不顾地靠在他怀里,突然生出几分好像再次有了依靠的安慰,紧绷的神经放下疲惫感剧增。
白给的靠垫不蹭可惜了,完全出于本性的耍赖,她闭上眼,嘟囔道:“我累了,我想睡会儿。”
长绝有过上次的经验,很自然的抱着她找个舒服的地坐下,就当自己是她的供暖炉。
也许是长绝火系的身体真的让幻芜睡得很舒服,她完全放松了,在他的怀抱里左扭右扭,似乎是在找最舒服的姿势睡觉。
再怎么心无旁骛的人也让幻芜扭得十分不自在,可是又不能丢开怀里的人吧,长绝只好认命地僵着身体,让幻芜自己折腾。
扭了一会儿,终于是不动了,可是这并不能让长绝放松下来,因为幻芜双手抓着他的衣领,把脑袋凑到了他的颈窝处,呼吸间的气息拂过他的脖子然后就往领子里灌。
这会儿不只是僵硬,他连呼吸都不敢了。脖颈处的气息非常轻浅,可一呼一吸间也能让他止不住地颤栗。
长绝只好打量着山洞里的各处来分散注意力。
身下的干草很厚很软,几乎铺满了整个山洞,墙壁上石块棱角也被磨得很平滑,一些凸出的石块索性包上了棉布。
看来是避免她摔倒磕伤做的,她以前应该是在这里受过很多伤吧?是她一个人做的这些?青猗葛生他们知道这里吗?每个月的这个时候她都是一个人在这里度过的吗?
一个人度过的时光,也许会很孤单吧?
长绝一边想象着她可能拥有的过往,一边忍不住将怀抱收紧了一些。倒是没有那么尴尬了。
他侧着头看着身边的石壁,这里面就是幻芜绣的那幅画。
那个人是谁?她又为什么要绣这幅画呢?
这原本就不是他该过问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过问她做的事呢。
一瞬间袭来的无力感让他有些失落,他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此刻给她一个怀抱。
给她一点温暖的话,是不是可以让她少一点孤单?
希望可以吧,即便不可以,他也不想放开她,丝毫都不想。
长绝稍稍低头,下颌就贴上幻芜的额头,温凉柔滑的触感,他突然渴望这样的时刻能停留得久一些,他能不再顾忌别的稍微放肆一些的靠近她。
怀里的人突然动了动,住着衣襟的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嘴唇也贴上了他颈侧的皮肤,这突如其来的触感让长绝瞪大了眼睛,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那一寸皮肤上了。
他觉得他的脸现在应该红得发烫了。
幻芜似乎是做了噩梦,抱他抱得死紧,就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了最后一棵浮木。
颈侧有一些湿意,一颗水珠从他的脖颈留下划过他的锁骨滚进了他的衣襟里。
幻芜她……哭了?
这认知让长绝久久无法回神,他微微低头,只能看到一颗晶莹划到她的下颌处,将坠不坠。
他伸出手指,触上那一颗泪珠,那滴泪就滚落到他的指尖,圆润晶莹,似乎能折射这世间任何一丝微弱的光芒。
他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那颗泪珠发呆,好像用眼光就能把那颗泪珠看透似的。
她梦到了什么,能让她哭呢?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哭,即便是在一些危急时刻,她也不像一般女子那样喊苦喊疼,她甚至还能没心没肺的开玩笑,或者是十分冷静的思考对策。
这些都跟她平日里的表现是不符的,比起那些霸气又厉害的女子,她或多或少都显得有娇气,脆弱,甚至有些娇憨懒惰。
她就像是人间那些富贵世家养的小姐,文静、活泼、娇贵的姿态她都有,跟她们不同的,也许就是幻芜不会动不动就看花落泪,观鸟忧心吧。
即便心里的不安是常态,她也总是露一分而藏九分,以至于长绝也渐渐以为,她的忧愁伤心总能随风而逝。
他的确不懂她,即便是此刻,亲眼见到她的眼泪,他还是不敢妄称自己见到了她最脆弱的时刻。
最脆弱的时刻,她也留给了梦里的自己来面对。
不可遏制的心疼了,像有人拿着沉重的石块,一下一下砸在了他的心里,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他合起手掌,把指尖那颗泪珠按进了掌心。
“师父……别走……”幻芜呢喃出声,顺势搂紧了长绝,整个脑袋埋进了他的怀里。
她的师父吗?荼梦谷的谷主,那个他只见过三次的仙人。
对幻芜而言,她的师父应该是最最重要胜于一切的存在吧。可是对他而言,幻芜就是那个存在。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即便这注定是一场败局。
他不是一个耽于世俗的人,他不觉得师徒之间的爱恋有多么的不容于礼教,爱上一个朝夕相处又有恩于自己的人是多么容易的事。
幻芜如此,他自己也是如此。
不知道从何时起,他的心里就只剩她了,不由自主不容辩驳。
也许是从第一眼看见幻芜的那刻起,他就已经老在了万年之后,所有的悲欢无常于他而言,都是牵绊在一人眉眼上的烟波。
悦之无因,遂感心疾。
满腹心绪都在一人身上,更容易感知到她极力隐藏的眷恋。他早就感觉到,幻芜对荟明的情愫,不是一般师徒之间的那种敬仰依赖。
直到此刻,他完全明了,幻芜应当是爱着她的师父的。
每当幻芜想起荟明,谈到荟明,甚至流连在荟明的住处时,脸上不经意流露出的都是女儿家对心上人的爱慕之态,他的所有,都能牵动幻芜的一悲一喜。
只是自己不愿意面对罢了,可是现在,理智却迫使他面对。
他们都是一样的人,心上的梨花,都只为另一人开。
他想笑,可是心上传来的绞痛几乎让他不能呼吸,满满的酸涩溢上鼻腔,充斥着眉心。
他闭上眼,把头靠在石壁上,缓缓地呼吸着,似乎这样才能缓和他满腔的酸涩。
自从长绝发现自己对幻芜情感后,他迷茫过,纠结过,还自责过,幻芜于他有恩,可他却对恩人生了妄念。
可上次幻芜的挺身相互,却让他看清了自己的内心,他坦然接受了心里的那份爱恋。
不是早就想好了吗?只要能看着她就好,只要能守着她就好,她爱慕着什么人又与自己何干。可是现在他的心里竟生出几分妄想,他想让幻芜的心里,也能有他的影子。
他想让她的心里,只有他的影子。
他的爱就是这般自私卑劣么?长绝扯了嘴角,笑容里是对自己满满的讽刺。
幻芜是哭醒的,直到睁开眼,还是忍不住地流眼泪。
这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做梦,幻妖草为人织梦,本身是不会做梦的,可她竟然做梦了。
她梦到了师父要她取出草妖的灵精去复活洛昭,她不愿意,师父看着自己露出失望的表情:“我将你养大,助你修炼,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复活洛昭,可你如今竟然敢违逆师命。”
无论她怎么认错哭喊,荟明还是走了,他说:“我不会逼你,既然不愿意,那为师就另寻一株听话的草妖当徒儿,你我之间的师徒情分就此断了吧。”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如此绝情的荟明,她很想说,她早就知晓了他的愿望,她已经快要绣完了,再给她一点时间就好。
可是幻芜说不出来,她抱着那幅画帛拼命地追赶荟明,可就是追不上,她狠狠地摔了一跤,怀里的画帛就飞了出去,飞进一堆燃烧的火焰里,直到火苗一点点吞噬了画帛。
做梦真的好难受,她再也不想做梦了。
幻芜止住抽咽,才发现自己被长绝抱在怀里,她伸手擦掉满脸的泪,抬头就见长绝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看着自己。
她现在倒是更希望自己晕过去,实在是太丢脸了。
这个时候能稍微打破一点尴尬的只有不要脸的招数了,幻芜颐气指使:“你背我到幻妖草田里吧。”
长绝背着幻芜,很快就回到了山崖上,他捡起药篓挂在脖子上一言不发地往幻妖草田走。
原来是出来采药的啊。幻芜看了一眼药篓,突然想说点什么。
长绝平常话也不多,可从没让幻芜觉得这般无措,好像她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快要天亮了,天边被薄薄的日光染成好看的水蓝色,月亮却还未落下,挂在水蓝色的天幕里变成温柔的白团子。
这是幻芜第一次看到的景象,以往的这个时候,自己应当还在昏睡吧。
她认真地看了看背着自己的这个少年,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侧脸,高挺的鼻子,以及那几乎能盖住整个眼眸的睫毛。
这两次因为长绝在身边,她的昏睡时间都比以前短了,而且精神力气都还恢复的不错,如果上次是巧合,那么这一次只能说,长绝的体质可能真的能帮助自己加快恢复。
因为是凤身的缘故吗?还是火系得缘故?如果是火系的话,那霖淇燠是不是也……还是算了吧。
霖淇燠那个家伙还不折腾死自己,管那么多呢,反正长绝又不会跑了。
可是,刚刚也不知被他看到多少,幻芜趴在长绝背上,斟酌了一下,才问道:“你刚刚……都看到了?”
长绝也不知道幻芜问的是刚刚看到她哭,还是看到她在山洞里做什么,可无论是哪件他都看到了,他点点头:“嗯。”
“不准告诉别人那个山洞的事,青猗葛生他们也不行。”幻芜把头埋在长绝背上,说出的话也瓮声瓮气的。
这下长绝倒是明白了,她指的应当是她在那石洞里绣那幅图的事,这事竟然连青猗他们都不知道。
就像是应和他的想法,幻芜接着说道:“这件事除了我自己,就只有你知道了。被你看到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事,但这是我的秘密,你必须答应我不能告诉第三个人知晓。”
“好。”被他这么一说,长绝倒有些好奇了,不过好奇归好奇,他并不是多嘴的人,何况只有他一人知晓的秘密他也不想让别人知晓。
可以守护幻芜的秘密,长绝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开心了一些。
得到他的承诺,幻芜安下心来。不知道为什么,虽然长绝只说了简单的一个字,却能让她信服。
幻妖草田很快就到了,长绝蹲下来,让幻芜可以直接坐下来。
“幻妖草有助于我恢复,我在这里睡两天就好,你回去吧……不要让青猗他们觉出异样。”
长绝点点头,刚要起身离开,幻芜却突然拉住他的衣摆:“你都不好奇我在做什么,为什么不能让别人知晓么?”
长绝转过身,说道:“好奇。可这既然是你的秘密,就说明确实不方便告知他人。被我这样撞见了,虽是无意的,但我还是觉得唐突,你不怪我我就很庆幸了。”
“你就不怕我是在做什么不好的事么。”幻芜也不会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很想问这些问题。
看见她带着别扭又小心的神色,长绝的心里就软了,连带着神色也柔和了起来:“不怕,阿芜定是不会做什么不好的事的,”他顿了顿,却又好像坚定了什么似的,“其实就算你在做什么不好的事,我也不在乎。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无论什么事……”幻芜怔住了,她抬起头直视着长绝:“哪怕我要做一些有违天道的事,可能会给别人带来麻烦,你也不在乎?那如果我要付出很多很多,甚至我会因此而死呢?”
因此而死?
长绝愣住了,脑袋突然一片空白。不行,我怎么会让你死呢?我会劝你停下来,我会制止你,我会……他看着幻芜那双眼睛,想说的话全然说不出口。
那双眼睛那么明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却又藏着小心翼翼的渴求。
“如果会死的话,我很想阻止你去做,但是你明知道要付出那么多还要去完成的事,我又有什么理由制止呢?”
他回望着她,笑容温暖,“就算我阻止了你,那么以后,你应当会难过吧,会后悔吧,到时候你定会怨恨我的,那我可……亏大了啊。你要做的事定然有你的理由,也许旁人无法认同无法理解,那又怎样呢?你只要去做就好,我会陪着你,如果会死的话,那我就陪你走到最后。”
我知道这样的想法不对,可我就是自私的人啊,这天下世人,与我何干?
唾弃我吧,可我的心就是这样小,只装得下一人。你想做什么,我就挡住那些想要阻止你的人,好让你安心去做;你觉得累了,我就守着你;你要去哪里,我都陪着你,哪怕是要入地狱,我也会扫清一切鬼魅。
因为我想要守护的,唯有你一人啊。
第三十三章 萌发
幻妖草轻薄如纱的花瓣漫天飞舞,天边淡金色的微云在长绝身后连成一线。
晨光耀眼,可在幻芜眼中,眼前这个笑容真诚干净的少年,却比一切光华都要炫目。
长绝垂首,漆黑的眼眸把幻芜真个人容纳入内。温和却又放肆,不容她逃脱。
幻芜一直记得长绝的这个眼神,像是万年前一滴晶莹的树泪凝成的琥珀,带着沧海桑田永恒不变的誓言。
她突然觉得心跳慢了,一下一下却格外清晰,血液流动的声音也在耳边嗡嗡作响。
她以为,他会惊讶,会不解,甚至会恼怒的。即便不知道她具体是在做什么,可听到她那样说,大概也会明白她应该是在做一些别人知道了一定会笑她蠢的事吧。
可是他的意思,是愿意陪着自己一起犯傻的意思吧?
很早以前她就想过,要是有人知道了她的秘密,一定会骂她蠢,责备她的痴傻。甚至她的内心,似乎也是在渴望着被人骂上一顿,这样她还能心安理得一些。心安理得地将他人推至门外,继续做一个不可一世的痴人。
她才能心安理得的孤独下去啊。
可是现在,有个人告诉她,他不在乎,他理解她,他愿意陪着她守着她跟她一起犯蠢。
那她要如何才能,继续装作没事的孤独下去呢?
鼻腔酸得发疼,她咬住嘴唇,侧过头,下巴整个埋在臂弯里,好掩盖那一丝带着颤音的哭腔:“我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呢。你快走吧,我要睡觉了。”
“好好睡。”长绝犹豫了一瞬,还是伸手抚上了幻芜的头顶。
幻芜听着长绝的脚步声越走越远,忍不住摸了摸头顶,刚刚好像……是被安慰了吧。
脸好烫,应该是因为丢脸吧。对,今天真是……太丢脸了啊。
长绝走出花田,回头看了一眼花田里的人,她仍旧抱着膝埋着头坐在那里。
这才是幻芜吧,褪去外壳后的内在,像一团棉花,脆弱又敏感,柔软又坚韧。她不需要别人去温暖她,因为她自己本身就是温暖的。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那里有一滴泪。那滴泪很烫,灼得他坚定了自己的心。
他弯唇一笑,是啊,何必在乎那么多,人生又有多少事情是可以自己把握的,那么至少让他的心,能够自己去把握。
幻芜醒来已是第二天夜里,比以前早了大半天。如果不是看见幻妖草田外那个席地而坐的身影,她甚至都要怀疑,昨夜是不是自己做的一个梦。
“你怎么在这里?”
长绝正在出神,被突然出声的幻芜吓了一跳,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如果他有耳朵的话,那就该竖起来了。
“我……我白天都在院子里,没让别人发现,入夜了才想着来……来这里看看。”长绝微笑,小虎牙晶晶亮。
他这是,在害羞?这般想着,幻芜也莫名地害羞起来,她曲指掩唇佯装咳嗽,才道:“你回去吧。”
长绝脸上的笑黯淡了几分,他顿了顿,似乎鼓起莫大的勇气:“我不会打扰到你的,我就在边上,帮你守着。”
这话也没有什么问题,但幻芜的脸就是不可遏制的烫了几分,幸有夜色做掩,才没让她觉得很不自在。
可她心里终归是异样的,好像自从昨夜后,再见到长绝,她就变得奇奇怪怪的:“我没事了,我是说……我也要回去了。”
她其实想说“不用守着了,我们一起回去。”但舌头好像打了结,再说不出像从前那样和善亲切的话来。一定是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脑袋也糊里糊涂。
幻芜很郁闷,只想赶快离开这个窘境,回去再睡一觉,她垂着头,走得飞快,直接略过身边的长绝。
长绝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快,心里又失落又懊恼:终究还是太唐突了,惹得她不喜。
奔到半道上的幻芜突然停了下来,像根迎风而立的小树苗似的,戳在原地发愣。长绝被她的举动唬了一跳,刚想上前看看,就见她侧过头,垂着眼,喃喃说道:“今天不用守了,你若是想来,下个月再来守好了。”话音刚落,幻芜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突然停下来说这些,她只不过是不想让身后那双一直看着自己的眼睛变得黯淡。
一直到幻芜的身影看不见了,长绝才反应过来那话的意思,他笑起来,胸口泛起抑制不住的甜意,好像连这夜风里都灌了满满的蜜糖。
从那以后,长绝真的每月十五都会守在那里,有时候幻芜来得慢了,他还会直接到石洞去,只不过他都不会直接进去,而是在洞外询问,若幻芜真的需要帮忙,他才会进去。
日子久了,幻芜也默认了他的存在,直接待在山洞里让长绝接她去幻草田,长绝也不必再出声询问,直接掐好点出现。有好几次都是幻芜听见了他的动静,才惊觉自己的灵力已经快耗光了。
越来越多的默契,越来越深的依赖。
幻芜自己,也越来越别扭。像她这样一直信奉物尽其用的人,有什么好别扭的,不过是帮个小忙而已啊。可当青猗有次问她:“小姐,你最近怎么奇奇怪怪的,好像越临近十五越高兴地样子。”
幻芜摸着自己的脸,笑容僵硬。的确,这回连她自己也无法忽视,自己心里那点莫名汹涌的小期待了。
有什么好期待的?期待见到长绝吗?可她平常不也经常见他,为何在十五这天会期待见到他?
莫不是……自己在期待与他独处?期待这份可以依赖的安心?
