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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兔狲     分隋txt下载     分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二章 家事

    李建成来去匆匆,除了跟杨霖密谈了一番之外,竟是没给对其来意满怀期待的磨坪山众将留下一言一字,更不可能有什么改弦易辙的命令。如此一来,不说对回归唐公麾下望穿秋水的元谋系,就连墙头草凌烟阁系心中都有些失落,毕竟这个杨大统领虽然貌似本事不小,可为人处世实在是标新立异、别出心裁,脑子还经常抽抽,一抽抽起来就不知道能做出什么蠢事,实在不像个能让人安心投靠的主公。

    众人正彷徨无措、议论纷纷,就见顶着个熊猫眼、一身外衫搓搓得跟块破抹布似的杨大统领匆匆赶了过来,召集山上的百夫长以上将领开大会。

    会上,杨霖也不跟众人商议,直接宣布了三道命令。其一,全军立刻停止整训、开始备战,三日后下山,此事由窦琮、李孝恭负责,不得延误。其二,立即竖起楚王杨字旗号,并传檄天下,召集杨氏旧部。不过口号要改一下,不推翻大隋朝廷了,而是“诛奸党,清君侧”,此事由房乔、杜如晦负责。其三,改变原定作战计划,先攻取榆次,然后视情况再定行止。山上马上派出斥候细作,对榆次及沿途展开侦察,限五日内回报,此事由长孙无忌负责。

    众人闻令哗然,正要追问缘由,却见杨霖一甩袖子掉头走了。要是放在以前,别说房杜等从不跟他客气的凌烟阁系,就连老成持重的窦琮、殷开山也会抓住他不放,非追问出个一二三不可。毕竟原本的作战计划是众人合议、并与唐公商定妥当的,岂能贸然更改?可是一想到李建成的突兀来访及与杨霖的密谈,众人又犹疑着停住了脚步。谁知道山外发生了什么变故?这番改变是否是唐公的意思也未可知,而且现在这位杨大统领脾气很大,谁也不想去触这个霉头。

    只有长孙无忌匆匆跟了上去。

    二人回到了后宅。一路上长孙喋喋不休的苦苦劝谏,杨霖还故作镇定的微笑不语,结果一进院子他就被吓了一大跳:婢女们一个个的抱着大包小裹的满院子乱窜,看样子正在打包行李打算搬家。这时候小七也蹦蹦跳跳的跑过来抓住他的胳膊,指着那边摞得小山一般的零食盒子,喜滋滋的显摆道:“郎君,这回咱们路上不怕饿肚子了,人家准备了好多好吃的呢!”

    杨霖哭笑不得捏了捏小七因为吃得太多而愈发圆润的脸蛋,让她把大伙都召集过来。

    “你们这是在干吗?要私携家财跑路吗?”杨霖故意板着面孔问两个姓李的大妞。谁让她俩不仅年纪大些,而且性情凶猛,哪像那俩小的,一脸的天真烂漫,他哪舍得呵斥?

    “你不是要出征吗?我们当然要跟去啦!”李秀宁一脸不在乎的说道。

    “谁说我出征要带着你们啦?”杨霖故作惊讶。

    “什么!”这回不但李秀宁和李蔓珞,连小七和嫣儿都蹦了起来,一副要跟杨霖决一死战的模样。

    “坐下,不要着急,听我说。在座的咱们都是一家人……”杨霖瞅了眼长孙无忌,发现这家伙正一脸不安的瞅着他的妹子,赶紧解释道,“我们老杨家人都死绝啦,我把嫣儿当妹子看,你可别想岔了。

    这次出征,如果一切顺利,我有七八成的胜机。不过打仗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谁知道到时候又会出什么幺蛾子?所以我必须给自己留好后路,这个后路,一个就是这磨坪山,一个就是你们。

    磨坪山这个好解释,咱们现在就这么一个根基之地。一旦出征不顺,有了磨坪山,我就可以选择缩回来固守待变,否则就成了孤魂野鬼,还得像前两个月那样被人追得没处躲没处藏的。可是我出征下山,把这个根本之地交到别人手里我不放心,能让我放心的就只有你们。

    另一个,战场上兵凶战危、刀枪不长眼的,你们中间要是有谁磕了碰了的,到时候我找谁哭去?而且万一咱们被人家包了饺子,那咱们老杨家就真是要死绝喽!所以啊,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你们去,这件事没得商量!”

    李秀宁第一个不干:“那可不行!如果不让我打仗,我来磨坪山干什么?还不如回晋阳绣花呢!”

    杨霖一脸的伤心:“原来你来我这就为了打仗?”

    李秀宁闻言急得一跺脚,满脸通红,小嘴都撅起来了,嗔道:“你这死人!就会说些没良心的话!”

    杨霖嘿嘿一乐,想顺势揩把油,可惜长孙无忌太碍事,没敢……

    李蔓珞一脸的哀婉道:“郎君说得有理,妾身自会安抚妹妹们留在山上等待郎君归来。只是郎君刚才说的不对,妾身和妹妹们有了什么意外不要紧,郎君万一事有不谐才会断了杨家的香火,这才是大事。以前都是妾身不懂事,如今事急从权,郎君与秀宁妹子已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七妹子无父无母,与郎君相依为命,不若郎君今晚就与两位妹子圆房,离出兵还有三天时间,说不定还能为杨家留下一线香火……”

    杨霖闻言可没有啥意外之喜,反而打了个大冷战。别人不知道,杨霖可是太了解李蔓珞这妞儿了,嘴甜心黑,说啥话你得反着听……他没敢搭话,心里紧张的盘算着应对之辞。他都顶着一只熊猫眼了,要是一个答对不好,他就真成熊猫了!

    不过今天的李蔓珞似乎跟以前有些不一样,她通红着眼圈,一手拉着李秀宁,一手拽过小七,把她们交到杨霖手里,低声道:“妾身从小被师父、师兄们惯坏了,性子太野,不该那样对待郎君。现在妾身说什么都晚了,只愿老天不负杨家,秀宁和小七妹子争气,能给郎君留下个一儿半女……”

    杨霖有些莫名其妙,这怎么感觉跟生离死别似的?他一把拉住泫然欲泣、转身欲走的李蔓珞,把三个丫头都揽进怀里,豪气万丈道:“咱们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嘿嘿,生儿育女这种事可是急不来的。就算你们郎君有个三长两短的,不是还有你们吗?你们都是杨家人,就算我死了你们改嫁,生个儿子姓杨不就完了……”

    话音未落,杨霖就被三拳两脚按倒在地,秀拳绵腿雨点般落下,耳边满是一片莺莺燕燕的娇声呵斥:“让你这个死鬼满口胡柴……”

    长孙嫣儿看着杨家几口子以他们家独有的方式表达着亲昵之情,羡慕的拉住尴尬欲走的哥哥的袖子,娇憨道:

    “哥哥,我们也做杨家人,好不好?”

    长孙无忌这个愁啊……

    打打闹闹中,自然圆不成房。李秀宁是打定主意跟他出征,杨霖说破了天都不管用,而且杨霖现在更关心的是李蔓珞这丫头到底是吃错了药还是脑子进了水,就差脑门上贴着“有情况”三个大字了。所以众人一散去,他就跟着进了李蔓珞的屋。

    李蔓珞坐在榻上,以手托腮痴痴的发着愣怔,连杨霖跟进来都没发觉,直到腰肢被人一把揽住、一头栽进那个熟悉的怀抱里,她才惊醒过来。

    “郎君……”

    “嘘”

    李蔓珞刚要说话,一张大嘴就覆盖上了她的樱唇,她意识迷离的想要推脱,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气,只能任由杨霖施为,直到一只怪手顺着她的衣襟侵入了小衣,她才鼓足力气一把把杨霖推开,直起身来满脸通红的整理着乱糟糟的衣衫。

    杨霖还懒洋洋的躺在李蔓珞的绣榻上,抓着她的一只小手把玩着,问道:“姐姐,你今天是什么情况?”

    “没有什么。”李蔓珞状若无事,声音却还是有些低沉酸涩。平常在杨家后宅,四个丫头的嗓门一个赛一个的响亮,折腾得杨霖没个安生,现在李蔓珞终于像个普通闺女家说话了,他倒是不习惯了。

    “还说没事?先不说刚才,你现在就不对头。”

    “我刚才怎么了?你不是一直对那俩丫头垂涎三尺吗?我助你成就好事难道还有错?”

    “嗯,以你老公我对你的了解,这事我要是敢答应,你就会说我贼心不死然后揍我一顿。如果我不答应,你又会说我口是心非再揍我一顿。不过我等啊等啊,倒是被李秀宁那个死丫头狠捶了几下,不对!小七那个没良心的踹得更狠!而姐姐你就轻描淡写的挠了我几下,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啊?”

    “……”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杨霖一下子蹿了起来,抓住李蔓珞的手臂问道,“难道真出了什么事情?你还不肯说……难道你偷汉子了?”

    “找死啊你!”

    李蔓珞闻言大怒,哪还顾得上继续装淑女、扮婉约?一巴掌扇在杨霖后脑勺上,正欲一个虎扑上去抓住他猛捶,突然间看着抱头撅腚的杨霖呆住了,一串泪珠慢慢的溢出了眼眶,在她白皙的面颊上肆意流淌。

    杨霖坐等了半天没迎来狂风暴雨般的一顿胖揍,一抬头正瞧见了这一幕,赶紧手忙脚乱的帮李蔓珞擦拭着眼泪,连声追问缘故。

    “我阿爷来信了。”

    “哦?”

    “他……他不同意我们的婚事,还说那个色中饿鬼翟弘遍寻名医治好了隐疾,让我……让我赶去瓦岗跟他成亲!”

    “他奶奶的!岂有此理!老子跟他拼了!”

    “郎君,莫要冲动。那瓦岗如今拥兵数十万,占据了河南十几个郡,连皇帝都对他们束手无策,你如何是他们的对手?我阿爷他为了笼络翟让无所不用其极,牺牲我这一个女儿又算得什么?妾身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

    “难道你真要去瓦岗改嫁?”

    “去你的!谁说要改嫁了?”

    “那你还一副要死要活的鬼样子?”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妾身跟李秀宁那个死丫头争了这么久不就是凭着这个吗?妾身当然不会去瓦岗,我阿爷不仁,妾身这个当闺女的自然可以不义,只是便宜了李秀宁这个死丫头,我现在连小七都比不上了,呜呜……”

    “嘿嘿,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呀……”

    “嗯?你在打什么坏主意?”

    “哪敢啊!你们几个争这个多没意思,咱家没什么妻妾之分那些扯犊子的玩意。倒是你爹的反应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他是靠着我们杨家出头的,此举不啻于背叛旧主,他就不怕寒了他手下那票杨氏旧部的心?”

    “我阿爷说你来路不明,杨氏家谱中根本就没你这号人,定是冒名顶替的。我阿爷还抓住了去送信的五师兄打算拷问下你的来路,可是他不知道五师兄是属猴子的,寻常手段哪里制得住五猴?一夜工夫就让五师兄跑掉了。”

    “是你五师兄来送的信?对了,你二师兄找到你师父没有啊?我现在急需搞到那批金银财宝来造反啊!”

    “二师兄还没有传回信来,这次来的也不是五师兄,而是一个叫祖君彦的家伙,听说是我阿爷的亲信,我让雄阔海把他抓起来了。”

    “嗯,做得好!这家伙的名字我听说过,回头我要好好收拾收拾他。对了姐姐,既然你爹不肯让你嫁给我,你又不肯改嫁,要不咱俩也无媒苟合一下下吧!”

    “滚!你当本姑娘也像他们陇右李家那样饥不择食吗?”

    半个时辰之后。

    “哎呀呀,这不是秀宁妹子吗?莫非是在等着郎君跟你圆房?”

    “说人话!”

    “呃……李督尉来寻本统领,可有要事?”

    “方才盛彦师来找你他不是被我撵去统率杂兵了吗?他打算给杂兵们也装备上长矛……也就是你的那种破木头杆子,问你是否可行。”

    “唉,盛将军本是大才,居然落得……当我没说!李督尉,你使人告诉盛将军,杂兵自有杂兵的用处,叫他不可妄动,行军途中我与他细说。”

    “知道了。”

    “别走啊……”

    “你还想干吗?”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又赶上今夜花好月圆,秀宁妹子难道就不想跟你家夫君谈谈心吗?”

    “我呸!还花好月圆,大雪片子都落满地了!你想卿卿我我找小七去,连嫣儿那个小丫头都对你念念不忘了,蔓珞姐姐找我有事商量,懒得理你!”

    一盏茶的工夫之后。

    “小七!”

    “杨霖哥哥你有事吗?小七姐姐已经睡下啦!”

    “咦,嫣儿你这丫头怎么在小七房里?”

    “蔓珞姐姐说后半夜会刮大风,小七姐姐害怕,就拉我一起睡。”

    “……”

    一炷香的工夫之后。

    黑咕隆咚的小书房里,杨霖孤伶伶的蜷缩在冰凉的被子里昏昏欲睡,嘴里还在迷迷糊糊的哀叹着:

    “唉!最毒莫过妇人心啊!”

第六十三章 第一桶金(上)

    三日之后,大军出动。这回杨霖带下山的不光有战兵和辅兵,还说话不算数的把守兵也拐跑了。这下子磨坪山上就剩下了万余屯田兵和归附的山民,统领这帮老弱病残的则是长孙无忌和何潘仁。

    “辅机兄莫要担心,这万五的守兵用不了一个月就能回到山上,还能带回大批的粮草辎重,到时候你的日子就好过了。”杨霖拍拍忧心忡忡的长孙无忌的肩膀安慰道。

    “主公,无忌并非担心这磨坪山,而是主公这次出征看似胜算很大,实则危机暗藏。且不说窦琮等人一心向着唐公,就连房杜等人也是鼠首两端,一旦事有不谐,难保这些人不生出异心,主公身边没有可信之人,若是为其所害……”

    杨霖都明白无误的告诉长孙兄妹咱们是一家人了,长孙无忌便顺势喊起了主公,而且自觉的跟与他关系不错的房杜等人划清了界限,不愧是史上凌烟阁上第一人、李世民大帝的头号狗腿,只不过现在走投无路、把效忠的对象换成了杨霖而已。至于能不能像正史上那样混成主公的大舅哥,这事现在看起来也十分有门。

    “嘿嘿,辅机兄且拭目以待,看我怎么收拾这帮三心二意的家伙。”杨霖阴险的一笑,还卖了个关子,然后转身上马而去了。

    ……

    虽说杨霖喊出来个让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的“清君侧、诛奸党”的口号,但是他竖起来的那面楚王大旗却明白无误的告诉天下人:他杨霖反了!只是他才造反没几天,以这年头糟糕的通讯能力,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朝廷和各方势力的反应才能回馈过来。不过为了小心起见,他还是令李孝恭和侯君集带着一千骑兵提前一天下山,沿途碰上的不管是各方的探子、劫道的蟊贼,还是过往的百姓、途径的行商一概拿下扣押,待大军过后再予以放行。

    窦琮和李君羡则统率着四千制式步兵,清一色穿着隋军的衣甲战袍、打着河东军的旗号大摇大摆的在前头开路,杨霖带着大队人马与其保持着半日的距离缓缓尾随。磨坪山距离榆次不过百里之遥,杨霖他们也不着急,一天下来走了不过三四十里地,就择险地安营扎寨。

    夜色已深,大营的中军帅帐之内,杨霖据案高座,身后站着雄阔海和杨寿这对哼哈二将,而在他们面前则站立着一个年约三旬、不但身形短小,而且长得小鼻子小眼的中年男子。

    “你叫祖君彦?”帅帐内沉默良久,杨霖眯缝着眼睛,看似不经意的在那个小个子身上打量来打量去,直到把他打量得浑身不自在、面露尴尬之色以后,才开口问道。

    “某、某家就是祖君彦,字尚德。”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生理缺陷,祖君彦有些结巴。

    “你就是人称‘杨门四俊’中的祖尚德喽?”

    祖君彦默然。

    “我就是杨霖,我爹据说叫杨玄感,不过李密说我是冒牌货,不知尚德兄以为如何?”

    祖君彦低着头,沉默依旧。杨霖也不着急,大冷天的还扯出把破折扇不紧不慢的摇着,看来他真是闲大发了。

    “这种背主之奴就该撕碎了喂狗!你还跟他废什么话?”门帘一挑,李秀宁一身的戎装,带着满身的寒气大步迈了进来,小脸冻得通红,一双英气勃勃的绣眉都沾上了白霜。

    杨霖在她面前还装个屁的高深模样?忙不迭的翻出早就备好的热布巾给她擦脸,嘴里还埋怨着:“这天寒地冻的你怎么还满地乱窜?就不能老实在屋里待着?冻坏了怎么办?”

    李秀宁就算性情再骄傲、神经再坚硬也是一个小女子,加上这些日子跟杨霖耳鬓厮磨的,哪里还跟他强硬得起来?眼见杨霖疼她爱她,心底一甜,原本还有的一些埋怨之辞就变成了娇嗔:“你这个当主将也不知道巡视一下营盘,下边的人要是懈怠了,出了乱子看你怎么办!还不得本姑娘替你代劳?”

    “娘子辛苦,待为夫一会儿好好给你补偿补偿……”杨霖忙不迭的拍马屁。

    祖君彦瞪着一双小眼睛盯着这对面相有几分相似的男女,犹疑道:“这、这位是……”

    “这位便是拙荆。”杨霖大言不惭。

    李秀宁拿眼睛妩媚的飞了杨霖一记,哼了一声,披风一甩便坐在了杨霖身侧。

    祖君彦闻之默然,半晌才缓缓开口。这回他语速很慢,果然不怎么结巴了:

    “密、密公言及此事时君彦便在当场。君彦自及冠起便、便在楚公门下做事,对楚公家中之事知之甚详,也曾隐约听说楚公膝下有一子隐于方外高士门下,内情却不得而知。密公言及此事时,君彦也以为未免过于巧合、未必是实。不过今日一、一见郎君,便知密公谬矣!”

    “哦?这是何故?”杨霖还在装模作样的摇扇子,被刚巡视完大营、冻得哆哆嗦嗦的李秀宁一把抢过去扔掉,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老婆觉得冷”?

