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大蠢货
翟让之所以这么干的原因有二,一是穷,二是蠢。
他本来是靠着一己之力打下了瓦岗偌大的基业,可是因为出身低、见识浅又自卑,光想着攀附大族光宗耀祖,结果先是为了巴结杨玄感随之造反,兵败之后没少受到牵连。可老翟不是那么轻言放弃的人,于是把他又羡又敬的大名士李密请上瓦岗为他主持大业。等他发现这位大名士人品也不咋地,大肆挖他墙角不说,瓦岗还有分裂之虞时,他又自作聪明的想联杨霖以制李密,没想到这俩货非但没有两虎相争让他坐收渔利,反而成了一对翁婿,合起伙来算计他。这下好了,瓦岗是没一分为二,直接三王并立了。
老翟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哪能咽下这口气?于是他开始大肆招兵买马扩充实力,好跟那两只白眼狼算账。不过这样一来他之前昏招迭出的恶果就显现出来了,那就是原本属于他的很大的一部分地盘现在不是姓了李就是姓了杨,他的税赋因此大减,钱不够花了。
无奈之下,老翟只好揪住宇文化及这只弱鸡狠揍,以图扩大地盘增加税源。宇文化及虽然在宿豫被王世充打得很惨,几乎只身脱逃,不过他此前洗劫了杨广为了二次东征所准备的辎重船队,抢到了大批的钱粮。宇文化及籍此招兵买马、纠集旧部,占据了东莱、北海、高密等郡,并大肆搜刮剥削百姓,还仗着地利发挥特长跟倭国、百济、新罗甚至是高句丽做起了买卖,简直富得流油,老翟想劫富济贫不找他还能找谁?
宇文化及虽弱,但是翟让想一时三刻就将其吃干抹净也不容易,所以这仗一打就是几个月,还把李密这头同样不怎么宽裕的饿狼给招来了,二者差点提前就掐起来了。所以当宇文化及向他投降的时候并非走投无路,翟让要是不收他,人家就投奔李密,那样的话老翟可就亏大喽。
毕竟宇文化及呈给他的见面礼包括精兵(要是精兵还投降个屁啊,说白了就是败兵)三万、甲胄数千套、军械若干、粮草数十万石,以及带着大隋宫廷御制记号的钱帛金珠不计其数,还附赠当今天子的亲生闺女一枚和千娇百媚的宫妃十七位……就问你老翟动不动心,哪个不想要?
老翟要是非得硬充道德模范不受贿赂,或者想黑吃黑生拿硬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宇文化及完全可以回头再问问李密动不动心,哪个不想要……就算李密也是个正人君子,跟宇文化及毗邻的也不止这二位,还有窦建德呢!就算窦建德那条路也走不通,天下人都想让他死,那宇文化及还不如直接南下找皇帝谢罪去反正都是一死,死在皇帝手里还算有个认罪悔罪的表现,名声也好听些,起码不像现在这样臭不可闻不是?
所以老翟一盘算,这个宇文化及他不收还真不行,否则这么大一笔财富不管是便宜了李密、窦建德还是皇帝,对他来说都是大患。可要是收了宇文化及,就没有后患了?
老翟再一盘算,发现还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得出这个结论的依据就是杨霖你看这小子是杨玄感那个大逆贼的儿子吧,论罪跟宇文化及比起来也轻不到哪去,可那又怎么样呢?跟他无亲无故的李渊护着他,与其有杀父之仇的屈突通惯着他,而李密不惜悔婚、跟自己关系破裂也要把唯一的亲闺女嫁给他,更不用说皇帝的反应了。虽然皇帝只授给了杨霖一个芝麻大的小官,不过那也表明了一种态度,就是不计前嫌,尽赦其罪。
所以老翟认为,这年头拳头大就是爷爷,惹不起就是祖宗,就算犯了天大的错只要能扛得住就不是错。他的瓦岗内军天下无敌,无人敢惹,而且有杨霖这个先例,宇文化及只要有他庇护,就不会引起什么是非。
翟让的出身限制了他对权贵圈子里复杂关系的认知。翟让蠢,他的部下也多是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武人粗人,要不就是他那些除了吃喝嫖赌任嘛不懂的亲戚。但这不意味着他手下就没有明白人,比如说王儒信、徐世绩、程咬金、谢科等。这些人不是出身大族,就是颇具政治头脑,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出来劝劝翟让呢?
答案是他们要么不受翟让待见,要么生了异心,要么已经远走避祸。
这个变化就发生在翟让、李密和杨霖在荥阳定下三王之约以后。因为那一次翟让威逼不成反被杨霖制住,弄了个灰头土脸、脸都丢光了,所以定下这一计策的的军师王儒信从此就失去了他的信任,沦落成了一个到处跑腿的高级信使。而在当时翟杨两部从主公到高级将领的那场大群殴中,唯二洁身自好、不肯跟着瞎胡闹的徐世绩和谢科,则在翟弘等人的谗言下,成了翟让心目中的怀有异心、欲图不轨之徒而被贬斥、疏远直至被剥夺了兵权,成了闲人,就算有心劝说也没有机会。
这里边比较特别的一个人物就是程咬金了。
程咬金又名知节,字义贞,出身济州程氏,先祖乃是曹魏安乡侯程昱,父祖均为前朝高官,家世显赫,至大隋一统后,程家虽然中落但在地方上也是颇具名望的望族。程咬金自幼饱读诗书,却性喜弓马,尤擅马槊,至十六岁时家乡方圆百里之内已无人能敌。
大业六年,天下渐乱盗贼蜂起,程咬金聚众百人护卫乡里,后结识翟让,因意气相投而散尽家财倾力投靠,受到翟让的重用授其内军四骠骑之一,为瓦岗征战四方立下赫赫战功。
不过随着时日渐久,翟让勇而无谋、贪图小利而无大慧,尤其是在他被李密忽悠得五迷三道,昏招迭出之后,程咬金对其日益失望,终在三王之约达成之后擅自率本部人马返回老家卢县,不再掺和他的破事。翟让虽对程咬金此举既怨且恨,但是忌惮他的勇武和人望,只能随之任之而毫无办法。
身边就剩下一帮比他还蠢的货色,翟让自然就成了那个最大的蠢货,于是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收留宇文化及,也就不奇怪了。
消息传出,天下为之哗然。
最感到愤怒和羞辱也最应该感到愤怒和羞辱的当然是这件事的直接受害人、也就是当今天子杨广了。气得直蹦的杨广也不管他的话现在好不好使、有没有人听,立即下令传诏天下,宣布翟让为叛逆,与宇文一族同罪,天下人人得而诛之。不过他也知道光咋呼一番没用,还得来点实在的,于是又给他的头号打手王世充增兵五万,令其立刻兵出彭城,讨伐翟让。
杨广是皇帝嘛,上牙一碰下牙那就成了金口玉牙,理论上想干啥就干啥。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他的头号亲信虞世基闻言立即跪在地上屁股撅得老高,还把脑袋磕得邦邦直响,还一个劲的向杨广请罪。
老虞又犯啥错了?这回犯错的倒不是老虞,而是杨广那位但凡有点事就头一个想起来的“中兴之臣”王世充犯事了这货没请假就擅离职守跑东都旅游去了,不但自己去了还拐跑了不少皇帝的兵,据说还要跟杨霖讨论一下东都的归属问题……现在老虞跟老王结下老大的仇了,自然不会踢他隐瞒,不过最近皇帝愈发的迷恋与那个术士安伽陀研究“天象”,根本不见外人,老虞直到今日才打上这个小报告……
杨广这回不仅傻眼了,简直要崩溃了安伽陀那个混球不是言之凿凿的说老王是他的廉贞、大隋的救星吗?怎么这货也生了异心、形同谋逆了?
先不管慌了手脚的杨广如何善后,天下各路诸侯的反应完全出乎了翟让的意料。
最先跳出来的居然是跟他关系一向不错的窦建德。
说起窦建德,他的脾气同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出身卑微,还屡受官府迫害。后来天下大乱,老窦本就是个英雄,自然随时势而起、而兴,终成一方霸主,为天下所侧目。纵观时下英雄,出身大都非富即贵,就连翟让都当过大隋的小官,所以革丨命意志不太坚定,跟皇帝和朝廷勾勾搭搭、妥协苟且不足为怪。唯独老窦,那可是根红苗正的贫下中农,而且全家老小连个由头都没有就一个不剩的被官府所害,堪称跟大隋、尤其是作为第一责任人的皇帝杨广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可奇怪的是,老窦对大隋和皇帝的态度却比谁都暧昧。
杨广曾派太仆卿杨义臣和右翊卫将军薛世雄来讨伐他,结果被他一一击败,这没啥奇怪的,老窦本来就很能打,奇怪的是战后。
战死的隋军,不论将领士卒一一厚葬;活捉的战俘,不问高低贵贱一律奉上路费遣散回乡;打下任何地盘之后绝不扰民,还要以礼相待甚至出资安抚;至于烧杀、奸淫、掳掠这种被视为在任何一支军队中都无法禁绝的事情,发生在老窦的军队里唯有死路一条;那些被抓来的朝廷官吏,一不杀戮虐待,二不欺凌亲眷,只要愿意归顺的都毫不见疑的授予高官厚禄,比如说他驾下的纳言宋正本、瀛洲刺史王粽都是这么来的。
如此不走寻常路的做法在当时几乎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就连一向把“以德服人”挂在嘴边的杨霖都自愧不如,谁都不知道他是咋想的。
这还没完。
老窦把来讨伐他的隋军打跑了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上表向皇帝请罪,自称不得已而为之……给自己的手下升个官、发点奖金啥的也要向皇帝请示汇报一下,看到别人都称王称霸了,老窦有点眼馋心痒想自称个长乐王,这回还是得打报告,而且还让使臣带上了厚礼,打算贿赂贿赂皇帝……
老窦如此奇葩,又岂能对宇文化及这样的大逆贼无动于衷?
第二百四十三章 连锁反应(上)
这个世界没有神灵,号称天子的皇帝跟老天爷更是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所以像老袁小袁那样的神棍以及杨素宇文述之类的显贵大员们,越是居庙堂之高,越是跟这些人造的神与半神离得更近,就越没有信仰和恭敬之心,他们所表现出来的虔诚和忠顺可以说全靠演技,所图谋的无非是权势和私欲。
而像窦建德这样的小人物,处江湖之远,那些被涂抹了华丽的金身或是加持了虚幻的光环的神们,对他们来说就越显得高大而神秘、神圣而不可亵渎。所以老窦所做的种种,尽管不能排除作秀和利己的因素,但是相比其他人,无疑还是多了不止一分的真诚和憧憬。更何况老窦本就是个以忠信为本、凭节义立身的好汉子、大英雄。
所以当他得知运河兵变、皇帝被追杀、皇子皇孙被当鸡宰的消息时,宇文化及已经兵败逃往东莱。但是这一点也不能老窦的悲愤之情有所稍减,当即下令全军缟素,打起讨逆大旗兵发东莱,要替君雪耻。可是老窦脑子一热一冲动,就给自己捅了好几个大篓子,比如他的老冤家罗艺。老窦和老罗可能是上辈子就犯冲,所以这对本来无冤无仇的老哥俩谁瞅谁都不顺眼,连“你瞅啥”、“瞅你咋地”之类的常规掐架理由都不找,一见面就打,见不着面到处打听也得打,反正是能动手绝不吵吵,能用刀子捅绝不用棍子抽。所以一直以来大伙都在默契的养精蓄锐、绝不轻易惹事,以准备最后的决战,唯独这哥俩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连地里少了一只瓜舍里丢了一只鸡都能成为一场大战的由头。就连这老哥俩打着打着也在心里直犯嘀咕:老子跟那个王八蛋有什么仇啊,又是咋打起来的?
那会儿工夫老窦的心腹爱将王伏宝正跟老罗的宝贝儿子罗成在文安打作一团,突然间老窦一声令下,听话的王伏宝立刻丢下罗成,换上一身孝衣就气势汹汹的带兵南下去找宇文化及的晦气。王伏宝这没头没脑的一跑,差点把小罗的腰给闪折了,开始以为这是老窦的诡计,后来发现不像,便出兵打了一下,结果势如破竹。这样一来小罗还客气什么,挥兵急进,连陷数城席卷大半个河间,兵锋直指乐寿,威胁信都。要知道老窦自称长乐王,而长乐就是信都郡治,这老巢要是被掏了,老窦的乐子可就大啦。
后院刚着火,前路又被堵。老窦现在是河北之王,谁敢给他添堵?还别说,还真有人敢,而且老窦还不好跟人家发脾气。
谁这么牛?答案是老窦的造反领路人、革丨命老前辈王薄、孟海公、张金称、格谦等人。
这帮老货是最早一拨蹦出来杀官造反、反隋反帝的,尤其是王薄,“长白山下知世郎”的大名曾经在江湖上显赫一时,无人不知无人不敬。不过出头的椽子先烂这句老话那是不会错的,性急的老前辈不可避免的被那些更加阴险狡诈的后辈们算计、击败,之后死的死、逃的逃。幸亏老窦够仗义,拉了他们这些半死不活的前大哥一把,还把他们安置在清河以及齐郡北部等地容身。
老前辈们如今名为独立,实际上完全依赖窦建德接济维生。不过老人家就好个面子,他们可不认为离了老窦就不能活,而且非常珍视独立与自由,要是他们能穿越到数百年后的苏格兰,一定会被威廉华莱士引为同路人并与之共同战斗……
所以老窦这回一着急没打招呼就想借道通过,使得老前辈们脆弱而又敏感的自尊心遭到了一万点暴击,所以老前辈们怒火万丈的召集了手下那小猫三两只,然后气势汹汹的堵住了老窦的去路,声称要打奉陪,要过没门,除非踩着他们的尸体……
老窦这下犯难了。虽然他相信只要他随便挥挥手,这帮臭不要脸的老家伙就得跑得人影都见不着一个,可是老窦脸皮薄、重情义,这种事他做不出来呀?正好此时后院起火了,老窦只好就驴下坡,向老前辈们告罪之后杀了个回马枪,找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罗撒气泄火去了,至于宇文化及就只能先放一边。
经此一事,老窦又犹豫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停发了老前辈们的工资,果然没费多大工夫大部分的老前辈们就乖乖的退出一线找他领退休金了,老窦重新收回清河和齐郡北部,讨伐宇文化及的道路终于打通了。
可没等老窦动手,翟让就先下手为强了。对此老窦非但不恼反而对翟让颇为赞赏,不但屡屡赠与粮秣军械以资鼓励,还捎信给翟让,他愿无偿发兵支援,事后不取一土一钱,只须以宇文逆贼项上之头为偿即可。
结果言犹在耳,翟让就招降了宇文化及,不但保障其安全,还授予高官厚禄,引为心腹,这一巴掌把老窦打得就有点狠了。
所以老窦二话不说,调集二十万大军出清河入齐郡,声称奉旨讨逆,翟让要是不交出宇文化及,老窦就跟他拼了!
老窦真是要拼了他也就二十来万兵,现在基本能动弹的全拿出来跟翟让斗气了,难道他不过了,就不怕老罗再抄他老巢一次?
还真不怕,因为这回死对头老罗居然跟他是一伙的!
老罗怎么改性子了?
不改不行了,再不改就活不下去了。
老罗这个人,军头出身,不高不低,自从军以来一直驻守北疆,虽然身经百战立功无数,但由于他生性粗暴无文、刚愎自用而且还经常说话不算数,所以得罪人无数,也不受上司待见。所以一直到杨广东征、需要老罗这员勇将统率具装甲骑威慑突厥,防止其趁机异动时,才把老罗破格连升好几级,当上了正四品的虎贲郎将,受右武卫大将军李景节制。
可是老罗偏偏跟李景最不对付,所以要不是先有皇帝镇着,后有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弹压,没等突厥人来闹事,这俩冤家就得先掐个你死我活。
可是随着之后的一连串乱局,于仲文被皇帝解除了军权召回了江都,这下山高皇帝远可算没人管啦,老罗和李景便兴高采烈的大掐特掐起来。直到老罗一刀把李景脑袋剁下来,幽州这块地方才算消停下来。然后老罗登高一看这下好啦,比我官大的都被掐死啦,那我就勉为其难的扛起幽州之主这副重担,为君解忧为民解难吧。
不过老罗是个闲不住的主儿,拔剑四顾心茫然那种无敌的寂寞滋味折磨得他夜不能寐,幸好很快就有个叫窦建德、还长得十分不顺眼的家伙跑过来跟他做邻居,乐得老罗连找茬都懒得找,二话不说冲过去就掐。不过老窦可不是李景那种怂货,老罗掐了半天也没把他掐趴下,自己后院倒快起火了。
这是咋回事?
这里所说的幽州,实际上是指以蓟县为郡治的涿郡,不过老罗的地盘还包括渔阳、安乐、北平和柳城四郡以及半个上谷,实际上就是一千五百年后的帝都周边。不过这时候的帝都,可不是房价世界第一、寸土寸金的黄金宝地,而是个鸟不拉屎狗不下蛋连十八线都排不上、乞丐都嫌弃的鬼地方。要问这地方有多穷可以举一个例子,那就是如今天下大乱,幽州地区却找不到几个盗贼的影子不是这里治安好,而是别说富贵人家了,连穷鬼都找不见几个,你让盗贼们靠什么活命?
