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再见应不识
幻芜看着心素,犹疑着问道:“之后呢?”
心素似乎是看出了幻芜的想法,点了点头:“她死了,她替既明挡了不少天劫,或许也是因为心中苦闷吧,她没有认真救治过新伤旧伤,最终还是散神了。既明也是知道姑姑的情谊的,可毕竟心里没有她,或许是为了弥补他对姑姑的亏欠,他对我一直很照顾,在他一步步成为魔族护法之后,也没有对我避讳,所以我在这里出入无碍。”
幻芜点头道:“原来如此。”
“至于我,大概就是从开始的依赖,演变成了对他的痴缠吧。或许说,我最终活成了我姑姑的样子,继承了她的意志,为那个人付出所有。”心素自嘲着摇了摇头:“居然跟你说了这么多。行了,回去吧。”
幻芜此时此刻才发现,眼前这个看起来颇为倨傲的凤族女子,才是活得最孤独的那一个。在她看来从既明处得到的照顾与怜惜也是得益于自己的姑姑,即便明知被利用,也甘之如饴。
“我还有一个问题,既然你这么一心一意为了既明,可你为什么瞒着他来见我,还带我来看这些,我想这恐怕不是既明的意思吧?”幻芜一把拉住想要离开的心素。
心素看着幻芜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冷:“就不能当我只是可怜你么?现在你该知道的也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就不要在纠缠了,以免惹祸上身。”
心素拽着幻芜就要走,却被幻芜使劲挣脱开了:“不行,我要见既明!”
两人之间的氛围霎时变得僵持起来,就在这时,一道颇为阴寒的声音从帘幕后传来:“见我做什么?”
既明撩开黑帘,一眼就看到了两人,他瞥了一眼心素,表情严肃:“看来是我平常太过放纵你了,你的胆子未免太大了些,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敢私自放出重犯了。”
幻芜明显感觉得到心素在既明的注视下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可她并没有退缩,反而被抬起头来与既明对视:“我还不是在帮你,这么久了,你要做的事情不是半点进展都没有吗?你明知道……”
“够了!”既明狠狠地瞪着心素,“我要做什么,何时轮到你置喙?”
心素咬了咬下唇,眼中渐渐浮现出湿意:“我只是想要帮你……”
既明见她这模样,轻轻叹了口气,眼中凌厉消去些许,可语气还是严厉的:“你好好的活着就是帮我的忙了,我不想连最后答应你姑姑的事都做不到。心素,你终归是天界仙子,还是早早会天界去吧。”
“你,你要赶我走。”心素看起来非常伤心,“我知道你对我好都是因为姑姑,这么多年,该还的你都还了,我要做什么是我自己的事!哪怕像你一样成为堕仙我也愿意!”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打断了心素说的话,既明冷冷地看着心素,心素又惊又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做什么样的选择是你自己的事,只要你不后悔,谁也管不了你,只是你不要妨碍我的事,不然我可不会放过你。”既明指着一旁的幻芜,对心素说道:“像她,你就不能碰。”
心素捂着脸,之前那种伤心的状态却收敛的许多,看上起竟然还比较平静,她抬头看了幻芜和既明一眼,忽然笑了一下:“好,我不碰。不过你这样关着她可无济于事,还是你对自己的本事这么没信心,担心长绝见到她会坏事?还是……你宁愿大费周章,也不愿意用眼前的这颗棋子?”
心素的目光也凌厉起来:“你心软了?”
问出这个问题,她不等既明回答,自己又接着说道:“我倒是希望我想错了,像你这样的人,怎么还会有什么怜悯珍惜这样的情感,你不是自诩感情最坏事吗?莫不是长久的孤寂,尽也能让你这颗铁石心肠动了心?到头来,不仅我姑姑没得到你,原来你那命运悲惨的妻子,也被你背叛了……”
心素话未说完,就被既明一掌打倒在地,他疾步上前掐住了心素的脖子,眼中杀意渐盛。
幻芜吓了一跳,连忙扑上去拉着既明的胳膊:“你疯了?快撒手!”
“疯了?我早就疯了?轮不到你们来告诉我这个事实!”幻芜那点力气根本动不了既明,反而被既明一甩就甩了出去。
心素脸涨得通红,整个人却毫不挣扎,脸上甚至带着一些嘲讽的笑意,看得既明更是恼怒。
幻芜急了,直接朝既明喊道:“你杀死她对得起她姑姑吗?就算你对她半点怜惜也无,也要感念她姑姑在你最孤独无依的时候仍旧守在你身边吧?那些时光还她一条命还不够吗?”
既明顿了顿,转头看着幻芜:“怎么,那些事她都告诉你了?”
幻芜一时摸不清既明的想法,可话一说出口又不得不认,只能点头:“她是说了一些。”
既明略松了松掐着心素的手:“那我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幻芜继续点头。
既明笑了,他看着心素近在咫尺的脸:“你出卖我倒是出卖得够快啊。”
幻芜怕既明再对心素下杀手,赶忙说道:“是我逼问的,何况这也不算出卖啊,他只是把你的经历告诉我了而已,经历而已,也不是什么秘密啊。”
既明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走了一番,最终松开了手。
心素半趴在地上咳嗽,既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看看,这个人想救你呢。她跟那些慈悲心肠心怀天下的人多像啊,明知你不是什么好人,还是会求我救你。”既明又转过头看着幻芜,话却还是对着心素说:“可他们不知道,他们的乞求还是怜悯在掌握生杀大权的人眼里,只是可笑的笑话罢了,半点作用都起不了。”
既明不再管心素了,她朝幻芜走近了几步:“我正是不想再做这样的笑话了,只好做掌握生杀大权的那个人。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倒是说说,我这样的选择对是不对?”
幻芜不想回答他这种诡辩,而是问道:“长绝呢?我想见他。”
“你刚刚不是在这里见到了吗?怎么样?我说他一点事情都没有吧,现在的他比起以前可不止厉害了一点半点呢。真正拥有神魔之血的凤凰啊,那样强大的存在实在是太令人兴奋了。”
幻芜看着既明半点不加掩饰的狂热与激动,只觉得此时的既明的状态更加疯魔了。
“我看心素说得对,你虽然让长绝坐上了魔尊的宝座,可你的复仇大计看来还没有其他进展啊。我猜你莫不是遇上了瓶颈?不如让我见见他好了。”
既明好整以暇地看着幻芜:“你这是想帮我忙?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我不是帮你忙,我只是在帮自己,我想知道长绝究竟怎么了。”幻芜答道。
既明沉吟了一会儿,对着她说道:“我可以让你见他,还可以让你待在他身边,不过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既明朝着幻芜温柔一笑,和刚才那个狠厉的既明判若两人:“我还要一个人才能保证我的复仇大计万无一失,而这个人……需要你的舍去一条命才能换回来了。”
幻芜以为自己不会这么顺利见到长绝,可既明这个人的想法,果然不是她能预料的。
“喏,你心心念念的人就在里面,怎么不敢进去了?”既明站在幻芜身后说话,那极具诱惑的话语就像沾满蛇毒的蜜糖一样在耳边萦绕,幻芜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去吧,我也想知道,长绝再见到你,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既明直接推了她一把,就把幻芜推到了长绝的寝殿内。
长绝听到响动,十分不耐的从榻上坐起来:“你们把本座的话都当耳旁风了么?”
可他见到是幻芜站在门边,脸上那种冷漠的表情忽然变得有几分扭曲。
看来至少不是把自己忘记了,幻芜心想。
既明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再次把幻芜朝前推了一步:“看看是谁来找你了?她一心想来见你,怎么说你们也是老相识,我也不好拒绝不是,谁知道你是不是也想……”
“我不想见她。”长绝直接打断了既明的话。
幻芜忍着心中汹涌着的难过,一边安慰自己眼前这个不是真正的长绝,一边认真的端详着他。
长绝起先迎视着她的目光,可只看了一会儿便转过了头,再次说道:“我说了我不想见她!”
这样子,就像幻芜是一个让他深恶痛绝的人。
她听见既明的声音在她身后传来:“怎么这么无情呢?我可是答应了她,让她住在你身边呢。”
长绝听见这话,又把头转了回来,十分不客气地盯着既明:“是你答应了她,可不是我!护法,你可别忘了,我才是魔尊!”
既明略带歉意的说道:“是属下的错,您当然是我们魔族独一无二的王者了,尊上可别生气,一个小小的仙子而已,我这就把人带走杀了便是,省的再有个像我这般不识趣的人来,扰了尊上的清净。”
第一百五十二章 抛弃的欲念
既明说完,就直接去拉幻芜要走。
“站住。”长绝直接站起身来,动作看上去急切,可脸上还是毫无表情:“谁说让你杀人了?”
既明转身,含笑看着长绝:“那尊上的意思是?”
长绝的目光扫了幻芜一样,又飞速地移开:“随便安置在什么地方,总之别让我看见就是。”
“是。”既明躬身应道,顺便斜目看了身后的幻芜一眼:“谨遵上命。”
幻芜跟既明走在寝殿外的回廊上,看上去神思恍惚。
“怎么不说话?”既明侧过头看着她的样子,忽然很想得知她此时是什么感觉。
“人也见到了,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了,这下该轮到你了吧?”既明直接站定,转过身挡在幻芜跟前。
幻芜皱着眉头,心绪烦乱,她抬头看着既明,说道:“其实你要做的事,我已经做了十年了,不用你要求,我也会完成。”
“果然。”既明看上去也没有多高兴,“这样最好,我会专门给你找个地方完成之后的工作。”
看既明对她说的话并没有显示出多么惊讶的样子,幻芜也没有多在意。毕竟她已经见识过既明这人的缜密周全,对他知道自己的事她也不觉得有多意外。
既明刚要转身,就被幻芜拉住了衣袖,他垂眸就见到她一张格外彷徨的脸。
“你先告诉我,长绝究竟怎么了?他为何……”幻芜声音轻颤,显示出她此刻内心的无措。
既明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看着那只紧拽着自己袖子的手,表情有些莫名。
“他为何记得你,却又不愿意见你,对吗?”既明移回视线,冲着幻芜笑得如春风拂面:“因为我在他醒来之前,抽掉了他神识当中的**、爱欲,七情六欲中没有了喜和爱,只剩下了憎恶和怒怨。如果他对你只有爱没有怨恨,那他就会忘记你。可你看看他的样子,他不是不记得你,只是不爱你了而已。”
幻芜瞪大了眼睛,拽住既明衣袖的那只手也松开了,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她的眼神空洞,有些呆滞地看着既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很简单,因为我要一个只有权欲的生死主宰者,其他的情和爱,都是多余的废物,只有抛弃了才能成为无情无爱战无不胜的魔尊啊。这样的人注定不被任何人任何事所影响,那些贪生怕死顾虑诸多的神仙,谁还能与他匹敌?”
幻芜看着无比兴奋的既明,心中愤恨无比:“可他是个人啊,你这样做只是把他当做了实现你野心的武器而已!”
“是啊,我从未否认过这些,在我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明白了这是上天给我的一次机会,也只有他能祝我实现愿望。荟明的愿望由你帮他实现,那我的愿望又怎么不能让长绝帮我实现呢?”既明双手握住她的肩膀:“你也不用这么生气,抛下那些无用的情感,你的长绝只会成为天下霸主,还有比这更让人愉悦满足的事吗?”
“够了!”幻芜使劲挣脱开既明的钳制,脑中似有什么被打通了:“你去死灵之境得到琅镜,就是为了抽取长绝魂魄中的情与爱?这一切都是你早就计划好的?”
既明看上去非常得意:“不止,不妨告诉你,从一开始火鼠的局就是我设下的,我本来是想试探一二,没想到长绝真的那么争气,竟然真的让他激发出火系真身。”他一边说,脸上一边露出痴狂的兴奋之色:“还有云梦洲凌岳遇上的那个鬼面人,也是我。在祈支的时候,你曾怀疑过我的目的不是吗?原因都很简单,我就是在一步步安排这些磨难,让长绝的灵力逐一被唤醒,所以你应该感激我才是,没有我,哪有现在的长绝?”
幻芜震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背后的寒意像毒蛇一样紧紧包裹着她,她看着既明,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你太可怕了……你利用这么多人,伤害了这么多人,只是为了实现你所谓的复仇大计?与你这样的人生死爱恨,是我太笨了。你那些听起来很有一番道理的言论,根本只是你利欲熏心的借口罢了。这世上受苦受难的人那么多,还有很多人选择了爱,选择了善良,选择让内心受到救赎,而不是像你这样,罔顾他人生死,自以为这样就可以主宰他人的命运,实际上你才是最可怜最悲哀的,你连最后的真善都抛弃了,你连对妻子最初的爱都抛弃了!”
“你所谓的对妻子的爱也是虚假的,你就是嫉恨命运不公,你羡慕那些没有怎么努力就得到命运眷顾的人,你妻子的死只是你宣泄内心不甘的借口而已,你厌恶那些虚假的仙人卫道者,可现在的你比他们要卑鄙一万倍!”
“够了!”既明冷着一张脸怒吼道。
“长绝他也根本不是你成就的,成就他的是他自己!如果换做别人落入你这费心设计的这些陷阱,并不一定能走到最后,甚至不一定坚持得下去。每个人都会遇上不同的磨难,可每个人选择不用注定了他们之后的走向,长绝获得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勇敢、坚持和善良的结果,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从来都只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小丑而已。”
幻芜冷静了许多,她冷冷地看着脸色涨红的既明,冷笑了一下:“不用你安排我的去处,如果要让我时常见到你,我宁愿回到地牢里去,你实在是令我恶心。”
既明一把拉住她,将幻芜拉到自己跟前,扯了扯嘴角,眼中盛满阴寒:“骂我的人多了,如果你不怕激怒我,大可以继续骂下去,你不是觉得恶心吗?那我就让你天天都恶心一下好了,刚好我最喜欢看到别人卑微如蝼蚁无力反抗的样子。”
幻芜用尽力气,想甩开既明的手,却被他抓得更紧,既明的脸离自己极近,让幻芜忽然生出几分恐慌感:“你放开我!你这个疯子,有本事你杀了我!”
“我怎么舍得杀了你呢?你对我可重要得紧,没有你,我怎么实现心愿呢……”幻芜能感觉到既明的呼吸都喷到了她的脸上,只好死命把头往后仰。
既明冷笑一声:“我本来就是疯子,疯子有的是方法能让人生不如死,要对付你这样什么人都格外在意的小丫头,可是再简单不过了……”
“你们在做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幻芜松了一口气。
既明没料到长绝会来,缓缓地松开了幻芜的手:“禀尊上,属下只是在教导这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嘱咐她在魔界小心行事而已。”
幻芜本能地想靠近长绝,却在看到他皱了皱眉之后停住了脚步。
既明看到,笑意又回到了脸上:“尊上怎么来了?”
长绝却没有回答他这句话,只是看了两人一眼就转身欲走,走之前又停了一下,说道:“不必另安排地方了,东苑那边空屋多,就住在那里就是。”
说完这句,长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幻芜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长绝说的是她自己。
既明玩味地看了她一眼:“有意思……看样子,即便只剩下怨恨,咱们尊上还是放不下你呢。”
幻芜住进东苑,才发现这里住的都是魔族女子,看样子就是在王宫大殿上表演歌舞的那些姑娘。
这里离长绝的正殿隔得极远,几乎隔了大半个王宫,她们想要时不时地见上魔尊一面,几乎是不可能的。
看那日殿中长绝的反应就知道了,他并不喜欢这些妖娆的女子近身,这种安排应该也是底下人听了吩咐。
原本心有不甘的姑娘在看到那日同伴的遭遇后,一个个倒也不敢往上凑了,东苑虽然清苦一些,但至少吃穿不愁。
幻芜的到来让沉闷的东苑掀起了小小的波澜,无论是哪里的女子,憋久了总是会无聊的,更难改八卦的天性。
幻芜一来就自己住了一个屋子,身上似有似无的仙气,像一把小刀割破了雾霭一般弥漫的魔气。
仙魔天生对立,除了修为高深的魔族能抵挡仙气侵蚀,其他魔族众人对这种气息天生排斥,那些姑娘自然对幻芜心生敌意。
幻芜来魔界,就没跟普通魔族接触过,根本就对自身萦绕着的仙气毫不自知,其实就算她知道了,她也没有办法抑制仙气释放。
幻芜没有被限制行动自由,她可以到处走动,四下看看。不过是没有侍卫看守,没有铁链子拴着她而已,她也明白自己的行踪一定是在既明的掌控之中的。
既明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让她自以为又机会逃脱,折腾了半天却发现根本逃不出他的掌心,恐怕也是既明折磨人心的法子。
幻芜冷笑了一下,现在她没有自由,长绝的事更是一团乱麻,着这个魔界,更没有人会帮助自己。
烦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既来之则安之,既然给了她到处游走的机会,幻芜索性静下心来,四处参观起来。
第一百五十三章 交易
夜凉如水,魔界的夜晚比白日要寒冷许多。
魔族中人大多属火畏寒,一入夜便躲起来了。幻芜见不到所谓的笙歌曼舞,整个魔族直接陷入一片沉寂。
幻芜打开窗户,看着遍洒月光的中庭。魔界的夜空是沉沉的黑色,与天界那种深蓝的颜色不同,一颗星子也没有,只有一轮凋敝的弯月。
好歹还是有一点光的,不然幻芜应该会怀疑自己是到了一个永恒静谧的时空里,所有生命都偃旗息鼓,直到自己的生命也消失,这里仍旧如此,生生世世也不会改变。
这就是魔界吗?不是那种可以想象到的荒凉,而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的孤寂和绝望,不是住在其中的任何人发出的,而是这所宫殿、这片土地,从灵魂中吟唱出的悲歌。
恩怨凝结,仇恨堆叠,永世不得超脱。
幻芜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再直视那片月光了,她感到一种冻彻骨髓的寒冷,幼年时期那仿佛被月光淹没的窒息感再次袭来,她像受到惊吓一般,猛地一下就关上了窗户。
她摇了摇脑袋,迫使自己驱赶掉这些繁杂的思绪。
一个人的记忆可以恢复,可感情被剥离出来,也可以再恢复吗?