    祖君彦对此视而不见,正视杨霖道:“郎君的面相依稀有楚公的模样,却与令堂有八分相似。令堂体弱多病且深居简出,早在十年前便已不幸身故,得见其面者少之又少,君彦也是机缘巧合之下与其有过匆匆一顾。今天一见尊夫人李家娘子,便更加确认郎君必是楚公之嫡出后人。”

    杨霖惊讶的看向李秀宁,却见李秀宁幽幽的解释道:“你阿娘是我表姑……”

    神马?我跟李秀宁居然是姑表亲!这样一来生下个傻孩子的概率岂不是很大?

    杨霖的脑袋里正乱作一团,却见祖君彦双膝跪倒、匍匐于地,大声道:“君彦无能,保不得主公,还请少主治罪!”

    杨霖只得抛下心事,问道:“这么说你是打算认我为主了?”

    祖君彦连连叩首道:“君彦本是世家子,因父获罪于先帝而郁郁不得志,唯有先楚公不避嫌疑,简拔君彦于草莽,并委以重任。只恨君彦无能,被那翟让贼子蒙蔽,潼关城下竟然救不得楚公。楚公辞世后,君彦忍辱偷生,一心辅佐密公夺取瓦岗军权、夺取昏君江山,以继楚公未了之志。今日有幸得见少主,自是再无他想,愿尽此生辅佐少主,还望少主不弃!”

    “那李密那边……”

    “君彦以为密公虽然性情多疑,却对楚公忠心不二。只要少主手书一封,由君彦送至瓦岗并亲自解说,密公必会奉少主为首。”

    “唉,早就听说尚德你是个忠厚君子,果然不假。此事另议,尚德你且起身,今后就跟着我办事吧。”

    祖君彦答应一声,站起身来还想跟杨霖解释一下李密之事,却见亲兵来报,说是房杜等人求见。

    一会儿工夫中军大帐里呼啦啦钻进来一群人,不光是房杜,盛彦师、张亮、段志玄、牛进达也跟了进来,就连本应在前方领军、并不驻扎在中军的李君羡、侯君集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跑回来了。杨霖麾下的整个凌烟阁系将领,除了李孝恭几乎都到齐了,如此兴师动众看来必有要事。咦,最后边跟着那位,不是未来女皇他爹武士吗?他怎么也来了?

    房杜等人进帐定睛一瞧,不禁有些尴尬。因为帅帐中不光坐着杨霖,雄阔海和杨寿倒无所谓,可是李秀宁这位唐公爱女端然稳坐,有些话还怎么提?更别说杨霖身后还站着个陌生的小个子?

    还没等杨霖开口,李秀宁便瞥了一眼众人,没好气的道:“用不着遮遮掩掩的,你们想说什么难道我还不知道?我虽是李家闺女,却已经被我阿爷卖给了杨家。身为杨家主母,本姑娘该怎么做事心里清楚,用不着你们教。这深更半夜的,有事赶紧说!”

    杨霖赶紧打个哈哈,说道:“这帐中都是小弟的心腹之人,这位祖君彦、祖尚德先生是家父旧部、我们杨家的老人,各位兄长不必避讳,有话请说。”

    房杜等人互视一眼,都有些心惊。这杨家不愧是树大根深、有着数百年底蕴的世家大族,杨霖这小子才打出旗号几天就有人前来投奔,再过些时日门下说不定还得有多热闹。众人欺杨霖人单势孤,自恃他求贤若渴便待价而沽的小心思瞬间凉了半截,一时间帅帐之内便有些沉寂。

    可是毕竟倒驴不能倒架,房乔想了想,又轻咳一声,率先说道:

    “杨统领,大军已经开拔,恶战将启。孙子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统领临战改变部署,卑职等身为幕僚,对此等军机大事却一无所知,心中惶惶不安,特此前来,还请统领解惑。”

    杨霖闻言眉毛一挑,问道:“玄龄兄这是以为小弟任性妄为喽?”

    房乔刚敷衍了一句“卑职不敢”,就被一旁虽然少言寡语、却深恨说话绕圈子的杜如晦挥手打断,大声说道:

    “统领可是以为卑职等不可深信?”

    杨霖嘿嘿干笑:“克明兄觉得小弟应该相信你们吗?”

第六十四章 第一桶金(下)

    众人闻言大哗,杜如晦却不动声色,追问道:“统领这是何意?”

    杨霖一直觉得李渊父子动不动就捋胡子的动作很帅,下意识的也捏了捏下巴,可惜那里只有稀疏的几根绒毛。他有点恼火的甩了甩手,又瞅见李秀宁在笑话他,他惹不起母老虎,就把火气发泄到杜如晦他们头上:

    “你们真想知道?”

    众人一齐拱手道:“愿闻统领解惑!”

    “那好,我今天就跟你们说道个清楚。

    诸位之所以来到磨坪山投到我杨霖麾下,原因大家都清楚得很,我也不废话。你们愿意跟着我杨霖闯出一番事业,我是欢迎之至。诸位初到之时,我对诸位即便算不上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也没把你们当外人吧?我这人没别的好处,就是心眼实诚,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老房老杜你们进我家跟进自己院子有区别吗?瞅见什么好东西想顺就顺、说拿就拿,小段小猴你们以操演为名把我捶得哭爹叫娘,我对你们说过一句狠话、摔过一次脸子吗?

    可是我几次三番的出言招揽,你们却一直半推半拒,就是不肯撂下一句瓷实话。其实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你们心目中理想的主公,得心怀大志这样才能满足你们的野心,得虚心纳谏这样才能体现出你们的价值,还得恪守仁义礼智信那套圣人先贤的道德标准、得掌权有术、得私德圆满、得勤政爱民、得体恤下属……反正还有无数的标准得往我的脑袋上套。要是有一条不合格你们都不满意,我要是再不听劝,那就更坐实了昏君、庸主的名号,这样的主公你们要是肯屈尊辅佐那就真是见鬼了!我说的没错吧?

    我就是这么个不堪辅佐、也扶不起的阿斗,可惜偏偏这个叫杨霖的小子手底下还有几分本事,而且家世出身还算不错,所以你们也很矛盾,欲去还留。于是你们就做了最后一番努力,打着为我好的旗号,以言谏、以行谏,没有效果就给我脸色看,看样子是非要把我改造成你们心中理想的主公不可。

    我告诉你们,我这人没什么脾气,也不是听不进劝,但是我最烦的就是受人操纵、被人当成傀儡随便摆弄!你们想跟着我我欢迎,但是你们休想把你们的理想套到我的头上、逼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如果你们不改初衷,那咱们不如现在就好合好散!”

    杨霖一向与人为善,跟自己人连重话都不曾说过半句,这一番的直言不讳简直是当众打了凌烟阁系众人一通连环耳光。李秀宁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担心,刚要劝阻就听到杨霖那番不甘做人傀儡的言辞,便安心坐了下来,嘴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扫视着众人。

    在场的凌烟阁系众人听了杨霖毫不留情掀了他们老底的这番话,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有恼羞成怒转身欲走的,有面现愧色低头不语的,更多的人则把目光聚集到了房杜二人身上,毕竟此二人从一开始就是李世民的谋主,现在也隐隐为众人之首。

    杜如晦却是面不改色,对杨霖这番有些恶毒的评价不置一词,反而追问道:

    “敢问统领此生之志为何?”

    “我的志向啊,说起来让你们失望了,肯定不是当皇帝,连称王都没想过。你瞅瞅我爹,志向倒是不小,国公当着不过瘾,非要称王,弄不好还想称帝,结果怎么样?身死族灭不说,几十万人因之成了地府之鬼,连累我这根杨家独苗也东躲西藏的没脸见人。所以这种把脑袋揣在裤腰带上、整天提心吊胆的日子你们爱找谁就找谁去,反正我是不干。

    如今这世道不太平,乱世将至。你们这些胸怀大志的人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们落得没有一粥一饭可以果腹、没有一衣一衫可以御寒、没有一屋一舍可以蔽身,甚至连妻儿子女都无法保全时,此时的争权夺利之心是何等可笑?别以为你们或是才高八斗、或是武艺高强就可以自保无虞、就可以永远做人上人。乱世中人命贱如野草,别说那些权臣贵族、英雄豪杰之类的人物,自古以来有多少皇帝被人家像宰条狗一样的杀掉?凭什么你们就可以幸免?

    老杜你们问过我这个问题,我的答案始终如一,那就是活着,活着挨过这个倒霉的乱世。我和你们一样向往太平盛世,但是自知之明我是有的,开天辟地的本事我没有,更没有跟在人家屁股后头出馊主意、卖傻力气的兴趣。你们想在这个乱糟糟的世道里杀出一条前程我不阻拦,但是你们也别想拉上我!”

    杜如晦被气着了,怒道:“你言必及乱世,可知乱世岂是一味逃避就能苟活的?”

    杨霖嘿嘿一笑道:“谁说我逃避了?我现在的所为像是在逃避吗?这些日子闲来无事我也读了一些书,苏秦曰过的一句‘嗟乎!富贵则亲戚畏惧,贫贱则父母不子,人生世上,势位富贵,盍可忽乎哉!’真是深得我心啊!大丈夫在世,不可一日无权无势无钱,这种三无男就连老婆都会看不起啊……唉哟!你这丫头先别打我!可是这不意味着我就必须称王称霸、跟那些野心勃勃的家伙们打个你死我活吧?

    咱找一块人家瞧不上的地盘过咱们的小日子,朋友来了喝好酒,蟊贼来了咱有狼牙棒!每日里躬身春种秋收、安享妻儿绕膝,坐看他天下风云幻变。管他起高楼,管他宴宾客,管他楼塌了,与我何干?待哪个幸运的家伙一统了天下,化剑为犁、马放南山之后,若是容得下我,做一顺民有何不可?若是容不下,买一巨舟蹈海兴波,未尝没有一个新世界等着我去开拓。若是跟了我,这便是你等未来的生活,封侯拜相是别想了。何去何从,诸位尽可自决。”

    这次没等房杜开口,盛彦师和李君羡便越众而出,大声问道:“杨统领,末将也是个没出息的,愿随统领据地自保、安享太平。只是世事多变,却不知统领能否常保此心?”

    杨霖举手立誓道:“杨某此生,不称帝、不称王、不服朱紫。若违此誓,人神共弃之!”

    盛、李二人纳头便拜:“彦师(君羡)愿追随主公,此生不渝!”

    有二人带头,段志玄、牛进达、武士也跟着拜了下去。张亮也想跟着凑热闹,却被身边的侯君集一把拽住了,张亮有点不乐意了,便跟侯君集拉拉扯扯了起来。

    两人的动静杨霖如何看不见?他一边忙着搀起盛彦师等人,一边蹙眉问道:“小猴,你又在闹什么幺蛾子?”

    侯君集一咬牙,单膝跪地抱拳问道:“统领之誓小猴尽信不疑,只是日后若是我等改了主意……”

    杨霖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只要届时你等无害我之心,不伤及我的亲人好友,去留自便。”

    侯君集闻言再无二话,拉着张亮纳头便拜,还口称主公。只是张亮这个憨货还在大叫“我不是跟他一伙的”,也不见侯君集这个只长心眼不长个的家伙有一丝脸红。

    杨霖也不理他俩,笑眯眯的对着有些尴尬的房杜二人说道:“就剩您两位了,有什么章程咱们好说好商量,给个痛快话呗?”

    房乔看着杜如晦一脸苦笑,杜如晦则一声长叹:“老夫此生若是不被气死,都算是上辈子积德喽!”

    言罢,拉着老房对杨霖一个大揖及地,算是认了主公,虽然还有点不情不愿的……

    ……

    众人散尽,杨霖伸了个懒腰,正在打鬼主意想把李秀宁骗进自己的内帐,就听一直没吭声的雄阔海嘟囔道:“那个姓侯的不是好人。”

    杨霖呵呵一乐,道:“何以见得?”

    “还没投靠呢就算计着自己的后路了,这样的人就不能留!你为啥不赶他走?”

    “那老雄你兜里的钱早晚要花掉,干吗不现在就扔掉?”

    “……那你打算啥时候把俺老雄花掉?”

    “靠!你这个憨货没长脑子就不要胡思乱想!他侯君集是老子兜里的一枚铜板,你老雄是老子手里的狼牙棒,不可一概而论……不过小猴这家伙当坏人都当脸上了,连你老雄都看的清清楚楚,真不知道该说他这个坏人当得是成功还是失败……”

    一直若有所思的祖君彦此时说道:“少主,这些人君彦乃是初见,本不该多言。只是看那房杜二人似乎另有所图,少主不得不防。”

    杨霖撇了撇嘴,道:“不过就是些读书人的臭毛病罢了……尚德兄我不是说你。这俩家伙那点小心思,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二更鼓响,众人散去,杨霖拉着李秀宁不放,磨磨唧唧的扯着闲篇。

    “你抓着我干吗?该干嘛干嘛去!”

    “不嘛!我怕黑,你陪我!”

    “行!咱们走吧。”

    “哎走错啦!内帐在这头,你怎么往外走?莫非咱们今晚去你那里睡?”

    “做什么梦呢?赶紧的,一夜三巡,又该你巡营了。”

    “神马?巡营?唉呀妈呀!我腰扭了、脚崴了,去不了了,我先去躺着了,明儿见!”

    “想挨揍是不?再装死我军法处置你!五十军棍和巡营,你选吧!”

    “我选去死行不……”

第六十五章 诈城

    第二天一切照旧,连夜赶回游骑营的侯君集跟着李孝恭满山满谷逮兔子似的见人就抓,抓到了就手脚一捆扔道边等后续的大队收容。窦琮和李君羡继续带着那帮冒牌的河东军耀武扬威,杨霖领着剩下的三万人做贼似的猫在其后二十里外亦步亦趋。

    杨霖骑在马上蔫头蔫脑的打不起精神,一看就是昨晚偷香不成反遭其殃。不过没一会儿工夫,一副主将派头、还不嫌累的从队首巡视到队尾的李秀宁就凑了过来。

    “你还不赶紧趁热打铁,好好收拢一下昨晚才投靠到你门下那帮家伙的人心?”

    “没用。像你舅舅、你表兄还有殷开山、李安俨那帮人早晚要回到你爹那里,我给他们搬来座金山也没用。房杜那帮家伙以前三心二意,现在还是三心二意,只不过我现在是他们最好的选择而已。以后有了更好的,他们跑个精光也不奇怪,我做什么都是白费力气。”

    “也许你有道理,但是有个人你肯定说错了!”

    “谁?”

    “我表兄!”

    “李孝恭?开玩笑吧?他又不是你,我还能以身相许把你的魂勾过来……唉哟!轻点!人家跟你爹可比跟我混有前途,更何况还是一家人?他凭啥弃明投暗?”

    “算你有自知之明!不过对我表兄来说,跟着你说不定是个好主意。”

    “怎么讲?”

    “我表兄在你麾下的武将中算是比较出众的,回到我阿爷(阿爷=爹)那里就不行了。我阿爷手下文有裴寂、唐俭、温氏兄弟、刘文静,武有长孙顺德、刘弘基和我舅舅,我表兄哪个也比不过。就算在亲族中,我大兄虽然文不成武不就的,但是比起表兄来那可是强出不止一星半点,更别提三郎毗琉璃勇武过人,一个能打他十个。我还有两个堂弟叫作道宗、道玄的,虽然还不过是总角小儿,却个个都是头角峥嵘之辈,深受我阿爷的喜爱,未来成就必在我表兄之上。

    况且表兄自幼便与二郎多罗吒相得,与阿爷和大兄他们却有些生分,素来不为阿爷所喜。依表兄的性情定是宁为鸡首不为牛后的,所以以本姑娘看来,表兄是不会回到阿爷那边去的。”

    “可他毕竟是姓李的,而且昨天晚上他也没来……”

    “亏你还是弘农杨氏出身,难道不知道世族从来不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面的道理吗?远的如诸葛三兄弟分侍魏蜀吴不说,就说如今那河东裴氏,裴蕴裴矩为隋帝效力,而裴寂追随我阿爷。无论他们的人品性情如何,却绝不会为了亲族之情做出背主之事,就算有一天我阿爷夺取了江山、要砍裴蕴裴矩的头,裴寂也绝不会眨一下眼睛,甚至可能主动请缨亲自下手。否则,就算他们效忠的主公不收拾他们,他们的家法族规也饶不了他们。

    所以,比起昨晚向你宣誓效忠的那些鼠首两端之辈,像我表兄这样出身勋贵大族的子弟才是真正对你忠心耿耿之辈。而且越是家世清白、根基深厚的门阀大族,信誉就越卓著,这也是他们历经数百年门第不衰的诀窍之所在。所以昨天晚上我表兄根本不需要来向你宣誓效忠,因为有我们李家的门第家世作保足矣!”

    “听起来好复杂,不过也好没人性啊!我不喜欢!以后咱家可不许玩这套,谁玩我跟谁急!虽然我打不过你们……”

    ……

    就算路上走得再磨蹭,也早晚有走到地方的时候。远远的榆次县城的城墙已经在望,杨霖领着人躲在一个小山沟里,眼巴巴的看着窦琮他们依旧大摇大摆的朝榆次城走去。

    早在几日前传来磨坪山上杨逆余孽插旗造反的消息,榆次城就开始戒备森严。不仅四门紧闭,城内的郡兵、差役、民壮都上了城墙,什么弓箭投枪、滚木石、灰瓶金汁也堆得满城头都是。榆次虽然紧邻晋阳,却也离太行山不远,没少被那帮山贼流寇祸祸,所以城墙修得高大坚固,驻军当乌龟守城墙的经验也是丰富无比,寻常万八千的匪军压根不放在眼里。

    不过榆次县令于当远此时却急得在县衙里面团团乱转。他刚刚才又送走了一拨红旗军使,这都是第三拨了,全是向晋阳求救的,可是到现在还没收到回信。太原留守、唐公李渊和副留守王威带着大军跑去最近不太平的楼烦巡视去了,晋阳就留下个没脑子的高副留守,万一这个蠢货脑子再一抽抽不肯派出援兵,榆次城怎么守得住?这回来犯的可不是以前的那些蟊贼流寇,而是自称杨玄感的儿子!人家的亲爹横扫河南跟扫自家院子似的,连关中都差点一鼓而下,他的亲儿子会打不下一座小小的榆次城?笑话!

    更要他命的是,他往磨坪山方向派出了十几拨探马斥候,几天下来竟是连根人毛都没见回来过,他于大县令现在对叛军的情况完全是个睁眼瞎,如何让他不惊惧交加、坐卧不宁?

