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初战(三)
可惜突厥人用来陷阵的拓揭至此已经消耗殆尽了。
平日里严谨呆板得像个机器人一样的盛彦师在此战中突发奇想,擅自做主改变作战条令,让全军往前踏出那三步,彻底打乱了契丹人固有的节奏,让突厥人精心布置的战术效果大打了一个折扣。尽管其后的野人悍不畏死,却也只能给盛彦师的大阵砸开了一个缺口,为紧随其后的突厥人主力仍然保留着破阵的希望。
此时突厥人后队的三千骑兵,距离盛彦师已不足五十步,他的盾兵们正在拼命的移动着沉重的巨盾企图填补中央那个巨大的缺口,而矛兵们则在紧张的整队前压,预备着下一次的撞击。
怎么办?
盛彦师的双眼一片血红,拳头握得咔咔直响。作为杨霖最为欣赏和信任的将领,盛彦师此前只是在担任澄城县丞之时,指挥过数百人的乡勇民壮讨伐过土匪流寇,算是他唯一的战阵经历。此后即便莫名其妙的被李世民点了将、招至门下了,也一直表现得很平庸,泯然于众人而已,可是一到了杨霖这里,不知道怎么的就跟他看对了眼。若论熟读兵书战策,在战场上的大局观、决断力他肯定不如出身世家的李孝恭,若论实战经验和战场直觉他也比不过久经战阵的李君羡,就连冲锋陷阵、斩将夺旗的本事他连段志玄、张亮等几个小年轻都赶不上,可是杨霖如今把李孝恭当成了斥候头子使唤,李君羡则成了干杂活的苦力,段张牛侯几位更是被杨霖撵去了自己的亲兵营给雄阔海等四大保镖当学徒,连李仲文、邱师利这样的降将的地位都赶不上。唯有盛彦师,每临大战杨霖都会把最要命的差事交给他,然后自己去当个甩手掌柜。
盛彦师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是他很清楚这是杨霖对他的信任,而全天下能给他这样的信任的,也唯有这一人而已。所以这种信任他不能辜负,也辜负不起。
按照杨霖的作战条令,他此时应该下令准备撞击,直到将敌骑的速度降下来为止。可是他手下毕竟是一群大多没见过血的新兵蛋子,刚才的那次撞击造成的伤亡虽然还不足一成,但是他已经看到了部下眼中愈发浓郁的惧色,虽然还不至于一触即溃,但是从他们僵硬的动作和煞白的脸色上看,盛彦师不觉得在下一次撞击之后,他们还能站得稳脚跟。
怎么办?
“攻击准备!”
盛彦师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四个字,紧随他身后的传令兵闻言一愣,但是在盛彦师阴冷的目光注视下还是慌忙将手中的将旗压倒平伸,直指前方。
比传令兵更加意想不到的自然那些矛兵和盾兵们,这道命令跟平常训练时盛将军反复强调的作战要点完全违背不说,在敌人骑兵速度未降的情况下脱离巨盾的保护去直面冲击,那跟送死有什么区别?可是没等他们开始议论和反对,中军已经响起了密集的鼓点。
依据军法,中军鼓响,三军齐进。一鼓尽而军未动者,斩千夫长;二鼓尽而军未动者,斩百夫长;三鼓尽而军未动者,全军皆斩!所以鼓声一响,全军上下的大小军头们立刻像是被火烧到了屁股,大声重复着“攻击”的命令,招呼着手下赶紧冲锋,性子急的已经开始踹人屁股了。
于是刚刚还在忙活着堵窟窿的盾兵们连忙拆解巨盾,之后熟练的抱起巨盾向侧方一转,方才还像一道坚固的木墙一样守御得密不透风的大阵顿时打开了一扇扇大门,一列列矛兵一边被军头们踹着屁股,一边战战兢兢的挺着长矛,伴着虽然有些颤音但还是富有节奏的呼喝之声踏步前出,向着不到三十步外的突厥骑兵压了过去。
盛彦师在赌赌那些正牌的突厥人没有拓揭那样必死的勇气!
矛兵们大都是第一次见识了这样血肉横飞的场面,一个个腿直发软,胳膊直打颤,两丈多长的长矛的矛头也跟着晃悠了起来,看上去倒是挺像杨霖怎么也学不会的那招“凤凰乱点头”。这一下似乎把突厥人也晃得直眼晕,离着那片长矛森林还有十多丈远,他们的队形就从中一分为二,向着两翼包抄过去。
突厥人这是又玩出新战术了?其实原因没那么复杂,突厥人之所以变阵,就是因为盛彦师赌对了突厥人怕了!
突厥人在长城以北纵横无忌,从大兴安岭横扫到中亚的河中地区所向无敌,靠的就是一往无前的铁骑突击,只不过这一战术在如今和往日还是有些区别的。想当年突厥人的老祖宗不堪柔然的欺凌奋起反抗之时,一马当先冲锋陷阵的可都是正牌的突厥人。虽然明知必死,可是以少数人的生命换取大部分族人的生路在突厥人看来是理所当然、责不旁贷的,也正是因为这种全族上下皆抱必死之心的勇气,让突厥人杀出了一片天地,建立了称雄塞北、强大无匹的突厥帝国。胜仗打得多,缴获也就多,俘虏更不会少,一开始突厥人还按照草原的惯例,将身高超过车轮的青壮男子统统处死。可是时间一长,突厥人就发现这么干其实很不划算。
塞北恶劣的自然条件和持续不断的战争给突厥人繁衍后代、扩大人口规模造成了极大的困难,东西横贯上万里、南北纵跨数千里的庞大国土上,最多时也不到五百万人,所以每个突厥人的生命对于帝国而言都是十分宝贵的。所以突厥人认为,与其让那些俘虏、或是被迫降服的杂胡白白的死在自己的刀下,还不如让他们替自己去冲锋陷阵,也算死得有些价值,因此将不知挽救多少突厥小伙子的生命。
所以突厥军中从此就有了“拓揭”。无论是面对高句丽人、高昌人和波斯人的步兵方阵,还是与匈奴人、吐谷浑人和契丹人的骑兵对冲,那些后退就是死路一条,前进还有一分生机的拓揭们无数次爆发出惊人的求生勇气,将一个个敌人击破、击溃,然后再由正牌的突厥人闪亮登场,收拾残局。这套异族人拼命、突厥人捡便宜的战术用了几十年,除了对大隋不太好使之外,几乎从来没出过差错。
看着别人去送死,自己捡便宜的时间长了,突厥人早就没了祖宗那种向死而生的勇气。这回送死的死光了,终于不再使花招的隋人看上去连皮毛都没伤着,还举着那么老长的长矛冲出来拼命,胆子退化的速度比脑子进化快出好几倍的突厥人能不害怕?而且突厥人捡便宜捡惯了,所以冲在最前边的都是些有钱有势的贵族子弟,都想抢个头功。谁知道头功没见着,眼瞅着要带头送死了,这帮草原上的纨绔子弟哪有胆子硬拼?所以不待主将下令就自作主张的改变了冲击的方向,看上去是要包抄两翼,其实根本就是被吓破了胆,准备逃命了。
“两分圆阵!”
盛彦师悬在嗓子眼里的那颗心终于放下了,下达命令时也是中气十足,声若洪钟,他知道这一仗已经胜券在握了。
吓得三魂七魄差点出窍的矛兵们一看不用跟敌人同归于尽了,顿时也来了精神,按照操练过无数遍的战法迅速集结,从中而分,缩成了两个圆阵,无数密密麻麻的长矛指向阵外,像是一只巨大的刺猬,向左右两翼压去。
突厥前军的主将快被气疯了。那些拓揭死就死了,反正打完这一仗想要多少还有多少。方才那些隋人已经红了眼睛从巨盾的掩护下冲出来拼命了,这时候只要前队的骑兵能碾压过去,就算伤亡惨重也能将其冲开一个大口子,乱了阵脚的步兵哪里还是骑兵的对手?除了任人宰割还有什么法子?可是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他的兵竟然成了怂包软蛋!所向无敌的突厥骑兵竟然连那些卑贱的拓揭都比不上,居然临阵脱逃了!
可是生气归生气,战场之上战机稍纵即逝,他敏锐的发现隋人的矛阵一分为二,此时的中路露出了一个大空挡。要是他能抓住这个机会从中路穿插过去,将隋人的阵型从中断成两截,而逃到两翼的那些怂包要是能再一合围,使隋人左右不能相顾,说不定还能挽回败局!
前军主将当机立断,带头领着身旁的千余亲兵一头扎进了隋军的中路空档,冲着阵后的盛彦师杀了过去。
“中军四分!左右军突击!”
随着盛彦师的一声令下,两个矛兵圆阵瞬间二分为四,靠近中路的两千多名矛兵立刻转身向后方冲去,中路刚刚拉出的二十多丈的空间转眼间被他们挤压得不到十丈。可怜突厥人的前军主将自以为抓到了隋人的痛脚,没想到却是自己跳进了一个大陷阱,千余骑兵的两翼无遮无拦的毫无保护,手中的弯刀又太短够不着敌人,所以连人带马被不断从两侧攒刺过来的长矛捅得全身都是血窟窿,不到半顿饭的工夫几乎全军覆没!
还是那些率先逃命的怂包们运气不错,虽然有两个矛兵圆阵向他们的侧翼碾压了过来,而且一直躲在矛兵的侧后方担任掩护任务的左右两军步兵,也开始前压堵住了他们的去路,不过他们压根也没打算配合那个倒霉的主将包围隋人,他们转向两翼的目的就是拉开距离以便调转马头逃命。此时将近两千多突厥逃兵已经完成了转向,正准备向山口方向逃走。
“弟兄们,老盛玩得漂亮!现在轮到咱们过过瘾啦!”
第一百零八章 初战(四)
杨霖虽然放弃了地势最为险要的山口,但是并没有放弃布设口袋阵的想法,显露行迹诱敌来攻的盛彦师部实际上是他的后军,而前军就是他亲兵营中的五百骑兵。这个前军的人数实在是可怜了点,可是谁让他的骑兵太少还另有重任呢?而且只有骑兵才有足够的速度及时扎住这个四处漏风的口袋阵中的最后一个口子。
杨霖他们一直埋伏在突厥人身后的一个山坳里,此时眼见盛彦师胜局已定,两千突厥残兵正在夺路溃逃,哪里还敢怠慢?便在杨霖一声招呼之后率先杀了出去。
杨霖手里举着他那根张牙舞爪的狼牙棒,张牙舞爪的一马当先,他麾下那些没有具体差事的武将们紧随其后,就连名义上是文官的长孙无忌和房玄龄都全副武装,挥舞着马槊鬼哭狼嚎着随他冲锋,也不知道他俩这是准备去杀敌呢还是去送死。
逃命心切的突厥人眼见一小队人马从斜刺里杀出,即将挡住他们唯一的一条活路,即便他们再怂包软蛋,也知道再不豁出命去拼一把,结局就是必死无疑。因此无需任何动员或是命令,他们纷纷开始催动战马,将速度加到了极致,看那意思即便不能把这小队骑兵吓退,也要活生生的撞开一条血路。
可是他们哪知道杨霖此人最是惜命,所以他的亲兵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猛士,大都是在八百里太行纵行无忌的老马贼出身,一身骑射本事比起突厥人来也是不遑多让。一看突厥人要玩命了,根本无需命令,几百支羽箭便狂风暴雨般的泼洒了过去,其中不乏像李秀宁、李仲文这样可以一发三矢的好手,登时将冲在最前边的突厥人射倒了一片,还连累着来不及避让的后续骑兵们一阵人仰马翻,乱成了一团。
杨霖深知他胯下这匹大黑马的德性,所以早就拿厚布蒙上了这货的眼睛,连耳朵也堵了个严严实实。所以此时他这一催动战马,大黑马理所当然的认为主人这个二货又想跑路,自然抖擞起精神跑得那叫一个快,没一会儿工夫就把杨霖的保镖和亲兵们甩出了好几个身位。
杨霖这才发现自己弄巧成拙了,似乎把自己搞成了孤胆英雄……可是他没工夫后悔,抡起棒子三下五除二的将迎面冲过来的突厥兵砸得满天乱飞,而他自己身上也被弯刀划开了几道口子。
说起来突厥人的弯刀那是设计的十分缺德。弯刀的刀刃并不长,只有两尺有余,这是因为突厥人无论是提炼铁料还是锻造兵刃的技术都很糟糕,弯刀的质量跟隋人惯用的横刀根本没法比,刀刃一长就很容易折断。弯刀的刀刃在靠近刀柄处是直的,随后便向刀脊处大幅后弯,使得弯刀的重心远离刀柄,增加了刀的杀伤力,同时弧形刀刃可承受强度较大的撞击而不至于损坏,弥补了突厥人冶铁水平低下的不足。正是因为弯刀的这个特点,所以突厥人在与敌人作战时,根本无需大幅度的劈砍动作,只要在快马交错的瞬间,保证刀刃与敌人的身体斜线接触,便可以轻易的切开对方的身体或是甲胄。
比如说现在的杨霖,不过在快马交错间被突厥人的弯刀轻轻的划了几下,他那身好不容易才搜罗到的铁甲上,用来固定甲片的皮质套索就被轻易的扯开了,露出了两个大口子,连内衬的皮甲都被划开,鲜血很快的涌了出来。
身体上剧烈的疼痛一下子激发了杨霖的凶性,哇呀呀的暴叫着,挥舞着七十斤重的狼牙棒发了疯似的左劈右砸,凡是靠近他的突厥兵无不被打得筋断骨折、人马俱碎。而此时的大黑马也觉出不对劲了这个二货主人怎么连逃命都能逃到人堆里?你活腻歪了,难道还不让马活了?人想找死马得自救,大黑马的危机意识骤然提高,可奈何眼睛被蒙耳朵被堵,想逃命都找不到方向。于是急疯了的大黑马尥起了蹶子,四蹄乱踹,拼命的想找到一条出路逃之夭夭,这下可好,一人一马都发了疯,而且这俩货都是野路子出身,人乱打马乱踹,一时间竟在重重敌军围困下清出好长的一条血肉胡同,死死的挡住了突厥人的去路。
杨霖正杀得忘形,紧随而至的众将和亲兵们刚刚跟突厥人撞到一块,突然间就觉得右肩上一阵大力传来,紧接着身体就向后倒飞了出去,却被双腿死命的一拽又拽回了马鞍之上。
原来杨霖知道自己的马术实在是太丢人,碰到点意外情况就免不了掉落马下,弄不好就会被践踏成泥,所以干脆把两腿绑在了马上。此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支利箭,正中他的右肩,幸亏他双腿被缚,才免去了落马之厄。
可是这下子他也被射得不轻,中箭处铁甲的甲叶子都被击飞了好几片,箭簇深深的扎进了杨霖右肩的肉里,一瞬间他的半个身子都疼得失去了知觉,全身的力气也像是被扎漏了的皮口袋里的水,一下子漏了个精光,连左手里的狼牙棒都握不住了,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人也在马上晃晃荡荡的摇摇欲坠。
“主公!”
“郎君!”
杨霖的四大保镖名义上的亲兵校尉被临时调走了一个周大虎,剩下那仨都是一见到血肉纷飞的战场比看到亲娘老子还兴奋的杀神。此刻雄阔海、李仲文和邱师利早就嗷嗷嚎叫着冲进敌群大开杀戒,老雄更是连马都不骑了,抡开两把硕大的板斧跟砍瓜切菜一般的狂虐那些心胆俱裂的突厥兵,一斧子下去连人带马都劈成了两半,哪还记得他们的主公是谁?杨霖伤不伤、死不死的更是连瞅都顾不上瞅一眼。这会儿工夫还能惦记着杨霖的只有他的亲亲好老婆李秀宁和准大舅哥长孙无忌,咦?怎么还有个成天对他酸溜溜的房玄龄?
这仨人赶紧冲过来护住杨霖,紧随而至的十几个亲兵举起了骑盾又将他们四个围成一圈,就要缓缓退出战场。
“不能走!命令盛彦师迅速压上解决掉这些游兵散勇,我们去堵住葫芦口,那些府兵们也该露头了!”
杨霖任由李秀宁扯下披风把他的半边身子连着那根箭裹成了个大粽子,却坚决不肯后撤。因为失血过多而彻底成了一个小白脸的他,哆嗦着左手扒拉开长孙无忌,指向了葫芦口处刚刚露头的突厥中军。
如果说刚才死了个干净的那些拓揭是突厥前军的敢死队,那么整个五千前军在三万突厥中军眼中,就是替他们趟雷的倒霉蛋。五千倒霉蛋就算打不过两万隋人,也能把战场局势搅和得一片混乱,他们此刻满心思都是趁乱给隋人来上最狠的一刀,然后赶紧占便宜抢东西和立功发财的念头。占便宜不积极,那一定是脑子有问题,突厥人可不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什么问题,个个奋勇向前,拼命的往前挤打算抢个头功。
前边嗦了那么长的篇幅,实际上从两军接触到现在只过去了不到一刻钟的工夫(古时一刻相当于现在的三十分钟作者注),此时杨霖的五百亲兵就算再玩命也不可能将那些死中求活的突厥前军的残兵全都堵住,还是让数百骑突破了阻截冲向了葫芦口,正好跟刚刚赶到的中军挤到了一处。
突厥中军足足有三万人,被从山口到葫芦口长达两三里、又逼仄难行的山路压缩成了一字长蛇阵,冲在前边的几千人已经冲出了葫芦口,夹在中间的步利正在龇牙咧嘴的牵着战马爬山,排在队尾的还等在山口处跟后军的弟兄们扯着闲篇呢。先赶到葫芦口的突厥兵一看前军的敢死队们不管是真敢死的还是假敢死的都已经死了一地啦,就剩下几百个命大的还被隋人撵兔子似的撵得满地乱窜,一下子都慌了手脚。有想往前冲跟隋人拼命的,有想往回退离隋人远远的,还有的想去找步利拿主意的,可是不管想往哪去的都不容易,葫芦口处被挤得满满当当的,而且还不断有后续的突厥人涌进来,葫芦口都快挤成沙丁鱼罐头了,最后不管想去哪儿的都是动弹不得。
这就是步利进到山谷里看到的景象,由不得他不胆战心惊。虽然步利胆子小,还没主见,可是此时也明白必须下决断了,无论是前进还是后退,都比被堵在葫芦口要好。三万人挤在这么一个狭小的空间,用不着隋人来攻,弄不好一个自相践踏,就得全军覆没。
步利的第一个念头当然是离战场越远越好。可是方才的一场部下抗命到现在还让他心有余悸,值此危急时刻,自己人的阵脚说什么也乱不得,那就不能再退,唯有进攻!而且对面的隋人看起来也不太多,还大都是步兵,前军人少没打过,中军的三万骑兵一哄而上,即便是光用马踩,也能把这一万多人踏平了吧?