所以要是没有朝廷的补给,单凭幽州自己的力量连驻军都没法维持,更何况罗艺这么瞎胡闹?这可怎么办,老罗这个幽州总管是自封的,皇帝肯定不会管他,那就只能自食其力了。
老罗所说的自食其力并不是自己下地种庄稼,而是想去找河东李渊这个土财主劫富济贫。可是李渊在皇帝面前怂,不代表着对老罗也怂,于是两军又围绕着太行八径没完没了的打来打去。
老窦一时半会掐不赢,李财主家的钱粮好像短时间内也抢不过来,可是老罗的钱包在一天天的瘪下去啊!时间不等人,于是老罗又调转矛头,突厥人不来打劫,那就打劫突厥人去。
幽州铁骑,无坚不摧,就是太贵……饿得眼睛都红了的罗艺恨不能把这些除了吓唬人没啥大用的铁罐头卖给突厥人,可惜突厥人没这个眼力见儿,就是不肯上门开价……这回老罗送货上门,结果早被幽州铁骑吓破胆的突厥人立刻远遁千里,吃了一肚子土还饿得要死的老罗只好回头找奚人推销,奚人再逃,那就再找契丹人、人直到室韦人、人……除了又穷又横没啥油水的高句丽人罗艺觉得没啥咬头以外,凡是能跟他沾到点边的远亲近邻的家被他轮流逛了个遍,打劫来的人口牛羊足够他跟老窦再掐上一阵子了,老罗才心满意足的收兵回家。
可是时间一长,北边的蛮子们也学精了,打劫来的油水越来越少,老罗就越打越穷,而且跟老窦都快打出感情了,实在打不下去了……
借上次跟大伙凑热闹算计杨霖之机,老罗跟老窦第一次达成了和议。这次老窦打着奉旨讨逆的旗号,不跟老罗玩了,要调头去跟翟让掐。早跟老窦掐出感情的老罗见这货见异思迁不免有些醋意,再加上早有去富贵繁华的中原捞上一票的想法,就厚着脸皮强行跟老窦搭了伙,派他兄弟罗寿和儿子罗成领兵三万,一同南下讨伐翟让。
跟翟让隔得老远的李渊和屈突通名为隋臣的大旗还是要打下去的,而且这件事又有老窦和老罗带头,对他们又没什么风险,自然要积极响应跟着摇旗呐喊起来。一见如此阵势,离得更远的杜伏威、萧铣等也不傻,也赶紧随大溜跟着鼓噪起哄。
一时间,天子之诏四方景从,天下伐翟讨逆之声骤起,搞得杨广直纳闷就算朕在大隋如日中天之时,说话也没这么好使过,这到底是啥情况?
第二百四十四章 连锁反应(下)
当然表现的最积极、而且礼数最周全的是翟让的死对头、而且是从小就跟皇帝不对付的李密。
他甚至派人跑到江都跟皇帝大表了一番忠心,又讨来了一道旨意,这才大张旗鼓的打起了奉旨讨逆的旗号,尽起十五万兵马开进琅琊,一南一北将翟让正从北海西返的主力大军堵了个结结实实。
将近四十万大军在紧张的对峙,看起来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可是就这么僵持了好几天,却未发一矢未伤一卒,这是咋回事?
因为无论是翟让、李密还是窦建德,不管是因为愚蠢、冲动还是睿智而挑起这场战事,他们都是把自己的大部分本钱甚至是身家性命压在了上头。所以等到箭在弦上时,他们都难免麻杆打狼两头怕万一这一仗打不赢怎么办?就算打赢了实力大损怎么办?万一被那帮光起哄架秧子、就是不肯出手露头的奸猾之辈渔翁得利了怎么办?
反正还有无数个“怎么办”在等着他们,不解决这些问题,他们还真下不了这个决心。
所以他们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两个办法,一个是拉人下水,一个是寻找后路。
李密和窦建德拉人下水的理由很充分他们可是替皇帝出头,总不至于这天底下的忠臣义士就他们两个半吧(老罗算半个……)?那些大话说了一箩筐的老几位是不是也得来点实在的意思意思?当然他们所指望的其实就是李渊和屈突通。至于像杜伏威、萧铣之流的一个是离得太远,更主要的是这些战五渣就算不辞辛苦的愿意千里来援他们也瞧不上。
而翟让的有点失道寡助了,所以他只能把目标选定在了杨霖身上,毕竟大家名义上都出自瓦岗一门嘛。于是翟让派出了王儒信出使东都,并许诺只要杨霖出兵牵制李密后路,待打赢了这一仗之后,淮安、颍川、汝南这三个原属李密的郡便尽数归他所有。
翟让找杨霖帮忙是病急乱投医,那么当李密和窦建德也找上门来,而且是向他谋求后路的时候,这事就有点怪了。不管杨霖最近怎么得瑟,他毕竟还是个后辈、小辈,而主持大局、匡扶正义这种事情不是该武林盟主出头吗?就算大家谁都不服谁选不出这个盟主来,那也应该去找皇帝,毕竟这些破事哪个跟他都脱不了干系。
不过无论李窦还是翟让都认为这事找杨霖最合理,没谁比他更合适了。
原因有三。
首先就是实力。如果说在与王世充一战之前,群雄对杨霖的评价还是跟萧铣、杜伏威之类的废柴不分高下的话,经此一战,杨霖在他们心中的分量蹭蹭的连升了好几级。毕竟像王世充这样的对手、八万多江淮兵和原府兵这样的强军,又是在老王虚实相替、两路夹击的妙手连出的骤然袭击下,杨霖能够从容应对,尤其是在短短一个多月时间内如同狂风暴雨一般几乎将老王全歼,这等手段和战力没谁敢保证自己也一定能做到。这年头,实力是一切考量的前提,就算杨霖是个智障或者三岁幼童,只要够硬、够狠,别人就得服、就得敬。
其次是利益攸关。这几方势力中,就算跟他打交道最少的窦建德和罗艺,也在北征突厥时与他有过一段香火情意。李渊和屈突通就更不用说了,跟他打交道最多,合作也最多,彼此间就算说不上共荣共存,也是扯不清道不明,牵一发而动全身。至于翟让和李密更是与他算是同门,都是瓦岗三王嘛,兄弟阋于墙共御外辱说不上,但起码相互关系不像翟李那样水火不容,还是有些共同语言的。
最后就是杨霖的信誉还算不错。这话听起来好像不太靠谱,杨霖这小子是出了名的蔫坏、最爱占人便宜,上边说过的这老几位,就连跟他没打过几次交道的窦建德,也被杨霖拐跑了他的结义兄弟雄阔海,至于像李渊、翟让和李密,更是被杨霖坑过无数回。不过话说回来,这老哥几个自己心里也有数,他们之所以被杨霖坑,主要是因为他们想坑杨霖在先,只不过总坑不过这个又奸又滑的小子而已……不过杨霖这小子也有好处,那就是每次坑人都是点到为止,绝不过分,而且还给他们留足了余地和面子。更重要的是,在大是大非面前,这小子还是很讲究的,而且没什么攻击性,属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类型。
所以尽管大家都被他坑过,但是相比于其他人,大家还是更喜欢跟杨霖合作。
于是乎各方势力的使者便怀揣着各样的心思云集于东都,但是名义上都是来恭贺他的新婚之喜的,而那正在紧张对峙的六十万大军也整日在翘首西盼,等待着是战是和的消息……
搞清楚了这一系列大事小情的来龙去脉,杨霖顿时头大如斗。还没等他应付走裴矩,又有好几路使者闻风而至堵住了他家的大门,吓得杨霖抱头鼠窜,翻墙而逃……
可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些破事早晚还得等他来应付。所以杨霖逃出家门之后便派人把房玄龄、长孙无忌、祖君彦、郑家二老以及刚回到东都的杜如晦、尧君素统统召集过来,然后大家一起关进小黑屋密谋了整整一日之后,杨霖终于开始出手了。
杨霖召见的第一路使者,就是他的大舅哥李建成。
“哎呀呀,德璋兄真是好久不见,小弟甚是想念啊!”
李建成一进来杨霖就屁颠屁颠的迎了上去,又是勾肩又是搭背的,亲热得不得了,结果他的热脸贴上了凉屁股,就收获了李建成的一个大白眼。话说李建成是个敦厚君子,而且跟杨霖关系一直很好,这回咋就看他不顺眼了呢?
“呃……我错了,大舅哥……”
“别!先别叫得这么亲热,摩诃室利还不一定嫁给谁呢!”
“你说啥玩意?你要把你妹子嫁给谁?赶紧告诉我,老子不把他三条腿都打折就随你姓!”
“我也没说摩诃室利就不能嫁给你,问题是你想给她一个什么名分?”
“呃……”
“你休想打哈哈蒙混过关,更休想使什么诡计,今天你不把这事说清楚、定死喽,我就立刻带着摩诃室利回河东,从今以后便与你恩断情绝!”
“大舅哥,咱哥俩关系这么好,用不着下手这么狠吧?”
“哼,阿爷交代过我,此事没得商量!”
“好吧……这个正妃嘛就一个名额,所以不但是秀宁,蔓珞也别想了,否则光你们两家斗起来我就得满头是包……当然肯定也不能委屈秀宁做滕,否则不用你出手我也得被她挠死……我知道侧妃你也不能答应,我这不是正在想办法跟皇帝老儿要指标嘛,这老家伙要是不帮着个忙,我就不救他闺女……”
“救陛下的闺女……是南阳还是襄城?这是怎么回事……你休想打岔!你到底给摩诃室利什么名分,今天必须说清楚!”
“好吧好吧,我保证除了按年龄排,秀宁的身份地位绝对不比别人低,这样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你赶紧说说,陛下的闺女是咋回事?”
“大舅哥咱能不这么八卦不?你先说说你爹……呃,是咱爹把你派来还有啥事?”
“这个嘛,愚兄此来主要就是为了摩诃室利的婚事,其次想看看经此大战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再者就是因宇文逆贼而起的这场战事,你是个什么想法?”
“首先声明,秀宁我是娶定了,那咱们就是实在亲戚,跟一家人没啥区别,大舅哥你说是吧?”
“理应如此。”
“那咱们应该站在同一立场上,步调一致对吧?”
“理应……如此,只是我河东的利益必须得到保证!”
“说吧,咱爹想要啥?”
“翟让公然庇护宇文逆贼,陛下号召天下讨逆,我河东自然应秉持大义,替陛下分忧、为百姓解难……”
“大舅哥咱就别扯这些没用的了,我今儿个还有一大串人要见呢,时间紧任务急,咱爹的意思就是这一战咱们要站在李密和窦建德这一头呗?”
“难道你还打算襄助翟让这个贼子?”
“我又不傻……要是敢帮着外人对付另一个老丈人,回家一样还是被挠死的命……你就说吧,干掉翟让之后咱爹想要点啥?”
“陛下有明诏,诛此贼獠有功于朝者,可领其地、治其民……”
“了解!就是要地盘呗。那你们是咋打算的?”
“兵是一定要出的,但不是现在,总要战局稍显明朗之后。愚兄此来之前,阿爷已分遣窦琮、刘弘基将军各带兵五万前出至共城、修武,只待一声令下,便借道窦元贞(窦建德的表字,查不到,为杜撰作者注)与贤弟辖境,届时贤弟亦可出兵与其一道,两路夹击东郡,一举切断翟让贼子的后路。”
“没问题!这事我让尧君素找你详谈,我还得去探探柴孝和和宋正本的口风,等晚上我请你吃饭哈!”
“此事不急,急的是摩诃室利之事……你先别跑,你的婚期到底定在何日,摩诃室利你到底打算如何安置?”
“得,我还是先去找裴矩把这事搞定,这老家伙要是不帮忙,我就把他挂在城头旗杆上风干……”
第二百四十五章 大坑
这个老婆们的名分问题,把杨霖愁得死去活来差点连家都不敢回,他手下那一大票足智多谋的大臣们也是无计可施,可偏偏对于裴矩来说,根本就不算个事。
不过裴矩不归杨霖管,而且又不是他娶媳妇,凭啥白给杨霖出主意?
“襄城公主的事包在我身上了,还有宇文化及,我保证把他的脑袋扯下来给你当球踢!”
裴距神态肃然的起身拱手为谢,然后又笑眯眯的座下一言不发了。
这老东西开头明明还不当回事的口口声声说什么“此事何足为虑”,这回咋又不吭声了?杨霖是个急性子,要不是有求于人,而且所求之事对他太过重大,否则早就跳起来把这个跟他打哑谜的老家伙连打带踹,把他的一把老骨头给拆散了。
即便如此他也有些按捺不住了,正要出言不逊,无意间瞅见裴矩貌似跟个没事人似的端然稳坐,还手捋长须装出一副老神在在的鬼样子,可是那捋须的右手怎么看起来那么怪异?拇指在其余四指上滑来滑去,看起来像是在……数钱?
杨霖恍然大悟原来天下乌鸦一般黑不分古今中外,干点啥事都得拿钱开路,连暗号都是一毛一样滴……
能拿钱解决的事那就不叫事……虽然杨霖还是十分肉疼,但是为了他的终身幸福也只能挨宰。于是他回头吩咐了几句,没一会儿工夫便有亲兵端上来一个锦盒,轻轻的放在了裴矩身前的几案上。
老裴也不客气,浑不在意的打开了锦盒,然后他的眼睛就直了。
这是当初杨霖初占东都、把满城勋贵抢劫了个遍的时候,从那个死鬼、金紫光禄大夫段达家抄来的一对玉璧。据说这玩意是姑臧段氏的传家至宝,在寻常人眼里都价值万金,更别提对老裴这种阅遍各种宫廷御宝的行家了,简直就是无价之宝,就算在他们河东裴氏这种顶级士族家里也不多见,岂能还不动心?
老裴手捧玉璧细细把玩,眼神还直勾勾的盯在上边死活收不回来,哈喇子都快淌了一地。杨霖等得不耐烦了,上前两步就想把玉璧抢走,不过这会儿工夫,老裴就算把命搭上去,也不能让他得了逞。
“杨将军何须焦急,不过小事一桩又有何难,且让老夫再赏玩片刻……”
“老裴我可警告你,这东西早就被我大舅哥看上了,你再显摆被他夺去了我可不管!”
“呵呵,那好那好,老夫就先解了你的燃眉之急。”
老裴一听这话就有点慌,他哪知道杨霖的大舅哥有一堆,看上这对玉璧的其实是长孙无忌,他还以为是李建成河东老李家可不是昔日任人搓弄的怂包了,老裴现在还真惹不起。所以他赶紧把玉璧收好,这才好整以暇的对杨霖说道:
“将军可知汉赵昭武皇帝刘聪否?”
“不知!”
老裴攒了一肚子的嗑让杨霖面不改色的一句“不知”硬生生的给憋了回去,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给憋死。老裴连喘了两口粗气,寻思了半天还是接不上话茬,只好换了个容易的问题继续问道:
“那将军可知前朝宣帝宇文否?”
“还是不知!”
“咳咳咳……”
老裴这回一口气真的没上来,差点一头栽到地上,脸红脖子粗的猛烈的咳嗽了起来。一边咳嗽一边还伸手颤巍巍的指着杨霖,要不是这小子一脸无辜而且纯真的痴呆表情,老裴肯定觉得自己被耍了。
刘聪,汉赵开国皇帝、也是掀起五胡乱华开篇的匈奴人刘渊第四子,在位期间亲手灭掉西晋,俘杀晋怀帝及晋愍帝,乃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只要念过几天书的就没个不知道。好吧,就算刘聪死了快三百年知不知道他无所谓,那宇文呢?这位可是才挂了三十多年,而且杨坚就是因为宇文无道昏聩使得大周国势衰微,才得以在他死后篡位登基建立大隋的。这位爷实在太有名,尤其是他那些荒淫暴虐的八卦轶事连村野匹夫都尽人皆知,杨霖这个正牌弘农杨氏子弟会没听说过?难道他是个外星人?
要不是看在玉璧的份上,老裴就算不跳起来大骂杨霖不学无术也得拂袖而走。不过即便如此他也失去了跟他扯淡的兴致,于是只是简单的告诉他,刘聪曾立上、左、右三后,此为“三后并立”,后来嫌不过瘾又立了一个中皇后,而宇文更牛,人家曾“五后并立”。
老裴的意思很简单,礼法归礼法,权力归权力。如果权力小于礼法,那你就老老实实的按规矩来,如果你手中的权力大于礼法了,那你就可以创造规矩,让礼法听你的!
“老裴你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呐!啧啧,我看老房老杜都不如你呀,要不你别走了,留下来跟我干吧!”
“呵呵,老夫多谢将军抬爱,更不敢推辞,只要将军能说服陛下,老夫便厚颜在将军麾下吃碗白饭罢了!”
“嘿嘿,老裴你这话说的可不地道,明白的说看不上我这个山寨货得了呗!不过无所谓,你这份人情我认了,改天我请你吃饭哈!”