    于大县令还在打着磨磨,却见县里的李捕头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嘴里还大呼小叫着:“县尊!不好啦!城外有数千人马杀过来啦!”

    于当远一哆嗦,差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紧接着便杀猪般的嚎叫起来:

    “上城!所有的青壮统统上城备战!不对,老幼妇孺也去!家养的猪狗牛羊都别放过,扔下城去说不定还能砸死一个两个的……”

    一顿饭工夫之后,于当远战战兢兢的从城头探出脑袋只瞅了一眼,回头就狠狠的一脚把倒霉的李捕头踹得老远。原因无他,城下站着的明明是一队凶神恶煞的河东军,领头的还是他的老熟人窦琮窦济严。

    “自得兄别来无恙乎?”窦琮骑在马上笑眯眯的冲着于当远一抱拳说道。

    “哎呀呀,济严兄怎么来了?”于当远松了一口气,却没有下令开城放人。

    “呵呵,小弟正追随唐公巡视楼烦,突接高副留守榆次遇袭的急报。唐公担心贼军势大、存放在榆次的军资有失,急遣小弟率本部人马前来协助自得兄守城,唐公大军不日即可回返晋阳,剿灭贼军指日可待。”

    “济严兄可曾见过高副留守?”

    “军情紧急,小弟自汾阳抄小路急行至此,不曾绕路晋阳,自然未见过高副留守。自得兄,弟兄们急行军数日,师老兵疲,还请自得兄速速打开城门,放我等入城歇息再做打算。”

    “这个……”

    于当远心里有些疑惑。他是六日前才得知磨坪山有变、向晋阳求救的,怎么几天工夫窦琮就从数百里之外赶过来了?是他安了翅膀还是唐公有未卜先知之能?太原副留守王威、高君雅数次警告过他要对唐公多加警惕,万一窦琮这家伙进城翻了脸可如何是好?可要是不放他们进城,窦琮是必然会翻脸的,万一耽误了军机他于当远的一颗脑袋可是不够砍的。这可如何是好?榆次驻军领头的是一个郎将,不过人家是河东崔氏子弟,当这个军头纯粹是为了熬资历,一听说杨玄感儿子叛乱二话不说带着亲眷就逃回晋阳了,他竟是连个商量的人都找不到,一时间急得满头是汗。

    “自得兄这是何意?莫非怀疑小弟意图不轨,还是自得兄心里有鬼?”窦琮一看于当远磨磨蹭蹭的不肯开城,立刻就不干了,脸拉得老长,话说得也不中听了。

    “唉呀,济严兄误会啦!小弟这就开门、这就开门!”

    于当远被逼到了墙角,实在没办法,硬着头皮吩咐开城,只能在心里祈求各路神佛保佑了。

    窦琮顺利的率军进了城,一把揽住一脸干笑、神色尴尬的于当远的脖子,扯着他就往县衙走,一边走一边还揶揄道:“自得兄还真是谨慎啊!怎么这是把全城老少都轰上城头备战了?怎么还赶着猪羊?”

    于当远落入人手,哪里还敢造次?只得讪笑道:“自然是为了犒劳远道而来的济严兄了。”

    窦琮也不客气,大手一挥,手下的军卒便一哄而散,牵羊的牵羊、抓猪的抓猪,然后就东一坨西一堆的钻进了榆次城的大街小巷不见了。窦琮眼看着李君羡带着一队人直奔城东的官仓而去,这才拉着于当远东拉西扯的往县衙走。

    “济严兄,弟兄们是不是还得管束一下?叛军随时可能杀到,这样下去对备战不利呀!”

    “自得兄不必担心,小弟麾下的斥候已经探得贼军的行踪,尚在那磨坪山上,暂无动作。即便贼军下山,离得最近的也是平城和乐平,这榆次要不是存放着大批军资,小弟也不会急慌慌而来,不过这等军机贼军又从何得知?自得兄过虑了。”

    “济严兄还是小心些的好……”

    一直走进了县衙,于当远还在拐弯抹角的想从窦琮手里要过军令一观。可是等到窦琮的亲兵把他的手下全赶出了大堂、还关上了大门,于当远终于觉出不对劲了,颤声问道:“济严兄,你这是何意?军令何在?”

    窦琮桀桀一笑:“军令在此,自得兄却看不得啊!”

    于当远的牙齿开始打颤:“这是为何?”

    窦琮懒得再跟他废话,直接一声令下,亲兵们便将于当远捆了个结结实实。

第六十六章 嚣张

    杨霖带着部下冻得哆哆嗦嗦、眼巴巴的猫在山沟里盯着榆次城,直到一道狼烟从城中腾空而起,紧接着城外的东北西三个方向也冒起了三股浓烟,他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城中的那道狼烟意味着窦琮已经得手并控制住了榆次城,而城外的那三道浓烟则说明李孝恭已经率骑兵堵住了城中溃兵、逃民的去路,不虞军情外泄。

    杨霖下山就带了三天的口粮,其余的都留给了山上的老弱妇孺。所以将近一个月、每天十里地的体能训练在这个时候就显示出作用了这帮冻饿交加的士卒一听杨大统领说城里已经杀猪宰羊、就等他们上桌开饭了,顿时嗷嗷叫着朝着榆次开始了冲锋,什么队形阵型、军容军纪都顾不上了,杨霖骑着马一路小跑才勉强追得上。

    还没到城门口就见窦琮匆匆赶了过来,凑到他身边低声禀告:“统领,城里还有点麻烦。”

    杨霖眉毛一蹙,问道:“怎么回事?”

    “官仓尚未拿下,那里不知何时多了千余府兵……”

    “千把人你都搞不定?”

    “统领误会了,末将并未暴露身份,试图兵不血刃诈下官仓。只是那统兵的郎将除了王威谁都不认,尤其对唐公十分防备。末将欲强闯他便浑身浇满菜油扬言要与仓同焚,末将未敢妄动,特来请示统领……”

    杨霖愁眉苦脸的开始捏下巴,据说这样能捏出胡子……不过他捏了半天,胡子肯定没捏出来,主意也没想出一个,只得摇摇头,先去看看再说。

    位于榆次城东的官仓占地不小,足有七八亩的样子,四周有高大的围墙将其圈起,唯一的大门被李君羡带兵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过大门里边却是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将官模样的家伙大模大样的盘膝坐在门槛上,从头到脚浇满了菜油,身后还站着两个手持火把的亲兵。

    杨霖一眼瞅见这家伙就有了主意因为这家伙脸上那块硕大的伤疤让他想起了一个人,就是那个自号宇文家奴的宇文成乾。

    杨霖翻身下马,趾高气昂的走到离大门还有十几步远的地方就站住了脚他可不敢凑得太近,万一这家伙抽了疯,抱住他一起大烧活人可不好玩。

    “你是谁?”

    杨霖努力模仿着宇文成乾那副嚣张跋扈的德性,正眼都不瞅他一眼,下巴恨不得扬到天上,连那三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那个将官到现在还以为对面是唐公派来的援兵,又被杨霖这副目中无人的鬼样子所慑,所以不敢怠慢,连忙站起身来整了整油渍麻花的战袍,拱手应道:“末将是右侯卫弘农第二府鹰击郎将邹子木,受上官虎贲郎将、太原副留守王威将军之命,率本部兵马驻守榆次官仓。不知将军如何称呼,有何差遣?”

    下巴扬久了必然会脖子疼,杨霖龇牙咧嘴的揉起了后颈,形象一下子从天上掉到了地下。他懒得搭理邹子木,身后的雄阔海刚瓮声瓮气的替他答了一句“我家统领乃是先楚公杨玄感之子”,邹子木就噌的一下子蹦的老高,戟指大吼道:“原来你就是杨逆之子?”

    “得了得了!”杨霖不耐烦的继续揉脖子,“杨逆也是你能叫的?”

    “陛下传谕天下,杨逆全族上下人人得而诛之……”邹子木很不服气,一个反贼的儿子凭啥这么嚣张?

    “这是我们大人物圈子里的事,跟你扯不清!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你主子养的一条狗,你主子打招呼了你跟着叫唤两声也就得了,要是当真咬了人,信不信你主子能把你一锅炖了?”

    邹子木不过一个厮杀汉,哪受得了如此被人轻视侮辱?一时间什么都顾不上了,哇呀呀暴叫着就要扑上来跟杨霖拼个你死我活。

    “停停!你不想活了不奇怪,难道你的一家老小也不想活了?”杨霖赶紧使出杀手锏。

    “你说什么!”邹子木瞠目欲裂,脚步却不得不停了下来。

    “这事你都想不明白?你知道我家在关中,跑了近千里路来到了河东连根汗毛都没掉过,你就不觉得奇怪?这一路上但凡是想打我主意的,现在估计连骨头都烂光了,你就不想想原因何在?我一到河东,就拉起战将百员、军马数万,眼下不过是拿下了榆次,下一步我还要兵发晋阳,你那颗这辈子就没开过窍的脑袋就不琢磨琢磨我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告诉你,这几百年来天下皇帝轮流换,都是我们这些大人物商量着办。老杨家做完了说不定就轮到了老李家,更何况我也姓杨,跟咱们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还是亲戚,夫妻俩还床头打完床尾和呢,何况这么大一个家族?你说你跟着凑什么热闹?你要这么一刀把我砍了你觉得你就能落着好?哪天我皇帝大爷想起我了,说不定第一件事就是一刀下去把你们全家都砍喽!”

    杨霖一番似是而非的胡说八道把邹子木绕得五迷三道,觉得有些强词夺理吧,似乎又有些道理。正当他手足无措之间,杨霖却压根不想放过他,继续穷追猛打:

    “刚才听你说你是弘化的?弘化邹家……没听说过,估计也就是个小门小户。你信不信,我一个消息传过去,用不了一个月,弘农姓邹的就没一个能喘气的!”

    “你……你无耻!”邹子木气得七窍生烟,言语却软弱无比,更是不敢轻举妄动,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怕了。

    “所以说老邹啊,你干吗非得趟这趟浑水?我跟我皇帝大爷闹别扭,你跟着摇旗呐喊两声就得了呗!这样吧,你领你的人撤出官仓,我就说你英勇抵抗、力竭被俘,过几天我就放你回家好好过日子,怎么样?”

    邹子木面目表情狰狞至极,全身剧颤,拳头握得咔咔直响,嘴角也沁出了鲜血,就是不吭一声。直到杨霖不耐烦的挥手叫过杨寿,假意要传令时,他才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一把夺过亲兵手中的火把,点燃了身上的菜油。

    一个熊熊燃烧的火人死死的抱住了门口的木柱不肯倒下,凄厉的惨叫声中还间杂着邹子木不甘的咆哮:

    “撤!都给老子撤……老子侍君不忠、侍亲不孝,下辈子投胎,宁为猪狗,不入寒门哪……”

    ……

    邹子木的兵被解除了武装,被李君羡带人押解了下去,窦琮带人进官仓去检查物资,杨霖冲着早就无声无息、化作一副焦黑骨架的邹子木发了半天的呆,转身满脸讪讪的面对手下诸将时,发现大伙都像见了鬼似的躲着他。

    刚刚钻进官仓顺了一套厚厚的皮裘裹在身上的雄阔海正好从大门口出来,路过杨霖身边的时候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嘟囔着道:

    “你也不是个好人!”

    杨霖羞恼的嚷道:“我要是当好人了,你就光着屁股等着冻死吧!”

    房乔晃晃悠悠的踱了过来,瞅着杨霖意味深长的说道:“统领不愧是足智多谋!卑职以前还一直以为统领毫无世家子弟风范,谁想统领居然隐藏得如此之深!不过统领这般的嚣张霸道,尤其是以亲眷相要挟这一手卑职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好似曾在哪里见过?”

    杨霖一脸糗像,干巴巴的答道:“不用想了,我这副德性是跟宇文家奴学的……”

    话音未落,他后脑勺就挨了重重一巴掌,差点一头栽进房乔怀里。杨霖大怒,回过头来刚要破口大骂,话未出口人就蔫了。

    只见李秀宁秀目圆睁、满脸通红,还摆出老杨家那副传女不传男、传媳不传夫的茶壶造型,对着他怒不可遏:“我说你今天怎么如此缺德、无耻,原来是学了那个混账东西!你要是再敢不学好,信不信本姑娘抽死你!”

    人家老婆都教训起老公了,尤其这二位还谁都惹不起,众人除了一哄而散哪还有别的活路?转眼间,官仓大门口连小兵们都跑了个精光,狗都没剩下半只。

    “喂!大庭广众之下,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杨霖憋屈的大叫。

    李秀宁难得的有点扭捏。这丫头从小野惯了,他爹聚众议事她都敢当众去拔他爹的胡子,更别提那些兄弟和部属了。刚才一气之下哪顾得上那么多,先揍了再说,现在冷静下来,也觉得不妥。杨霖不比他爹,立足未稳不说,手下也尽是些三心二意的家伙。这下可好,估计杨霖好不容易攒下的那点威信,都被她这一巴掌给扇没了。

    不过李秀宁也就是心里过意不去,想从她的嘴里说出道歉的话还不如一刀砍死她。杨霖看她憋屈得难受,只得转过来安抚媳妇:“算了,无所谓的事。再说了,我是让你给你男人留点面子,不是让你给杨大统领留面子,杨大统领用不着这些没用的玩意。”

    李秀宁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霖懒洋洋的一副欠揍的德性:“人家当主公的都讲究什么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现于表、言行不露动机,既要高高在上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又得平易近人的和蔼可亲、纳谏如流,你觉得我能做得到?就算能做到我也不干,我散漫自在惯了,可受不得这些约束。”

    “那你是打算放弃这些人了?”

    “哪能呢,他们一个都甭想跑!不过我用不着装出一副鬼样子收揽人心,我有别的法子。”

    “什么法子?”

    “利益啊,利益才是最好的纽带。我是不信什么忠诚的,我要是信了,怕是离被砍死也不远了。”

第六十七章 蹊跷

    殷开山、房乔、杜如晦还有被杨霖派去的祖君彦等人忙活了一宿,终于将此战的缴获情况摸了个大概,其结果让杨霖又喜又忧。喜的是冬衣不用愁了,官仓里光老羊皮袄就塞了足足六万套,不太招人待见的褐襦也有三万多套。让杨霖比较惊喜的是居然发现了十几匹白叠布也就是比较原始的那种棉布,他赶紧以权谋私,让杨寿统统搬进自己屋里。

    让杨霖比较挠头的是榆次似乎被当成隋军的被服仓储基地,除了冬衣基本上啥玩意都没有,连粮食也只有区区几千石。算是意外之喜的只有七千多冻饿交加得奄奄一息的骁果和三千多名俘虏,这跟李建成提供的情报出入太大,杨霖有些恼火,众人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只能把于当远从大牢里提出来询问。

    这一问才知道,原来都是皇帝杨广和他忠实的狗腿子王威造的孽。上次东征高句丽,隋军吃了天气的大亏,高句丽那个鬼地方,三月飘雪不稀奇,四月别想冰消雪融,五月早晚也能冻得人伸不出手,导致隋军大量的非战斗减员,大损军心士气。所以全军回师后皇帝还没跑到江都,一道旨意就发到了河东:征集三十万套冬衣,务必于来年正月发往涿郡。

    河东又不怎么盛产桑麻,为啥皇帝盯上了河东?无非是皇帝惦记上了突厥人放牧的那些牛羊了呗?只是皇帝一直在突厥人面前装阔,后世有句话叫“苞米面肚子,呢子料裤子”,拿到这时候来形容虚荣心爆棚的杨广再恰当不过,对臣服的突厥人向来不吝惜大把的赏赐,从不收取任何回报,如今哪好意思跟突厥人要东西?那不把从前攒的面子一把丢光了?所以他就把这个难题抛给河东的官员。不过这事难不倒河东的那帮官场老油条,二话不说就派出了使者北上塞外,突厥人倒如往常一样的恭顺,同意了交易。随后河东的一车车粮食、瓷器、木材以及一向限制输出的茶叶、铁器等物资开始源源不断的输往突厥,换回一车车的牛羊皮毛。可是没过多久,突厥人就翻脸了,大幅提高了交易价格,莫名其妙的河东官员刚准备去跟不讲道理的突厥人交涉,没想到皇帝连发几道旨意,对河东征集冬衣的速度非常不满意,大加斥责。走投无路的河东官员只好任由被狡猾的突厥人狠宰一刀,搬空了大半个府库、把老百姓搜刮个干净也没能满足突厥人贪婪的胃口,一咬牙一跺脚,干脆连甲胄兵器都卖给突厥人了,这才将将把冬衣的数目凑齐。

    不过榆次现在存储的只是第一批要发往涿郡的冬衣,晋阳里边还有几万套正在赶制,剩下的还在从突厥往内地抢运,榆次的官仓那是肯定装不下了。王威一直对李渊想把冬衣运往他的老巢楼烦这事耿耿于怀,生怕这个总是不肯安分的老倌以此为借口再闹什么幺蛾子,所以趁着李渊北巡的工夫,暗中吩咐高君雅腾空榆次官仓,把除了冬衣以外的物资统统拉去了晋阳。所以要是杨霖他们再晚来几天,连这几千石粮食都捞不着。

    这下杨霖的如意算盘就打不成了。他本来打算在榆次盘桓一段时间,一来是看看各方面对他的反应和态度再定行止,二来是想把宋老生引到榆次城下。宋老生麾下都是骑兵,本就不善攻坚,而且榆次也算一座坚城,以长击短怎么也能多几分胜机。三来李渊这只老狐狸没跟他商量就带着大军跑楼烦去了,晋阳就剩下万余守军,看似帮了他一个大忙,可他总觉得这是老丈人在给女婿挖坑,就是不知道坑底下埋的是啥,所以他打算看看再说。

    可是现在不行了,几千石粮食看似不少,可是三万人人吃马喂的实在撑不了几天,更何况他的队伍里又多了一万多张吃饭的嘴?杨霖只得召集众人,下令立即给全军配发冬衣,一万五千名守军明日一早押解着骁果、俘虏和剩余物资返回磨坪山,剩下的战兵与辅兵休整一日,后日一早兵发晋阳。

    翌日一早,杨霖带着众将送守兵返山,带队的却是武士和段志玄。

    那日凌烟阁系跑到杨霖那儿摊牌,最终决定投效,武士不知道什么原因也跟了过来,还向他跪拜喊了主公。杨霖一直没工夫跟他细谈,一方面他确实忙,另一方面也是心有疑虑。他记得在正史里边这位未来女皇的老爹可是李渊的铁杆,一直忠心耿耿的跟着他打天下,后来李渊驾崩了,这老家伙竟然悲痛得“因以成疾”、追随旧主而去了。这样一个对李渊死忠到底的家伙,怎么可能背主他投,还投奔了杨霖这个一来不怎么靠谱、二来前途未卜的主公?杨霖把握不定他的心思,干脆懒得费劲,把他打发到长孙无忌那里去,让那个人精费脑筋去。

    “信明兄,磨坪山是唐公与小弟的根本之地,非信明兄这样的老成持重之人镇守小弟总是放心不下呀!还望信明兄用心辅佐长孙无忌那家伙,以使我大军后方无忧。”

    武士此人不善言辞,只是诺诺连声。杨霖又把目光转向了段志玄。

    段志玄跟着窦琮诈开了榆次城,占领北门的时候遇到点小麻烦:一伙守军占据城关不肯投降。这本来是大军一拥而上就能解决的问题,段志玄脑子一热、个人英雄主义情绪大爆发,单人孤槊跃马城头,一杆大槊被他使得花里胡哨,杀得守军抱头鼠窜、跪地求饶。这货一得意,玩得就有点浪,一头从战马上栽了下来,滚地葫芦似的顺着马道摔了下来,结果四条胳膊腿儿折了仨,被杨霖顺势撵回磨坪山养伤。

    “志玄哪……你先别翻白眼,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要是再逞能,当心将来娶不成媳妇!你给我老老实实回去养伤,将来还少了仗让你打?”杨霖指了指那些被绳子拴成一串串的骁果和俘虏,继续道,“你回去也别闲着,这回咱们的伤亡少不了,给你三个月时间,能给我练出五千精兵不?”