步利难得的勇敢了一把,派出一万人将阵型前推半里地,以便拉开空间让大军能够从容的展开。可是还没等他手下的将领来得及招呼自己的士兵,葫芦口两侧的山岭之上突然间滚落下大量的积雪,随之在山腰处冒出来无数个身披白斗篷的人影,一个个的正在弯弓搭箭,在正午的惨白的太阳底下闪着寒光的精铁箭头直直的瞄准了山下乱成一团的突厥人。
第一百零九章 意外收获
从葫芦口两侧山腰上突然冒出来的,自然就是近两万名右侯卫的府兵。
杨霖手下的近九万大军中,实力最弱的就属从磨坪山下来的守兵和屯田兵,统统被他留在了楼烦关,让倒霉的李君羡带着布置溜冰场。剩下的六万人中,除了被留作预备队的万余民军之外,战斗力最弱的还是他磨坪山的嫡系,也就是盛彦师统率的那两万人。而战斗力最强的,不用问就是这两万右侯卫的府兵。
可是府兵虽好,却始终对杨霖这个大反贼深怀戒心。要不是府兵们个个心高气傲,对收拾突厥人这件事也颇为心动的话,他们也不会随军北上。同样因为心高气傲,身为内六卫的右侯卫哪能甘心屈身于低人一等的左骁卫麾下?更别提那些杂牌的河东军了,倒是杨霖这个大反贼提出的战后护送返乡的条件让他们很感兴趣,所以勉为其难的来到了中路军,但是听调不听宣那是一定的了,让他们当炮灰打头阵更是想都别想。
杨霖对这些兵大爷们非常头疼,却也只能敢怒不敢言,谁让人家能打呢?跟他那些听话的嫡系们比起来,这些右侯卫的府兵肯定不能一个打十个,但是如果不耍阴谋诡计,一万个打他十万个一点问题没有!所以杨霖对他们的就得哄着惯着,今天设计的这个战术也是本着这个原则,最听话但是最怂包的磨坪山嫡系打头阵当炮灰,比较听话、战力凑合的边军负责收尾也免不了一场血战,只有不听话但是战斗力最强的府兵最舒服。虽然猫在山腰上藏了两个多时辰差点冻死,那也比亲临战阵被人家砍死强得多,不过最重要的任务也必须由他们担着。
尽管每个府兵身上最少裹着两件老皮袄,却也在这滴水成冰的鬼天气里几乎被冻僵。但是唯有最宝贵的双手,他们一直学着胡人的法子塞在裤裆里保暖,毕竟一会儿见真章的时候全都得靠这双手啊!
右侯卫的弓弩配备比例高达七成,剩下那三成射术也说得过去。所以杨霖在打劫了他老丈人的军械库之后,就把这两万府兵统统变成了弓箭兵。如今葫芦口被突厥人挤得满满当当,正是他们大显身手的时候。
要想单纯用弓箭手阻挡一支骑兵,在一定的地形、策略等条件配合下是可行的,但想要击溃一支骑兵几乎是不可能的。毕竟骑兵就意味着速度,速度就意味着弓箭的命中率和杀伤力根本无法保证在骑兵冲过弓箭射程的那两三轮射击中,就能将其统统干掉。就算弓箭兵的数量远远大于骑兵,人家骑兵打不过还不会跑吗?两条腿的难道能跑过四条腿的?
可是今天的情况就属于特例,突厥骑兵被堵在一个狭窄的地域里进退两难,而右侯卫的弓箭兵们藏在山上可以肆无忌惮的把他们当固定靶射,而且一点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突厥人的战马可不会爬山。
山上的第一波箭雨就给突厥人造成了极大的混乱,以致于步利要求向前突击以展开队形的命令根本没法执行这一波箭雨已经把他们前进的道路封的死死的。
“弓箭!还击!”一个突厥将领灵机一闪,大声吼叫起来。
这一仗打到现在,习惯了射不过隋人,所以一门心思的短兵相接的突厥人,终于想起来自己这回上阵居然还背着弓箭这种东西。可惜的是他们的弓箭质量本来就比不上隋军的,又是以下射上,根本够不着山上的弓箭手,倒是给正在压上的杨霖的步兵们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可惜的是,突厥人今日最后的反击也就到此为止了。山腰上一波接一波的没完没了的箭雨真的像暴风骤雨似的泼洒下来,几乎在半顿饭的工夫就将数千名突厥人射成了刺猬,这下子突厥人再也受不了了,纷纷掉头向山谷外逃去,自相践踏中又不知有多少人死于非命。
杨霖在李秀宁的搀扶下,命令盛彦师始终跟不断后退的突厥人保持着一箭之地的距离,然后下令给在山腰上不断挥旗请求出击的周大虎,让他老老实实的继续没完没了的射箭,这才回到后阵让郎中给他拔箭疗伤。
山口外,绕了老大一个圈子隐藏行迹的边军们,在李孝恭和达奚莫熊的带领下又绕了回来,隐藏在山口外五里处的一个洼地里。这时有斥候来报,山口处发现大约两万名突厥人。
“孟平将军,不如让末将去打他一下子!末将隐蔽行踪,贴近急袭,突厥狗的战马拉不起来速度,定然不是我军的对手。一旦咱们攻占了山口,那就是关门打狗,山里边的突厥狗一个都跑不了!”
“达奚,你忘了主公是怎么说的了?你的任务不是围堵,而是侧击和驱赶!你要是敢违抗将令,看主公战后怎么收拾你!”
“可是按将军的意思,突厥狗起码得跑掉一半!”
“我说达奚,你的野心不小哇!居然想全歼突厥人?想当年卫王和楚公每战必斩十几万突厥人,最后的结果也只能是把突厥人击溃、打跑,想要全歼那就是做梦!你可别把那些突厥人逼得破釜沉舟跟你决死一战,到时候谁胜谁负可就不好说了!”
达奚莫熊还是不太服气,正要顶嘴,又有斥候来报,突厥人出现了混乱,阵后发现大股雪尘和飞鸟惊起,敌军似有逃走的迹象。
“主公那边成了!达奚,你速将麾下骑兵分作三队,每队三千人,人数不够的那一队用我的斥候补上。这三队人马每隔半柱香出击一队,侧击逃走的突厥人。千万记住!以杀伤为主,不可恋战,一击便走,反复冲击。待敌军逃出你的防区之后,在后尾随,尽量将逃敌向四处驱赶,不可使其汇集一处,可曾听明白了?”
“末将尊令!”
达奚朝李孝恭重重的一抱拳之后掉头就走。李孝恭举目远眺那看不见的战场,心情不由得一阵激动,可是转瞬间,又化为了一片酸涩……
当夕阳开始西斜的时候,战场终于从山谷推进到了山口。当晚定更时分,腰间挂满了突厥人首级的达奚莫熊也率军返回了大营。这一战,讨奴军中路军大败突厥步利部,阵斩两万有余,活擒近万,余者四溃。讨奴军也折损了将近五千人,而且大多是杨霖的嫡系,连他这个主将都是身负重伤了。不过这会儿工夫他还来不及喜出望外或是悲春伤秋,因为出现了一个意外情况。
一直躲在山谷深处当预备队的民军首领刘七贤来报,他们逮着了步利!
话说突厥人再怎么惨败也跑出去了两万人,怎么还能把步利这个大叶护给丢了?而且突厥人都是往北边跑,怎么步利却在南边被抓住了?难道这家伙是个路痴?
其实都不是。改行当了弓箭兵的右侯卫一露面,步利就知道大事不妙,必须开溜了。可是他身后这条路有多难走,步利作为亲历者太清楚不过了。大军从容通过尚且如此,要是数万大军争相要命那条山路就得变成一条吞噬生命的毒龙,绝对是死路一条,那种情况下谁会在乎他步利是大叶护还是小花朵?所以他必须另觅出路。
步利选择的是逃向山谷深处。这个想法看起来匪夷所思,其实并不出格,因为杨霖的步兵很难封锁住山谷里所有的空间,总有漏洞可钻,只是脑子一根弦的突厥人只顾着往后跑看不着罢了。只要冲出最初的几十步距离,步利基本就安全了,他对座下这匹从波斯人手中重金购得的乌云踏雪非常有信心。
步利趁乱瞅准一个空档,一催马便冲了出去。而乌云踏雪绝对对得起步利为它付出的那些金子,一跃而起竟然在几个隋军步兵的脑袋上飞了过去,然后几个起落就跑得没影了。那几个目瞪口呆的隋军刚想报告,结果被突厥人的一顿乱箭射了个东倒西歪,就再也没人想起这事了。
可惜步利乐极生悲你说你都跑出去了,就赶紧找路回家呗?结果他在山谷深处的树林里看见了几个正在打柴的山民,窝了一肚子火的步利打算拿这几个的隋人的脑袋消消火,结果脑袋没拿到,倒是招来了好几百个全副武装的隋人把他围了个严严实实。这下子就算乌云踏雪再能飞,也飞不出这么大个包围圈了。
杨霖这一仗的目标就是尽量杀伤突厥人,根本没想过全歼,自然更不能奢求活捉步利。谁能想到步利的脑子一抽抽,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这就堪称是一个意外收获了。众人都非常高兴,正在拿立了大功刘七贤开玩笑,长孙无忌突然脸色一变,匆匆将杨霖和房玄龄拉到了一边。
“主公,突厥军法中有这么一条:主将死而全军独活者,皆斩之。那些逃走的突厥人要是发现不见了步利,会不会转过头来跟咱们拼命?”
“突厥人还有这么变态的规定?真是太不人道了!算了,通知下去,今晚的庆功宴取消,大家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等这件事弄明白了再说。”
第一百一十章 游击战
第二天天不亮,就有小股的突厥兵在营前徘徊不去,到了上午从四面八方赶来的突厥人越来越多,甚至试探性的冲击了两次讨奴军的大营,结果被右侯卫一通乱箭给射跑了。
中午时分,昨天逃掉的突厥人几乎都回来了,却没有急着进攻,几个带头的在阵前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他们吵得正凶,突然看见隋人大营的营门大开,一个突厥人模样的家伙从营里窜出,撒腿就往他们这边跑。
“思里摩?你这是从隋狗那里逃出来了,还是替他们送信?”
“启禀慕屯设,确是隋人派小人来传个话。隋人说,如果各位大人不立即下马投降,他们就先斩了大叶护,然后再将我们统统杀掉,一个不留!他们只给各位大人半个时辰的考虑时间。”
“隋狗好狂妄……他们有多少人?”
“不下十万!”
“嘶那大叶护怎么说?”
“大叶护说,与其共死不如同生。大叶护还说今日的忍辱负重是为了明日的一雪前耻。大叶护又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别说了!你可知隋狗的主帅是何许人也?”
“慕屯设,他也姓杨啊!身居何职小人不知,只是听说他是杨素的孙子!”
“杨素?!”
……
隋人给出的半个时辰还没过一半,将近两万突厥人就乖乖的跳下战马、扔下兵器,老老实实的站成一排任由隋人处置。突厥人除了要求隋人保住他们那个混球大叶护的小命之外,就是想亲眼见识一下杨霖。大隋楚国公杨素在塞北草原上可是能令小儿止啼的杀神一样的人物,他们是无福得见了,能见到他的亲孙子对这些突厥人来说,也是日后回到家乡吹牛的本钱。毕竟对于突厥人来说,打不过姓杨的实在太正常不过了,一点也不丢人。
可惜此时杨霖可没精神出来让他们开眼,他在发烧用随军郎中的话说,是在过生死关。
话说杨霖打仗有两**宝:进攻靠蛮力,防御靠重甲。不过这回他赖以保命的那套重甲实在是不太给力,跟李建成送他的那套明光铠比起来简直就是块豆腐渣,一仗下来他身上不但被划开了大大小小好几道口子,最要命的是右肩上中的那一箭,铁甲几乎没有起到什么防御的作用。幸亏突厥人不但穷手艺还差,这根箭用的是扁叶状的骨质箭簇,要是换成一根三棱头的狼牙铁箭,杨霖就等着把右臂剁下来吧。
当战后杨霖被抬进伤兵营裹伤的时候,看到的景象让他差点当场下令把那几个随军郎中统统砍死:他眼睁睁的看着一个所谓的“郎中”将半碗颜色发浑的雪水吸进他那张龇着几颗黄板牙的臭嘴,再往伤兵的创口上一喷就算清了创,然后用两只沾满血污泥垢的脏手抓起一把黏糊糊、臭烘烘的膏药往伤口上胡乱一抹,再用一根脏兮兮的破布条子把伤兵裹成个粽子就算齐活了!尽管现在是冬天,细菌的生存繁殖环境比较恶劣,大部分伤情较轻的伤兵们应该没有什么危险,可是经“郎中”们这么一治,要是伤口还不发炎溃烂就是活见鬼了!
杨霖大怒,下令把这些郎中拉下去每人揍十板子,要是下次还不搞好个人卫生就敢来草菅人命,就统统砍死!
他哪敢让这些连赤脚医生都赶不上的家伙动他的伤口?只能由李秀宁和自称对医道“略懂”的房玄龄亲自下手拔了箭、清了创,再裹上药包扎好。当天晚上人还好好的,可能是箭簇上的骨头渣子什么的没清理干净,一过半夜就发起了高烧。几个被洗刷得香喷喷的郎中围着他一顿望闻问切,然后得出结论又是老一套的杨大将军在过生死关,熬过去万事大吉,熬不过去就得死翘翘,又急又气的几个丫头干脆把一顿拳脚把他们打了出去。
五万多人看押着三万多不安分的俘虏,咄吉的大军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打过来,房玄龄和长孙无忌等人一商量,只能暂时退回楼烦关,等杨霖清醒过来再做打算。
……
中路的杨霖跟突厥人狠狠的打了一仗,西路的宋老生也没闲着。按照计划,他应该首先占领管涔山,清剿附近的小股敌军之后,寻机占领开阳,然后与中路的杨霖齐头并进在善阳城下汇合。可老宋那是什么人?驴脾气一发作连皇帝的话都当耳旁风,更何况一个反贼头子?所以老宋在管涔山转了一圈没逮着几个突厥人之后,压根就没耐心刮地三尺,直接连夜急袭开阳城。
开阳位于楼烦关以西二百多里,是马邑和楼烦之间最大的一个城邑。开阳说是一个大城,那是相对于马邑这片地广人稀的贫瘠之地而言,其实还赶不上河东内地的一个镇子,也就两千多百姓,用黄土垒起不到一丈高的土围子就算城墙了,守军更是半个欠奉。所以突厥人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开阳,并以此为据点四处劫掠,然后把抢来的粮食财帛和人口囤积在这里,准备回头一起运回老家去。
突厥人游牧为生,幕天席地惯了,哪懂得守城?而且自打南下以来,他们压根就打过什么大仗、硬仗,隋军不是据城固守就是闻风逃窜,所以生性散漫的突厥人早就没了警惕,开阳仅有的两个城门日夜不禁,连城墙上的守军都没有几个。
所以宋老生毫不费力气的拿下了开阳城,城里的突厥人几乎没有反抗,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被撵到了城外。
宋老生麾下的左骁卫确实生猛,但是突厥人要是如此不堪一击,又怎么能纵横西至河中、东至辽河的塞北草原所向无敌?就像步利的兵一看见杨霖这只弱鸡就红了眼、争先恐后的占便宜,其实并不代表着突厥人有多勇敢善战一样,开阳城的突厥人不战而逃,也并不意味着突厥人就是胆小鬼其实这本来就是突厥人的天性和习惯使然。
作为农耕民族的汉人对土地的重视程度超过一切,“人在阵地在”并不是近代中国才有的口号,自古以来人在城在、城破则与之偕亡就是中原王朝对待土地和城池的态度以及对官员和军队的基本要求,“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得”这一堪称绝对正确的战术原则在汉人中间从来都没有市场。而作为游牧民族的突厥人就不一样了,逐水草而走、居无定所是他们的天性,就算是为了争夺水草丰美的牧场他们也会不惜一战,但是极少以死相拼,更不会像汉人那样修建城池把这块土地死死的看守起来。塞外恶劣的自然条件、低下的文明水平和稀少的人口规模使得土地对于他们来说并非稀缺的战略资源,财富和人口才是他们最看重的东西。
所以突厥人极度的嗜战、敢战、善战,因为唯有战争才能改善他们贫苦潦倒的生活,才能从富得流油的汉人手中抢到财富和物资。可是战争又是一把双刃剑,打赢了自然皆大欢喜,要是打输了那麻烦可就大了,一旦作为战争主力的青壮人口损失惨重,小到一个家庭、一个部落,大到一个种族都可能因此衰落、远迁甚至消亡。自古以来的戎狄、匈奴、柔然,以及后来的突厥、契丹、女真、党项等北方游牧民族的命运莫不如此。
所以突厥人极其擅长打顺风仗,以强击弱往往如水银泻地般的无往不利。但是他们散漫的天性、粗糙的装备和训练水平以及低下的战略眼光、战术能力又使得他们面对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又装备精良的汉人职业军队时,往往不堪一击。但是时间久了,突厥人就算再蠢,也逐渐摸索出一套对付汉人军队的比较有效的战术。
这套战术其实也很简单。如果能够占得先机、打了汉人一个措手不及,那就利用骑兵的速度和冲击能力不断的扩大优势,直到将汉人击溃、击败。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那突厥人会毫不犹疑的稍沾即走,甚至不惜四溃而逃其实这才是突厥人最为得心应手的拿手好戏。有时候双方打得正热闹,局面相持不下甚至突厥人还占据着上风,他们也经常一点征兆没有的掉头就跑。突厥人逃跑了,作为敌人怎么说也得追一追吧?可是怎么追?突厥人跑得乱糟糟的到处都是,根本没有什么明确的方向和主次之分,所以想追的话就只能分兵。可是追着追着就会发现前边的突厥人越跑越多,还时常冷不丁的回头咬你一口,你要是开始集结兵力了,突厥人便又是一哄而散,反复如此。反正突厥人是马背上的民族,能在马上吃能在马上睡,作为敌人只能被他们胖的拖瘦、瘦的拖垮,这时候精力依然充沛的突厥人再回头把敌人从容吃掉。
所以大隋虽然数次大败突厥,却从来没有全歼敌军的记录,皆源于此即便是不世出的名将杨爽和杨素,面对突厥人的游击战术也只能干瞪眼。
所以开阳城的突厥人并非是被宋老生吓跑了,而是又想跟他们玩这一套“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游击战术。毕竟城池丢了突厥人可以不在乎,可是那些抢来的好东西来不及带走就太可惜了。突厥人打算把四里八乡的那些还在打劫的族人都找回来,然后一起给那些黑吃黑的隋人点颜色瞧瞧。
可是他们哪知道宋老生是个属倔驴的,连开阳城都不要了,就死盯着他们不放。当突厥人四溃而逃的时候,他也把自己的手下散布开来,只是远远的跟踪并不靠近。而突厥人一旦有了集结的迹象,他立刻收兵急袭。反复几次,突厥人被宋老生杀伤了好几千,连一次反击的机会都没找着,反而被撵出去了好几百里地。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名将
宋老生这一仗是打爽了。他以前虽然没跟突厥人交过手,却极度崇拜卫王杨爽,并一直对他的偶像以及后来的杨素只能击溃而不能全歼突厥人扼腕叹息,所以他针对突厥人的打法,精心设计出这样一套分兵合击的战术,终于在这一战中取得成效。虽然斩首不多,但是他始终牢牢把握着战局的主动权,就是不知道最后谁会被谁拖垮。
他这一追就是几百里地,一口气把突厥人赶到了善阳西北的秦长城附近,都快跑出河东了。这一日刚刚把几百个被他追得走投无路的突厥人一网打尽,就见西北方向报警的响箭飞的满天都是,不一会儿就有斥候飞马来报,西北三十里外发现大批突厥骑兵,数量不下十万人!