幻芜一直在想长绝的问题,她大概想明白了既明是如何使用琅镜的。琅镜可以照出人的魂魄,通过颜**分出人的七情六欲,只需要像垂铃一样用一些法器抽出其中的喜、乐和爱,按照既明的心思,估计连惧也抽掉了,留下恶、怒、和欲。
可一个人的爱恨忧惧是相辅相成的,由爱生恨,由忧生惧,任何一种情绪都无法独立存在。
没有爱意支撑的恨是不长久的,抽离出爱,也等于抽离了恨。
如果是生生抽取三魂七魄中的爱意,对于一个健全的人来说伤害极大,极有可能变得心智不全,无法正常行动。
何况还是长绝这般意志坚定的人,强行抽取魂魄对既明自己都有危险。
两种方法似乎都不能成立,最有可能的,应该是既明通过琅镜照出长绝魂魄中的七情六欲,再将之封锁于长绝体内。
恨恶可以依附于爱意生长,爱意却被压制不再影响长绝的思维行动,简而言之,就像是长绝的部分关于美好的记忆丧失,只剩下让人厌世的痛苦记忆。
光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如果是这样的话,找到方法解除封锁不就好了吗?就像帮人抽取一部分记忆,或者修改一部分记忆,这不正是自己擅长的吗?
幻芜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希望,只要能接近长绝,应该就能探查出个一二。
幻芜想了一整夜,直到天蒙蒙亮才睡着。
有了奔头,幻芜睡了一小会儿就起来了。如果无缘无故去长绝那里,应该会被直接赶出来吧?
得想个法子才行……幻芜想到了整个东苑的莺声燕语。
“各位早啊。”幻芜努力地挤出一个和煦的微笑。
魔族姑娘们一见幻芜出屋,纷纷退避三舍,犹如见了降魔的佛陀,幻芜的笑容有些垮。
“姐姐们白日都做些什么呐?”幻芜决定瞎聊一下。
“谁是你姐姐。”魔女一甩来一个白眼。
幻芜:“……妹妹们白日都做些什么啊?”
幻芜死皮赖脸得跟她们瞎扯,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想靠她们混到王宫正殿去,基本没戏。
这帮姑娘都是魔族中选出的舞姿歌喉均为上乘的女子,以前的魔尊喜爱歌舞宴乐,王宫中总会养着一帮优伶舞姬,这些人的待遇也不错。
魔族中人自然是按照以前魔尊的习惯,在长绝未接任魔尊前就挑选教养了一帮容姿绝色的姑娘。
这些姑娘原本害怕,可见到新魔尊如此俊美之后,要说没动心思那都是假的。可就在她们一个个开始雀跃欢喜的时候,她们当中最美的女子却被她们的魔尊大人一脚踹成了重伤。
长绝最后还说了,不得放魔族女子随意接近王宫,这下她们就像被放逐的宫人一般,直接赶到这个偏远的东苑来了。
一开始的不甘渐渐习惯了之后,反而歇了心思,虽然不能一步登天,但至少小命保住了啊。
想要她们再接近魔尊,她们一个两个都显得非常不情愿。
幻芜想到宫晏上的那个姑娘,心里也是一沉。
长绝此时全然是冷血无情的,若是再害这些姑娘……她可不敢想。
此计作罢,那还有什么人可以找呢?无非就剩下心素和既明了。
心素那天被既明打伤之后,也不知现在情况如何,何况她权力有限,就算来了也顶不了用。
既明有求于自己,应该会来找她的,只是不知道要等多久。
被动等待,让人推着往前走,从来都不是一个上上之选。
幻芜打定主意,起身就直奔王宫正殿。
东苑位于魔族王城的东南方向,要到正西方的王宫正殿,就要从东至西穿越整个王宫。
对于一个仙界女子游走在魔族王宫中,路过的魔族侍卫侍从们却只当做没看见她,任由她随意乱走。
幻芜这个方向感加上体力,再次见到大殿前唬人的神像时,日头都西斜了。
她刚踏上大王宫前的阶梯,就被黑甲侍卫拦住了去路。
“我不进去,劳烦帮我向既明,你们大护法通禀一声,我有要事找他,就在这里等。”
侍卫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出来一个去找大护法了。
既明穿着洁白的护法袍出现在台阶上时,整个王宫都被夕阳染成了一片金黄色。
幻芜独自站在台阶上,身上沐浴着一片霞光,看上去竟比身穿法袍的既明更加圣洁,也更加寂寞。
既明忽然有些恍惚,他停住前行的脚步,眯着眼睛看了片刻。
“听说你找我?”
幻芜抬起头,看着背光而立的既明,缓缓点头。
“何事?”
“关于你让我做的那件事,我可以告诉你,在这里我无法完成。”幻芜一点也不忌讳,直接朗声说道。
“哦?”既明并没有恼怒的样子,只是微微挑了挑眉。
“我之前完成的都没有带在身上,我必须回荼梦谷一趟。”
既明笑着说:“这好办,你放在哪里,我派人去取便是。”
“不行,那个地方的机关只有我知道,如果被不懂的人碰了,东西就荟瞬间粉碎。”这话其实是她瞎编的,赌的就是既明所知的没有那么多。
“既然是我的心血,当然要好好保管,这种东西即便没有人偷盗,被有心之人发现拿走了却也不妥。”幻芜补充道。
既明皱眉沉吟了一会儿,幻芜看着他的脸色,心也随着提起。
“好,我可以让你去,但我会派人跟着你。”最终既明说道。
“可以,但我有要求,我要长绝陪我去。”
既明看着幻芜的脸,非常缓慢地绽出一个笑来:“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
幻芜心中慌乱,表情却还是像个无所谓的赖子似的:“是啊,我就是要见他,我想他,有什么问题吗?”
既明笑容稍敛:“自然没什么问题。不过……你也知道尊上对你的态度,我只是下属,自然无权干预他的决定,要是他拒绝你,我也没法子。”
幻芜:“这你不用管,我自己会跟他说。他要是实在厌恶我,你再另找人同我前去不就好了?”
既明听了,也只能同意。
“尊上,有人要见你。”既明对长绝的态度看上去确实十分恭敬。
长绝头都没抬,只回了一句:“不见。”
幻芜在殿外听得真切,微微蹙起眉头。
既明始终面带微笑:“尊上,我知道你心有不耐,可为了我等大计,你还是见一见比较好,毕竟幻芜的能力,对你我都非常重要。”
“只是对你重要,我可无所谓。”
“尊上,天界战神在我魔界复活,对于天帝那厮可谓是巨大的打击,有此等助力对我们这一战至关重要。”
长绝十分不耐,他冷冷地看着既明:“本座不需要助力。”
既明顿了顿,又道:“那,让战神成为阻挡天界进攻的威胁也是好的。”
长绝冷笑一声:“她怎么说也是我的母亲,你的意思,是我要用我的母亲去当人质?”
巨大的压迫感袭来,让既明的脸色有些难看:“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属下的意思是,战神什么都不用做,只用出现一会儿,就足够让天界那些骄傲的神仙自乱阵脚,包括……您心中嫉妒的那个人。”
长绝微微一愣,片刻后就明白了既明说的是谁。
幻芜也听明白了,既明的意思是在说,洛昭作为魔族重生,能让一些人痛苦,那些人当中就包括荟明。
心中只剩怨怒的长绝,自然是嫉恨荟明的。
一阵沉默过后,既明听到殿上中的人说:“让她进来。”
幻芜可以见他了,心中却欢喜不起来。既明想要一个战神,所以复活洛昭,这个理由其实她可以理解。
可长绝呢?他答应见自己的理由竟然只是……让自己的师父痛苦吗?
幻芜抬眼看着长绝,凌厉的眉,深潭一样深邃的眼睛,微微抿住下垂的唇……一样的容貌,却让她有些不认识了。
魔尊长绝,似乎真的不再是她心中的那个长绝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暗夜
“你有什么要求,现在亲自向尊上开口便是。”幻芜听到既明的声音,虽然就在耳边,听起来却十分缥缈,像远天传来的声音钟声。
幻芜缓缓抬头,看了既明一眼,才转头看着长绝。
只有她自己清楚,光是看着长绝就已经用去了她许多的勇气。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认真地看着长绝了,那如同魔界的黑夜一般深沉的眼睛,似乎要把她的灵魂都吸进去了。
可长绝一看到她,心中却升起无数异样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他只觉得那些情绪在他胸口扭动在一起,似乎要将他搅碎。
他很想转过头不看她,可好胜之心却不允许他这么做。
幻芜看着长绝的目光由平静变为阴厉,心中反而渐渐冷静下来。
“我只有一个要求,烦请魔尊大人陪我回荼梦谷取画。”
长绝下意识想拒绝,可他看着幻芜的眼睛,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幻芜看他不说话,接着说道:“只是陪我走一趟,不会浪费你多少时间。”
“这种小事,为什么找我?”良久之后,长绝只说了这一句。
幻芜耸了耸肩膀:“反正我就要死了,就当是死前实现一个愿望咯。”
话音刚落,幻芜就感到一阵威压之势直铺面门,长绝死死地盯着她,看起来恼怒非常。
“好,”长绝扯了扯嘴角,“那我就实现你这个最后的愿望。
魔界与人间有结界封印,这种封印对魔族有镇压的作用,可对长绝而言就如同撕破窗户纸一般简单。
天地封印被长绝徒手撕裂,黑色的旋涡激荡起气波,幻芜还来不及惊讶,就差点被气流给吹翻了。
长绝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直接将她从旋涡里拉了出来。
“没用。”长绝斜乜了幻芜一眼。
“我是没用啊,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幻芜挣开长绝的手,自己一个人先走了。
“靠脚走……你打算走到何年何月?”
明明是同一张嘴同一个声音说出来的话,为什么也能差那么多?幻芜恶狠狠地回头瞪他:“走到有集市的地方找马车!”
长绝却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似的,冷笑了一声,他大步走上前,幻芜只觉得眼前一花,周围的景色瞬间就变了模样。
原来是长绝用了瞬移之术,很快就把他们两人一起送到了繁华的市集。
“疯了你,在人间用法术!”幻芜吓了一跳,一把拽住长绝的袖子。
“结界处法力强劲,不会有人感觉到的。”长绝低头看了一眼,默默地抽出自己的衣袖:“你要找马车就快些找,不要浪费时间。”
再回人间,幻芜怎么也没想到是这般光景。
坐在马车里的人未变,赶马车的那个人也未变,可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人间二月正是春色怡人的时节,幻芜却半点欣喜之情也没有。
连越来越近的荼梦谷,也让幻芜感到紧张,这也许就是近乡情怯吧。
车辕上坐着的那个背影始终挺得笔直,就像一座小山矗立在幻芜眼前。这座山曾经是幻芜的依靠,可她现在……也要成为他的依靠。
这么想着,幻芜心中安定了不少,她必须在回到荼梦谷之前探得长绝的记忆。
“阿绝。”车厢里传出幻芜略带虚弱的声音,长绝眉头微皱。
“我有些不舒服,我们找个地方歇一晚吧。”
长绝没同意也没有拒绝,只说了两个字:“多事。”
他说归说,却还是到最近的一个镇上停下了。“只歇一晚。”长绝带幻芜住进一个客栈,撂下一句话就离开了。
“你去哪里啊?”幻芜一把拉住他。
长绝瞥了她一眼,想抽出袖子却被她死死地拽住了,他眉头紧皱,颇为无奈地说道:“我去隔壁。”
“哦。”幻芜只好讪讪的松了手,不怪她急,现在想接近长绝可真难啊。
长绝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只大蟑螂似的,幻芜甚至觉得,她要是直接碰他说不定都会马上就被长绝给一刀砍死。
幻芜想得心灰意冷,然后就真的感觉越来越冷。
“糟糕。”幻芜呵了一口气,那口气比身边的空气更凉。天上地下魔界这么来回走了一遭,根本无法按照一个标准算日子,这一回到人界,竟然就是这么正好的月中。
寒气毫无征兆,几乎在一瞬间就把幻芜冻僵了。
不能留在这里……幻芜必须趁着身体还能动,赶快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去。
她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门,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动静。幻芜看了一眼隔壁紧闭的房门,咬牙离开了客栈。
随着日头西斜,身上渐渐溢出寒气,幻芜抱紧胳膊,生怕自己碰到任何人。
可以去哪里呢?还是出这个镇吧,按照来时的方向,她记得来的时候好像看到了一条河。
幻芜不再犹豫,迅速出镇往河边走,不远的距离愣是让她走了将近一个时辰。
小河边垂柳依依,幻芜才一走近,原本随风摇曳的柳枝瞬间凝住不动了,她踩过的地方也结了一层薄霜。
幻芜面色青白,呵气成霜,眉发上也凝了雪白的冰晶,浑身上下汹涌的寒气让她感觉整个身子就快要爆炸了似的。月上中天,她便迫不及待地将寒气释放入河流中,待寒气散完,她再也没有移动的力气,直接躺在河边休息。
“那是不是有个人?”屋漏偏逢连夜雨,幻芜怎么也没想到大晚上在荒僻的郊外遇上两个醉汉。
“好像是个姑娘啊。”俩人以酒壮胆,上前查看,才发现倒在地上不能动弹的是个美貌的姑娘,两人一看便直了眼。
这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仿佛不相信有此等好事,瞬间便喜上眉梢,开始会幻芜动手动脚:“这么美貌的小姑娘,怎么大半夜一个人在此啊?我兄弟二人怜香惜玉,要不借姑娘暖暖身子……”
幻芜无语问天,怎么没品的恶霸调息小姑娘的戏码也能被她遇上,可她手脚无力,连走都成问题,更是无力反抗。
“走开……”幻芜虚弱地说道:“你们最好别碰我,我身患恶疾,恐怕会传染你们。”
两人听见这话,再看月色下幻芜一张脸格外苍白,看上去虚弱无力的样子,似乎真的有病,这下两人只觉得酒醒了大半,在幻芜身上胡乱摸着的手也缩了回来。
“看她这样子,好像真有什么重病啊……”
幻芜看两人已经害怕了,一把抓住其中一个人的胳膊就咳了起来:“咳咳咳,我好难受啊……二位公子,救救我啊……”
她死命把一张惨白的脸往前凑,大半个身子差点直接扑在那人身上,那醉汉吓了一跳,直接甩来了他,两人生怕染病,撇下她转身就跑。
幻芜摔在地上磕到后腰,可看到装病起了作用,两人已经跑远,瞬间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还提在嗓子眼,幻芜又听到慌乱的脚步声往她这边跑来。
怎么又回来了?幻芜费力地撑起身子,就见到两个醉汉面色惊恐地跑了回来,活像在路那边见到什么吃人的恶鬼。
夜风呼啸,树丛摇曳不断,幻芜看到暗夜中走出一个人影,那两个醉汉正是遇上他才慌不择路地跑了回来。
幻芜只看到一个身影,也知道来人是长绝,身为魔尊的长绝浑身散发着一种诡秘残忍的气质,饶是魔族见了也害怕,更别说两个凡人了。
长绝一眼看到了地上的幻芜,再看到两个摔到在河边无路可去的醉汉,眼神一冷。
他的长发无风自动,像暗夜中的鬼魅一根根撩起他的黑发,月色下长绝像恶鬼修罗一样踏着地上隐约看见的冰晶一步一步靠近幻芜,那周身散发的杀伐之气,让幻芜忍不住心跳加快,难以呼吸。
两个醉汉吓得面无人色,连求饶都忘了。
长绝一句话未说,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嘴唇弯了弯。
幻芜心道不好,刚想开口,就听见耳边两声惨叫,再转头就只见两人面目狰狞,嘴角溢血,已然暴毙。
“你……你怎能随便杀人?!”幻芜又怒又怕,“他们罪不至死啊!”