    段志玄白眼继续翻着:“别说五千,都练出来又有何难?话说你能不能轻着点打?留点敌军等到三个月后让兄弟我也过过瘾?”

    杨霖一瞪眼,佯怒道:“你先别吹!练出一帮歪瓜裂枣,当心我把你剩下那条腿也打折!”

    哥俩正在斗嘴,就见刚被杨霖任命为记室参军的祖君彦匆匆而至,递给他一份文书,低声道:“晋阳急报!”

    杨霖连忙打开军报,却是晋阳守将高君雅收到榆次告急文书后,竟然弃晋阳于不顾、倾巢而出来救榆次。其所部一万府兵急行一日,此时距榆次已不足六十里,预计将于傍晚时分抵达榆次。

    杨霖默默的将军报递给众人传阅,命令守兵暂停返山、李孝恭派出斥候严密监视高部兵马动静之后,就一个人走上城头,手扶城垛望着远处的寒山发起呆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军机耽误不得,统领还在犹豫什么?”张亮是个急性子,对杨霖不赶紧备战、反而抛开众人没事人似的看风景很不满意。

    “张亮慎言!”杜如晦瞪了张亮一眼,转头问房乔,“玄龄兄以为如何?”

    房乔心眼多,知道杨霖对祖君彦的信任远在众人之上,便将矛头对准这位新晋的记室参军:“还请尚德兄为我等解惑。”

    祖君彦永远是一副木讷的表情:“素闻高君雅鲁莽,但其倾巢而出、舍本逐末之举确实颇为蹊跷,少主谨慎些也是对的。”

    房乔质疑道:“榆次毕竟存储着皇帝征集的数万套冬衣,不得有失。高君雅担心在皇帝那里交不了差,不顾一切的倾巢出动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祖君彦仍然板着一副死人脸,嘴里却是分毫不让:“须知晋阳城里冬衣也不少!况且晋阳乃是河东首要之地,一旦有失举国震动,高君雅要是真这么蠢,早死无葬身之地了,如何成得了一军之将?”

    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的李秀宁听得焦躁,便想冲过去抓住杨霖问个明白,却被杜如晦拦住了。

    “三娘子,莫要打扰统领。此等大事还要统领自己拿主意,我等再为其筹谋。”

    李秀宁有些惊讶道:“你们不跟他较劲了?”

    杜如晦面对这位唐公爱女、杨霖的未婚妻子毫不掩饰的呵呵一笑,道:“那不过是一时意气罢了。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杨统领虽然还没给老夫发过俸禄,但是老夫以为杨统领必不会令老夫失望,呵呵……”

    杜如晦的话让李秀宁想起了杨霖的利益说,一时有些发愣。她望着城头上那个孤身伫立、眉头微锁、面目表情难得正经一回的青年男子,突然觉得有些陌生,又有些烦恼。哪个少女不怀春?李秀宁虽然勇武不亚于男子,但是一样做过少女的梦,也曾梦想过将来嫁一个英明神武、前程远大的郎君,却摊上了杨霖这么一个胸无大志、整天就知道嬉皮笑脸的货。她从开始的烦恼、抗拒到现在慢慢的习惯,可突然间这家伙好像又变了一副面目、似乎在还原她梦中的模样,她又开始有些患得患失。

    李秀宁愈发焦躁,闷哼一声,一跺脚转身走了。

    杨霖站了足有一顿饭的工夫,才缓缓走下城头,唤过来祖君彦:

    “传令:武士和段志玄留下五千守兵后依照前令返回磨坪山。窦琮率三千步兵驻守榆次,余者一个时辰后随我出兵迎战高君雅!”

第六十八章 糊涂蛋

    杨霖走近有些郁闷的窦琮,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济严兄,小弟并非是不准你出战,而是另有重任非济严兄不可啊!留你在榆次可不是让你守城,而是让你们养足精神做好长途跋涉的准备。一旦小弟战败,济严兄要率部挡住敌军掩护我军撤退,要是小弟侥幸赢了这一仗,咱们能否一举扭转河东局势、化解唐公危局就要看济严兄接下来的表现了。现在先容小弟卖个关子,时机一到自有分解。”

    说完,他不再理睬还摸不清头脑的窦琮,把众将召集过来,毫不负责任的宣布道:“这一仗打高君雅,咱们的兵力没多大优势,战力更是没得比,所以我的要求不高:必须干掉高君雅,余者击溃即可。怎么打仗这回事我不在行,你们说了算,商量好了告诉我就行,我先去歇会儿。”

    说罢,便领着雄阔海和杨寿扬长而去。

    “这叫怎么个事?”殷开山一脸不满的摊手抱怨道。

    祖君彦表情木然道:“少主定好了战略,剩下的事情自然需要我等筹谋,否则少主要我等何用?”

    房杜二人相视一笑,拉着众人划沙为图、捏土为兵,凑到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议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房杜二人寻到了正在腆着脸千方百计逗李秀宁开心的杨霖,禀告道:“杨统领,时间紧迫,卑职等只来得及想出一十二策……”

    杨霖一滞,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他可是挠破了脑袋连一个主意都没想出来,人家不愧是青史留名的大神,眨巴眼的工夫整出来十二个……不过杨霖现在是太熟悉所谓的“房谋杜断”了,房玄龄这家伙脑子好使,眼珠子一转就能出十个八个的主意,虽然大部分都是馊的,却也不乏奇思妙想。而杜如晦虽然脑子慢,却素有果决之名,往往一语道破房玄龄一堆馊主意中的精华所在,所以房杜组合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单拉出来哪个都不怎么好使,捏到一起简直就是天下无敌。虽然杨霖一直认为所谓的“房谋”,不过是房玄龄这家伙就是个爱耍小聪明的懒鬼,而所谓的“杜断”,则是因为杜如晦就是个如有神助的赌棍连他自己都承认他的一言而断大部分是蒙的。不过人家自称这是天赋神授,而且十蒙九中,这就叫本事。

    房玄龄还在喋喋不休的叨唠着他的十二大高招,果然大部分臭不可闻。比如火攻、比如水淹、比如夜袭、比如下毒等等。秋冬季节虽然天干物燥,可是榆次周边大都是光山秃岭,杨霖文科生出身又造不出汽油,拿啥玩意放火?至于筑坝拦河、水淹七军,这个季节正值枯水期,那条可怜的洞涡水都快断流了,拦上一天一宿都不够高君雅一万大军洗澡的。说到夜袭,杨霖在磨坪山上练兵的时候还打算搞些紧急拉动、半夜鸡叫之类的把戏,一打听清楚状况赶紧叫停。为啥?他手底下几万人居然有九成九是“雀蒙眼”(即夜盲症)!中国人自古以来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习惯不是没有原因的。中华上下五千年,绝大多数人口在绝大多数时间里都是处于半饥饿状态,长期的营养不良、缺乏肉蛋奶等高蛋白食物的补充,体内缺乏维生素和各种微量元素,其中一个恶果就是绝大多数人天一黑就成了睁眼瞎,出门乱闯纯粹就是找死。连军营里的士卒夜晚值哨都得举着个火把,否则就算是在明晃晃的大月亮地里都能掉沟里或者撞树上,真不知道史书上和小说里那么多的趁着夜黑风高袭营的战例都是怎么做到的,因为据窦琮说府兵也比他们好不到哪里去。

    杨霖懒得再听房玄龄唠叨,直接瞅向了杜如晦。结果这家伙果然像个老神棍似的眯缝着眼睛,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第九策。”

    得,这老兄越发的修炼成精、言简意赅了,不蒙字改蒙数了。

    “第九策是啥?”杨霖赶忙去问房玄龄。

    “啊……”老房主意太多把自己都绕晕了,哪还记得被他胡乱排在第九位的是哪一策?

    杨霖再回头,发现杜如晦也在干瞪眼,不由得哭笑不得:所谓物以类聚古人诚不欺我,这就是一群不靠谱的……

    好容易整明白了第九策是啥玩意,大军赶紧出城迎敌。还别说,将近一个月的队列训练下来,这帮兵本事没长多少,起码有个兵样子了。反应迅速、军容齐整,进退间也颇有法度,拿出去唬唬人是足够了。

    可是那个骑着一匹胭脂马、一身火红的战袍、马槊上还很骚包的系着一条红绸带、在队伍前后乱窜的家伙算怎么回事?杨霖火冒三丈,冲过去对着李秀宁吼道:

    “不是让你们这帮在晋阳混得脸熟的家伙都躲起来吗?你就算不听我的话,也不能给你爹添堵吧?”

    李秀宁冷着脸不理他,倒是顺手拽出来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扣在了脸上。

    “你……”杨霖险些被噎了个跟头,恼羞成怒道,“你打扮得跟朵大红花似的,生怕别人瞅不着你是不?你这是想红杏出墙还是想当箭靶子?”

    李秀宁鄙夷的看了他一眼:“那也比你们这帮糊涂蛋打糊涂仗强。”

    杨霖一听这话倒是放心了:“原来你是因为这事生气呀。放心,这仗不管是正经打还是糊涂打,咱们都赢定了!”

    李秀宁大吼道:“那可是府兵!不是榆次的笨蛋,更不是你手下的山贼流寇!”

    杨霖洋洋得意道:“正因为他们是府兵,而且是天下无敌的大隋府兵,我才必胜无疑。”

    李秀宁正气得发狂,有斥候来报,李孝恭已依令率骑军与高君雅接战,而且一触即退。因高部均是步卒,追出五里之后便在二郎山结阵自守,李孝恭特来请示下步行止。

    杨霖捏着下巴,蹙眉道:“老房算得也不准啊,说什么高君雅救援心切,必会穷追不舍。现在人家不追了,看这家伙怎么把这事扯圆喽。”

    回头见那斥候仍在欲言又止,便道:“还有何事,速速报来!”

    斥候不敢怠慢,禀曰:“李将军曾见高君雅军中有一人,隐约认出好像是唐宪。”

    杨霖奇道:“唐宪是谁?”

    李秀宁挥手让斥候退下,才对杨霖解释道:“唐宪是唐俭的弟弟,王威和高君雅一到晋阳便投到其手下。此人颇有智计,几次出谋助王、高二人难为我阿爷,弄得我阿爷束手束脚、颇为难堪,因此被王、高二人视为心腹。”

    “唐俭的弟弟?”杨霖嘿嘿奸笑,“我这个老丈人真是狡猾无比啊,我这个当女婿的要是还打不赢这一仗,以后是没脸陪你回娘家喽!全军加速!至二郎山前五里扎营!”

    ……

    二郎山前,李孝恭远远的猫在后边,打发数百名骑兵去跟高君雅对峙,剩下的骑兵一人双马、马后绑着树枝,在数里外的山林、谷地间往复奔驰,造出千军万马的威势,使得高君雅不敢轻进。待到夕阳高挂,又有至少两万步卒抵达战场,在五里之外安营扎寨。高君雅虽然鲁莽,却也是百战余生的宿将,见此情景不敢轻举妄动,只得下令在险要处扎营,明日再战。

    “茂彝,你说这些贼人哪来的这么多人马?莫非榆次已破、贼人倾巢而出来图谋我军了?”

    中军帐中,高君雅烦躁不堪,急得团团乱转。王威和高君雅在皇帝杨广潜邸之时,就是随侍他左右的亲卫,对皇帝陛下自然是忠心不二。所以在高君雅心中,天大地大都没有皇帝轻飘飘的一句话大,要是榆次有失,皇帝征集的冬衣被贼子掠走,他连死的心都有了。可是军情不明之下,他只能从同样是一头雾水的唐宪那里寻求答案。

    唐宪年约三旬,清瘦儒雅,果然天生一副高士的模样。他手捋短须沉思了片刻,答道:“榆次城的消息在两日前便已断绝,我军派去的军使也无一回音,这意味着两种可能:一者贼军已破城,二者榆次被围,消息断绝。卑职以为,榆次城坚壕深,守军不下数千,便是我军去攻也非易事,何况一群缺乏攻城器具的乌合之众?贼军不过数万之众,此时怕是尽在二郎山前与我军对峙,想来必是贼军攻城不利,起了围点打援,先尽歼我军、再图谋榆次的主意。所以将军无需烦恼,结果明日一战可知。”

    高君雅闻言稍稍放下心思,可是想起对面那数万敌军,又有点头皮发麻,问道:“茂彝,本将曾闻得昔日河东军剿匪,大军未至贼人便纷纷闻声远窜。想那与流寇一般无二的河东军都能以一当十、不战而胜之,为何本将统率万余精锐府兵到此,贼人非但不逃,反而看上去军容甚是整齐、战意颇为旺盛,不知这是何故?”

    唐宪微笑答道:“将军也知这贼人首脑乃是杨逆所遗唯一的独子,岂可与那些土鸡瓦狗相提并论?不过将军无须担忧,卑职曾闻,开皇十九年,右侯卫曾与友军配合,在灵州以数万人大破突厥十余万骑,达头可汗仅以身免。那一战中将军还仅是个小小的旅率,却斩首十余级,积功荣升校尉,从此仕途无量。突厥铁骑天下闻名,尚不堪将军一击之功,如今将军万余右侯卫精兵在手,区区数万贼人何足挂齿?”

    谁想到唐宪的一番安慰之辞非但没有振奋起高君雅的战意,反而让他沉寂了许久,半晌才长叹一声,讷讷道:“指挥那一战的,便是先楚公杨素杨大将军啊!”

第六十九章 不要脸

    第二天天刚亮,忙活了半宿的杨霖还在做梦,就被一阵紧似一阵的号角和鼓声惊醒,紧接着一大堆亲兵就窜进了他的寝帐,七手八脚的给他穿衣披挂。等杨霖气急败坏的赶到中军,才得知是高君雅不消停,天刚亮就开始列阵邀战。

    杨霖打着哈欠带着几百个骑兵和手下的一大帮面具人跑出大营查看情况没办法,他手底下几乎个个都是晋阳的老熟人,万一让高君雅认出来李渊就得倒霉,只能学李秀宁戴面具挡住脸。出门一瞅,高君雅气势汹汹的把他的兵都摆了出来,连营寨都拆了个精光,一副一战解决全部问题的架势,却摆出了一个偏重防御的雁形阵。杨霖跟着一群名将混了这么久,早就不是小白了,所以一眼就看出了问题。

    “我说老房啊,高君雅这厮是在打什么主意呀?”

    两军相距不过两箭之地,临战紧张之下双方将士的嘴闭得都挺严,光冲着对方干瞪眼。战场上除了战旗猎猎和偶尔的马嘶基本没有别的杂音,所以杨霖的嗓门就显得有点大,差点把房玄龄吓掉了魂儿,急得差点窜上杨霖的马好堵上他的嘴:

    “祖宗哎!你真是我的活祖宗!你就不能小点声?老夫的妻小还在晋阳呢!”

    “呃……好吧,你说这是咋回事?”

    “还能是咋回事?定是被昨日数量不明的骑兵吓到了,右侯卫步兵中的弓弩配备十者有七,高君雅立足稳守,以弓御骑,给骑兵造成大量杀伤后再从正面突破你的步兵。”

    “可是我压根没几个骑兵啊?咱们还是按计划来?”

    “按计划来!”

    ……

    杨霖策马向前,进至一箭之地外驻马,身后就跟着雄阔海和李仲文。

    “呔!对面何人,速速通报姓名!”

    杨霖只是伸出小指头,轻蔑的冲着高君雅勾了勾,身后的雄阔海就按照事先练好的台词开始大吼。

    战场上的高君雅一反平日里的暴躁鲁莽,对杨霖的挑衅毫不动怒,只是觉得对面这个长着一对桃花眼的妖冶男子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他与唐宪对视了一眼、示意对方严加戒备之后,便策马行至杨霖身前十几步外,表情木然道:“本将乃是大隋右侯卫虎牙郎将、太原副留守高君雅,来者何人?本将可曾与你见过?”

    杨霖撇撇嘴,傲然道:“高君雅?没听说过!某家乃是先楚公、大隋兵部尚书杨玄感之子,杨霖杨子建是也。你一个小小的虎牙郎将,某家无暇相识,即便见过也不记得!”

    杨霖一副纨绔二世祖的德性,唬得高君雅一愣,身后的右侯卫军卒们也闻之一片哗然之声,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高君雅见势眉头微皱,沉声道:“尔乃朝廷通缉的要犯,何不速速下马就缚、向朝廷俯首认罪?汝父虽罪不可赦,但是汝祖功在社稷,陛下仁慈,未必不能放你一条生路。”

    杨霖翻了大白眼:“把我们家杀得就剩我一根独苗,也叫仁慈?你这种胸大无脑的货不会编瞎话就赶紧闭嘴,要不咱俩单挑?你要是赢了我,想怎么着你说了算?”

    高君雅哪有心思跟他斗将?对他的提议置之不理,转而问道:“榆次城现在如何?尔等可曾破城?”