十万突厥人?难道是咄吉盯上他、从善阳追过来了?那也应该是从东边来,怎么跑到西北去了?
宋老生不敢怠慢,赶紧集结部下,并派出了更多的斥候前去打探消息。傍晚时分消息传来,原来他碰见的不是咄吉,而是俟弗利。
俟弗利不是一直在关中闷着头啃五原和榆林这两块硬骨头吗?怎么一回头跑河东来了?这事还要从当初突厥人出兵的时候说起。
“突奸”启民可汗死后留下了五个儿子,因为担心这些小年轻没挨过大隋的揍就不长记性,所以采取了分而化之的办法,汗位传给了老大咄吉,却把最强大的几个部族交给了老二俟弗利而老三咄。老突奸的想法是让儿子们关起门来窝里斗,不管斗成啥样突厥还是他阿史那家的,否则万一这些兔崽子们脑子一抽抽去招惹大隋,弄不好突厥就要亡国灭种了。
咄吉和俟弗利们一开始倒是不负众望的明争暗斗了一番,可是令老突奸启民可汗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俩兔崽子居然在跟大隋掰掰手腕这件事情上达成了共识,并趁着大隋内乱将这个想法付诸实施。不过在攻击方向和谁主攻、谁佯攻的问题上俩人还是习惯性的吵了个不可开交。
咄吉虽然身为突厥可汗,可是俟弗利麾下的二十万铁骑,是突厥人最精锐的力量,咄吉就算把老弱病残都算上,也凑不齐这么多人马。所以俟弗利理直气壮的要求率部进攻关中方向,而把河东丢给了他大哥咄吉。
谁都知道关中是大隋的精髓所在,就算北边的几个郡偏僻些,那也比河东那些鸟不拉屎的地方有油水得多,所以早早就被俟弗利盯上了,并且放言如果咄吉不答应,他就不陪他大哥玩了,领着他的人马继续回草原放羊去。
咄吉拗不过俟弗利,又担心俟弗利犯了牛脾气让南征一事鸡飞蛋打,只能忍气吞声的带兵去了河东。没想到咄吉因祸得福,在河东打得顺风顺水,一口吞并了定襄不说,大半个马邑和雁门也落入其手,相反倒是俟弗利那边啃上了硬骨头。关中不比河东,那是大隋的发迹之地,又有杨广的亲孙子代王杨侑坐镇,俟弗利刚一冒头,杨侑就调兵遣将,跟突厥人硬怼到了一块。
关中名义上的主将,左骁卫大将军、关中捕盗大使屈突通不务正业的跑到东都装病去了,不但带走了左骁卫的大军,还捎带着把当地的郡兵也拉走了个七七八八。不过自古精兵出秦地这句话可不是吹的,大隋十二卫府兵中将近一半出自关中,即便普通百姓也大都是武勇之辈,更何况这一仗还是为了保乡卫土?所以杨侑一声令下,不到一个月工夫就募集了八万大军,并迅速的经朔方直出五原、榆林,顶住了俟弗利的猛攻。
而且驻守关中北疆的五原、榆林、灵武等郡的边军也不像河东那样,尽是一群被大隋当后娘养的散兵游勇。早在杨坚在位之时,大隋就有计划的将关中内地的百姓迁移到北三郡屯垦实边,并非常重视当地的国防设施建设。所以五原和榆林的守军虽然人数不多,但是一来是保家卫族士气高昂,二来援兵也及时赶到,所以把几座大城守得风雨不透,让突厥人死伤狼藉。
这下俟弗利可遭了罪喽。隋人坚决的实施坚壁清野战术,几乎将所有的人口和物资都集中在了城池里,他连粒粮食都抢不着,那几座城他又攻不下来,一时间进退两难。要是这样下去,等到隋人大举增援开始反攻,他就只有空着两手回窜老家一条路可走了。劳师远征又一无所获,不光是来年怎么过没了着落,更会大大折损他俟弗利的威望,还怎么跟咄吉争夺汗位?
而且咄吉的态度也很奇怪。这家伙走了狗屎运,在河东不但抢了大片的地盘,而且收获颇丰,光是牧奴就抓了好几万,财帛物资更是抢了不计其数,听说咄吉这家伙的寝帐里就多了上百个花溜溜的汉人大姑娘。可是咄吉却来信说形势不妙他准备跑路了,这是什么情况?他俟弗利跟隋人打得头破血流还没叫苦呢,咄吉那边顺风顺水的怎么还准备开溜?莫非这个家伙在搞什么阴谋?
俟弗利在关中没占到便宜本来就有些意兴阑珊,现在又对他那个狡猾的大哥产生了怀疑,所以哪里还呆的下去?既然河东那边有好处可捞,他俟弗利也得赶紧去分一杯羹,而且他非常不介意从咄吉手里顺手牵几只羊。反正他们是亲兄弟不用分得那么清楚,咄吉的就是俟弗利的,俟弗利的……还是俟弗利的。
结果俟弗利一进到河东境内,迎头就撞上近万咄吉部下的溃兵。这些溃兵说他们被隋人连追了三天三夜,那些隋人不但是府兵,而且是清一色的骑兵,人数不下两万。
府兵?还都是骑兵这不就是突厥人的噩梦吗?俟弗利能有勇气关中打上俩月而且一直攻得很凶,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那里的隋人都是些杂牌,没一个府兵,而且大都是步兵。大隋的府兵,尤其是骑兵那是什么角色?那可都是些五千骑就能破十万的变态,他俟弗利的十几万人马弄不好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俟弗利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回关中继续老老实实攻城去,可是还没等他动弹,宋老生的两万骑兵已经逼了上来,离着不到五里地跟他对峙上了。
宋老生是员宿将,而且是个勇将,可惜就不是个名将。如果此刻把他换成杨爽,可能连个磕巴都不打就率军扑过去了,两军交锋首重气势,而且以左骁卫的战力和威名,未必没有让突厥人不战自溃的可能。如果这一战的主将换成杨素,他可能会下令麾下几百人、几百人的分批冲阵说白了就是去送死。只要突厥人的阵势稍有松动或混乱,他就会抓住机会发动致命一击,说不定也能一击制胜。可是现在左骁卫的主将是宋老生,他需要考虑部下连续奔袭数日之后,在体力和士气上跟以逸待劳的对手比落于下风;他需要考虑敌众我寡之下,一击不成必败无疑;他需要考虑敌情不明,万一另有埋伏;他需要考虑就算他打赢了,硬拼之下损失惨重,会不会被杨霖和李渊吞掉……
有时候事情其实很简单,只是想得越多就复杂,所以许多脑袋就一根弦的家伙成了名将、福将,而那些老成稳重、虑事周全的却永远泯然于庸碌之间。宋老生就是如此,他跟胆颤心惊、随时准备撒丫子跑路的俟弗利对峙到傍晚,连一根箭都没放,便趁夜色退出了战场,一路不停的退回了开阳。而且这回老宋不玩个人英雄主义了,一到开阳立刻传书杨霖和李渊,声称敌军势大,要求东路和中路军向他靠拢,否则西路军独力难支。
此时李渊的招兵之旅也基本大功告成,而且他麾下的十万多人马在雁门热热闹闹的来了个武装大游行,倒是把三五成群跑到这里抢劫的突厥人吓了个半死,纷纷逃回马邑境内,并将这个突发的军情禀告给咄吉。
咄吉正憋了一肚子火。他的几个弟弟里边就一个步利还算让他省心,结果这个熊孩子这些天不知道跑到哪里玩疯了,连个动静都没有,而那个最让他闹心的俟弗利却擅自从关中撤军跑到河东来跟他抢地盘了。此时雁门又突然冒出来大批隋人的援军,咄吉眼珠子一转,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俟弗利,然后就撺掇他二弟去雁门。
俟弗利反复跟报信的斥候确认了一百遍雁门的援军人数虽众,但大都是些兵刃、旗帜和服色都很杂乱的老百姓,又亲自派出数路探马侦知消息属实,这才心满意足的领兵出征。不管咄吉在打什么主意,仗还是要打的,不打仗就没有缴获,没有缴获这一趟河东不就是白来了吗?
不过俟弗利觉得,打败一支以老百姓为主的杂牌军有五万人就够了,剩下的人手还是留在善阳盯死了咄吉才最为要紧。
元月十三,在雁门和马邑交界的夏屋山前,刚刚赶到桑干镇的李渊跟俟弗利迎头相撞。俟弗利趁李渊立足未稳,全军发动突袭,五万突厥铁骑遮天盖地的朝着还未展开阵势的隋军冲了过去。
其实就算李渊的兵摆好了阵势也没用。李渊手里就河东军还算训练有素,可是李老倌这次北上可是藏着私心呢,哪里肯拿自己的本钱去拼?所以三万河东军他就带来了一万给自己当保镖,剩下的都是一路捡来的民军。这些民军来自各地,别说统一的训练和配合了,大部分都是才放下锄头没几天的农夫,别说杀人了,连杀过猪羊的都不多,如何是凶悍如狼的突厥人的对手?眼看着他们就要被突厥铁骑一击即溃,然后像猪羊一样被屠杀,这时李渊的中军里边杀出了一彪人马。
为首一人,看上去年纪不过十二三,身高不过五尺,面如病鬼,骨瘦如柴,全身上下没有二两肉。此时他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手无寸铁,倒是还牵着两匹马。这两匹马比他座下的那匹还要高大雄峻,却个个汗出如浆,全身剧颤,口中不断发出惨嘶,看上去随时都要一头栽倒。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一人破万军
此人当然是李家老三李玄霸。
李玄霸在他的无良老姐撺掇之下翘了家,然后在晋阳又被他爹抓回去关了禁闭。不过这个世界上有能关住李玄霸的小黑屋吗?所以很快他就成功越狱,打算去马邑找姐姐和姐夫。那个姐夫虽然本事稀松人品差劲,但是对他还算不错。李玄霸自小经历坎坷,所以内心很是敏感,谁是真对他好,谁对他是假意奉承还是能分得清的。
可是李玄霸把他那个看似厚道实则腹黑的大哥给忘了。李小三越狱这事李老大是管不起,可是顺手给老爹打个小报告就免不了了,于是李老爹派出了大杀器窦琮。话说这位窦舅舅连女暴龙李三姐都轻易不敢招惹,何况李小三乎?于是窦琮手到擒来,将李玄霸逮到了东路军。
这会儿突厥人还没杀到,民军们就阵脚大乱,连李渊都带头准备跑路了,这可惹恼了李小三。本来他还老老实实被老爹关着禁闭呢,这会儿也顾不上了,连甲胄都来不及披挂,牵了三匹马,一匹自己骑乘,两匹驮着他的大锤就上了阵。他屁股后边跟着的那一队兵,其实都是李渊的亲兵,专门负责看押他的。少郎君越狱他们没本事拦着,但是要上阵他们哪里敢不跟着?要是李小三少了半个汗毛,李渊非扒了他们的皮不可。
李玄霸那个瘦小的身体连一百斤的分量都远远不到,别说他座下的大青马了,就算是头驴子都能轻松的载着他满地跑。但要是再加上那两把重达四百多斤的大铁锤呢?别说马了,就算大象都能累瘫喽。所以战马对于李玄霸来说仅仅就是个代步的工具,一冲到离突厥人不到十丈远,他就伸手拽过另两匹马驮着的大铁锤,然后伸脚往座下的大青马的马背上一点,整个人便凌空飞起,向对面的高速扑来的突厥骑兵砸了过去。
突厥人看见隋人阵中跑出来一个小瘦孩儿,手里还举着两把大得吓人的铁锤,都觉得有点可笑这是谁家的熊孩子啊?怎么也没大人管管,战场是小孩子玩耍的地方吗?还有那两把大锤,这得费多少纸才糊的出来啊?隋人就是有钱,我们可汗写信还得用羊皮呢。
可是这个小瘦孩儿拎着大锤用脚一点座下战马,他们就眼睁睁的看着那匹绝对是算得上良驹的大青马,在一瞬间就被压断了脊梁,惨叫着扑倒在地然后就没了动静这是什么情况?还有那个小瘦孩儿凌空飞来时掀起的尖啸的狂风和巨大的威压,竟然让他们直不起腰、睁不开眼,就连举刀相抗都成了奢望,这又是怎么回事?
李玄霸起飞,大青马倒毙。李玄霸降落,掀起了一片血腥。
全力冲刺而来的战马,所携的何止千斤之力?可是马上的骑士眼睁睁的看着李玄霸只是拿锤头一顶,马头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生生的缩进了腹腔之中,然后他便连同着这匹没了脑袋的战马一起倒飞了出去,一边飞还一边从口中往外狂吐着鲜血和内脏的碎块。
幸亏他并不孤独,跟他同一命运的还有数不清的袍泽弟兄。李玄霸见了血,就如同色鬼遇见了**、赌徒中得了头彩、酒鬼喝到了佳酿,兴奋得都快忘了自己姓啥。他这两把铁锤一抡开,那是撞上了必然尸骨无存,沾到边就得被拆成零件,哪怕是掀起的疾风挨得近了都得人仰马翻,突厥人呈一个扇面的攻击线顿时被从中掏出了一个大窟窿,而且这个窟窿有越扩越大的趋势,从而使得突厥人的阵势一片大乱。
须知骑兵冲阵看似万马齐奔、各冲各的,其实里边的学问大了去了。大隋的骑兵习惯使用锋矢阵,集中力量突破一点,然后以点带面逐渐撕开突破口,对敌人进行迂回包抄,最终形成分割合围。而突厥人的习惯是将骑兵散布成一个扇面全线突击,虽然这种攻击方式在强度和效果上不如隋军,但是在场面和气势上不知强出了多少倍,说白了就是非常吓人,没见过世面的、胆子小的敌人可能不等接战就自行溃退了,比如说现在李渊手下的民军们。而且这种齐头并进的攻击方式一旦突击不利,逃起命来也比较容易,不像隋军那样与敌人搅在了一起,一旦被缠住则必死无疑。
不过突厥人这个战术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不怕跑得快,就怕跑得慢。其实跑得慢也不要紧,顶多是在冲锋的途中被人家多射死些人,最怕的就是有谁站在那里不动弹了。哪怕你死倒在地上也不要紧啊?大家都是马背上长大的,这点小障碍不过是一跃而过的事,可是你高头大马的站在那儿还让别人怎么过?其结果必然是自相挤撞、自相践踏,最终不战自乱。
现在的突厥人就面临着这种最绝望的状况。突击过程中遭遇敌人的反突击很常见,但是通常情况下对撞在一起的结果就是同归于尽,交错而过的结果就是互相凿穿,谁也不耽误谁的事。可是李玄霸不一样啊,两把大锤子抡开去,连人带马砸得满天飞,他自己却站得稳如泰山,简直就是个超级大路障,方圆数丈之内一切生物禁止通行!