长绝冷笑了一声,走近幻芜:“少自作多情,我可不是因为你……本座想杀人,不需要理由。”
幻芜呲目欲裂,若是能站起来,她恨不得扑上去打他一耳光:“你!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个样子?”长绝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让你失望了,这才是长绝真正的样子。”
幻芜抬头看着他,他背着月光,脸庞隐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幻芜只能看他一轮巨大的月在他的头顶上,月华遍洒,可偏偏洒不到眼前这人身上。
他就像是被整个世间遗忘的存在,或是连月光都恐惧的存在。
幻芜盯着他寒潭一样的眸子,扯了扯嘴角:“是啊,我总是要等到鲜血直接溅到我身上,我才能停止自欺欺人。长绝……不,你不是我的长绝,你是魔尊……既明说得对,你再也不是我想见到的那个人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水遁
明媚的春光从摇晃的车帘里照进来,打在幻芜的眼皮上。忽明忽暗的光线跳跃不断,幻芜眼睫轻颤,缓缓睁开了眼。
一阵恍惚感一闪即逝,幻芜想起昨夜耀眼的月光,之后她就晕倒了。啊不,不一定是昨夜,也许她这一睡又睡了好几天。
她蜷起身子,目光转向车门外,感到一阵无力。饶是和长绝单独相处了这么久,她还是没找到机会试探他的记忆。
之前是没机会,可现在她却本能的退缩了。面对长绝,她竟然有些害怕,她不想承认这个冷漠无情的魔尊是她的长绝。
幻芜抬起胳膊,伸向从车帘跃进的那一束日光里,感受着片刻的暖意。光线从指缝间洒落,多像有一双手正与她十指相扣。
她翻过手掌,掌心火焰似的红印浮出,又瞬间隐入那是长绝的火印。
当初她帮长绝的母亲徐芷兰实现最后的心愿,徐芷兰将长绝托付给了自己。一向不做白白付出的幻芜,予人一梦,换得了长绝陪伴在侧。
幻芜看着自己的手掌,片刻后紧紧握住,贴在心口。
当初与长绝结印时她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想让长绝安心留在自己身边,可现在,能帮长绝的只有自己了。
长绝赶了一日的马车,入夜了才将马车停下。附近找不到村镇,他就把车赶入了山道旁的树林里。
车帘被撩开,长绝看了看车内的情况,看到幻芜还在熟睡,又把车帘放下,独自靠树休息。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幻芜才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
她坐起来,偷偷撩开车帘看了看外头,长绝盘腿靠树,正背对着自己。
幻芜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慢慢靠近长绝。她先在长绝背后站了片刻,确定长绝没有反应,才转向前头。
长绝闭着眼,神色平和,只有在此刻,幻芜才能好好看看他。
这张脸离她这么近,却又遥不可及。幻芜看着看着,一时竟发起了呆。
她很想伸手抱住眼前这个人,可她清楚地知道,她不能。长绝一旦醒来,便只是那个遥不可及的魔尊。
幻芜摇了摇脑袋,伸出一根手指抵到长绝的眉心。
她感觉一瞬间踏入了一个无尽的黑色空间中,一点光线都没有,可幻芜还是能清楚的看到黑暗中的一切。
脚下像镜面,将头顶的黑暗映照出来,幻芜被一片黑暗包裹着,可这黑暗又是无比的宁静深邃。
这就是长绝的……梦境吗?
不,这不是梦境,这更像长绝内心,无情无爱的内心,不就是一片荒芜的暗夜吗?
恍惚间,幻芜似乎看到了一个人影,那个人影隔着银河一般宽广的黑暗,正在另一头注视着她。
“阿绝……是你吗?阿绝?”幻芜朝着那个影子喊了几声,可对方毫无回应。
她朝那个身影的方向跑了几步,可一靠近,那个影子却不见了,幻芜抬眼寻找,在更远的地方又见到了他。
那个影子像是在引着她似的,幻芜只好追着他跑。她有一种直觉,那是长绝在引导她,这也许就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也不知过了许久,幻芜在这片似乎没有尽头的地方跑得快脱了力,那个影子终于是不动了。
“这里是哪里?”
那黑影没有回答她,却像一团黑烟似的散开了。
“你别走!”幻芜想拦,却只抓到一片虚无,“你还没告诉我呢,要怎么样才可以救长绝!”
幻芜向前一扑,只觉得脑门上一痛,似乎是撞上了一块铁板似的,可这里什么都没有啊,难道是结界?
是了,这里有一块看不见的墙,将什么东西关在里面了,应该就是长绝原本拥有的七情六欲才对!
她找到了!刚才那个黑影应该就是来帮她的,她想得没错,既明果然没有将长绝的七情六欲取出来,而只是封印了,有封印就表明能解开,可要怎样才能打开它呢?
幻芜还来不及高兴,就见黑暗中忽然睁开了一双眼睛,只瞧了那双巨大的眼睛一眼,幻芜就被一股巨大的推力推了出去。
“你好大的胆子。”长绝睁开眼,看着被推倒在地的幻芜。
“本座就是想看看你究竟是想耍什么花样,没想到你是想解开我的封印啊。”
“你知道,你知道既明封印了你的七情六欲?你为什么不反抗?”
“反抗?我为何要反抗?那些无用的七情六欲只会阻挠我的大计。”长绝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里面睡着的那个不过是个废物,你为了他这般费心费力的,还真是让我有些感动呢。”
“他才不是废物,你这个连爱都不敢拥有不敢承认的家伙,才是真正的废物!”
幻芜只感到一股劲风铺面,长绝的脸瞬间就出现在自己眼前,他微眯着眼睛,一咧嘴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你莫不是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幻芜感到脖子上覆上长绝的手,像是在把玩一个物件似的轻抚在自己的皮肤上,让她忍不住一阵颤栗。
“阿芜。”幻芜好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一时间有些怔愣。
“我再也不是那个胆小无用的长绝了,现在的我所向披靡,再也不会有什么阿猫阿狗敢伤害你,也不会有谁出来阻挠我们,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你说他现在被我封印了,可长久以来,又怎么不说我也被他封印了呢?无论是嗜血的**,还是色、欲邪念,哪怕是心中一点些微的愤世嫉俗,还是都被他压制在一片深渊里了,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
长绝的手轻轻抚上幻芜的脸颊,忽然露出一个温柔地笑容:“如果你实在放不下他,实在喜欢他,那我也可以勉强满足你。”
幻芜一把推开他:“不,你不是他,你只是一个可怜的**,被长绝抛弃的怨灵而已,他根本不需要你,也根本不忌惮你,是你自己无法战胜他罢了,根本谈不上他压制你。”
长绝脸上的笑容隐去,转回为之前那副冷漠的面孔:“你愿意这么想便这么想好了,我就是他所有的不甘与怨恨。没有既明的帮助,我或许出不来,可不过没有**的浸养,你的长绝也不可能像现在这般强大。你是他的软肋,可不是我的。”
幻芜看着他杀意渐浓的眼睛,忍不住发抖。
长绝冷笑一声:“你现在可不必害怕,我不会杀你,等你做完你该做的事,自然也不需要我动手。”长绝一把拉起幻芜,“既然你已经醒了,那就连夜赶路吧,早点完事,我也不必随时随地都要面对你。”
幻芜被他一把扔进马车,背上之前那点碰伤又开始痛了。可幻芜顾不上痛,反而是开始咀嚼长绝那句话的意思。
不想随时面对我?这句话看似是对她的厌恶,可幻芜还听出了其他的意味,好像是,有些惧怕的意味。
他是怕我放出被封印的长绝,还是怕什么呢?
长绝将马车赶得飞快,似乎有些发泄的意味。幻芜在车厢里东撞西撞,只得紧紧把住车厢内壁,一夜下来手酸腰痛,连五脏六腑都要错位了,可她愣是一声都没吭。
长绝忽然一个急刹,饶是幻芜紧紧把着车厢壁,也摔了个跟头翻了出去。
可身子没落地,就被一个怀抱接住了。
幻芜拽着长绝的衣领,惊魂未定:“你要不要这样啊!你也太小气了吧,你……”
“闭嘴!”长绝低声一吼,幻芜瞬间收住了骂人的话头。
看长绝这副警惕小心的样子,幻芜这才觉出不对劲来。
夜风阵阵,除了树枝互相拍打在一起的声音,幻芜什么也听不见,可她看着长绝眉头紧锁的样子,在长绝怀中忍不住屏住呼吸。
“雕虫小技。”长绝忽然松开紧锁的眉头,伸手一挥,一道水柱打向地面,土层裂开稍许,瞬间就积聚成一个小水坑的样子,长绝抱着幻芜,直接跳进那个水坑里。
不是吧?跳这么个小水坑?
幻芜还来不及翻个白眼,就觉得周身一阵被拉扯的剧痛,然后水流上涌,幻芜没有准备,差点给呛死。
她挣扎了一下,才被身后一股力推出水面。幻芜这才发现,长绝已经抱着她出现在一个湖泊中了。
“咳咳咳,你要水遁也不跟我说一声,你想呛死我啊!”
长绝抱着她的手臂一松,幻芜就直接掉进水中。
“你你你,你是故意的!”
长绝瞥她一眼:“你不是说我想呛死你吗?不让你呛几口水好像有点过意不去。”
幻芜:这个怨灵真的是个小气鬼!
还好湖泊并不深,幻芜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岸边挪着步子,顺便使劲朝长绝的背影翻白眼。
“这里离刚才那个地方有多远啊?”幻芜看到四周已经完全变了景色,忍不住问道。
“约莫千里吧。”
幻芜心里一惊,可又忍不住叹道:在空地上只凭借一个小水坑水遁,还能遁这么远,哪怕是水族也难做到啊。
可看眼前人一脸平静的样子,看上去好像就是游了个泳那么简单。
第一百五十六章 重回荼梦谷
幻芜浑身湿透,可她这个二愣子神仙,连个烘干衣物的法术都不会。
她眼巴巴地看着长绝几乎是一出水身上的衣服就已经干了,一脸艳羡。
以前就算是落水了,也有长绝帮她烘衣服,可现在……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完全离不开长绝了。
可眼前这个人才不会帮她呢,幻芜一边认命地拧着衣服,一边问道:“刚才那里是有什么人吗?”
“嗯。”长绝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暗地里用眼角瞥了她几眼。
幻芜低头拧衣服,自然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反而是以嘲笑的口吻说道:“什么厉害的人物,让堂堂魔尊大人也转头就跑啦?”
“还不是因为带着你这个累赘。”长绝也毫不客气,“在没有确定来人的意图之前,最好不要惹祸上身。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回到荼梦谷取出绣帛,不是擅自逞强。”
“是是是,大人你最英明神武。”幻芜把拧得差不多的袖子挽起,弯下腰去拧裙摆。
长绝状似无意地瞟了她几眼,却看到她的手臂上满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在白玉般的皮肤上格外惹眼。
“你这是怎么弄的?”长绝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神冷得吓人。
幻芜被他这么突如其来的一扯吓得一愣:“估计是那晚上在河边磕到了吧……还有之前你赶马车那么快,我在车里被颠得七晕八素的,那时候磕得更多。”不提这事还好,一想这事幻芜就生气。
“不舒服就不会说一声吗?!”长绝瞪着眼睛,看上去比她还生气。
这算什么?恶人先告状啊?幻芜插着腰,怒瞪回去:“我哪敢啊?谁知道魔尊大人你在想什么,我还以为你是故意的呢!”
“如果不是发现有人在追我们,我会赶得那么快吗?!”
“你又不说,我怎么知道有人在追?!”
长绝:“没用又多事!”
幻芜:“自大狂!”
两人互不理睬,背对背生对方的闷气。
良久过后,长绝先开口了:“我们快到了,不用马车了。你先把衣服弄干休息一会儿我们就走。”
“又没有火,只能等它自己干了……”幻芜撇了撇嘴。
长绝心里叹了口气,伸手一挥,幻芜眼前一棵大树就直接烧起了起来:“喏,火。”
幻芜看着冲天的火焰,风中凌乱:“捡点柴烧烧就行了,你居然烧树!”
“这样不是更方便吗?”
幻芜:“……方便你个头!快灭火!”
有长绝在,点火容易,灭火更容易,旁边就有水源,引水在树上一浇,刚刚还冲天的大火瞬间就灭了。
幻芜扒拉着湿柴,也无心再重新烧火了,这一折腾,衣服都干了大半了。
附近都是山林,长绝脚程快,幻芜小跑着跟在他后头,赶路赶得都快翻白眼了。
什么仙子做的像她这么憋屈啊!幻芜心中怒吼,嘴上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来得及喘气。
她现在倒是有些明白眼前这个长绝的心性了,他就像个不分善恶的孩童,不管是杀人还是放火,他都完全依凭着自己的喜好去做,根本不考虑后果,自然也不在乎别人的喜怒。
这不就是个熊孩子吗?
幻芜这一出神,又落后了长绝几步,只能快步追上他。
长绝听得身后喘息的声音越来越明显,脚步略顿,侧眸看了她一眼:“要不要休息会儿?”
幻芜摆手:“不用……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有什么企图?”
长绝冷眼看她:“本座是怕你还没到地方就给累死了。”幻芜还没说话,就觉得手腕被他拉住,脚离开地面,整个人像风筝一样被他拽着走。
虽然有些奇怪,但至少没那么累了。
这样快步走了一夜,第二天他们就回到了荼梦谷。
长绝没有选择从正门进入,而是带着幻芜来到后山山崖。
山崖下就是绕谷一圈的水流,水流那头就是荼梦谷后山,也就是幻芜那个藏画的石室所在地。
真要把画取出来带到魔界,一切恐怕就无可挽回了。
说实话,幻芜是不太相信既明的话的,洛昭复生又怎么可能为他们所用,哪怕是长绝在魔界,依洛昭的性子也不会姑息的,更别说同流合污了。
所以既明一定还有后招,幻芜不敢完全相信他所说的话。
这次出来至少探到长绝身体里的封印了,要是有什么办法还能保住绣帛就好了。
“你想带着我跳崖啊,我我我不敢。”幻芜死死地抱着山崖上的树干不撒手。
“少废话,有本座在你还怕什么,伤不到你半根头发。”
幻芜梗着脖子:“那什么,不如我们就从正门进去吧,我好久没见到青猗他们了,我就看他们一眼也不行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接触到你的熟人,你肯定想尽办法去通风报信让人来救你。”
“通什么风报什么信啊?你也不想想,就荼梦谷那几个人,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办法,他们连魔界都进不去。”幻芜使劲憋着个可怜模样求着长绝,可长绝半点也不为所动。
长绝笑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却没有半点笑意:“这可不一定,他们进不去,可若是找到荟明,惹得天界警觉岂不是不好。”
幻芜小心思被看得透透的,只好傻笑:“你想太多了,你跟既明还会怕什么天界啊,你们不是巴不得找个机会开战吗?”
“虽然如此,可也不意味着要鲁莽行事,有些事还是做好准备,才能给敌人致命一击。”长绝的语气淡淡,可眸中杀气却不是假的,看得幻芜心里一凉。
“快放手,不然我就把把这些树都砍了。”长绝冷冷地说道。
又来了……幻芜赶忙松手,不然这熊孩子说不定真要把她的后山都砍秃了。
手一松,幻芜就觉得腰上一紧,瞬间天旋地转,她紧紧地搂住长绝的脖子,一时间竟有些舍不得放手。
他身上的味道还是一如往昔,让人眷恋。
长绝跳下山崖,脚尖轻触水面,半点水滴也未沾,就抱着幻芜落到对岸了。
“到了。”长绝感到怀中人的体温,只觉得心中忽然生出一股股苦涩闷痛的感觉,一时也有些无措,只得慌忙松手。
幻芜落地,抬头看向长绝,两人目光相接,瞬间又移开。他们都不知对方在想什么,更别提心中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长绝不开口,只是自顾自地往密室方向走去。幻芜见他走了,赶快跟上。
“你真是什么都记得,对这里的地形也那么清楚。”幻芜忍不住开口道。
长绝不知怎么的,居然开口解释道:“你们那些甜蜜相处的倒是记不清,不过这里嘛,倒是记得格外清楚。”
幻芜见他开口,自然追问:“这是为何?”