杨霖自以为卸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美滋滋的继续他的游说大业。不过世上就没有不漏风的墙,尤其是他家的墙,别说漏风了,简直就是形容虚设,没一会儿工夫他用一对价值连城的玉璧从裴矩那里换来的主意就该知道不该知道的全知道了。这下子有人又喜又忧,有人义愤填膺,有人喜出望外,还有人气的半死……
又喜又忧的大体是杨霖的四个准老婆,义愤填膺的是一直觊觎那对玉璧的长孙无忌,这些人先不管。先说喜出望外的,居然是通过荥阳一战成功打入杨霖核心决策层、还没等杨霖象征性的跟皇帝打报告便以太傅自居的老郑郑元寿。杨霖这下可以顺利娶媳妇了,老郑跟着美得屁颠屁颠的是咋回事?别人看得莫名其妙,可是他的族弟郑善果心里可是明镜似的。话说这位小郑可是个人精,当初杨霖在荥阳城欠了郑家老大的人情,为了还债大肆封赏,把他大舅哥长孙无忌的国令之位许给了小郑。可是等小郑搞明白杨霖跟长孙的关系之后,立马英明的对国令之位坚辞不受,转而从大权独揽的国相房玄龄名下讨来了一个民部侍郎当,弄得杨霖好大的一顿过意不去。不过对于老谋深算的小郑来说,让杨霖继续记着他的人情可比当个不怎么值钱的山寨官有价值的多。
如此精明的小郑怎么能让老郑这么早就掀了自家的底牌,连忙上前把他拦住。可是小郑也就能拦得住老郑,可有的人他就不敢拦,也不想拦。
比如说房玄龄和杜如晦,这老哥俩差点没被杨霖给气死:裴矩这分明是包藏祸心,刘聪和宇文那是什么玩意?昏君!暴君!亡国之君!!而且还是不通礼法的胡人蛮子!!!也只有这样的熊玩意儿才能干出这种混账事,裴矩教唆杨霖跟这俩货学那还有个好?
虽然经过一年多的相处,他们已经习惯了杨霖时而精似鬼时而蠢如猪,不是他坑人就是被人坑,反正就没有正常的时候。不过这回这事也太匪夷所思了吧?刘聪和宇文这样的奇葩事迹别说他们这样的饱学之士了,连村野鄙夫都津津乐道,如果能够效仿他们哪有不告诉杨霖的道理?裴矩挖下了一个连傻子都不肯跳的大坑,杨霖怎么就乖乖跳下去了,难道这货又在憋着什么坏?
老房和老杜乱发了一顿脾气之后又觉得事有蹊跷,便联袂去找杨霖打算跟他说道说道,等他们找到他时,发现这货正在口沫飞溅的往死里忽悠柴孝和,而且看起来挺正常的。
杨霖摸清了李渊的底牌,下一个要搞定的自然是他的另一个老丈人。不过相比于李建成,柴孝和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柴孝和首先关心的也是他家主公闺女的名分问题。不过相较于较真的李建成,柴孝和更像是例行公事,杨霖稍加安抚之后,他很快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其他方面。
“我家主公奉天子明诏讨伐翟让、宇文化及等逆贼,如今陈兵琅琊,战事一触即发。自我家主公竖义帜、兴义兵之后,长乐王、罗大总管、梁王、杜总管等纷纷响应,翟逆失道寡助,几近穷途,不知王上对此有何看法?”
“老柴,你不用跟我说这些官话,我就问你一句,我老丈人是拿定主意要跟翟让拼个你死我活了呗?”
“翟逆倒行逆施,我主与其不共戴天……”
“说人话!”
“呃……打是一定要打的。”
“那要是干掉了翟让,瓦岗咋办,我老丈人都想要点啥,我又能得到啥?”
“王上所言大谬!所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你再废话信不信我把你撵出东都去?”
“你!好好好……翟逆既去,我主自当为瓦岗之主,翟逆所窃取之东郡、济阴、东平、济北、鲁郡等瓦岗故地,亦应按陛下讨逆诏所示为我主所有。若王上响应我主出兵相助,则我主愿以颍川、淮安两郡为酬。”
“了解!不过你不是教我做君子嘛,所以具体出不出兵、咋个出兵法、又是如何分赃的我不管,君子耻于言利嘛!这些破事你去找……正好老房和老杜来啦,你们仨谈,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滚!”
房杜柴三人异口同声的怒吼道。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一对活宝
杨霖滚得很快,没一会儿工夫就滚到了窦建德的全权代表宋正本面前。
话说老宋最近在窦建德那里混得也不太顺心。宋正本,原为大隋饶阳县令,博学多才名振乡里,老窦打过来的时候慕其大名倾力招揽,老宋感其诚意遂为老窦献上平定河北大计。事成后,窦建德自称长乐王,封老宋为纳言,并引为谋主。
窦建德因为出身绿林的缘故,平素最好的就是面子。而宋正本呢,则跟杨霖麾下的祖君彦一个脾气,说话从来不带拐弯而且眼里不揉沙子,经常当面直斥老窦之非,弄得老窦下不来台。而且老窦为人豪爽大气、好恶分明,最喜当面锣对面鼓直截了当的解决问题,而老宋偏偏精于谋算机巧,所以时间久了,老宋就越来越不受老窦待见,渐渐被疏离出了决策层。所以在老窦陈兵齐郡、随时可能跟翟让大打出手的关键时刻,老宋这个谋主却被一脚踢到了东都来给杨霖恭贺新婚大喜,而且别人家的使者来此都带着一大堆的秘密使命,而直心眼的老窦连个屁都没放就把老宋给撵走了。
“老宋,咱俩也算老熟人了,上次在河东还欠下你家老窦好大个人情,所以我也就不跟你客套,有话直说这回因为宇文化及的事老翟惹火了皇帝,可是他老人家的反应也不过是骂了阵娘而已,连老翟的死对头、也就是我那位老丈人还没咋地呢,老窦就先蹦出来了,你们到底是咋想的?”
“唉……”
回答杨霖的是老宋的一声长叹。
“你再瞅瞅别人,屈突老儿还有我河东那位老丈人他们也不过是顺着皇帝的脾气跟着骂骂街罢了,萧铣杜伏威那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更是在瞎起哄,你家老窦就算有啥想法,表现得也有点着急了。小子我知道老窦的为人,可别人不一定知道啊?弄不好他们现在正对着老窦的名字画圈圈,打他的主意呢。”
“唉……”
老宋又是一声长叹,愁得捋断了好几根胡子。
“还有啊,翟让是那么好打的?他手下可有天下无敌的瓦岗内军,据说还从五万扩充到了十万……甭管是五万还是十万,就算他临时拉来凑数的恐怕我都打不过,老窦咋就这么信心十足的把全部的老本都压上了?先别说这一仗打输了会咋样,就算拼个两败俱伤他也捞不着什么好啊,别忘了我的两位老丈人还有罗艺都不是善茬子,弄不好早就盯住河北这块宝地咽口水了,老窦这回起事容易,善后可就难喽!”
“唉……”
老宋的叹气声简直是一声接着一声,脸上的表情估计他死了老子娘都没这么难看过。
“我说老宋你是得了哮喘还是老慢支,咋就知道大喘气呢?别光听我说啊,你们家老窦派你来就没啥交代的?”
“唉……我主命老夫此来,就是为王上恭贺新婚,并无他意……老夫说得可是实言!”
“呃……老窦可真是个实在人,小子服了!那行,离我结婚还有些日子,我先走了,您老安心住着,就甭整天唉声叹气了,到日子咱爷俩好好喝两杯。”
“王上且慢!老夫有一言不知当问不当问……这仅是老夫所问,与我主无关!”
“您老甭客气,有话直接说!”
“好,那老夫就要问一句,对这次讨逆之战,王上到底作何打算?”
“这个嘛……老宋您也该清楚,小子我爱好和平,最烦打仗,尤其讨厌内战,从来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场仗嘛说实在的跟我没啥关系,我也不想跟着瞎掺和,这是我的心里话。不过现在上有皇命压身,下有情势推动,到底该咋办也不是我能决定的,所以我才来征询各位的意见嘛。”
“如果一定要参与其中的话,王上倾向于何方?”
“唉,我还是希望大家和和气气过日子,所以才出来协调嘛。要是一定要打,那我肯定不能站在翟让一边啊!俗话说帮亲不帮理,我要是敢对老丈人下手,我媳妇还不挠死我啊!”
“仅仅是碍于王上与魏公的翁婿之情?难道王上就没有别的想法?”
“嘿嘿,老宋啊,我算是知道老窦为啥不待见你了。我给你介绍一个人老祖……祖君彦,他是我的国丞,你去找他聊聊,肯定能跟他找到共同语言!”
“……”
“至于你说的其他想法,我暂时还真没有,你爱信不信。得啦,不跟你说了,你还是找老祖玩去吧,包你满意!”
辞别了宋正本,杨霖出门一拐弯又去找屈突通派来的使臣、左骁卫长史何延平。
何延平这个长史,类似于屈突通的秘书长,主掌机要、文书、军法等,理论上应该是文化人干的活。可这位老何不但是个身高接近七尺、身材雄壮威武的昂然大汉,而且一道猩红色的刀疤横贯整个右颊,左手的无名指和小指也不见了踪影,一看就是个久经沙场的厮杀汉出身。
而且人家一张口,就差点把杨霖给怼了个跟头:
“杨郎将,某家问你前些时日你使得数万兵马在潼关城下大肆操演是何用意,莫非要图谋关中?”
“你先等会儿……你说你是老屈的长史?”
“昂……不是老屈,是屈突将军!”
“少扯这没用的,咱俩又不熟,你总得有个尊卑之分吧?见了本王……本将不说拜见,起码你也先得客气客气吧,哪有你这样上来就夹枪带棒的?”
“某家官拜左骁卫长史之职,正四品,尔乃右备身府骁果军果毅郎将,从四品,如此算来某家还高过你一级,就算拜见也是你来拜见某家!”
“老屈这是从哪儿找来你这么个活宝……告诉你,陛下已经升我的官啦!现在咱是右备身府大将军,正三品,加右光禄大夫,从二品,最少也比你高两级!”
“屈突将军没告诉某家此事!”
“我去!皇帝的金口玉牙也没你家老屈说话好使呗?”
“昂!屈突将军持陛下钦赐之将印兵符统领左骁卫,某家及左骁卫的弟兄自然唯屈突将军之命是从,又有何错之有?你说陛下给你升了官,可有将印兵符为凭?”
“呃,还真没有……算了,这事跟你扯不清,我就问你,你家老屈就是让你跟我兴师问罪来的?”
“昂……某家想起来了,屈突将军遣某家前来共有三事。其一者,屈突将军听闻杨郎将新婚大喜,特备厚礼为贺。不过今日你并未成亲,所以这份厚礼某家还不能给你!”
“呃……你说的这话实在太他娘的有道理了,就按你说的办!第二件呢?”
“第二件,陛下明诏讨逆,屈突将军以为我等身为隋臣,自当奉旨,不知杨郎将以为如何,又作何打算?”
“你家老屈站着说话不腰疼,他要奉旨讨逆那我还能拦着他不成?你就说吧,他想咋办?”
“你问的是屈突将军的第三事,这第二事你又作何答复?”
“奶奶的,你再跟我胡搅蛮缠信不信我揍……信不信我叫来一大票人群殴你!”
“第三事你若出兵,屈突将军愿与你合兵一处共同讨逆。你若暂不插手,屈突将军希望你能随时通报消息,同进同退。”
“没了?”
“昂!”
“那你先头怼我那套嗑儿算怎么回事?”
“你没听某家说的吗是‘某家问你’!”
“靠……老何啊,你真是老屈的长史?”
“昂!”
“这个长史你当多久了?”
“半个月!”
“呃……你是咋当上这个官的?”
“俺们京师最近不太平,老是闹刺客,连屈突将军都被行刺过,那些个就会耍笔头子、嘴皮子的长史、参军们死的死伤的伤。屈突将军说某家皮糙肉厚得连刀子都捅不进去,就让某家当了这个长史镇镇宅!”
“……京师这是闹的哪门子刺客,是谁干的查出来没?”
“此乃我左骁卫军机,外人休得打探!”
“靠!你这憨货老屈不留着镇宅,非得打发出来就是要恶心我呗?”
“某家在京师五日内手刃七名刺客,厮杀得正酣畅淋漓,你当某家愿意来?”
“我服了……您老再忍几天,我麻溜的赶紧把婚结了,绝不耽误您老回京师杀刺客……”
杨霖跟何延平扯了半天淡,把自己弄了个晕头转向,正打算回家歇歇,突然想起来回东都之后还没去看看杨侗那个熊孩子。这个熊孩子虽然整天看他不顺眼,但不管怎么说在名义上杨霖还得归他管,怎么也得去瞧上一眼不是?
自打杨霖拿下东都,留守的大臣们被他一通折腾之后,辞官的辞官归隐的归隐逃走的逃走,本来因为皇帝不在家就显得冷冷清清的紫微宫这下子彻底成了名副其实的冷宫这里毕竟皇帝办公的地方,忌讳太多麻烦也太大,所以老房老杜他们都另寻了办公场所,连杨侗平时都不在这呆着,而是一直住在杨霖家,也就是凝晖院跟他喜欢的那几个小姐姐一起玩。直到前几日招他烦的杨霖回来了,杨侗这才不情不愿的搬回了紫微宫。
除了零星的负责洒扫伺候得宦官和宫女,整座皇宫连鬼影子都见不到一只,可是等杨霖溜溜达达的穿过乾阳殿,拐过大业殿,转进是苑囿,远远的便听到一阵凄惨至极的哭嚎声,而且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的熟悉
这不是杨侗那个熊孩子吗?这个兔崽子连杨霖都轻易招惹不起,又是谁这么牛叉,居然把他弄得嚎啕大哭起来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揍熊孩子论英雄
答案是仅仅被杨霖念叨了一嘴就光荣上任的太傅郑元寿。
杨侗这个熊孩子虽然身世惨了点老爹早亡,爷爷被撵到了天边回不了家,但毕竟是龙子凤孙受封越王,官拜东都留守,也就是说从官方的角度或者说在名义上这个熊孩子是这座城市真正的主人,所以别看人家年纪小,可是一般的小场面压根就唬不住他。
可老郑是谁?人家可是位列“七宗五姓”这一天下最顶级士族团体中的荥阳郑氏的族长。这千年以来,王朝不知兴替了多少茬,皇帝不知轮换了多少位,可你大爷还是你大爷……老郑家还是老郑家!这就是世家的底蕴,要是真要较量较量,老郑身上这历经家族千年浸润和熏陶才培养出来的贵族范儿,就算皇帝见了弄不好都要抖上三抖,更何况杨侗这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孺子?
熊孩子不认老郑这个未经皇帝任命的山寨太傅?老郑压根不跟他废话,操起竹板照着他那只粉嘟嘟、胖乎乎的小手就是三板子。熊孩子跳着脚的喊人来砍死这个残害大隋的花骨朵、帝国的未来的死老头子?当然不会有人来,来的只有抽得更狠的三板子。硬的不行来软的,熊孩子满地打滚嚎啕大哭,其惨状简直让闻者伤心听者落泪?这回手心不好打了,倒霉的就换成了屁股,随着一阵雨点般落下的竹板子,熊孩子的小屁股明显胖了一圈。
好汉不吃眼前亏,熊孩子一见这个凶神恶煞的老头既惹不起也躲不起,只好乖乖就范,苦着小脸憋着小嘴跟着老郑读书。不过这样一来就能逃过下一顿胖揍?想得美!话说老郑被被熊孩子的爷爷和太爷爷合起伙来坑了好几十年,正一肚子火没处泄,正好拿他祖债孙偿,而且熊孩子也确实欠揍。
这年头凡是家境不错的人家,孩子打六七岁起就要开始启蒙识字,像是皇家、士族家的子弟还要更早些,基本上从三五岁起就悲催的开始了漫长的学习生涯。基本的流程大致相同,都是是启蒙识字三年左右,然后是通读经义典籍约三至五年,之后就是培养创作能力了,吟诗作赋时文策论什么的,根据各自的资质不同大约需要五至十年,最后就是凭借个人兴趣的专业学习,那就是学无止境,活到老学到老了。
杨侗今年十岁,就算再蠢也该进入通读经义的阶段,可是这个熊孩子就连最基础的《凡将篇》、《急就篇》和《元尚篇》都背得磕磕绊绊,老郑问起“三苍”(《滂喜》与 《苍颉》、《训纂》合称“三苍”,是当时比较基础的儿童启蒙读物作者注)来就会干瞪眼,更别提 《劝学》、《圣皇篇》、《黄初篇》、《太甲篇》之流了,把老郑气得差点发疯。
荥阳郑氏以诗礼传家著称,郑兴、郑众、郑羲、郑道昭等硕儒文魁层出不穷,郑氏家学更是久负盛名,老郑便是贵为族长,只要稍有空闲也要到家学亲自授课,足见郑家对教育的重视程度。要是哪个郑氏子弟到了十岁还不知“三苍”为何物,不被老郑打折了腿也得被他撵去喂猪,只不过眼前这个熊孩子身份比较特殊,老郑既不能撵他去喂猪更不能把他的腿打折,只能抡起大板子打屁股。
杨霖赶上的就是这一出……
杨侗一见杨霖如遇救星,哭嚎着爬过来大叫着“三姨夫”,然后就抱住他的大腿死活不放手。虽然杨霖这个人很讨厌,没少欺负他不说,对他皇爷爷也很不尊敬,还总爱掐他的胖脸蛋子,动不动就对他施以亲亲抱抱举高高的酷刑,可相比起这个有着严重的虐待正太倾向的死老头子来说,简直善良的像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郑老,您这是……”
“大将军,越王殿下已逾幼学之年,却顽劣不堪以致尚未开蒙。老夫身为太傅,自当严加管教不敢稍有松懈,否则便是上负皇恩下愧将军抬爱,还有何颜面继续尸位素餐下去?”