满天飞的死人死马砸得还在高速奔袭的突厥人人仰马翻、死伤无数,侥幸没挨着的拼了命的勒马减速或者掉转方向,都想离那个恐怖的杀神越远越好。于是远远望去,以李玄霸那个小小的身影为原点,突厥人的骑兵大阵围绕着他泛起了一片涟漪,一圈一圈的荡漾出去,竟使得大半的突厥人不得不降下马速以免自相践踏。远处的突厥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从众的心理也让他们开始减速以求自保,并纷纷张望议论了起来。
战场上的气氛顿时诡异了起来,连已经开始跑路的民军们都停下脚步观望起来。
突厥人不来送死了,李玄霸不高兴了。不过他记得他那个没用的姐夫曾经说过: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李玄霸此时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便抡起锤子朝挤作一团并连连后退的突厥人杀去。
杀神来了,怎么办?当然是跑了!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人要想跑的话,一回头撒开腿就得了,可是马不行啊,掉头需要空间啊,可是大家伙都挤作一团了,刚才没有踩死一片自己人已经是大伙骑术高超才有的造化了,现在还能往哪跑去?
李玄霸又掀起一片血浪。在这种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技巧和花招都是笑话,以柔克刚、借力打力、四两破千斤这些事情只能发生在正常人之间,你对着一台重型坦克克一个、打一个、破一个试试?李玄霸这个变态就是这个年头的重型坦克,便是最勇武的突厥人在他的手底下也不过是一只弱鸡,毫无招架之力。对于李玄霸来说,这根本就不是一场战斗,完全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不到顿饭工夫,李玄霸就活生生的砸死了上千的突厥人!挤作一团无处躲无处藏更没有勇气抵抗的突厥人,甚至弃了战马跳上了前边袍泽的战马或身上,连滚带爬的哪怕能离那个杀神远出一步都值得他们拿命来换。于是李玄霸的身边摞起了一座由人尸马尸垒起的小山,而在他前方不远处,因为挤作一团无路可逃而自相践踏堆起的肉山足有一丈多高,李玄霸砸了两锤子,居然都没砸塌!
李渊离着老远终于发现了他三儿子的壮举,也终于回过味儿来了这时候他要是还不知道趁势反击,哪还有脸自称出身武勋世家?还有什么资格算计这个天下?
其实跟在李元霸后边、自以为必死无疑的那些亲兵看守们早就开始了绝地反击,而且被李玄霸吓得魂飞天外的突厥兵们能跑的早就跑了,跑不了的也没心思恋战,竟然被百十个隋军打得溃不成军。
等到李渊指挥着胆颤心惊的河东军和民军们杀过来,这场战斗已经没有了任何悬念,突厥人当初来得有多快,现在跑得就有多快。倒霉的俟弗利被夹在中军,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被裹挟着开始逃命,一口气跑出了一百多里地才开始收拢溃兵。收拢了一夜,手下的兵也没凑够四万,再一清点,除了被李玄霸活活砸死的千余人之外,其余的基本都是被自己人踩死、挤死的。
李渊首战获胜,不管是怎么赢的,起码打了胜仗腰板就硬。他在战后立即传书杨霖和宋老生,通报战果并要求中路和西路军向他靠拢,乘胜追击与突厥人决战。那口气冲的,绝对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至于此战的头号功臣李小三,得到的唯一好处就是被解除了禁闭,然后被他老爹死死的攥在了手心里,就差拿根小绳把他牢牢拴住,生怕这个老李家一千年也出不了一个的宝贝疙瘩再跑丢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煮饺论英雄(上)
伤势未愈的杨霖端坐在楼烦关,宋老生让他往西,老丈人让他往东,每个人口气都很冲、理由都很充分。不过杨霖只是微微一笑,回书曰“突厥大叶护在此,速来参观”,便不再搭理他们了。
他发了一天一夜的高烧,可把大伙给吓坏了。几个小丫头们如何哭天抹泪就不用说了,急得满地乱窜的众将们想不出别的办法,便把怒气发泄到了突厥人头上,纷纷叫嚷着要屠尽那三万多俘虏,连夜赶到军中的杜如晦和祖君彦也是一脸的狰狞,张牙舞爪的吼着“坑之”这帮文官发起狠来,下手绝对比武将更黑。
幸亏杨霖很快醒来,这帮倒霉的突厥俘虏才逃过一劫。其实像杨霖这样身受严重外创的,高烧和昏迷是身体自我保护的一种生理反应,所谓的什么“生死关”不过是那些庸医手艺太潮、脱卸责任的胡说八道而已。
既然杨霖没什么事了,那么已经推迟了两天的庆功宴就一定得开了。杨霖虽然打出了讨奴军的旗号,但那就是个没有官方认证的草台班子,就算他给将士们加官进爵,出了这个营门也没人认账,所以就只能重赏了。幸亏这一仗的收获还不错,突厥人都是骑兵,其中不少还是一人双马,所以这一仗除去折损光是战马就缴获了五万多匹,随军充作军粮的牛羊和搜集来的死马足有近十万,就算还有些乱七八糟的诸如兵器、甲胄、营帐之类的物资还没来及的清点,光是这些牲口就已经让众将眼睛瞪溜圆、口水哗哗淌了。
杨霖很大方,那些在这一仗里边光占便宜没多少吃亏的府兵和边军几乎一人赏了一匹战马,就连啥活没干就抓了一个步利的民军,他也一出手就是三千匹战马和上万头牛羊。而人数最多、出力最多、损失最大的他的本部人马,一共才分得了两万多匹战马。这下子不但杨霖的嫡系将领们难免心有怨言,就连那些拿了好处的府兵、边军和民军的首领们也有些过意不去,虽然想让他们把吃进嘴里的好处再吐出来那是没可能,但是一个个都拍着胸脯表示今后一定唯杨将军的军令是从,绝不再保存实力,哪怕是让他们打头阵都没得说。
等到酒一喝起来,这些里子面子杨霖都给足了的旁系将领们,自然围着这个大金主不放,纷纷向他敬酒。杨霖借口伤势未愈以茶代酒,却忘了这年头的茶水里边充满了葱姜大料以及一堆莫名其妙的作料,那味道简直比劣酒还能要他的命,没喝几口就哇哇直吐,只能借口伤势复发避席逃走。
杨霖这一走,他的那些本来就没什么心气的嫡系将领们便也都跟了出来。杨霖对他们的到来早有预料,领着众人进了一间大屋,一进去就看见几个小丫头领着婢女和厨娘们正在忙活着和面、擀饺子皮、剁馅,一个个圆溜溜的饺子皮摞得有小山高,剁得细碎的韭菜猪肉鸡蛋再拌上香油装了好几大盆,香喷喷的味道让人垂涎欲滴。
杨霖笑嘻嘻的把闲杂人等撵了出去,然后下令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统统学**饺子。
他自己是个大伤号,整个右胳膊还吊着呢,所以自然能够偷懒。李蔓珞带着小七和嫣儿笑嘻嘻的教一帮笨手笨脚的糙老爷们包饺子,这种活计李秀宁自然是不屑一顾的,人家光等着吃就行啦,难道还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牛进达瞪着一对牛眼好不容易才成功的将一个饺子合拢收口,又端在手里仔细瞅了半天,大叫道:“这不就是月牙馄饨吗?老杨你还说是什么饺子,你又骗人!”
杨霖翻了个白眼,道:“你这个憨货不懂就别瞎说,凡事不能只看表面,这玩意是饺子还是馄饨你吃进嘴里了才有发言权!”
房玄龄闻言眼珠子一转,道:“就像主公今日厚此薄彼,是亏了还是赚了也得等到日后才见分晓呗?”
杨霖嘿嘿一笑刚要说话,突然看见了躲在人堆里的李孝恭。这位可是稀客,平常跟大伙不远不近的,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今天难得跟大伙凑到了一块儿,也不知道是自己来的还是被李秀宁抓来的。
“嘿嘿,我就知道你们这帮家伙没捞到好处眼红了,非得跟我讨个说法不可。你们跟着我的时间也不短了,什么时候见过我光吃亏不占便宜?孟平兄,小弟看你若有所思,不如说说你的看法?”
“我?”一直在跟饺子皮较劲、忙活出一脑门子白毛汗的李孝恭被杨霖点了将,不由得一阵愣怔,然后连忙把那个也不知道是皮包馅还是馅包皮的半成品饺子放下,肃然道,“统领深谋远虑,所思所为非末将所能妄加揣测,无论做什么定然都是有道理的,末将并无非议。”
“唉孟平兄啊,咱们这是闲聊呢,又不是议事,你弄得这么正式干什么?咱们就是随便说说,要不光闷头包饺子多无聊啊?”
“那……统领是想招揽这些人为我所用?”
“孟平兄说得大体不差,不过招揽说不上。小弟现在落魄得很,也就你们几个看得上,这些人岂是用几匹马就能收买的?小弟说白了这是在广结善缘,将来也不指望这些人能跟着咱们混,只要在战场上碰见了,人家能松松手,这个买卖做得就不算亏。”
段志玄的理想一直都是统御一支像左骁卫那样的无敌骑兵,所以对杨霖的这种败家子行为深恶痛绝,一听这话就更坐不住了,大叫起来:
“那可是几万匹战马!换成铜钱能值百万贯啊!你就拿来换人家松松手?什么手能这么值钱?就算是金子打的也不值啊?”
“那你说咋办?要是咱们一毛不拔,先不说那些府兵和边军们会不会闹情绪、跟咱们散了摊子,你老段能从咱们磨坪山几万弟兄里边找出五千个会骑马的吗?这五万匹马要是全落到咱们手里,那就不是资本反而是负担。古人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就是这个道理,你信不信到时候别说连宋老生了,连唐公都会算计咱们……好吧,媳妇儿我错了,我老丈人才不会算计我呢!但是不管是皇帝还是瓦岗的那些反贼们,都得红了眼睛来抢劫咱们,咱们能打得过?还不如大方点,咱们自己送出去,他们想打劫也得找别人去。”
“主公言之有理,可是咱们手头还是有两万多匹马和几万头牛羊啊?”
“克明兄说得没错,这些东西小弟也大都要处理掉,等宋老生和唐公来了让他们自己商量着办,咱们留下五千匹战马就行了。牛羊倒是要多留下些,咱们的弟兄就指着吃肉涨士气呢!”
“好东西就这么都送人了,咱们以后还怎么打仗?难道永远都要靠着别人施舍,咱们就一直这么怂包软蛋下去?”
“我说老段你别急呀!我知道你做梦都想统率一支骑兵,可是你知道不,你一直都是我心目中最优秀的骑兵大将,早晚有一天我会把一支纵横无敌的强大骑兵交到你手里。对了,你明天就去战俘营,挑一些会说几句汉话、骑术好而且手上没沾过汉人血的突厥兵,想办法把他们勾搭到咱们军中作为骑兵的种子。人数不用多,两千人左右就够,你觉得怎么样?”
段志玄闻言大喜,其他人、尤其是李孝恭却一下子愣住了。他们磨坪山的嫡系人马到现在算上杨霖的亲兵营也就不到两千骑兵,都是由李孝恭掌管,现在杨霖一句话等于把他给撤职了。李孝恭在杨霖军中本来就有怀才不遇之感,众将都有些替他不平,现在可好,他脑袋上就剩个空壳子的副将了。
杨霖却视而不见,反而豪兴大发,对着有些沉闷、都闷头忙活着包饺子的众将说道:
“老段说完了,各位想不想知道在我的心目中,打算给你们安排个什么样的位置?”
事关自己的官位前途,果然人人都来了兴趣,几十道目光都聚焦到了杨霖的身上。
“好咱们今儿个就来个煮饺子论英雄!
话说小弟虽然平日里对诸位兄长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实际上在小弟的心中,诸位都是不世出的大才,进可谋一国一域,退可保国泰民安。说实话我都觉得你们跟着我有些屈才了!
咱们先说文官。说起来有些可怜,咱们磨坪山上数万人马,能操持文事而令小弟无忧者唯玄龄兄、克明兄、辅机兄和尚德兄四位而已,却偏偏都是宰辅之材,可遇而不可求。
玄龄兄筹谋帷幄,可定社稷;夙夜勤强,任公竭节;议法处令,务为宽平;不以己长望人,取人不求备。克明兄文韬武略,集于一身;识量清举,明决果断;刚烈忠忱,勤劳任事;相资共济,协恭和衷。小弟但有疑难,玄龄总有千般谋划,克明只需一言决之,若以往哲方之,房则管仲、子产,杜则鲍叔、罕虎矣。可叹杨广老儿有眼无珠,朝中尽是虞、裴等尸位素餐之辈,房杜二兄如得一人,匡扶江山于既倒并非难事;若是二人皆得,四海清平,再现大隋盛世亦非不可能啊!”(哎妈呀,这顿抄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 煮饺论英雄(下)
杨霖对房杜的这番评价可以说是极高的,对人臣而言堪称登峰造极,就房杜当前的成就和地位,绝对是有些过格了,这话要是换成杨广或是哪位阴狠的主子说出口,这老哥俩要是不赶紧找把刀抹脖子,离获赐毒酒一杯或是白绫一匹也不远了。就是这样,房玄龄和杜如晦依然是一改往日在杨霖面前不拘小节的模样,慌忙起立肃然下拜,口称“不敢”、“主公过誉”不止。
杨霖他准大舅哥长孙无忌不知道是凑热闹不嫌事大,还是心里泛酸,在旁凑趣道:“那主公认为,该赐房杜二兄何官何爵才是?”
杨霖好似没品出他话中的味道,照旧大大咧咧的道:“我要是皇帝,定会拜二位兄长为相!可惜尚书令只有一位,而房谋杜断无往不利,断不可分,如此尚书左右仆射非房、杜二兄莫属。”
这天下谁能任命尚书台左右仆射?好像只有那么一位,虽然也姓杨,可是此杨非彼杨,杨霖如此说法,简直就是拿自己当皇帝了。这话要是传到那位真皇帝耳朵里,非诛了他九族不可……当然现在杨霖也没什么族了,但无论如何也是大逆不道到了极点。可是如今屋内的众人却没有一个觉得她说的有什么不对,反而因此兴奋异常。
为啥?因为杨霖成天满口子的胸无大志已经让众人听得腻歪透了,也没人相信。这年头连那些泥腿子、穷光蛋称王称霸都不新鲜了,谁会相信一个出身显贵、背景深厚又拥有不俗实力的世家子弟会甘于庸碌?现在杨霖好不容易显露出一点雄心大志了,大家伙都指着他升官发财呢,唯恐一不小心又把他吓得缩回去了,哪能不趁热打铁、彻底把鸭子撵上架的道理?
刚被封为尚书左仆射的房玄龄脑子最快,赶紧继续把杨霖往沟里带:“微臣谢主隆恩,只是这尚书省有主了,却不知主公如何安排门下、内史二省?”
“辅机兄聪明鉴悟,雅有武略,克忠克仁,尽智尽力。善避嫌疑,应对敏速,求之古人,亦当无比。昔黄帝得力牧而为五帝先,夏禹得咎繇而为三王祖,齐桓得管仲而为五伯长,吾得辅机当如是也!还有尚德兄,有经国之才,性又抗直,素有胆智,无所屈挠。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吾有尚德,三镜齐矣!
在小弟看来,二位亦是宰辅之才,如今只能屈才拜辅机兄为黄门侍郎,而内史侍郎则专为尚德兄所设!”
长孙无忌和祖君彦可不觉得受了啥委屈,忙不迭的起身肃容拜谢。房玄龄则捋须讷讷道:“过了过了,刚才就过了,现在也过了。主公啊,你这昏迷了一天一夜,可是在睡梦中得了哪路神佛所授的天书奇卷?怎么一觉醒来居然满腹经纶、出口成章了?”
过分了?杨霖可不觉得,上述的前三位在前世可是联手打造了一个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贞观盛世!而祖君彦要不是因为倔驴性子被提前砍死,而是被李世民拐跑了,弄不好他都用不着去捡他大哥用剩下的那个魏征,这块祖君彦牌人镜足够他照一辈子的。不过关于房玄龄的疑问他可没法回答,他总不能说这是某倒霉作者翻了一下午的新旧唐书剽窃来的吧?
他打了个哈哈绕过了这个话题,把目光转向了那些眼巴巴瞅着他的武将们。
“赶紧包饺子!还是咱们武人好啊,用不着跟你们文绉绉的掉书袋,可把我累死了……咱们一个一个来,先说老盛吧。
永固兄,这一仗你真是让小弟刮目相看啊!以前我一直认为你沉稳有余而机变不足,谁知你在战前和阵中两次别出心裁的变阵,在当时是把我的小心肝吓得扑腾扑腾直跳啊,可是过后一琢磨,却发现是如此的精妙绝伦、非如此不足以制胜!这是什么?我告诉你们,这就是作为一名将军最宝贵的素质战场直觉!兵书战策可以苦读,杀敌本领可以苦练,战阵经验可以积累,处乱不惊、指挥若定可以磨炼,唯有这种战场直觉是老天生的、爹娘给的,学不来也求不到,古之名将无不具备天生敏锐的战场直觉,可是千百年来称得上名将的又有几人?以前我觉得永固兄是个守成之将,现在我发现这个判断大错特错!哈哈,我是捡到宝啦,以永固兄之才,便是独领一军、征讨一国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这就是把军中首席大将的名号扣到盛彦师头上了。在这种乱世,一方诸侯的头号大将,那权势和地位比什么宰辅大臣都要大得多,更实惠得多,所以在众人又羡又妒的目光中,盛彦师面红耳赤,茫然不知所措。
老盛这人什么都好,不争权不夺利而且任劳任怨,为人低调踏实,就是太内向了,情商也不太高。他可能一天也说不上三句话,弄不好其中有两句都是得罪人的,所以他一向不太受人待见,前世也因此被小心眼的李渊砍死了。不过盛彦师的这点毛病对于脸皮极厚、视嘲讽如粪土的杨霖来说根本不算事,相反极为看重他的才能。
所以房杜、长孙等老奸巨猾之辈一被杨霖封官许愿立马打蛇随棍上,就连老实的祖君彦都学会拍马屁了。可是轮到老盛了,这家伙就会干瞪眼,吭哧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
杨霖哪能跟他计较,挥手示意他坐下,然后转向了李君羡:
“延亭兄,论稳健你不在永固兄之下,论勇武则更胜之,可是小弟一直把苦活、累活、脏活都扔给你,你可知是何缘故?”