幻芜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试图拒绝长绝的守护,可当醒来真的看不见长绝,她的心又会突然空了一瞬,然后再远一些的地方见到那个身影,那空掉的地方又能瞬间被填满。
幻芜觉得,自己大概是病了,可她无法自诊。
“淇燠,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幻芜一脚踏进霖淇燠的院子,劈头就问。
“昂?”霖淇燠捧着一个比他的脸还大一倍的转日莲,正从里面抠出瓜子,再剥掉壳,挑出瓜子仁放在一边。
“去找铸师啊。”幻芜的精神都被自我折磨光了,她木然地走到桌边坐下,扫一眼桌上的大小物件,抓起一把瓜子仁扔进嘴了,无知无觉的嚼着。
我的……我辛辛苦苦剥的瓜子……
霖淇燠看了一眼幻芜,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艰难地说道:“随……随便,不过最好不要到入冬了……”
霖淇燠话音未落,幻芜又抓了一把瓜子仁,继续嚼。
“……不然,那个讨人厌的铸刀师不会开门的。”霖淇燠闭了闭眼,决定不跟她一般见识,默默地挪开了幻芜眼前的盘子,决心自己守卫那最后一点劳动成果。
“那我们尽快出发吧,三天,啊不,明天就走!”幻芜转头瞪着霖淇燠,那眼神让霖淇燠觉得,好像他不答应就会被咬死。
“哦……”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急得跟逃命似的,但霖淇燠还是答应了,“那你要让长绝多做些糖炒栗子,我要吃……”
“不带他,就我们两个。”
“哦……啊?不带他,那兵器谁用?”霖淇燠挠头,莫不是他错过了什么。
“他用。”
“那不能不带他,兵器是认主人的,主人不在场,谁知道铸出来合不合适。何况这也是他们寿山上的规矩,不见主人,不铸兵器。”
幻芜沉默了,她当然明白,主人的品行资质也是一个好铸师铸造兵器必须要考察的条件,就跟她为人织梦之前,要知道所托人的过往性格等等,品行不端所求不正的人,她是不会应允的。
可她就是想躲开长绝才想要出谷的啊。她需要冷静一下,理清自己的思绪。
“那我……”“铸造什么兵器?”幻芜转头,见长绝站在院门发问,她随即收回视线,看着霖淇燠。
霖淇燠郁闷,这是要我顶缸啊。“幻芜想为你铸件兵器呗,就是上次你们带回来的那块陨铁,她没告诉你啊?”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幻芜瞪他。
“额,那什么,我认识个铸师,所以她让我带你们一同去。”
“我就不去了,你带阿绝去就好。”幻芜还是没有看长绝。
长绝听见这话,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霖淇燠看着这俩人,越发觉得,他真的是错过了什么了不得事啊。
“阿芜不去的话,我也不必去了。”长绝看着幻芜,直接对她说:“我本来就是你的……护卫。没有你,我还护什么。”
护卫?我什么时候把你当护卫了,我把你当……当弟弟啊。幻芜纠结着,表面一派平静,内心正在咆哮。
“她也不去,你也不去,就我去啊?也行,不过那陨铁还有妖丹铸造出来的兵器,看来也只能认我为主了哦。”霖淇燠看着幻芜,笑得像个烂柿子。
幻芜那点小家子气被激发:“不行!”她一把夺过霖淇燠的盘子,仰头就倒进嘴,腮帮子鼓鼓的,一边嚼一边恶狠狠地说:“去就去!哼!”
幻芜甩袖就走,路过长绝的时候,还瞪了他一眼。
长绝被瞪得无辜,但心情却莫名松快了许多,他转头看霖淇燠,就见他盯着空盘子,一脸生无可恋。
吃货霖从此决定,再也不用这种豪爽的方法吃瓜子了。
第三十四章 解惑
“你俩究竟是怎么了?”霖淇燠缓过劲来,抱着转日莲,一颗一颗地嗑着瓜子。
“没什么。”长绝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哪是没事的样子啊,霖淇燠腹诽。“幻芜这种人呢,表面上看起来亲切无害好相处,但相处久了,才发现她就是个嚼不烂煮不熟的铜豆子,硬得很!”
长绝点头,确实,幻芜是个外热,也不算很热,但是内冷的人,一般人很难真正进到她的心里去。
“但是呢,再熟一些,就会觉得,她的铜豆子不过也是纸糊的假象罢了。”霖淇燠戳戳长绝的心口,“她这里,可是很软的。”话说完,又觉得不对:“我是说,她的心很软。”
长绝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后,脸成了个熟番茄:“你想什么呢!”
霖淇燠无辜状举手:“我什么都没想啊,她那种平板身材。”眼看长绝头顶都要生烟了,霖淇燠赶忙转移话题:“她那样的人,对世上的一切感情都是很小心的,包括司药仙君,她也不敢予求予取。她害怕失去,所以更害怕得到太多。”
长绝垂着眼,遮掉了一片萧瑟。
“女人就是麻烦。别的人我可不敢讲,不过幻芜嘛,我觉得我大体还是懂她那么一丢丢的吧。”霖淇燠伸出食指,拇指压在第一个指节处,形象地表示出“一丢丢”的深浅。
长绝抬眼看他,脸上是满满的求知欲。
“也许是缺乏安全感吧,像她这样特殊的存在,你说有用吧确实有用,可没用吧又真的没什么用处,她在世上连个同族之人都没有,很多感受是我们都无法体会得真切。”
世事就是如此,没有人能真正的感同身受,很多话说得好听,但针没有扎到你身上,你是不会感觉到痛的。
“她是真的孤独。”霖淇燠难得的露出认真的表情,“一个人孤单的时候,就跟生病的时候差不多,最容易感到脆弱。
一个人脆弱久了,要不就彻底的放弃自己依靠别人活着,要不就筑一座城墙,彻底的把自己封闭起来。阿芜属于后者,却又不是完全的后者,她加入了一点前者的因素在她的这座城池里,就是司药。”
“你也知道阿芜她……”长绝不是不明白,但只是没想到,霖淇燠看幻芜看得如此透彻,或者说,是他更懂她罢了。
“不知道。说实话,我并不知道阿芜对司药是什么感情,男女之情吗?说不准,也许不止吧。对阿芜而言,她对司药的感情,恐怕不能用所谓的男女之情就将它概括了,应该更深刻,也更厚重。你想想,作为游离于这三界六道的存在,司药应该是第一个肯定了幻芜的存在的人,亲自看护养育她成长,中间的过往不必细想也能知道,在没有肉身的无尽岁月里,哪怕只是简单地陪伴,也能胜过一切吧。”
长绝点头,是啊,所以自己的那点妄想终归是妄想罢了。他喉中苦涩,一把抓过霖淇燠的转日莲,连壳带肉的生嚼着。
霖淇燠:这俩人悲愤就悲愤吧,怎么都抢自己的零食!
算了,不跟失恋的呆瓜计较。霖淇燠左掏右掏,终是掏出了一小袋花生仁,心满意足的继续:“说白了,幻芜就是靠着司药活着的,简单概括就是万事以师父为中心。你别看她好像活得稀里糊涂的,但她这人,如果不是她师父让她待在谷中用天赋灵力尽其所能,她能那么乖乖待在这里当什么劳什子梦医么?她的懒散天性没心没肺都是留给除了司药以外的人的,至于司药么,让她去死她也能麻溜的找刀子去。”
长绝听着这话,心中有种怪异的感觉,可是一时也说不上来。
霖淇燠见他这般愁眉苦脸的,觉得堵也添了,火候也差不多了,搂着他的肩膀说道:“可是即便幻芜如何想,司药可是上仙,心中存的可是大道,他是绝对不会喜欢阿芜这种丫头的。”
长绝睨了他一眼,说道:“你怎么知道?”
霖淇燠眨眨眼:“我师父他老人家是不着调,师父没个师父的样儿,唯一有用的就是八卦属性。作为司药的总角之好,他老人家可告诉了我不少关于司药的小秘密。”
远在万里之外的缉熙道人鼻子痒痒,连打了三个打喷嚏。
“何况你看也知道,司药这么许久了才回来过几回,他对幻芜是挺好的,可那是作为师父。可幻芜呢,连这唯一的依赖也是忽近忽远的,还不把人给折腾死?反正要是我吧,心都凉了大半截了。可幻芜就是倔呗,铜豆子属性发作,半个昆仑山都拉不回来,死吊着不回头,对付这样的人,温水煮青蛙可不是上上策,你看你才煮了多久,她人就跑了,见到你就跟见到鬼似的,这青蛙是煮不熟的。”
这话说得俗,不过好像挺有道理。自从长绝打定主意跟随内心,不再遮遮掩掩,被挑破心意他反而不会觉得多不好意思,他只是好奇:“我表现得这么明显么?”
霖淇燠翻了个大白眼:“连阿芜这种白痴都觉得不自在了,你还能更明显一点么?不过嘛,谁叫这谷里也就数我最聪明呢。”
长绝决定不接这话头,继续问:“那要煮熟阿芜这颗铜豆子,应该怎么煮?”
“你小子果然……哈哈哈哈,你真的喜欢阿芜啊?啊哈哈哈哈哈……哎呀,你干嘛扔我!”
霖淇燠揉揉脸,看着地上转日莲的残骸,心有戚戚焉:还好我头硬。
“你看看你,就是太暴躁了,又冲动,做事不过大脑,这样怎么追女生,尤其是幻芜这种呆头呆脑的草妖……诶诶,重点来了,别动手。你要像烈火一样炙烤她,释放出汹涌的爱意,让她凉了大半截的心热回来,你想想,她的心是你焐热的,心里还能没有你么,先不说与司药一争高下吧,但至少有地位了啊。别让她总把你当弟弟,要让她把你当个男人,直接把她包围,让她无路可逃!”
幻芜一股脑跑回自己的院子,她揉着腮帮子,嘴巴发酸,心里也不是滋味。
“唉……”这叹气声大得,青猗都不能再无视下去了。
“小姐,你思春呐?”
幻芜被青猗这么冷不丁的一问,一口气哽在胸口差点背过气去:“谁……谁思春了?!”
青猗幽幽地看向她,这个问题的答案显然是:除了你还有谁。
幻芜被这么盯着,心里莫名有些发虚:“没……没有啊。”
“小姐,”青猗干脆地将抹布一甩,直接坐在幻芜对面,严肃地说道:“我早就发现你不对劲了,说吧,出啥事了?”
“不对劲?哪有不对劲,我不是挺正常的……吗……”幻芜看着青猗眉尾跳动,嘴角抽搐,很明显是忍耐力即将耗尽的标志,越说越小声。
“正常?你还好意思说你正常?你看看你啊,成天心不在焉的,叫你半天也没反应,这就算了毕竟你以前也总是摊在那里没个正形的,但是!”青猗圆眼一瞪,双手叉腰,打算把积压的数落全盘输出:“你连你最爱的珠宝首饰的没兴趣了!”青猗一把拔下幻芜头上的发钗,凑到幻芜眼前。
幻芜盯着眼前的绿玛瑙步摇,赤金累丝呈葫芦扇形,上面镶嵌着小小的珍珠,造型新奇可爱,可是我以前好像没见过啊……
“别想了,这是前几天刚打好的,上回给你看的时候,你就两眼发直,看了一眼就收起来了,肯定没记住。”
青猗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心塞状:“以前的幻芜是只要看见这种亮晶晶的东西就会扑上去,双眼发亮,怎么着也要把玩鉴赏个大半天,再小心翼翼的收好,满足兴奋得打滚,可你看看你现在,面无表情,反应迟钝……小姐!你莫不是要死了吧!”青猗抓着幻芜的肩膀哀嚎,就差痛哭流涕了。
“你起开。”幻芜推开青猗的凑上来的脑袋,夺过步摇,重新簪在发间,“你小姐我好着呢!我不就是……有些问题想不明白。”
“什么问题?”青猗已然撬开幻芜的嘴,重新拿回抹布一脸淡定的回问。
再不说出来没准青猗能把自己当怪兽给扒了,幻芜斟酌了一下,开口:“嗯……我有个朋友……”
“你哪来的朋友?”青猗背着身擦柜子。
“你听不听?”幻芜觉着如果她的眼睛能喷火的话,青猗肯定被烧成灰了。
“听听听。”
“我那个朋友呢,一直以来都心有所属,但是最近她发现,她好像似乎喜欢上了别人,她又拿不准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她的那个……朋友,所以就特别困惑……她把这事告诉了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所以我也困惑。”幻芜有那么一丝丝的心心虚,全程抬头看屋顶。
“你那个朋友是男的女的?”青猗背着身擦妆台。
“这有关系吗?”
“关系大了,”青猗终于转身,眼神中透着看遍万千话本子之后独有的那份自信,“如果是男子,那有这种想法就说明他十有**是变心了,女子嘛,大概就是暂时转移了一下注意力吧。”
看着幻芜一脸的怀疑,她接着说:“你想想,你接触过那么多人啊事啊的,大体都是男子易变心,女子多痴缠,是也不是?”
幻芜回忆了一下,虽然这样有以偏概全之嫌,但按比例来说,好像男子变心的比例是高那么一丢丢。
“虽然痴情的男人也有,但终归是凤毛麟角啊,大多数男子不都是喜欢一个人得不到回应就转移阵地了嘛,所以一旦有其他女子示好,心志不坚定的男人就会转投她人怀抱,那些个挣扎犹豫不过是为了做个样子显得不那么薄情罢了。”
这话可不好完全同意,毕竟幻芜遇到的男子,就有很专一的嘛,她不再纠缠男子的态度,“那女子呢?”
“女子爱慕一个人,越得不到陷得越深。”青猗盯着幻芜不怀好意地笑,颇有指桑骂槐之意。
幻芜决定无视她:“那为何还会对他人产生情愫?”
“你那么确定是情愫吗?女子嘛,心肠软,一个男人待她好,那她可能就会习惯上那份好,依赖上那份好,不一定就是喜欢啊。”
“听起来好像还不如变心了呢。”幻芜垂下头,也不知心里是何滋味。
“所以说,女子有时候更残忍。不过也不一定嘛,说不定那个男的只是因为其他什么别的才对她好,把她当姊妹娘亲长辈也可以对她好啊。就看那个女子是知不知道人家公子的想法了,如果明知人家喜欢她还利用人家,那你那个朋友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她,她应该不知道吧……反正先不考虑那个男人在想什么,我那个朋友就是因为自己的态度而困惑。比如说,她总是会想到那个男的,不由自主的关心他,这样算不算喜欢?”幻芜问得小心翼翼,都快把自己绕死了。
“只是关心一下而已,不算吧。朋友兄长弟弟也可以关系啊。”
“那会因为他患得患失呢?”
“那大概就是有点好感了吧,至少比较在意他,才会因为对方的态度而患得患失吧。”
幻芜点头,她觉得这就是自己的症结所在。
“不过这也不能算变心了吧,女子的心思都是比较复杂的。如果她爱上一个人,而长期得不到回应的话,很容易自己陷入自怨自艾的境地,就会觉得是自己不够好之类的,这时候出现一个关心自己的人,那她就会不由自主的靠近,大概只是想安抚一下自己的内心,或者稍微转移一下自己的辛苦。”
“是这样吗……”应该是吧。
“虽然说是说感情付出不求回报这类的屁话,但谁不希望自己的付出有人珍惜,有人回报以相应的感情呢?把自己的感情一股脑的全往无底洞里扔,甚至看不到一丝涟漪,是个人也会觉得心酸吧,这样久了,就会想得到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小屋,为自己遮个风挡个雨罢了,因为得到了别人的关怀,当然就会不由自主的关心他啦,想着他啦,有什么好的都想给他之类的,不见得是喜欢他吧。”
幻芜只听见最后一句,心里就默默地给自己一个肯定:没错,就是这样的!
反正也得不到更好的答案了,与其困扰,还不如就找个最让自己舒服的出口逃离出去吧。
幻芜潜意识为自己找到了最合理的出路,算是自我安慰,也可以说是自欺欺人。
不过她可不管那么多,一旦想通了就觉得无比轻松,也不管青猗还在说个不停,自己就往外跑了。
“但越是这样细水长流,女子越容易一点点沦陷,等到真心交出去了,还……小姐!你去哪儿!”
“我去要糖炒栗子!”幻芜带着笑音的声音已经穿过院子。
我还没说完啊,真是的。青猗无奈,越发觉得自己一定是错过了什么有关幻芜的重大瞬间,身为大丫鬟的使命感油然而生,她一定要帮助小姐不在一棵歪脖子树,不对,一棵好树上也不能吊死啊!
第三十五章 寿山
幻芜的没心没肺的一大表现就是坏心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常常让人一头雾水抓耳挠腮。
好在霖淇燠更是个神经大条的,丝毫不在意幻芜那像六月晴雨天一般的心情,幻芜说出发,他就跟着出发了。
长绝见幻芜与往常无二,也松了口气,其他的事可以来日方长,只要她不躲着自己就好。
于是三人嘻嘻哈哈又各怀心思的出发上路了,留下青猗一会儿盯着霖淇燠,一会儿看着长绝抓耳挠腮:小姐的归宿,到底是哪一个啊……她看了一眼越发丰神俊朗的长绝,点点头,年纪小点也无妨,现在不是很流行姐弟恋嘛;转头换到一脸惬意的霖淇燠,注意力就被那塞得鼓囊囊的前襟里飘出的各类香气吸引……吃货啊……算了,小姐喜欢就好,伙食费什么的她要好好筹谋一下了。反正羊毛都出在羊身上!
马车里的幻芜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正待感受这股莫名的恶意,青猗的声音就传来:“小姐,一路保重!那啥,都要好好相处哦!”
幻芜疑惑的看了一眼挥着手帕笑得像个烂柿子的青猗,又打了个寒颤。
青猗十分满意此次外出的搭配,已经脑补了很快就能有新姑爷的喜庆场面,怀着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满足感,一脸兴奋的点银子去了。
正值阳月,入眼尽是红叶与栀黄相织成的锦缎,在午后的秋阳下泛着暖意。天空蓝得好像浸在山泉中的蓝色琉璃,不带一丝杂色。山中流淌着清泉,几片残叶随着水流缓缓而下,漂到一汪秋水中浮在静池之上,再不起任何波澜。
这天色好得让人生出倦意,就想躺在这山间,任凭万斛秋光倾泻。
“真美啊。”霖淇燠跃上树梢,眺望山间秋色。也只有一步一行,方能领略到大千世界的一草一木,春花秋月四季更迭,每一帧都不容错过,也只有如此,才能让漫长的生命每一瞬都被填满,方觉不枉此生。
幻芜摘了路边的木樨别在发辫之中,长长的辫子间或缀着星星点点的嫩黄,质朴中带着几分活泼。
幻芜还没玩够,又摘了几株开得如火如荼的款冬花,编了一个花环,心满意足的看了几眼,就直接戴在长绝的头顶。
长绝头一次戴个大花环,别提有多别扭,可是看幻芜笑得开心,这手伸出来也只是摸了摸头顶,款冬绒毛状的花瓣划过指尖,像柔软微凉的长发。
“好看吗?”话没经过大脑脱口而出。
“不好看,”幻芜取笑他,眼睛成了弯月,“活像个转日莲成了精。”
幻芜笑着走开,长长发辫扫过长绝的鼻尖,木樨带着独有的甜香轻轻邈邈袭来,盖过了款冬花独有的苦涩之气。
长绝就这么顶着花环赶马车,任霖淇燠笑了一路都没拿下来,倒是进了人多的村镇,幻芜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才让他取下来的。
“还要走多久才到啊?”找到了歇脚的地方,幻芜趴在桌上就不想动了。
长绝拿出帕子,把杯子筷子一样一样擦好摆在幻芜跟前,就去找小二要新煮的茶。
霖淇燠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空空的桌面,深深觉得自己被忽略得还不如一点灰尘,不过看到长绝自己也是如此,倒是又平衡了,还在背后默默地跟长绝眨了眨眼,只不过长绝一心一意给幻芜倒茶没看见。
“过了这个镇子,再过一个山头就是了。”霖淇燠认命,自己倒茶来喝。
“要是累了,就在镇子上多歇息一天吧。”长绝看着幻芜说道。
拜托,这一路走走停停能有多累啊……霖淇燠突然想到只剩小半包的糖炒栗子,赶紧喝了一口水堵住嘴,给吃的才是老大不能得罪。
“不累不累,我们吃完饭就走吧。”幻芜心里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如果不早点完事回去,这个月又要浪费掉了。
其实她早就做了特质的布袋可以把绣布带出来,但她犹豫再三还是放弃了,上次做的那个梦让她心有余悸。跟带出来不小心被毁掉相比,多费些时日真的不算什么。
离寿山越近,遇上的江湖人越多。三人出了镇子,迎面遇上那种或高大英武或步履生风的武人,都如出一辙的面露目切齿之态,无一不是在寿山上吃了瘪而愤懑不甘的武林中人。
就连霖淇燠的脸也越来越臭,浑身散发着一种如临大敌的气息。
呃……看来这寿山上的人,真的很不好惹的样子。
“这铸师所居之地,为何要叫寿山啊?”幻芜随口一问。
“‘铸’字从金从寿,‘金’指的是是铸造所用的材料,‘寿’意为长久,铸门之所以为寿山,乃是指其所造之器成型之后恒久不变之意。算是对前来求取兵器之人的一种保证吧,不过我看来,更像是一种自夸。”霖淇燠抱着手解释了一番,最后还不忘小人之心一下。
幻芜料到不学无术的霖淇燠真能给她解答了,好奇道:“你转性了啊?”