    “跟我打啊!打赢我什么都告诉你!”

    高君雅冷笑一声,不再跟杨霖废话,拨转马头便要回归本阵。

    “贼子休走!吃俺老雄一斧!”

    还没等杨霖有动静,身后就窜出一骑,正是他的贴身保镖雄阔海。不过老雄是员步下将,骑术马马虎虎,眼瞅着追不上高君雅,情急之下一柄板斧脱手而出,直奔高君雅的后心。

    重达六十四斤的板斧划破空气,发出呼呼的山响,高君雅百战余生,哪能不防?匆忙之间他不及多想,抽出背后的铁锏奋力一搪,就听一声轰然巨响,紧接着全身剧震,铁锏脱手而飞。而那柄板斧也因此改变了飞行的轨迹,贴着他的头皮远远的飞了出去,却击飞了他头盔,还带走了他的一丛乱发。

    “将军小心!”

    杨霖出来叫阵的时候带了俩人,高君雅也就顺势带上了两名亲兵。而此时随着一声惊叫,刚刚差点被一记飞斧要了老命的高君雅隐约看到两名亲兵正不要命似的从战马上跃起,向他的身后扑去。

    然后,他才听到了一连串的利箭呼啸之声。

    这几箭肯定不是杨霖射的。他射出的箭统统都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无敌我的无差别攻击,号称箭出鬼神惊,箭落鬼神懵,一箭在手,全军惊走……所以射箭的只能是号称骑射槊三绝的前太行山土匪头子李仲文。这家伙确实名不虚传,玩弓箭那可是磨坪山上的头号人物,此刻他一发三矢,箭箭不离高君雅的要害,却被两名亲兵亡命一扑,挡住了其中的两箭,最后一箭则正巧从一名亲兵的腋下穿过,正中高君雅后心。只是这一箭有些劲道不足,并未完全穿透高君雅的铁甲,却也让他口喷鲜血,惨叫一声落荒而逃。

    这出乎意料的一幕,不仅使高君雅麾下的将士一下子喧嚣起来,有的甚至怒不可遏的破口大骂了起来,就连杨霖手下的兵们也脸色难看,不知所措了起来。

    须知历来两军交战前主将在阵前叫阵、磋商算是战场上一种不成文的惯例,却少有借机偷袭的先例。自春秋以降,君子之战、堂堂之战早已被兵不厌诈、无所不用其极所取代,这种战前的和平磋商和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成了少有的被几乎所有的军队都认可的成规。不仅在中原大地上受到了广泛的认同,连异族胡人都默认了这一点而少有违反,甚至山贼流寇们拦路抢劫,都要先喊一套“此山是我开”之类的切口,劝降无效了才抡刀子砍人。此刻杨霖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偷袭对方主将,将这个世人公认的战场道德准则当破抹布一样甩到了一边,这在众人眼中跟打瞎子、骂哑巴、敲寡妇门、挖绝户坟这种缺德鬼才能干出的事压根就没啥区别,不群情激奋才怪。

    其实杨霖的这种做法,就是房玄龄第九策的核心。说白了就是不要脸,无所不用其极的挫伤敌军锐气、激发敌军火气、混乱敌军心气,从中寻找战机,方能乱中取胜、以弱胜强。杨霖对不要脸这种事向来没有心理障碍,而且干掉高君雅也是他此战最重要的目的。只是他没想到,想出这么个损招、而且拍板执行的,竟是房杜这种长得浓眉大眼的正人君子。他小心翼翼的向二人求证,想探寻一下二人的心路历程,关心一下他们是否会因此产生心理障碍之类的负面情绪,结果被房杜斥之为“迂腐”、“不足为谋”,碰了一鼻子灰。杨霖不禁感慨知人知面不知心,古人诚不欺我,所谓君子果然大多是伪的。

    相反倒是说服雄阔海和李仲文这俩前土匪、真小人费了杨霖不少力气。这俩人宁死也不肯干这种缺德事,还对杨霖极尽鄙夷之辞。后来杨霖磨破了嘴皮子,许下了好处无数进行收买,才勉强说动二人,就这样,这俩人还疑似出工不出力。杨霖亲眼见过老雄在二十几步外飞出两斧子,连一尺多厚的砖墙都能砸出个大窟窿,这货为啥这回就扔出去一斧子?而且还被一把破铁锏就给砸飞了?还有李仲文,这家伙捏着鼻子弯弓搭上箭就开始没完没了的瞄啊瞄的,直到那俩亲兵扑出来箭才离手。而且李仲文当初可是没少射过杨霖的,防御值满格的明光铠都差点被这货射成了马蜂窝,如今怎么连一件普通的铁甲都穿不透了?

    杨霖瞪了一眼还在装模作样的准备射第二轮李仲文和满地找斧子的雄阔海,气急败坏的叫道:“别装了,赶紧撒丫子逃命吧!”

    这会工夫不逃也不行了,主将被无耻偷袭了,义愤填膺的高部将士在副将的指挥下,将阵型向前推进了几十步后,还没等站定就张弓搭箭,第一波箭雨密密匝匝得好似乌云一般已经向那三个无耻小人覆盖了过来。

    杨霖掉头就跑,这工夫他才抽出空来往自家阵营瞅了一眼好嘛,那帮正人君子和几百名骑兵早就跑得连根人毛都没剩下。平日里主公叫得欢,危难时主公算老几?杨霖由此得到一个深刻的教训,那就是打死也不冲头阵了!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就让房玄龄来不对!应该让杜如晦来,那个家伙才是最坏的!

    杨霖他们仨狼狈不堪的逃回大营,每个人的肩膀和后背上都或多或少的插着几根箭。不过这种弓箭抛射的杀伤力并不强,而且杀伤的主要对象是衣甲单薄的士卒,对杨霖他们这样把自己包裹成铁罐子的将领,最多也就是放点血而已。杨霖一边破口大骂房杜这帮没良心的,一边一溜烟躲进了阵尾,再也不肯露头了。

    此时,受创并不严重、只是受到严重惊吓而有些情绪失控的高君雅,已经率军接近了杨霖的大营。

第七十章 大不敬

    杨霖的营寨扎在了一座山口,两侧全是高崖峭壁,险峻异常。高君雅吃了一次亏哪里还敢大意?派出斥候攀上两侧山峰发现并无埋伏之后,才催动阵型缓缓前压,一直压至距离营寨不到一箭之地,却见寨墙上除了几杆随风飘动的战旗,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

    高君雅沉思片刻,还是下令行动缓慢的攻城器械在后方待命,先弓弩齐发试试看。等几轮弓箭下来把寨墙射得跟刺猬似的,这才有一队队的士卒抬着撞木、举着云梯、扛着勾挠长索小心翼翼的向着寨墙靠近。

    一切顺利,毫无阻拦。当勾挠抛上垛口,云梯架上墙头,撞木也开始不紧不慢的撞向那扇并不牢固的寨门时,高君雅不禁有些疑惑,莫非那个狡猾的小子摆出这么大个阵势就是为了暗算他一下,然后就落荒而逃了?

    寨门很快就被撞开了,前军的士卒蜂拥而入,寨墙上也站满了右侯卫的精锐府兵,并打出了平安无事的旗号。高君雅还在疑惑不定,直到副将前来催促下令时,他还是谨慎的在营寨之外留下了三千人马作为接应,才引军进入了营寨。

    寨墙之后空荡荡的一马平川、啥玩意都没有,这明明就是座假营。而且在大约一里地之外,又矗立着一座营寨,那座营寨假得有点过分了,就一道东倒西歪的寨墙,两头都没搭到山壁上,留着两道几丈宽的大窟窿,似乎在向高君雅发出挑衅就是逗你玩,有胆子你就来呀!

    高君雅虽然焦躁,却又有些狐疑。眼前明显像是一个陷阱,也可能是那个狡猾而且无耻的小子为了逃命使出的障眼法。他回头征求唐宪的意见,谁知唐宪也是拿不定主意,正在犹豫之时,副将又赶来催促,说是前军发现几里之外有烟尘腾起,似乎贼军正在逃命。

    高君雅不为所动,仍是派出斥候探查两侧山岭,之后又是几轮弓箭覆盖那道假寨墙,才令前军攻击。可怜斥候刚从大山上爬下来,累得舌头都伸得老长,如今又要再来一遍,纷纷叫苦不迭,探查得不免就有些三心二意。而前军的大部分士卒还能老老实实的爬墙的爬墙、撞门的撞门,部分机灵的干脆图省事从那道假墙的两侧绕了进去。高君雅本想制止,却见墙头又传来平安无事的旗号,便就此作罢。

    过了一道假墙,前边又冒出来一道。这道墙更过分,依旧东倒西歪不说,寨门还大敞四开着,隐约能看到门后到处都是被丢弃的营帐、大车和乱七八糟的旗帜、兵器等。最显眼的就是寨墙上的一根旗杆上居然吊着一个人,远远的看不清楚面目,难道是贼军内讧、把那个姓杨的小子吊死了?

    这会还没等高君雅下令,前军就乱哄哄的冲进了下座营寨。高君雅有些不快,脸色铁青的看着几个士卒爬上了寨墙,用长矛把那个被吊着的家伙从旗杆子上捅了下来。没一会儿工夫就听寨墙上传来一片惊呼之声,一个校尉模样的小军官爬上墙头,拼命摇晃着一面旗子,意思是要将军赶紧过去,有紧急情况。

    高君雅满腹疑惑,下令前军停止前进,自己则带着亲兵走上城头。才一上来,高君雅就吓了一跳,只见最先攀上墙头的十几名士卒一个个都躲得远远的,神色惶恐、手足无措,有几个人甚至跪在了地上。而那个用长矛把旗杆上吊着的人捅下来的士卒,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上下抖若筛糠,裤裆底下湿漉漉,一看就是吓尿裤子了。

    高君雅判断问题一定出在被吊在旗杆上的那个人身上,所以他也没有出言询问,而是用马鞭捅了捅那个俯卧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家伙,感觉轻飘飘的,便用脚一挑把那个人的身体翻了过来,果然是个用枯草扎成的假人。假人的身长与真人无异,外面还套着一身刷成金色的盔甲,脖子上还套这个木牌。

    木牌倒扣在家人胸前,高君雅皱着眉头翻过木牌只看了一眼,竟是吓得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为啥?因为木牌上写着两个字,这两个字好似一道炸雷在高君雅的头上炸响,把他炸得外焦里嫩,大脑一片空白。

    因为这两个字就是杨广。

    这个年头、这个世界上还有第二个人敢起这个名字吗?别说起这个名字了,别管你是世家还是寒门,只要嘴里念出这俩字、还不幸被人听到了,那就是大不敬之罪。犯了这条罪名砍脑袋那是轻的,诛九族都不过分,更何况把这个名字挂在一个假人脖子上,还把这个假人吊在旗杆子上?

    虽说触犯这一天条的肯定是那个姓杨的小子,这小子本就是皇帝必斩无赦之人,死罪之上再加一条死罪也宰不了他两回,而且他的九族早就死了个精光。可倒霉就倒霉在这一出让高君雅撞上了,而且貌似他也有大不敬的嫌疑。因为这里边有个看似无解的逻辑陷阱:你要说这个假人就是皇帝那肯定是大不敬,但你要说不是,可它脖子上却挂着那么一块牌子,还被极尽**的挂上了旗杆,身为臣子要是无动于衷,那还是大不敬……

    而且这事对于高君雅来说尤其严重,因为他不是一般的臣子,他是皇帝的家臣。皇帝用其他的臣子,有德者用其德,有才者有其才,唯有对待家臣不一样。身为家臣,有德无德、有才无才皇帝根本不关心,皇帝唯一要的就是忠心。忠心,就是高君雅之流立足官场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资本,有皇帝的信任在手,高君雅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而用忠心换取的这份信任要是夹杂着哪怕一点的瑕疵,他都随时可能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

    高君雅虽然没有什么政治智慧,但是保命的本能还是有的,他知道他现在在这里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唯有将那个姓杨的小子杀掉、将他的脑袋呈给皇帝才能消除此事的影响。此前他的步步为营、谨慎小心都是出于军事上的考虑,现在则没必要了,就算前边是刀山火海,就算把他手下的万余士卒都拼光了,也不能让那个姓杨的跑了!

    一想至此,高君雅立刻跳起来下令守在山谷外的后军立即追上大队,全军轻装急行,务必于天黑前追上敌军。

    府兵不愧是训练有素,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随军的攻城器械、粮草辎重、随身的多余物事统统抛弃在了路边,士卒们只着轻甲、手持长短兵刃、背负弓箭,排成一字长蛇阵陆续开拔。可是刚转过了一座山脚,前军来报,又发现一座营寨。

    高君雅跃马军前,只见前方一箭之地外与其说是矗立着一座营寨,不如说是一道木栅墙。木栅墙高不过一丈,上面挂满了一块块厚重的木板,后面则站立着数千名布衣大汉,一个个赤手空拳的,队列排得倒是挺整齐,不知道是打得什么主意。不过高俊雅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他终于追上那个姓杨的小王八蛋了!

    那个姓杨他虽然只打过一次交道,却把他恨得咬牙切齿。须知仇恨这种东西印象是最难消除的,高君雅一眼就认出了对面的那个家伙。不过这回姓杨的换了一匹胭脂马,单人匹马在木栅墙前边往复奔驰,手中的大槊不时拍击木栅墙。每到此时,临近的布衣大汉们便会挥拳怒吼,气势倒是颇为旺盛。

    正主还在就好,高君雅松了一口气,挥手命令弓箭准备。谁想弓箭手们还没来得及举弓,木栅墙就闪开一个缺口,那个姓杨的一溜烟钻进去就跑了,而那些布衣大汉们纷纷向前方簇拥,手里举起一张张小木盾,几乎在瞬间摆出了一个乌龟阵。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直射就是给那道木栅墙挠痒痒,高君雅只得命令抛射。一**箭雨如同瓢泼的大雨倾覆在乌龟阵上,利箭击中木盾的夺夺之声如雨点般密集,不时有利箭从缝隙中钻入、或是直接射穿木盾击中人体,惨呼和闷哼声此起彼伏。不过这些布衣大汉也算是训练有素,乌龟阵一旦出现空隙,马上有人默不作声的从后补上,虽然在被动挨打,虽然伤亡不断,却一时半会不见有阵型松动的迹象。

    转眼间射了将近十轮,弓箭手的体力明显开始跟不上,不但每一轮抛射的间隔时间越来越长,射出的箭雨也越来越失准,高君雅却并不叫停,反而下令再射十轮。

    大隋府兵标配一壶箭二十支,高君雅这是要玩一锤子买卖了。虽然这会儿功夫已经射出去了几万支箭,敌军才死伤了几百人,不过这种单方面的弓箭覆盖性射击从来不是以杀伤作为唯一目标,更重要的是威慑,以此挫伤敌军的锐气、松动敌军的阵型。而敌军的阵型一旦松动,伤亡就会急剧上升,继而士气就会崩溃,从而加剧阵型的溃散,形成一个恶性循环。之后只需步军冲上一击即可致胜,这一套右侯卫早就玩得溜熟了,而且屡试不爽。

    果然,又射了两三轮之后,乌龟阵里的伤亡开始增加,出现了小小的混乱这种情况高君雅是见惯了的,正是敌军阵型即将溃散的先兆。他刚要命令步军准备出击,却见那个骑着胭脂马的杨霖突然从乌龟阵的右侧冒了出来,脸上还扣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策马挺槊向着高君雅的左翼冲去。在他的身后跟着两条大汉和大约五百名骑兵,人如虎马如龙,每个人脸上要不也扣着个面具,要不就是用黑麻布蒙面,连眼睛都遮得严严实实,一个个好像都没脸见人似的。

    高君雅的部下全是步兵,而且弓弩的配置比例极高,所以习惯性的摆出了一个利于发挥弓箭威力的雁形阵,其实就是个“v”形阵。向前伸出的两翼前排都是刀盾手和长矛手,以掩护身后的弓箭手,所以这个阵型的弱点在于后方都是缺乏近战能力的弓箭手。高君雅被这支突然冒出来的骑兵吓了一跳,而且高速奔袭之下他根本来不及下令疲惫至极的弓箭手转换目标,直到他发现这支愚蠢的骑兵似乎将目标对准了他左翼的刀盾兵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他看到那些惊慌的弓箭兵已经开始弃弓拔刀,赶紧下令阻止,左翼的那些刀盾兵是保不住了,可是他们却能将骑兵的速度降下来,失去了速度的骑兵不过是弓箭兵的活靶子,他怎么能蠢到弃长取短?