李君羡话也不多,但不同于盛彦师的沉闷,他更多的是憨厚。闻听此言,他想都不想,只顾把一颗大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张亮跟他素来交好,忍不住替他抱屈道:
“因为就你老实呗!咱们主公最喜欢欺负老实人了,不欺负你欺负谁?”
众人哈哈大笑,李君羡也不以为忤,挠着脑袋跟着嘿嘿傻乐。
“老张你就是胡说八道!老子是爱欺负人,可是咱欺负的都是满脑子歪门邪道的混球,比如说你!延亭兄忠直勤勉,令出即随,历百难而无怨,唯其如此小弟才放心把这些谁都干不来的活计推到延亭兄肩上。这不是欺负人,而是信任!咱们现在是没那个条件,等将来咱们打下一片根据地,宿卫核心之地的重任非延亭兄不可,否则我睡觉都不踏实!”
这就是给李君羡许以禁军主将的重任了,也就是说将来杨霖的保镖头子也要易主了。李君羡对此没什么意见,反而很高兴,而雄阔海和李仲文几个脸色就不那么自然了。这一回他们几个一上阵就杀红了眼,压根不记得保镖是干啥的,结果让杨霖受了重伤,这些日子他们可不好过,不但颇受他人责难,就连自己也后悔得直撞墙。要是杨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们几个都没脸活了,所以杨霖这番话一出,这四条壮汉的脸色就跟紫茄子似的,几乎尴尬得要夺门而出了。
“没你们几个的事!”杨霖赶紧安抚这几个现任保镖,“你们几个、包括老段他们本来就不是干侍卫的料,之所以把你们都塞进亲兵营里边,还不是因为咱们现在就不到两万可战之兵?你们这些人要不就是太年轻,要不就是来的晚,否则都有独领一军的能力,可要是把你们这些刺头都塞进老盛和老李麾下当个小小的千夫长、百夫长,你们能老实听令、不闹出些幺蛾子就见鬼了!所以为了不出乱子,我只能把你们关在亲兵营里边亲自看着。所谓保镖、侍卫什么的,不过是招牌罢了,我在等待你们的成长,也在等待我们羽翼丰满的一天,等我们有了足够多,也足够强大的军队那一天,才是你们一展拳脚的时候。
老段就不用说了,未来的骑兵统领非你莫属。小猴你就让我比较头疼了,你用兵太喜欢行险了,别人打不出来的胜仗只有你能创造奇迹,别人闭着眼睛也打不输的仗你弄不好就能给我来个全军覆没!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用你,但是一旦碰上必败无疑的绝境,我可就指望你了!老牛,将来咱们赶上硬碰硬的恶战、苦战,比如攻坚城、守绝地,你这头犟牛给我第一个上!至于老张,你心最黑,手最狠!所以将来守疆御边这种活计,对付像突厥、高句丽这帮胡人的活计都是你的!
老雄,你就是个天生用来冲锋陷阵的绝世猛将,咱俩的那个一年之约就是说着玩的,我能给你的保证就是在这里你绝对能吃得爽、杀得爽、玩得爽,而且我最多一天欺负你一次……哎哎别动手啊,我可是伤号!老李、老周、老丘你们仨也一样,将来想带兵就去带兵,先跟我身边混着咱们就一起玩,反正绝对不会亏待你们。
还有信明兄、丰全兄(何潘仁表字,杜撰作者注),我说你们二位改文职得了。咱们现在的情况是糙汉遍地走,找几个识文断字的都费劲。您二位也算是文采斐然,而且都精通商事、民政,再混军伍可惜了,不如弃武从文,将来一定更有发展。”
杨霖手下武多文少,武士和何潘仁在武将中也没混出什么名堂,所以对于杨霖的建议都很高兴的答应下来。
这下子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定位,也被杨霖拍下的一大堆空头支票砸得乐不可支,唯有一人没被提到,未免有点落落寡欢。
杨霖刚要说说李孝恭,就被李蔓珞一巴掌打断了:
“饺子都要煮成(即面片汤)啦!你还拿什么论英雄?”
第一百一十五章 装死
这个年头的饭食,说白了就是蒸煮一切,偶尔烧烤换个口味,如果嫌味道单调就拼命的加香料,反正吃不死人的东西都统统往里放。总结起来一句话,就是烹饪方式极其单调,水平极其落后,简直就是吃货的地狱。
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普普通通的三鲜馅饺子简直就是给这个吃啥都是一嘴香料味儿的年代注入的一股清流。哪怕是一帮糙老爷们捏出来的奇形怪状的饺子,哪怕被煮得破了一大半,还是让众人吃得险些吞掉了舌头,几大铜盆的饺子几乎在转眼间被一扫而空,连饺子汤都没放过。就连落落寡欢的想要离去的李孝恭,在被李秀宁揪回来往嘴里塞了一个饺子之后,他也不提这茬了,就是一个劲的闷头猛吃。
饭后,众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聊消食,杨霖被李秀宁掐了几把之后,只得老老实实的去找李孝恭,而且开门见山:
“孟平兄,可是觉得小弟待你不公?”
“末将不敢!末将只是觉得太史公说的那句‘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很有道理,有些事情是求不来的,末将既然懂得了这个道理,自然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奢求。”
“好吧,孟平兄,我承认这事我做的不对……但是咱们能好好说话不?”
“好好说话是吧?那行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要不是饺子好吃……好吧,要不是摩诃室利太凶恶,我李孝恭早就拍屁股走人了!”
“这就对了嘛……等等!我不是说你走人对,我的意思是你这样讲话才像个武人的样子!孟平兄啊,不是我说你,你平常跟大家伙不冷不热、不远不近的,跟谁都不交心,难怪会出现这样的误会。你怎么就不想想,我平常跟老房他们三天不吵架都稀罕得跟过年似的,到了关键时刻我却敢把赌注毫无保留的压在他们身上?”
“这个……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
“你看,你就是这副世家子的臭德性,眼睛永远长在脑门上,驴倒了架子也不肯倒。好吧,今天我就跟你说说为何如此用你。
咱们磨坪山上下来的人,要讲为将的经验、能力和威严,那要首推窦琮窦将军,这个无可非议。不过老窦毕竟是我老丈人的心头肉,早晚是要离开的,而他在我们军中存在一天,我就断没有放着不用的道理,其他人也就没有出头之日。所以长痛不如短痛,我早早的就把他打发了回去。
老窦这一走,你孟平兄一定觉得这领军主将非我其谁了吧?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却并不能这么做,原因有几个:首先,无论将来我们要逐鹿中原还是据地自保,能领兵震慑一方的将军都是多多益善,要是我手底下就你一个李孟平好使,就算你长出三头六臂来又能独挡几面?现在我们实力弱,不被人重视,也打不起什么大规模的仗,不但给了我们练兵的机会,更是选将的好时候,比如说这一仗就打出来个盛永固。第二,你别忘了咱们无论是在太原造反还是现在讨胡,都跟我那个老丈人脱不开干系。更何况现在的讨奴军就是个大杂烩,里边不仅有朝廷的人,各路枭雄的探子、密谍也少不了,我一旦任命你为主将,你这个陇西李氏子弟的身份在有心人的眼里就会被放大无数倍,我老丈人弄不好就得倒霉,咱们跟唐公的关系也会大白于天下,到时候咱们谁都没有好果子吃。最后,哪怕就凭摩诃室利的关系,我也没把你当外人,更何况孟平兄能在我危难之际挺身相助,这份情意我是铭感五内。所以我希望孟平兄不要计较一时的得失,我可以给你透个底,等跟突厥人打完这一仗,就是咱们离开河东之时,到时候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正是孟平兄大显身手的时候!”
杨霖这么一掏心窝子,李孝恭心中的块垒顿时冰消雪融,但是面子上还有些过不去,不过一直在旁偷听的李秀宁可是冰雪聪明,趁机站出来拎着两人的耳朵狠狠的教训了一顿,却恰好打消了两人之间的尴尬。
第二天一早,李渊和宋老生脚前脚后的赶到了楼烦关。
三路讨奴军中,若论兵精马快、战力强大首推宋老生的西路军,要说人多势众、气势逼人则非李渊的东路军莫属。杨霖的中路军虽然人数不少,还有右侯卫的府兵坐镇,但是毕竟成分复杂、军心不齐,战力上更是良莠不分,而且直面突厥人的主力,所以在战前所有人都一致不看好中路军。谁想到仗打到现在,东、西两路军虽然也打了几个胜仗,各自消灭了万把敌军,但是一个被突厥人的主力逼退了几百里退守开阳城,一个只打了场击溃战,而不显山不露水的中路军却声称活擒了突厥人的大叶护!大叶护是什么?那在突厥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身边没有几万人保护那可是连门都不会出,能这么轻易的被杨霖这个吊儿郎当的臭小子活捉了?不会是在吹牛吧?
李渊和宋老生都是一肚子的问号,不约而同的快马轻车赶到了楼烦关一探究竟。
这回杨霖没露面,出城迎接的房玄龄等人连连致歉,声称杨大统领身负重伤不能起身,李渊和宋老生大惊,立即要去探望,却被房玄龄先带到了战俘营。结果一进战俘营,李渊和宋老生就啥话也说不出来了那不下三万个跟鹌鹑一样挤在一处取暖的突厥人和无数的战马、牛羊以及堆积如山的缴获物资比任何说辞都直白有力,虽然暂时没见到突厥大叶护,但是杨霖打了一场大胜仗这件事肯定是真得不能再真了。而且这不是一般的胜仗,隋人跟突厥人打仗基本就没输过,一战斩杀十几万人都不少见,可什么时候抓到过这么多的俘虏?
李渊和宋老生心中原本的问号没有了,可是却新生出更多的疑惑,迫不及待的想找杨霖问个究竟。于是二人以探病为名,不顾房玄龄等人的阻拦,闯入了杨霖的后宅。
杨霖确实伤的不轻,尤其是右肩中的那一箭,不静养个百八十天怕是好不了。但是再怎么说也都是些皮外伤,何至于起不得身、见不得人?而且此刻他躺在床上,整个上半身裹得跟粽子似的,面如金纸,双目无神,气若游丝,仿佛一口气接不上就要死翘了似的。
说到底一句话,他就是在装死。不过他不装死也不行,李渊和宋老生哪个是善茬子?不把自己弄得惨一点,被人家把战利品搜刮干净还是小事,要是被这俩老狐狸认定了中路军能征善战,岂不是以后硬骨头都得扔给他啃?这种亏他哪能吃?
“哎呀!贤侄,到底发生了什么?何至于此啊?”
李渊看到杨霖这副德性是真的吓坏了。这个臭小子无论如何奸猾、狡诈,再怎么跟他勾心斗角,那也是他爱女的未婚夫婿,身为一个合格父亲的李渊可不愿意他的宝贝闺女还没成婚就先成了一个小寡妇。
杨霖龇牙咧嘴的勉强朝李、宋二人点了点头,然后就将目光转向了房玄龄。
“唐公、宋总管,我家杨将军伤重多有不便,便由卑职代为解说一二如何?”
老房不光写文章能UU小说生花,吹起牛皮来也堪称天下无敌。在他的口中,葫芦口一战的艰难和曲折程度扩大了十倍不止虽然中路军占据了地利优势,但是困兽犹斗的突厥人简直比虎狼还要凶狠,中路军完全靠人命往里填才勉强堵住防线,连杨霖这个主将都身先士卒冲锋在前,以至于身负重伤,险些丧命。要不是右侯卫的府兵和边军骑兵反复冲击突厥人的后路和侧翼,而且关键时刻步利马失前蹄被生擒活捉,这一仗弄不好就败了。
“步利被擒,那些突厥人慑于军法就全部投降了?”宋老生插言道。
“确实如此。宋总管,突厥人的军法您应该不陌生,当时杨将军命人将步利押至军前,突厥人不降则立斩步利。步利一死,即便突厥人打赢了这一仗也免不了被咄吉杀光的命运,投降说不定还有条活路。”
“我军伤亡如何?”
反正这一仗打赢了,过程如何李渊一点也不关心,他最关心的就是他女婿的实力。
“突厥人凶悍,我军伤亡惨重,折损者超过两万,其中八成为杨将军的嫡系人马。”
“嘶”
不光是李渊,就连宋老生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管怎么说,大伙名义上是友军,所以对彼此的情况都很了解。杨霖手底下能打的兵也就两万来号人这一点,无论是李渊和宋老生都清清楚楚,如果房玄龄所言是实,那就意味着杨霖的实力在这一仗中基本消耗光了。
在二人询问的目光下,杨霖缓缓的点了点头。
李渊的心情很沉重,虽然他一直在算计着占女婿的便宜,但是毕竟在根本利益上他和杨霖并无冲突,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互为倚仗。如今杨霖的兵力基本消耗殆尽,对他绝对不是个好消息。宋老生的心情则是有喜有忧,喜的是起码短期内这小子无力再闹事,祸祸大隋江山,忧的是如今突厥人势大,万一杨霖以此为借口退出讨奴军,这仗打起来就更没有胜算了。
两人正在心里打着小九九,房玄龄又道:“此战我军缴获甚丰,按照战前的约定,杨将军已经将其分配给各部。如今剩余一万八千余匹战马和一些牛羊,杨将军的意思是若无东西两路军的掩护和配合,这一战我军也难以取胜,因此愿将其分赠给唐公和宋总管。”
老财迷李渊闻言大喜,宋老生却恍若未闻,追问道:“杨将军这是何意?难道是打算退出讨奴军了?”
房玄龄还未待答话,就见今日的巡更官段志玄一溜烟跑了进来,说是晋阳派来了信使,有紧急军报禀报唐公。
第一百一十六章 连升十一级
众目睽睽之下,李渊成了焦点,不由得心中暗骂:也不知道送信的是哪个混球,紧急军报哪有大摇大摆送进别人家军营的道理?大家名义上都是友军,难道他还能藏着掖着不给人看?万一这里边有啥见不得人的事可咋整?
李渊心下暗自腹诽,却也只能命人呈上军报,可是他刚打开看了几行,就突然全身一哆嗦,军报竟然从他手中滑脱,飘然落到了地上。
啥事把李渊吓成了这样?
这封军报是李建成十天前从晋阳发出的,按说李渊早就该收到了。可问题是李渊这些天一直忙于在雁门郡各地招兵买马,行踪过于飘忽,把信使找了个晕头转向,好不容易在桑干镇追上了,李渊又跑到楼烦关了,不敢怠慢的信使只好又一路追了过来。
原来当初杨霖决意北上抗突之时,以长孙无忌和祖君彦为首的众谋士认为,这年头除了干坏事以外,干别的事必须留名,更何况这次他们干的还是费力不讨好的傻事,那就更得满全天下传扬杨霖杨大义士的高风亮节,否则亏也亏死了。于是天下第一檄文写手祖君彦炮制出了《为楚公世子告天下书》,又派出了上百个信使满世界的散发,生怕有人不知道他们为大隋天下做了多大的好事。
如今长孙无忌和祖君彦等人的一番苦心终于结出了硕果。元月初四,一彪人马突然出现在晋阳以东不足二十里外,把李建成吓了个半死,还没来得及关城落锁,便有人前来通报接洽。原来是在河北自称长乐王的窦建德有感于杨霖的义举,特命大将王伏宝和谋士宋正本统率五千骑兵赶赴河东加入讨奴军,共抗突厥。
还没等李建成回过神来,又有人来报晋阳东南出现一支兵马,看旗号是瓦岗军,领军大将居然是前阵子在东都玩了一出大迂回大包围,把东都折腾得鸡飞狗跳的徐世绩。这个徐世绩可是非同小可,虽然年方二十一,但是其日常用兵之稳健老道即便是许多戎马一生的宿将自叹不如,而在临阵之时徐世绩的大胆果决更是令人惊叹,往往敢为人所不敢为,从而出奇制胜。自从出道以来短短数年间,屡败裴仁基、王世充、屈突通等宿将,在猛将如云的瓦岗山上堪称第一人。
这家伙不是正跟屈突通在东都打得热火朝天吗?怎么跑到河东来了?难道是在河南玩腻了,又来祸祸河东了?徐世绩年纪虽不大,但是其战无不胜的威名已经享誉四海,李建成自认不是对手,正准备派人去把老爹找回来救命,结果徐世绩派来的使者到了。徐世绩很清楚的告诉李建成,许王(即翟让)感于楚王世子的大义,特地派他率本部兵马北上赴援,并无侵犯河东之意。同时,徐世绩希望李建成看在同为汉家好男儿、共抗突厥的大义上,让开道路并为其提供粮草辎重。
李建成是个老实人,更是个没主意的,这种皇帝不管事,反贼赴国难的千载难逢的怪事早就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更不知如何应对是好。他只能一边虚应故事,一边赶紧给老爹写信求助,可是信还没写完,那个在于仲文大将军南下之后继任涿郡留守、又不知道何时给自己安了个幽州总管名头的罗艺,又“出于义愤”派他的弟弟罗寿领军跑到河东来跟突厥人较量一番。你说你罗艺要是看突厥人不顺眼何必跑到河东来?幽州不也跟突厥接壤吗?而且按照大隋律,军队无皇命越界一步即视为谋逆,罗艺此举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几乎都形同造反了。
其后两日,王薄、孟海公、张金称、格谦等几路枭雄也你家出五百、我家出一千的凑了些人赶到了晋阳。至于像杜伏威、萧铣、沈法兴、薛举等因为路途遥远或交通断绝无法派兵来的,也派来了代表以示支持。反正不管怎么说,几路大军加在一块有近三万人马,成天围着晋阳城要求开城、放粮、让路,搞得李建成焦头烂额,疲于应付。
可是几天后晋阳城又来了一个信使。这个信使一来,李建成二话不说立刻开城放粮让路,把各路“义士”喂得饱饱的、穿得暖暖的,然后毕恭毕敬的送其上路。
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李建成这么服服帖帖?当然是皇帝杨广。
元月十一,留守晋阳的李建成收到由越王杨侗代转来的圣旨,敕曰:“今有民间义士名杨霖者,念皇恩秉节义,慨然募民以抗突厥,朕深慰之……特破格任命义民杨某为通议大夫、右备身府果毅郎将,统率本部骁果。”
义民杨霖?通议大夫?右备身府果毅郎将?统率本部骁果?