“因为他在这后山,见你为你那师父付出,心中最是凄苦,他虽然不说,可最为他怨念的存在,最能感知到的就是他的痛苦。”长绝侧眼看着幻芜的表情,“那个窝囊废一直在嫉妒你师父,因嫉生恨,所以我对这里的记忆最为深刻。”
原来如此,这就像一个失忆的人,那些让人痛苦的记忆会让人天生排斥,自己就选择忘记了,其实不是真的忘记,只是他不愿记起,自己把那些记忆藏在脑中了。
这不也类似于一种自我保护而选择的封印吗?
只不过长绝是换过来了,那些不好的记忆促生了怨恨滋生,所以眼前的长绝记不得那些美好的过往,只记得让他难过痛苦的过去。
难过痛苦的记忆,是眼前这个“怨灵”长绝生存的根本。
人不能只有恨没有爱,所以眼前长绝的记忆还是在的,只是被既明封印了,释放了怨灵出来占据长绝的身体。
拥有七情六欲,才是一个完整的人,以前的长绝也会痛也会恨,不过是爱意战胜了恨意,让长绝选择了坚持善良。
怨灵的力量一定是比不过整体的长绝的,所以他才需要既明这种外力的帮助。
一定是这样!所以只要她有方法能找到一把类似钥匙的东西,就可以帮助长绝突破禁锢。
可这钥匙又是什么呢?
“就是这里。”长绝的声音打破了幻芜的思绪,他掀起盖在密室口的草棚:“你先下去,我在后面跟着你。”
幻芜走上前,看着那熟悉的石阶,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是没法子了,没法办,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啊,反正到时候能用画帛的人也只有自己,等摸清楚既明的真实想法再做定夺吧。
幻芜走下石阶,长绝跟在身后,草棚掩上,地面上又恢复了平静。
一个黑影从远处走来,皂靴停在草棚边上,那人看了看四周,一闪身便跃到一棵大树上,再也看不见身影,只是一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睛始终盯着那草棚,仿佛待草棚掀开,他便会化身为一只真正的鹰飞扑下去,任何猎物都无所遁逃。
约莫等了半刻,草棚就掀开了。
幻芜一脸郁愤地走上来,树上那人盯着她看了片刻,发现她手中并未任何东西。他继续等待了一会儿,直到长绝走出来,那人才盯着长绝直冲而下。
第一百五十七章 隐颐
长绝感到有人袭来,猛地向后一撤,堪堪躲过那人的一击。
他心中一惊,这就是一直跟着他们的那人无疑,可刚才他就躲在附近,他竟然毫无察觉。
“你是何人?”
黑衣人并不理会长绝的问话,只是不停地挥招,长绝只得专心应付他,再无暇分心。
“你自己躲好!”幻芜听到,只得自己跑远了,可那黑衣人也不拦她,就跟没看见她似的。
黑衣人出手速度非常快,和长绝战在一起,竟也丝毫不落下风。
是什么人要这般对付长绝呢?
两人功力高强,时不时激荡起一圈圈霸道的气流,罡风劲起,让荼梦谷后山发出不小的动静。
原本待在后山的小花精四散奔逃,一时间乱作一团。
“幻芜!”“小姐!”
后山的动静让青猗他们全都赶了过来,连樊晓昙也来了,只是没见到霖淇燠。
青猗见到她很开心,就差抱着她哭了。樊晓昙也很激动,忙不迭地追问:“真的是你啊,你不是去天界了吗?”
“这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幻芜来不及解释,一颗心还在那边的两人身上。
青猗顺着幻芜的目光看过去:“那不是长绝吗?还有那人是谁啊?”
幻芜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樊晓昙倒是比青猗眼尖,她一眼就看出了长绝的不对劲:“他怎么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一身戾气……不对,怎么是魔气?他不是升仙了吗?怎么会浑身魔气?”
幻芜看着因为遇上劲敌而兴奋的长绝,一双眼睛已经变成暗红色,只好对她说道:“这都是既明搞得鬼,眼前那个不过是占据了长绝**的怨灵,既明想利用长绝与天界为敌,如今的长绝……已经是魔尊了。”
“什么?!”青猗和樊晓昙都非常惊讶。
“霖淇燠呢?”幻芜问道。
樊晓昙:“他呀,之前他师父,就是那个什么缉熙道人来了,他就跟着道人出门了。”
“原来是这样。”幻芜再次将注意力转移到长绝那边,看上去那个黑衣人虽然十分厉害,但也逐渐落了下风。
幻芜心生一种奇怪的感觉,那黑衣人若想伤长绝,之前在长绝没有警觉的时候铆足全力完全可以一击制敌,可现在时间一长,后续力就远远比不上长绝了。
樊晓昙也发现了问题:“长绝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宝贝啊?你看那人的动作,根本不是想伤害他,看样子倒像是在跟他抢东西似的。”
抢什么东西……幻芜被她一句话点醒:“小心画!”
长绝听到幻芜的提醒,可他完全不以为意,眼前这黑衣人让他有了战斗的快意,他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想在本座手上抢东西,可没那么容易。”
长绝弯起嘴角,单手划出,一道赤红色的光芒便向横刀一样砍向黑衣人。
黑衣人纵身一跃,向后一撤,借着长绝罡风之力瞬间便移动到幻芜跟前。
樊晓昙还想拦,就被黑衣人一掌扫开。至于青猗,根本来伸手都来不及,就见自己小姐已经被人掳走了:“小姐!”
幻芜万万没想到自己才是目标,只是那人身法太快,幻芜直到被掳走脑子都还是懵的。
“长绝!快去救我家小姐啊!”青猗急了,可人还未碰到长绝就被他一眼看过来,顿时愣在原地。
长绝一脸笑意,嘴里长出獠牙,一双眼赤红,连眉间的眉心印也变成黑色,看上去比那黑衣人还恐怖几分。
她这才明白幻芜那话的意义,眼前的长绝,可是魔界的魔尊。
樊晓昙站起来,默默走到青猗身边,一脸防备地看着长绝,哦不,魔尊。
她倒是没有那么急,因为她感觉到了刚才那个黑衣人似乎并不是坏人,那般情急之下他也注意力道,只是把自己推远而已,并没有伤到自己半分,幻芜被那人抢走,说不定比跟在眼前这个魔尊身边更安全。
长绝冷笑一声,看着原地不动的两人,伸出舌头舔了舔獠牙:“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们的,毕竟在幻芜死之前,太过伤心也是不好的。”
他抬头看着荼梦谷幽蓝的天空:“想从我手上逃跑,没那么容易。”
樊晓昙只一眨眼,眼前的空地上便没了人影,除了那些歪倒的树木花草见证了刚才发生的激烈对抗之外,一切都在瞬间恢复了平静。
“霖淇燠那个该死的怎么还不回来!?”
樊晓昙怨念着的人,此时正站在幻芜面前:“霖霖霖淇燠!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救你啊。”霖淇燠站在黑衣人身边,一脸瑟。
幻芜懒得理他:“他是谁啊?”
“你公公啊。”
幻芜:“谁?”
霖淇燠指指身边的黑衣人,再指指幻芜;“听不懂啊,你公公,长绝的爹,隐颐啊。”
幻芜觉得一年的刺激都在今天受了。
她按住自己怦怦乱跳的小心脏,认真打量了公公,啊不,隐颐好几眼。
眼前的男子身形高大,看上去比霖淇燠还高大半个头,一双露在面巾下的眼睛,这么好好看着,竟然和长绝十分相似,只不过比长绝多了几分沉静和沧桑。
隐颐看到她的目光,直接拉下面巾,这么一看确实和长绝有三分相似,只不过面额更加宽阔,是个很威严的男子。长绝则更为清隽,更像他的母亲洛昭。
隐颐此时也在认真地打量着幻芜。
看到隐颐的目光,幻芜便好好地对他行了个礼,心中竟有几分紧张。
“别这么紧张吗?伯父人看上去很威严,人却很好相处的。”霖淇燠说道。
幻芜瞥他一眼:“你们……很熟啊?”
“也不是很熟啦……伯父跟我师父熟一些。”
原来隐颐之所以能隐匿行踪,正是藏身在缉熙的师父陆压道君处。
“原来伯父是在北海鱼鲮岛,怪不得天界也找不到踪迹。”幻芜感叹道。
“得幸有道君相助,我才能偏安一隅,躲藏至今。”隐颐的声音和他人一样,宛若钟磬。
幻芜皱眉道:“可如今伯父此番出来,岂不是暴露了行踪?”
“为了阿洛和长绝,我不能再躲了。”隐颐看着洛昭,神色肃然,“将你带离长绝身边,也是这个原因。”
幻芜:“长绝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天界都乱成一锅粥了!”霖淇燠说道:“这是我师父的原话哈,虽然那些仙人不中用,可消息到也还是灵通的。你们一去不回,再加上魔界突然多了个魔尊,天帝一查就查到了,只是他们不知道内情,都说长绝反叛天界了。”
幻芜心中一黯,天界本来就对隐颐十分忌讳,如今长绝成了魔尊,只怕流言更是没有什么好听的,这回长绝真是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了。
“我已经探过长绝,他的七情六欲中的纯善之念已经被既明封印了,可有什么法子解除封印?”
霖淇燠问道:“可是既明用那个琅镜搞得鬼?”
“正是。”
“我跟师父说过既明的事了,才知道既明原来还有那些经历。我师父也是这般猜测,封印的话,说是可以找到带有长绝最浓烈的感情或者回忆的物件炼化成精气,注入长绝体内解开。”
带有感情和回忆的东西……“那日天劫,就是荼梦谷附近的那片布了阵法的地里埋了长绝的东西!”幻芜说道。
霖淇燠摸了摸下巴:“那些东西啊……长绝醒了之后就去挖了,估计被他收着,不知道在哪里。”
“应该还在他房里,他把这些东西都收在他床下的箱子里了。”
“那我回去找找,对了,最好他的心头血,心头血可是血之精啊,什么封印都能解。”霖淇燠又说。
幻芜无语望天:“我上哪去弄他的血啊?现在的他可事魔尊,别说在他心上捅一刀了,我就是在他手上划一道口子他都能把我吃了!”
捅一刀……等等,她不是有骨笛吗?
幻芜摸出自己的乾坤袋一倒,从一大堆玩意儿里摸出那对合在一起的骨笛:“我就用这个捅过他的心口,会不会有点残留啊?”
隐颐接过一看,摇了摇头:“太久了,没有血气留存了。”
幻芜整个人都焉了。
“伯父,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还是得留在他身边。”幻芜认真说道:“只有跟在他身边,说不定还有机会得到心头血……就算不能,我也还有心愿未了。”
“是那副画吧?”隐颐说道。
“什么画?什么心愿?”霖淇燠皱了皱眉,一脸严肃地看着幻芜。
幻芜看着霖淇燠那个表情,就知道他已经猜到了。
“没错,我一直瞒着你偷偷绣那副图,就是……洛昭……”
“别说了,我不准!”霖淇燠从来都是吊儿郎当的样子,这么严厉的口气,就表明他真的生气了。
霖淇燠和幻芜一同长大,也是第一个知道那间密室的人,只是幻芜一早就说过答应过自己不会以身犯险,没想到竟然是骗他的。
“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以命换命!何况你以为真的用这种法子就能让战神重生吗?你以为你是谁,光明女神吗?”
幻芜看着暴跳如雷的霖淇燠,缓缓点头:“没错,我就是光明女神。”
第一百五十八章 既明的阴谋
作为一棵为人织梦的幻妖草,幻芜以前是不会做梦的。
第一次做梦是什么时候呢?大概就是长绝发现自己的秘密那一天吧,她还清楚的记得那个梦境,带给自己别样清晰的触动。
那时候她才真正的明白,梦境虚幻,但情感真挚。
那么多人汲汲一生,为的不就是荼蘼一梦里那璀璨极致的片刻,或爱或恨,都能让一生再无遗憾。
梦也许只是一场放纵逃避,也可以是一次不顾退路的追求。
为何会做梦呢?幻芜自己也弄不明白,可是拥有做梦的能力,让幻芜觉得自己更像一个人了。
自那天之后,她做过许多梦,从死灵之境回来之后,她连续好几次梦到过一个场景。
刚开始幻芜以为这是感灵塔中的幻境对自己造成了一定影响,直到既明要她复生洛昭时对她说过一句话,幻芜才真正明白那梦境的意义是什么。
既明对她说:“有时候我也觉得挺可惜的……你自己都不知道吧?你的身体里,其实有一只美丽的蝴蝶,只不过是荟明让她沉睡了。等她醒过来的那一刻,一定也是你最美的时刻。”
她是梦到过这只蝴蝶的。那是一只蓝色的,闪着淡淡银光的蝴蝶。
蝴蝶是从神女的胸口飞出来的,幻芜看不清神女的面孔,却清楚的知道她在微笑。
散神之时,神女全身化为纷飞的蓝闪蝶,幻芜就是其中一只。岁月更迭,饶是蝴蝶也将消失湮灭。
就在此时,虚弱不堪的蝴蝶遇到了洛昭,洛昭将蝴蝶引入一朵含苞欲放的幻妖草中,蝴蝶才得以生存。
“那棵幻妖草是我,那只被洛昭救下来的蓝闪蝶,也是我。”
怪不得既明刚开始见到自己的时候总会露出一种奇异惊讶的表情,怪不得师父看着自己的时候也总是会溢出一声叹息。
所以幻芜从来不能幻化真身,也是因为真身被荟明封印在体内,他是在保护自己。
“原来竟是如此。”听完幻芜的叙述,隐颐也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即便如此……你也只是神女的一瓣心脏罢了,你终究不是神女,复生一位神祗,你会死的!”霖淇燠死死的盯着幻芜,丝毫不肯退让。
幻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冲着他低吼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神女,我只是一株草、一只蝴蝶,或者说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是存在!我没有亲族,没有同类,可我还是活下来了……当年我就是被洛昭所救,我才有命见到师父,遇到你们,遇到长绝,如今我也能救洛昭了,我为什么不能做呢?”
霖淇燠态度蛮横:“洛昭救你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可你要救一个神女,需要付出的是一条命,这值得吗?”
“我从来不知道,救人是要这样去衡量的。”幻芜语气变冷:“被人救的时候感恩戴德,需要自己付出的时候就要考虑价值了,这根本就是虚伪的做派。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同样的话,我不希望再听到了。”
“好好好,你长本事了,我劝不动你,可你想过没有,你师父将你的神力封印,不就是为了保护你让你不要送死,你这么做不是白白浪费他的心意吗?”
幻芜缓缓开口:“这一开始便是他的心愿,即便他当初救我另有所图,可他教我的,带给我的一切都不是假的……可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放弃我这条捷径,反而费尽心力去寻找其他办法,正因如此,我才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她目光渐渐变得坚定,“何况在天界之时,我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他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师父他能明白。”
霖淇燠低声道:“那长绝呢?你死了,你让他怎么办?”
“我之前问过他,若我心甘情愿走入一条死路,他会怎么办……他说过的,只要是我的选择,他会陪我走到最后。”
霖淇燠冷笑一声:“幻芜,你没听出来吗?他的意思便是你死了他也不会独活,否则要怎么才算到‘最后’?”
幻芜抿唇:“不会的,我们早就有过共识,在天劫那日他就对我说过‘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伯父给长绝起这个名字不也是为了告诉伯母,无论未来如何,无论生死之别,只要相爱,就要勇敢地活下去吗?”
看到幻芜投来的目光,一直未开口的隐颐才说道:“当年我自知天界早晚会将我抓去治罪,恐有生之年再无法见到长绝的母亲,便以此为誓,正是要她能好好活下去。生死之外,再无大事……她足够坚强,可到头来却也不能说没有遗憾,若没有阿绝需要照料,我也无法肯定她能不能一个人活下去。若洛昭能复生,我定是开心的,可若要我的孩子失去挚爱,一个父亲又于心何忍?”