“呃,您说的有理。不过这孩子到底不是一般人,您看我这一回来就忙得脚打后脑勺,不还得抽空跑来参见他一下不是?所以您老能不能换种稍稍……温柔点的办法?”
杨霖在熊孩子可怜巴巴的注视下终究还是心软了,忍不住给他求情。可是老郑却一点面子也不给他,拿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之类的那套体罚有理的子曰诗云就把杨霖顶得直瞪眼,然后就把熊孩子撵去默写十遍《元尚篇》,写不完不许吃饭睡觉……
“大将军且住!”老郑手握竹板立于战战兢兢埋头默写的杨侗身侧,回头一看杨霖正气急败坏的掉头就走,赶紧招手又把他叫了回来。而且老郑在前一刻还是一副不苟言笑的严师面孔,这会儿工夫摇身一变,满脸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还带着那么点谄媚……“老夫有一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您说!”
“听说大将军今日遍访群使,不知可有收获?”
“那帮人一个个粘上毛比猴都精,哪能跟我说实话,我也就是去摸摸底,谈不上啥收获。再说了,我也就去了我那两位老丈人和屈突、窦这几家,剩下的还没来得及去呢,我得抓紧……”
“不许分神!”老郑的竹板子猛的抽在熊孩子的背上,然后才不紧不慢的说道,“将军不忙,老夫以为剩下的将军不理也罢。”
“呃……郑老这是何意?”
“这便是老夫想问的将军以为当今天下何人可称英雄?”
“呃……瞧您这话问的,如今大隋分崩离析,各路豪强趁势而起各据一方,能有此成就的哪一位算不上英雄?”
“默错一字,重新写过将军此话不然。时值乱世,固使英雄有了用武之地,但天下虽大却哪来的那么多英雄?阮步兵有云‘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今日是也!”
“郑老说的也是。比如说小子我吧,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跟着瞎胡闹,结果瞎打误撞间竟也混成了一方诸侯,这跟您口中的小人得志就是一般无二。”
“将军何必妄自菲薄?”
“那瓦岗翟让,十万内军天下无敌,无论如何也算得上英雄了吧?”
“呵呵,翟让匹夫尔!色厉胆薄,亲小人而远贤士,行大事则惜身,见小利而忘命。瓦岗虽强,此人却如三岁孩童携重宝招摇于市,必逃不脱死于非命的下场,非英雄也。”
“那李密呢?我这位老丈人可是久负贤名,素为人所敬仰,可称英雄乎?”
“再偷听便将《急就篇》也默上十遍蒲山郡公,隋之世臣也,无大怨于隋而素持不臣之心,此为不忠;高堂尚在而远游不归,抛妻弃子尽散家财而不养,此为不孝;无故而蓄乱志以干令尊,事败不顾故主只身而逃,此为不节;亡命而依翟让,却不思感恩反生鹊巢鸠居之念,此为不义。如此不忠不孝不节不义之徒,且谋无有中,量无有容的清谈之辈却被愚鲁之人奉为贤士,实乃滑天下之大稽,非英雄也。”
“那我另一位老丈人呢?这位可是时刻高举着‘怂’字大旗,打左脸送右脸,面皮之厚堪比城墙,颇有汉高祖之风,这要还算不上英雄可就说不过去了!”
“唐公嘛,身世不凡又心怀大志,偏偏还能屈能伸颇识大体,倒也有几分英雄的成色。然则其弊有三:一则出身有疑,非我华夏正朔,必为世家大族所不容;二则臣道有亏,陛下虽屡次见疑于唐公却未负其身,唐公若贸然以下犯上必为世议所不齿;三则人才凋零,老夫观唐公门下雄才大略者稀,庸碌苟且者众,不足成事。有此三者,唐公虽有英雄之名,却无英雄之实。”
“人才凋零……好吧,那屈突通呢?”
“屈突通名为隋臣实同叛逆,然则鼠首两端不思进取,此乃守户之犬耳,何足为英雄!”
“那窦建德呢?”
“又分神,讨打!再将《凡将篇》默十遍窦元贞慕虚名而轻实利,必为虚名所害,非英雄也。”
“那萧铣、杜伏威、沈法兴、林士弘……”
“此为碌碌之辈,如冢中枯骨,何足挂齿?”
“那……我能想起来的就剩咱们陛下了,难道您认为咱们这位陛下还有起死回生之能?”
“呵呵,不管将军有意还是无意,偏偏就漏掉了一人。”
“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说的是这个熊孩纸……郑老您是打算自个儿卖卖瓜……难道说的是我?你可败扯了!”
“为何就不能是将军?”
“我是啥货色自己还不知道?”
“老夫曾听房相言道,将军曾自酬其志有云‘不求闻达于诸侯,只求苟活于乱世’,然则转眼之间便坐拥八郡之地、实为东都之主,振臂一呼天下侧目,背城一战群雄俯首……将军可知王贼来袭之时身周之异动?”
“听说过,正常反应嘛!这又能说明什么?”
“此事足以说明将军已有睥睨天下之势!”
“老郑你可拉倒吧,我不过是一直运气不错,经常踩狗屎……”
“所谓时势造英雄,上苍何时青睐无缘之人?夫英雄者,胸中可无大志,腹中亦无须良谋,但若无上苍眷顾,无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从之则不能成事。故老夫以为,天下英雄唯将军耳!”
“臭老头儿!你就算把我的屁股打烂、罚我默写一百遍这个篇那个篇,我也要说三姨夫,你要是想造反,我……本王就跟你拼啦!”
“对,大外甥,姨夫这回走了眼才给你找了这么个不正经的太傅,咱不跟他扯犊子了,姨夫带你骑大马去!”
“你……”
老郑看着拖着熊孩子落荒而逃的杨霖目瞪口呆,他本打算长篇大论的铺垫一番,把这位爷拍舒服了再顺势把之前杨霖答应他的那件事提出来。结果老郑自以为采办来了龙肝凤髓这样的天下至味,再卖了半条老命一番煎炒烹炸,结果还没等菜上桌杨霖这位大食客却先逃之夭夭了,这算个怎么回事?
第二百四十八章 瞎猫撞上死耗子
也不能说老郑就是白费了一大堆口水,起码杨霖认为他说的一句话就很有道理,那就是剩下的那些杂七杂八的庸碌之辈派来的使者他没有再去跟他们磨叽的必要,当然这主要是因为他想偷懒。不过有个人他是非见不可,那就是翟让的代表、瓦岗军师王儒信。
四方馆本是杨广所设用来接待大隋周边蛮族和外国使臣的官署,归处理外交事务的鸿胪寺管辖。不过自从杨霖占了东都,鸿胪寺的官都跑光了,四方馆没人管,就被他不分内外的当了迎宾馆使唤。这要是被杨广知道了,光这一条就能定他个大逆不道之罪。
自从翟让收了宇文化及这个祸害,王儒信就没少折腾,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寻求支持,结果腿都溜细了,除了收获了一大堆狮子大开口、压根没法答应的条件之外一无所获。这回到了东都他还是不招人待见,别人都在走门串户、明里暗里的勾勾搭搭,就他门前冷落车马稀,上门的连只活鬼都没有。
这回杨霖来了,可把老王给激动坏了,拉住他的袖子就大讲两者间不知啥时候处出来的交情以及同为瓦岗人一荣俱荣一损同损之理,不求他出兵相助,只要杨霖不跟着大伙瞎起哄痛打翟让这只落水狗就行。
“老王,你说的这些事咱俩一时半会扯不清。我就问你一件事,襄城公主是不是在老翟手里?”
“这个……”
“我警告你,你可别说瞎话!要是让我发现你跟我扯淡,信不信我先把你腿打折再撵出城去?”
“这个……确有此事。”
“那你去跟老翟说,把襄城公主交给我,他的事咱们好商量。”
“此事……恐怕不行。”
“你说啥?”
杨霖跟王儒信可用不着客气,更不用担心像何延平那个憨货一样打不过,所以老王刚一开口拒绝,他的眼珠子就瞪起来了,而且撸胳膊挽袖子的就要使用暴力手段了。
这货可是连翟让都揍过的,老王可不认为自己比他家主公还牛叉以至于杨霖只是吓唬吓唬他而已。不过这事实在是难办啊,他犹豫了半天,直到杨霖的拳头都抡起来了,他才勉为其难的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呈给了杨霖。
“啥玩意?翟弘那个混球要娶襄城,还定下了十月廿三的吉日,让老子去喝喜酒?”
“呃,正是……东平王(翟让封的,即翟弘作者注)与襄城公主一见钟情,那个……两情相悦,愿结为连理,还请王上成全……”
“成全个屁!老子不同意,翟弘就谁也甭想娶!”
“王上此言甚是无理!”王儒信受了好些日子的夹板气,也憋屈够了,而且杨霖跟襄城公主非亲非故的却横加干涉翟弘的私事,实在是不讲道理。老王就算是泥捏的还有三分火气呢,闻言忍不住勃然大怒道,“此为我主私事,无关王上,王上何必多此一举,引起两家龌龊,横生是非?”
“谁说跟我无关,关系大了去了!”
“王上此言何意?”
“第一,襄城是我的地盘,公主既名为襄城,那就归我管!第二,公主金枝玉叶,贵不可言,翟弘算个什么东西,也想癞蛤蟆吃天鹅肉?老子看不惯!第三……第三是啥来着,编不出来不管了!反正你让翟让老老实实的把襄城公主交出来啥都好说,否则我就跟他没完!”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昏君无道祸民,皇族与其同罪,世人尽可诛之!我家豫王念公主一介弱质女流,不愿与之为难,允其下嫁东平王,已是天大的仁慈,有何过错,谁人可以非议?此襄城非彼襄城,王上岂能胡言乱语一概而论!且王上辱及我家豫王,就不怕引来刀兵之祸?”
“我靠,你还吓唬我?信不信我揍死你……等会儿,翟弘那个混球还没把公主咋样吧?”
“东平王乃守礼君子……守礼之人,对公主一片赤诚挚爱,岂能亵渎?”
“还没动手就好……你今天这顿揍暂时免了,你赶紧派人告诉老翟,十日之内把襄城给我完完整整的送过来,啥事都好说,否则老子立马发兵去削他,你信不?”
“真是欺人太甚!密公之女本已许配东平王,被你横刀夺爱,此为前事,或事出有因可以不提。如今公主与你非亲非故,你却又要夺东平王所爱,这是何道理?难道你以为我家豫王、十万瓦岗内军可欺否?”
“还真让你说着了我就是看姓翟的不顺眼,就想抢他媳妇,他娶一个我抢一个,娶两个我抢一双!”
“你……”
“少他娘的废话,你就是个传话的,还真当你有几斤几两呢?赶紧的,麻溜儿派人送信,再磨叽信不信我揍你!”
王儒信被杨霖气得全身乱颤,差点脑溢血。不过这关杨霖什么事?他把老王吓唬了一通就算完成了营救老婆闺蜜的大事,剩下的就是带着大外甥骑大马去喽。
前边说过,杨霖对于保密工作不怎么上心,只要稍加留意,连他一天出过几次恭都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所以杨霖跟王儒信闹翻脸这事没一会儿工夫就传遍了大半个东都,本就在明里暗里勾勾搭搭的各路使者这下子走动更加频繁了,等到夕阳西下、东都的十二座城门将要关闭之时,十几路快马风驰电掣般的窜出了东都城,向着各自老巢的方向疾驰而去。
杨霖的一干重臣们也没闲着,相约着来到校军场,找到了正跟熊孩子杨侗玩得兴高采烈的杨霖。按照常规,如果要是来找他兴师问罪,打头炮的必是老杜无疑,而要是杨霖一不小心干了点让他们省心的事,那么夸奖鼓励的活儿就非老房莫属了。
“主公大智若愚,此一番以襄城公主为名威逼翟让,既合大义又为其留足了余地,无论其作何反应主公皆可进退自如占尽主动,堪称有四两拨千斤之功。微臣等枉称智谋之士,然一时半刻之内也难得如此妙策,实在是惭愧、惭愧啊……”
“这儿又没外人,你拍马屁我也不给你发奖金……再说了,我就是为了完成老婆交给的任务而已。我家那位三娘子发话我敢不从?换了你老房也不敢招惹她吧?”
“微臣所言尽是实情。翟让冒天下之大不韪收容宇文逆贼,惹陛下震怒、群议汹汹,如今密公与窦公奉谕讨逆,与其陈兵对峙,大战一触即发。此战一开,无论谁胜谁败,天下均衡之势必不能守,逐鹿之战就此展开亦未可知。故而此战非翟、李、窦三家之事,其走向发展与包括我军在内的天下群雄息息相关,想要息事宁人或是束手旁观者不是蠢货就是傻蛋,只是何时介入、介入到何种程度的差别而已。此番各路使者云集东都,名为恭贺主公大婚之喜,实为打探我军动向。而微臣以为,我军方经大战,军备不整、物资不齐,实不宜轻举妄动,然则主公名为隋臣,陛下又遣裴侍郎相逼甚急,不有所动作也是不妥。此番主公托逼迫翟让归还公主之辞,无论其是否妥协,都给了我军休养生息、与各方势力接洽转圜的时机,故微臣等乃是真心诚意以为主公贺。”
“哦……这就是你归纳的中心思想?为啥我这个亲历者都没想到?其实我就是瞎猫撞上了个死耗子,本来就想吓唬一下王儒信而已……要是翟让不理这茬儿,非得把公主嫁给翟弘那个混球咋整?”
这回接过话茬儿的是国尉杜如晦:
“今日至翟让拟定的十月廿三公主下嫁之期还有二十日,不管其对主公的威胁之辞作何反应,微臣以为我军都应该作出反应对其施加压力,这样一来仅凭李君羡一路兵马压制东郡便稍显不足,主公应下令尚在荥阳休整的李仲文、侯君集部即可东进与李君羡汇合,以五万大军缓缓推进至两军交界处,或可迫使翟让让步。”
“克明兄所言甚是。”房玄龄插言道,“如今密公正与翟让对峙,又恐战不能胜或折损过重为人所趁,正是进退两难之时。主公应趁机与其交涉,一旦翟李开战,我军若发兵东郡为其分担压力,则无论胜败,密公均须将颍川割让与主公。一旦颍川落入主公之手,则我军腾挪余地骤增数百里,襄城、荥阳可保无忧,王世充一个千里奔袭便使得我军阵脚大乱之故事将再不复矣!”
杨霖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同样是嫁闺女,李建成带来了上百车的厚礼,这还仅仅是打前站,真正大头的嫁妆要等到杨霖大婚之时由他老丈人李渊亲自护送过来,而李密的代表柴孝和这次可是空着俩爪来的,而且对于嫁妆之事只字不提。虽然就算李蔓珞穷得叮当响也一点不影响杨霖娶她,可毕竟对这位抠抠嗖嗖的老丈人有点犯嘀咕,这回要是能从他手头生抠下一郡之地他心里也能平衡点……可是没等他高举双手双脚赞成,一直默不作声的长孙无忌却开口了:
“房相与杜尉所言微臣甚是赞同,只是两位尚未回答主公此前所问一旦翟让软硬不吃,就是不肯送还公主,那时主公将如何应对?难道也像窦建德那般全不顾大局、贸然发兵与其相争?”
第二百四十九章 酸枣互保
这个问题杨霖曾无意见问起过,只是无论房杜都没当回事。毕竟襄城公主无论如何尊贵,也不过一介女子而已,将其还给杨霖丢掉的不过面子而已。就算堂堂大隋公主嫁入翟家能让他家祖坟冒青烟、以后见到熟人打招呼都倍儿有面子……对翟让来说也就是锦上添花罢了,可一旦因此惹翻了杨霖这个一向脑子一热连亲爹都不认的愣头青,他要是跟李密和窦建德合起伙来,那时候翟让丢的可能就不光是面子了,弄不好连里子都保不住。
所以他俩认为只要施加足够的压力,翟让就算再蠢也不至于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可长孙无忌显然不这样认为。
“微臣曾闻今日郑公曾对主公言道,翟让此人‘行大事则惜身,见小利而忘命’,此语可谓一言中的也……”
“你等会儿!我跟老郑这么私密的谈话你都知道了?”
“呵呵,主公的一语一行,凡是想知道的早就都知道了,何况微臣职掌机要……主公可知,罗艺的使者温彦博买通越王殿下的近侍只花了十贯钱?”
“呃,是够便宜的……辅机兄啊,咱们装痴扮傻、四面漏风的是不是有点过了?”