第七十一章 窝囊仗

    眼看杨霖的胭脂马距离为首的刀盾兵不过丈余、眨眼间就要相撞之际,他突然轻轻的一带马缰,座下胭脂马的马头一歪,再加上前排刀盾兵出于畏惧本能的向后一缩身子,于是一人一马几乎紧贴着刀盾兵阵型的外侧擦了过去。此时他还不忘大槊一挥,紧接着一片鲜血飙起,三四个刀盾兵的身躯腾空向后飞去,引起一片混乱。

    紧随他身后的两条大汉的身手更是利落漂亮,手中的大槊仿佛出水毒龙般的挑刺拨打,直接将前排的十余个刀盾兵抽得满天乱飞,然后只是左右腿一错力,战马便毫不减速的拐了小弯,继续紧随着杨霖向前冲刺。

    不过他们身后的骑兵就没法看了。本来他们离着打头的三将足有十几丈远,转弯半径大得多,即便如此还有十几人失手落马,转眼间便被践踏如泥。

    高君雅见此情景心中一凉:这明明是前右骁卫大将军长孙晟首创的骑兵战法,声东而击西、避实而就虚,攻击方向变幻莫测,对骑兵的素质要求极高。这个战术整个大隋只有左右骁卫的精锐骑兵才能驾轻就熟的运用自如,而且每战必胜,这帮叛军的乌合之众,连装具、鞍辔都不齐全,怎么就学会了这一隋军的不密之传?怎么就敢使用这一非精锐之师不可使用的战法?可是现在人家就在用了,而且转瞬之间即将杀到几无近战能力的弓箭兵阵中,那些惊恐万分的弓箭兵们有的扔掉了弓箭拔刀企图顽抗,有的还在乱糟糟的弯弓搭箭,打算在这短短的两三息的工夫射出这唯一的一支箭。虽然只来得及射出一箭,但是这支骑兵毕竟人数少,说不定能杀伤其大半,这样还有机会扳回局面……

    这么稍纵即逝的一点时间高君雅根本来不及下令,只能心怀侥幸的期盼奇迹,可惜他手下的大部分弓箭兵都没有机会射出这一箭了。

    离着弓箭兵不过十丈有余,有些手快的已经射出了手中箭,虽然手忙脚乱之下准头实在有点离谱,但也有二十几个骑兵被射落马下。就在此时,只见领头的杨霖大槊一举,身后的骑兵们纷纷从身后掏出了一个黑陶罐,甩手扔进了弓箭兵阵中,然后拨马就走。

    一个个黑乎乎的不明物体从脑袋顶上飞了过来,不明所以的弓箭兵们顾不得再射箭,抽身躲避的躲避、挥刀劈砍的劈砍,还有昏了头的家伙挥起拳头击打……

    一时间高君雅后阵中的陶罐碎裂声不绝,里边爆出的东西既不是这个时代还未出现的**,也不是此时常见的猛火油和金汁之类的粘稠液体,更不是毒水毒药,而是灰土面。

    战前讨论此节时,缺德带冒烟的房玄龄本来是献计在罐子里装生石灰,可是这货出主意向来是管杀不管埋,这年头生石灰是那么好整的?而且杨霖是学文科的,你让他现场发明他也没这个本事啊?相比房杜这些黑心的君子,还是杨霖这个真小人心眼好,虽然作为敌对的一方,可是跟他有仇的是那些当官的,那些听令行事的隋军士卒何辜?一仗搞出几千个瞎子他也于心不忍,于是就把生石灰改成了细细筛过的灰土面。

    这灰土面虽然没有生石灰那么生猛的威力,但是短时间内的杀伤力一点也不差。落在地上的还好,那些在空中被砸爆的就要了老命喽!腾起的烟尘能冒起几丈高,把高君雅的大半个军阵笼罩其中,右侯卫的精兵没那遇到过这种场面?大部分眼睛迷得睁不开,呛得咳嗽连天,没中招的忙不迭的逃之夭夭,哪里还顾得上军纪阵型?一时间乱成了一团。

    高君雅因为离得稍远,而且骑马跑得快勉强逃过一劫。见此情景他顾不上那些还蹲在原地揉眼睛和玩命咳嗽的部下,领着身边的几千人就往下风口撤退。可是下风口就是那道木栅墙,墙后边的那些布衣大汉早就不蹲在地上当乌龟了,不知道哪里拽出一根根长达二丈有余、一头削尖的木头杆子,排着密集的阵型从木栅墙后边压了出来。速度倒是不快,一步一顿、一步一呼,平平伸出的木头杆子不急不缓得逼得刚刚逃出***控制范围的府兵又连连后退实在是没办法啊,人家的家伙长,自己这边尺寸最长的长矛跟人家比都不够看的,那些刀盾兵就更不用说了。而且这些木头杆子密集得如同刺猬一般,打不着、撞不开,不想被活活捅死不后撤还有什么辙?

    高君雅心中大恨,要不是他的弓箭兵集体瞎了眼,岂容这帮对弓箭毫无防御能力的破木头杆子兵如此张狂?可是恨归恨,匆忙之间他也并无应对之法,加上那支捣乱的骑兵又从左翼杀了回来,他只得下令全军从右翼迂回后撤。

    可是没等他的兵收拢好队形,他的右翼又杀出一彪人马,为首一人他十分眼熟:十**岁的年纪,没戴头盔头发扎成一个马尾,面如冠玉眼似桃花,骑着一匹大黑马,手里拎着一根张牙舞爪的狼牙棒,正指着他气焰嚣张的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不是那个姓杨的小子吗?高君雅疑惑的转过头去,那边果然还有一个“杨霖”。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一有了参照物了,高君雅才赫然发现,身后那个杨霖除了戴着个面具以外,不但战马和兵刃与这个正版的不一样,而且貌似身材也有些娇小……

    上当了!高君雅一脸懵逼,这一天以来的种种在他的脑海里一一闪回之后,就剩下了一个完美的陷阱。

    这就是房玄龄那个不要脸的第九策。这一策有几个关键的环节,而且个个十分缺德。第一个环节就是杨霖卑鄙偷袭高君雅,能弄死他最好,弄不死也得激得他心浮气躁。第二个环节就是他们全军上下连夜扎下的几道假冒伪劣的营寨,给高君雅造成杨霖已逃的假象,勾引他不顾后路、奋起直追。就算高君雅不上当也不要紧,第三个环节就是那个挂着上书杨广二字木牌的假人,这个主意最缺德。须知这年头哪怕皇帝当得天怒人怨、大家在背后把皇帝老儿骂得猪狗不如,可是堂而皇之的当众**、作践皇帝的行为仍为人所不齿,连房玄龄出这个主意的时候表情都有些讪讪,老杜干脆当场拂袖而去,可算是杨霖压根就没有什么忠君尊皇的意识,这事儿才定下来。而且这一招确实好使,高君雅也是经历此事后才彻底失去理智、轻装急追的,要是他有器械辎重在手,杨霖手底下那帮矛兵就算全军覆没都未必挡得住人家。最后一个环节就是让李秀宁冒充杨霖,引诱高君雅急攻,再寻机把他的弓箭兵搞残废,至此基本上大局可定。

    之所以让李秀宁冒充杨霖,一来是任务重、要求高,以杨霖的身手根本就不用想,那就是肉包子打狗,这一点杨霖也有自知之明。二来李秀宁这丫头心里有点变态,一听说要打仗简直比跟杨霖玩亲亲还兴奋,谁都拦不住。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要想骗过高君雅追着假杨霖不放,这个替身的身材、长相必须跟杨霖差不多才行,这个就非李秀宁莫属了。

    说来也是奇怪,杨霖穿越一回连名字都不用改,只是后来改了个姓。然后他发现自己早早就被定下了一门娃娃亲,结果没过门的媳妇跟他长得不敢说一模一样,也有六七分的相似,尤其是二人的眼睛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让他十分怀疑二人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不过他也觉得,李秀宁之所以答应嫁给他,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两人长得实在太像这丫头骄傲自恋得都快没边了,对女儿家非得嫁给臭男人这种事十分看不惯,要放在后世那绝对是死硬的女权主义者。她之所以能接受杨霖,也许是因为她觉得被一个长得跟她很像的臭男人触碰,跟摸镜子里的自己没啥区别……

    ……

    高君雅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东边的矛兵步步紧逼,压得他手下的兵们步步后退,北边的李秀宁和李仲文、邱师利领着五百骑兵仿佛三座杀神带着一群小鬼大杀四方,乱了阵脚的步兵们完全没有抵抗之力。而南边的杨霖最气人,他手下的兵就没一个正经的,全都拿着一张张渔网,看到哪里人多就往哪里撒网。而且这些渔网上还挂着许多尖刺,被罩住的一挣扎、拖网的再一拽,尖刺就刮进肉里挣不脱甩不掉,中招的无不痛不欲生,战场上一片惨叫之声。这帮渔民身后还跟着一大帮空手的,个个身上背着一捆捆的绳子,逮着那些还在迷眼、咳嗽的,就跟抓兔子似的一根绳子捆了扔一边,然后下一个继续……

    烟尘渐渐散尽,高君雅手下的那万余从没打过败仗的精锐府兵,除了少数战死,大部分窝窝囊囊、稀里糊涂的当了俘虏,只有剩下两千余人簇拥着高君雅,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第七十二章 老兵

    杨霖下令暂时停止攻击,然后单人匹马步入包围圈准备劝降。如非必要,他对杀人这种事没兴趣,何况这些隋军官兵怎么说也跟他一样是汉家苗裔,杨霖对内战可是深恶痛绝:“我说老高啊,打到现在差不多就得了,赶紧放下武器,我军优待俘虏!”

    “呸!事已至此,高某有死无生而已!你这阴险龌蹉的小贼,就会使些无耻诡计,否则就凭你这一群乌合之众如何是高某的对手?你即便赢了也是胜之不武!高某不服!无耻小贼可敢与高某堂堂正正的决一死战?”

    “你可拉倒吧!你这种没脑子的蠢货都知道占尽优势的时候不跟我单挑,难道我比你蠢?老高啊,别怪我骂你,咱俩都是带兵的,难道不知道兵者诡道的道理?你管我是怎么赢的,这世道就是赢家通吃,输家输得再憋屈也得受着!你说这些屁话有用吗?”

    高君雅见杨霖不肯跟他决战,便不再理他,转而挥刀对手下将士大声疾呼道:

    “儿郎们!我右侯卫自大隋立国至今,于外北击突厥、东征高句丽、西讨吐谷浑、南下破陈,在内平叛无数,历经上百战从无败绩,更无贪生怕死、委身降贼之徒!今日高某不才,将尔等带入死地,亏欠了诸位的,来世做牛做马自当图报。而今我等身为大隋柱石,又久沐皇恩无以回报,唯有死战而已!众儿郎,可敢随高某死战?”

    大隋十二卫堪称天下精兵之首,除了在高句丽丢了一次脸,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况且右侯卫向来宿卫京师,对皇帝忠心耿耿,将士均是心高气傲之辈、善战敢死之徒,哪受得了高君雅的这一番慷慨热血之辞?大部分士卒闻言纷纷振臂怒吼起来,高呼着“敢战!死战!”,区区两千多残兵败将的气势竟然隐隐压过了包围他们的两万多大军。

    杨霖见状有些慌乱。他毕竟是个战场初哥,缺乏实战经验,而且他此时虽然占尽优势,但是要全歼深陷绝境、垂死挣扎的高君雅部难免伤亡惨重,所以在可能的情况下,他实在是不想硬拼。

    就在他左右为难之时,一个隋军校尉装束、年逾四旬的虬髯汉子越众而出,对着杨霖施了一个军礼,高声问道:

    “这位将军,你自称是先楚公、杨素大将军后人,可有凭证?卑职曾闻,杨大将军之嫡孙有三,一名靖二名骏三名泉,均殁于今年东都逆乱之役,此事天下皆知。如今将军自称杨氏后人,此事事关重大,卑职斗胆请问其中缘故?”

    杨霖一听这个大胡子校尉一口一个杨大将军,对他亲爹只字不提,便知此人与他那个便宜爷爷杨素必有莫大关联,说不定能扭转眼前的不利局势。可是他身为杨氏后人一事,都是听继嗣堂和李渊他们说的,他有什么凭证?这年头又没有身份证,更没有派出所给他开证明,户口本这东西好像有,似乎叫做户籍,可是他哪知道他的户口本现在藏在什么鬼地方?就算能找到,那上边他也姓安啊!

    他正不知道说什么好,身后踱过一骑,却是李秀宁。这丫头又不知道在抽什么疯,一伸手把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然后卸下头盔,一头秀发便披散了下来,对着大胡子校尉傲然道:

    “某家(当时女子也可自称某家作者注)乃是唐国公膝下第三女,自幼许配给楚国公嫡生次子杨霖也就是他。你要凭证,某家便是凭证!”

    高君雅部闻言大哗,脸上都是不可思议之色,纷纷交头接耳起来,高君雅则是恍然大悟:陛下果然算无遗策,李渊那老贼果然是早有谋逆之心,居然与杨逆狼狈为奸,否则怎么可能把亲闺女嫁给反贼?他高君雅又如何会战败?他刚要破口大骂,就见杨霖身后又步出一骑,马上骑士也摘下了面具,高声道:

    “某家乃是唐国公堂侄李孝恭,可为旁证。杨郎君确为先楚公之嫡出后人,只是出于不可为外人道之因隐于民间,值此家族蒙遭大难之际,不得不挺身而出重振杨氏一门。这位壮士如若不信,某家可代陇西李氏为此作保!”

    大胡子校尉闻言沉默了一下,然后继续问道:“杨将军,你此番举兵可是如令尊一般行谋逆事、篡夺大隋江山?”

    杨霖闻言心下大定,微笑道:“壮士误会了,杨某于磨坪山起兵之日便传檄天下,杨某此举只为诛奸党、清君侧,并立誓只图得报家仇,绝不恋栈权位,更无意图谋江山。壮士若不放心,何不屈就杨某身侧?他日若是违背了此誓,壮士大可一刀砍下杨某的首级。”

    大胡子校尉讶道:“将军竟然如此相信我这个叛主之人?”

    杨霖哈哈大笑:“右侯卫何时出过叛主之徒?壮士此举必有缘由,杨某既用之便信之。”

    大胡子校尉再无疑异,伸手向后一招,便有数十人走到他的身后,都是些校尉、旅率、队正等兵头将尾的小军官,年纪大多在三四十岁以上,更有些已经须发花白。大胡子领着众人跪拜于地,高声道:“卑职周大虎,与众位老兄弟均是当年追随杨大将军南下破陈的老兵,深受杨大将军重恩无以为报,今日愿重投旧主,只要少主不违前誓,我等必追随少主,至死不渝!”

    言罢,几十颗头颅深叩于地。

    杨霖大喜过望,连忙下马将众人一一扶起。他如今手下不乏猛将谋士,最缺的就是基层军官,这下可好,几十个百战老兵向他效忠,真是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啊。而且更妙的是,老兵们起身后回头一吆喝,那些刚刚还在准备拼死顽抗的府兵们,竟然犹犹豫豫、三三两两的跟了过来,没一会儿工夫高君雅手下的那点残兵败将竟然有大半降了杨霖。

    须知府兵制是一套设计得非常完善的军事制度,府兵由各地军府从所在郡县的农民中挑选,年二十入役、六十免役。但是,军府只是管理府兵的户籍和日常训练,既没有统领府兵的权利,更没有战时指挥权。即便是卫府大将军对天下军府也只是遥领,同样不具备真正的战时指挥权,只有在战时,由皇帝临时指派的行军元帅才是府兵的最高指挥官。

    军府、地方郡县长官、十二卫大将军和行军元帅互相制约,而且这些人经常轮换,所以没有人能够单独控制府兵,府兵的统兵大权牢牢的掌握在皇帝手里。可这样一来,对府兵影响最大、真正让府兵言听计从的只能是大半辈子跟他们厮混在一起的校尉、旅率之类的小军官。所以当大胡子他们一招呼,府兵们几乎是本能的跟着老长官走,高君雅即便喊破了喉咙又有何用?

    高君雅被气得差点脑溢血,压根没发现身边有个人比他还着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唐宪。他眼见高君雅已经发了疯,要带着剩下那几百人去跟杨霖拼命,哪里还敢怠慢?高喝一声“还不动手”,几把雪亮的横刀就架到了高君雅的脖子上。

    “唐宪!你这贼子!高某待你不薄,你竟如此对我?”高君雅目眦尽裂 ,对着唐宪嘶声咆哮。

    “蠢货!”

    唐宪轻蔑的瞥了高君雅一眼,再多的话懒得跟他说,在几名亲兵的护卫下越过乱成一团的败兵,走到杨霖面前躬身深深一揖,言道:

    “唐公驾下录事唐宪参见杨统领。”

    “哦?”杨霖对唐宪的态度就没那么亲近了,他嘴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明知故问道,“唐录事刚刚不还是高君雅的行军长史吗?怎么这一转眼又成了唐公的录事?”

    “这……”唐宪也是个人精,哪里听不出杨霖的意思?他跟杨霖又不熟,本以为能献上一份大礼,让杨霖感念唐公的情义,就算现在这份礼物的分量有点缩水,他也不至于对自己疏离、淡漠至此啊?他有些尴尬,又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李秀宁。

    “得了得了,你是不是又皮子痒痒了?你对我阿爷不满,背后你爱怎么耍小脾气随你,怎么还当众甩我的面子?”

    李秀宁尽管不爱理会这些破事,却也不能不出头。老婆都没面子了,杨霖哪里还能跟唐宪计较?挥挥手让大胡子校尉、也是他的新晋侍卫周大虎把唐宪带走。结果这家伙不肯走,大呼小叫的继续献宝:

    “杨统领,卑职还有要事禀告啊!卑职按照唐公的授意,极力劝说高君雅倾巢而出、救援榆次,而今晋阳仅剩千余老弱守城,统领正可乘胜出击、一鼓而下啊!一旦晋阳得手,必将震动天下,统领亦可威名远扬,声势大振。唐公的一番美意,统领不可辜负啊!”

    杨霖冷冷一笑,道:“唐公的美意心领了!此事不需你操心,本统领自有主张!”

    说罢便挥手让周大虎把他带走了。

    “晋阳唾手可得,怎么你好像不感兴趣?”李秀宁好奇的问道。

    “呵呵,你老爹的算盘打得倒是精明!晋阳是一座空城没错,更是一颗烫手的山芋!取晋阳容易,然后怎么办?把皇帝的东征大军招来怎么办?就算皇帝不来,屈突通、代王杨侑来了怎么办?王仁恭和宋老生能看着我占领晋阳无动于衷?到时候你老公我坐困愁城、走投无路,说不定只能放弃兵权,心甘情愿的投入老丈人的膝下寻求庇护了。”

    “自古成大事者,哪个不是富贵险中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自己没胆子还怨我阿爷?”

    “谁说我要成大事了?要不是你爹一堆破事,我才懒得趟这摊浑水,结果你爹还算计我……不跟你说了,尚德兄!你过来一下。”

    杨霖招来祖君彦,交给他一份军令,让他立刻派人送往榆次交给窦琮。

    这会工夫,高君雅已经被押解到了他的面前。

第七十三章 李渊的小算盘

    榆次城,窦琮盯着刚刚收到的军令久久不发一语,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他手下的三名千夫长李安俨、杨文干和乔公山都是世子李建成的心腹,在窦琮面前自然无所顾忌。为首的李安俨与其他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才对窦琮说道:“将军,杨统领似乎对我等唐公旧人不甚信任,刚一来就借故撵走了刘长史和赵参军、刘参军等人,还把唐公安排好好的计划篡改得面目全非。对我等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倒是将长孙小儿、盛彦师和投奔他的杨家旧部视若股肱。而今如此重要之军机事前未曾透露分毫,事后一纸文书就把我等打发得远远的,分明是想排除异己、谋夺唐公基业!将军,切不可让他的阴谋得逞啊!”

    乔公山也跟着说道:“杨统领令将军率三千人马以唐公名义占领晋阳,此事唐公是否知晓?若是唐公不知,是否会影响到唐公的谋划?若是坏了唐公的大事,我等如何担得起如此大罪?”