幻芜抬眸,同时看着隐颐和霖淇燠:“我明白,可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此画已经有灵,又是我所养,已经与我生死与共了,倘若画帛毁去,我也没多少时日好活……可如果能救洛昭,那我也不枉人间一回了,也许从被她拯救的那一刻,这一切就已经是宿命了。”
看着两人皆沉默不语,幻芜坦然一笑:“被这么难过嘛,我还没死呢,何况我也不一定会死啊。我已经想过了,只要我魂魄未散,只要再把我收入镇魂瓶,放入一朵幻妖草中,就和之前洛昭做的一样,我不还可以活吗?”
幻芜看霖淇燠微微蹙眉,似乎有所动容,马上凑过去拉着他的衣袖说道:“是吧是吧,这也是一种方法嘛,我生存能力那么强又那么怕死,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翘翘呢?你们只要及时收好我的魂魄就行啦,这样我不用死,还可以救一个战神回来维护三界和平,伯父伯母一家就可以团聚了,那么多人都能开心,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我师父也想到这点了,所以才放我去做,不然你以为我师父那么疼爱我会随随便便让我去死吗?”
幻芜抱着霖淇燠的胳膊,发挥她多年练就的死皮赖脸的功夫:“这是我的心愿,你就答应我吧好不好?”
“行了行了,我才懒得管你这个大笨蛋,你们一个两个都那么倔,搞得我才是不知好歹的大恶人似的。”
“哪有哪有,你可是英明神武的火麒麟啊……你担心我,我知道的,正是有你们在,我才不怕面对这一切。”
霖淇燠渐渐被她说服,只余隐颐还在一旁皱眉,片刻后,他才说:“其实于公于私我都没有立场去阻止你的行为,可我如今阻止你回魔界,还另有原因。”
霖淇燠比也是受师父之命前来帮助隐颐的,可说到其中的内情他却只是一知半解:“什么原因?”
“据我说知,既明此前得到了幼清珠,是可以补全残损的魂魄的。在你师父被天界关押之前,他曾找到我,说他在收集洛昭残魂的过程中,一直受到一群黑衣人阻止,他已经探得了那些人真是魔界中人,他已经认出来指使那群黑衣人的正是既明,既明还好几次赶在他之前抢到洛昭的残魂。你师父手中已有洛昭的两魂四魄,还有一魂三魄,已然落到既明手中。”
幻芜心中升起一个想法来:“你的意思是说……”
“你师父整理过,他没收集到的魂魄恰好是洛昭魂魄中主恶之魂、生怨之魄,他根本无心重生洛昭,所以不必完全收集三魂七魄,他只要恶魂,最终重生的不过是一个由他操控的战争武器。”
“原来如此……”知道既明的真实目的,让幻芜生出一股寒意,若这样的洛昭被她复生,那别说拯救三界避免生灵涂炭了,这天上地下还不被既明给搅翻了?
隐颐补充道:“幼清珠能补魂,可若不是原本的魂魄而是游走世间的残魂来补,也只能勉强让补魂之人行动自如罢了,根本不能拥有完整的意识和人格。既明正是知道洛昭的其他残魂在既明手中,幼清珠引来的魂魄中绝对不会再有洛昭的残魂,才会如此放心的让你去做这件事。”
幻芜:“怪不得长绝苏醒之后,既明也迟迟不肯动作,还曾惹得长绝也心生不快,恐怕他不单单只是觉得准备不够,只怕是要一个更强大的存在,来控制至少能拥有完整行动能力的魔尊。”
隐颐颔首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原本我便是想抢绣帛的,可长绝还真是不好对付,一击不成便没有破绽了。后来才想到把你带离他的身边也是一个法子,这才将你掳来,一时情节,多有得罪。”
幻芜皱着眉摇摇头,霖淇燠便抢过了话头:“这么说的话,你就真的不能回去了。他有了战神的残魂,现在画帛也在他手上了,你要是回去不是正中他的下怀了。”
幻芜摊开手掌,看着自己正在泛着红光的掌心:“可长绝不会这么放过我的,他早晚会找到我,到时候又该如何?”
第一百五十九章 开始的结尾
“既明想要复活洛昭,那我就如他所愿好了。”幻芜绽开一笑,“他能补全魂魄,我们也可以啊,我们还有洛昭真正的魂魄呢不是吗?”
隐颐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
幻芜:“将师父收集到的魂魄给我,我借机放回画帛中,再与既明手中的残魂相合,不就是一个完整的洛昭了吗?”
霖淇燠:“那是正好……可听起来有点危险,既明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幻芜目光灼灼:“这件事对他来说也是冒险,毕竟只有我能复活洛昭,也只有我知道怎么做,他能依凭的只是我手上没有洛昭残魂而已……我会看情况的,若实在不行,我宁可毁去绣画,也不会让他得逞。”
仲春的雨来得突然,细雨如毛针,打在身上倒也不觉得湿冷。
大街上的行人纷纷快步离去,原本想在春日出门游玩的贵女们也只得打道回府,原本还热闹的街市霎时间便只剩下幻芜一人冒雨前行。
雨幕中青衫微湿的女子孑然而行,显得格外惹眼。
巍峨的皇宫朱墙已在眼前,幻芜一直走到宫门处才停下,她想了想,继续往前,宫门守卫还未开口询问,她已经问道:“赤昀可在?”
其实她有嵇晔给的玉牌,但早就不知道被她放哪里去了,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名字,便想着碰碰运气。
宫门守卫皱着眉看了她一眼,犹疑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找左神武大将军?”
幻芜眨眨眼:“左神武大将军……额,名字叫赤昀?”
守卫看她的眼神就像看着个无知小儿:“自然,姑娘若无事,烦请离开。”
左神武大将军已是中央禁卫军的军事长官了,这些侍卫正是属于赤昀的管辖之下,看来赤昀管理得很不错嘛,饶是这样她也没有被这些侍卫们武力赶走。
“有事有事,我只是感慨一下他升官升得好快啊,那什么……我是他的朋友,我找他有事,麻烦你同传一下,就说是幻……”
“参见将军!”
幻芜还在絮叨,眼前的大个子守卫“唰”的一下就已经跪倒在地了。
她转过头,只见一人从红鬃马上翩然跃下,身披禁卫军统领将衣的身姿高挑挺拔,一张脸上早已不见半点稚嫩,晃眼看去,幻芜一时还未认出来。
倒是来人已经先把她认出来了:“梦医大人!”
容颜虽变,可那眸子里还是有少年时那清澈的光亮,幻芜笑了起来:“好久不见了,赤昀。”
“都快十年了,梦医大人还是一点未变。”赤昀看起来很高兴,一贯严肃的脸上也带着几分笑意,只是一见到幻芜,又难免露出几分腼腆的样子。
“是啊。”幻芜只是淡笑:“你却已经长大了。”
赤昀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问道:“大人这次是来?”
“十年了啊……”幻芜狡黠一笑:“我来,当然是来找陛下结账啊。”
远在紫宸殿埋首长案的嵇晔忽然感到鼻子一冲,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陛下,左神武大将军求见。”
“宣。”
属于习武之人的脚步声传到殿中,嵇晔并未抬头:“有事吗?”
“嵇晔!”这清脆的一声,让自问能泰山崩于前而不倒的皇帝陛下差点从龙座上摔下去。
“幻,幻芜?”嵇晔眼睛瞪得老大:“你……你怎么来了?”
“呐,陛下,我可给了你十年了。”幻芜笑意似乎变得有些清淡,从嵇晔这里看过去,明明是在笑,却忽然带着些悲凉的意味。
“是时候了,当年的头,也该有一个属于它的结尾。”
幻芜跟着嵇晔见到青鸳的时候,绵绵细雨也终于停了。
雨后初晴,天空是绝美的天青色。
青鸳站在回廊下,见到嵇晔,一张脸上才浮现出生动的温柔之色,嵇晔自然地上前揽过她。两人站在一起,幻芜才发现这听上去格外漫长的十年时间,也未在这两人身上褪去一点色彩。
“幻芜姑娘。”嵇晔还想介绍,没想到青鸳就将幻芜的名字脱口而出了。
幻芜略感惊讶:“你记得我?”
青鸳点头:“自然是记得的,你是阿晔的朋友,桓儿初生之时,你还来宫中看过他。”
幻芜这才反应过来,嵇晔与青鸳的孩子名叫嵇桓。
青鸳抬头一看,笑着说道:“才说到呢,他人就来了。”
“母亲。”朝几人走来的正是嵇桓,上次见面还在襁褓中的婴孩,如今已是个半大的少年了。他的面庞具备了嵇晔的硬朗,眉眼却带着母亲的柔和之气,虽才十岁,却也看得出俊朗的相貌了。
“阿爷,你也在啊?”嵇桓看见嵇晔,连忙行礼。
始终没有说话的嵇晔这才带了点笑意说道:“阿桓,这是你幻芜姑姑,快来见礼。”
“姑姑,”嵇桓认真地看着幻芜,半晌后绽开一个笑脸:“姑姑甚是年轻啊。”
幻芜也被逗笑了:“是啊,你姑姑我是不老妖精。”
“姑姑,院外那个男子莫不是姑父?”
幻芜一愣:“什么男子?”
“就是个高高瘦瘦,穿着一身黑衣的男子啊,他可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了……啊不,除了阿爷之外最好看的!”嵇桓见几人不说话,幻芜的脸色也有些难看,才觉出几分不对来:“不是吗?我见他在外面一直盯着姑姑,眼都不眨,还以为是同姑姑一起来的呢……”
幻芜已经想到来人是谁了,对嵇晔语带歉意的说道:“我知道是谁……我这就去看看。”
她小跑出院子,果然在外墙下见到了长绝:“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到这了。”
长绝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抱歉,我得先把这里的事了结了,再多给我点时间就好,一天,就一天。”幻芜叹了口气:“等这事完了,我就跟你回去。”
长绝冷冷地说道:“不逃了?”
“我没有逃!”幻芜撇撇嘴:“我明明是被拐走的好不好?”
“哼!”长绝冷哼一声:“被拐走的还能大摇大摆的自己出来?你当我还是以前那个对你听之任之的傻子呢。”
“长绝才不是傻子!”幻芜一听他这种语气就不高兴:“随便你怎么想,我没想逃,何况我也要逃得过啊……反正我办完这事就跟你走,你别在人界乱来。”
长绝朝她走近几步,突然说了一句:“他是长绝,我也是长绝。”
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他就径直离开了,临走前只说了一句:“给你一天时间,明天我来接你。”
看着他离开,幻芜才吁了口气,这个熊孩子总算没闹腾。
“抱歉,他确实是我认识的人,就是来找我的。”幻芜回去和嵇晔略略说明了情况。
嵇晔摆摆手,表示无妨:“你的朋友嘛,也许又是什么林间精怪之类的,那些侍卫自然挡住不住,想必也不是什么坏人。”
幻芜冷汗:确实不是什么坏人,是坏人的头头!
她只有一天的时间,确实不能浪费了,幻芜对青鸳说:“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件关于你的事要完成。”
青鸳朝嵇晔看了一眼,又看向幻芜:“什么事啊?”
幻芜轻浅地叹了口气,才说:“你的记忆,其实是被我修改过的,我现在就是要帮你找回属于你的记忆。”
青鸳愣了片刻,却没有太过惊讶的表情。
他们三人在房里说话,嵇桓还留在院子里玩耍,幻芜朝他看了一眼,继续说:“当年为了你孩子的健康,在征求过你的同意后为你修改的记忆。”
幻芜拿出乾坤袋,从里面拿出写着青鸳名字的一个小瓶,还掏出一封信递给青鸳:“这是当年的你写给你自己的,就是为了让你明白事情的原委。”
青鸳看着那个在微微发着淡蓝色光泽的小瓶子,接过幻芜手中的书信,展开后只是略扫了几眼。
嵇晔等她放下信,才一脸忧虑地说:“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但这确实是真的……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也想这样平淡无忧的和你过完一生,但人生是你自己的,你有权属于真实的人生。”
青鸳抬头,看着嵇晔露出一个笑容;“其实我并不感到意外,因为这些年……我已经有察觉了。和我熟识的宫婢们也会对我说,我的脾性变了很多,和以前不一样了。慢慢地我大概也能知道,自己出了一些问题,我还以为自己病了……原来是这样。”
青鸳转头看着幻芜:“幻芜姑娘,多谢你,让我拥有了无忧无虑的十年。当年我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是为了孩子的话,那我留下这封信,选择找回记忆,那为的就是我自己了。”
“这十年我很快乐……可我还是我,当年的我能勇敢的面对,那如今拥有这么多的我更有勇气面对才是。幻芜姑娘,我准备好了,请帮我找回我的记忆吧。”
幻芜看着做出决定的青鸳,抬眼看了看嵇晔。
嵇晔只是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的妻子,慢慢地展开了一个笑容。
第一百六十章 再回魔界
夜已过半,幻芜轻轻地踏出青鸳的房间,对着等在门外的嵇晔点点头:“好了,现在就等她醒来了。”
幻芜听到嵇晔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麻烦你了。”
“我还以为你会怨我,或者缠着我不让我做呢。”
嵇晔朝她笑了一下,眼角的皮肤揉叠出几缕细纹:“怎么会怨你,当初就是我找你来帮忙的,你不过是做了你该做的事而已。你说得对,任何事情都有始就会有终,一直活在虚假里,再美好也是一场谎言垒砌的,阿鸳她定是不喜的。”
“你别这么想,记忆是假的,可美好是真的。这十年,你和她都是真情实意的美满幸福,那就够了……也正是有这些记忆做底气,青鸳她才能勇敢的面对过往,我相信醒来后的她,也足够有勇气和你共度一生。”
嵇晔听完,双肩微微往下松了些,似乎是真的放松点;“你说得对,我相信阿鸳。”他双目看向幻芜,犹疑着问道:“那你呢?你这样匆匆前来,也没带青猗或者葛生,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幻芜扯了扯嘴角:“我能有什么急事?我就是想到你的破事,想着赶紧来解决,省的又给忘了……你也知道我很忙的。”
嵇晔不太相信:“你这么说我越发觉得不像了……我看你这次来,眉头就没怎么松开过,尤其是你那个朋友出现以后,你似乎就更急了,好像有什么在追着你似的。”
幻芜看着嵇晔毫不掩饰的担忧关切之情,想到这个做皇帝的人间好友,心中一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没事的,只是时间匆匆,我怕再不快一点做好眼前的事,很多事就来不及了……这世间有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掌控的,你看我们这一别,不也就过了十年了吗?我要是再不来,你都要变成一个小老头了,我们在时间面前都太渺小了,在这天地之间就更为渺小,很多事不能等很多人也等不起了,我只是怕自己留下的来不及结尾,所以有些急罢了。”
“是吗?”嵇晔看她不想多说的样子,只好也跟着她的样子拍回她的肩膀:“你这么说那我也只能这么相信你了,如果有什么事我可以做的话,一定要告诉我,我怎么也是人间的皇帝,人间的烦恼事我还能为你解决一些。”
幻芜点头:“嗯,多谢你,有你这样的朋友我很开心……毕竟你财大气粗嘛!”
第二天,幻芜看到青鸳安然转醒,就把空间留给了嵇晔和青鸳独自相处。
有些事情她能做,有些事情她却不能插手,在人世间的爱恨面前,幻芜只能安然地做她的局外人。她唯一能能做到就是让当事人自己面对,要做出怎样的抉择,也只是他们自己的人生。
幻芜独自离开了青鸳殿,在回廊上遇到了嵇桓。
“姑姑,你要走了吗?”嵇桓眨着一双大眼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要走了?”幻芜略弓着身子,与嵇桓面对面。
嵇桓朝着身后一指:“呐,姑父……不对,姑姑你的朋友来接你了啊。”
幻芜抬头,在长长的走廊尽头看到了那个黑色的身影,脸上的笑容减淡了些许。
“是爱,姑姑要走了,你帮我跟你阿爷阿娘道个别吧。”幻芜看着嵇桓朝自己点头,一双眼却还时不时地往后瞟,有些好奇地问道:“你看那个人一直板着一张脸,浑身黑漆漆的,你不怕他吗?”