“这个微臣自有分寸,主公无须忧虑。只是翟让之事……”
“你继续说!”
“是。翟让,非雄才也,否则怎能利令智昏作出收容宇文逆贼之举?如今其麾下有贤能者如徐世绩、程知节、王儒信、谢科等或遭贬斥或远走避祸,身边尽是单雄信、王君廓等有勇无谋之辈或是翟弘、翟摩侯等无德无才之小人。以微臣之见,翟让拒绝归还公主之可能当在六成以上。”
“这可不行!要是娇滴滴的襄城公主让翟弘那个腌货给祸祸了,先不说有些怪可惜的,三娘子和老裴就没一个能放过我,到时候我不想出兵也不行了,那不得被一群老狐狸当枪使?”
“主公所言极是!所以微臣有一计,或可解主公之忧。”
“计将安出?”
“大婚!”
“我本来就要大婚……这跟我大婚有啥关系?”
“主公只需将婚期定在十月廿三之前,并遍邀天下各路豪雄亲赴东都以为主公贺。届时主公可联络唐公、密公、窦公等联手向翟让施压,不愁其不交出公主。”
“辅机此计甚妙,只是有一处不妥那便是东都。东都地处中原垓心,尤其与翟、窦、罗、萧、杜等人之所在相距甚远,且须穿越大片我军所占之地域,除了唐公和密公,其余人等可有胆量千里赴会?”
“克明兄说得有理,你们来看”房玄龄捡起一根木棍,在地上草草画出一幅简陋的东都八郡的地图,然后朝其东北角一指道,“此为酸枣,地处唐公、窦公、翟让与我方交界之处,与密公所据之梁郡相距不过数十里,相比东都对各方而言再合适不过,如主公再允其各带兵马前来……嗯,就五千兵马吧,相信这几位便再无后顾之忧。只要这几位能来,此事便有八成把握,至于其他人等,来与不来不碍大局。”
“还是玄龄兄谋划周全!”
众人纷纷给老房点赞,不过杨霖可不乐意了:
“你们等会儿……我可是你们的主公唉!这可是你们的主公一生唯一的一次大婚唉!把我从大城市整到农村去就不说了,这不但又是兵又是将的,还要在我的婚礼上搞出一大堆阴谋诡计,弄不好还得弄得血渍呼啦的,你们还想不想让老子好好结个婚了?”
“儿女之事为小,国之大事为大。如此浅显的道理莫非主公还不懂得?休为一时之儿女情长误了大事!”
能如此一点情面不讲直接把杨霖顶个跟头的,除了黑脸老祖也没谁了。放在平常杨霖要是被老祖教训了十有七八得落荒而逃,可是这回不行。毕竟老祖再狠,也没他的那几个老婆威慑力大,两害相权取其轻,杨霖还是觉得跟老祖吵上一架安全系数较高。
俩人跟斗架的公鸡似的吵作了一团,而且互不相让,谁劝都不行。眼瞅着老祖气得发昏,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开全武行。而杨霖呢,虽然他在武力值上越来越废柴,但毕竟胜在年轻力壮,真要跟又老又干巴的老祖撕巴起来,可以让他两脚一手……可问题是他敢吗?且不说老祖一向对他忠心耿耿为他操碎了心,光凭着这么长时间的交情他也下不去这个手啊?
杨霖被老祖追得绕着杨侗骑着的那匹马乱窜。虽然类似的场景很常见,老房老杜老尧包括长孙无忌都没少这么干过,可问题是这事自己干起来固然是理直气壮,但放在别人身上谁都看不过眼这成何体统嘛!杨霖这货再没出息还挂着个主公的名头不是?要揍他也得关好门,在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影响多不好,没看到杨侗那个熊孩子在一个劲的叫好起哄?
可是众人也只能劝阻,不好跟老祖翻脸或来硬的,毕竟大伙都是一路货色,谁比谁也强不到哪去。最后还是长孙无忌脑子活,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要不然就不托大婚之名,反正主公行事一向直来直去,不如直接以调停翟李纷争之名遍邀群雄前往酸枣会议。若是能消弭纷争、达成和议再顺势邀请其赴东都参与主公的大婚典礼也不迟。”
“那要是达不成一致、他俩非掐个你死我活咋整?”
相较于调停翟李矛盾,杨霖还是更关心他的终身大事。不过他的这些没心肝的臣属们一点也不照顾他的情绪,怒气未消的老祖照着他的脑门就抽了一巴掌,吼道:
“那时候就要打做一团了,你还有心思做梦娶媳妇?”
杨霖的委屈没人理睬,他回家之后怎么跟媳妇解释更没人关心。那几个比自家主公还牛叉的大佬们凑一块一合计便把杨霖丢在一边联袂去了四方馆。
几个时辰之后,四方馆内又驰出几十匹快马,分出东都各门,给各家管事的老大报信
大隋右备身府大将军加右光禄大夫、瓦岗混事王杨霖,遍邀天下群雄于大业十年十月廿十会盟酸枣,共商天下和平之大计,同时调解因宇文化及引起的翟、李、窦三方纷争。而且人家杨大将军说了,将力争在这次会盟中达成一个“酸枣互保协议”,即参与会盟的各方相互确认现有领地和不受侵犯的合法性,一方有难,挑起事端者便被视为盟约各方之敌,均有出兵襄助之义务。在夺其土、逐其人之后,利益共沾。
这个条件很诱人是不是?但必须是你家老大亲自出席会盟才有效。你要是光打声招呼或是派只阿猫阿狗来凑数,那就对不起了,咱还不带你玩了!而且为了保证安全,杨大将军不仅允许出席者的自带五千兵马、驻扎在酸枣城外十里以护卫安全,还特意协调翟让、李密、李渊等人将酸枣周边五十里内的驻军调往他处,以示无私。
数日之后,消息传遍天下,顿时舆论大哗。
首先蹦出来表示强烈愤慨的毫无意外的就是大隋的皇帝陛下杨广,他紧急传诏尚在东都的吏部侍郎裴矩,于是老裴就扳着张死鱼脸来找杨霖了。
老裴首先宣示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之类的大隋领土神圣不可侵犯、更不可分裂的大道理。然后直斥杨霖此举无异于裂土分疆,是大逆不道的叛逆行为,若不幡然悔悟、痛改前非,皇帝必将号召天下共讨之。
话说皇帝现在混得也算够惨,把他惹急了就会用一招黑吃黑吓唬人。可问题是李渊怕这个,宇文化及也扛不住这招,对杨霖却一点效果也没有。为啥?一来杨霖人缘好,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从来不招人嫌,就算有人被皇帝咋呼得起了贪念也不敢轻易对他下手。二来杨霖正在组织黑道大联盟,要对付的就是让人深恶痛绝的黑吃黑,哪能被皇帝一吓唬就收手了?
所以杨霖让老裴给皇帝带话:您老人家现在混得这么惨,而且弄不好还会更惨,小臣行此下策对您老来说除了没了那么一丢丢面子以外,只有好处没坏处。起码将来有人惦记起了您老那一亩三分地儿,大家伙还能按照盟约群起而攻之为您保住那块立足之地不是?再说了,您老想要回公主、弄死宇文化及还得小臣卖力不是?光凭着三心二意的老窦和居心叵测的老李没用,小臣也打不过瓦岗内军。不过只要盟约达成,不愁翟让不乖乖就范,让您老心想事成。
杨霖还热心的劝说老裴作为皇帝的代表参加酸枣会盟,而且还拍着胸脯保证将尽全力保住皇帝的利益和面子。
杨霖的话被传到了江都,皇帝一时半会没了动静,看似默认了杨霖的做法。这样一来,本还在隔岸观火的各路诸侯坐不住了,纷纷开始行动起来。
那些地盘小、实力弱的就不用说了,他们本就整日如坐针毡,生怕第二天早上一觉起来就被那些庞然大物吃干抹净,弄不好连条小命都保不住。如今就算杨霖的这个酸枣互保另有玄机,可是弄不好起码也算给自己多条后路,自然趋之若鹜,就算没被邀请的也拼命的托关系挖门路往里挤,甚至干脆就不请自来。
至于那些具有一定实力的诸侯心情就复杂了。杨霖的建议对他们固然也是一种保障,但起码在道义上绝了他们发展壮大的机会。所以他们很矛盾,颇有些进退两难,于是纷纷把目光对准了自己的同类,打算看看别人的反应再说。
可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还没过几天工夫,关中屈突通率先传檄天下,赞同杨大将军的倡议并决意亲自出席会盟。过了两日,河东李渊、瓦岗李密、河北窦建德、幽州罗艺纷纷响应,这下子剩下的几位想不参与都不行了。
再不发话,那就成了天下之敌啦,这谁受得了?
第二百五十章 郑家的女儿也愁嫁
杨霖被老房长孙他们一通忽悠之后跟着抽了一疯,然后搅得天下风云四起、群雄耸动,几有天翻地覆之势。不过他惹完祸之后就把所有善后之事扔给了别人,自己躲在家里不肯露头。
不是他不知轻重,更不是有意回避,而是他顾不上,因为他家后院起火了。
家有母老虎镇宅,三天两头不着把火才怪,本来算不上什么事。只不过这回这把火不但烧得猛烧得狠,还把杨霖烧得焦头烂额,就算王世充再划拉出十万大军气势汹汹的围攻东都他都顾不上喽。
这到底是发生了啥事?
事情其实很简单,就在杨霖相约天下群雄酸枣会盟之后的第三天,他的头号债主、太傅郑元寿和民部侍郎郑善果约上房玄龄、杜如晦、祖君彦和尧君素四人联袂来访。
郑家二老现在也算是他的机枢之臣,老房老杜他们更是老熟人,来杨霖家串串门、唠唠闲嗑根本算不上什么事。可问题是俩老郑不光是自己来的,还带来一个人,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事就大啦!
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杀伤力?其实就是个长得如花似玉,而且闻起来香喷喷的小姑娘郑元寿的嫡长子、荥阳郑氏接班人郑守羡的亲闺女郑元香。
人家郑妹子悄没声的立在俩老郑身后,而且羞眉搭眼的低着头,不显山不漏水的,就是偶尔偷偷瞄上杨霖一眼,然后脸蛋就开始发烧,红得像只看起来就好吃得不要不要的红苹果。杨霖开始还没在意,老郑也没介绍,更没把话题扯到他这位孙女身上,只是跟他云山雾绕的瞎胡扯,就不提一句正事。而老房老杜他们更是跟着瞎聊,脸上表情还笑眯眯的,就是看杨霖的眼神有点奇怪。
时间一长杨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酸枣会盟的邀约已经发出去了,虽然还隔着十多天时间,但在座的几位没一位能闲下来的,都得为这事忙得脚打后脑勺,怎么会有时间跑到杨霖家里跟他侃大山?
再者就是总有一股若有若无、似兰似麝、非梅非菊的香气弥漫在他四周,香而不浓,淡而不散,让他感到十分舒适而又惬意。这味道是哪来的?这年头富贵人家虽有熏香的习惯,可并不包括杨家,而且这种味道他从来没闻到过。难道是那些臭老头这几天都变了态随身带上了香囊,还是那个看起来羞答答的小丫头身上传出来的?
一事奇便事事奇,杨霖渐渐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比如说俩老郑吧,虽然说这二位于他有大恩而且还是他的头号债主,可是自打到了东都之后这二老从没在他面前居功自傲过,相反表现得很是谦卑低调。可是今天晚上这二位身上久违的、专属于顶级士族所特有的那股子傲气和矜持似乎又附身了,虽然依旧跟他谈笑风生,却隐然有反客为主、身居杨霖之上的意味。而老房那几个人呢,对此非但不怪不怒,还俨然有些自得之意。而且杨霖跟这几个老货相处日久,彼此间都快看腻歪了,可是今日这几位却时不时对他上下打量,颇有些老丈人审视傻女婿的意思……
直到兴尽人散,也没人告诉他这是怎么回事。杨霖莫名其妙的把人送走,刚回屋就被老婆们围住了。
杨霖身为东都八郡之主,自然是人忙事多,被老房他们堵在家里不是什么稀罕事,他的媳妇们也懒得管。不过这帮老头无缘无故的带着一个香喷喷白嫩嫩的小姑娘上门,这事就大有蹊跷了,醋瓶子李蔓珞心中警铃大响,小八婆小七和嫣儿自然也要打听出个究竟,而一向高冷的李秀宁可能是将要嫁人的缘故,居然也关心起老公的疑似外遇问题了。
杨霖正忙于招架、大呼冤枉之时,房玄龄又溜溜达达的转回来了,而且带来了一个对杨霖来说堪称惊天地泣鬼神样的消息,而且直接把杨霖家后院这把火点着了。
啥事?
老郑要嫁孙女啦,而且要嫁的还不是别人,正是杨霖!
而且这事杨霖还拒绝不得,谁让他当初在荥阳城下赌咒发誓答应了老郑一件事?而老郑现在表态了,这件事就是杨霖必须娶他的孙女!
而且老房还说了,就算没有这段渊源,老郑的要求杨霖也拒绝不得。而且让杨霖万万没想到的是,老房这个貌似蛮不讲理的观点,竟然得到了他的四位老婆的赞同,虽然她们正在摩拳擦掌的要对杨霖的**和精神施以毫不留情的打击,但并不妨碍她们都是讲道理的人。
可这又是什么道理?
这事对杨霖这个穿越者来讲毫无道理,可是对生活在这个年代的人来说,却是再正常不过的基本常识。
有句俗话叫作“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其实是胡说八道,皇帝的女儿其实一直都不怎么好嫁。远的先不说,就说在正史上大唐的公主向来以彪悍跋扈而著称,不但愿意给老公戴绿帽子,而且不折腾毋宁死,往往给老公乃至整个夫家带来灭顶之灾,比如著名的高阳、太平、安乐等。所以皇帝一旦想把他家闺女嫁给谁,往往令对方闻风丧胆、如丧考妣;再比如说大宋,大宋的皇帝一般都过得比较憋屈,无论是外夷还是士大夫任谁都能欺负欺负不说,老百姓富得流油偏偏皇帝穷得要命,只好时常把堂堂大宋公主的终身大事当成一桩买卖,给自己招来一大堆受人鄙视的商人女婿;再比如大明,开国老祖朱重八脑回路结构比较清奇,给子孙后代立下了一大堆奇葩的铁规矩,其中一条的就是皇帝的女婿不能任实职只能吃闲饭,所以但凡有点本事和志气的男儿都不稀得娶高贵的大明公主……
所以基本上历朝历代的皇帝差不多都为怎么把闺女嫁出去这件事操碎了心。连皇帝的女儿都愁嫁,那还有谁家的闺女能好嫁?你还别说,真有!
那就是士族、尤其是顶级士族家的闺女,不但不愁嫁,而且被疯抢,还基本上抢不着!
大帝李世民牛叉吧?人家可是千古一帝啊!可他偏偏为一件事耿耿于怀,穷其一生而不可得,那就是他一直想娶个山东大族家的闺女当小老婆。虽然李大帝英明神武,把处处跟他作对的山东士族折腾得****、鸡飞狗跳,却偏偏在这件事上屡屡吃瘪,那些山东士族们对李大帝各种嫌弃、各种瞧不上,比如身世不明啦,比如血统不纯啦,比如作风不好啦……反正就是不肯把闺女嫁给他。直到大唐天下稳如泰山了,山东士族也被折腾得稀碎了,他们中间混得最不济、而且老窝就杵在老李家发家之地晋阳的太原王氏才勉强嫁了个闺女给李大帝的儿子李治,还不是长门正房的……
像荥阳郑氏这样的顶级士族,家里的闺女,尤其是长门正房、还是嫡亲的基本上只在“七宗五姓”这个范围内内部交流,别人家想都别想。要是老郑脑子一抽抽把自家闺女嫁到了不受认可的皇家或是次一等的士族(再往下的阶层就不用说了,老郑就算把脑子抽到火星去也绝不会答应),那么老郑家的名声就算臭了,起码他家的闺女再想嫁到那六宗四姓这事就别想了,人家丢不起这个份儿,会拒收!
自魏晋以来,以“七宗五姓”为代表的山东士族始终屹立于中原权力金字塔的顶端,所以不管是同样历史悠久的会稽四姓(顾陆朱张)、江南四族(王谢桓庾),还是新晋崛起的关陇勋贵(以北魏八柱国为主,包括弘农杨氏),在他们面前都自觉矮上一头。所以具体到娶媳妇这件事上,这些家族压根就没指望过包括老郑家在内的“七宗五姓”会把出自长门正房的闺女嫁到自己家来,也不会去自取其辱。但是旁支的、远房的还是可以争取一下的,而且一旦事成那就是件给自己脸上贴金的大好事。比如说杨霖的爷爷杨素,想当年可是跺跺脚就能让半个大隋跟着乱颤的主儿,而且也是贵为传承达数百年之久的弘农杨氏门下的一支,就这样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老郑家讨来了一个出身旁支的闺女,嫁给了杨霖的叔叔杨玄挺。就这样,老杨还美滋滋的大肆庆贺,婚宴摆得比杨玄感这个嫡子成婚时都要隆重排场不说,还在京师被传为美谈。
郑元香小妹子,出自荥阳郑氏长门正房,爷爷是现任族长,亲爹是族长接班人,虽然不是长女,却也是嫡出。所以说在世人普遍的认知中,郑妹子的身份就算皇帝杨广拿十个公主出来比也只有跟在后边吃土的份儿。按照常理,郑妹子理想中的夫婿,只能出自“七宗五姓”中剩下的那几家,还得是长门正房的,便是嫡长子也配得上!