霖淇燠斜睨她:“这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幻芜:这算哪门子知己知彼啊。
慢行一天,三人到了寿山。说是山,不过是夸大了,充其量就是个种满树木的小土丘。
最外层的树都较为高大,像是一堵参天的高墙将山里的一切都严密地保护起来。再往里走就是高树与矮树错落分布着,这一山郁郁葱葱形态各异的树木,人行于其中,倒真能生出一种置身于剑树刀山之感。
“这里有阵。”长绝自学了道法,也从葛生那看了不少有关于阵法符的书,见到这看似胡乱无章却暗藏法门的树林,一眼就窥破了其中的古怪之处。
“有长进啊,不错不错。”霖淇燠讪笑。
幻芜好笑地看着他:“你故意不说就是等着我们发现呢吧?莫不是当年某人犯蠢,看不出其中门道,在这里吃了好大一个瘪,到现在还憋屈着呢?”
霖淇燠眯眼望天:我才不会说我当年在这里被困了好久然后掉到泥坑里被五花大绑扛着出来的事呢!
既然是阵法就有八门,不懂的人走错其中任何一个门都要吃一番苦头,知道其中门道再寻生门就容易多了。长绝领着俩人走出树阵,就见一片竹树合围,其中有两间竹屋,分立于矮坡之上。
“淇燠!”一阵高呼从身后传来,三人均回头望去,见一身穿粗布玄衣蓬头乱须的男子,挥舞着手臂向这边奔来。
“冶!”霖淇燠看清来人,连忙喊道,俩人这和睦的就差冲上去抱着转圈圈了。
“野?”幻芜无语,这名字还真形象。
“冶炼的‘冶’啦!”霖淇燠真不愧是幻芜的发小,及时打住了她的脑洞。
“你怎么来啦?”冶奔到三人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霖淇燠,笑道:“哎哟,这回倒是干净的,不是泥崽子。”
长绝和幻芜不约而同地睨了霖淇燠一眼,目光中透着同情。
霖淇燠笑容一僵:“呃,我们当然是来打兵器的啊,琢那个死丫头不在吧……”
“我不在这,还能在哪儿?”霖淇燠话音未落,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还是那么蠢啊,猪崽。”
猪崽?这是什么……有爱的称呼?俩人再次不约而同看向霖淇燠,目光中透着更深的同情。
霖淇燠抿唇皱眉,盯着竹屋前哪个一身白衣的女子,显然已经炸毛。
“啊哈哈哈哈,还是很有活力嘛,啊哈哈……”冶笑得胡子都一颤一颤。
看戏看得这么开心真的好吗?幻芜来不及扶额,连忙扑上去拉着霖淇燠,在他耳边念叨:“冷静冷静,在人家的地盘上呢,好男不跟女斗……”
三人总算顺利地打进了寿山内部,嗯,冶的竹屋里。
“这位小哥要铸刀还是铸剑啊?”冶将三人请进屋子,一边煮茶,一边问道。
“铸剑铸剑。”霖淇燠抢答。
“又不是你铸,抢什么话头。”冶跪坐于上,腰身挺得笔直。
幻芜这才好好打量冶,这个男人虽一身粗布麻衣,挽起的裤管还残存水渍,发髻蓬乱,满面乱须,可以说是不修边幅了,但身姿挺拔,坐姿端正,举手投足之间又显出温文尔雅的气质来,倒是颇具悠然自得之态。
为了方便动作,冶连袖管也挽在肘间,露出的小臂肌肉饱满遒劲有力,宽肩大手看起来就很有力气。与之相反的,倒是冶的面容,虽然有胡子遮面,但颐宽目朗,看起来应该还很年轻。
“实不相瞒,我也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兵器,是刀是剑都无妨,合用就好。”长绝拱手一礼,认真答道。
“嗯……”冶摸着胡子,细细看了眼长绝,问道:“可有带中意的材料,若是没有,也可以在我这里挑选。”冶伸手一指,指向一旁的小屋,不用想也知道那里大概堆了很多冶炼兵器的原材料。
“有的有的,”幻芜举手,掏出乾坤袋,倒出一个木匣子,打开就是陨铁和火光鼠的妖丹,“这些可以不?”
“都是上好的材料。”冶伸头看了看,目光炯炯,却也不碰,起身拾了根烧火棍递给长绝:“要配什么兵器,还要看看你的身手才行。”
第三十六章 代价
长绝接过,道了一声请,便随冶出了竹屋。
“怎么比?”长绝单手持棍背在身后,看向冶问道。
冶忙不迭地摆手:“诶诶,这可不是比试啊,我就是看看你的身法而已,我可不想被你暴揍。我扔石子,你击打石子就行。”
“好。”长绝右脚撤出半步,持棍之手挡在身侧,向冶点头示意。
冶随即扔出一颗颗或大或小重量形状皆不尽相同的石子,长绝或劈或砍,上挑斜刺,刚开始动作还较为随意,但随着冶扔石子的速度加快,他不得不全力应对,动作也随之加快,一截烧火棍在他手里上下翻飞,好像成了不可多得的名器一般。
扔完石子,长绝也出了细汗,冶的攻击看似随意,却让人无法分心,这个看似不修边幅的铸剑师,在武功造诣上绝对不是可以小看的存在。
“用刀更适合你。”冶拍拍手,看着长绝,做出这样的结论。
“为何?”幻芜看了半天,只觉得长绝无论做何种动作都挺顺的,石子也全都打到了,却不明白为何那感觉比剑稍显豪迈霸气的刀会更适合他。
霖淇燠蹲到地上,捡起两颗大小形状差不多的石子,说道:“你看,这颗石子是刚刚长绝以持剑之姿刺出的,划痕都在右下侧,”他举起另外一颗石子,“而这颗,是劈砍的,划痕在正中,而且石子几乎完全被劈开。”长绝听罢,走上前来细看,果真如此,瞬间便了然了。
再看幻芜一脸懵,霖淇燠只好解释道;“长绝腕力稍逊,但臂力不错,棍头好比剑尖,他在刺到石子的瞬间,力散了所以石子往左边滑走了。如果是真人对战,对方便能把要害之处顺势偏移躲开,即便受伤也最多划破点皮。用剑去刺或挑,对于腕间功力的要求较高,才能让剑走如游龙,破敌于须臾之间。但用刀去劈砍,刀刃在侧,更能发挥出长绝的功力,力凝于线才能破敌千里。”
“正是此理。’冶拍拍霖淇燠的肩膀,送了他一口大白牙,补充道:“对战不是考眼里反应力这般简单,更重要的是在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情况下,人最本能最顺手的反应姿态是什么,如果不是合适的兵器,无法发挥出最好的效果,反而失了制敌的机会。”
长绝点头,不错,越是厉害的人制敌的机会往往也就在一招之间,若不能一招制胜,再好的敏捷度也是白搭。
幻芜这个外修白痴听了个一知半解,不过既然大家都得出了这个结论,她也只能点头表示赞同。
只不过……“铸刀要去找我师妹,我只会铸剑。”冶摊手,笑得一脸无辜。
“要我铸刀,可以。”琢听到长绝他们的来意,倒是问也不问就接受了。
铸门之中,所铸之器五花八门种类甚广,有的高阶铸师,还能自己发明创造一些独特的器具,不过铸门中最让人趋之若鹜的,还是刀剑两类最为普遍,精品也最难求的武器。
铸门也算是武林中一个另类的存在,首先铸门隐秘,并没有一个为人所知的门派地点;其次铸门没有其他武林门派那样拥有一个管事者,只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规矩,铸门之人必须遵守。
比如铸门的铸刀法和铸剑法,不得由一人掌握,必须由上一任铸刀师和铸剑师亲自寻找天分极高手艺最好的弟子传授,这样既可以避免一人独大,也可以防止手艺外传或者完全断绝。
最后一点,最为奇特,铸门所产必属精品,但很多流传于世的绝世武器,世人只知道产于铸门,却不知具体出自谁手,铸门再隐秘,也绝没有铸门中人隐秘。
铸门中人在江湖中犹如凤毛麟角一般,凭着自己精湛的技艺,屹立于江湖之中。即便武功稍逊,但也无人敢得罪。因此铸门中人大多性格怪异,行动全凭喜好,如果真的遇上睚眦必报的人,也可以很快消隐于世。
所以说,如果今日你在某个地方遇到铸门的铸师,必须把握好机会,不然到了明天也许就人走楼空了。
不过冶和琢,看来是仗着阵法保护,在此住了很久了。
不拘一格的冶和高傲孤僻的琢,也就是现任铸门的铸刀人和铸剑人,换句话说,就是现任铸门中技艺最高的铸师。两个看似完全不合拍人却一直住在一起,也不知当中有何天机。
没想到琢这么容易就答应了,长绝很是开心,倒是他身边的霖淇燠,几不可察的抖了一抖。
这么好说话,绝对有猫腻啊。
“我铸的每一件宝贝,都需要我全心全意去打造,才能保证没有任何纰漏。”琢看着众人,微微一笑。
笑了……这个女魔头竟然笑了?霖淇燠心道不好,绝对是个坑!他一步一退,决定自己先走为上。
不能怪他不讲义气,而是这个女人折磨人的方法是在是让人一言难尽,可他又不能真的暴揍她一顿吧?算了,还是让那俩二傻子自己去感受成长的奥义吧。
“武器一旦认了主人,就是与主人并肩作战的伙伴,必须要互相扶持,心意相通,对吧?”不得不说,琢真的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子,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妙目,细致描摹过的水弯眉就像天边的新月,一身白衣穿在身上,通身散发着犹如月下白茶一般清冷的气质,美人一笑让幻芜忍不住跟着她略显冷硬的声音点头。
“既然是伙伴,就要先付出,我需要一个人在我铸刀期间,帮我料理日常生活,什么砍柴烧水做饭洗衣之类的活计,应当不难吧。”琢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长绝。
“好,我……”长绝话还没说完,就被琢挥手打断了。
“我要……”琢一双杏仁眼慢慢扫向幻芜,然后玩味地看了一眼长绝,伸手一指:“她来做。”指向的人正是幻芜。
“我来做吧,这些活我能做得很好。”长绝没料到琢会来这样一出,有些急切地说。
“想要得到什么东西,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你来付代价我可不稀罕。”琢这话是对长绝说的,但眼睛却是看着幻芜,她早就看出来了,这个叫长绝的少年,一双眼就没有离开过他眼前的这个女子。
这样满含情谊的眼神,她曾经也拥有过,可现在……一看到就让人生气。
“好,我做。”幻芜看到琢虽然笑得亲切,但眼中毫无笑意,虽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既然别人都给了饵了,那自己就当一回尽职尽责的“出洞蛇”呗。
“阿芜……”长绝眼含焦急,但语气还是轻柔的。
“没事的,不就是干活嘛,就当锻炼啦。”幻芜拍怕长绝的肩膀,以示安慰。
琢看着这两人,越看眼神越冷,她轻嗤一声:“别搞得生离死别似的,放心,不会把人给你弄死的。”
好可怕……幻芜这话听得,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她似乎有点体会到霖淇燠的感觉了,这女人当真能给人一种不可名状的寒意。
长绝也被激出了满身杀气,他看着琢眸光渐寒。
他可不管什么宝刀还是宝剑,如果不是可以更好地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这些东西不过是身外物而已。他不能代幻芜做决定,他能做的也只有一瞬不瞬地跟在她身边,他绝对不会允许有什么人伤害到幻芜。
“事先说好了,他可不能帮忙。”看到长绝眼中的杀气,琢也毫不在意,她也看出来了,长绝只听幻芜的话,所以有什么规矩也只对幻芜说。
“一言为定。”幻芜也被激发出了某种小斗志,十分严肃认真,像是即将要交出课业的学生一般。
不过这个斗志在半刻钟以后就熄灭了。
一向娇生惯养、能躺不坐的幻芜此刻正背着一个铺满细纱布的背篓,站在半山的黑刚玉面前,一脸惆怅。
原来这俩人待在这地方不走,是因为这地方本身就是一个对于铸师来说不可多得的宝地,就好比荼梦谷中的灵气对于修炼的妖精是独一无二的宝贝,这满地的黑刚玉、棕刚玉更是铸造刀剑的稀世宝矿。
幻芜一边感叹,一边默默擦去额上的汗水,撸起袖子……干活!
长绝在一旁看着幻芜在大小不一的矿石间抱起一块刚玉费力地往背篓挪动,上前就把背篓提起往幻芜那边走。
“别动!”幻芜一看他的动作,直接喝止,手没捧住就松了,一块两手大的刚玉就往脚上砸,幻芜都来不及惊呼,刚玉就被长绝稳稳地接在手里。
幻芜舒了口气:“还好有你啊阿绝,不然我脚就要被砸扁了。”
她还有心情笑,长绝可笑不出来:“差点就受伤了,算了我们不做了吧。”
“不要,我都答应了人家了,不能言而无信吧。”看长绝面色不虞,她还说道:“我这样又不单是为了你,我可不想被那个一身怨气额女人瞧不起,看她一脸‘你做不到’的样子我就生气,我还偏要好好做给她看了,何况有你在呢,我不会受伤的对吧?”
“嗯。”她都这样说了,长绝还能怎么样呢。
“不过你可不许帮我,不然搞得我好像作弊似的。”长绝欲言又止的样子,幻芜直接说:“递筐子也不许!”
第三十七章 变形记
幻芜这回就聪明了,她直接拎着筐子走,看到合适的刚玉就往里装,不过装了半筐就再拎不动了,只能回归老办法抱着刚玉往里装。
“咱们先送这半筐吧,不用全部装完。”长绝满是不忍,他总觉着自己护得好好的宝贝被人视若敝履,即便他明白这些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他就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心疼。
这些事自己去做他是毫不在意的,可是他不想看见幻芜受一点苦。长绝觉得让他在一边看着,对他而言简直是一种刑罚,让自己心头这般苦楚,就是琢口中她所稀罕的代价吗?
“对哦,装满了我也背不动。”幻芜蹲下身,穿好背带再站起身子。
还好,也不是很重。幻芜心下一喜,她只是没看见,长绝一直在她身后偷偷地帮她托着背篓。
幻芜来回跑了好几趟,虽然带回来的刚玉多,但琢挑挑拣拣,一筐里她能用上的最多也就一两块。
“就这么点还想铸刀呢,打把剪刀都不够。”
幻芜听了这话倍感心塞,瞥了一眼一旁没有入琢的眼的“次品”们堆成了个小山包,瘫倒在地。
这一天下来幻芜简直觉得自己重生了,除了眼珠子还能转,其他的部位都跟不存在一样,匆匆扒了几口饭就回自己屋躺着去了。
长绝跟霖淇燠住在冶的院子,分一个屋,幻芜独自一人跟琢住在一起。
幻芜刚躺下就觉得后背一阵刺痛,褪了衣服才发现两肩连着后背一大片又红又肿,肩膀还磨破皮了。这会子松下劲来,才发觉真是火辣辣的疼。
幻芜挺无语的,现在是真心羡慕起那些铁打的**了。羡慕又有什么用呢,还是得拖着自己这格外没用的**去打盆水来擦一擦。
肩膀还好,后背要清理起来很难控制力道,幻芜咬着唇坚定地对自己进行二次折磨,一番擦洗下来,额头都出了一层汗。
“啪”地一声,幻芜吓得抖了一抖,转头见窗边立着一个白衣飘飘的身影,差点直接给她吓瘫。
“是你啊,吓死我了。”看清楚这“白影”是琢,幻芜拍拍胸口,后背又是一阵疼。
琢翻了个白眼:“药放这了,自己擦。”
幻芜抖抖索索地挪过去,拿起药瓶来闻了闻,都是些止血化瘀的伤药,这才放了心,忙对琢说:“谢谢你啊。”别看这姑娘喜怒无常的,人还是挺好的嘛。谁刚才下意识的觉得这是瓶毒药来着?
“你这动静大得吵到我了,擦完药给我安静点睡觉!”琢瞪着眼,音调也高了一度。怎么致谢还惹怒她了?她这难道是不好意思?幻芜按下脑内活动,十分乖觉地点头。
“那个……”琢刚转身就被幻芜叫住了,她转过身来以眼神问她:干嘛?
“后面我够不着,能帮个忙不?”幻芜指指后背,扬起讨好脸。
琢瞪她瞪她再瞪她然后一把拿过药瓶,嘴上念叨着“蠢死了”,手上一边不停地帮幻芜擦药。
药膏敷在背上凉凉的,痛感减轻不少,幻芜觉得舒服了,心情就格外好:“你手上功夫这么好,是因为铸刀打磨的缘故吗?”
琢:……你当我是给你按摩呢?!
看琢虎着脸不说话,幻芜继续:“其实你多笑笑应该会更美的。”
琢:“你精神这么好,是不是因为活干得太轻松了?”
幻芜忙摇头:“没有没有没有,我精神不好,我累毙了。”
琢:……
上完了药,幻芜简直快睡着了,她眯着眼说:“谢谢你啊。”
这次到没有等到琢调门高的回答,她沉默了一瞬,特别平静地说:“如果你不喜欢那个叫长绝的,还是趁早说明白让他死了心吧。”
幻芜睡意都飞走了:“……啊?”
琢看着她那犯傻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更暗恼自己脑袋发热多管闲事,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白痴。”甩甩手就直接走了,留下幻芜在原地发愣。
啥意思?她的意思是说长绝对我有什么意思?!