嵇桓面带疑惑,摇了摇头,说道:“不怕。”
“为什么?”幻芜再问。
嵇桓皱着眉想了想,片刻后才豁然开朗似的说道:“因为他看着你的目光很温柔啊……他一定很在乎姑姑你,能这么在乎一个人的人,阿桓并不觉得可怕。”
幻芜愣了愣,温柔吗?她怎么没看出来……
与嵇桓道别后,幻芜昂首阔步地朝长绝走去,嵇晔和青鸳的事情有了一个结尾,她和长绝的事,也该有个属于他们自己的结尾了。
长绝看着她走近,只说了句:“走吧。”便抬脚往前走了。
幻芜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只得跟上。
回去的这一路格外顺利,长绝有了经验,便带着幻芜在荒僻的地方土遁或者水遁,几次下来,便来到了边界处。
长绝如来时一样撕开了结界口,转头递给幻芜一只手。
幻芜看着那只手,心中有些意外,却还是毫不犹疑地牵了上去。
长绝反而略顿了一下,才牵着幻芜踏入结界口。
周围蒙了灰色的雾气,连阳光也变得灰暗,幻芜看着周遭清晰起来的荒凉景致,明白自己这是又回到魔界了。
魔族中人远远地看到长绝,直接在原地就叩首跪拜了,幻芜忍不住瞥了长绝一眼。
可长绝面不改色,对于那些人的敬畏臣服毫不在意。
幻芜忍不住腹诽:有这么可怕吗?
跟着长绝回到魔族王宫,幻芜直接就转向往东苑走。
“你去哪里?”
幻芜回头,就见长绝皱眉看着自己。
“回东苑啊。”幻芜呆呆地说。
长绝这才想到什么似的,眉头皱得更紧,冷哼了一声就径自走远了。
生的哪门子气啊?幻芜看着他的背影,一脸的莫名其妙。
她忽然想到画帛还在长绝手中,连忙喊住他:“等等!”
听见这声,长绝立马停住了,侧过脸来看着她:“什么事?”
“那什么……”幻芜小跑上前,说道:“那个绣帛还是还给我吧。”
长绝不说话,只是瞪着眼睛看着她。
幻芜只好继续说:“本来就是我的啊,还给我也没什么问题吧……”
“不行。”长绝抱着手臂,一脸的不高兴:“这东西回到你手上,谁知道你会不会拿着它再跟什么人跑了?”
幻芜抬眼瞅着他:“都说了又不是我主动跑的……算了算了,就算我要跑吧……”
“你还想跑?!”长绝像被针扎了似的,一下子就急眼了。
“我也要跑得了才行啊!”幻芜也语气不善起来:“你堂堂魔尊,难道对你们魔界的设防这么没自信啊?绣帛你又不会保存,弄坏了你赔啊!”
长绝的表情可以用咬牙切齿来形容了……他瞪着幻芜,幻芜也仰头瞪着他。
“行!”长绝抬手,掌心光芒一闪,一柄卷轴就躺在他的手中,他直接就朝幻芜的怀里扔了过去:“罗里吧嗦的,还你!”
幻芜一把捧住绣帛,轻轻吁了口气。
长绝看她一脸设防的样子,心头火起,越看她越不自在,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原本就是想激他,可他这样明显的不耐却让幻芜也不高兴起来,好在绣帛已经回到她手中了。幻芜将绣帛收回乾坤袋,转身回了东苑。
东苑的姑娘少了很多,有些愿意离宫回家的都被放出宫了,只剩下一些不愿意离开或者出宫也没什么好出路的女子还留在东苑。
几个姑娘看见幻芜回来,纷纷驻足侧目或者交头说些什么。
幻芜看见了也不愿理睬,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间,幻芜直接就倒在床上,再也不愿动弹。
好怀念在荼梦谷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日子啊……
青猗肯定很担心吧,还有樊晓昙、葛生他们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这次会荼梦谷也只是匆匆一见,下次能再相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还能在相见吗?
要是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对他们更好些就好了,那些唾手可得的东西总是让人不够重视,现在没有了才顿生遗憾。
还有霖淇燠,也不知道拜托他的事情完成得怎么样了,交给他应该靠谱的吧?
幻芜很想倒头就睡,可脑子里纷杂的事情却不愿意放过她。
她坐起来,拿出绣帛展开在眼前,绣帛一打开,就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让人一看就忍不住眯起眼睛。
必须想个办法拖延时间才行。
接连两日过去,幻芜都过得尚属惬意,来到东苑见她的第一个人,竟是好久不见的心素。
“好久不见啊,心素仙子。”幻芜躺在榻上,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心素看她这副样子,却也不恼:“听说你回来了,自然是要早早来看你。”
幻芜掀开眼皮,冲她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你回天界去了,既明没再赶你一回啊?”
心素被幻芜戳到痛处,却也不在意似的,只是说道:“你倒是在魔界也过得舒心,不像我,心中总是担忧。”
幻芜对她话中的意思明白得很,淡笑相应:“你的既明也过得好好的,你忧愁什么?”
“明人不说暗话,我这次来,就是想问问你的东西做的如何了?”心素言明了来意。
“快了。”幻芜也不多说。
她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让心素彻底的没了耐心:“你以为这般应付我就会相信吗?我可不是魔尊,也不是既明!”
幻芜可打不过她,看她一副要冲上来掐死自己的模样,幻芜只好掏出绣帛,直接给她看。
心素第一次看到绣帛,心中也忍不住惊叹,可面上还是一派严肃。
“我没糊弄你啊,这眼睛可是最重要的地方,最为费时费力。”幻芜指着画上洛昭空洞的眼睛说道。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大战前夕
“那你还不赶快绣!”心素语气不善,似乎已经耗尽了耐心。
幻芜心里一动,继续打哈哈:“不是我不想绣,我平日里可没有那么多灵气,只有每月十五月华最盛之时才能绣,不然你以为我绣一幅图能这么慢呐?”
心素:“你要多少灵气,我给你。”
“出了什么事了吗?你怎么这么急?”
心素紧紧攥着衣摆,嘴角微垂,却并不答话。
“是不是……既明他……”
“他没事!他好好的!”心素没等她说完,便没好气地吼道。
幻芜心下了然,既明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她没有再问,只好缄默不语。
心素一把冲上去抓住幻芜的胳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一个个都在拖延时间,都在等着他死!我不会让他死的……你跟我走,跟我走!”
“放开她。”长绝站在门外,一脸阴郁:“我说放开她,你没听懂吗?”
长绝举步走进来,屋内的气氛瞬间让人膝软,心素受不住就松开了手。
“你虽是既明的人,但在这个地界,还轮不到你擅动我的人。”他目光紧盯着心素,手却一把将幻芜拉到了身后。
心素动了动嘴,最终还是没说话。
长绝也不停留,拉着幻芜就出了屋子。
“你带我去哪儿啊?”幻芜被他拽着走,看方向就是往王宫那边去的。
“东苑不能待了,那些人明里暗里都在打你的主意。”
“打我的主意?我有什么主意可打的?”幻芜停下来不走了,“我要回去。”
“不准回去!”长绝一把拉过她,瞪大了眼睛刚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你以为这魔界的人都是吃素的吗?他们一个两个的都盯着你呢,心素这样的就算了,其他人保不齐也会对你动手。”
长绝松了手,对她说:“我不管你,你有本事保住你的宝贝么?”
幻芜想了想,冲他点了点头:“好吧。”
“既明他……”
长绝走在前头:“什么?”
幻芜摇了摇头:“没什么。”
“你别管那么多,管好你自己就好。”
心素回到房间,既明已经在等着她了。
“你怎么来了?”
既明只是看着她:“你去找她了?”
心素扯了扯嘴角:“你们一个个的倒还真护着她。”
“我说过了,这件事情不用你插手,你赶快回你的天界去……不,天界也别回了,回南禺去吧。”
“你还是想赶我走?”
既明转过头,看向窗棂:“我答应过你姑姑……”
“那你的心愿呢?你不复仇了?”
既明抬手掩住嘴唇,略略咳了两声:“当然要复仇。”
心素冷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你放弃了呢。现在人也有了,东西也有了,你却迟迟不动作,还说不是心软了?”
心素等着既明的叱骂,可既明听了这话,竟然一句话也没说。
她瞪大了眼睛,低声道:“你真的……”
“没有。”既明抬头看她,眼神清冷:“这事我自有安排,我等了这么久,不会放弃的。你别瞎掺和了,我明天就派人送你回去。
说完这句,既明就直接离开了,再未回头。
心素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似自语般说:“好……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王宫主殿长绝住着,幻芜就住在偏殿里,这下子就可以说是住在长绝眼皮子底下了。
幻芜坐在桌前,似乎是在发呆。一道白影走过来,站在门外就不动了。
“什么事?”幻芜拿眼角瞥了一眼,既明背光站着,看不清表情。
既明的声音冷清而缥缈:“什么时候能好?”
幻芜转过头,认真地盯着既明看,想从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到他内心的一丝波澜:“魂魄呢?你不给我魂魄,绣好了也没用。”
“这个你不用管,等你绣好了,我自然会把魂魄交给你。”
幻芜朝他走进,两人一个人站在门槛外,一个人站在门槛内,一个溶在白光下,一个隐在阴暗里。
“就差眼珠子了,要是绣的话等十五一到就能绣好。可是你要知道,眼珠子是最后绣的,得先把魂魄封进去,之后才能绣眼珠,就像一个罐子,先有个口子把东西装进去了,才能封盖子。”
既明微微蹙了蹙眉,日光下的面容苍白的近乎透明:“好,等十五那日,我会先把魂魄交给你。之后的事……”
“之后的事你不用担心,既然已经到这一步了,我定会让洛昭重生的。”
“你舍得么?”
“什么?”
既明笑了一下:“没什么,我只是想说,你倒是真的一点不给自己留退路。”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么?退路……也要有前路可走,身后的路才能称之为退路吧。现在所有人都站在悬崖边上,有的人没有选择,有的人无路可走,我这样还能自己选择一条路,上天已经待我不薄了。”
“是么?”既明转过身,抬头看着天空:“你说得没错,是无路可走了,退不退,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你还可以选择……其实放下仇怨,就是给自己路走,你……”
既明摇了摇头:“不必劝我。我是自私狭隘,可有些人却只会把自己龟缩在权势的硬壳子里,视他人的痛苦于无物,这样的人只会烂在壳子里,还要把那些看似的坚固的壳子腐蚀出一个个洞来,只有把那些壳子劈开,才能让所有人重见光明。”
“你……”
“你的长绝难道不也是腐朽权势下的受害者吗?”既明回头看着幻芜笑了一下:“别担心幻芜,我们会成功的,即便你死了等不到那天,我也会带着魔族,带着长绝打败那些腐臭的掌权者……到那时候,长绝再也不会像他父亲母亲那样让人欺辱了。”
幻芜看着光影下的那张脸孔,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一到夜晚,魔界就格外寒冷,尤其是身处魔界最中心的魔族王宫,更是冷得让人颤栗。
幻芜只是觉得,这里大概是魔界最冷的地方了吧,或者说,是整个天地间最为寒冷的地方。
她看着偏殿的墙壁,仿佛用目光就能穿透那坚硬的黑晶石,看到墙那头另一个人。
长绝……“我想你。”
一连过了三天,幻芜这里再也没人来过,哪怕是离得如此近的长绝也没有过来。魔族中暗流涌动,每个人好像都绷着一根弦,就差拉弦的手指轻轻一放,整个魔族就能像一簇利箭,直直插入敌人的胸口。
幻芜就是游离在所有人之外的那个人,却也是被所有人盯着的那个中心点。
没有时间了,连幻芜也被那样的气氛感染得慌乱起来,几乎是掰着指头在数时辰。
着急也没用,她现在这个地方,还不如被关在牢里,也不知道霖淇燠他们有没有办法进来。
幻芜闭着眼睛趴在桌上,忽然感觉到脚踝处凉飕飕的,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抚摸着。
她吓了一跳,脚顺势一蹬,一颗黑乎乎的圆脑袋就凑了上来。
“小玄?!”幻芜抱着那颗圆脑袋恨不得亲上去,她怎么给忘了,小玄可是鸣蛇,本来就是上古魔蛇,混入魔界也一点不打眼。
不过幻芜也不敢浪费时间:“小玄,霖淇燠叫你来的?有什么东西给我吗?”
小玄歪歪脑袋,将尾巴甩到幻芜眼前。
小玄的尾巴上挂着拴着一个小布包,幻芜一喜,连忙小心地解开。
打开布包,一个闪着各色光芒的小瓶子就展露在幻芜眼前。
幻芜认得这个小瓶子,这就是师父拿来收集洛昭的魂魄用的,看来这里面就是洛昭的残魂了。
还好还好,还来得及……幻芜把瓶子拿起来看了看,里面游曳着一条条小鱼似的魂魄,红的绿的蓝的都有,幻芜还是第一次见到那多颜色的魂魄,比之前在琅镜里看到的微尘的魂魄颜色要多很多。
感灵塔……幻芜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中一闪而过。
无数条纷飞的枝丫和冲天的火焰交织在一起,还有……那穿心而过的槐枝。
对啊,她怎么忘记了,还有槐枝!
幻芜先把瓶子小心收好,再找出笔墨,在丝帕上写了些什么,装回那个小布包里重新拴在小玄尾巴上。
“小玄,你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把东西给霖淇燠就好。”小玄歪着脖子在幻芜手心蹭了蹭,甩着尾巴就钻出去了。
“辛苦你了,要小心啊。”小玄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让幻芜放心,再看过去,小玄便没了踪影。
幻芜捂着放在心口的乾坤袋,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至少这最为重要的东西已经在自己手上了……之后的,还希望霖淇燠他们能顺利帮她找到。
阿绝……很快我就能再见到你了。
幻芜焦急地等待了七天,小玄却再也没有来过。
魔界的月亮都隐在晦暗的云雾里,可幻芜很清楚,再过两天就是十五了。
她不怕死,可长绝怎么办?他还没有醒过来,她怎么能放心地离开?
长绝站在门外,看到的就是一脸忧虑的幻芜。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万物可熔
他还没啃声,幻芜就已经发现了他。
看着那张脸,幻芜下意识的就想露出一个笑脸来,可刚扯了一下嘴角,那个笑容便戛然而止了。
长绝看在眼里,脸色有些难看:“怎么?不高兴看见我?”
“从来就不高兴看见我的,一直是你才对吧。”
“这么说也没错。”长绝笑了一下,那笑容不再是鬼魅无情的,反而有几分之前长绝那样单纯羞赧的样子,一时间让幻芜有些晃神。
“我也不知为何,现在却想见你。”
幻芜呐呐道:“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没那么讨厌你了。”
“哦。”幻芜忽然陷入沉默,良久之后,她才开口:“讨不讨厌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你很快就见不到我了。”
长绝皱了眉头,再说话口吻已变得深沉:“你不用听他的。我都安排好了,明日就会有人来带你走。”
幻芜心中一惊:“你不打算复活洛昭了?”
长绝这一笑,便又是十足十的魔尊了:“我从来都没打算复活一个天界战神,真当我不知我的护法大人打的什么主意么?”
“可是……”
长绝冷冷地打断了幻芜的话:“不用可是了,有我在你还怕什么。”
同一个人说出的同一句话,可幻芜在这“怨灵”口中听不到半点温情。
霖淇燠的东西还没等到,这样一来倒是多给了幻芜一点时间。
“好。”幻芜笑着冲他点头:“我等你。”
可幻芜在第二天终究还是没能等到长绝,而是整个魔界一同等到了天界重兵压境。
虽然已经做好出兵的准备,可魔界还是免不了乱作一团。也不知是如何走漏了风声,竟让天界占了先机,长绝作为魔尊,早早就领兵出去应战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幻芜找不到长绝,只好去问既明。
既明作为护法和军师,自然也是忙得不可开交:“是心素。”
“她向天界报信的?可她不是……”
既明颇为无奈地笑了一下:“我本是派人送她回南禺的,怎料她执意回了天界,我便该料到才是。”
幻芜细想了一下,认真打量了既明几眼,开口道:“她是不是因为你才这么做的?如果我没料错的话,当年几次雷劫,还是在你身上落下隐患了吧?”