所以这还是没杨霖啥事啊?
可谁让老郑家没落了呢,谁让老郑急得火上房似的想重振家声呢,谁让老郑把宝押在杨霖这货头上呢,谁让老郑不但压了宝,还在荥阳一战中差不多把全部家当都赔上去了呢?
老郑也想明白了,郑家要想重现昔日辉煌靠自己是没戏了,自己那几个儿子更是指望不上,那些个联姻多年的亲家现在也是各怀心思不敢指望,能指望上的数来数去也就剩下个杨霖了。
更何况以这小家伙的家世和如今的身份地位,老郑把当宝贝一般养大的孙女嫁给他,也不能算给老郑家丢多大的份儿,起码不会丢到火星去……再者说还是老六善果说得对,既然要赌就赌把大的,反正赌输卵朝天,赌赢万万年,豁出去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后院起火了(上)
按理说,老郑要想把孙女嫁给谁,压根不用考虑嫁不嫁得出去的问题。哪怕抛开那高贵无比的身份,就凭郑元香的相貌人品,就算是那个被选中的幸运儿是崔家、李家、卢家的嫡长子,也得赶紧撮捧土、点柱香,感谢一下老天开眼祖宗积德。
可是杨霖毕竟不是一般人,老郑跟他接触越久越觉得琢磨不透。尤其是他听说了杨霖跟他的几位未婚妻情深义重,为此不顾实力相差悬殊,与翟让当面火并、与李渊差点刀兵相见的事迹之后,就越来越觉得此事难办。
可是老郑还是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把孙女嫁给他。像老郑这样的老士族,除了利益不会相信任何人和事,杨霖就算跟他三刀六洞赌咒发誓也没用,除非他变成老郑的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自家人总不会坑自家人,这样才能安老郑的心。可是要把杨霖变成郑家人,唯一的办法就是联姻。
土地、人口、财帛、诗礼传家并称为士族屹立千年不倒的四大利器,其实这只是表象。真正维系士族、尤其是老牌士族门楣不坠的撒手锏其实就是联姻。通过联姻,老牌士族们编织了一张联系紧密且不可分割的关系网,这张网密不透风又无孔不入,网外的人永远甭想得其门而入,网内的人则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惟其如此,他们才能消弭内耗,一致排外,保证大家的共同利益。
因此在某种程度上,士族家的女儿比儿子的作用更大,家主资质平庸些不要紧,只要女儿嫁得好,一样可保得家族平安无忧。
所以老郑一定要跟杨霖联姻,可是怎么联就成了问题。要是杨霖能判明大势,主动上门求亲自然是两家共赢的美事,可老郑压根就没指望过,跟这个二百五斗心眼早就让他心力交瘁了。那老郑以荥阳城下埋下的那记伏笔上门主动上门?且不说老郑家再落魄也丢不起这个人,就算老郑拉得下脸,以杨霖那种沾上两撮毛就是头叫驴的脾气能答应老郑插队、让他孙女当上正妃?老郑自己都觉得这纯属在做梦。
以前都是老郑家有女不愁嫁,坐等人家上门求亲。心情好了答应下来是给你面子,心情不好统统撵将出去那也是理所应当,可是主动上门推销自家闺女这种事,老郑没经验,更不专业啊?
所以他一直在等待机会,察言观色又旁敲侧击,可是一直觉得时机不成熟。可是现在他实在等不得了,再过十几天就要酸枣会盟了,一旦谈成杨霖就要大婚了,老郑要是再等下去,可就连黄花菜都凉了。
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备上厚礼去找房玄龄这个杨霖的头号心腹拿主意。没想到老房一听说老郑的来意乐得直蹦高只要是稍有头脑的都能看出这桩亲事的好处:这可是荥阳郑氏长门正房的闺女联姻啊!普天之下除了寥寥无几的那几家老牌士族,谁能得到这样的待遇?别说李渊翟让窦建德这帮山寨王、冒牌霸了,就算皇帝也只能意淫一下了吧?郑氏虽然衰落了,可是名头还在,杨霖要是能娶了郑元香,别的不说,名望声势那可就要蹭蹭往上窜,不能说一下子就大业有望了,起码也是平添了几分把握啊!
本有些贪财的老房这回连老郑送的那份厚礼都不肯收,又找来老杜老祖老尧等人压场子,这才赶紧拉着老郑去找杨霖,生怕这老家伙反悔了。而老郑也把他的宝贝孙女一起带来了,一句话不说,一个字不提,老牌士族自有老牌士族的矜持与骄傲,意思到了就行。至于杨霖这个傻蛋明不明白其中意味老郑才不管,那是老房他们该操心的,他就坐等杨霖上门求亲了。
老房把这事的前后原委说清楚之后,杨霖傻眼了。
他能不傻吗?他跟李秀宁虽是自幼有婚约在身,但也是在无数次战斗中结下了深厚的情义,跟李蔓珞更是不打不相识越打越热乎,跟小七算得上青梅竹马还是贫贱之交,跟嫣儿也是惺惺相惜日久生情。可是他跟这位郑妹子连正眼都没对上一个,咋就非得娶进门了?而且还非得在他本就紧俏稀缺的老婆名额里边占一个位置靠前的,而且看老房那明里暗里的意思,最好还得把正妃的位置让给郑妹子?
不管杨霖怎么发傻,有老房在那儿杵着,他家的母老虎们就算杀意冲天也只能暂且憋着忍着。可老房也不是外人,知道这几位姑奶奶哪个都不好惹,一旦惹翻了连他都讨不到好。所以他赶紧威胁警告了杨霖几句,把娶不娶郑妹子上升到关乎东都八郡数百万军民的安危,乃至整个天下亿万生民的吉凶祸福的高度之后就溜之大吉了。
“老房你等会儿,我还有点事跟你商量……唉哟!”
老房能溜,杨霖也想溜,可是要想虎口逃生哪有那么容易?还没等他伸脚,就觉得耳根子一阵刺痛嗯,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味道,这应该是他家那个头号醋坛子又打翻了咦,不对呀,这回揪住他耳朵的怎么不是李蔓珞,倒换成了一向高冷的李秀宁?
其实李秀宁也挺纳闷。按说一般出现这种情况,别说一个老房在场,就算在这屋里摆上千军万马,一向脾气火爆又好忌善妒的李蔓珞也不见得会有什么顾忌,早就该对杨霖连挠带掐了。可是这回她虽然脸色涨得通红,整个人却一直痴痴傻傻的,就连见到杨霖想要溜走也没做出什么反应。所以李秀宁下意识的学着她以前的路数出手制住了杨霖,然后这个高冷妞儿就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只好回头求教:
“姐姐,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是啊,这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呢?”
李蔓珞的眼神发直,依然一副怔住了的样子。她的嘴里低声念叨着,像是回应李秀宁的问题,又像是在喃喃自语。杨家的女子最近都喜欢学着杨霖的样子扎起了马尾,而此时李蔓珞的一缕秀发却散落下来,遮住了她的半边容颜,而她却依然无知无觉的痴痴发着呆,这可把杨霖给吓坏了。
“女侠姐姐,我冤枉啊……不不不,都是我的错!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怎么滴都行,就是别弄出这么一副模样吓唬我呀!”
杨霖在外吃软不吃硬,回到家里也是一样。以李蔓珞为首的老婆们没少欺负他,他哭天抢地也好四处逃窜也罢,偶尔还会男人一把,其实也就是徒劳的抵抗几下,可这对他来说都是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是祸害。可要是她们不哭不闹不说话,那就意味着问题严重了,杨霖就要抓瞎了。
这回李蔓珞这副模样不但把杨霖吓着了,连小七和嫣儿也吓得不轻。不过这就是仨笨蛋,除了大惊小怪啥事不顶,这种场合还得靠李秀宁。
只见这位懒得说话、一向擅长用行动解决问题的暴力妞儿一个箭步窜上前去,然后一巴掌扇在李蔓珞的印堂之上。这一巴掌她扇得可不轻,毫无防备的李蔓珞的脑门上留下了清晰可见的五个指印,而且激灵一下刚缓过神来然后就又怔住了。
话说这俩姓李的妞儿就没一个善茬,当初为了争风斗气曾在磨坪山下大战过一场,之后也没少以切磋之名动过手脚。总体来说李蔓珞师从华山隐侠孙不通,尤擅江湖技击之术,而李秀宁所习的乃是军伍破阵之法,论小巧腾挪的单打独斗本不是李蔓珞的对手。不过这位华山小师妹被师傅和师兄们宠着、惯着、护着,所以骄纵惯了,不但极其缺乏江湖经验,而且一身功夫也是花架子居多,所以也就能跟李秀宁斗个不相上下。后来时间长了,两人又都不是难相处的,所以感情日好到姐妹相称了,自然也不怎么打架了。
今天挨这一巴掌,几乎是李蔓珞在李秀宁手底下吃得最大的亏,按这妞儿的火爆脾气,不跳起来拼命才怪。可是她反应过来之后没有一点要动手的意思不说,眼泪还流下来了,这下别说把小七和嫣儿吓得哇哇大叫,连李秀宁都手足无措起来,口中喏喏的想要解释,可是她一直宁折不弯惯了,哪会说软话?
还是杨霖了解自己的媳妇这妞儿除了脾气火爆、醋劲儿大、酷爱摆大姐头的架子之外,因为经历和那个不靠谱的老爹的缘故,总爱自怨自艾。这回说不得又是那个郑妹子触动了她哪根敏感的神经,又自伤自怜起来了。
“姐姐莫哭,不就是郑老财主挖了个坑我栽进去了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我去给他磕头赔罪,让他换个条件,反正他孙女我是不娶的……”
“不可!”
杨霖为了扑灭自家后院这把火,那是什么大话都敢说。可是还没等他拍着胸脯保证完,除了傻乎乎没弄明白啥情况的小七之外,其余三女竟是异口同声的齐声反对。
这是啥情况?
还是李蔓珞亲自给他解释了其中的原委。
像荥阳郑氏这种老牌顶级士族,能做出带着自家闺女上门推销这样的事情是极其罕见、也是极其掉面子的,更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决心的。打个比方,就好像农户日子过不下去把种子一锅煮了吃掉、像军队自断粮道背水一战一样,都是摆出一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架势。杨霖要是敢拒了老郑的这番好意,那就意味着彻底翻脸没有任何和解的可能,老郑除了跟杨林拼命没有别的选择。
老郑家败落了,又在荥阳一战打丢了半个身家,杨霖豁出去脸皮的话也用不着怕他。那么合天下士族之力,再加上河东李、河北窦、幽州罗、关中屈突、江汉萧、吴郡沈等十余大诸侯之力对了,还有个早看他不顺眼的皇帝,这些势力加在一起,就问杨霖怕不怕?
第二百五十二章 后院起火了(下)
为啥杨霖就拒个婚,就捅了这么大个马蜂窝、大半个天下都要跟他拼命?
原因无他,就是个面子问题。
士族之所以不管世道好坏都混得那么牛叉,靠的就是有钱有势有关系,而一旦有了这些东西,随便一个二傻子都能混得倍儿有面子,这才能称得上是士族。而这年头有钱的暴发户到处都是,一时得势的权贵人物如过江之鲫,八面玲珑、交游广阔的人精也不稀罕,可是这些人或许能称雄一时、一方,却注定无法被士族这个小圈子所接受,起码在短期内绝无可能。
前边说过,士族、尤其是顶级士族通过联姻结成一个封闭且极度排外的小圈子。要想打入这个小圈子,唯一的途径的就是联姻,而且是长期、稳定的联姻,过个一、两百年之后,才有被接纳的可能。而联姻之难,即便贵为天子也只能看人家的心情,更别提那些看上去炙手可热的朝廷权贵和次等士族们可能为此苦苦追求数代、十几代而一无所获了。
要是像老郑家这种顶级士族肯于主动把闺女下嫁,别说杨霖这种冒牌王、破落户了,就算皇帝也得沐浴熏香跑到祖祠去向列祖列宗汇报这件足以光宗耀祖的大喜事,然后把郑妹子当姑奶奶供起来,就算皇后的名额满了,起码也得个给贵妃。
而杨霖要是敢拒婚,那就不是老郑家一家跟他拼命的事了。老郑家没落了可以没人管,在荥阳一战就算被王世充干翻了,只要老王没疯透、没把老郑家连锅端了可能问题也不大。因为这都是老郑家自己的事,跟士族的共同利益扯不上多大关系。可是联姻这种事,牵涉到士族的根本、所有人的面子,老郑家要是被拒婚了,固然面子全无,跟他家联姻几百年的士族也会跟着没面子,这事儿就大了。
一旦杨霖激怒了所有的顶级士族,基本上就等于与天下为敌了且看如今天下各路诸侯,谁的身后没有一两家大族撑腰?
“都是妾身无能,才致杨郎和妹妹们受此奇耻大辱……”
“这是啥话……”
李蔓珞终于开口了,虽然还像说梦话似的恍恍惚惚,但总算让人松了一口气。不过她的话说得没头没脑,让人如坠五里雾中明明是杨霖被逼婚,说无能也是他无能。再说了,人家郑妹子又漂亮又温柔,闻起来还香喷喷的,要不是杨霖已经名草有主,怕是早就蹦着高的到老郑家抢人了,这算啥奇耻大辱?如果这是奇耻大辱,杨霖恨不得每天被辱上个十回八回……
当然这话也就在心里yy一下罢了,打死他都不敢说!
“妾身的阿爷贵为一方霸主,不说出手相帮杨郎也就罢了,还屡屡与杨郎为难。前番王贼来犯,阿爷坐视旁观在先,欲趁机瓜分东都在后;此番他与翟让相争,却欲拖杨郎下水;便是这郑氏逼婚,若阿爷肯为杨郎出头,也定不会使得杨郎与我等姐妹蒙羞……可是妾身数度传书给阿爷,苦苦相劝相求,却不得一书一字回音。妾身命薄,生于这薄情寡义之家,非但不能为杨郎分忧,还给你平添烦恼,实在是无颜再见杨郎和诸位妹妹,还不如就此离去……”
这妞儿自导自演了一出苦情戏,还声情并茂的哭成了一个红眼兔子,不过她的编剧水平实在太坑,故事讲得连最缺心眼的小七都不信:蔓珞姐姐向来是杨家后院一霸霸占老公的霸!别说外来户了,就连跟他姐妹相称的这几位要是跟杨霖举止稍稍亲热一点都得打翻她的醋坛子,小七和嫣儿没少因此被她虐待,连耳朵都扯得都大了一圈……就她还能自怨自艾的退出竞争、心甘情愿的把老公让给小三儿?小七觉得她三岁那年就能识破这么不靠谱的骗术了。
那么这妞儿玩这一出拙劣的苦肉计的目的何在?现在杨霖用脚后跟都想得出还不就是那个郑小三撵不走又动不得,所以她瞅准了杨霖吃软不吃硬的贱脾气,先是故作大度,再装弱小扮可怜以博取他的同情心和亏欠心,再跟众姐妹建立攻守同盟,等郑小三进了门,再让她尝尝什么是大姐头的威风……
演技是否拙劣并不重要,谁让杨霖心软,她又笃定了这货压根舍不得揭穿她,所以自顾自的演得饱含深情……唯一有点出乎意料的就是李秀宁这个胸大无脑的疯婆娘,居然那大巴掌抽她,下手还没轻没重的这个仇老娘得记着……
李蔓珞觉得吃了李秀宁的亏,可她哪想到她刚才那番话也呛到了李秀宁。为啥?她爹李密是没少干坑女婿的缺德事,那李秀宁她爹李渊就清白了?五十步笑百步而已。只不过大家都是出来混的,亲兄弟还明算账呢,这种事实在不算啥,包括杨霖在内,也没少坑过老丈人。这其中的尴尬以李秀宁和李蔓珞为最,受夹板气不说,在杨霖面前争个名分都理不直气不壮。她正憋屈呢,结果被李蔓珞这个同样胸大无脑的蠢妞儿在伤口上又捅了一刀,她心里能好受?