这下幻芜何止是睡意全无,她简直被琢的一句话给搅得心烦意乱。她是说长绝喜……喜欢我?
即便是心里想这句话,幻芜都忍不住磕巴。这下好了,幻芜又回到了在荼梦谷那种犯愁的状态,搞清楚自己都不容易,怎么搞清楚别人的心思呢?总不能偷偷去看人家的梦境吧,不行不行,她还是有职业道德的。那直接去问,得了吧,多不好意思啊,要是人家对你没那个意思,这么问不是很丢脸么……
她一向只关注自己的心思,对自己的心思犯愁,可是对长绝这样的异性的心思,她想都没想过,跟别说揣摩了。
可被琢这么一挑,不搞清楚问题,怎么解决呢?问霖淇燠,不不不,这主意更烂,自己会被他嘲笑一辈子不说,那个大嘴巴没个把门的,第二天估计连村里的黄狗都知道自己跟人打听少男心事了。
幻芜想得一阵阵恶寒。可是……即便真的搞清楚了又能怎么样呢?如果长绝真的喜欢自己,那真的应该说清楚才对吧,可是……要怎么说才好呢……
幻芜因为一句话纠结了一晚上,直到天蒙蒙亮才迷迷糊糊睡着。
“起床!干活去!”幻芜感觉自己才睡着就被揪起来了,看着镜子里眼底青黑面色苍白的自己,幻芜流泪感叹:这哪里是铸刀来着,这分明就是我的变形记啊!
幻芜因着吃了昨天的亏,终于是动了点心眼,跑去问了冶什么样的刚玉才是好的,特地认真学习了一番,完了还担心铸刀跟铸剑会用不同,又去偷窥琢用了有什么特质的材料。这般努力的样子,要是让荟明瞧见了估计能惊掉眼珠子。
满怀信心的幻芜这回拿到了一个扁担,她小心翼翼地问了句:“用扁担挑刚玉啊?”
琢:“今天去淘铁砂。”
幻芜:……
冶炼需要大量的铁砂,并且为了保证陨铁本身不被铁砂中的杂质破坏,需要的铁砂必须含铁量极高,幻芜连着在河水里淘了两天铁砂,再渴水的草妖也得泡肿了,幻芜只感叹第一天背刚玉的工作真是轻松。
到了第三天,她已经熟练掌握了长绝给她的吸铁石淘砂技能,却又被告知要去背木炭。
幻芜:……格老子的!
背木炭倒是比淘铁砂轻松,但是……“哇哈哈哈!哪来的黑毛球!”霖淇燠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幻芜黑得与夜色融为一体,露出一口产生悬浮效果的白牙,转头对长绝说:“阿绝,打他。”
将所有材料并着铁砂和木炭一同在超高的火炉内煅烧,铁砂包裹着杂质下沉,极为坚硬的陨铁和柔软的生铁融合成兼具韧性和硬度的双金属刀刃。铸刀师需要通过经验,靠火床的颜色及火炉内的声音来辨别煅烧的程度,还要保证铁块上已经吸附了微量的碳,来保证刀身具有极高的吸震性以抵挡对战时对方进攻的力道。
第六天,幻芜非常自觉的背上背篓,刚要迈步就被叫住了,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边那堆高岭石,加水搅拌成黏土。”琢一身短打,头上包着头巾,因为锻造室温度高,脸也红扑扑的。
幻芜都习惯了,卸下背篓就去搅土去了。
长绝也被拉着干了几天的活,不过就是做饭挑水这类的,不到饭点的话他基本上都跟在幻芜身边。
幻芜嘴上没叫过苦,可越是这样,长绝越心疼。幻芜肉身脆弱得紧,平常没事就喊痛喊累,但真的痛了反而自己忍着。
这几天幻芜的手上都起了好几个大血泡,长绝看了恨不得吃饭穿衣的活都帮她做了。
可现在她还要去拌什么土,长绝的脸可比昨天在木炭里滚了一天的幻芜还黑。
可黑归黑,幻芜要做的事,他从来不会阻止。
身边跟了个低气压的影子,幻芜也很无奈啊。拌土这事算是轻松了,她还有精神头聊个天什么的。
“阿绝,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幻芜琢磨了几天,觉得随意的聊聊天打探一下的这种方式比较好。
长绝被突然这么一问,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有。”
还真有啊……进谷之前他要忙着照顾母亲,没什么机会去喜欢哪个姑娘吧?而且年纪也小应该不会的,那就是进谷后……
“谁啊?”不会是青猗吧?葛生?霖淇燠?她没那么死板的两情相悦就好啊……应该可能大概不会真的是我吧?
幻芜努力装作毫不在意的轻松姿态,可一脸的纠结将忐忑的心情表达了个彻底。长绝看在眼里,垂了眼睫,苦笑道:“没有,我开玩笑的。”
幻芜眨了眨眼,心里既轻松又有那么一丝丝……失落?一定是因为没办法看到谷里办喜事失落了啊,没错!
“阿绝学坏了啊,捉弄人还。”轻松是真的,还是无牵无挂的最好,幻芜笑得真切,长绝也跟着笑了,心里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没办法真的像霖淇燠说的那样,全盘托出自己的心意,如果自己的喜欢对她而言是个困扰,仅凭着自己的心意去说去做,似乎太自私了。
还是因为自己真的太弱了吧,连带着心也成了懦夫。
长绝偷着帮幻芜干了不少活,身上也沾了泥浆,只得将衣服褪下来清洗。
“世事无常啊,连那个恐怖的女人也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霖淇燠看着院中的长绝,摇头称奇。
长绝自是明白他的意思,说道:“她以前比现在还小心眼呢?”
“可不是,”霖淇燠忍不住叹道:“要是以前的她,早把黏土扔你俩一脸叫你俩滚蛋了。她最烦别人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不过现在嘛,倒好像是真的无所谓了,只是嘴巴硬而已。”
长绝对这个状况也很无奈,因为琢这个所谓的“坑”,到真不是什么能给人实际伤害的,但对付幻芜这种性情这类体格的人,却又很到点子上。完全体力劳动,可又说不上过分,让一直严阵以待的长绝也没有什么爆发的点。
“她跟冶之间,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长绝这话一出,霖淇燠就觉得找到了知音。
第三十八章 对峙
“你也发现了!”霖淇燠翻身跳到院中,脸上闪着八卦之光。“我以前就觉得,这丫头发疯全是发给冶看的,就跟那种小孩撒泼吸引注意力一个套路,但现在嘛,好像心如止水似的,但又止得不彻底,还是掩盖不住那种折腾人的喜好。这就是那什么来着,暗恋成久病,无法自治就疯癫了吧!”
长绝抹去头上黑线,疑惑道:“我看冶对她也不是完全无意吧,不然也不会跟她在住在一起那么久。”
“说不定啊,也许就是舍不得离开这里,作为铸师应该很难放弃这块宝地吧。”霖淇燠不以为然。
长绝摇头:“不对,虽说冶对琢好像不甚在意的样子,实则非常包容,那样好的脾性估计也是这么多年帮琢收拾烂摊子收拾出来的吧,你没发现么,冶还是很在意琢的一举一动的。”
“我可没你那么细心,不过以前也确实是冶在琢的魔抓下救过我很多次,也是跟我道歉,看在冶的份上我懒得跟那个臭女人计较。不过琢的那些动作连我都看在眼里,冶还是一团棉花和稀泥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霖淇燠这么一捋倒是看明白了许多,那两人就是倔呗。
“其实有什么说明白了不就好了么,这么拖着难免产生误会。”长绝随口一说,似乎想到了自己,又闭了嘴巴。
“你说别人倒是轻松,怎么不看看你自己那个怂样。”霖淇燠抱着手,笑得十分欠揍。
“你偷听我们说话?”长绝反应过来,怒向胆边,啊不,全身生。
“什么叫偷听,明明是我先到那里的好嘛,我还没说你们打扰我睡觉呢!”
是夜,冶一派祥和宁静的小院里鸡飞狗跳,嗯……炸了锅。
琢听了半晌,确定打架的人是谁后,冷静地关上了屋门。
幻芜在自己的床上睡得十分惬意,雷打不动,还美美的冒了个鼻涕泡。
“今天干什么呀?”幻芜已经被历练地十分自觉。所以说,遇到合适的教官,谁都能成为劳模。
优秀的教官具备遇强则强的本能:“今天比较轻松,那什么,去剥肉桂树皮,摘天泽香叶,一样一筐。”
肉桂树皮?天泽香叶?幻芜:“今天不打铁了?要炒菜还是制药?”
什么叫打铁?难道我在这个蠢女人眼里就是个打铁的?!教官觉得自己的工作受到了轻视,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你懂什么?!这是我铸刀的秘诀!你不去是吧,那就给我去炼炉房拉风箱!”
幻芜把头摇成拨浪鼓:“不不不,我这就去!”她才不要被烤成根干草!
摘天泽香叶还是比较简单的,天泽香就是熏陆香,也是中药的一种,活血行气也是止痛的良药,所以幻芜才会以为琢是要熬药呢,没想到中药还可以铸刀啊,不知道铸出来的刀会不会自带**?幻芜对草木有天生的直觉,很快就找到了**树。
了解了琢那种吹毛求疵的脾性,她也不敢随便摘,要专挑好的完整的新鲜的叶子才行。
可是好的叶子很高啊,难不成爬树上去,幻芜举头犯愁。
“我抱你上去吧,我不帮忙摘,就是托着你。”长绝诚恳地给出建议。
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啊。幻芜点头答应,长绝便环抱着幻芜的腰身,跃上树梢。
他脚尖轻踩着一小截伸出来的嫩枝为依托,双手牢牢地抱着幻芜,幻芜只要稍微一抬头,后脑勺就会碰到他的胸膛。
幻芜都能听到长绝有力的心跳声,脸有些发烫,以前也不是没有抱过啊,现在只是搂着腰而已,她怎么就觉得那么热呢?不行不行,专心摘叶子。
前面是幻芜脸红心跳,后面的长绝也很紧张。自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每一次简单的触碰,长绝都觉得心快要飞出来一样,还好幻芜背对着他,不然也能看到一个头顶冒烟的大柿子。
可是这样带着紧张的雀跃,也能让长绝心满意足。
他承认自己变坏了,其实他可以托着幻芜爬树或者其他不用那么亲密的方法,但他就是更想要靠近那个人啊,他想抱着她,闻到她身上的九合香充斥着整个鼻腔。
变坏就变坏吧。
两人各怀心思,摘满一筐硬生生花了两筐的时间。
不过琢看着成色不错的天泽香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疑惑地看着这俩人,一个红着脸眼神闪躲,一个捂着心口面带微笑。怎么摘个树叶也能摘出浓情蜜意了不成?
树皮可就不如摘叶子那样轻松了,不过幻芜锻炼了几天,自觉比起以前力气大了许多,挥着镘刀就往树上砍,砍了半天也只掉下来一些碎末,倒是看得一旁的长绝心惊肉跳,只觉得下一刀幻芜就会砍到自己身上。
“我来教你。”长绝拿过镘刀,在树皮上竖着刮了一道,然后在筐里拿出一根短木棍,用木棍的扁头去揉刚才划过的树皮,慢慢地就能剥下一块树皮来。
“你怎么什么都会啊……”幻芜一边揉着手一般感叹。
长绝看了看她的手,之前的血泡挑破了还没完全好,刚刚剥树皮又把指尖磨红了,精心养着的指甲也裂开来,指甲里还沾了不少黑泥。
长绝拉过她的手,把黑泥小心地挑出来,幻芜没想到这么小的事情也被他发现了,有些窘迫。
“别弄了,反正也要搞脏的。”
“弄干净了你才舒服,一会儿再脏了再弄就行了。”长绝头都没抬,仍旧拉着她的手不让她挣脱。
挑干净了黑泥,他又掏出手帕来撕成布条,一根根的裹上幻芜的手指,再撕下大块的衣摆,抱住幻芜的掌心。
完全就是自制的简易手套啊,幻芜举起双手看了又看,布条被裹得严实又细心,这下就不怕刮到手了。
幻芜很高兴,又干劲十足地扒树皮去了。
但剥树皮还不能完全用蛮力,第一次上手的幻芜干得十分费劲。
长绝转过头,掐了几个诀对准一旁的肉桂树一弹,树皮自己就像被树干崩开一般,慢慢地就裂了,只松垮垮的挂在树干上。
偷偷做完这些,长绝就拉了幻芜说:“你看那棵树更老,树皮好像更好剥一些。”
幻芜看了一眼拎着筐子就蹦过去:“啊,真的,树皮都松了!”
长绝站在原地看着幻芜忙活,也松了口气,脸上终是染了笑意。
“还真是蠢呢。”琢站在他身后,显然是看到了一切,语带嘲讽。
长绝也不惊讶,因为他早就感觉到琢跟着他们,对自己的行为并不遮掩,当然也是觉得没有必要。在他看来,幻芜才是他的关注点,只要幻芜开心,其他都直接无视就好。
他收敛了笑意,转头看着琢。
“你们两个到还真的是挺配呢,我原本以为她够蠢的,不过现在看来嘛,倒是你更蠢一些。”
长绝还是不答话,只像一堵屏障一样立在路中间。
“放心,我们这点动静不会打扰到她的。”琢走上前来,离长绝三步远左右才站定,“你这么紧张干嘛,我又不会吃了她。你是觉得你的心上人太弱了还是怎样?怎么在你眼里,世上大多数人都成了要防备的对象了?”
“我做什么用不着你来干涉。”长绝声音不大,但语调冷硬。
“我才懒得干涉呢,我只是好奇,你宁愿躲在她背后偷偷摸摸地做些小动作,也不敢让她知道,自己有多在意她。”
琢抱着手,视线望向远处的幻芜,还是那般嘲讽的语气,又夹杂着让人不解的萧瑟,“喜欢一个人让你感觉很丢脸么?”
长绝转过头,并不看她,反问道:“你这种人懂什么叫喜欢么?”
“我不懂,那你就懂了么?成天跟在人家后头,恨不得什么都替她做了,把人护得滴水不漏的,你觉得这样就是对她好吗?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最好让幻芜离了你就该活不下去你才觉得对得起你那份喜欢了?”琢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还是真心为幻芜好,说着说着就带着自己的怒气了。
“不是,我从来没那么想过,”长绝也给琢说急了,也不知道如何反驳,“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我只是害怕什么时候会因为自己的做的不够好让她受到伤害。”瞬间被激出的怒气一过,反而苦涩起来。
“弱者都习惯给自己找很多借口。”琢的鄙夷毫不遮掩,似乎也不单纯是对长绝的。
因为琢那明显的恼怒,长绝倒冷静了几分,他斜靠在一棵树上,语带笑意:“你这话怕不是只对我说的,要是不敢宣之于口,需不需要我去代劳啊?”
这话说得,明显就是在讽刺琢自己五十步笑百步了。
长绝一贯清冷,这么一戏谑起来,倒有几分霖淇燠厚脸皮的精髓,看得琢恼怒非常,恨不得冲上去撕烂那张好看的笑脸。
“我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这话该也是我想告诉你的!”
这俩人都是死犟又护短的脾性,一言不合就剑拔弩张,两人四周都升腾起互相碰撞激烈的气旋,近身的草木都开始抖抖索索摇曳不停。
“你俩干嘛呢?”同为木系的幻芜对草木的反应比较直观,回头就看见远处两人的氛围……似乎很紧张,她小跑过来却发现两人都面带笑容,至于琢的笑容有那么几分咬牙切齿就是了。
在幻芜发出声音的同事长绝周身的风起云涌瞬间就平息了,连带着琢的气旋也消停下来。剑拔弩张的对峙与风消云散只在转瞬。
“没什么,琢赶来看看我们的活干得如何了。”长绝笑意不息,不过对着幻芜是真心的和煦罢了。
“哦,很快就好了,很急吗?”幻芜小心地看了琢一眼,往两人之间挡了一挡。
琢看着他们二人,突然间觉得没意思极了,答也不答,扭头就走了。
幻芜看着那一如既往孤傲的背影,突然生出几分莫名的同情来,她回头看了长绝一眼,“没事的,她平常也不是这个样子么。”长绝对她笑言,还安抚性地顺了顺她的头发。
幻芜点点头,继续去摘叶子,走到一半才发现,自己是不是太听话了?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只觉得上面还残留着长绝手心的温度。
第三十九章 伙伴
俩人回到住处,已是日暮时分。幻芜将背篓卸了,刚要递给琢,就发现琢看着冶的屋子方向,正微微出神。
幻芜有些摸不着头脑,将采摘的叶子送到琢的怀里,她才回过神来,但也只略略看了一眼,抱着竹篓回了屋子。
“你说,你刚刚是不是惹到她了?”幻芜没见过这般无精打采的琢,只好拉过长绝询问。
长绝耸耸肩:“或许吧。”
“……你真的说了什么话刺激到她了?”幻芜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该不会明天又被支使去挖砂背炭什么的吧?别呀……
长绝看她那种看不省心孩子的眼神,无辜道:“可她也刺激我了啊。”你都只关注她不关注我。
后半句是用表情传递的,要是长绝有尾巴,此刻就该是恹恹地耷拉着。幻芜觉得再问下去有种引火烧身的趋势,只得转移目标:“嗯……你觉不觉得……”
“觉得。”长绝摇晃着身后的大尾巴。
幻芜:……对这种间隙性小孩子脾气真是没辙。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也觉得琢跟冶之间有问题。”长绝看幻芜一脸欲言又止的神色,继续说道:“琢喜欢冶,但冶似乎很回避。”
幻芜猛点头,又好好打量了一下长绝,这小子什么时候变这么敏锐了?混血的人生一旦成长就处处开挂了?
“要不我们去冶那里试试水呗。”幻芜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拯救一下自己苦役的命运,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虽然几乎是百战必殆,但磨灭不了草妖越战越勇的秉性啊。
“不干了不干了,格老子的,再折腾下去我要埋这了!”幻芜带着满腔悲愤就往冶的屋里冲,身后的长绝脸也黑得几乎可以滴出墨汁。
霖淇燠一口茶含在嘴里看着两人:什么个情况,这不都好胳膊好腿的么?