既明从堆叠满绢帛的桌案上抬起头来,倒是半点也不避讳的样子,点了点头:“没错,我也不是无坚不摧的刚玉做的身子,这么多年空耗许久,再加上修习了那么多禁术,自然是要遭点罪的……不妨跟你说吧,我已经时日无多了。”
幻芜虽有猜测,却没料到已到这种地步,一时间思绪繁杂,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既明看她怔愣的样子,倒是笑了:“倒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死了……心素那般急切,说到底也是为了我吧。她觉得我迟迟没有动作,便向天界通报,逼我不得不动手。”
幻芜以为既明会生气,可见他那样子,倒是无奈更多一些。
“这样也好。”既明收起笑容:“明天就是十五了,这下无论你准没准备好,都必须完成画帛……不然岂不是浪费了心素一番美意。”
魔界的灰色薄雾中都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就连原本无所事事的舞姬和内侍们都忍不住聚在一起,或哀叹或惧怕,再看着“天界出身”的幻芜,目光也从原来的猜疑嫉妒变得格外的不怀好意。
幻芜目不斜视,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回到房间,幻芜就察觉到了不同的气氛,好似是有人来过。
心道不妙,幻芜刚准备拔腿就走,一道黑褐色的影子瞬间便扑了过来。
怔愣间,那道影子便已经拦在自己跟前,再看便已是一个少女的身影。
“樊晓昙?怎么是你啊?”
樊晓昙见到幻芜也是长吁了一口气:“你终于回来了,快快我是来带你走的。”
幻芜一把拉过樊晓昙:“是不是东西找到了?”
樊晓昙点点头:“嗯,霖淇燠已经回来了,你要的东西都有了,就在谷里。”
“那就好。”幻芜这才欣慰地笑了一下:“可是咱们要怎么出去啊?”
“我怎么来的就怎么出去呗。”樊晓昙得意地抬了抬下巴:“虽然我身上没有你那样引人注目的仙气,可魔界守卫太严,只敢让小玄进来,可现在不同了,那个魔尊长绝不在了,要混进进来不是难事。”
“你是可以变成胡兀鹫,可我怎么办啊?”幻芜一脸惆怅。
“笨死了,咱不是有小玄呢嘛。”樊晓昙素腕一翻,一条尾指般粗细的小蛇就蹿出来,落地便涨大成小腿粗细。
“小玄,你也来啦?”幻芜心中一定,抱着小玄的脑袋蹭了蹭。
“快别浪费时间了,有什么出去再说。”
幻芜点点头,摸摸小玄的脑袋,小玄便再次涨大如圆柱般粗,身子也变长直接将房门顶开了。
幻芜一骑上小玄的背,小玄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张开双翼飞了出去。
樊晓昙连忙幻化成胡兀鹫跟上。
粗大的黑蛇当空而过,还留在王宫中的守卫一拥而上,却被小玄粗壮的尾巴几下就扫干净了。
幻芜回头看着越来越远的王宫,心中无限感慨,回过头来,正是小玄一脸讨好的看着自己,似在等待着她的表扬。
幻芜忍不住一笑,伸手摸了摸小玄的头顶。
小玄是魔蛇,边界封印对它而言就跟不存在似的,仿佛游过一道水幕一般轻松,樊晓昙站在它的尾巴上,也跟着过了封印。
一回到人间小玄便迅速升高到云端,带着两人飞快回到荼梦谷。
青猗再见到自家小姐安然无恙的回来,自是对着漫天神佛千恩万谢了一遭。
幻芜看在眼里,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心酸。
来不及叙旧,幻芜就找霖淇燠要东西。
“都在这了。”霖淇燠拆开包袱,里面是郁郁葱葱的槐树枝还有一些手指般粗细的褐色树根。
“怎么这么多?”幻芜惊讶道。
“不知道你要多少啊,索性多带一些。你是不知道,带了长绝心头血的那截枯枝才这么点时日就长得那么高大了,摇摇欲坠的感灵塔也爬满了槐枝,倒是把塔都支撑起来了。”
“是吗……”幻芜想象着霖淇燠口中描绘的景象,忍不住弯了嘴角:“这样也好。”
“啾啾。”一声细弱的鸟鸣传来,幻芜便觉得肩上落了点重量。
转过头,便与一个圆溜溜鸽子蛋般大小的脑袋对视了一眼:“这是……”
“它啊,就是我在采集槐枝的时候遇到的,也许是因为百鸟之王的关系,那里不仅是槐树长得枝繁叶茂的,还栖息不少鸟类,大概也是长绝那点血吸引的……这只鸟就是那时候跟着我,也不知怎么的就跟到这里来了。”
幻芜伸手摸了摸肩头的小鸟,细碎的鸟绒滑过指腹,软软的很舒服。
那只小鸟也不怕她,幻芜摊开手掌,小鸟便跳到了她的掌心。
幻芜看着这只通身雪白,鸟喙呈朱红色的小鸟,莫名的想到在秋长镇的那个树林里那只捣乱的小鸟来,看着它格外乖巧的模样,忍不住叹道:“都是小鸟,你怎么就这么乖呢?”
“我还以为它是喜欢我才跟着我来的,一见到你就变心了,早知道就给小玄当晚饭了。”霖淇燠瞪着眼睛,还跟一只小鸟置气。
小白鸟听了那话也不知听没听懂,只是歪了歪小脑袋,一蹦又蹦到幻芜的肩头,似乎是找到了靠山,也趾高气扬地“啾”了一声。
“嘿,你还得意了你……”
幻芜及时打住了霖淇燠:“别闹了,长绝的那箱东西呢?”
“在在在。”樊晓昙抱了一个箱子过来,正是长绝床下的那一个:“跟你说的一样,还在原地没动过。”
幻芜打开箱子,里面的东西还是那些,原本被她偷出去埋在土里的,也被细心地擦干净了。
看着箱子里的东西,一直以来都保持镇定的幻芜忽然感到眼前一热。
樊晓昙还是比霖淇燠细心一些,立马感到了幻芜的心绪,连忙说道:“没事的,有这些东西,长绝很快就可以回来的。”
幻芜吸了吸鼻子,点头道:“嗯,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了,走吧,去后山。”
三人将东西收好,幻芜就领着两人到了荼梦谷后山。
当初从火鼠那里顺来的万容鼎就被幻芜随随便便丢在了灵气充沛的后山净化邪气,没想到还真有一日用上了。
幻芜将怀中的箱子放下,和霖淇燠那一大包槐枝摆在了一起。
樊晓昙看着黑漆漆的鼎炉,忍不住问道:“这样真的可以吗?”
“万容鼎,世间万物可熔,一定可以的。”幻芜眼神坚定,先将槐枝一根根扔了进去,再把长绝那箱子“宝贝”依次投入。
霖淇燠叹了口气:“这下长绝的宝贝也熔了,他回来了大概会伤心的吧。”
幻芜没有回头,看着万容鼎的目光清亮,她浅浅地笑了一下:“是啊,他回来了肯定要生我的气呢。”
第一百六十三章 人质交换
幻芜和霖淇燠一直守着万容鼎没有离开。
万容鼎虽是宝贝,但炼化出什么东西还是需要幻芜把关的,至于霖淇燠可是真火的提供者,自然不能离开。
幻芜看着鼎炉内越发明亮的红光,心里那点担心也逐渐消退了。
红光……那就没错了,等到红光散去,留下金光便是可以用的“血珠”了。
两人守了整整一夜,一直到第二天,鼎炉中的红光已褪去一半。
“还有多久啊?”霖淇燠问道。
“大概还有半日就好了。”幻芜看着霖淇燠打哈欠,说道:“你要是累就去休息一下吧,我守着就好。”
“我不累,这鼎不用供火啦?”
幻芜摇了摇头:“这鼎不用外力也可以熔东西的,只是我们时间紧才需要你帮忙,现在东西都熔了,只要它自己炼化就好了。”
“那就好……还说我呢,你自己休息下才是正理,你看你脸都白了。”
“我没事。”幻芜抬头看了看天色,天光似乎比平日更亮一些。
她刚想站起来,膝盖一软便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霖淇燠动作快,堪堪将她扶住:“还说你没事……你身上怎么这么凉?”
幻芜拂开他的手,无奈道:“你急什么,今日是十五啊。”
霖淇燠一拍脑袋:“这不是事情一多日子都忘了嘛!怎么什么事都赶到一块儿去了,你现在……怎么办啊?”
幻芜甩了甩手脚,将那缠绕在小臂上如冰丝一般的麻痹感驱赶掉一些:“我现在不还可以行动呢嘛,等到晚上再说吧。”
“幻芜!幻芜!”两人一回头,就见樊晓昙一脸惊惶地朝他们跑来。
霖淇燠:“出什么事了?”
樊晓昙一把抓住幻芜:“你快跑吧,魔界来人了!”
“什么?!”
幻芜看着万容鼎,咬了咬下唇:“怎么这么快……霖淇燠你去拖住他们,我去将东西藏好!”
“可是……”
“快去啊!”
霖淇燠看了她一眼,连忙转身而去。幻芜看着犹豫不决的樊晓昙,说道:“你也去跟他去吧,只要拖延时间就好,他们应该是冲着我来的……等我把东西藏好就去找你们!”
樊晓昙点点头也跟着霖淇燠去了,幻芜留在原地,看着万容鼎咬了咬牙,双手抱了上去。
耳边似乎能听到皮肉碰到烙铁的声音,幻芜并没有停留,抱着鼎就往石室跑去。
幻芜将万容鼎藏在石室里,将手放开才感觉到疼痛,这鼎炉还很烫,这么生生抱上去就犹如将手放入滚水中一般。
手和小臂都被烫伤了,露出桃花瓣一般瑰丽却又丑陋的伤痕,掌心冒出几个水泡来,一碰就疼的钻心。
幻芜咬牙用绢布将手包好,忙不迭地跑出去往谷中赶。
既明并没有带很多人来,一时倒是被霖淇燠和樊晓昙牵制住了。
既明冷笑一声,抬手间就见一个人影跑了过来。
“住手!”既明见幻芜来了,挥手制止了手下人。
“别打了……我跟你走就是。”
既明盯着她,笑了一下;“你倒还真有本事,还能从魔界溜了。”
“再有本事不也逃不过你的掌心嘛。”幻芜讪讪地笑了一下,看了一眼如临大敌的谷中众人,连忙道:“我们谷里都是些花花草草的,就不劳烦你大动干戈了。”
既明打量了她一眼:“今日事出从急,不跟你计较了,快跟我走。”
“幻芜!”霖淇燠连忙喊了她一声。
幻芜看了他一眼,朝既明说了一句:“等我一会儿,我交代一下。”
她也不看既明什么脸色,连忙朝霖淇燠跑过去,从怀中掏出骨笛塞到霖淇燠手上:“霖淇燠,以后谷中的事就交给你了。”
“你……”
“这骨笛是我的信物,我石室中那些东西一样,都是师父留给我的,可别弄丢了……暂时寄在你这里,等我回来再把它们还给我。”幻芜捏了一下霖淇燠的手,看他朝自己点了点头,才转身朝既明走去。
既明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了一下,一把拉住幻芜的手就走。
幻芜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却不敢表现出来,任由既明拉着她走。
既明也不再管那么多规矩,堂而皇之地带着一帮魔族直奔禺山。
“这是要去哪里啊?”幻芜忍不住问道。
“去南禺。”既明头也不回地说:“天界那帮人真是不堪一击。”
“那为何要去南禺?”
“他们抓了心素,要用你去换。”
幻芜:“心素?她不是……”
“她暴露了。”既明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她太心急了,竟然盗取了天界与魔界之间的封印分布图,偷了之后又不敢直接回魔界,结果直接在南禺被抓住了。”
“她做这些还不是因为你,偷什么分布图也是给你用的吧?”
既明没有说话,可看样子分明就是很心急。
幻芜想了想,还是问道:“要我去换心素的话,你不打算……”
“只能先放一放了。”既明侧过脸看了她一眼:“天界指明要你来换,想必也是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估计……你到哪儿都是被利用的命。”
幻芜撇了撇嘴:“用不着你瞎操心。”
临近南禺山,远远的就可以看见火光冲天,各色光晕忽明忽暗。
“不好,他们开战了,快些!”既明加快速度,扯得幻芜胳膊都快断了。
“也是啊,你们魔尊那个性子怎么可能等。”
几人到了南禺,只见双方已然拉开了阵势,已有兵将打斗在一起,那些光晕就是他们发出的。
一黑一白两方就像是棋盘上即将上阵的棋子,只待双方博弈的手一声令下,冷冰冰的棋子就会血肉相搏,刀光剑影之间浸满猩红的热血。
幻芜一眼就看见了端坐一隅的长绝,在如此紧张的时刻,长绝却还老神在在地坐在王椅之上,嘴角还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长绝也感受到了别样的注视,眼神扫来,在见到幻芜的瞬间变了脸色。
他转头朝身边人嘱咐了几句,然后便迅速向幻芜他们走来。
“你来干什么?!”长绝朝幻芜厉声说道,眼神却是盯着既明。
“他们想要人,我自然就把人带来了。”既明面不改色地说道。
“换什么人质!分明就是天界的拖延战术!”长绝肃色冷面,大步往前直直盯住既明的脸:“有我在,你还怕那些天界仙人不成?把人给我带回去!”
既明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他们不会对幻芜怎样,但是心素会死的!我不能冒这个险!”
长绝冷笑道:“那是你的事。大战在即……我没有闲工夫陪你瞎折腾。”
长绝一把拉过幻芜:“我命人送你回去。”
幻芜没有动,她抬眼看着长绝:“我愿意去换。”
长绝怒不可遏:“你说什么?!”
幻芜:“我说我愿意去换,既明说得对,要是我不去换,心素她必定没有活路了。”
“不用说我也知道,你正巴不得去换呢,正好可以回到你师父身边了对不对?!”长绝死死地拽着幻芜的胳膊,一脸怒容。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幻芜挣脱不开,只好推了他一把:“随你怎么想……你是主帅,此刻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对敌,而不是与我在这里纠缠不放。”
长绝冷冷地看着幻芜,突然笑了:“好,既然你愿意去,那便去就是。”他靠近幻芜,几乎跟她脸贴脸,“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把你再夺回来。”
场中虽无人再战,可仍有一圈圈的气流波动迭起,无形中带给人别样的压制,仿佛进到那气流中间的人便会在瞬间给绞得粉碎。
幻芜抬眼望去,终是在遥遥的对岸看到了心素。心素看起来有些狼狈,可面上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而且看上去比平日里在仙界还要更加冷若冰霜。
幻芜在心里低叹了一声,举步缓缓向她走去。
天帝那张脸看上去如玉雕的一般,他抬手挥了挥,心素身边的侍卫就立刻放开了她。
心素并没有马上开始动作,只是定定地看着向她走来的幻芜,略微过了片刻,她才开始走动。
幻芜远远的看着心素一张脸上隐隐浮动着笑意,心中忽然生出一些莫名的不安。
一弹指却仿佛延长到一个时辰那般遥远,幻芜胸腔中的跳动感忽然变得缓慢起来,让自己的脚步也变得缓慢了。
心素却越走越快,几乎是向幻芜奔跑而来。
幻芜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纷扰杂乱起来,眼前人的每一个动作都延迟了。
她觉得自己的脚步很沉,到最后都只能挪动了……她立在原地,围绕着幻芜身边的人忽然都变得隔世一般遥远。
幻芜好像看见了荟明,他就在对面,她想努力将他看清一些,却仿佛迷雾遮眼。
“师父……”幻芜轻轻地呢喃了一句,努力朝那看不清的地方走去。
她忽然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似乎很急切很愤怒,是从哪里来的?好像是自己身后……幻芜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长绝一张惊怒交加的脸。
身上忽然一痛,天地瞬间翻转,幻芜看到头顶的天空,刺目得让人想流泪。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大战
“心素!”好像是既明在喊。
他为什么要喊呢,幻芜费力地扬起脖子,朝那中心看去。
原本想象的场景就那么成为了现实,心素此刻正在腾龙般迅速上升的气流中间,连面容都模糊不清了。
可即便是那样,幻芜还是听见了她说的话:“我不能让你回去。”
刹那间,她便明白了心素的意思。
“你等等……”幻芜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见心素已做出攻击之势,腕间长纱向她打来。
天界神将离得近一些,很快做出反应,手中金剑就向心素刺去。
心素的长纱还没碰到幻芜,就已经被及时赶到的长绝挡开了,可即便没有挡开,这一击也并不重。
可饶是既明再快,也来不及救心素,耀眼的金光刺穿了心素的胸膛。既明像发了疯似的冲向神将,神将全力招架,终还是不敌既明,幻芜只觉得眼前血光交织,天界神将瞬间身首异处。
此幕一开,两边兵将哪还等得,一眨眼便战在一起。
幻芜站在纷乱的人群之间,如梦初醒一般向心素跑去。心素睁着一双眼睛,丝毫不肯从既明身上移开。
幻芜看到,慌忙朝既明大喊:“既明!既明!”