所以还没等杨霖开口,两个都觉得自己受了委屈的猛妞儿的两个大白眼就嘁哩喀喳的带着火花霹雳闪电撞一块了,然后二女也不搞诸如“你瞅啥”、“瞅你咋地”之类的废话,蹭蹭的一跃而起就要掐到一块。
这俩妞儿以前没少掐架,而且不管掐得有多激烈,掐完了之后她俩都跟没事人似的,反而是拼命拉架的杨霖被又掐又挠的没了个人样。这种事经历得多了,他就算再傻也明白过来其中必有蹊跷了,所以还没等这俩妞儿比划上,杨霖就三步并作两步向大门口窜去。这俩姑奶奶他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老婆打架,老公先溜了,这让本就闹心的李蔓珞和李秀宁平添伤心的同时,又羞刀难入鞘,眼瞅着就要打成一团。没心没肺的小七在蹦着高的给她的秀宁姐姐叫好加油,盼着她好好收拾一下总爱欺负人的蔓珞姐姐,给她出一口恶气。而杨霖呢,一边往外逃一边回头偷眼看热闹,却不防衣领子被人一把揪住,然后又被生生的扯回屋内。
“别打啦!杨霖哥哥你也别逃啦!我们不是说郑家姐姐的事吗?咱们哪次议事能不跑题……”
抓回杨霖,并拦住刚纠缠在一起的两只母老虎的,正是一直不声不响的嫣儿。嫣儿年纪小,性情又比较安静,不像她的两位李姐姐那样脾气火爆,更不像小七那样就知道瞎胡闹,所以在杨家的存在感较低。不过她一向乖巧,而且体弱多病,一直最得杨霖的疼惜和众人的宠爱,所以她一出头,不但杨霖乖乖听话,而且李蔓珞和李秀宁也借坡下驴住了手。
“杨霖哥哥,嫣儿虽知郑氏求婚不好拒绝,可是你已经有了我们姐妹四人,若要再娶,嫣儿也觉得太过分啦!所以怪不得蔓珞姐姐和秀宁姐姐不高兴。所以她们若是因此欺负你,嫣儿觉得你也不算冤枉!”
好吧,连对男女之事还懵懵懂懂的小萝莉都觉得杨霖该揍,他还有什么好说的?所以从头到尾杨霖没说过一句要娶郑妹子的话,但是连最与世无争的嫣儿都这么说了,他明智的以为自己还是闭嘴,然后乖乖认罪的好。
“不过呢,杨霖哥哥要是不想再娶,又不想与郑家因此发生龌蹉,嫣儿以为也不是没有办法……”
这话要是换成另外三个傻妞说的,杨霖就算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回以一个大白眼,不过嫣儿可就不一样了。毕竟这个小萝莉在前世可是文德顺圣皇后、大名鼎鼎的千古一后啊!能留此大名,为人淑德贤惠不过为表,头脑聪明睿智才是关键啊!虽然想起这事杨霖就莫名的吃醋,十分想跑到河东去给李老二两刀,但是对于嫣儿的意见却不敢有半分的怠慢。
杨霖对于娶不娶郑妹子这事一直比较纠结,这里边固然有郑家这个庞然大物的影响,其实也不乏上半身与下半身之间激烈的矛盾与斗争……不过对于李蔓珞等人就不存在任何障碍了,一听说嫣儿有了力拒小三于家门之外的良策,哪里还顾得上斗气斗嘴,纷纷围拢上来,连连催着她赶紧说。
“其实此事,还要着落在两位姐姐的娘家头上……”
“我们的娘家?”
李蔓珞和李秀宁面面相觑,不知何意。而嫣儿此时也是面有难色,犹豫了大半天才鼓足勇气说道:
“却不知两位姐姐的娘家,是否介意郑家姐姐嫁给杨霖哥哥?”
“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两个胸大无脑的傻妞不约而同跳起来,继而捶胸顿足的哀悼自己的智商,然后一个去找自己的大兄,一个去找柴孝和,转眼就跑没影了。
“那……那我要去找谁?”
一直充当吃瓜群众看热闹的小七还没搞明白状况,一看两位姐姐都跑了,便傻兮兮的问杨霖。杨霖此时正不知为啥有些懊恼,便随手在她有点婴儿肥的脸蛋上掐了一把,恶狠狠的道:
“自然找你家郎君!就咱俩是傻蛋,你不找我找谁?”
“杨霖哥哥,嫣儿是不是……是不是多嘴了?”
看着嫣儿怯怯的眼神,杨霖的心一下子软了老婆们虽然爱争风吃醋,而且排外思想极端严重,可毕竟都是为了他好。他要是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不知满足,估计老天都得看不过眼打个雷劈死他。
所以他没有言声,只是将两个小丫头揽进自己的怀里嗯,自己的老婆也是香喷喷的,虽然不像郑妹子那样香得过分,但是胜在纯天然无污染嘛……
可是郑妹子为啥那么香呢?
第二百五十三章 勾心斗角(上)
郑妹子为啥这么香的问题打死杨霖也不敢问,就算问了挨顿胖揍的可能性也远大于得到什么科学的解答。不过这事现在不重要,包括杨霖到底要娶几个老婆的事也没多少人关心,现在压倒一切的大事是即将到来的酸枣会盟。
即屈突通率先响应酸枣会盟倡议,李渊、李密等随之呼应以后,天下裂土自立的豪雄无论大小强弱纷纷表态愿意与会,甚至一些从来没有跟杨霖打过交道或者他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诸如白瑜娑、刘元进、刘迦论、朱粲、梁师都、刘武周、郭子和、薛举、李轨等人也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了这个消息,起哄架秧子的非要参加不可。
到了十月初八,在大半个天下一片促和停战的呼声和压力下,翟让终于半遮半掩的表态或可参与会盟。虽然死鸭子嘴硬说是“或可”,却半点不耽误的派出心腹大将单雄信带兵三千立即开赴东郡,之后立即转道酸枣去打前站,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个新晋招纳、名为魏征的文士。
就连因此曾雷霆大怒、不惜号召天下“黑吃黑”反对会盟的皇帝杨广,在得知了天下群雄的反应以及在虞、裴等人的劝说下,也偃旗息鼓了。不仅如此,就在十月十二、杨霖即将率众离开东都前往酸枣之前,一个叫王缠的长秋监内常侍,也是杨广的头号心腹宦官悄悄赶到,并与奉命赴会裴矩汇合。
酸枣会盟定在十月廿十,而且长孙无忌、尧君素等一干杨霖的能臣干将早就赶赴现场操持各项前期准备工作,根本不用杨霖操心。本来他提前个两三天上路就行,为啥现在就急慌慌的往酸枣跑?
能指使动杨霖这个懒鬼加倔驴的,除了他的老丈人也没谁了。更何况这次提前把他拎去酸枣,不但是他的两位老丈人,还有屈突通、窦建德、罗艺等大佬,他岂敢怠慢?
酸枣,位于荥阳、梁郡、东郡、汲郡及河内郡五郡相交之地,紧邻黄河,著名的军事要地延津渡与其咫尺之遥,且翟让、李密、窦建德、李渊、杨霖这五个当今天下最大的割据势力在此犬牙交错。自大业八年以来酸枣周边战乱频起,小冲突、小摩擦更是从没断过。因此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在不到两年的时间内城头不知变幻了多少大王旗,城中原有的万余居民因此死的死、逃得逃,几无人烟,由黏土堆垒起的四面城墙也垮塌了两面,几乎没有任何防御价值。此前,杨霖和翟让曾在此长期对峙,但双方的大军均驻扎在阳武和灵昌,两城之间的酸枣一带便成了双方控制冲突规模的缓冲区,更是两军哨探、巡兵较劲的演武场,这下子更是成了生人勿进、商旅绕行的禁区死地。偌大座酸枣城通常连个鬼影子都瞅不着,只剩下残垣断壁、荒草丛生,倒变成了城狐社鼠的天堂。
自打杨霖发出在此会盟的倡议之后不久,长孙无忌和尧君素等人就带着大批军士民夫开进了酸枣,并在地头蛇荥阳郑氏的大力支持下开始修缮城池、重建官署民居等基础设施。没几天工夫,杨霖的两位老丈人李渊和李密也派出人手前来相帮,这下子比邻而居、而且产生了受迫害妄想症的翟让也坐不住,下令东郡守将翟摩侯也派人前来,名为相助实为监视。可不管怎么说,四方势力一家负责一个方向,酸枣的重建修缮工作速度大大加快,等到杨霖等人赶到时,已经粗具规模了。
酸枣不过一座周长十里左右的小城,但是为了保证各方出席会盟的老大出入和安全,这会竟然设置了十座城门。而且城下的护城河、鹿角、拒马、蒺藜、陷坑面面俱到,城上的瓮城、雉堞、女墙、马道、箭楼样样俱全,原本用黏土垒成的高不过丈余的四面城墙,如今被加高到了两丈有余,而且外包青石裹以糯米灰浆,堪称坚不可摧,就算比不上东都,但是比之管城、荥阳之类的大城已经不遑多让。
城内早就被清扫一新,别说十余日前曾四处乱窜的野兽老鼠了,连荒草都拔的一根不剩,横贯四座主要城门的十字街上黄土垫道、净水泼街,拾掇得一尘不染。而且沿街新建的民居,均使用坚固的砖石取代了传统的木料,临街的门窗都被封闭或用砖石半掩,加上屋顶砌起的箭垛,分明就是一座座小型堡垒即便被攻破城墙守军亦可转入巷战,攻方一时半会还真奈何他们不得。
城头之上,六尺多长、儿臂粗细的巨型弩箭架在伏远弩上,硕大的锋刃在阳光下闪烁着人的寒光。这样一发四矢的巨弩仅在西城头上就有十余具之多,再加上数不清的 擘张弩、单弓弩和普通弓箭,寻常千人规模的攻势只怕在两波箭雨的覆盖下就得灰飞烟灭,即便有侥幸生还者悍不畏死的能冲到城下,也难以逃脱那些堆积如山的滚木石灰瓶狼排的毁灭性打击。
酸枣虽身处要地却易攻难守,况且地瘠民稀、交通不便而不利大军久持,因此城如其名,就像一颗又酸又涩、核大肉少的枣子让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可是经过杨霖的这一番忽悠,在天下最有钱有势的四方势力的合力经营下,在短短的半个月时间内就变成了一座浑身是刺的军事要塞。此时的酸枣,只要配以万余训练有素的守军和足够的后勤保障,便是十万大军也休想在一年半载之内破城而入。
兵是不缺的。虽然杨霖已将主力大军撤到了百里之外的管城,仅在阳武驻军两万,但是按照约定,参与酸枣会盟的诸位大佬可自带五千兵马以护卫安全,其中一千人可随行进城,余者驻扎在城外十里早已布置好的大营内。随着杨霖和裴矩的到来,入住酸枣的大佬数量已经达到了七位,城内的守军自然也增加到了七千(皇帝没派兵来貌似想派也派不过来,所以裴矩跟杨霖借了一千护兵),虽不充裕却也勉强够用。
酸枣会盟是杨霖发起的,之所以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响应不是因为他实力有多强、威望有多高,而是大家恰好需要这么个东东,或者用来给自己脸上贴金,或者拉帮结伙对付仇家,或者借此拖延时间以积蓄实力。所以杨霖是不敢自诩为盟主的,不过作为地主的资格还是有的,所以他一到酸枣就走马观花的巡视了一圈城防和接待准备的情况之后,便想去拜见一下他的两位老丈人。毕竟他提前跑到酸枣就是因为两位老丈人召唤,他于公于私也得先跟这俩老头碰个面,怎么也得先统一一下内部意见,省得到时候自己人说法都不一致,还不得丢死人?
没想到长孙无忌却告诉他,如今在酸枣想跟某位大佬私下会晤根本没可能,想要见面,那就得大伙一起见,一个大佬都甭想落下!
这是咋回事?
在城内巡视的时候杨霖就发现异样了每面城墙上的守军都是由六位大佬(借兵的裴矩被无视了)带来的护卫组成的联军,城内遇见的每队巡兵的组成也大体如此。各军的编制、装备各不相同,服色和操演作战的方式更是迥异,即便如此也非得将他们强行组合在一起,少一家都不行,哪一家人少了更不行。比如说在城内遍地都是的巡兵吧,每队基本都由六十人组成,打头的十个是外罩玄色战袍、上绣三瓣桃花托起一枚铜钱图案的杨霖的羽林军,后边跟着的分别是穿红袍的河东军、青袍的蒲山公营、黑袍的长乐军、灰袍的幽州兵和依旧穿着隋军制式的土黄色战袍的关中军,泾渭分明而且无一错乱。而且杨霖瞅他们那副架势,更像是在相互戒备,他估计着一旦打起来的话,这帮家伙抡起刀子互砍的可能性远大于团结一致对抗外敌……
而且长孙无忌还说,那几位大佬来到酸枣达成的第一项共识,就是彼此之间有公无私,无一言、一事不可为外人道。所以杨霖只是看到了护卫们相互监视、提防而已,其实大佬们的日子过得更惨……每个人的屁股后边都跟着一溜瞪大眼睛盯着他们一言一行的眼线,而且还是大家商量好公开互派过去的。所以大佬们除了出恭、睡觉,在酸枣城内几乎没有任何**可言,在这种情况下,杨霖想私下会晤他的两位老丈人根本就是在做梦。
杨霖被长孙的话惊得目瞪口呆。大佬们会担忧自身的安全问题,担心有心人会借此机会相互勾连预谋不轨这些事他曾想到过,只是没想到彼此间的猜疑和不信任已经到了如此丧心病狂的程度。不过他仔细一想之后便也释然了,毕竟这些人如今都是一方雄主,小命金贵着呐。而且这些人都是人精,即便无害人之心,防人之意这根弦也不能松,倒是可以理解。
不过这样一来,他的事就难办了。毕竟他这次会盟的目的之一就是借众议胁迫翟让释放公主、惩治宇文化及,而此次前来的众位大佬不管明的还是暗的,基本都属于反隋反皇帝一伙的。如果不能私下通过利益交换达成妥协,这事就只能拿到明面上去办,能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还真不好说。
第二百五十四章 勾心斗角(下)
不能偷着见,被一堆碍眼的大瓦数灯泡围观那也得见啊,所以杨霖只得前往原酸枣县衙跟诸位大佬见面。
为了准备此次会盟,规格仪制都不够格的县衙早被拆成了一片白地,四周帐篷林立,中间搭起了一座高大宽敞的芦棚。这样一来杨霖的视线就很好,所以他离得老远就被吓了一大跳。
杨霖进城的消息瞒不住人,所以大佬们早已知晓并汇聚到芦棚处等候。而且大佬们都凑一块儿了,那些更碍眼的眼线们自然也用不着再跟着,于是本就宽敞的芦棚内并不显得拥挤和喧闹。只不过让杨霖开了一把眼的是,偌大的芦棚之内空空荡荡,别说在这个年代还没普及的桌椅了,连最起码的地席和几案都没有,那些寻常日子里意气风发、养尊处优的大佬们只能零散的站着,个别年纪较大、身体不太好的也只能找根柱子靠着,权作休息。
“这是咋回事?”
杨霖不高兴了。他毕竟是这次会盟的发起者和地主,把人家招呼到自己家里来,别说茶水点心了,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这让他的脸面往哪放?更何况这些人就算不是他的长辈前辈,也是他一个都得罪不起的人物,在受到如此怠慢的情况下,人家不论是挑理还是借机挑事他都受不了啊!
可是挨训的长孙无忌也很无奈啊!
长孙家虽然败落了,可是长孙无忌毕竟是也是出身宗室豪门,按说这种接待工作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事,办起来肯定井井有条而且处处符合礼数规矩。别说像窦建德、罗艺这样出身寒微的土包子了,就算是士族勋贵出身的李渊、李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可问题是这帮大佬们不好伺候啊!
比如说座次的安排。这年头桌椅还没流行,普遍还习惯于席地而坐,按照规矩主人或官位高者、辈分尊者上坐,其余人等按照尊卑依次坐客席“席南向北向,以西方为上”,即以面朝东坐为上,其余人等面南北而坐。可问题是谁尊谁卑这事就不好说了。
杨霖是此次会盟的发起者,还是地主,理论上说他该“上坐”,不过诸位大佬都没把他当回事,毕竟无论从官位、辈分和实力上杨霖都排不上号。那剩下的大佬们谁有资格“上坐”呢?
按照大隋朝给的官衔,李渊是最有资格“上坐”的,可裴矩却是代表皇帝来参会的,相当于钦使,见官大一级,这么算来老裴比老李就更有资格了。
不过这套规矩基本没人认账。毕竟大隋朝现在都快完犊子了,在场的诸位明里暗里无不想取而代之,所以连老李和老裴跟人吵起架来腰杆都不硬。大隋朝的规矩不好使,那就按大家伙自己的规矩来?这也不行。窦建德自称长乐王,李密自称魏王,听起来比李渊那个区区唐国公牛叉多了,可问题是这些个山寨封号除了他们自己没人认啊?尤其是对李渊、屈突通、罗艺这些不敢明着造反,以及裴矩这个大隋正统的代言人来说,别说认账了,不当场发飙直斥其为叛逆对大隋、对皇帝来说已经属于大逆不道了,所以窦建德和李密也没戏。
那就按岁数排?这样一来该“上坐”的就轮到屈突通了,谁让这老货都六十七了呢。不过这也不行,因为老屈突论官不过一个正三品的大将军,连个勋位都没有,论实力不过是仗着关中天险才得以自守,更不足服人。负责安排接待的长孙无忌被这帮为了排坐坐吃果果吵成一团的老小孩搅得焦头烂额,脑子一短路提议按照各方的实力排定座次,谁拳头大谁坐上边还不行吗?