“二位这是出什么事了?”冶只一愣神,很快就招呼他俩入座,虽然大胡子遮住了大半表情,但幻芜还是看得出来冶眼神中压抑的焦急。
生气恼怒的戏码还是比较好演的,俩人对视一眼,保持皱眉沉默的姿态,只是幻芜觉得火力不足,还十分愤慨地“哼”了一声。
霖淇燠看着这俩人夸张的表达方式,就知道他们是在打什么鬼主意,放下茶碗就看好戏。
冶捧上茶碗,语气温和地说道:“定是琢又胡闹,惹得二位不快了吧。”
“我哪有不快啊,我哪敢不快,我还指望着她给我铸刀呢!”幻芜语带怨怼,对琢就是明显的指责了,这不忿的小眼神,倒还有几分真情演出。
“琢心性不坏,就是爱胡闹了些,若有招待不周的,还望二位海涵。”冶拱手一礼,态度恭谦,倒是真心在替琢道歉了。
还差点火候,“你既知道她的秉性,作为同门,何不在人胡闹耍性子之前就拦着?非要闹到大家都不满的时候才来道歉?我们不过是干点活计倒也无妨了,但若是真被戏耍难堪受到伤害的人,岂是你代为道歉就能弥补的?”长绝也算是说了真心话,很多你不觉得过分的玩笑,对于别人而言,也许就是深深的伤害。
也许在幻芜的角度看来,也就是做了几天的活而已,可在他看来,琢完全可以使唤真正求刀的自己,而不是抓着自己的软肋随意指使。
她这样的行为不管出于任何目的,都是在欣赏他人的无奈挣扎之态,于他而言更是饱尝煎熬。
明明可以劝导阻止却置之不理的冶,他也生不起好感来。
长绝之前本来是不想管这些事的,不过是幻芜要操心罢了,可现在他却真心生出几分“闲心”来,不为别的,要是以后还有与自己相似的人上门来求取武器,他希望旁人可以免受其难。
无论自己有怎样的过往或者理由,因为自己的苦难而对他人加之于苦难,都是病态的行为,若不寻根“医治”,只不过是令施难者多受几次苦难罢了,反而更容易让人疯魔。
冶听了长绝的指责,半晌说不出话来,似乎没有人从这个角度对他进行过责问,长期以来很多上山来的人,确实是因为有求于自己,对于琢不友好的态度,大多也就忍气吞声了,过分些的,就由自己道歉。
不论来人是看在自己面子上,还是真的不想计较,大多数都一笑而过,不过是不是完全心无芥蒂了,他也不好评判。
对琢他确实应该好好管教一番的,可是……琢变成这样,最大的原因不就是因为自己么?
他只是一次又一次的选择逃避罢了,可是却又无法真正的躲开琢。他只好安慰自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不是很过分,或者琢只是小孩子脾气。
他有些无措,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一看到琢的眼神,他就犹如利剑穿心一般,再说不出任何非难的话来。
很多话说不出口,可是越容易说出口的话,往往是压到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覆水难收,琢受不起,他也再经受不住了。
冶闭了闭眼,对着幻芜二人深深一稽:“都是鄙人之过,长久以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如今听君一言,犹如醍醐灌顶,某愿在此替师妹受过,日后,日后……”
“我倒真是好奇了,日后你当如何对我?”幻芜长绝连带着霖淇燠都因冶刚刚的一稽愣了神,冷不丁听到琢幽幽的声音,三人都没反应过来。
霖淇燠以前被折磨得狠了,当下就不争气地发起虚来。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淋霖淇燠就是个典型,无论再怎么成长,人就是对童年阴影保留着最原始的恐惧,霖淇燠也不想这么丢脸啊,但生理反应无法控制嘿。
幻芜更是被惊了一跳,绷得十分严肃地脸也破了功。
这不就是背后说人坏话刚好被抓的事例么,其实她就是想来试探一下冶的态度,看他是不是真的紧张琢罢了,这演着演着还演出几分真心,尤其是长绝啊,完全是真心来讨说法的样子么……剧本走偏了,完了,一堆苦活即将到来,生无可恋啊。
霖淇燠跟幻芜都是表情瞬间千变万化,只有长绝面不改色,毕竟他早就想骂人了,这下心里倒松快了不少。
冶抬起头来,看着琢表情复杂,他嘴皮子动了动,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连幻芜都替他急。
琢嗤笑了一声,半讽刺半心酸地说道:“懦夫。”就再也不看冶一眼。
她扫过众人,冷冷地看着幻芜长绝二人,面无表情地说:“我再说一遍,用不着你们多管闲事。最多不过两日刀就会铸好,你们马上就可以拿着你们要的东西滚蛋。”说罢扭头就走,再不理会屋里的四人。
琢倒是看懂了他们的目的。
幻芜心里叹息,看了一眼在一旁发愣的冶,也不好再说什么,没错,说实话这都是别人的私事,她一个外人能做什么呢?这下懒怠的幻芜倒是有几分怀念,以前别人求助于她,让她可以明目张胆管闲事的时候了。她这不就是传说中的“老好人”心态?
霖淇燠真的是很好奇琢跟冶之间到底有怎样的过往,两个人都是一副怨侣相啊,可是这两人都是打死不说的样子,再这么憋下去能把他憋死。误会不解开的话,这第三次他可不敢再来了,琢不得进化成终极战斗武器啊?
众人各怀心思,都是一夜无眠。
刀具的研磨是件极耗心力的事情,每个铸师都会有自己的一套研磨方法,也是自己所铸武器的标志所在。因此好的铸师不用署名,刀身上独有的刃纹就是自己的姓名。
琢把自己关在屋里两天,只有金属敲击之声传出,未曾停歇。
没人敢打扰她,因为此刻的琢就如同高手修炼武功的关键时刻,琢受到打扰无异于毁掉这件即将出世的武器。
一直到月上中天,琢才从房里出来。
她面带疲色,但看得出来完成一件心血之作也是一件让她十分兴奋的事。
袖管被她放下来细细抹平,琢一步踏入院中,对着月色下的众人举起一只手:“此刀已生!”众人抬头,只见她手中之刀又细又长,如同名剑一般纤细的刀身在月色下熠熠生辉。
虽然纤细,刀身却具备刀的形态,拥有新月一般的弧度,优美非常。
琢面上带着难得的欣慰之色,眉梢眼角都是掩不住的骄傲,“接刀!”
银刀犹如流星划过半空,长绝单手接过,细细端详,眸中欣喜难掩。
这把刀造型优美,虽为刀,却形如孤绝优雅的名士,在长绝手中,更难掩绝世风采。长绝将刀高举与视线齐平,可见刀身淬火后自然形成的弧度,正如一轮浅浅的月牙。
刀的弧度不是琢刻意打造的,而是在淬火过程中,玉钢在经过自己秘方混合的黏土包裹后,由极热至极冷的冰泉之中,边缘部位快速冷却形成的。
刀最初设计的时候,除了原料的多少,琢还细细量过长绝的手长、身长,乃至手掌和手指之间的距离、握拳的宽度、肩宽乃至步伐宽度,冶还提供了长绝的出手速度等数据,所以刀刃的大小外形是完全根据持刀人自身条件决定的,也是最适合长绝的。
在这样的基础上,琢只是对刀刃打磨出更加符合耐用且具有女性特殊审美的样貌。
“真好看。”幻芜不由得感叹,这刀虽是武器,却有如精美的艺术品,形如秋月光华灿灿,美若君子指尖流云濯濯。
“试试看它认不认你这个主人。”霖淇燠也是面露赞叹之色,名器就是名器,可也是妖刀一把,始终与凡刀不同。
长绝颔首,接着长臂一挥,众人之见抬眼间似流光飞舞。长绝持刀于月下犹如凤鸟自舞,刚开始能见他眉眼间流露出几分狠绝之态,似在暗暗与刀相较。
不过须臾,便有如清风流水,酣畅自如。
长绝刀法凌厉,挥臂旋身间掌中刀仿佛活了一般,月色下恍如银色游龙,长绝眉心一凝,足见轻点跃上半空,抡捎间刀刃泛出朝日一般的艳红,在黑夜的衬托下形成一缕炫目的红色光带。
“妖刀醒了。”霖淇燠仰头看着,双目一亮。
此话一出,长绝轻点微云,双腿收起折在胸前,蓄力停顿后回臂旋身,横向一劈折手向上一砍,两道银色的刀气形成十字,将天边的云雾砍成四瓣。
长绝嘴角上扬,从半空跃下,轻如雨燕。他反手举起刀,刀刃上一缕红光从他如墨的眼瞳中划过,消逝无迹。
幻芜走上前来,看了长绝半晌,见他只是高兴,脸上兴奋之色难掩,才又去看那刀,伸出两指比了比,疑惑道:“这刀刚才是不是变长了一些?好似还宽了一点?”
“你没看错,妖刀有妖气,妖气自然是活的,在主人的能力或是心意的催发下刀也能激发出更多的灵力最后甚至生出刀灵。刚才刀刃的红光就是证明。”
琢对她的作品十分满意,在确认长绝有驾驭其的能力后,十分耐心地解释道:“刀刃泛红,说明它已经感知到主人的心意,愿意在你的手中成为利器。除此之外,刀身变宽变大也是其妖气膨胀的表现,如果是完全能驾驭这把刀的人,发挥出它的最大效果,刀身能在一挥间伸长至八尺有余。”
“这么长!”幻芜惊了,那岂不是比人还要高上一大半,那真是……武威极了。
“这刀不过五尺,刚刚在你手中也就六尺上下,看来它还没发挥出最好的效果呢。”霖淇燠摸着下巴,拍拍长绝的肩膀,没会错意的话大概是“你还需要加把劲”的意思。
“至少它认同你了啊,这就是好的开始。”幻芜拍开霖淇燠的手,直接对长绝说。
这算是护短吗?长绝很开心,举起刀双手捧在眼前,对幻芜说:“你给它起个名字吧。”
幻芜:“我?”
看长绝点头,幻芜也不推脱,抬头看了看月色,刚才那惊鸿般的身影仿佛又在眼前:“‘云破月来花下住。要伴佳人,弄影参差舞’。此刀有断月破云之势,不如就叫‘破云’吧。”
“月到中天云划开,断桥幻出玉楼台。不错。”琢也在一旁难得显出认同之色。
“破云,”长绝平视此刀,“从此你便叫做破云刀了。”银色光晕在刀身上一划而过,似在无声应和。
琢走上前来,双眼直视着长绝,认真说道:“从此它便是与你并肩的伙伴了,还望你珍之重之。”
“定当如此。”长绝拱手一礼,郑重答道。
第四十章 争执
二人算是正是交接了破云刀。
看到长绝真正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兵器,幻芜也吁了口气,倍感轻松:“阿绝,这刀真好看,配你真合适。”长绝也低头看她,两人相视一笑。
琢:……这俩人之间没有猫腻打死她都不信!
霖淇燠:……没眼看。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什么声音?”一阵非常有规律的铃音响起,幻芜长绝同时看向琢问道。
“没事没事,”琢抱着手,无所谓地说:“想必是哪个笨蛋又掉陷阱里去了吧,我去看看。”琢边说还边意味深长地瞟霖淇燠,后者继续望天。
“不用去了,人在这呢。”琢没走出几步,冶就过来了,手中还拎着一坨不明人形物。
那人全身沾满了黄泥,被藤条捆得死紧,“啪叽”一声就被冶扔到了地上。
琢:“哎哟,是只小黄猪崽。”
幻芜凑上前,见到那人说身上裹满了之前她搅拌过的黏土,非常随意地问道:“那霖淇燠是什么猪崽?”
琢:“黑猪崽。”
幻芜了然,想必是之前掉黑土坑里去了。
霖淇燠:“……”
“你等会儿,我帮你砍断藤条。”冶对地上的人形物说道。
地上的人也不挣扎,睁着一双无辜又疲惫的大眼,想必是已经挣扎过了,知道没什么用。
霖淇燠看着地上除了眼珠子还能转悠,其他没什么干净地方的人,表示着过来人的同情:“这土黏性很大的,要是用浴桶估计得洗到明天,我劝你去后山那河里躺着冲一冲,估计今晚上就能冲干净。”他说完还想拍拍他以示安慰来着,找了找没地方下手,只得左手拍右手,然后悠悠哉哉地打了个哈欠。
冶用一把特质短剑砍断了藤条,那人还没来得及修整一番,拉住冶便说道:“敢问可是铸剑师?”
冶看了看自己被黏土深深包裹住的手掌,点了点头。
“太好了!”那人作势就要一扑,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就见冶抽出手掌拍在那人脸上:“有话好说!”
自知失礼,男子连忙拱手作揖,真诚道:“在下凌岳,烦请大师为我补剑。”
“补剑啊,好说好说,剑拿来我瞧瞧。”凌岳身上没有佩剑,听了冶的话,连忙解下自己的背囊,小心打开,抽出一把由白绢包裹的长剑来。
凌岳在背囊上擦了擦手,认真把手指擦干净了,才解开白绢。
只见白绢松开,露出一把长不足三尺的剑来,蝠鲼剑鞘,护环上透雕蛇纹,鞘口和剑镖都嵌以祥云纹状的金片。
冶一看这剑鞘眼神就已然充满了兴致,他也擦了擦手才接过剑,拔剑出鞘,只是一瞬,青光寒气便已透眼,只是剑身上遍布着大小不一的裂纹,最大之处几乎横透剑身。
冶作为一个铸剑师,对剑自然是珍视的,当下眼神便黯然了几分。
此剑的剑身非常轻薄,冶握剑之手微微一错,就见剑身从剑柄处分作两股,竟是一把雌雄剑,可以分为二,雌剑右手持,雄剑左手持。
“这剑青泽光润,像极了青霜剑,没想到竟是一把雌雄剑。”霖淇燠也是个行家,见到名剑犹如幻芜见到珍宝一般双眼发亮。
“这雌雄剑很难得?”长绝也是好奇,忍不住问道。
“雌雄剑绝非一般双剑,雌雄剑需要极好的材料才能铸得,剑身需要集轻巧如纸才能合二为一,但又异常锋利,不是一般铸师能打造。”凌岳尚未开口,冶就率先答了,看得出他对此剑也是十分喜爱。
他见冶师出名门,对剑所知甚详,有他补剑定是万无一失,喜色难掩:“不错,这柄剑青泽如霜雪,与青霜剑极像,是因为二者本就是一人打造,都出自铸门剑师之手,因此我才特意来寻大师修补此剑。”
“这剑不是你的吧?”冶打量着剑,虽没看凌岳,话却是对他说的。
凌岳料到这事瞒不住,却也没想到第一眼就被冶看破,当下也不再遮掩:“实不相瞒,此剑名青冥,乃是家姊所有,实则是因为家姊重病缠身卧床难起,才由在下代替家姊前来补剑。”
冶叹了口气,将剑合上递给凌岳。凌岳:“这是何意?”
“并非我不愿修补此剑,乃是铸门有门规,必须由主人亲自前来方能铸剑,恕某难以为之。”
“在下明白,可我所求只是修补,不是另行铸造,也必须有主人在此才行吗?”凌岳没料到铸门门规如此之严,当下便有些急了。
“然也。没有主人,铸师无法得知兵器为何损坏,主人又是否真心想要修补。兵器就是这样,无论再好的神兵利器,一旦坏了裂了,就再难回到它最好的时候。顶尖的铸师也无能为力,遇上不珍惜它们的主人,也只能等待着再次崩坏,甚至完全断裂,还不如不补。”冶的态度十分坚决。
“可是,可是不是家姊不来,而是她当真重病难起,这剑是她的珍爱之物,我可以保证,她绝对是爱剑护剑之人绝对不会随意伤害它。”
冶默默摇头:“此剑裂痕不浅,绝非一时半日能造成的。”虽没有直接言明,但冶话中的指责之意已经十分明显。
“这绝非有意为之,家姊前段时间刚经历族中恶战,身受重伤,剑才因此残损。”
冶:“门规难违。”
“大师,我知道贵门有贵门的规矩,您也有您的顾虑。家姊重病,想的却是把剑补好,她要是能来何必由我代劳。而且,她也无法再对这剑造成什么伤害了,她命不久矣。”
凌岳此刻已经不再急切了,反而平静下来,他这话一出口,冶倒是愣了一下,他斟酌二三,面露不忍:“抱歉,我……”
“他不给你补我给你补!”琢突然跳出来打断了冶的话。
“琢!”冶一把拉住琢,“我师妹不懂事,不必当真……”
琢甩开冶的手,并不看他,只是看着呆愣一旁的凌岳:“我虽是铸刀师,但锻造之术与铸剑并无太大的区别,只是修补的话,我想我可以代劳。反正你也说你家阿姊无法再用了,补好只是个念想,我可以保证看是看不出来什么问题的,你……”
“琢!”冶急了,再不管琢态度如何,直接拉过她:“你这样可是违背门规!你难道不知道有何后果?!”
“门规!”琢被他这么一吼,也是怒极,瞪大了双眼看着他,好像想从他眼中看出什么东西一般。
但片刻后她又冷静了下来,露出一个似笑似哭的表情,淡淡地说:“在你眼中也就只有门规师命,这世间其他的一切果然都入不了你的眼。”
琢突然一笑:“我受够了,不就是断手废艺么,我受了便是。”
“你疯了!”冶急了,眸光中尽是不可置信。
“疯?我早就疯了,你还不知道么?”她伸出双手,颓然一笑,“这技艺于我就是牢笼。”
她不再看冶,走上前来看着凌岳:“你只告诉我,我来修补,你愿不愿意?”
凌岳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一会儿看看又急又怒的冶,一会儿再看看面色释然的琢,有些为难:“我……”
“我补就是了。”冶走上来,二话不说就向伸出手,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好似刚才与琢针锋相对的人不是他一样笑道:“术业有专攻,要想补好还得靠专业的,用不着退而求其次。”
琢:“你……”
冶才不理她,继续伸手:“拿来呀。”
凌岳递出剑,犹豫道:“可是,您要受罚的吧。”
“无妨,也就是点小惩罚,我还受得起。”冶接过剑,也不理剩下的人,更没再看琢一眼,直接就走了。
琢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眼中忽明忽灭,然后扫了众人一圈,最后对着幻芜说道:“刀你们也拿到了,趁早离开吧。”
几人看着瞬间就散掉的俩人,皆是无话。长绝看了看手中的破云,抬头看着幻芜:“这事……”
“这是人家的私事,”幻芜话说一半,看着欲言又止的长绝,弯唇一笑:“但也可以管管。”
“那个凌岳是吧?先去洗洗休息吧,冶答应了帮你补剑就会补的。”霖淇燠对凌岳勾了勾手,伸手指了指小河的方向,打着哈欠就回屋了。
凌岳早就看见了长绝手中的刀,目露惊叹之色,想开口一问,却见两人也离开了,只好搔搔脑袋,扒拉下一块已经结块的黏土,才觉得浑身难受,身上的泥都快硬了。
反正补剑的事也算解决了,凌岳深吸一口气,步履维艰的往河边挪去。
一夜过半,无人好眠,就连心眼颇大的霖淇燠,都做了当年掉泥坑里的噩梦。
一睁眼,晨光已入窗棂,霖淇燠挠挠头,对隔壁正在调息的长绝无力道:“你俩要合计什么就快点,不行了,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睡觉都睡不好。”
长绝睁开眼睛,见霖淇燠又倒在被窝里,幽幽地叹了口气,他也想快啊,都快到十五了,问题是要从何下手呢?