既明听到这一声,连忙跑来,原本干净的白袍上已满是血污。
“心素她……”幻芜看了一眼既明,终是没有说下去。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心素被金剑正中心口,内腑俱损,已是无救了。
既明看也没看幻芜,只是对心素说:“没事的,不过是小问题,你看我被雷劫劈过那么多次不也活得好好的么,你这点……一点事没有,等我们回去就可以治好的。”
心素按下既明的手,微微笑了一下:“即便你讨厌我,我也不想做你的负累。”
既明摇头:“没有,你从来不是我的负累……”
“那就好,你知道的,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好,如果到这个时候还要成为你的阻碍……那我这辈子不就功亏一篑了吗?”
“不会的……”既明嘴唇微颤,一贯的平淡终是破碎,他揽过心素的身子,让她的头靠在自己怀里。
“既明,我有句话一直想跟你说,可又觉得我不说你也知道……我还是不说了吧。”金光从心素胸口的伤口中溢出,一点点包裹了心素的身躯,她整个人就像沐浴在佛光中一样,显得圣洁而美好。
“我这一生都在为别人活,终于可以为自己做一件事了,我好累啊,既明……”
心素说完这句话,就缓缓闭上了眼睛,嘴角还带着淡淡的微笑。
幻芜看着相拥的两人,一直没有说话。
既明没有掉一滴眼泪,或许他早就不会流泪了,只是身体还在轻轻地颤抖着,他紧紧地抱着心素,就像在哄一个孩子似的缓缓说道:“睡吧,很快就不累了。”
金光像烛照一般化作星光散去,幻芜轻轻闭上了眼:是啊,再也不会累了。
既明站起来,除了身上的血污有些狼狈,整个人像没有发生任何事一样镇定,仿佛刚刚心素死去的那一幕是幻芜的只是幻芜的臆想一般。
可幻芜看得出来,既明已经变了。他的眸色深得发紫,忽然转过头来盯着幻芜。
幻芜被那眼神瞧得心中一惊,只觉不妙,可既明半点反应的时间都没给她,一把拽住她就飞向天空。
脚下天兵和魔将还战做一团,长绝扫开一人,抬头便看见既明拉着幻芜跑了。可那帮天兵哪给他机会,有天帝神谕,只得奋不顾身得向他扑来。
长绝神色一凛,扑向他的一圈天兵瞬间口吐鲜血,他动也未动,那帮天兵就浑身爆裂成烟。
其他人见状,都忍不住后退几步,那些常年安逸享乐的仙人哪见过这般凶煞的阵势,长绝冷笑一声,他们都忍不住抖一抖。
唯有天帝还是静静地看着他,一张脸上毫无波澜。
长绝眸色一黯,看上去像浸了血的墨汁一样诡异,他一咧嘴,一排尖牙便露了出来,明明是一样的面容,可这幅状态已和之前的陵光上仙迥然不同了。
那些见过长绝的仙人到此时此刻才全然明白,他们面对的是怎样的敌人,何谓魔界的至尊。
“看样子,他们是去东极了。”长绝忽然说道。
天帝在长袖中的手瞬间捏紧,可脸上还是一派平和:“是吗?”
“你不想知道他们去干什么了吗?”长绝背起手,看起来比天帝更加自在:“东极那里关了什么你我都清楚。”
“不可能!”天帝座下一位神将说道:“东极有上神封印,凭他是断断打不开的!”
长绝忽然笑了,看上去竟然有些高兴的样子:“他这人可是处处留有后招的,他是打不开,可你们难道不知道东极的裂缝早已有日趋阔裂之势了吗?何况他还带去了一个帮手呢。”
别人不知道幻芜的身份,可天帝是知道的,听到这一句忍不住蹙了眉头。
长绝看到他这样忽然大笑起来:“我们要的都是同一个人,不如就此比试比试,看看是我魔界先抢到,还是你们天界得的手!”
说完这句,长绝身形一闪,原本还在众人眼前的魔尊已经出现在云端,再一晃眼便看不见了。
天帝闭了闭眼,朗声道:“去东极!”
幻芜总是听人说到东极,可亲眼目睹东极之景却还是第一次。如何形容呢?这里的土地就像是被血染过一般,目及之处都是赤红色的。
这里太阳离得好像比别处更近,太阳中心看起来是白色的,最炫目也最干净的白色,可它照射出来的光芒确实耀眼的红色,橙红色、朱红色、大红色再到绯红色。那些红光里仿佛饱含了世间所有的红,让人丝毫不敢有一点分神,只能全身心的沐浴在那红色之中,片刻的退缩似乎都是亵渎。
隐颐就是一个人在这里度过了那么漫长的岁月,也是在这里,遇到了洛昭。
再没有什么人比他们两个更适合用这样的红色妆点一生了。
别人口中的寂寞,在他人眼中或许是淡然一世,别人想象中的恐怖荒凉,在幻芜眼中却是别样的壮美迤逦。
死在这样一个地方,或许也是一种礼遇吧。
幻芜转过头,看向一旁的既明,他到这里后就一句话也没说,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追兵追来。
“就在这里结束吧。”既明如是说。
“快去,将绣帛完成!”既明回过头,看着幻芜又说。
幻芜抬手,指尖流动着的银光已经隐约可见,她收回手,点头道:“好,将洛昭的魂魄给我。”
既明指尖微动了几下:“等你绣好了,我再给你便是。”
幻芜摇头:“不行,只差眼珠了,必须先将魂魄投入画中再绣眼珠做封,不然封不住魂魄。”
既明还想说什么,他忽然转头望向身后,一把扯起幻芜闪身躲进矮丘中。
东极虽是一块荒地,可其间还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山丘洞壑,借益于分差不大的地形,还十分便于隐藏。
既明对这里的地形似乎十分熟悉,将幻芜带到山背的一处洞穴中。
“来不及了,你就在这里绣。”既明一直盯着洞口,看样子是追兵来了。
“魂魄。”幻芜吐出这两个字,就不再言语了,一双眼紧盯着既明。
既明看着她的眼睛,不躲不闪,最终还是妥协了,拿出装着洛昭残魂的一个瓶子来,看样子也是用于收集魂魄的法器。
幻芜将心中的雀跃按在心中,面色始终带着不安惶恐之色,她接过瓶子,再拿出自己的乾坤袋,从里面取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画帛。
如蝉翼般的画帛展开,正是栩栩如生的战神绣像,正在发散着淡淡的浅金色光晕。
一直毫无变化的既明看到这副绣像,才露出了一丝欣喜的表情:“像啊,真是一模一样,天界战神,哈哈哈……”
幻芜无心理会他的癫狂,两只手紧紧捏在一起,毕竟既明还在这里,她丝毫不敢妄动。
就在幻芜心急如焚的档口,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了,既明不能在留在此处,又对幻芜难以放心,只得伸出二指,朝画帛中心射入了什么东西。
幻芜看着淡青色的一颗圆珠没入画中,阻拦不及,朝既明叱问道:“你做了什么?!”
既明:“那是幼清珠,洛昭魂魄不全,此珠可补全。”
幻芜差点忘了,既明还有幼清珠在手,果然如隐颐所说,他只是想得到一个傀儡战神而已。
还好她有洛昭所有的魂魄,这幼清珠在与不在也没有什么关系。
心中稍安,幻芜打开既明给的瓶子,倒出其中的残魂。一大一小共死缕暗紫色、殷红色、煤黑色和黝色魂魄在幻芜心中凝成一团,像几只互相纠缠嬉闹的游鱼似的。
幻芜早有准备,咬破指尖滴血入掌,口中念起心诀,那几缕魂魄便由幻芜的手指引入画帛中。
画帛入魂,开始浮动起暗黑色的光影来。
既明见状,心中放下大半,抬头看着远空的一团团光影,在洞口封了一个结界:“你在此安心完成绣帛即可。”
幻芜淡笑一下,微微泛白的唇抿出一个单薄的弧度:“放心吧,我比你更希望没人能打扰我……完成我的使命。”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东极战局
长绝最先追着既明来到东极,一来到这里,他就生出别样的兴奋感,仿佛体内涌动着一条恶龙,亟待破土而出涌上天际。
他的速度最快,一干魔众还没追上来。暗红色的眼睛逡巡着四周,并未发现一人。
“有趣。”长绝双眼微闭,如同搜寻猎物的猛兽一般深吸了一口气,他猛然转头,咧嘴一笑,便向着一处飞身而去。
土地都是赤红色的,干涸且毫无生机,在这一片死寂的土地上却涌动着异样强烈的魔气。长绝低头一看,只见地面上一条巨大的裂缝中正在溢出黑气,而裂缝边不远处站着的一道白色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既明白色的法衣上殷红点点,像雪地上绽开的一朵朵红梅,在这诡异的背景中,显得妖冶异常。
“她人呢?”长绝微微蹙眉,眸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放心。”既明转过身来,冲他微微一笑:“她不在这里,至少现在还好好的。”
长绝朝地面的裂缝看了一眼,确定那里并无半点生魂气息,浑身凛然的肃杀之气稍减。
既明看着他的样子,笑容变得玩味起来:“说实话,我也实在是好奇,你已没了七情六欲,为何却还能对她保有情谊?”
“将我七情六欲剔除的人可是你,你自己的杰作,还用别人来解答么?”
既明并不在意他着略带嘲讽的语气,轻轻摇了摇头:“即便如此,可真正能有此感受的人也只有你一人而已。”
长绝听了他这话,并不回答,反倒是既明自言自语一般叹道:“看来幻芜说得对,人的情感并不全是在记忆中,或者在三魂七魄里吧。”
说完,既明便若有所思地看着长绝的心口,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长绝却没有搭理他,只是身体中那种兴奋感愈加浓烈,让他整个人都有种难以抑制的冲动。他正在全力控制着身体的异样,语气也变得焦躁:“那帮废物还没来,不如我先砍了你,好喂喂我的刀。”
长绝单手凭空一划,一道红黑相间的光芒闪过,手中的破云早已不见原先那凌冽秀美之态,涨大得足有三倍之多,刀身魔气肆意,刀刃红光闪烁,看样子和他的主人一样兴奋。
既明面色不改,可心中已生出不安来,看来这东极溢出的魔气对魔尊的影响甚重,让他陷入一种狂暴的状态,只想着战斗发泄了。
他现在已经无力应对这种状态下的长绝了,既明微微侧目看着地面的裂缝,心中已有了计较。
双手中生出两道紫色光刃,既明歪了歪头,用近乎天真的表情对长绝说:“既然魔尊相邀,我等作为臣下又如何能抗拒呢?”
话音刚落,既明起势跃起,身子如飞燕一样腾上半空,手中双刃在半空中就朝长绝划下,长绝冷笑一声,抬起破云便挡掉两计光刃。
下一瞬就见既明直接从空中坠下,借着下落的力劈向长绝。
长绝足尖一点,便向后滑出十丈,可后撤的力都没卸,就见他瞬间跃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长刀横扫,巨大又威重的气流裹挟着光刃就劈向既明。
既明见状,即便立马闪身躲开,头冠也碎裂坠地,顿时鬓发散乱。红色光刃劈向他身后的山石,巨大的红色岩块也应声崩落。
既明从容的伸手理了理鬓发,眼尾向身后轻扫,清隽的面容笑得颇为鬼魅:“魔尊就是魔尊,东极的红岩在大人面前也如同普通山石一般脆弱,不知道那些天界的仙君们的肉身禁不禁得起您这一刀。”
说完他便收起手中双刃,朝远处轻浅抬了抬下巴:“魔尊陛下,我可陪您玩了一阵子了,后面的才是您真正的敌人。”
手中的破云燃起火光,划过地面便留下一道道火焰,长绝所在之处已然便是地狱的中心。他看着既明也笑了一下:“那帮人都不够砍的,还是你比较有趣。”
既明先是愣了愣,忽然无奈地摇起头来:“看我这脑袋……陛下说笑了,天界深藏不漏之人可多呢,跟他们打可比跟我打要尽兴得多,臣就在此地恭候陛下得胜归来。”
长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也罢,就让我先收拾了他们,再来跟你算账。”
他转身看向从天而至的天界兵将,大部分已和地上他带来的魔族战在一起,只有少数几人身披战甲的还立在云端,好不威严。
长绝咧嘴一笑:“军师,还不布阵迎敌!”
长绝的笑声随着他的身影一齐划破东极的天空,转瞬间便出现在云端,和天帝率领的天界仙君战将隔云相望。
天界一干将领瞬间执起武器纷纷围在天帝身边,长绝冷哼一声,破云的刀尖直指天帝:“本座要和他一战!”
山洞外厮杀漫天,可被既明关在洞穴中的幻芜却半点不受干扰。她刚刚已经把洛昭的所有残魂都引到绣画中了,画中溢出的光华已将昏暗的山洞都照亮了。
还有最后两针……不断释出的灵气丝线一圈圈缠绕在她的腕间,可幻芜却停住了。
画一绣好就必须马上封入自己的内丹,不能有片刻耽搁,可是内丹一旦给出去了,灵力逐渐消散,肉身殒灭,她也没时间再救长绝了。
“阿绝……”幻芜轻声念道他的名字,仿佛长绝就在身边。
可长绝还被封印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任由恶念怨灵驱使他的身体。
幻芜面色苍白,可眼睛中的光华却异常明亮,她将银针别在袖口,将画帛一裹便塞入袖中。
绣那一点东西没有耗费她多少灵力,她现在浑身灵气充沛,随之而来的是一重重寒意刺骨,她站起来活动活动四肢,快步走向洞口。
既明即要防外人进入打扰她,也要防止她逃跑,所以在洞口结下的封印十分坚固,断不是她一人便可破的。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幻芜感到结界面出现轻微的波动,像是有小石子投入深潭荡起的层层波纹。
“小玄!”幻芜简直快要哭了:“你怎么在这里?”
“喂,我也在的好不好!”幻芜一听见这个声音,心中巨担瞬间就轻了一半,她真想直接就坐在地上哭了。
“幻芜!发什么呆啊!你的东西我带来了!”霖淇燠拍拍胸脯,眉梢眼角都是自豪之意。
幻芜点点头:“我果然没有信错你。”
“那当然,我多聪明啊,你那么一说我就知道你在石室里藏了东西,要我跟骨笛一起交给你!我等到现在,总算看见你说的血珠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霖淇燠朝身后看了一眼:“不是我知道,是隐颐告诉我的。我本来还想顺着你们走的方向追的,后来是隐颐赶到听了我的叙述,料定既明会引着魔族和天界之人来东极,所以我就直接往这里来了。”
幻芜皱起眉头:“那他人呢?”
“不知道啊,我一来这找你就找了半天,他人……应该是加入到战局里去了吧。”
“糟了,他不能被天界那些人看见!”
霖淇燠看起来比她更急:“你就别管那么多了,先出去再说吧……这结界怎么破啊?”
幻芜也没有法子:“用武力定是没用的……你的功力应该比不过既明。”
霖淇燠看了看小玄:“就连小玄也进不去吗?那怎么办?”
天界的八大神将不是失了兵器就是身受重伤,只片刻,天界便折损大半。
那些早早就封起兵器不再动武的仙君们也只能硬气头皮上阵,天帝身份高贵,怎能随意出手?
荟明是司药,按理只是文职,连战场的不必上,可他因了幻芜的缘故,求了天帝才一同来的东极。
一贯的仙风道骨高洁出尘也难掩此时心中的焦急,荟明眉头紧蹙,一瞬不瞬地盯着纷乱的战场。
“卿且放宽心,不必太过紧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命,你的徒儿是这样,你我亦是……天界亦是。”天帝的声音传来,如清风一般拂过荟明的心头。
荟明垂眸躬身:“是,陛下。”
长绝酣战正欢,浑身散发的黑气让普通天兵都无法近身,司战四位仙君将他团团围住,以四人之力与他抗衡。
长绝看起来十分从容,突然,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全身肌肉紧绷,那是狩猎者感受到杀气的自然反应。
“你就是长绝的父亲吧……叫什么来着,哦,隐颐。”长绝此话一出,原本还对着他分外紧张的仙君悚然一惊,全部向四周看去,隐颐?那不就是天界通缉了许久的重犯吗?
一道高大的人影从虚空中走出来,黑衣玄甲,身后背着三把长剑,束在头顶的长发无风扬起,仿佛杀神降临人间。
天兵不由自主地让开一条道来,那和魔尊看上去分外相似的眉眼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这是父子啊……他是来帮忙天界的还是帮魔尊的?可那有父亲不帮自己的亲儿子的?
仙君暗道不妙,一时间只得分出注意力准备同时对付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