就在一个月前皇帝传给宋老生的旨意里边还把如今这位“义民”称之为“心腹大患”,要求老宋“除恶务尽”呢,怎么转眼间态度就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假装不认识杨霖这个大反贼了,还把他捧为“义民”并加官进爵了呢?
其实这事还真是冤枉了杨广,他早就不理政事了,哪知道杨霖是哪根葱?这些好事都是替皇帝草诏内史侍郎虞世基干的好事。老虞虽然涉嫌谄君欺君,而且经济问题似乎也挺严重,但是在这个年代也不能算是个坏蛋,最多是有些贪生怕死而已。老虞身为隋臣当初命令宋老生剿杨平叛并没有什么问题,如今假装又不认识杨霖了,还把他奉为“义民”大肆封赏更是为了大隋如今朝廷偏安于东南一隅,威望和影响日渐式微,一旦突厥犯境之时,朝廷仍然在大肆围剿自愿抗突的“义军”一事传扬开来,势必使得天下人对朝廷更加离心离德。所以老虞情急之下灵机一动,便有了给杨霖加官进爵以封其口的这个好主意。
“果毅郎将是个什么官?我怎么没听说过?皇帝不会是随口编出个空头衔来糊弄我吧?”
一听说自己升官了,杨霖哪还顾得上继续装死?蹭的一下从榻上蹿了起来,用唯一完好的那只左手抓住他老丈人就盘问开了。
李渊鄙夷的白了一眼这个又骗了他一回的女婿,见人家面不改色,只得无奈的说道:“陛下在江都募民为骁果,在左右备身府设折冲郎将和果毅郎将领之,这是正经八百的朝廷命官,哪像你说的那般不堪。”
宋老生嘿嘿一笑,阴阳怪气道:“杨郎将,这个果毅郎将可是从四品的武官,你从无品无级到从四品,这是连升了十一级呀!在我大隋朝堪称空前了,老夫这个河东西路行军总管就是临时的差事,做不得数,这样说来,你倒是跟老夫这个虎牙郎将平级啦,恭喜恭喜!”
杨霖考虑问题的角度永远跟别人不一样,这回也不例外,立刻抓住宋老生追问道:“老宋,我记得你这个虎牙郎将是个副职,你还有个上司叫什么虎贲郎将,莫非我这个果毅郎将也是个副的?”
宋老生不以为忤,反而哈哈大笑道:“不错,你果然是个副的,你的上司应该叫折冲郎将。唐公,你可知朝廷派了哪个不怕死的来给杨郎将当这个折冲郎将啊?”
李渊微微一笑道:“文书中说,调左骁卫鹰击郎将尧君素为右备身府折冲郎将,即日率本部人马到任。”
宋老生闻言哑然,半晌不发一语。
杨霖有些诧异的问道:“老宋,莫非这个尧君素有什么蹊跷?”
宋老生长叹一声,道:“小子,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个尧君素可不是个一般的人物,你要当他像老夫这般好欺负,可是要吃大苦头的!
此人小老夫几岁,跟老夫一样在陛下潜邸之时便侍卫左右,对陛下忠心耿耿。如果说老夫是不谙官场之道从而仕途艰难的话,那么尧君素就是大隋官场的一条搅屎棍,任何不利于大隋和陛下的人和事都被他视为大敌,屡屡与权贵发生冲突。要不是有陛下护着,这老家伙坟头上的草都能有一人高了,即便如此他也只混出个从五品的鹰击郎将,连老夫都远远不如。
让这个犟老头来管你,陛下真是英明无比算无遗策啊!小子,我要是你的话,要么干脆一刀把这个尧老头剁了,从此造反到底;要么就老老实实的当乖孙子吧,哈哈,想不到你这个滑不留手的小子也有今天!”
尧君素,尧君素这个名字听起来很熟悉啊?杨霖把脑袋想得生疼,终于想起来了。在前世,尧君素作为河东通守(指河东郡的郡治河东城,又称蒲坂作者注)据城固守,宁死不降,直到长安都被李渊攻陷了,河东城仍然屹立不倒。直到一年之后河东城粮绝,城中百姓易子而食,尧君素仍然不肯投降,直到被手下人杀害。这种能让史书评价为“然则死有重于太山,生以理全者也,生有轻于鸿毛,死与义合者也。然死不可追,生无再得,故处不失节,所以为难矣”的大神,杨霖要是敢一刀剁了,不说遗臭万年,起码也得迎风臭出十里地。可是面对这头宁可射杀妻子也不改初衷的老倔驴,难道只有忍气吞声一条路可走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同归殊途(上)
大业十年元月二十,“感于楚公世子大义”而跑来助拳的各路英雄好汉终于抵达了楼烦关。
这些人都是冲着杨霖来的,简直是集天下反贼之大成,哪怕罗艺麾下的兵马算是官兵,但是无皇命而擅自调动也与谋反无异,所以身为朝廷命官的李渊和宋老生自然是不便于出面的,只有杨霖带着手下文武迎出城外十里。
远方的皑皑雪地中,隐隐的出现了数路人马,彼此间保持着大约一箭地的距离,衣甲、旗号各异,士卒们也是刀出鞘、箭在弦,相互之间虎视眈眈,看上去不像是友军,倒像是在武装对峙。
第一路人马都是骑兵,清一色的黑衣黑甲黑披风,比较特别的是并未配备当时骑兵中比较常见的槊、矛等长兵器,每人腰间只是挎着一把横刀,背上背着一张骑弓,马鞍两侧倒是足足挂着四壶箭。一看这副奇特的装备,明眼人立刻就能认出这就是自称长乐王的窦建德麾下大名鼎鼎的燕云轻骑。
河北地处华北大平原,在这个年代属于偏远的边塞地区,胡汉杂居、农牧混作,也是一块上好养马之地,素来盛产优秀的骑兵。而窦建德的燕云轻骑又与寻常的骑兵不同,并不披坚执锐,更很少用于冲锋陷阵,他们披轻甲、骑快马、执强弓,在敌军阵前反复游走,用弓箭杀伤敌军作为主要的作战方式,遇坚则退,敌退则追,使敌军始终处于打不着、追不上、干挨揍的被动局面,往往几个回合就被燕云轻骑击溃击垮,是窦建德麾下最具战斗的部队,总共也只有万余人。这回老窦不但一下子就派出了一半,而且领兵的还是他的头号谋士宋正本和头号大将王伏宝,可见老窦是个实诚人,而且还是个老愤青。不管“感于楚公世子大义”的旗号有多虚,起码他要跟突厥人好好较量一番的意图看来是假不了的。
第二路人马也是骑兵,人数较燕云轻骑少一些,大概有三千多人。这些骑兵的装备跟左骁卫差不多,战马并不披甲,而骑兵身披厚实的双层皮甲,要害部位镶有铁片防护,战袍却是边军的款式。他们普遍装备了长矛、硬木槊等长兵器,只有一半配备了弓箭,这显然就是罗艺麾下的幽州边军了。幽州边军最著名的就是那五千虎贲铁骑了,人马俱披重甲,一旦冲锋起来如排山倒海,防御再严密的军阵在虎贲铁骑面前也如摧枯拉朽一般不堪一击。可问题是虎贲铁骑实在是太贵、太重、太挑一名虎贲铁骑要配备两到三匹雄骏的战马和相应数量的马夫、辅兵,一套甲骑具装耗钱近千贯,杨广他爹高祖皇帝攒了一辈子钱就凑了万余重甲骑兵。而一套甲骑具装加上骑士和兵器的重量将近了三百斤,再雄骏的战马在如此负重之下跑个一里半里的也就基本要趴窝了,所以虎贲铁骑要是一次冲锋不能破阵,等待他的结局就是全军覆没。最后,虎贲铁骑对于战场环境极其挑剔,地势必须开阔、平坦,地面必须硬实,有个沟沟坎坎的,或是崎岖不平的,甚至地上石头土块多一点都不行,更别提山地、沙漠之类的环境了。所以虎贲铁骑从不轻出,有点类似后世的战略武器,威慑作用远大于使用价值。
所以罗艺麾下的幽州边军除了虎贲铁骑,还配备了三万多普通骑兵也就是这回他派出的三千人。数量上不多也不少,可是由他的亲弟弟罗寿领军,好像重视程度又挺高,再加上他的身份特殊,所以杨霖尤其搞不清楚罗艺的意图。
第三路就是大名鼎鼎的瓦岗军了。瓦岗军原本分为内外两军,内军是翟让的嫡系人马,装备精良,军纪严明,是战斗力最强的部队,瓦岗军的赫赫威名也基本是由内军打出来的。瓦岗内军的招兵标准极其严格,不下于大隋府兵,即便在鼎盛时期也未超过六万人,基本由翟让的亲信将领如程知节、徐世绩、单雄信、王君廓等人统领。外军则是各路依附于瓦岗旗下的义军的统称,因为瓦岗军显赫的战绩和威望,形同于中原绿林的总瓢把子,各路仰其名声或是走投无路的大小义军纷纷投奔,瓦岗军对他们也是来者不拒,但并不将其纳入瓦岗老营,而是将其分散部署于外围以为屏障。外军人数众多,起码有几十万,但是基本都是群乌合之众,顺风仗打起来一窝蜂,啃到硬骨头逃起来也是一窝蜂,纯属是跟着瓦岗军混饭吃。
后来李密来到瓦岗之后,又搞起了一个蒲山公营,基本以杨玄感兵败之后残留的旧部为主,又招募了一些外军的骨干,凑起了五万多人,主要的将领包括李子雄、韩世萼、王伯当、郝孝德、孟让等。
这回瓦岗军派来的是徐世绩所部的瓦岗内军,堪称精锐中的精锐。之所以这么说,一方面年纪轻轻的徐世绩堪称瓦岗第一名将,极其擅长带兵用兵,他亲手训练出的这两万人,论精锐程度在瓦岗堪称第一。另一方面他手下的这支部队战绩也极为辉煌,就说最近,他与瓦岗的另一员大将程知节配合,以不足三万人竟使得屈突通麾下的十万府兵陷于荥阳城下三个月不能寸进不说,还凭借本部人马奇袭拿下汜水,绕道河内潜行数百里,突然出现在东都以西二百里外的渑池,一举拿下了这个联系东都与关中的咽喉要地,吓得屈突通连夜撤兵回防东都,程知节趁机跟进拿下来偃师。这样一来,徐、程二人一东一西彻底封锁住了东都,越王杨侗和屈突通困守孤城一筹莫展。
要知道瓦岗军在东都闹出这么大动静,动用的不过是其内军的一半兵马,若是再加一把劲拿下东都都并非不可能之事,如此一来拿下整个河南,等于奠定了定鼎天下最重要的一块基石,其势几乎无人可挡。在这么关键的时刻,他们居然把在其中起到至关重要作用的徐世绩部抽调到河东来,等于主动给东都解了围,使其与大隋的老巢关中地区又连成了一体,想要在拿下东都简直是千难万难。如果瓦岗军真是为了共赴国难而连谋夺江山的大好时机都不要了,这等高风亮节简直连把牛皮吹上天的杨霖都只能瞠乎其后、自叹不如了。
徐世绩这会带来了一万五千人,都是步兵。其中万人是重装步兵,立坚盾,持长矛,披重甲,其余的都是弓箭手。这些瓦岗军杨霖只是看了一眼就认定了是自己前所未见的精兵,不仅装备精良,阵容严整,而且士卒们个个孔武有力、彪悍异常,光是眼神里冒出的凶光就能让人不寒而栗,杨霖觉得就算他拿出手头最能打的右侯卫也未必能扛得住人家的冲击。
剩下的那几拨人马就没法看了,不光是人数少三五百一堆、千把人一伙,而且旗号杂乱,装备低劣,士卒也个个蓬头垢面、畏畏缩缩,仿佛是逃难的流民。其间还夹杂着一些骑在马上,衣饰相对华贵的家伙,应该就是那些千里送心意的使节吧。
双方离着百步开外停下脚步,杨霖清了清嗓子刚想寒暄一下,就见对面阵中一个虬髯大汉突然喊道:
“对面那可是老雄兄弟?”
跟在杨霖马后当保镖的雄阔海立马就不淡定了,哇哇大叫着“老王,是俺哪”,就朝哪个虬髯大汉跑了过去,压根不管杨霖乐不乐意了。
杨霖看着雄阔海和王伏宝跟两头巨熊打架似的扑到一块又锤又打的亲热,不免有些恼火。自打听说窦建德派人来了,老雄这家伙心里就长草了,杨霖为了防止他再次跑路,昨晚特意请他涮羊肉,结果这货都吃得心不在焉,现在看来弄不好这家伙是留不住了。
大局当前,杨霖只好收起自己的小心思,挤出笑脸扮作满面春风与众人一一见礼寒暄,然后把各位首领迎进楼烦关,士卒则在城外扎营。同时,杨霖下令大排筵席,犒赏三军,反正他现在有的是牛羊,死马肉更是多得让他愁得慌。
这场宴会宋老生还是不肯露头,李渊倒是来了,说了些场面话之后就跟罗寿凑一块窃窃私语起来,看起来倒是很有共同语言。王伏宝就不用说了,眼里只有他的好基友雄阔海,俩人一边大碗喝酒,一边粗声大气的聊他们共同的好大哥老窦,将一屋子的人视若无物。宋正本和徐世绩表现得镇定自若,不卑不亢,随意的说着一些场面话,被问到要紧处便顾左右而言他。而那些代表着各自主公的使节们倒是把杨霖为了水泄不通,不值钱的马屁话拍得他晕头转向,很值钱但是不用自己花钱的美酒更是把他灌得五迷三道。
挂在杨霖名下的讨奴军本就是个由各路联军组成的大杂烩,将近二十万的军队长着好几个脑袋。现在可好,援军是来了,人没多少,脑袋倒是又多出了好几颗。
中国上下五千年的历史上,凡是打着联军旗号的,别管账面上的实力有多大,最终的结果好像除了塑造出一大堆以弱胜强的名将之外,能弄出个好结果的,杨霖想破了头,也没想出来一个。
第一百一十八章 同归殊途(下)
既然大家伙各怀鬼胎,公开场合是别指望谁能傻到说实话,所以杨霖只能采取老办法,那就是大家分头开小会。
第二天一大早,宿醉未消的杨霖红着眼珠子先钻进了王伏宝和宋正本的房间,身后跟着房玄龄和杜如晦,保驾的却从千年不变的雄阔海变成了李仲文。雄阔海倒是想来,不过小心眼的杨霖不乐意,让长孙无忌拖着老雄去给他的好基友包饺子去了。
双方稍作寒暄之后便分宾主落座,王伏宝没看见雄阔海不免有些失落,一听说老雄居然下厨房了便立刻来了兴趣,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跑了。
宋正本有些尴尬,刚要致歉就见杨霖无所谓的一摆手说道:“如此正好,杨某正有些话要与勤献兄(宋正本表字,为杜撰作者注)单独谈谈。”
宋正本闻言肃容躬身道:“愿闻世子高论。”
“长乐王素有信义之名,杨某甚为敬服。此次长乐王能将勤献兄、王将军以及五千虎贲之士派来与我等共御外辱,同抗突厥,杨某不胜感激。只是长乐王若是对杨某有什么要求的话,勤献兄不妨直说,杨某能做到的决不推辞。”
“要求?世子这是何意?”
“呃……就是说你们此来河东除了参战还有何所求?”
“我王有言,我军此来唯求驱除鞑虏,复我汉家故土。世子若是不信,来日一战正本率本部人马请为先锋!”
“可是战阵之中难免折损……”
“大丈夫保家卫土责无旁贷,正本若能死于国战,正当其所,别无所怨,更无所求!”
“那战中所获……”
“我王有令,我军粮草自备,战获不取一文。”
“那战后……”
“我王有令,国战非内争,除恶务尽!突厥但有一人横行汉土,我等死不还乡!然此战若胜,我军即刻返回河北,绝不贪恋河东一城一土。”
杨霖已经被宋正本的一番慷慨陈词弄得目瞪口呆了,他压根就不相信这世上还有这么大公无私的人物,而且这个家伙还是个正在公然篡夺大隋江山的反贼!就算他活过两辈子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所以他哪里肯相信?他还要继续发问,可是旁边有人可看不下去了,暴脾气的杜如晦一蹦三尺高,一巴掌扇在杨霖的脑袋上,咆哮道: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勿谓汝所欲者人皆欲之!”
宋正本是个恺悌君子,性情敦厚又有些刻板,哪里见过这种臣下公然殴打主公的大场面?顿时吃惊得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颤抖的手指着抱着脑袋光挨揍不还手的杨霖竟然说不出话来。别说宋正本了,连房玄龄都被这俩没脑子的货急出了一头白毛汗,他一边忙不迭的连推带踹的把这俩还纠缠在一处的蠢蛋往外撵,一边跟老宋解释诸如我家主公年纪还小,不识礼仪成天胡说八道,非得有长辈管教不可云云,也不知道能不能把这幕丢人的丑事遮掩下去。
被撵出大门的杨霖还不消停,扯着脖子朝里边喊道:
“我说老宋,只奉献不索取这话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你可别惦记我家雄阔海!”