琢步出屋门,阳光突然照入眼中,有些刺眼,她抬手挡了挡眼睛,片刻后才放下手。眼底一片青黑,看来也是没睡好。
幻芜坐在门槛上看着琢走出来,拍拍手跟了上去。“要出门啊?”
琢见她毫无要离开的样子,也懒得管她,拿了竹筐就走。
“要去背石头还是背木炭啊,我陪你去呗。”看幻芜一幅闲的没事干的样子就跟着她,琢转身目光清冷:“刀铸完我们的约定也终止了,你该干嘛就干嘛去,别跟着我。”
幻芜:“帮你干活也不行啊。”
琢:“不行。”
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打入敌人内部的第一战失败。
一头无法突破,就不能死心眼。幻芜决定去找同盟,刚走出院子,就见到长绝也刚好出门,两人见了,相视一笑。
无论多难多蠢的事,有人陪着自己一起犯难犯蠢,就是一件值得去做的事啊。
“琢根本就是一铜墙铁壁,一点缝隙都没有。”幻芜摊手表示自己首战之后的成果。
“冶在补剑呢,根本没出门。”长绝不打算指望霖淇燠,至于那个凌岳,现在还抱着被子团成一团呢。
“怎么办呢?要不制造点巧合让俩人面对面?”幻芜摸下巴。
“那俩人面对面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大眼瞪小眼,估计山崩在身后,他们俩也能掉头往石块里走。”长绝表示不可行。
“嗯……关一个屋子里估计他们也能无视对方到天亮,要不制造点危险,可是这个度怎么掌握啊,弄不好真把两人都弄死了就惨了。”幻芜下巴都快摸秃了皮了,长绝突然默默伸手把她的手按下来。
幻芜:……?
长绝:我要控制我自己!
“你俩又在磨叽什么呢?”霖淇燠顶着一脑袋乱发,毫无形象地瞪着他们,“你们俩还想把这山掏空了设机关呢?想在这长住啊?就不能直接问么?”
“直接问?”俩人对视一眼,问道:“怎么问?”
“问你们俩出了什么问题,憋着难受不?难受就讲出来大家一起难受啊。”
幻芜:“你确定不会被琢给打死?”
霖淇燠:“问冶吧,就这么着,我今晚把他屋里的酒翻出来,边灌边问,不管怎样,先摸个虚实也好啊。”
之前的虚实也没摸出来啊,不过好像也就只能这样了。
第四十一章 往事
是夜,霖淇燠果真从冶的屋里翻出了好些酒来:“我就说怎么老闻到一股酒香呢,原来你真的藏了那么多啊。”
冶笑言:“以前颇爱,不过饮酒易误事,便也就是闻闻味道,很少再饮了。”
霖淇燠:“今日也无甚要紧事,不如就陪我小酌几杯如何?这么好的酒,可别浪费了。”
冶推辞不过,正好心中也有几分苦郁难消,顺势便饮了几杯。幻芜在外面等了一会,看着时候差不多了,拉着长绝就进了屋。
冶已有几分微醺,见到两人,忙热络地迎道:“来得正巧,今日有酒喝。”
“好酒自有爱酒之人品,我来是有一事想问你。”幻芜婉拒,打算直接看门见山。
“哦?烦请直言。”
幻芜:“你跟琢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冶笑意凝在脸上,酒意散了大半:“琢是我师妹,我们之间能有什么误会。”
幻芜早料到不会那么容易,倒也不急:“有没有误会,我也不知道。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你们二人之间确实有问题,你可以无所谓,但却不能无视琢的感受吧。我看得出来,她很痛苦,想必你也知道她很痛苦,只不过你选择龟缩一隅,并不理会罢了。”
“我……”
幻芜并不想听他分辨,直言道:“实不相瞒,我是梦医,专为人织梦造梦,当然也可以修改记忆,删掉你不想要的,修补你遗忘掉的,总而言之,就是人的通过梦境帮人消除误会烦忧。我们此行本是为了铸刀,刀已经铸好,我们早也该走了,只是见你们二人之间却有烦忧,如果你愿意的话,不妨让我探梦一二,若你们二人之间却有什么误会,也好早日解除,不必如此苦苦怨怼。”
冶听了幻芜的话,久久未言,一时间屋里变得十分安静。
“我们二人之间,确实没有什么误会。”冶深深地叹了口气,“只是往事太深,把我们隔得太远罢了。”
“究竟是何事?就算我们无能为力,说出来听听也好啊。”霖淇燠坐不住了,他最烦这种绕绕弯弯的,有什么事说清楚不是很好吗?
冶看着一屋子的人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就像儿时一帮比自己年幼的师弟师妹满是期待的看着自己,就为了听自己瞎编乱造的讲几个故事,其中那双最明亮的眼睛,就是琢。可是如今,她的双眼还有当初那般明亮吗?
回忆如同洪水猛兽,一旦开闸,就由不得自己去阻止它的波涛汹涌。
铸门是江湖上一个特别的存在,大部分弟子都是由师父外出捡来的,自己的后代除非是真的天赋异禀,绝不允许传授技艺,而是由不同的师傅交叉传艺。
冶的师父名叫烈,人如其名,他的性子也如同烈火一样执拗冲动。
烈是属于第一种弟子,由他的师父冶的师祖铭在外寻得的天赋较好的孩子。
琢的师父练也是当时铸门中少有的女弟子,练天赋极高,她是当时的铸剑师铭的女儿,由铸刀师煅收为徒弟亲自教导。
烈和练都是众弟子当中的佼佼者,两人很快便被选为下一任的铸刀师和铸剑师。
在他们那一辈的弟子中,还有一个特殊的存在,那就是煜。
煜是烈和练的师弟,不过跟练更亲近一些,因为他也是煅的弟子,算是练的直系师弟。
没人知道煜是从何而来,他从小生在铸门,由铸门各位师父带大,他天赋极高无人能及,同样他对铸造之术的痴爱也无人能及。
事实上,如若不是煜性格太过不羁,继任铸刀师的职责不会落到练的头上,正因如此,对于这个小师弟,练总是格外爱护包容。
可这样的爱护包容,在烈看来就有些变味。
烈的内心其实是自卑的,他出生贫苦,若不是被铭看中收为弟子,他现在只会在苦难的人生中挣扎,或者早就死了。
烈的天赋及不上煜,所以他格外努力,也不知他究竟是想要更证明自己,还是他只是想要让练更加关注自己几分。
铸师的生活总是单调的,涉世不深的烈对心中那份懵懂的爱恋更是执着。
在他心中,师妹就是粼粼水面上幽幽绽放的芙蕖,月下飞舞的白练,可望而不可及。
被收于煅的门下,就意味着此生在无法接触铸剑师的世界,可煜是渴望的,他渴望学会所有的铸造之法,在学习完能学习到的所有兵器铸造之法后,煜所有的关注点就集中在了铸剑上。
他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痴念,而唯一的突破口,无疑是自己的师姐练。
“师姐,你说铸剑跟咱们铸刀是一样的么?”
“自然不一样啊。”
“师姐,你是铭师父的女儿,应当懂铸剑之法的吧?”
“阿煜,不可胡说,我从小便养在师父门下,与父亲相处也从不谈论铸造之事,如何能懂得?”
“师姐你别生气嘛,我是说,你会不会偶尔看到铭师父的手册之类的,上面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
“那你小时候也总会看到几次铸造过程之类的吧?”
“那我怎么记得?”
“师姐,你就是不愿意告诉我……”
“你呀……”
煜几次试探练,表明自己对铸剑的好奇以及渴望。
练只当他小孩心性,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一次无意间被烈听到两人之间的对话,烈才知道原来煜一直觊觎着铸剑秘法,而练竟然一直帮他隐瞒。
在他看来,煜已然是对师门不敬,而对练的态度,他更是心痛难当。
要不要告诉师父这件事?可是告诉师父,那练怎么办?烈的内心又不安又愧疚,他愧疚于师父的教诲,可是对练他又不忍心。
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密切关注他们二人的动向。
直到有一天,烈发现练偷偷进了师父铭的房间。
练难道真的要为煜偷取师父的秘法?难道她真的喜欢煜喜欢到无视门规的地步?
烈内心不只是痛楚更多还是惊怒更多,他跟上练的身影,只希望心中所想不是真的。
可当他亲眼看见练穿过师父的炼炉,走进密室的时候他的心几乎要崩裂了。
他木然地站在密室门口,甚至期望着师妹出来的时候,手中若没有拿着师父的秘书,他就能当今日之事没有发生过。
他一忍再忍,当看到练步出密室,手中所拿的正是铸剑的秘书时,烈心中的嫉妒愤怒将他的理智完全打乱,他冲上前去对着练就是一掌。
练不躲不闪受了一掌栽倒在地,在烈看来就是因为做贼心虚,急怒攻心的他哪里注意到练木然地神色在倒地的一瞬间才恢复了清明。
“烈?我……”练神色迷茫,左肩剧痛传来,她才恍然明白了几分。
“你就这么喜欢煜么?就因为他想学习铸剑,你就能为他偷师父的秘书?在你心中门规师命难道就比不上一个煜?!”烈目眦欲裂,怒吼出声。
练本来还想说什么,可听到烈的几句诘问,她缓缓站起来,说道:“原来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难道不是这样么?你手中的不就是证据?!”
练看中掌中的秘书,笑了起来,眼泪却夺眶而出:“没错,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我也不想再辩驳什么,带我去领罚吧。”
“我想,事情的真相应该不是你师父看到的那样吧?”几人一言不发地听到这里,幻芜突然出声。
冶也是一叹,他摇摇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倒映出他的双眼,里面的神色连他自己也看不懂:“没错,练是被煜给下了药,类似于短时间听命于人的蛊,蛊虫也会短时间即死,中蛊之人无知无觉,若不是师父发现,恐怕煜真的能在所有人都不发现的情况下,偷学到铸剑秘法。可师父并不知情,他完全被怒火冲昏了头脑。“
长绝:“那练跟煜最后怎么样了?”
“煜被断手废艺,逐出铸门,不知所踪。练只有一个要求,在把铸刀术全部教授给琢以后,也被挑断手筋,不过她没有离开铸门。”冶放下酒手中的酒盏,不知为何,在说了这么多以后,口中的酒也全无了滋味。
“断手……真是残忍啊,不过那个煜也是该,心术不正。但练么不过是个无辜受累的,她大概也没想到师弟真的会如此觊觎铸剑术吧,顶多也就是个疏忽之过吧,还是因为识人不清,历练太少太单纯。”霖淇燠怜爱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摇头叹道。
“如此惩罚,你的师祖们大概也是知晓其中的隐情的吧?”幻芜觉得,如果是按照烈的那种想法来惩处练,恐怕只会比煜更严重。
冶点点头:“我的师祖都是吹毛求疵之人,肯定是要把其中过往查个清清楚楚的。好在煜也不想害什么人,一五一十全招了。”
幻芜:“那你的师父不知情吗?”
冶:“自那件事以后,我师父就出门远游了,直到多年以后回来,师叔早已沉疴缠身命不久矣,可她还是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才说出真相。她对师父说,她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要告诉他真相。她觉得如果这样死了,师父就不会再记得他,现在她要死了,她想让师父愧疚一辈子,却再也无法弥补,恨就恨吧,也比忘了好。”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都没说话,屋里很安静,只能听到火炉上煮水的铜壶咕噜咕噜沸腾起来的声音。
“唉……”不知道是谁叹了一声,还是每个人心里都在幽幽地叹息。
这事情,也不能说谁是错的,更不能说谁又完全无过。
也许人在死之前总是惧怕的吧,怕到想要一个人能在心里永远的陪着自己,爱也罢恨也罢,又有什么是真正重要的。
“那你跟琢之间又是因为什么?”幻芜算是问到了重点,这都是上一辈人的事啊。
“我师父因为这件事一直很懊悔,常年郁郁寡欢,脾气也越发暴躁,喜怒无常。
一次琢在冶炼时不小心犯了错,我替她瞒了下来,想自己去弥补,结果被师父发现了。
他非常生气,不知是不是想到了过往,给了我重罚,并且要我立誓,此生不得与铸门中人相恋,否则就是有违师命。”
长绝:“你答应你师父了?”
冶点点头:“我在受罚之后,师父向我诉说了这些年来他心中的悔恨,爱总是能让人糊涂,让人犯错。尤其是铸门之中,兵器的炼造说大了就是天下大事,如完全有一人掌握所有,那无疑是一场灾难。所以铸门中各种兵器的锻造都有严格规定,不得不遵守,在这样的情况下,若心中有私难免会犯下大错。煜就是抓住了练心中对同门的情谊钻了空子,而练与他之间,更是说不明白,如果师父不是那么心急,不是被嫉妒蒙蔽了双眼,他也许能更理智一些,不会伤了练,更让自己后悔终生。”
冶有些哽咽,他顿了一瞬,继续说:“那是师父第一次在我眼前流泪,我无法不答应他。”
“我倒是好奇,”霖淇燠直起腰版,往前凑,“你究竟是受了什么责罚?”
冶摸摸胡子,也不遮掩:“你以为我愿意蓄须明志呢?我这是遮丑呢。”
霖淇燠倒吸一口凉气:“你师父真下的去手啊!”
冶摇摇头:“师父命我跪在炼室中思过,是我受不住晕倒,栽倒在炉边烧伤了脸。”
霖淇燠:“哦,那是个意外,我还以为你师父丧心病狂了呢。我没有不尊重老人家的意思啊,不过你师父是有些偏激,爱恋一定会让人糊涂到失去理智么,不尽然吧?”
“练心中定是爱着你师父的,她不是伤心煜利用了她,也不是难过你师父打伤她,更不会怪你师父告发这件事,就她自己而言,定也是希望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吧。她伤心难过的,不过是你师父不相信她。”幻芜一直听着几人的对话,没有出声,直到此刻才出言认同霖淇燠的话。
长绝也点头:“你师父说的那几句话伤了她吧,以至于她都不想解释。被所爱之人怀疑自己的品行,真的很让人失望难受。”
“过往始终是过往了,你认定师命难违,那琢呢?你就忍心她变成另一个练?你可以说是因为答应了你师父而不得已,可是琢呢?你不觉得你对她太不公平了么?”幻芜始终觉得,有些原则应该遵守,有的道理应该听取,可是不是所有的规定都该有别人来定吧。
人生不是自己的么?烈的话并不是铸门中的硬规矩,不过是自己对人生的总结强加到自己徒弟身上罢了,谁能说一定就是正确的?
“琢……”冶念叨着琢的名字发愣,而后又摇摇头,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被胡须遮盖住的疤痕只有自己才能摸到:“某早已配不上他,既如此,某不如做个言而有信之人,至少对得起师父……”
“那我便断手废艺好了,没了手艺,你也不再怕做个糊涂人了吧?”
第四十二章 珍惜
不知是不是太过入神,或者琢身上没有杀气,竟无人发现琢已经站在门后,也不知她听了多久了。
她突然出声,吓了众人一跳,可都不及冶此刻煞白的脸。因为冶看到琢手持一把短刀,正对着自己的手腕。
他不敢大声说话,甚至不敢有大动作:“琢,你把刀放下。”
琢微微一笑,眼神中透露着些许决然:“我想了很久,也没能想出更好的办法。你不是担心自己犯错吗?这样的话你就不必担心了吧。”
“不是的……琢,都是我自己的原因,跟你没有关系,你听话好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琢吓到了,冶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幻芜也紧张起来,因为琢的表情很温柔又带着些解脱的意味,这样的表情,最容易出现在一个完全放弃了自己的人的脸上。
她微微侧过头,向离屋门最近的长绝看了一眼。
“怎么跟我没关系呢?你变成这个样子不都是我害的?师兄,门规跟师命对你而言是最重要的,可对我而言,你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冶已经很久没听到琢叫自己“师兄”了,他有些怔愣,但也就是那一瞬,琢突然毫无征兆地挥刀劈向自己的手腕!
“琢!”冶想阻止可是已来不及,幻芜只见血光喷溅而出,她下意识的闭起眼睛。
没有听到想象中的声音,幻芜缓缓吐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差点惊呼出声。
原来琢的短刀落下的时间点太过突然,即便有所准备的长绝也没想到她的决绝是如此平和,他堪堪以手握住刀尖,没让刀刃完全落下,可那锋利的刀刃已然没入琢的手腕处。
鲜血顺着刀不停地坠在地面上,溅起大小不一的血珠。
霖淇燠上前,封住琢的大穴,也是让琢无法再做出动作,之后他才向长绝点头,示意他可以松手了。
“阿绝。”幻芜凑过来,轻轻展开长绝的手掌,只见手掌中间横亘着一条血痕,还好还好,没有深到见骨的程度。
幻芜拿出丝帕按在他的出血处,颇为埋怨的看了他一眼。
幻芜什么都没说,但长绝就好似了解了她的想法一般,忙说道:“这不是来不及了么,别担心,我有分寸的。”
霖淇燠这边可没工夫管他俩,他抬着琢的手臂,示意一旁一直跪在地上的冶过来抱着已然剧痛难忍的琢。
冶嘴唇动了动,刚抬起一条腿,才发现腿像灌了铅块一般沉重,复又一个趔趄差点倒在地上。
“快过来!”霖淇燠急了,一贯不着调的脸上是难见的厉色。
冶这才挣扎着起来,小心翼翼的扶过琢,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
“另一只……另一只手,看来我自己是没办法,得靠你来……来了。”饶是霖淇燠及时为她止了血,琢还是因为疼痛而面色发白。
冶愣了好大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琢在说什么,一时说不出话来,嘴唇半阖半开吐出几个字来:“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说什么胡话!你别乱动……”
纤细的手腕上横插着一把短刀,这画面……还真是有些无法直视。一向自诩口味清淡的幻芜咽了咽口水,才转过头来假装镇定地查看琢的伤势。
“师兄,你哭了。”琢动了动没受伤的右手,轻轻抚向冶的脸,“师兄,你心里是有我的,是不是?”
冶只是点头,脸上的泪落在唇角,冶握住琢的手掌,在她的掌心落下轻轻一吻。
“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就可以在一起了?你再也不必担心因为我而违背门规了。”琢凄然一笑,好似全然解脱了一般,再也不必顾虑那些前尘旧怨,再也不必背负师门的重担,只需要心无旁骛的爱着一个人。
“从来都不是因为你,甚至不是因为师父的要求,是我……是我一直以来都太懦弱,我不敢接受你,完全是因为害怕自己,做出什么糊涂事来,又因为和你的关系而牵扯上你。”
冶牵起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脸,“当我脸毁了的时候,我甚至还庆幸过,有了配不上你的借口……你看我多懦弱,隔在我们之间的都是我自己的心魔罢了。”
幻芜看完了伤势,就一直盯着这两人说话。
琢这伤虽没有断骨,可筋是断了,跟她之前料想的差不多,不是没有救,但还是让他们说清楚比较好。
“那啥,你的手筋断了,对你而言确实跟废了手没什么区别了。”听了幻芜的话,琢倒是面无表情,只是冶心痛难当,垂下头来难以自持。
“不过也不是没得治。”
“当真?”冶抬起头来盯着幻芜,似在分辨她话中的真假。
“骗你有什么好处么?普通的药物疗养自然是不行的,但我又不是普通的大夫。你只需告诉我你的选择,第一,放弃她的手,你俩就可以在一起,还是我治好她的手,你们的关系还是跟之前一样。选一个呗。”
“治她!”“不要!”