    窦琮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有些烦躁的抬手阻止了李安俨等人继续喋喋不休,转身用手撑着城墙,望着天边升起的一弯新月继续沉默不语。李安俨三人还想继续劝谏,但是慑于窦琮之威,只得耐着性子等着他拿主意。

    这时一个名斥候跑上了城头,大声禀告道:“启禀将军,盛督尉率本部兵马押解着战俘在城外十里处扎营,令属下前来通禀将军,明日卯时将在城下与将军交接榆次城防。”

    “盛彦师欺人太甚!将军,这是杨统领在赶我们走!末将请令前去找杨统领理论一番,就算杨统领不讲道理,末将也要将此事禀于唐公分说!”李安俨闻言怒不可遏,大声叫道。乔公山和杨文干也不免跟着埋怨起来。

    窦琮一双不大的眼睛朝着三人冷冷的一扫,李安俨等人就赶紧闭上了嘴巴。窦琮对来人淡淡说道:“通知盛督尉,本将明日卯时必在城下恭候大驾。”

    随后他就让亲兵去传令,全军收拾行装,明日一早离开榆次,向晋阳开拔。

    李安俨等人还想劝说,却见窦琮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只是背影显得有些佝偻、萧瑟。

    ……

    此时此刻,楼烦郡静乐县。

    李渊的这趟北巡并非临时起意,确是事出有因,但也不乏他的小心思。

    他没想到王仁恭那里出了**烦。王仁恭奉皇命率两万右翊卫府兵北上马邑郡,出任河东北路行军总管并掌边军事,结果刚走到晋阳他手下的府兵们就不干了,差点闹出了哗变。

    大隋十二卫府兵威震天下,但在十二卫中也分三六九等,比如左右翊卫、左右武卫、左右候卫就被称为内六卫。十二卫中只有内六卫才有资格驻扎在京师之内(后来是东都),并轮流宿卫宫城,堪称皇帝的御林军,不仅牛气冲天,而且战力也是高人一等,堪称精兵中的精兵。能在内六卫中谋得一官半职的,不是出身显贵,便是骁勇善战的虎狼之士,这些人对皇帝陛下忠心耿耿,打起仗来也没得说,不过不打仗的时候就不好伺候了,动不动就闹幺蛾子,让内六卫的主将们很是挠头。因为这些人不是惹不起,就是不敢惹,而且皇帝还护着他们,事情闹大了谁都捞不到好。

    这帮大爷兵们东征高句丽虽然没什么损失,但是因为皇帝瞎指挥把这仗打得灰头土脸,都是憋了一肚子气无处发泄。好容易回国了又被打发到河东,他们倒是没多大意见,毕竟相比别的弟兄随驾去往江都,河东怎么说也离老家关中近些。谁知到了晋阳,那个看着老实实则蔫坏的王大总管大嘴一张,才知道弟兄们上当了:此行的目的地根本就不是他们自以为的晋阳,而是鸟不拉屎的鬼地方马邑!马邑那是什么地方?人烟稀少、贫瘠困窘,除了一年四季风沙不绝别的啥玩意都没有,免不了成天跟那些烦死人的突厥蛮子抡刀子玩命不说,最过分的是还得跟那些他们从来不屑一顾的土包子边军一起厮混,而且想回家至少得是三年以后!这让这帮在京师繁华之地呆惯了的大爷兵们如何受得了?二话不说就去找王仁恭算账。

    王仁恭磨破了嘴皮子,这帮大爷兵们仍然梗着脖子油盐不进。软的不行来硬的,行刑的板子都打断了十几根,可是这帮老兵痞的屁股早就被粗糙的马鞍和更粗粝的征尘打磨得近乎刀枪不入,压根不把挨揍当回事,反而把一直在心头憋着的那股老火给打了出来,王仁恭都差点挨揍,走投无路之下只好跑去找李渊求助。

    李渊倒是被这起突发事件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忙必须帮,就算王仁恭不把他们王家跟陇西李氏的关系委婉的告诉他,他也必须得把王仁恭和他的兵撵到马邑去。这帮混蛋玩意想留在晋阳享受花花世界?笑话!杨广那个混球皇帝已经弄来两万右侯卫天天蹲在晋阳盯着他,再加上两万右翊卫他李渊还在河东混什么混?还不如乖乖的听皇帝的话去怀远镇看粮库呢!

    李渊一边安抚王仁恭,一边调兵遣将,半天工夫三万河东军和王威的两万右侯卫就将那帮嚷嚷着要打回老家的右翊卫兵痞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一看这回动真格的了,兵痞们傻眼了,他们也就是嘴上叫得欢,实际上哪里敢造反?他们的出身不是勋贵子弟,就是家世清白的良家子,基本上就相当于后世的中产阶级,谁造反也轮不到他们。于是骁勇无敌的右翊卫第一回被缴了械,蔫头搭脑的被看押了起来。

    不过这么一件突发事件让李渊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那个从来不让他省心的便宜女婿处处跟他对着干,李渊好心的让他摇旗呐喊一番就缩回磨坪山、等着他老人家施展如花妙手转圜局势就行了。谁知这小子非但不领情,还叫嚷着非得兵发晋阳、跟王威和宋老生决一死战不可。王威和宋老生是那么好打的?如果这俩货真是泥捏的,他李渊早就撸胳膊挽袖子冲上去暴捶了,还轮得到杨霖?那可是左骁卫和右侯卫啊!整整四万精锐府兵,就算是强如突厥铁骑说不得也要退避三舍,杨霖手底下那帮歪瓜裂枣一般的土匪还不够给人家塞牙缝的!

    可是李渊不满归不满,却奈何不得杨霖。一来人家投胎投得好,都成反贼了后台还那么硬,反正李渊是一个也得罪不起。二来他还在算计着女婿的家产和族望,所以只能捏着鼻子忍了,还得给他想辙,怎么也不能让杨霖被王威和宋老生灭了,那他可就是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了不但女婿便宜占不成,还得倒搭进去一个亲闺女。

    想起李秀宁李渊就气不打一出来。所谓女生外向果然不错,这个死丫头老夫白疼她了!不肯帮她阿爷一把不说,据说还跟那个臭小子好得蜜里调油一般。不过摩诃室利什么时候转性子,居然喜欢上男人了?一直对女儿的性取向忧心忡忡的李渊想到此处,倒是有些欣慰……

    既然这小子非要来晋阳,李渊就成全他,不仅如此他还打算把晋阳拱手送给杨霖。这小子去跟宋老生野战那是送死,可是几万名土匪死守晋阳这座坚城把握就大了些,而且宋老生手底下还尽是些骑兵。到时候杨霖坐困愁城,宋老生屡攻不克,就该他唐国公李渊闪亮登场了。反正这一遭不仅要把屁股死死的坐在河东这块风水宝地上不动地方,还要把那些让他碍手碍脚的王威、宋老生之流统统干掉,而且杨霖这个将来用处极大的女婿说什么也得死死的攥在手里,让他分毫动弹不得!

    李渊打定了主意,连夜找到了王仁恭,说是楼烦境内有乱民扰乱治安,他打算率领河东军北上巡视一番,正好跟王仁恭同行。王仁恭闻言大喜,以为李渊是惦记着两家的关系才派兵押送他手底下那些不安分的兵痞北上,哪有不答应道理?而且他头一回对奉皇命监视李渊这事生出了愧疚之情,一激动之下差点跟李渊交了实底,发誓永不相负了。

    李渊搞定了王仁恭,回头又去忽悠王威,说他的河东军又要押解右翊卫,又要平定楼烦乱民,实在是力有不逮,须得右侯卫同行协助。不过王威对李渊戒心甚重,可不像王仁恭那么好骗,任凭李渊磨破了嘴皮子他还是疑虑重重、闷不做声。最后李渊拉来王仁恭敲边鼓,加上王威毕竟对皇帝忠心不二,王仁恭怎么说也算是他一伙的,这才勉强答应下来,不过还是让高君雅带着一半右侯卫府兵留守晋阳。

    李渊一直将王仁恭送到了马邑边儿上,又拉着王威在楼烦绕起了圈子。这一路上王威可被李渊气坏了,楼烦哪里有什么乱民?最多也就是些劫道的蟊贼草寇,简直不堪一提。他没少找李渊理论,结果这老倌不是推三阻四,就是云山雾绕的胡说八道。等到了静乐,李渊干脆“病了”,猫在县衙里不冒头,而且谁也不见。

    自从七日前,王威与晋阳的联系就断了他哪里知道,李渊早就暗中派人截断了太原与楼烦之间的驿道,高君雅一听说杨霖在磨坪山举兵造反,就心急火燎的派出了好几拨信使星夜赶往楼烦,结果统统被李渊的人截下,信使的脑袋都剁下来了,王威还能收到什么消息?

    王威越来越狐疑,越来越焦躁,他决定去找李渊说道个明白,这老倌再装糊涂,他就独自带兵回晋阳,哪怕翻脸也在所不惜!

第七十四章 倒霉催的突厥人(上)

    王威拿定了主意,刚要出门,就有亲兵来报,唐国公李渊来访。

    王威一惊,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赶紧询问亲兵唐国公神态如何、有多少从人、右侯卫大营附近可有异动?

    亲兵告诉他,唐公确实面带病容、头缠白巾,走路都需要搀扶,随行而来除了两个老仆之外只有河东军长史温大雅和司马刘文静,而右侯卫大营早就根据王威的部署,探马斥候放出了十里开外,至今并无异状回报。

    王威稍稍放心,这才出门迎接李渊。才一出营门,就见李渊急得满地乱转,一看到他出来了,便踉踉跄跄的的扑过来,一把抓住王威的手臂,疾呼道:“子风(查不到王威的表字,此为杜撰作者注)啊,大事不好啦!”

    王威跟李渊打老了交道,一眼就看出他的神色不似作伪,心中不免也有些惶急,赶紧扶住李渊道:“唐公病体未愈,切莫不可再急坏了身子,您有话慢慢说,末将必竭尽全力为唐公排忧解难。”

    李渊不理他,拉着他就往大帐走。直到二人进了中军、遣散了闲杂人等,李渊才低声对王威说道:“子风啊,愚兄刚刚收到了一封告急文书。”

    王威一听到“文书”二字就打了一个激灵,而且文书前边还有“告急”二字作为前缀,哪里还坐得住?跳起来叫道:“可是晋阳出了岔子?”

    李渊苦笑道:“愚兄与晋阳的联系也断了几天了,派出的信使至今没有回信,如何得知晋阳的近况?这封文书却不是从晋阳来的,而是从北边。”

    王威的心放下了一半,嘴角浮起一抹笑意,微讽道:“可是突厥人又来骚扰?王仁恭这厮莫不是前些时日被吓破了胆,这点微末小事也要飞骑告急?再说此事发生在他河东北路行军总管辖境之内,我等无皇命入不得北三郡,唐公何必为他操心?”

    李渊连连顿足道:“子风啊,这回可不是突厥骚扰边境,而是大举南侵!据王仁恭所报,一个月前定襄郡已经沦陷,驻防定襄的万余边军全部战死,定襄太守以下百余官员被突厥人缚于马后活活拖死,百姓死伤无算,大批青壮男女被充作奴隶掳往塞外。十余日前,突厥前锋探马已出现在马邑的云内、神武、善阳一线,后续大军不下十余万!定襄已失,雁门驿路断绝、情况不明,王仁恭兵力不足,边军还分散在上述三座大城来不及收拢,只能向我等求援。”

    王威一脸的不可思议,连连发问:“突厥人大举南侵?怎么可能?突厥人都发疯了吗?”

    其实也不怪王威有此疑问,这还是他为人老成持重的结果,要是换成个轻浮些的,恐怕要对王仁恭连谎报军情都找不到个好借口而大发嘲讽之词了。在当时的大隋,上至皇帝权贵、下至平头百姓都没把突厥人当回事,天下现在确实不太平,高句丽人不肯老实臣服,还公然对抗天兵,国内也是叛乱不绝。但是大隋再怎么乱,也轮不到突厥人来凑热闹,突厥人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大隋的一只看家狗罢了。

    这天下还没有大隋的时候,突厥人确实嚣张了一段时间,北齐、北周竞相向突厥人贿以财帛美人,以求援助。可是自从大隋得了天下,就再没惯过突厥人的病,高祖皇帝连一枚铜板都不肯白给突厥人,引得突厥大举南侵。开皇二年,突厥沙钵略汗引兵四十万突入长城侵入隋境,次年,高祖皇帝遣年仅二十岁的皇弟杨爽(注1)为行军元帅分兵八路予以反击。在朔州白道,堪称大隋宗室第一名将的卫王杨爽仅率五千精骑便勇闯敌阵,杀得十余万突厥骑兵四溃而散,沙钵略汗身受重创只身脱逃,右武侯大将军窦荣定也在凉州大破阿波汗,至此一战就打破了突厥人的胆子,不敢对大隋再起觊觎之心,转而专心内战。而大隋却并没有就此放过突厥,而是不断通过扶弱击强、分化拉拢的手段削弱突厥人的实力,使得突厥最终分裂为东西两部,期间长孙无忌和嫣儿的老爹长孙晟居功至伟。开皇六年,沙钵略汗被达头、阿波汗和契丹人合围危在旦夕,不得不遣使向大隋求救,高祖皇帝再次遣出无敌名将杨爽统兵十五万北上。结果杨爽刚走到合川,连个鬼影子还遇见,围攻沙钵略的突厥人和契丹人便闻风心胆俱裂,一夜之间远遁千里。沙钵略汗转危为安后向大隋称臣,甘为藩属,接受大隋的保护。

    从此突厥人老实了十多年。等到那些被大隋揍得亲妈都认不出来的老汗们差不多死绝了,继位的小年轻们不挨揍就不长记性,加上阴险的杨坚使用离间计,激怒了都蓝可汗,使其断绝朝贡,还曾骚扰隋境,这不是要上天的节奏吗?杨坚二话不说就给突厥人送去一堆窜天猴,于是这回轮到杨霖他亲爷爷杨素闪亮登场了。

    开皇十九年,杨坚下令时任郢国公、尚书右仆射的杨素尚书出灵州,左仆射高出朔州,上柱国燕荣出幽州,三路大军气势汹汹的发动了对突厥人的侵略战争。侵略战争自然是非正义的,太祖曾教导过我们非正义的战争是注定要失败的。所以当杨素这个侵略军的大头子愚蠢的放弃了中原军队擅长的步骑、战车混合的军阵,而企图与在马背上长大的突厥人玩骑兵对冲的时候,跟都蓝可汗团结起来奋勇抵抗侵略者、但就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达头可汗不禁大喜过望:天下骑兵强横者莫过突厥,那些隋国的南蛮子也会骑马?年轻人热血一上头,就忘了在仅仅十几年前,他们的先辈是如何被卫王杨爽的铁骑揍得爽歪歪了。

    结果一番对冲下来,大隋侵略军的三万铁骑大败十几万正义的突厥骑兵,达头可汗自己跑了,可怜的突厥骑兵死伤过半,活着的还不甘心,怎么也想不通从小玩骑射的牧人为啥就在骑射功夫上输给了一群就知道刨地的农夫,所以一边拼命逃跑一边还哭得鼻涕眼泪糊满脸(号哭而去),结果严重影响了逃跑速度,又被杨素追上一顿猛捶。此时另一路大隋侵略军在高颖的指挥下也大败突厥,连都蓝可汗都被“突奸”砍下了脑袋献给了侵略者。就在突厥人群龙无首集体懵逼之时,杨坚趁机册封突利可汗为启民可汗,扶植他在突厥境内建立起了卖突媚隋的伪政府,就此轰轰烈烈的突厥反侵略联盟土崩瓦解,就剩下一个达头可汗改名换姓成了步伽可汗,坚决与侵略者战斗到底。

    仁寿元年,刚晋升为尚书左仆射的杨素再次被杨坚任命为行军元帅,再次北上突厥收拾成天跟启民可汗玩游击战的步伽可汗抵抗势力。步伽可汗也算是个游击战天才,敌进我退那套玩的溜熟,怎奈杨素死咬着他不放,还亲自化装侦察、冒充突厥人潜入敌军内部,摸清了情况之后派军合围,一举将突厥境内最后的反隋势力消灭干净。从此至今,突厥人一直老实的跟只小猫似的,除了偶尔走投无路的牧民在边境地区骚扰一下,其威胁跟大隋本土多如牛毛的蟊贼草寇也没啥区别,以至于大部分大隋子民都忘记了突厥人的存在。

    在后世人的印象中,突厥一直是中原王朝的严重威胁,其实不然。起码在大隋短短三十八年的历史中,大部分时间突厥都是弱势的一方,别说南犯中原了,哪怕稍稍呲个牙炸个毛,大隋从来废话都不跟他说半句,按地上就是一顿猛捶,就算捶错了,那也得等捶完了再听你喊冤。后来隋末天下大乱、唐初百废待兴,突厥才得以嚣张一时。可是好日子没过几天,大唐迅速恢复实力,李世民和他儿子李治相继反击,东西突厥相继亡于两代名将李靖和苏定方之手。此为后话,在此不提。

    这些年突厥人一直在塞外老老实实的赶着牛羊唱着牧歌,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怎么突然间脑子一抽抽就敢进犯大隋了?