……
半个时辰之后,把自己拾掇利索了的杨霖又去找徐世绩,这回老房和老杜是彻底耻于与他为伍了,他只好拉上大舅子长孙无忌和祖君彦。
迎接他们的不光是徐世绩,还有一个中年书生,祖君彦跟他一照面,彼此都吃了一惊。
“尚德兄,你果然在这里!”
“子仁兄?哦,主、主公,这位就是郾城柴孝和,字子仁,乃是山东名士……”
杨霖闻言微微一笑,朝徐世绩点了点头,然后漫不经心道:“柴子仁,昔日杨门四俊嘛,听说才能济世,我杨某人是如雷贯耳了。”
柴孝和面上的尴尬之色一闪而过,之后波澜不惊的躬身施礼道:“世子谬赞了,孝和不过一介无用书生,乱世中如同浮萍一般任凭雨打风吹去,如何担得起济世之名,不过是友人抬爱罢了。”
“哦?你叫我世子?我怎么听说有人觉得我这个世子是个假冒伪劣的冒牌货呢?”
徐世绩一看杨霖好像看柴孝和不顺眼,赶紧上前打圆场道:“世子一定是误会了,世绩此来河东之前,我家主公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唯世子之命是从,如有违背必然军法严惩,可见其意甚诚。世上多有妄言小人,世子不必放在心上。”
柴孝和一听这话,赶紧接茬道:“魏公也反复叮嘱孝和,一定要如侍奉楚王一般侍奉世子,世子但有所命,孝和无有不从。”
杨霖一下子就听出二人的话中颇有蹊跷,便假意奇道:“茂公兄,你口中的主公难道不是魏公?”
徐柴二人一下子就尴尬了,互视了半天才由柴孝和干巴巴的解释道:“我瓦岗奉许王(即翟让作者注)为主,但是军政要事由魏公主掌,此事也是年前方有王命通报全军,世子不知详情也不为怪。”
徐世绩闻言脸色有些发青,强忍着才没有出言反驳。杨霖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大体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便哈哈一笑将此事揭过,转到了正题。
“茂公兄,我听说你千里奇袭拿下了渑池,把屈突通那个老混球折腾了个****,怎么突然之间弃东都于不顾,转头跑小弟这里来了?”
“世子有所不知,您那封《告天下书》震动了天下,我瓦岗军焉能无动于衷?我家主公读之一咏三叹,拍案叫绝,我瓦岗军上下亦无不为世子之高风亮节击节赞叹。我家主公曾言,隋帝残暴,荼毒天下,不可不除。然则凡事有缓有急,内争固重,却不及外患之万一,我瓦岗既然以天下为己任,则须舍小利而赴大义。故此此番各方英雄共抗突厥御边,怎么能少了我瓦岗军?其时世绩所部距离河东最近,故此我家主公当即命世绩千里赴援,不胜不归。”
徐世绩说话跟他用兵一样滴水不漏还让人挑不出毛病,可是一大堆漂亮话里边就没一句实在的,杨霖听得有些不耐烦,便直截了当的问道:
“许王就没有别的什么话要跟我说的?”
徐世绩和柴孝和互视了一眼,然后有些犹豫的看了看坐在杨霖身后的长孙无忌、祖君彦和李仲文等人。
“二位勿须多虑,在座的都是杨某的至信之人,用不着回避。”
杨霖都这么说了,徐世绩便准备开口,可是没想到让柴孝和抢了先。
“世子有所不知,魏公读罢世子的《告天下书》后仰天长叹,自称又喜又忧。喜的是故人有佳儿,其志不下于乃父,忧的是突厥人凶悍万分,唯恐世子有所损伤,恨不能立时发兵赴援。只是其时隋将王世充兵犯彭城,魏公领兵与其厮杀正酣,不能轻离,只得命孝和先行会同茂公兄北上河东与世子接洽。同时魏公已命王勇将军从蒲山公营抽调两万精锐随后赶来,定要保得世子无恙。
魏公还让孝和告知世子,前些时日魏公为小人所蒙蔽,误将世子认作欺世盗名之徒,每每思得此事,魏公痛悔不已,还望世子见谅。魏公有言,河东地僻民瘠,非成事之地,还望世子在此战之后,引军前往瓦岗,魏公愿奉世子继先楚王之位,辅佐世子完成令尊先楚王未竟之志,成就大业!
哦对了,魏公还说,杨李两家本是世交,对世子与蔓珞娘子的婚事乐见其成,还盼世子早日赶赴瓦岗,魏公愿亲自为您主持婚事。”
啥玩意?李密这条老狐狸这是吃错药了还是脑袋被门挤了,对他的态度竟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但承认了他的身份,还要奉他为主,把手里的地盘和兵马都交给他?最后还白搭一个亲生大闺女?虽然就算他不白搭,他闺女也跑不出杨霖的手掌心了。
可是杨霖的震撼还没完,一等柴孝和言罢,徐世绩也干巴巴的说道:
“我家主公也有言托世绩带给世子,我家主公当初率天下豪杰奉先楚王为共主,其誓已昭知天地日月,不得有违。因此我家主公请世子南下,愿将瓦岗军奉与世子,继楚王之位,谋天下大业!”
……
后边徐、柴二人又说了些什么杨霖完全都没听进去,脑子里乱糟糟的成了一团浆糊。以致于从徐世绩这里离开之后,他完全没了再去跟罗寿等人周旋的**,赶紧召集一众心腹来开会。
不是他一听说要当王了就乐得不知道自己姓啥了,而是他感觉一个巨大的阴谋正在向他步步逼近。李密那是什么人?世袭的蒲山郡公都满足不了他的**,拼了命的结交权贵往上爬,爬不上去干脆就反他娘的了。跟着杨玄感反隋失败,又投奔瓦岗继续奋斗,不甘人下便干脆武装政变干掉了瓦岗老大翟让,自己当了贼头。在前世里李密最后都兵败降唐了,李渊那老倌也算对得起他,拜其为光禄卿、封邢国公,不仅如此还将表妹独孤氏嫁给了他,称呼其为弟,算是位极人臣了。可是李密还是不满意,他的理想永远在那张龙椅上,所以最终的结局还是叛唐被杀。
这样一个野心已经爆了棚的家伙,会甘于委身一个黄口小儿之下?
简直是笑话!
还有那个翟让,不是对李密佩服得五体投地、以致于把手中的大权拱手相让了吗?怎么看现在这个意思,他好像是后悔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三国杀
众人被杨霖召集一堂,听闻堪称当前天下各方割据势力中实力最为强大的瓦岗军的两位大佬,竟然不约而同盛邀杨霖前往,并要奉其为主的消息之后,不由得惊诧万分,就连一向急智的房玄龄也是一连捻断了好几根胡须,还是蹙着眉头不发一语。
长孙无忌自诩为杨霖的头号心腹,在这种情况下只能硬着头皮率先抛砖引玉:
“无忌以为,不光是瓦岗军邀主公入主一事处处透着蹊跷,其他各方势力此来怕也是各怀心思。这一天多来,无忌遣人四处打探,搜集到了一些消息,现报于主公和各位同僚。
先说窦建德。自去年五六月间窦建德率部北上阻住隋帝兵锋,掩护河北叛军残部退入上谷、博陵之后,趁隋帝南下江都、河北空虚之际,迅速出兵四处攻伐。不到几个月时间,就已占领了恒山、博陵、河间、渤海、平原等十余郡,其势力范围东到大海,西至太行,北与占据涿郡、渔阳的罗艺对峙,南边隔着汲郡与瓦岗相望,麾下兵马扩张到二十余万,并在去年十月于河间自称长乐王。
窦建德虽然称霸一时,但是毕竟在河北绿林还属于小字辈,再加上与其交情莫逆的孙安祖、高士达等先后战死,其他如王薄、孟海公、张金称、格谦等人对其一家独大非常不满,只是碍于窦建德千里赴援的恩德不便当面发作,但还是在其称王之后远走清河、齐郡、北海等地插旗单干,窦建德对此也是无可奈何。
窦部的崛起引起了罗艺的警惕,尤其是在去年年底于仲文大将军解散府兵南下护驾之后,罗艺擅自出兵占据了涿郡、渔阳、安乐、北平和柳城五郡,其所为已经形同割据一方,并与窦部发生数次冲突。此次前来增援我军的王伏宝和罗寿便曾于一个月前在文安和县大战两场,双方死伤达万余人。此时归附于窦部的王须拔和魏刀儿也趁机反叛,占据了上谷,窦建德遣大将高雅贤前往讨伐,现战况不明。
再说说江都。自隋帝二返江都之后,终日宫门紧闭,不理政事,朝中诸事尽委于虞世基和裴氏兄弟。今年初,隋将张须陀领兵三万西征,意图扩大江都小朝廷的粮赋兵源之地,结果十日之内兵不血刃的连占丹阳、历阳、钟离三郡,杜伏威几乎是不战而逃。杜伏威没胆子打张须陀,可是转过身去就对萧铣不客气,双方在江夏、安陆一带大打出手,至今战况不明。
张须陀西征之际,王世充也开始北伐,先后收复下邳、彭城,并与亲自赶来增援的李密部于沛县、萧县、永城一带对峙。
事情奇怪就奇怪在这里。想那瓦岗军中,堪称中流砥柱的当属内军,这些年来瓦岗军东征西讨,哪一战不是内军首当其锋从而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所谓的外军不过相当于我磨坪山的守兵和屯田兵罢了,而蒲山公营成立的时日尚短,无论是兵员素质还是装备训练水平均远逊于内军。所以无论是攻伐东都还是与隋帝对峙,一直是以内军为主,而李密作为瓦岗军实际上的统领者,更是从不轻出。
而此次王世充兵不过五万,下邳、彭城也仅是瓦岗的羁縻之地,况且被双方反复争夺易手多次,如何使得李密急吼吼的亲自下山迎战?而且所带之兵还是以他的嫡系蒲山公营为主。更奇怪的是,一直负责这个方向作战的内军大将单雄信和王君廓反而就在此时撤回了瓦岗。
无忌曾闻,翟让与李密之间似乎生出了龌蹉,关系颇为紧张。只是此事一直未有实据,今日结合主公的这番经历,看来传言似乎不虚……”
“此事绝无可能!”长孙无忌话音刚落,祖君彦便大声反驳。
“尚德兄有何高见?”
“此事乃君彦所亲历。想当初翟让与密公初见,便为密公所折服,甚至甘愿拜其为师,但为密公所婉拒。即便如此,翟让仍依密公所求,联合河南河北义军奉先楚公为主,共谋大隋天下。先楚公兵败之后,翟让派人四处寻觅密公下落,甘愿将瓦岗之主奉与密公。如此真情实意,如何做得了假?此事必然另有因由。”
杨霖闻言长叹一声,说道:“尚德兄啊,你就是太老实啦!”
祖君彦一怔,拱手道:“愿闻少主高见。”
杨霖突然站起身来,朝还在沉思中的杜如晦深深一揖道:“克明兄大才,小弟自问不及,甘愿逊位让贤,还望克明兄不弃。”
这简直就是赤果果的试探啊!要是换了一个主公说这话,当臣子的除了真的造反以外,就剩下拿刀抹脖子一条路可走了。不过杨霖不一样,这货成天就没个正形不说,对臣下别说严苛了,简直都放纵得没个样子了,所以大部分人都当他又在拿老杜开玩笑。不过即便如此,杜如晦还是有些不高兴,斥道:“都什么时候,还在胡闹!”
“还说我胡闹,你当着外人揍我就是正经闹了?赶紧的,陪我演戏!”
一听说是演戏,杜如晦就知道杨霖是有了什么鬼主意,便板着脸应付道:“臣下才疏学浅,不堪造就……”
“停停老杜你的台词不对!算了,咱直接化千言万语为行动吧!”
说着,杨霖便把杜如晦按到主位上,然后大礼参拜。然后不等杜如晦和众人回过味儿来,他便走到大堂中间对众人说道:
“现在老杜好比李密,我呢就是翟让,我先来说说我的心路历程。
老杜是高人,我是草包,所以为了我们的大业着想,我是诚心诚意的让位给老杜,绝不掺假。可是这世间事啊,都是想着容易一做起来就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老杜当老大了,我虽然知道这事做得没错,但是一看到我从昔日高高在上沦落到现在立于人下,从一呼百应到门前冷落车马稀,连拍马屁的都没剩下几个,你说我这心里能好受吗?再加上以前受我重用的人,现在老杜就未必看得上,所以再有这帮子对老杜心怀怨念的家伙一撺掇,你们说我对老杜能没意见吗?”
杜如晦捋着胡子点头赞同道:“主公说得没错。老夫坐在这张椅子上,环视诸位一圈下来,心里总觉得每个人看我的眼光里都充斥着质疑、愤怒和不平之意不用解释,我当然知道你们没这么想,可我要是李密就一定忍不住这么想。所以我要做的除了尽量收拢人心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同时尽力分化、削弱主公的权势。”
“这就对了嘛。我不服,你不忿,咱俩要是能和平共处就见鬼了。尚德兄,你现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吧?这就是人性啊!谁都无法避免,只有我除外!”
“切!”众人送杨霖一堆大白眼。
这时候一直在跟胡子较劲的房玄龄终于开口了。
“主公与克明兄所言甚是,如无意外,翟让与李密确实是出现了问题。但要说他们之间会兵戎相见,愚以为暂时还不至于。毕竟现在天下纷乱,多方割据,若是此时内斗,弄不好就会为人所趁,两败俱伤。翟、李都是聪明人,断不会做出如此蠢事。
翟让的办法是以战功招揽人心,重建威望,他选择的攻击方向应该就是东都。他虽让位于李密,但是仍然受到瓦岗内军的效忠,程知节、徐世绩等大将持续不断的给屈突通施加压力,并最终形成了对东都的包围应该都是出自翟让的手笔。因为李密一直以来都极力反对进攻东都,表面上的理由很是堂皇诸侯相争,谋定后动,所以不赞成首先攻打东都这样的坚城以避免重大的损失,给其他势力以可趁之机。实则是他嫡系的蒲山公营迟迟不能成军,他是不想让这么大的功劳被翟让独吞。
所以当内军包围东都之后,最着急的可不是越王杨侗和守将屈突通,而是李密。所以辅机所言奇怪之事其实一点都不奇怪,这位瓦岗军的二号人物要是再不拿出点真本事,恐怕在瓦岗几无立足之地,这才急吼吼的去找王世充的麻烦。要说到奇怪,还是徐世绩不好好的包围东都,反而跑到我们这里来才是真的奇怪。房某以为,这一定是翟、李二人之间又出现了什么新的重大变故。”
杜如晦插话道:“其实此事倒也不难猜测。李密急吼吼的跑去跟王世充纠缠,我以为并非为了争功,反而是为了逃避。此言何解?当前瓦岗军中,李密虽握有蒲山公营,外军的骨干也大都倾向于他,但是世人皆知,瓦岗军的精华在内军。翟李二人此时虽未内斗,但这一日必然不远,李密想要斗过翟让,仅凭现有的实力是远远不够的,必然要引入外部势力。但是这个外部势力对于李密来说,首先这股势力不能太强也不能太弱,既不能是引狼入室还要能为李密所用;其次必须对翟让具有一定的震慑力,哪怕是道义上的;最后在干掉翟让之后,这股势力能够被李密消化掉。你们想想,这天下虽大,豪杰虽众,能符合这些条件的又有几人?”
几十道目光齐刷刷的对准了杨霖。
杨霖懊恼的揉了揉鼻子道:“你就直说这个草包加倒霉蛋就是我得了呗!”
杜如晦嘿嘿一乐,道:“还真只有你最合李密的心思。不过你曾被这老头认定是个冒名顶替的大骗子,又拒绝过你的求婚,甚至要把蔓珞娘子另配他人。在这种情况下他哪好意思再厚着脸皮来求你帮忙?所以就把王世充当借口溜掉了,让手下人来办这个事。而翟让也不是傻子,知道你要是上了瓦岗能给他带来的麻烦,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近水楼台的徐世绩以应邀赴援的名义北上河东,名义上是跟突厥人打仗,实则是想把你拉到他那一头。”
“嗯,两家都拉我当帮手,你们说咱们应该站在哪一边?还是哪一边也不站,干脆跟他们来个三国杀?”
第一百二十章 瓦岗强军
基本搞清了各路牛鬼蛇神的小心思,杨霖便不再跟他们客气,跟李渊和宋老生略一商量,便下令两日后兵发善阳。
徐世绩果然主动请缨愿为先锋。有瓦岗军带头,窦建德的燕云轻骑和罗艺的幽州边军自然不甘人后,这对一个月前还打生打死的老冤家被杨霖安排在了两翼,与瓦岗军齐头并进。
沿途不时有突厥人的游骑出没,少则数百,多则上千,经常向隋军发起试探性的攻击。这下子就看出这三支先锋军的不同了。燕云轻骑擅游斗,尤其是当杨霖发现他们并没有打雄阔海的主意之后,愧疚之下将简易版的蒙古歹射法传授给了王伏宝,使其更加如鱼得水。燕云轻骑打起仗来说白了就是兜圈子,带着突厥人倏忽间跑没了影儿,倏忽间带着大拨箭雨的呼啸声又不知道从哪个方向钻了出来。反复几次之后,往往就能看见他们得得瑟瑟的拎着突厥人的首级跑回来跟别人臭显摆。
跟燕云轻骑的灵动飘逸不同的是,罗寿统带的幽州骑兵保持了边军固有的血勇和彪悍,不管对面的突厥人有多少,也不管是否必要,反正幽州骑兵们就是冲刺、对撞、凿穿,然后再冲刺、对撞、凿穿。总之一句话,不服就是干!拼光了拉倒,你要是拼不光我,你就得被我拼光!