二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不过幻芜可不在乎琢说什么,她只盯着冶,即便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可冶的脸上若是有片刻的疑虑,她都能确定,这两个人之间的问题并没有解决。
“师兄!”琢皱起眉头,想要劝说冶,反正她都已经这样了,还在乎什么废不废么?
冶伸手抚上琢的眉心:“救她,”似下定了决心一般,冶话对幻芜说,却只直视着琢的双眼,“无论治得好治不好,我都会跟她在一起。”
“师兄……”仿佛不可置信,琢瞪大了眼睛盯着冶的神色,冶回视着她,毫不闪躲。
幻芜也盯着两人,须臾之后,正色说道:“你要记住你说的话,这就是救治她的代价。”
没等俩人回答,幻芜转头看着霖淇燠。霖淇燠会意,单手握住刀柄,一手托着琢的小臂,对着冶说道:“扶稳了。”等冶准备好后,迅速抽出短刀,血立刻喷了出来。
长绝上前再次点封琢的大穴,在冶的怀中抽搐身体的琢才平静下来,只是她脸色苍白若纸,额头布满汗珠,已经没有了再开口说话的力气。
幻芜再不耽搁,双手拇指轻触眉心,而后交握盖住琢手腕,闭上眼睛,口中轻念治愈心诀。
木系属性本来就有治愈的能力,幻芜的岐黄之术虽学得不怎么样,但治愈心诀算是背得滚瓜烂熟。
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属于合理利用自身优势,扬长避短,杜绝浪费。
一阵阵青绿色的光芒萦绕在琢的伤口处,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幻芜才松开手,额头上都是细细的汗珠子。
她喘了口气,才缓缓说道:“我能力有限,只能这样了,剩下的就靠伤药调养吧。”说完便靠坐在一旁休息,她很少这样动用灵力救人,在不伤及根本的前提下,她已经尽了最大的能力了。
接下来的事就跟她无关了,长绝也走过来,给她一杯杯的倒茶水喝。木系灵力的耗费,补充水源也可以稍加缓和,这是他跟葛生讨教的,木系灵精急救知识。
等幻芜弄完,冶才如梦初醒一般轻轻擦去琢手臂上的血迹,只见她的伤口处血已经止住,粉色新肉已经迅速粘合在一起,原本暴露在外的白色断筋已经看不见了。
伤口虽然还是可怖的,但只属于皮肉伤,外用药敷仔细调养应当就没问题了。
痛处减缓,琢的脸色也好了些,几乎是在冶查看的同时就睁开了眼。
“琢,”冶避着她的伤口,轻轻地抱住琢,似乎是在对琢说话,又好似是在喃喃自语:“没事了,你的手好好的……好好的。”
这事就像一阵龙卷风一样,来得让人措手不及,却也解决在一瞬间间,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切身体会到霎那永恒。
那句“没事了”,让几人都轻松下来,才觉得好像脱力了一般,虽然是想要解决这件事的,但也没想要这样“凶残”的解决啊,就不能温和点么。
不过若是温和些,恐怕也解决不好这件事吧,有的人就是这样,不体会到彻骨之痛,难觉察自己的真心。
幻芜笑着摇了摇头,果然任何事都要有自己的处理方式啊,就跟人一样,没得选。
冶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脱力的三人,认真说道:“谢谢你们。”
“不必言谢,”霖淇燠靠在墙边,显得分外轻松,“好好珍惜就是。”
三人在山中多待了一日,让长绝细细诊治琢的伤势,顺便开了调养外敷的药。翌日,三人吃饱喝足准备离开,琢起身前来相送。
琢的伤势因为有了幻芜的救助,愈合的很快,不过冶还是站在她身边,一直帮她托着手臂。
幻芜:“你还有伤,就到这里吧。”
琢不知是因为经此一变,还是得偿所愿,人倒是温和了很多,只是面上还是一贯的淡然:“谢谢。”
幻芜刚想摆手,还是犹豫了一瞬,又笑道:“行吧,我就接受了你的道谢,省的你又不自在。”
她这么一说,琢倒还真的释然了许多,莞尔一笑。
“对嘛,女孩子就是要多笑笑才好。”幻芜也露出个笑脸来,对两人摆摆手,“走啦。”
琢看了看幻芜,又看了看跟在幻芜身后盯着她后脑勺笑得和煦的长绝,动了动唇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冶看出她的心思,打趣她到:“你啊,人家自有人家的造化,叹什么气啊。”
“我也不想啊,我就是着急呗不行啊!”
冶怕她碰着伤口,忙道:“行行行,你想怎样都行。”
霖淇燠看着两人无奈道:“你们俩真是,以前针尖对芒麦的,现在算是什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琢斜乜了他一眼:“先别急着说别人,你看看你,再看看人家,人家比你小的都有奋斗目标了,我就等着看看哪位仙女般的人物能制住你,看你到时候还笑不笑的出来。”
谁说变了,明明还是一样的残暴嘛!
霖淇燠缩缩脖子,无所谓地说:“哪位仙女我都不要,我可不要像你、还有他一样。”
霖淇燠朝看看冶冶,又朝前头的长绝抬了抬下巴,摇头道:“还是我一人逍遥自在的好。”
“话别这么说嘛,我可是很期待看你携家带口的那一天的,一定……”冶剃掉了胡子,这回想摸胡子也摸了个空,只好顺势摸下巴,对着霖淇燠一笑:“很热闹!”
霖淇燠不打算接着没完没了的话题,问道:“你们之后要如何?”
冶缓了脸上的笑容,轻声道:“等琢修养好了,我们就打算离开这里。你别这眼神看我,我们还是要铸刀铸剑的,只是我们打算舍了这里而已。这里的宝矿虽多,但终有一日会被用光的,就像长期以来的我们,”冶看了琢一眼,目光温柔,“人不能总把重心放在一处,就像不能把眼光停留在一隅一样,我们在这里浪费了太多时光了,是时候离开了。”
霖淇燠好好打量了二人一眼,琢新伤未愈,但面色平和,冶一边脸上的疤痕虽然完全暴露在外,神色却早没有了往日的疲惫无奈,两人目光清明,站在一起,竟说不出的的温和从容。
“你们以后,定能铸造出更好的名器来。”人已获得新生,何愁宝器不生?
“借你吉言了。”冶向霖淇燠缓缓点头。
琢:“再不追那两人就不要你了。”
霖淇燠叹气:“那俩人,我就没指望过眼里有我好吗?”
琢:“哎呦,你倒看得满清楚的嘛。”
“拜托,那俩人明明就很明显好吗,”另起燠白眼翻天,“难道我看起来就是那么蠢笨之人?”
琢刚要说话,冶的话就插过来了:“不是那个意思,不过世人都说好看的皮囊难存精明的大脑嘛,主要是因为你太好看了,太好看。”
这是夸人的意思吗?“那你怎么不觉得长绝那小子蠢笨呢?”
冶急忙又挡住琢的话头:“这不是风格不一样嘛,你是属于那种让人忽略内在的美行了吧?快走吧快走吧……”
不能让这俩刺头在这里犟出冲劲来,不然今晚又过不了二人世界了!嗯……我是不是遗忘了什么?
冶几乎是半推地送走了霖淇燠,然后拉着琢就回身关门放狗……啊不,谢客。
“爱真的会让人糊涂么?”幻芜边走边问,也不知是在问谁。
只有长绝回答她:“会吧,所以有多少人对所谓的情爱避之不及,可也有更多的人,感谢这样的爱,能让他们糊涂一世吧。”
第四十三章 又回不去了
事情算是得到解决,三人前来铸刀的目的也达到了,这下真的可以完全放松下来吃喝玩乐打道回府了。
破云还没有合适的刀鞘,当下只能寻了块结实耐用的粗布裹着背在身后,倒有了几分旷野侠客的意味。长绝每日都会拿白缣擦拭刀身,眉目肃然不见半分玩味。
“这刀真好看,也得配个好看的刀鞘才行。”今日天光大好,幻芜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索性也跟长绝一般坐在车辕上。
“寻到好的材料,去订做一个就是了。”长绝一面赶车,一面还得注意着幻芜别从车辕上栽下去,索性把手放在她的衣摆附近,也好及时出手拉住她。
“用什么材料做好呢,红衫木?还是黑檀木更好看些……要不寻到鲛鱼皮蟒皮也行……”
“等一等!等一等!”幻芜还没掰完五根手指头,就听一声呼喊从马车后传来。
幻芜一手把在车门上,探出大半个身子向后看,长绝惊了一跳,忙伸出手轻轻勾住她的衣带,才松了口气。
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是那个……那个凌岳!”幻芜眯着眼睛看了傍晌,才看清楚那个向着他们马车飞奔过来了黑点是什么东西。
长绝缓缓停下了马车,得亏驾驶技术越发精湛,才没让翘着腿躺在车顶的霖淇燠滚下来。
不过人倒是醒了:“……谁打劫?!”
“不是……不是打劫……是在……在下……”凌岳也是厉害,就这么奔过来追车,此时已然上气不接下气。
“不用理那个二货,你先把气喘匀了再说。”长绝无视霖淇燠已经到了一个新境界。
霖淇燠:“诶诶……”
“你有什么事吗?”幻芜蹲在车辕上,双手握拳支住下巴问道,顺便还歪头确认了一下凌岳身后有没有狗在追。
“实不相瞒,在下前来是想恳请三位,不知……可否……前往寒舍一趟。”凌岳长相清秀,下巴尖尖的,眼中波光粼粼,倒像是四月的春柳一般。
不知是不是跑的太快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脸颊都有些发红,显得有些可爱。
幻芜面对可爱的男孩子一向特别好说话:“去你家?干嘛?”
凌岳听她发问,先是抬头看了她一眼,而后又飞快地低下了头,低声说:“我想请姑娘……梦医大人去看看家姊。”
“你家阿姊?不是病重吗?“幻芜回忆了一下之前凌岳说情况,而后伸手一指身旁抱臂而坐的长绝,“我只是略懂歧黄之术,你要治病还不如找阿绝呢。”
“不,我就找你!”
凌岳说的有些急,片刻后又觉得自己有些失礼,解释道:“阿姊伤病其实已愈,但就是长眠不醒,已然超过半月。半月前她尚清醒的时候就对让我带她的剑来补,而后便昏迷不醒。大夫也找不出是何缘故,只说若再不醒来,恐怕身体也支撑不住了,而今不过靠我族中的长老的灵力和药物吊着命罢了。我想既然是长眠难醒,不如请梦医大人入阿姊梦中一窥,也许能找到病因,还望梦医大人成全!”话音一落,凌岳径直跪在幻芜面前。
幻芜也被人跪惯了,没急着去扶他,反而愣愣地打量起他来。
之前长绝不也跪过她,还叫她恩公来着,想到这里,幻芜突然就有些怀念起初见时那个傻不愣登的少年了。
长绝可不知道幻芜想到哪里去了,他看着幻芜神色柔和起来,对着凌岳笑得和煦,心里突然就有些不是滋味,面色就冷了下来。
凌岳只感到某处传来阵阵寒意,缩了缩脖子,心道陆地上真是不如海岛上暖和啊。
霖淇燠在一边看着他俩的神情,嘴唇一弯,踱步上前:“你家阿姊的剑修好啦?”
凌岳向后看了看背囊,点头道:“嗯,那个大胡子师傅加班加点地帮我补好了,说是要让我可以早日把剑带回去给家姊的。”
这傻小子,冶为了二人世界也是够拼的。
霖淇燠朝幻芜的方向努了努嘴,问道:“她是梦医这事,也是冶告诉你的?”
凌岳摇了摇头,道:“那日你们在屋里说话,其实我在外面听到了,才知道姑娘就是梦医,我就想让梦医大人去看看阿姊,但琢师傅受了伤,大家都很忙的样子。等时机对了,冶师傅才告诉我你们都走了,我才拿了剑追出来。”
“不会吧,你一直都在外头,我们都全然未觉?”霖淇燠觉得自己没那么迟钝吧,何况就算自己不行,小凤鸟也不行啊,他转头看了一眼长绝,只见长绝也面带疑惑对他摇了摇头。
凌岳点头:“这是我族中秘法,也算是我族人得天独厚的身体条件导致的,可以完全隐匿气息步伐不被人察觉。”
“你是黔南水族中人?”霖淇燠这才想起来,当日夜色中一晃而过的青冥剑剑鞘上的蛇纹为何眼熟了,那祥云蛇纹就是黔南水族特有的标记,类似于族徽。
凌岳抬起眼来,看向霖淇燠的眼神中多了些钦佩之色,点头道:“不错,我正是水族中人。”
他转过头,对着幻芜直直一拜:“还望梦医大人能够答应在下的请求!”
“这……”幻芜有些为难,不是她不想去,只是这个月十五马上就要到了,要是去一趟黔南,肯定要错过了,可是凌岳的姐姐又等不得了。
霖淇燠眯着眼,似在思索,片刻后,他拉过两人说道:“我觉得可以一去,这救人的事,救不救的好另说,但看一看也是个机会啊。再者说,”他指了指长绝身后的刀,“妖刀之所以为妖刀,除了妖丹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邪。妖丹本来就有妖性,尤其你们找来的这个火光鼠的妖丹,邪气旺盛。之所以能被你控制,有很大一个原因就是这火光鼠就是被你所杀。但你想让一把妖刀完全听命于你,还需要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让这把刀怕你。”
长绝:“怕我?”
“对。”霖淇燠的脸上是难见的认真,“你要记住,妖刀始终是邪的。它暂时听命于你,只是因为他刚刚铸成,刀灵未生,若你不能完完全全的掌控它,让它怕你,那早晚有一日,它会想要控制你。”
所以世间那么多妖刀邪刀,大多都没有主人,不过是因为曾经的主人心性不坚,难御其邪性,反而自己被刀剑反噬了,生了心魔,成了听命于武器的傀儡。
能驾驭邪刀的人,除了要心志坚定,本性纯善以外,强大的武力也是必不可少的。
“怎么样才能让破云怕你呢?”幻芜挤过来,看看刀,又瞧瞧长绝。
霖淇燠:“这破云刀是什么属性的?”
“火吧,”幻芜想了想,“因为火光鼠的妖丹就是属火的啊。”她还记得霖淇燠说过,妖丹的的邪气能在同属性之人手中放大,那破云刀的能力也一定能在长绝手中发挥更大的效果。
霖淇燠笑了:“火怕什么?”
“水啊。”幻芜不解思索地回答出口。
长绝倒是懂霖淇燠的意思了,转头看了看还跪在地上伸长脖子望向他们的凌岳:“你是说此去水族,或许能寻到什么水族秘法?”
“试试呗,毕竟是水族啊。就跟那小子一样,找到阿芜不也是试试的意思。火属性为基础的妖灵,只要勤勉修炼,想要习得土系甚至金系都不是太难,但水跟木就不一样了。木系属性更注重天赋,也就是妖灵自身的元神。不是特别强大的妖灵,想要突破自身并非木系的限制,修习木系非常艰难。如果非木系的妖灵想要修习木系灵力,必须修习水系灵力。水火本就是两个极端,没有法门诀窍基本上不可能从自身寻得突破的。”
霖淇燠这段像绕口令一样的话说出来,幻芜努力整理了一下,总结道:“也就是,长绝想要完全控制破云,成为让它心服口服的主人,必须习得与它相克的水系灵力。但本身是火系的阿绝自身也是不可能突然就学会水系法术的,必须要突破呢,只能找找诀窍,这些诀窍呢,也许能从黔南水族中获得?”
霖淇燠点点头,看向长绝。
长绝正看着凌岳,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须臾,他转过头看着幻芜:“其实我不急,大不了我能不用破云就尽量不用好了,但是……他阿姊的事情……”
幻芜知道他的意思,他也在担忧时间上的问题,可是呢,又不能完全无视掉别人的性命。
幻芜笑了:“那就去吧。”
霖淇燠对这个决定可一点也不意外,他瞟了一眼长绝。
长绝:“可是……”
幻芜摇摇头:“没办法啦,大家都是爱管闲事的人嘛,只不过要捎封信给青猗呢,不然她会以为我们集体逃家了。”
刺绣的事只能停一停了,最多一个月吧。
长绝也在,十五那天不在谷中想必也不会很难熬。
几人的讨论并没有完全避开凌岳,听到最后幻芜的决定,当即蹦起来:“太好了!阿姊有救了!”
幻芜:“诶诶,先说好,我帮你阿姊看没问题,但能不能治好就说不定了。”
凌岳点点头,表情希冀但眼神难掩萧索:“好。”
幻芜:“那个什么,诊金……”
“梦医大人只管说!”凌岳这口气,莫非水族很有钱。
“我其实那等俗人,我梦医的规矩,是要心爱之物来换的。”
“不是要织梦的人才用心爱之物换么?”
“嘿……你小子懂得还挺多啊。”不好糊弄啊。
“自从阿姊昏迷,我便打听了很多这方面的事情,对梦医大人的规矩还是有所了解的。”凌岳挠挠头,似乎还有些羞赧。
幻芜:“……这个这个,出诊不一定就能治好病,但就跟预付订金是一个道理,我可以不要宝贝,但总能看一眼吧?这么说吧,你们水族中可有什么水系法术的心诀啊秘籍啊之类的,能不能借来看看?”
霖淇燠:都说了是秘籍能随便借你吗?
“可以啊!”不过就是借书看啊,凌岳满口答应。
霖淇燠:“……”
凌岳还担心会是什么自己难以达到的条件呢,看秘籍啊,他有一大推呢!
他刚刚就听到他们说要让那个叫长绝的公子修习水系法术来着,他差点就蹦出来以此为条件让他们跟自己回家,只不过他还来不及插嘴,幻芜他们就决定好了。
“那感情好,咱们这就走吧!去黔南!”幻芜也很高兴,她就是喜欢听话懂事又有眼力见的少年郎啊!
可是……要怎么去来着?赶马车?那岂不是要走三五个月?
第四十四章 云梦洲
黔南离大晏陆境可远,如果幻芜没记错地图,那是要出海的吧?
幻芜:“可不能再靠马车的速度了,凌岳,你是怎么过来的?”
“啊?”凌岳眨眨眼,“小翔载我来的。”
“小翔?”这么……特别的名字。
凌岳点头,默念了一句诀,右手一挥像是抛出了什么东西,只听见“啪”一声过后,淡淡的青烟散开,幻芜就看见一团巨大的青色“乌龟?”