    注1:杨爽,隋高祖文皇帝杨坚同父异母之幼弟(仅比杨广大六岁),深受杨坚宠爱。六岁封同安郡公,十七岁成为大将军、进位柱国。十八岁封卫王、迁右领军大将军,十九岁封上柱国,二十岁封行军元帅,二十一岁带兵大破突厥、真食邑千户,二十五岁任纳言,同年因病去世。

    隋朝名将无数,而杨爽是其中最富传奇色彩的一个。在他短短的一生中,真正亲临战场的机会仅有一次,便以五千骑击破突厥铁骑十万,一仗打得使得突厥将近二十年不敢南犯。要不是因病早亡,可想后来畏惧突厥如虎的李渊、王世充等人哪里还敢造反?不过话说回来,如若杨爽未曾病亡,也难逃杨广毒手。可叹大隋朝被杨爽的侄子折腾得没脸见人,堪比卫青、霍去病的一代名将湮没于史书中而籍籍无名,甚是可惜。

第七十五章 倒霉催的突厥人(下)

    当隋人都以为突厥人在塞外开心的放牧着牛羊唱着歌的时候,其实突厥人一点都开心。

    突厥人不但不开心,还觉得自己很倒霉。

    同样都是在塞外草原游牧为生的种族,同样被汉人傲慢的称之为胡人、蛮子,你看看人家鲜卑、匈奴、羯、羌、氐等族就赶上了好时候,趁着汉人内乱杀进了中原,一百多年间立国无数,汉人的花花江山几乎大半落入其手。虽然这些种族的结局不算太好,比如说羯族(注1)、匈奴,这些来自极北蛮荒之地、金发碧眼的野蛮人仍然保留着食人的兽性,把汉人女子称作“两脚羊”,白日奸淫、夜晚烹食。从长安到洛阳、到邺城,路边的树上吊满了汉人的尸体,城墙上挂满了汉人的人头,荒野里遍布汉人的白骨,连野兽都不再吃人肉,黄河以北的汉人几近被杀绝,这样的暴行连自认心狠手辣的突厥人都瞠目结舌、称之为禽兽不如。后来羯族果然遭了报应,被汉人的大英雄冉闵一道杀胡令几乎全族被屠。其他种族的下场也好不了多少,所立之国如昙花一现便纷纷湮灭,曾经统治整个北方中原的诸胡只剩下鲜卑一族。

    这个鲜卑族在突厥人眼里简直就是个奇葩。你鲜卑人明明跟俺们突厥人一样在汉人眼里都是胡人、蛮子,而且鲜卑人还大都黄发碧眼、皮肤白得形同鬼怪(乱华之诸胡包括鲜卑人在内,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金发碧眼的白种人作者注),简直就是胡得不能再胡的胡人了。开始鲜卑人还正常得挺像胡人,汉人也没少杀,可是没过多久脑子就开始抽抽。不仅强令族人穿汉服、改汉姓、说汉话、入汉籍、与汉人通婚,甚至照搬汉人的典籍制度统治国家。于是乎一群好端端的拓跋、纥骨、贺赖、纥豆陵、破野头之类的正儿八经的胡人,一转眼就成了姓元、长孙、胡、贺、窦、宇文的不胡不汉的杂交品种。更让突厥人摸不着头脑的是那些汉人也跟着抽疯,非得逆潮流而动给自己起个鲜卑名,比如隋人的皇帝杨坚的鲜卑姓就是普六茹,所以这位皇帝陛下你也可以叫他普六茹坚,小字那罗延……不过不管人家鲜卑人多么奇怪,人家毕竟横行中原近三百年,期间立国无数,现在也有无数鲜卑人在隋国身居高位、尊荣无比,反正比突厥人强多了。

    人家五胡乱华、闹得“中原陆沉”的时候,连突厥人自己都搞不清楚他们的老祖宗还在哪疙瘩找食吃呢。等诸胡闹腾完了,大概在北魏年间突厥人东迁,刚跑到塞北就倒霉催的被强大的柔然逮着一顿暴捶,然后抓起来充作“炼铁奴”,这又是件让突厥人莫名其妙的事情。这年头铁匠在塞外可是极度稀缺的高精尖人才,整个突厥部族两三百万人都找不出几个会打铁的,所有的铁器包括大部分兵器都需要从大隋进口。所以当初他们的老祖宗是怎么打铁的、又打出了什么样的铁器简直成了突厥人的千古之谜,以至于有些突厥人怀疑曾经强大无匹的柔然人之所以被自己的老祖宗那么轻易的干掉,跟他们手里那些质量堪忧的武器有很大关系……(注2)

    然后突厥人最辉煌的时代降临了,先后灭掉了铁勒和柔然,然后西征吐谷浑、占领西域,与波斯联合将白匈奴灭国,转过头来又跟欧洲友人东罗马帝国联手击败波斯萨珊王朝。至此突厥人的武力达到了最顶峰,疆域东到如今的大兴安岭、辽河流域,西到咸海和中亚的河中地区。

    不过突厥人的这些赫赫武功跟中原没有什么关系。这期间北中原的主旋律是鲜卑人在玩内讧,先是东西二魏紧张对峙,后是北齐和北周掐得你死我活。可是不管哪头的鲜卑人均慑于突厥人强大的军事实力,同时本着“宁与友邦,不予家奴。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的精神,均采取向突厥纳贡、和亲的政策,以换取突厥帝国的支持,至少是中立。而突厥则借机以和平或战争手段,获得大量的财帛。

    不过突厥人好似鲜卑人太上皇般的幸福生活没过几天,那个阴险凶恶的普六茹坚就阴谋篡夺了突厥人的好邻居、北周宇文氏的皇位,然后没几年工夫就在突厥人的目瞪口呆中迅速在乱七八糟分裂了几百年的中原大地上插满了大隋的战旗,而且还蛮横的拒绝了继续向突厥人纳贡。突厥人刚刚在东西北三个方向平推了个遍,正在感慨无敌的寂寞从来没人能懂,结果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于是就乐呵呵的拎着刀子打算去大兴城问问那个隋国的倒霉催皇帝到底是姓杨还是姓普六茹。

    结果现在谁都知道了,倒霉催的还是突厥人,而且从此噩梦不绝,以至于如今连突厥人之间最恶毒的诅咒都变成了“让你出门遇见姓杨的”。是啊,先是杨爽,后是杨素,只要姓杨的来了草原,突厥已经不是被打败的问题了,骄傲的突厥男儿都被揍得嚎啕大哭了,还能怎么办?只能老老实实的接受启民可汗的大隋傀儡政权,假装满脸开心的放牧着牛羊唱着歌。

    可是草原放牧的日子实在难熬啊!往往是一年到头一个生人都看不着,整天瞅着部落里早就看腻了的那百十张老脸,连看羊都比看他们亲。这样寂寞无聊的生活让生性乐观、能歌善舞、最喜欢凑热闹的突厥人怎么受得了?再说草原上不但气候恶劣,还什么都缺,一旦遇上黑灾白灾,连活下去都是奢求,如何能不向往气候温和、繁花锦绣如同天堂的中原?大业三年和六年,启民可汗两次朝见大隋天子,除了表示臣服以外,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皇帝陛下允许突厥人改变披发左衽的传统,“衣冠华夏”。这个要求的意思可不是启民可汗觉得披头散发有碍观瞻,而且老羊皮袄穿着太难看,打算像汉人那样干净利索的扎起发髻、穿上漂亮的汉服,他真正的意思就是俺们不打算当突厥野人了,想要加入大隋国籍,而且要成为光荣的汉人,把家搬过来跟你们一起住。

    要知道大隋事实上是个单一民族国家,是不承认什么少数民族之说的。当时在大隋境内定居谋生的胡人也不少,但是除了大业六年前后一段时间杨广抽疯似的搞什么“万国来朝”的闹剧之外,大部分时间里胡人作为外国人就是受欺负的命,官府征收的税负、徭役远远高于汉人不说,还不受法律保护。汉人欺负胡人、抢劫甚至谋杀胡人,官府基本当没看着,你要把这事反过来做一遍试试?无罪也是有罪、有罪则必然重惩,胡人压根就没处说理去。就这样还有无数胡人赖在大隋不走这天底下还有日子过得比大隋好的地方吗?要是还能弄个汉人的身份,胡人宁可百死而不旋踵。

    有人问了,那宇文氏、侯莫陈氏、元氏、独孤氏这些鲜卑人还不是在大隋高官得坐、安享富贵?连李渊都有胡人血统,怎么还能成为大隋的世袭国公?这种话只能在背后偷摸说说,要是让上述这些人家听到了,分分钟弄死你!人家早就不是胡人了,不单是堂堂正正的汉人,还都给自己找了个非常有名的汉人祖宗。

    所以启民可汗提出这么一个在后世人看来难以理解的要求,在当时非常正常,而且深受突厥人民的拥护与支持。可惜大隋朝的皇帝杨广有着非常严重的种族主义倾向,拒绝了启民可汗的要求,坚决对突厥人实施种族隔离政策。于是突厥人只能眼瞅着繁华富足的中原和趾高气扬的汉人咽下口水,继续倒霉催的放牧着牛羊唱着歌。

    注1:羯族是人类历史上几乎仅有的大规模食人的种族,其种种暴行骇人听闻、令人发指,恐怕连日本鬼子都瞠乎其后。五胡乱华时期,诸胡在北中原大肆屠杀汉民,史书中汉民的死亡数字记载各有不同,最少的也超过千万,其中羯族所建立的后赵政权屠杀汉民即达到数百万之众,居诸胡之首。

    中华上下五千年,中原大地不止一次为异族的铁蹄所践踏,可是无论契丹、女真、蒙古和满洲人如何残暴,史书上都没有留下他们吃人的记录,起码没有大规模的、一次吃掉几十万人都很平常的记载。不仅中国没有,全世界都没有,所以后来冉闵灭后赵时将羯族几乎屠杀殆尽不是没有原因的。可叹的是,当时在冉闵手下死里逃生的一支羯人,后来叛魏降梁,竟受到了汉人政权南梁的热烈欢迎。就是这支羯人军队后来又再次叛梁,引发了著名的侯景之乱,在江南大肆掠杀,原本人口众多,千里沃土的江南变得赤地千里、尸骨遍地,仅在梁都建康就将城内的二十万百姓杀绝,梁武帝被活活饿死,江南五十年繁华盛世毁于一旦。后来南梁费了好大力气才消灭了这支羯人,此后这一种族在史书中消失。

    注2:此为戏说,逗您一乐~~

第七十六章 浪漫主义害死人

    一直到了大业八年,大隋皇帝派来了天使,宣布来年春要发兵辽东收拾不听话的高句丽人,特来征召突厥贵族随军观战、一睹天兵神威。被征召的不光有突厥,契丹、室韦、奚、、等部族的首领、连同西域诸国驻隋使节组成了近千人的军事观察团随军出征,各种高鼻深目、金发碧眼的老外被人数多得漫无边际、兵强马壮、军容威武的大隋军队震慑得操着各种鸟语哇哇乱叫,那些夸张的神态和言辞很是满足了皇帝杨广的虚荣心。

    随军东征的始毕可汗的兄弟咄,也不断的向草原传回信息,向他的同胞们现场直播大隋天兵的东征盛况。也不知道是突厥人也像当时的汉人一样吹起牛来就没个数,还是咄受了隋人的蒙蔽,反正这家伙传回的消息中,说仅东征的隋军就有三百万之多,这下可把突厥人吓懵了。自从大业六年对大隋忠心耿耿的“突奸”启民可汗去世,继位的小年轻始毕可汗阿史那咄吉继承了突厥人不挨揍不长记性的光荣传统,对他爹臣服大隋的绥靖政策非常不满,尤其对隋国皇帝把他关在草原放羊、不许他南下中原跟美丽的汉家姑娘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而耿耿于怀,所以一直在暗中筹划反隋大业。与咄吉抱着同一想法的突厥人也不少,而且大都是血气方刚、在草原上憋屈得快要发疯的年轻人,短短几年时间,他们就聚拢了不下三十万骑兵,只待有机可趁,便要南下放马,直捣中原的花花世界。这些没见过啥世面,而且天生骄傲的突厥人相信,身为苍狼的子孙、草原的宠儿,突厥武士天下无敌,能以一挡十。以前之所以屡败于汉人之手是因为父辈们太蠢,而他们这些聪明的突厥人又降生的太晚。

    这回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全蔫了。三百万军队是个什么概念?突厥全族的人口加一起有没有这么多?就算突厥武士真的能以一当十也填不满这个大坑啊!更何况这还是大隋出征的军队,在国内留守的还能少了?这个仗确实没法打了,原来老爹果然是英明的,我们才是一群蠢货啊!

    小年轻们心灰意懒,连咄的现场直播都没心思搭理了,继续没精打采的赶着牛羊唱着歌,可是没过多久突然觉得不对劲,咄那家伙怎么不直播了?难道是因为收视率太低罢工了?

    咄吉连忙翻出咄传回的最后几封信,上面只是语焉不详的说天朝大军正在围攻辽东城,攻势甚急,破城指日可待。可是连续几封信都是没完没了的指日可待,然后就没动静了,这是啥情况?咄吉莫名其妙。他哪里知道杨广把那个友邦军事观察团盯得死死的,咄往草原送一张纸片都得被那帮礼部官员翻来覆去的检查好几遍,只要看到有碍天朝和天兵形象、不利民族团结、与大隋官方宣传口径不一致的只言片语,立马挥起大剪刀剪个七零八落。后来隋军在高句丽进展不顺、尤其是兵败回师之后,友邦观察团就彻底被关了禁闭、隔绝了通讯,然后就统统随皇帝南下江都赏琼花去了,咄哪里还有机会给他大哥咄吉继续现场直播?

    这年头通讯手段严重落后,千里之外的消息过了几个月才传过来很正常。咄吉虽然心知事情不对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却不敢轻举妄动,毕竟那个三百万的数字太吓人了。于是他写了几封热情洋溢的家书,充分表达了对弟弟的思念之情和对天朝大军衷心的祝福,然后派出几路信使赶赴辽东。咄吉的意图很明确,这些信使都是他手下最好的斥候,送信不过是个幌子,查明隋国东征战事的实情才是他的目的。

    可是咄吉没想到的是,杨广虽然被高句丽人揍了个半身不遂,狼狈归国平叛去了,但还是念念不忘维护他的虚荣心,尤其是在那些异族面前。他还没回国就下令柳城和幽州诸军严密封锁边境,东征兵败一事但有只言片语传入塞外异族的耳朵里,统兵之将统统砍头。等他平定了河北的叛乱,又派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驻守涿郡,除了防备高句丽人可能的反扑之外,重点就是封锁突厥边境。杨广除了好面子,人也不傻,他很清楚突厥人的狼子野心,对其一向深怀戒心,唯恐突厥人趁着他走背字又生出野心。

    于是结果就是咄吉望穿秋水也没盼回自己的斥候,河东的使节却不请自到,一张嘴就要交易几十万牛羊皮张。要知道大隋这些年为了摆阔赏赐给突厥人的金银珠宝海了去了,作为土鳖加穷鬼的突厥人一开始还美得差点背过气去,可是时间长了他们就算再缺心眼也反过劲来了:这些玩意饿了不能当饭吃、冷了不能当衣穿、打仗也不能当兵器使,就算想换点有用的东西,草原上全是穷鬼连找零都找不开……学精了的突厥人赶紧在下次朝觐的时候请求赏赐一些实用的东西,结果收获了更多的金银财宝,而他们急需的粮食、麻布、盛具等物资,大隋交易给他们的数量永远是刚好够用,更珍贵的茶叶和铁器则永远让突厥人处于紧缺状态,至于兵器甲胄那根本是想都不用想。

    可是这次咄吉在交易清单中没见到多少金银珠宝(主要是因为那玩意都在皇帝手里,河东哪有?),却发现了大批的粮食、麻布和瓷器。眼前一亮的咄吉又小心翼翼的在交易清单中加入了数量不菲的茶叶和铁器,没想到使节竟然没当回事,当场就答应了。

    咄吉越发感觉不对头,就多了个心眼。当河东派人来突厥交易的时候,他派遣几个心眼多而且精通汉话的手下化妆成汉人跟河东人套近乎。结果杨广费尽心机、派遣了无数大军企图保守的那点小秘密,被一个有口无心、又被马奶酒灌晕了脑子的民夫跟突厥人抖落个底掉。不过这年头因为通讯手段落后而导致的信息不对称,不仅针对突厥人,对大隋人也是一样。那个民夫只知道皇帝陛下被高句丽人打败了,回国途中又被叛军堵在河北寸步难行,而且杨玄感还造反了,对于之后发生的事情就一无所知了。而且当时汉人的浪漫主义精神显然也影响到了这个大字不识的民夫,加上酒喝得实在有点高,这个民夫一扯开话匣子上下牙就没了把门的,愣是把大隋东征的损失由四十万升格到一百多万,而且十二卫府兵在他嘴里还全军尽墨了。而且他似乎对杨玄感还颇有好感,于是杨霖他亲爹在他嘴里已经雄踞关中河南,而且在大兴城登基称帝了,连皇后娘娘都娶上十好几个了……

    咄吉闻报之后脑子就有点不够用了。高句丽那是群什么玩意?连突厥人都能揍得他们缩在城里不敢出门,怎么可能一口吃掉天下无敌的大隋百万大军?还让突厥人闻风丧胆的十二卫都死绝了?突厥人打不过隋人、隋人打不过高句丽人、高句丽又打不过突厥人,这个逻辑悖论让咄吉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于是他派出了更多的人去找河东人求证,得到的答案虽有出入,但是大体不差,可见在当时汉人是普遍都浪得没边啊,哪像后世被人鄙薄的那样缺乏想象力?

    咄吉还是不敢大意,决定继续试探。他找到河东使节,蛮横的大幅提高交易价格,而且要求必须将兵器甲胄加入交易清单。这回河东使节倒没当场答应,可是没过几天就找上门来,连讨价还价的环节都省略了,全盘答应了咄吉的条件。

    咄吉激动得差点当场失态。他现在可以肯定那个民夫所言就算不实,但是起码可以肯定一点,那就是中原肯定是出了**烦,否则隋人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否则隋人索取那么多皮张角筋干什么?莫非真的被高句丽和杨玄感内外夹击、丢盔卸甲的连这个冬天都过不去了?

    大约在三百年前,当时统治中原的晋国就是在外有异族入侵、内有王族叛乱的情况下最终土崩瓦解,这才有了五胡乱华、“中原陆沉”,那可是胡人的黄金时代啊!突厥人倒霉催的没赶上那段好日子,可如今的情形与当时何其相似?莫非连老天都觉得突厥人可怜,又白送给他们一个千裁难逢的天赐良机?

    咄吉拿定了主意立即召集部族、整军备战,等他把散布在数千里大草原上放羊的族人召集个七七八八,大雪片子都铺满地了。不过这样也好,反正突厥人一到了牧草枯黄的时候就都得躲在帐篷里猫冬,闲的难受,正好去南方发笔财,说不定还能捞到更大的好处。

    十月初九,突厥兵分三路,分别进犯大隋境内的五原、榆林和定襄郡。始毕可汗阿史那咄吉亲率十五万铁骑,兵锋直指定襄,仅历时不到十日,便尽歼毫无戒备的定襄边军、尽屠当地大隋官员,掳掠人口三万余。一时间,大隋北疆震动,告急求救的信使没了命似的往关中、河南还有遥远的江都狂奔,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跑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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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隋介绍:
这是一个不一样的隋末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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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英雄辈出的年代,身为穿越客称霸天下不算事,拼不出个王公将相都没脸见人。可是万一这家伙是个没出息的懒蛋、烂泥扶不上墙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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