所以短短两天下来,幽州骑兵就已经伤亡过半,这要是换支军队弄不好早就溃散了,可是罗寿还在跃跃欲试,看来“拼光了拉倒”还真不是句场面话。杨霖跟罗艺又没仇,哪能让他们死绝了?赶紧让达奚莫熊率本部人马把他们替了下来。不过达奚很快就回报说,他那边的突厥人早就跑得没影了,看来是被罗寿那种不要命的打法吓得不轻。
而徐世绩麾下瓦岗军的表现,则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自古以来,骑兵就是步兵的克星,其依靠速度和冲击力往往可以很轻易的冲垮步兵的阵型,而失去阵型保护的步兵在骑兵面前就是待宰的羔羊。就算战局不利,骑兵通常也可以很轻松的摆脱步兵的纠缠,两条腿哪能跑过四条腿?所以步兵对上骑兵,往往面临打赢了追不上,打输了跑不掉的窘境,能打出个击溃战就是难得的胜利了,谁听说过一支纯步兵能整建制的围歼骑兵、而且还是在最适合骑兵作战的平坦荒原上?
瓦岗军就能!
面对这一万多装备精良的隋人步军,零散的突厥游骑就算再嚣张也不敢去找死,不过又不想放过这块喂到嘴边的肥肉,于是便到处召集人手。最后连被燕云轻骑气跑、被幽州边军吓跑的那些同伙都找来了,终于凑了五千多人。五千骑兵对万余步兵,在突厥人眼里不是胜算大小的问题,而是根本没有失败的道理。
突厥人用的仍然是叠阵法,第一拨是千余人的拓揭去破阵送死,然后以千人为单位叠浪攻击,攻势滔滔不绝,直到将隋人的军阵冲破、冲垮为止。
徐世绩则将瓦岗军布成三个方阵,一前两后呈品字形配置,突厥人的拓揭即将与顶在前边的方阵接触时,他的令旗一挥,瓦岗军的三个方阵立刻发生变化:前退后进,将三个方阵拉成一条直线之后,又开始顶着那些拓揭的攻势徐徐后退。
这下子突厥人就有些头疼了。拓揭的命不值钱,可是拓揭第一波攻击的结果对突厥人很重要:要是拓揭能将敌军的阵型撕开哪怕一个口子,突厥人的主力都会毫不犹豫的发动全力一击,将这个口子越撕越大,直到将敌军撕成碎片。要是拓揭的攻击徒劳无功,突厥人会毫不犹豫的掉头就跑,根本不管他们的死活。可是这回拓揭虽然还没在敌军阵中打开缺口,但是也打得敌军连连后退,你说在这种情况下是该全力进攻呢,还是赶紧开溜?
突厥人热爱动手的习惯远胜过动脑,所以非常不喜欢变化,因为这非常费脑子……可是战场之上战机转瞬即逝,根本没有时间让他们慢慢开动早就生了锈的脑子。所以情急之下,突厥人只得下令再上一个千人队,看能不能打开缺口。
突厥人的生力军果然不负众望,很快在隋人的一字长蛇阵中央打入了一根楔子,并有逐渐扩大的趋势。不过隋人的反应也很快,因为突厥人向中路集中而压力骤减的两翼迅速的向敌军的侧后方包抄了过去。
突厥人的将领也学过几天汉人的兵法,很清楚一字长蛇阵那套“击首则尾至,击尾则首回,击腰则首尾合绞”的要诀,立刻派出两支千人队去黏住隋军两翼,剩下的最后一个千人队则投入到中路,力图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隋军分割成两截。
随着突厥人将最后的兵力投入战场,瓦岗军的三个方阵开始大踏步的撤退,与突厥人纠缠在一处的那些士卒还能保持着队形的完整,边打边撤,而那些后排的士卒们似乎士气已然崩溃,跟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跑,甚至有些蒙了头的士卒还在往突厥人的身后跑,搅得整个阵型大乱。而突厥人见此情景愈发觉得敌军崩溃就在眼前,丰厚的战利品唾手可得,于是愈发的猛打猛冲了起来。
而远在十数里外一座山头上观战的讨奴军主要将领眼中,此时的战场却是另一番模样:数千突厥骑兵逐渐陷入了万余瓦岗军的包围之中。而更可怕的是,瓦岗军竟能在两军激烈交锋中,一边假作溃散,一边将突厥人诱入彀中,同时还好整以暇的摆出了十个偃月阵!而这十个偃月阵两两相合,竟在战场上形成了一朵硕大的五瓣梅花,将突厥人牢牢的包裹其中!
无论是杨霖、李渊、宋老生还是宋正本、罗寿等人都是面面相觑,然后都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根本做不到。瓦岗内军号称天下第一强军,尤其是在大隋东征失利、府兵大规模遣散后更是如此,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会强到如此程度。别人不说,就拿杨霖的兵来说,哪怕在平时的训练中作阵型转换,还有不少人跑错位置,要是换到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战场上,这些家伙怕是连北都找不着,还换个屁的阵型?不直接溃散就不错了。
眼看瓦岗军大胜之势不可逆转,众人都没了看戏的心思,忧心忡忡的下山而去。
自从五千突厥游骑让瓦岗军吃干抹净一个没剩之后,咄吉就开始收缩兵力于善阳城下,准备接下来的决战。而讨奴军中关于这一战的看法也不尽相同,大部分人认为血战不可避免,偏偏杨霖认为这一仗压根打不起来。讨奴军虽然是杨霖张罗起来的,但是无论李渊还是宋老生哪个能听他的?虽然他打了个大胜仗,还抓了突厥的大叶护,但还是没几个人把他的意见当回事。可是让人没想到的是,杨霖的看法竟然得到了徐世绩的赞同,虽然这也是个小年轻,但是就凭前几天露的那一手,就让人不得不高看他两眼。
“世子所言其实甚有道理。突厥人此番南下侵我北疆,实际是将其在草原上的老底都亮出来了,这虽然可以视为其对我汉家江山、起码是河东北疆之地势在必得,但同时也说明一件事,那就是突厥人承受不起失败。三十万突厥青壮,几乎就是突厥人全部的精华,无须全军覆没,哪怕只是折损过半,突厥人面临的就不仅是十年、二十年缓不过气来的问题,更是随时可能被北方草原上其他的蛮族吞并、取代,或有灭族之虞。所以,突厥人不可能有决死一战的勇气,因为他们输不起。
而我讨奴军前有宋老将军纵横马邑数百里,斩首数千级,后有唐公桑干镇一战杀敌万余人,更不用说世子在葫芦口一战取得全歼步利五万人的大捷。末将统计了一下,突厥人自南下始至今折损兵马将近十万,损失超过三成,而我军现在集众也达到二十五万以上,与其在兵力上不相上下。在这样的情势下,咄吉如何敢于将全族的命运系于一役?
所以末将以为,此战以兵威临之即可,最终仍需以和议的方式解决问题。”
徐世绩帮杨霖找回了面子,没想到杨霖反倒反对起徐世绩的建议了。
“不行!和议之说暂不可行!突厥人就是不挨打不长记性的东西,不是真正的痛入骨髓就不能让他们消停,和议只会让他们觉得咱们汉人软弱好欺,说不定更会激发他们的野心。”
这下宋老生不乐意了:“不是你说的这一仗打不起来吗?怎么转眼工夫你又改主意了?”
“我可没改主意,更没说这一仗能打得起来。我同意茂公兄所说的凌之以威,但其后不是和议,而是迫其退兵!而且光退兵不行,还得做出赔偿!”
“你疯了!就算突厥人没有决死一战之心,让你这么一逼迫,不死战也得死战了!”
“不可能!突厥人就算被逼到悬崖边上也不会死战你信不信?”
“你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对突厥人来说最宝贵的不是土地,也不是财帛牛羊,而是人口,尤其是青壮人口!我手里现在攥着几万条突厥人的命,还搭上一个大叶护,我就不信咄吉敢不服软!”
第一百二十一章 咄吉的怒火
最近咄吉的内心对他老爹充满了幽怨你说这老家伙闲着没事多去放放羊、打打猎多好?有利于身体健康还能放飞自我,可他偏偏非得成天钻进寝帐里干些羞羞的事情,还给他生下来一堆弟弟。生下一堆弟弟也就算了,可是现在看来,除了那个刚断奶没几年的叱吉,剩下就没一个能让咄吉省心的。
大弟弟俟弗利就不用说了,这货自打从他娘肚里窜出来就开始跟咄吉不对付,咄吉从大叶护变成了始毕汗只会使俟弗利的眼珠子越来越红,而不会让他有任何敬畏之感。这回他在关中啃上了硬骨头,啥便宜没占到反倒崩碎了一口牙,可是他没胆子去跟隋人死磕找回场子,反倒是一溜烟跑到河东,非说咄吉陷害他,让咄吉赔偿他的损失。这些天俟弗利一直围着咄吉吵闹不休,幸亏咄及时跑回来了,这才咄吉松了一口气。
话说咄被杨广招去参加了东征军事观察团,结果兵败之后就被取消了贵宾待遇,还强行把他拐到了江都。这一路上风餐露宿不说,一个被塞外的风雪磨砺得皮糙肉厚的突厥汉子,竟然被江南之地绵绵软软的杏花烟雨折磨得奄奄一息,差点因为水土不服丢了性命。好容易皇帝又要二次东征了,结果又在宇文化及的一场叛乱中化为了乌有,不过对于咄来说唯一的好消息是,他终于被心灰意懒的皇帝放回家了。
可是咄一回到家就炸毛了。为啥?因为他的几个兄弟趁他不在家,把他的部众、牧场、牛羊几乎瓜分一空不说,连他的几个颇具姿色的小老婆都不见了踪影。咄这个气呀,二话不说就往南边跑,去找他的兄弟们算账。
也算俟弗利倒霉,当初瓜分咄的时候,他大哥咄吉心黑手快,人口牛羊几乎都让他抢去了,扑了个空的俟弗利只好拿几个弟妹出气反正他也惦记好久了。可是这回咄第一个就盯上了他,还在他的寝帐里发现了自己失踪的小老婆,这还有个好?俟弗利和咄一个逃一个追,好几天没露面了,让咄吉突然觉得空气如此新鲜,生活如此美好,要是世界上没有兄弟这种生物,简直就是天堂啦!
可惜世间不如意事十之**,俟弗利和咄不但完整无缺的回来了,而且还尽释前嫌,一起来找咄吉的麻烦。以前就是这样,俟弗利和咄从小就一伙,而咄吉与他的小跟班步利一帮,可是步利这个浑球跑哪去了?
葫芦口一战,步利的五万大军除了死翘的,大都成了俘虏,但是也有对咄吉忠心耿耿而且不怕死的逃了回去报信。咄吉初闻这个噩耗如五雷轰顶,接着就是不可置信。突厥人跟隋人的仗没少打,虽然基本就没赢过,虽然一次被弄死十几万突厥人都快成隋人的最低消费了,但是让人家全歼的记录却是从来没有过。毕竟拼谋略咱们没隋人脑子好,拼勇气咱们没有隋人胆子大,拼武力咱们没有隋人本事高,但是逃起命来只要胆小马快就足够了,这要是还逃不过隋人干脆也别活了,自己抹脖子算了。步利就算是再没出息、再没主见、再没本事,或者干脆就是怂包一个,但是他还能怂出个前无古人来?
咄吉不信,派出大票的探马游骑去寻找步利的下落。结果派出去的人手还没回来,步利的亲笔信就到了。步利在信上说,这次隋军的主将是杀人魔王、突厥人克星杨素的孙子,这位杨将军通过步利向咄吉提出以下条件:立即释放所有被掳掠的汉人,归还抢掠的财产;惩办战犯,以战马五万匹、牛羊三十万头作为赔偿;立即退出所有被占的大隋领土,并保证日后绝不踏足大隋领土半步。在突厥人满足了上述条件之后,步利和其他数万被俘的突厥人才会被释放,否则将被统统斩首。
咄吉还是不信,这回不光是咄吉不信,连俟弗利和咄也不信,尤其是咄。他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咄吉和俟弗利,隋人最好虚名和虚荣,甚至对此痴迷到了愚昧的地步。在东征一役中,隋人的皇帝为了彰显自己的仁义之名,下令只要高句丽人投降,隋军就不得继续进攻。结果辽东城的守军每到支持不住的时候就立即宣布投降,这时哪怕是已经冲上城头的隋军也不得不按照皇帝的命令撤出战场,于是高句丽人立刻收复失地继续顽抗。如此反复数次,隋军死伤累累,隋人却仍不改悔,其迂腐可见一斑。而且隋人中间一直流传着杀俘不祥、不得善终之说,比如秦将白起坑杀赵兵四十万,结果身死族灭;楚霸王项羽坑杀秦兵二十万,最终兵败自刎;汉将霍去病杀俘上万,结果盛年暴卒而且绝嗣无后;北魏拓跋杀降卒五万,最终落得个被亲子所杀的下场。如今那个姓杨的虽然手握数万突厥青壮的生死,但是依着隋人一贯死要面子的秉性,别说统统杀光了,弄不好这帮家伙在战俘营里吃得比在家里都好,乐不思蜀了都说不定。
咄吉好不容易跟他的两个兄弟在一个问题上达成了一致,心里非常高兴,正要商量一下拿什么换回步利,突然有人来报说隋人在大营前邀战,而且步利大叶护也出现了。
一听说步利现身了,咄吉赶紧带人赶到了营门前。结果他定睛一看,险些把鼻子气歪了:步利确实是现身了,却被绑在一根大木头杆子上高高的竖在半空中,一看到三个哥哥现身了,本来就满脸鼻涕眼泪的步利更是委屈得嚎啕大哭起来,看起来凄惨至极。
咄吉满腔怒火的就要上前质问隋人为何要如此虐待一个身份高贵的突厥贵族,结果步利被竖得高就望得远,见此情景急得嗷嗷大叫,连声提醒他大哥隋人无耻,惯会偷袭,倒是吓得咄吉一时间进退两难。
杨霖哈哈大笑着策马而出,平摊开两手以示无私,然后大声喝问道:“对面可是阿史那咄吉?”
俟弗利虽然跟咄吉不对付,但是面对外族自然要维护自己的可汗,所以听闻杨霖所言之后不禁怒道:“汝乃何人,竟敢直呼吾突厥大汗之名讳,汝欲死邪?”
杨霖翻了大白眼道:“你一个正宗的突厥蛮子就好好的当你的蛮子,干嘛学那些酸儒大着舌头说话?搞得我都听不懂……话说你又是哪头葱?”
俟弗利被他气得差点吐血,高举手中狼牙棒厉喝道:“你是谁?本特勤不斩无名之辈!”
“让你不要乱讲话你就是不听,你看我也使唤狼牙棒,这玩意砸人好使但是能斩个屁啊?对了老房,皇帝老儿给我安了个什么官来着哦想起来了。那谁你听好了,某家姓杨名霖,官拜大隋右备身府果毅郎将,我爹叫杨玄感,我爷爷叫杨素,我们老杨家一向跟你们突厥人犯冲,今天咱们有冤的抱冤,有仇的报仇,来个了断如何?”
“你姓杨?你爹是杨玄感?你们家不是跟皇帝在打仗吗?你怎么又当了皇帝的官?还来替他跟我们打仗?”
咄吉一脸的不可思议,不光是他,就连俟弗利和自认为“大隋通”的咄也认为杨霖在说谎。
“就凭你们突厥人的智商,骗你们一点成就感都没有,我骗你们有什么意思?我们家跟皇帝的关系是不怎么融洽,这事我们隋人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关你们突厥蛮子屁事?你们敢来入侵,则我大隋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皆有守土杀敌之责,我杨霖岂能例外!
所以你不光是把我招来了,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下在我左手边上的分别是世袭唐国公、太原留守、河东慰抚大使李公讳渊统领的河东军;河东西路行军总管、虎牙郎将宋老生将军统率的左骁卫府兵;校军督尉钟世贤统率的右侯卫府兵;典军督尉达奚莫熊统率的雁门边军,这些统统都是我大隋正儿八经的正规军。
在我右手边上的分别是我本人的嫡系人马不过暂时还没大号;右武侯大将军徐世绩统率的瓦岗内军;冠军大将军王伏宝统率的长乐军;幽州副总管罗寿统领的幽州军,以及来自中原十几路英雄的代表,这些都是我大隋正儿八经的造反派!
以前你们老老实实的在塞外放羊的时候,我们两伙人你打我我打你,打得热火朝天。可是我们正打得开心,你们这些突厥蛮子非得来横插一杠子,这下子我们打不成了,只好先来收拾你们。所以要是你们识相的话,就赶紧把脖子洗干净让我们一刀剁下去完事,省得耽误我们打架,话说跟你们这些低智商蛮子打仗一点乐趣都没有……”
杨霖还跟个话痨似的喋喋不休,那边可把咄吉给气坏了:这帮隋人简直太坏了!假装内战勾引我们突厥人来占便宜,结果我们突厥人来了,他们倒是合起伙来打我们了这不就是传说中“钓鱼”吗?就看我们突厥人心眼实诚,好欺负是不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堂堂热血突厥男儿?
咄吉哇哇暴跳如雷,俟弗利和咄也没好到哪去。在三兄弟的指挥下,将近三十万突厥铁骑拉开架势,准备给隋人点颜色瞧瞧,省得他们总把突厥人当傻子欺负。
人一过万就没边没沿了,这三十万人再加上百十万只马蹄一动起来,简直有排山倒海、摇山动地之威。对面的隋军人数虽然不少,但大部分都是步兵,而且彼此间战力良莠不齐,配合更是谈不上,如何抵挡突厥人这势如倾天蹈海的一击?
杨霖应对的法子很简单,也很无赖:他招了招手,身后的大阵便闪开一条大路,成千上万的突厥俘虏被押解到阵前跪下,每人的颈后都竖着一把雪亮的横刀。而首当其冲的,就是刚刚从木头杆子上放下来的步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