青团子听得这一声,龟甲四周柔软的裙边突然动了动,“噗”的一声,冒出一个又宽又扁的小脑袋来,它的吻比起平常的乌龟短了一些,头顶两只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然后幽幽地看了幻芜一眼。幻芜一惊,忙躲到长绝身后,只探出两只眼睛。
“别怕,小翔很乖的。”凌岳像摸小狗一样摸了摸它淡青色的背甲,“它只是不太喜欢别人叫它乌龟,它是只鼋啦。”
幻芜对水生物就是两眼一抹黑:“圆?”很形象嘛。
“鼋也叫蓝团鱼,也就是沙鳖,它是龟鳖中体型最大的一种。”长绝指着小翔的背甲对幻芜说:“你看,它的背甲也是柔软的皮肤包裹着骨板形成的,没有乌龟那样的盾片,而且它的身体比乌龟扁平,游泳也快,四周覆盖裙边方便它埋入泥沙里。”
小翔似乎很享受被人轻抚背甲,它眯了眯眼睛,露出一个在幻芜看来很享受的表情。
幻芜试探性的戳了戳它头顶的皮肤,果然很软啊……她还来不及体会那触感,小翔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珠子慢悠悠地看向幻芜。
幻芜咽了咽唾沫:“……那它平日里,吃什么啊?”
“小翔什么都吃啊,小鱼小虾,不过它最爱在晚上游到浅滩找螺、蚬之类的来吃,偶尔吃些水果蔬菜,不过它好像也挺爱吃草的,就是生长的水边那种长着小白花的草。”凌岳对于科普爱宠的习性这事显得很热情。
“草啊……”怪不得看我的眼神那么难以捉摸,幻芜挪到长绝背后,决定离这只大乌龟,啊不,大鼋远一些为好。
长绝看着幻芜的这些小动作,淡淡地看着小翔,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阿芜不想知道,我是从哪儿知道这些关于鼋的事吗?”
幻芜倒也不是很在意:“哪儿?”
长绝笑得分外亲切:“医书里写着呢,因为鼋本身也是一味药材啊。”
小翔:!!!
四人坐上鼋背,好在这鼋最长处足有六尺,四人挨近些也能坐下,凌岳坐在最前头,拍拍小翔的脑袋示意出发。
小翔周身的裙边随即如波浪一般动起来,缓缓上升,隐入云霄之内,进而便飞驰起来。
荼梦谷之人不得在凡间随意使用仙法妖术,所以幻芜几人出行一直依靠的事马车这样的凡间之物。
荟明这么做的用意很简单,一是荼梦谷的生灵都是生活在凡间的,既入了凡间,就要遵循凡人的生存之道;二来是荼梦谷大小妖灵无数,使用妖力难免会惊动凡间的各路修仙修道的大妖怪小道士,即惊扰凡人,又给自己带来危险,得不偿失。
可是这次是别人动用的灵力,也是坐的别人的法器……嗯,宠物,跟我们仨没什么关系吧。
幻芜幽幽地想着,看着原本萦绕在周身的浮云下降到脚下,他们已经到了云层之上了。脚踝轻浅的划过一团团云朵,带着一丝丝凉意,幻芜躲在长绝背后,迎面的风都被身前的人挡住了,幻芜一面玩着云朵一面看着云下之景,好不惬意。
“我们云梦洲有规矩,出入凡间不得惊扰凡人,所以只好飞得高些,待出了大晏,咱们再下降。”凌岳回头,对三人解释道。
原来人家也有这样的规定啊,幻芜彻底没了顾虑,享受着难得一次的云端之旅。
这样的记忆,还停留在小时候被师父抱着飞呢……也不知道师父到哪儿去了?
幻芜晃晃脑袋,想晃掉心里的那点小失落,她抓紧了长绝的衣服,问道:“云梦洲就是你的家啊?”
凌岳点点头,道:“黔南是一个方位,而云梦洲就是黔南的中心了。”
幻芜偏头,对坐在最后的霖淇燠说:“诶,云梦洲,怎么没听人说过这地方啊?”
“黔南本就是秘境,更别说是隐在黔南深处的云梦洲了。”霖淇燠打了个哈欠,压低声音道:“云梦洲位于海上,是黔南入海口处的第一个岛屿。传闻那里汇集各种江河湖海的生灵……”
那都是满盆满钵的河鲜湖鲜大海鲜啊!
“咳咳!”幻芜看着霖淇燠哈喇子都快留下来了,用脚趾头思考都知晓他在想什么。
“……所以那里凡人、妖怪、精灵,甚至散仙都混居一处,还能和平共处,听说都归功于云梦洲水族之长。”
幻芜:“老是说水族水族,水族到底是人是妖?”
霖淇燠:“可以说是人,也可以说是妖。”
长绝:“说人话。”
霖淇燠:“你怎么也过来了?”
长绝心想,你俩背着我说悄悄话我能不过来听么……“说重点。”
“水族一开始是妖,也就是海蛇一族,后来在云梦洲上与各类物种混居,估计现在么半人半妖也有不少。”
幻芜了然:“混血啊。”
霖淇燠:“不过掌权的族长一门倒是纯粹的海蛇,不过也只是听说了,谁知道呢。”
幻芜摸摸下巴,思索道:“海蛇……听说上古出了不少魔物啊。”
“应该挺厉害的,不然也不能掌控云梦洲,乃至整个黔南。”霖淇燠话虽这么说,但神情却似乎有些不以为然。
“就快到了,咱们得下降了。”凌岳看向三人,示意他们坐稳,又补充道:“离开大陆到了黔南之境,就不必太遮掩了,而且这里有结界屏障,咱们必须由水路进入云梦洲。”
在半空也设了结界?这是防谁呢还是圈地为王的节奏?
幻芜轻轻叹了口气,海边她也不是没去过,年幼的时候师父经常带自己游历各地,不过云梦洲这般神秘,倒让她莫名有些紧张。
“抓稳我。”长绝没回头看她,却仿佛能感知她的心绪似的。
幻芜听话地抓紧长绝的衣带,想了想,干脆直接贴在他背上,搂住他的胳膊。
感受到身后的温度,长绝忍不住弯了唇角。
小翔摆动着裙边,顺利的落了地。
几人下了地,凌岳唤了一句,小翔就乖乖地缩小了身子,让凌岳收进袖囊里。
好想要啊……坐骑什么的,不过不要吃草的这种。幻芜默默地羡慕着。
周围人很多,应该是个城镇,不过大家看见天降绿龟都表现得很镇定,完全见怪不怪的样子,看来这地方果真跟霖淇燠说的差不多。
几人来不及逗留,就被凌岳拉着去码头。凌岳东找西找,才在一艘艘威风凛凛的大船中间拉出一艘小船来。
小船长约莫四丈,虽然不大,但船头船尾均有雕花栏杆,船身画着和青冥剑鞘上一样的蛇纹,格子花窗垂着天青色的幔帐,无一不透露着主人的喜好。
几人登上船,凌岳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怠慢各位了,这船一般也就我一个人用,略微小了些。”
“无妨,”霖淇燠寻了个美人靠躺倒,“就是……有吃的么?”
凌岳愣了半晌,笑道:“有有。”
他走到矮桌旁,从桌底翻出一个类似于女子妆奁的乌木盒子,打开一层层小抽屉,递给霖淇燠。
霖淇燠看着一盒子的小零嘴,笑成了个烂柿子,抱着盒子就不松手了。
幻芜托着脑袋,感慨道:“吃货真幸福啊。”
“那你喜欢什么?”长绝靠坐在栏杆上,看着幻芜。
“我喜欢金子,银子也行,还有宝石啊,玉器啊……”幻芜一边掰着手指头,一边数着心头珍宝。
长绝笑出了声,干脆不问了,从前襟里掏出个纸袋,递给幻芜。
幻芜接过:“这是……”
“枣泥糕的味道!”幻芜还没出声询问,霖淇燠就已经蹦过来了。
长绝挡在他前面,又掏出个纸袋,“这是你的份。”
“嗷嗷!”霖淇燠欢呼一声,恨不得扑到长绝怀里抱着他亲一口。
“再过来就不给你了。”长绝已经完全掌握了霖淇燠的命门,话一出霖淇燠便乖觉地抱着吃食自己欢腾去了。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枣泥糕的,咦?还有蝴蝶酥!”蝴蝶酥这种完全符合小孩子口味的点心,是她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稍微长大了些,就没有再吃了,因为师父说吃多了牙齿会坏掉,自己还缠着师父缠了许久。
很久不吃,倒还真是想念了。
长绝:“枣泥糕你常吃,蝴蝶酥,是我问过青猗的,她说你小时候喜欢吃。”
幻芜有点不好意思:“嗯,好久没吃了。你什么时候买的?”
“刚才在镇上的时候,路过看见了,就顺便买了。”
幻芜没发现,完全是因为长绝丢下银子拎走点心只在一眨眼间,连卖糕饼的店家估计都没察觉。
“谢谢。”她以前有没有对他道过谢来着,幻芜想了想,没得出答案。
第四十五章 贪吃蛇
长绝走到船头,只见凌岳一直在御水行船,使得小船可以平稳快速地在海面上破风而行。
凌岳右手掐诀,指尖萦绕着淡淡的蓝色光晕,手掌上下翻动,船下的水波便随之左右散开;手掌前推,船尾的波浪便推着船身前行。
这便是御水诀?
像长绝自己的御火术,就是随意而动的,根本不需要念诀,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火系属性赐予自己的御火天赋。
他稍微看了一会儿,便收回了视线,撩起衣摆盘腿坐在船头。
凌岳本身是一个比较内向的人,但与三人待了一段时间,再相处起来就没有之前那么拘谨,他看见长绝坐在一旁,就主动过去说话:“长绝兄。”
长绝莞尔道:“咱俩年龄相仿,直接叫我长绝吧。”
凌岳挠挠头:“好,长绝。”
“咱们还有多久能到啊?”
凌岳抬头看了看稍微偏西的日头,回答道:“今日天色不错,日落前定能到。”
长绝颔首,差不多两个时辰才日落呢,想不到云梦洲还挺远的。
霖淇燠可不管那么多,他一个有吃万事足的人,有的吃就是过节。
吃饱了再睡上片刻,那简直美过神仙了,所以霖淇燠迟迟不过天劫,除了心性洒脱之外,最重要的因素就是舍不得他最最亲爱的人间美食啊。
做神仙可是要无欲无求的,口腹之欲也得戒了,那还不如让他早日归西重新投胎算了。
幻芜偏过头一边看窗外的海天一色之景,一边伸出手摸桌上的点心吃。
嗯?怎么好像少了幻芜瞥了霖淇燠一眼,见他还在另一头打盹呢,心想不至于吧,移形换影也没这么快的。
幻芜甩甩头,眼睛继续瞟着霖淇燠的方向,顺便伸手……没了?
这这这,大白天在海上见鬼了?格老子的,谁偷我点心?!
幻芜全身毛孔都张开了,她警觉地环顾四周,再伸手……咦?怎么摸到一个湿湿的凉凉的滑滑的“呀!”
“怎么了?”长绝只听到一声惊呼,就瞬间来到了幻芜跟前。
“刚刚……刚刚有一条又黑又长的东西,”幻芜有些犹豫,她刚刚只是一晃眼看到一条黑乎乎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上来,不过有一件事她倒是很确定:“偷吃我的糕点!”
人没事就好,长绝吁了口气:“又黑又长的东西,莫不是海蛇?”
“贪吃蛇?”霖淇燠也醒了,非常迅速地捕捉到了重点。这世道太艰辛了,什么物种都有吃货啊,竞争力太强。
“这片海域生物挺多的,但是又黑又长又贪吃的嘛,好像只有一个。”凌岳也凑了上来,笑道:“大家就当做没事发生一样,它还会来的。”
“明知道被发现了也还要来啊?”幻芜感叹一句。
凌岳摊手:“没办法,贪吃是天性。”
幻芜被勾起好奇心,反正也无聊,不如闲来钓钓蛇?
幻芜把心爱的蝴蝶酥掰成小块,大大方方的摆在托盘里,放在桌上就往窗边推。
长绝见她玩得开心,也不打扰,还很配合地装作不看。
幻芜把头侧向另一边,余光盯着盘子,两只手搭在桌边,准备随时出击。
凌岳还真说对了,吃货的天性是无法控制自己美食在前不为所动的,没一会儿幻芜就看到一颗圆圆的黑色脑袋出现在余光里。
出来了!黑蛇还在观望不肯靠近,幻芜故意用手肘把盘子推过去一些,基本上就是凑到小黑蛇眼前了。
小黑蛇的眼睛突然大了一圈,“嗖”的一下就冒出头来,张开嘴就准备“啊呜”一口,只不过这嘴都还没张圆,就被幻芜两手上下合围包住了脑袋。
“哈哈,抓住了吧,贪吃蛇?”
小黑蛇没想到自己被抓个正着,瞪圆了眼睛,尾巴抵在船身上作为支点,拼命把脑袋往后撤。
“哎哎,”幻芜两只手将将能包住它的脑袋,黑蛇一使劲,她就握不住了,“别跑啊,我不抓你,都给你吃行不行?”
话音刚落,小黑蛇就安静下了来,它圆溜溜的眼睛瞧着幻芜,仿佛是在询问真假。
幻芜松了手,点头道:“不骗你哦,”她把盘子推过去一点,“给你吃好了,我还有呢。”
小黑蛇歪头看了看她,见她果真再无动作,张开嘴就叼起一块酥然后仰头吞下。
“真的很爱吃啊。”霖淇燠凑上来,看见同是吃货属性的同类,暗自庆幸早已经把自己的份的吃光了。
“它的眼睛是金色的诶。”幻芜支着脑袋隔桌看它,就见黑蛇的身体足有小腿那么粗,身体埋在海水中,也看不见有多长。
它浑身布满黑亮的鳞片,在阳光底下微微泛着青色。
它的头有些扁呈三角形,嘴巴特别大,一双金色大眼睛,竟然显得有些萌。
看一只蛇吃点心吃得不亦乐乎,幻芜真心觉得“天下吃货皆萌物”似乎挺对的。
“果然是你啊。”凌岳带笑的声音传来。
小黑蛇似乎是见到了熟人,停下来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埋头苦吃。
“你认识它啊。”幻芜转头看向凌岳。
凌岳平时挺正常的,就是一跟幻芜对上眼,就莫名的变得有些害羞,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嗯……它,它叫翼玄,是岛上的海蛇,从小就生活在这片海域了,我们,也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它年纪还小,所以有些贪吃。”
幻芜点点头:“翼玄啊,还是叫小玄可爱些。”
凌岳眼睛都不知道看哪儿了,只得点头:“嗯,小玄……小玄也挺好的。”
霖淇燠看了凌岳半晌,再偷瞄了一眼长绝的脸色,果然很臭啊。
小玄吃饱了,看了看幻芜,对她吐了吐舌头似乎在道谢,然后转身游走了。
“再来啊。”幻芜只觉得这小蛇挺可爱的,对它挥了挥手。
小玄远远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咕咚”埋入水中,再不见踪影。
喂完了蛇,幻芜就彻底无聊了,凌岳见她有点颓然的样子,说道:“我提提速,很快就可以到了。”
幻芜:“不用麻烦,我去船头看看风景也好。”
“好,我……我随你去。”凌岳并不直视幻芜,而是盯着她的脚步,待幻芜走了几步,他才抬头看着她的背影,而后微微一笑,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霖淇燠看着周身不自觉散发黑气的长绝,笑得很可恶:“诶,你知道不,你以前刚见到阿芜的时候也是这副憨傻的样子。”
长绝并不答话,只是转过头盯着霖淇燠。
“你瞪我干嘛?还不快跟上去。”霖淇燠摇头无奈道,刚觉得这小子开窍了,半刻钟不到就打回原形。
长绝第一次生了些如临大敌之感,瞪圆了眼就大步追了出去。
长绝到船头,就见幻芜抱膝坐在地上,身下垫了凌岳的外套。
凌岳没了外套,一身浅灰色交领深衣,倒显得身姿挺拔,此刻他正站在幻芜身侧,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长绝大步一跨,直接站到了两人中间,这会儿船头并排三人,瞬间就变得有些挤。
幻芜抬头看了一眼,长绝神色淡然,仿佛只是看着海面上的风景,倒是凌岳显得有些尴尬。
“凌岳……嗯,你家除了你和你家阿姊,还有其他人么?”
凌岳没想到幻芜跟自己说话来着,眉梢眼角都是欣喜之色:“家中还有父亲,不过父亲是族长,他不常在家。阿姊之上还有三个哥哥,可是他们……他们都不在了。”
“啊,抱歉,我……”幻芜没想到随口就问到了别人的伤心事,有些不好意思。
“无妨的,”凌岳神色无恙,接着道:“几个月前我族中大战,哥哥们都在战斗中下落不明,很多人说他们都死了,尸骨无存。”
“这样啊,是说失踪了嘛,那就说不定还活着呢,不要放弃啊。”幻芜知晓这种不痛不痒的安慰只能是说得好听,不过还是忍不住说上一句。
凌岳笑着点点头,他只是没说,他本人其实是不太在意他们的生死的。
“哎呀,浪好大啊。”霖淇燠在后头看得挺无奈的,只是干戳在中间有什么意义,人家不也对话对得挺好么?不行了,得靠自己出手,他暗中使力,小船便左右摇晃起来。
幻芜作为一棵草,到不怎么怕水,何况她坐着重心低,只是伸手扶了一下船面。
倒是长绝从未出过海,这么一颠簸就有些趔趄,要不是站在中间,估计会掉到水里。
幻芜伸手拉了他一把,难得见他拍了拍胸脯,一副惊魂未定的神色,有些好笑:“你怕水啊?”
长绝倒是不躲闪,点点头:“我……很少游泳。”
也对,火凤凰嘛,估计怕水,若不是在船上挺危险,幻芜倒挺想泼他水玩一玩的。
凌岳:“那长绝可要小心些了,这边浪挺大的。”
“这水流好像有些奇怪啊。”霖淇燠突然严肃道。
幻芜看向海面,只见海水果然迅速涌向一处,并且越来越快。
凌岳超前一看:“糟了,是旋涡!”他迅速恰其手诀射向海面,海水分出两道,将他们的小船拖向另外一处,远离旋涡方向。
这原本平静的海水突然间变得汹涌起来,一时竟然出现了几处旋涡。
“这里是不是设了机关?”长绝急声问道。
凌岳一边使力让小船保持平衡,不被任何一处旋涡吸住,一边回答道:“云梦洲为了防止外人入侵,是在外围造了机关,不过都是在另一头没发现这边也有啊。”
“这一定是机关,而且不知为何被触发了。”长绝十分肯定,这些旋涡连成一排十分有序,且同时出现,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的。
“啊!救命!”船体越来越晃,直接调转了船头打圈,众人忙不迭地找东西抓牢扶稳,就听见一声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