这就更不行了。在场的都是割据的军阀、图谋天下的枭雄,要论打架还真是谁都不服谁,就算心里服嘴上也不能服,否则就意味着在这场逐鹿中原的饕餮盛宴中自动出局。那怎么办,难道让他们打一架,然后按照胜负排定座次?那还会盟个屁啊!
所以这注定是场没有结果的争吵,大佬们吵累了之后,干脆把所有的坐具都撤掉既然我不能上坐,那就谁也别想坐,都站着吧!
杨霖得知事情的原委之后也是头大如斗。不过他犯愁是因为局面远比他想象的复杂,至于这个排定座次的问题还真难不倒他。
他先是跟各位大佬们一一见礼,而且在一道道炯炯直视的目光下连一个字都不敢多说。然后他就下令长孙无忌找人把地席和几案重新抬进大堂,并按照他的指挥重新布置。
怎么布置呢?那就是一改以往一上诸下的座次排序,而是围绕着大堂将坐具环形排布,而且在大堂正中另置一席,称之为主持席,设主持人一名,主导会议议题并调解纠纷。
不过这样还是不行。就算大家坐成一圈,理论上不分尊卑,但毕竟还有坐西面东的坐席啊,看上去就高人一等,让所有人都眼热不已。而坐东面西的位置最卑,尽管杨霖高风亮节的主动坐上了那个座位,可是他身边的座位也没高级到哪去,还是不招人待见。
这就没辙了。杨霖只能一咬牙一跺脚使出他的终极杀招:抓阄!结果让他瞠目结舌的却是受到了大佬们的一致欢迎……这让他不得不承认长孙无忌私下跟他透露的想法非常的有道理,那就是这帮几乎操控半个天下生死的大佬们的权力游戏,其实跟小孩子过家家和小女子争风吃醋没啥区别……
最终的抓阄结果是实力最差劲、最被人忽视的罗艺居然抽到了“上坐”。这下子老罗自然乐得嘴巴差点没咧到下巴底下去,其他人对此更是没什么意见。毕竟老罗虽然总爱撩闲挺惹人烦,但比起其他那些手狠心更黑的家伙们,其实还挺受欢迎的……
杨霖也很高兴,因为李渊“不幸”抽到了一个下下签,坐到了她的身边。不过李老倌这会儿似乎懒得跟这个全场位置第二差的座位较劲,刚一坐定就迫不及待的一歪歪身子,就想跟他女婿咬耳朵说小话。
“咳咳,唐公请自重,切记此处事无不可对人言!”
李渊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被杨霖的另一位老丈人李密一句话给噎得差点背过气去。这下他的面子可就过不去了,急赤白脸的就想跟这位无论是争天下还是争女婿统统都是竞争对手的本家开吵。这俩主儿杨霖一个也惹不起,更不敢惹,只能拼命相劝,还抽空偷偷跟李渊说了句“秀宁也来了”,李渊因此会意并降低了调门,这才换来了暂时的风平浪静。
“呃,各位尊驾……”
临时客串主持人的是长孙无忌,这事相对好商量。毕竟主持人位置虽关键,但起到的作用也就是串场、过渡之流,自然用不着让各位大佬来屈尊纡贵,而长孙无忌身为此时杨霖臣属中身份最尊者担此职务就最合适不过了。长孙年纪虽轻,但家学渊源,本来应付这种场面不算什么问题,可就一个开场的称呼问题就把他憋了个大红脸。在场的有官有贼,官里边还有朝廷封的和自封的,贼里边有明着反的和偷着反的,干脆称这就是个贼窝也不过分……所以他怎么称呼都别扭,干脆用一个尊驾囫囵过去。不过大佬们经过了一番抢座大战之后都有些疲倦,斗志也有些消沉,似乎没注意到这个小节,才让长孙蒙混过关。
“我主为天下计、为百姓计,不愿看到战火延绵争斗不休,故此提出酸枣会盟之议。而在座诸公非但均是当前领袖天下之雄,更与我主各有渊源,故此我主恭请诸公提前与会共商大计,以保会盟顺畅,为天下造福。”
长孙无忌的漂亮话说了一大篇,其实潜台词谁都清楚,那就是大家伙处的都不错,所以咱们提前凑一起互相交个底、统一一下立场,到时候一致对外,整死剩下那帮王八蛋……
可是一帮号称处的不错的好哥们,连排个座位都能吵上好几个时辰,怎么看也没个能团结一致的模样。所以尽管长孙无忌的话已经说得很直白了,但是在座的大佬们却没一个肯吭气儿的,都不愿当这个出头鸟。于是喝茶的喝茶,吃点心的吃点心,闭目养神的闭目养神,倒是没有扯闲篇的,毕竟李渊刚刚被怼那一幕众人都看在眼里,谁也不想给自己找不自在,只能闭嘴。
这一冷场,长孙无忌就尴尬了。大舅哥兼头号狗腿子一尴尬,杨霖只能硬着头皮出面给他解围。
“呵呵,在场诸公就算不是小子的叔叔大爷辈,小子也得颜叫一声大哥,所以小子就抛个砖引个玉,先献个丑如何?”
这下大伙就更没意见了。刚才之所以没人愿意开这个头,一来是都想以静制动,看瞅瞅别人的底牌再做计较,再者这些人中来得晚的在酸枣城里边也呆了一两天,彼此之间的情况摸得都差不多了。唯有杨霖才到,所以大家都想看看这个行事总是让人摸不清头脑的小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小子贸然提出会盟之议,固然有消弭纷争、促进安定团结的目的,但是首要的还是要解决这么几件事。首先,此番纷争皆由宇文化及这个混球而起,而且事涉我大隋的公主殿下和陛下的一众宠妃,这个事必须要解决。而欲解此事就无论如何也绕不开翟大头领,所以小子想请教诸公,这位翟大头领咱们该如何交涉?”
翟大头领!
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单从杨霖对翟让的称呼上,便已经足够清楚明了的判明杨霖的立场和意图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弱者心态
翟让刚造反那阵儿没什么见识,纯粹就是打算占山为王当个土鳖,所以那阵子就是自号大头领。后来土鳖当的时间长了跟着眼界也长了,尤其是随着瓦岗的实力日渐壮大、声势日渐高涨,连翟让自己都觉得再叫大头领实在太跌份儿,但是要换个啥名头他心里又没数,所以就照搬来围剿他的官兵头子的名号,“大将军”、“大总管”之类的乱叫。在他响应杨玄感叛乱后被封为许王,后来觉得这个名头不够敞亮又改成了豫王。如今天下称其为王者居多,倒是“大头领”这个土得掉渣儿的名头好久没人叫过了。
杨霖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起这茬儿就等于直接打脸,要是翟让在场非跟他拼命不可。可问题是翟让不是不在嘛,在的都跟他不怎么对付不说,像李密和窦建德这样的都要跟他玩命了。所以杨霖这番话貌似是在征求大家的意见,但其实已经为此事定下了调子,而且这个调子对在场的大多数人来说那是再合心意不过了。
气氛一下子就热烈了起来,性情豪爽的窦建德干脆就直接问杨霖何时发兵跟他一起揍翟让那个混账东西了。话说老窦堪称这个年代的山东呼保义、及时雨宋江宋三郎,不但是江湖公认的义气大哥,最关键的是人家有一颗热切期盼招安、进入朝廷体制光宗耀祖的心哪!攻略州县不扰民不杀降,官兵围剿打归打,捉到活的要么招纳至麾下,要么干脆给路费放人,简直就是宋黑胖的翻版。这会儿皇帝抛妻弃女丢人丢大发了,又是老窦这个贴心人第一个跳出来跟翟让叫板,非弄死宇文化及这个叛逆不可。不过起哄容易收场难,本以为凭着他和李密这么一带头,大家伙都能随之相应痛打翟让这只落水狗,没想到天下就他这么一个傻蛋,剩下的都是人精,个个都是嘴上叫得欢就是不肯出手帮忙,看样子是打算等着他们两败俱伤,连老窦也当落水狗一起打了……
老窦这就难办了,虽然羞刀难入鞘,却也只是跟翟让干瞪眼就是不敢动手。如今一看杨霖有跟翟让对着干的意思,哪还管他三七二十一,直接就想把杨霖拉下水。
另一个利益攸关方李密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因为他想的比窦建德多。当前的形势,老窦看似为难,不过难在一张面皮而已。如果老窦豁出去不要脸把自己说出的话当屁放,明天就撤兵回老家,除了名声不好听以外伤不到半分皮毛,而李密就不一样了。
瓦岗号称三分,但除了杨霖这个纯属凑热闹的以外,实际上就是翟李之争。而翟李之间曾互为主从的经历,使得二人要想独占瓦岗的名头和实利,只有你死我活一条路可走,否则李密就算想本本分分造个反都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就干掉翟让的急迫性和重要性上讲,李密比窦建德在意愿上要强烈百倍千倍。
可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加慎重,因为比起窦建德来,李密更加了解杨霖的为人。此子看似奸猾无比而且无利不起早,但实际上李密更认为他是随性而为,根本无从把握其行事的动机和规律。比如抗击突厥入寇,看似无利可图而且徒耗实力,但杨霖却力排众议非干不可。比如与杀父仇人屈突通合谋共取两京之地,一般人还真干不出来,起码李密自忖碍于礼法和物议就不敢干,而这小子不但毫无心理负担的干了,而且干的毫不掩饰而且浑不在意天下悠悠之口。而自从占了东都以后,杨霖似乎就变得再无进取之心,别人的闲事从来懒得管,除非别人打上门来。这小家伙到底想干吗?不搞清楚这个问题,李密还真不敢跟他交底。
至于其他人,翟让是死是活、李密和窦建德是胜是败、皇帝的面子是否丢到东海那头去,或者跟他们利益相关却并非攸关生死,或者有力使不上,所以他们对此并不十分上心,只是跟着起哄架秧子。而杨霖呢,自然不敢附和老窦的馊主意,不然他还会盟个屁啊,直接操家伙砍人多省事?
杨霖头疼啊。以往他最擅长的是跟各个谈判对手私相会晤,俩人门一关啥话都能唠,赤果果的利益一交换,大家觉得各有所得这事就能办。可是这种事拿到大庭广众之下怎么讲?毕竟表面上大家都是道貌岸然的君子,这张面皮背地里可以扯到地上再踩上几脚都没事,可拿到明面上别说扯了,碰一下都跟杀了他老子娘似的非跟你拼命不可。就算杨霖可以不要脸把这些话讲出来,可是这帮“君子”们不行啊,哪怕心里伸出无数只小手拼命的够着,恨不能长出一万张嘴说“我要我要”,嘴上也会义正言辞的痛骂他“君子喻于义而小人喻于利”,这个话茬得咋接?
答案自然是没法接,所以第一个话题只得略过……
“小子所倡之酸枣会盟,实为互保。何为互保?即各方签署盟约,互不侵犯、协力互助。就是说大家和平共处,开放边境互通有无,如有争议协商解决而不动刀兵,一方有难则盟约方均有协助之义务。不知此议诸公有何意见?”
这事就无人可以坐视不理了,如果这事真像杨霖说的那样不能不说是件好事,起码大家的安全都有了保障。不过仔细一想,这玩意又是把双刃剑,自己倒是安全了,可别人也跟着安全了不是?在座的都是军阀,但这天底下就没有一个军阀是以当军阀为最终理想和目标的,大家想要的都是一样东西,那就是天下。可要争夺天下哪有不打仗不抢地盘的?要是签了这个盟约,再想去欺凌弱小、拓展势力就难了,往小了说是失了道义之名,往大了说弄不好惹起众怒招来一顿群殴,一不小心连小命都没了……
可这玩意自己要是不签而别人签了,其结果还是被人群殴……
签也不是,不签也不是,众人都犯了难,不少人还迁怒于杨霖,暗骂这小子就会给人找麻烦……
于是再度冷场。
杨霖无奈,只能继续略过这一话题。
“关于这次会盟,小子大体上就这么两个想法,不知诸公有何补充?再者,相比他人小子与诸公关系亲近,因此想在会盟前与诸公统一下立场和口径,一致对外。所以诸公有什么意见和要求,不妨交代给小子,小子也好从容准备,尽力为诸公周全。”
这下就更冷场了。不是这帮大佬们没话跟杨霖说,相反他们几乎都憋了一肚子嗑要跟他唠。可问题是这些话要么极其私密,要么极其不要脸,反正就是没几句能见人的,何况在场的还有这么多人,还怎么说?
大家大眼瞪小眼,都发现自己挖的大坑结果把自己扔进去了。不过今天大家都是极其要脸的人,就算有心反悔,可这种自打自脸的话还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比较好,自己的嘴嘛,还是闭紧点吧。
大家都在等别人当傻瓜,没一个愿意自己当傻瓜。没奈何,谁让杨霖既是地主又是小辈,只能由他来当这个大傻瓜。
“要不……诸公先回去想想,然后小子再一一拜访请教?”
“此言甚善!”
众人纷纷为杨霖点赞,然后起身便想跑。毕竟今天得到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他们不但要好好想想,还得召集心腹们研究研究。
“诸公且住……小子看诸公随人甚多,走哪儿都乌央乌央的,实在难得清静,要不咱们让这些人暂且散了?”
“此言甚善!”
众人继续为杨霖点赞,而且这回可是真心实意多了,毕竟他们也被自己的那个馊主意折腾得不轻。
没一会儿工夫人就走了个精光,就剩下杨霖对着长孙无忌大眼瞪小眼,过了半晌他才长长的叹了口气。
“主公因何烦恼?”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就这帮老狐狸,你遇上了不犯愁?”
“呵呵,这倒是无妨……”
“你还无妨?”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嘛。只要是世俗之人便免不了利欲之心,只要有了利欲之心便可为人所用,此为人间至理。主公不是一直擅长纵横交通、因势利导使人为己所用吗?如今这番局面正是您大显身手的好机会啊!”
“辅机兄你是不知道啊,我看似挺能忽悠,其实压箱底的那几路花招早就反过来倒过去的用过好几遍啦,这帮老狐狸还能摸不清我的路数?尤其是自打咱们打跑了王世充之后,隐隐已经跻身一等诸侯的行列,我再怎么装穷扮可怜他们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把我当个不成器的后生小子看待了,反而会加强警惕提防,我……实在是不知道咋忽悠了呀!”
“呵呵,乱世之中弱肉强食,人人争做强者,怎么轮到主公您这儿,还偏偏愿意装孙子……呃,主公您这个弱者心态需要调整一下!”
“我就爱装孙子!我高兴我乐意怎么着吧?”
“您这个爱好倒是挺特立独行……不过弱者有弱者的活法,强者有强者的路数,主公以往势弱,所以偏好诱导,如今不妨试试以势压之、以威逼之,或者软硬兼施……”
“那你仔细跟我说说,到底该咋整?”
“主公不妨如此这般……”
第二百五十六章 杀父之仇
经过大舅哥长孙无忌临时抱佛脚般的一番战前指导,杨霖愁眉苦脸的开始挨个拜访酸枣城内的各位大佬。不过看他脸上那副倒霉相,就知道长孙无忌的忽悠水平不咋地,杨霖从头到脚看不出半分强者的气质不说,反而看上去更怂了……
拜访也得有先有后,自然是先亲后疏、先易后难,所以杨霖的第一站先去找他的老丈人。不过他的老丈人可不止一位,杨霖当然要先找跟他感情更好的那位。
李渊的驻地外围被无数身披红色战袍的河东军军士围得水泄不通,连飞进只苍蝇都得过好几道安检,寻常人等更是连个边儿都休想贴着。不过在这满目通红通红、看上去颇为喜庆的红衣军士当中,夹杂着几个服色各异,而且猫在大门口不时东张西望、探头探脑的家伙,就变得十分显眼了。
杨霖凑近一瞧,不由得乐了原来这是一群狗仔队!
杨霖招呼各位大佬来酸枣开会,他们担心的主要是两件事,一是安全,二是被坑。安全问题其实不大,要是杨霖敢在酸枣挖坑把大家伙一锅烩了那纯属是活腻歪了,绝对会被天下围攻死得透透的。而且杨霖事办得很地道,早早将酸枣周边百里内的大军撤走不说,还对各大佬集重兵于边界以作防备这事视而不见。像辖地离酸枣太远的屈突通,杨霖为安其心,干脆暂时将扼守东都西境的要地桃林借给他,允其驻兵一万。一旦杨霖要陷害老屈突,关中兵便可出潼关、过桃林,一马平川的两天之内突袭到东都城下。自家大门都大敞四开了,老屈突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们主要担心的就是被坑。这些人平时天各一方虽有沟通,但想坑一坑毕竟不怎么方便,现在凑一块了,万一相互勾结搞些阴谋诡计对付其中的某一位,还真是谁都受不了。于是一帮心怀鬼胎的大佬们不约而同的患上了受迫害妄想症,瞅谁都不像好人,就是吃不好也睡不香。最后没辙,为了大家的健康着想只能达成一致,互派眼线实行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人盯人防守。
有些东西只有失去了才懂得珍惜,比如**这玩意……大佬们瞅谁都像是坏人,都想害自己,问题在于他们要不是孜孜不倦的专注害人几十年,怎么可能成为大佬……可是如今一群大灯泡如同附骨之疽般的跟在屁股后边甩都甩不掉,他们还怎么去害人?阴谋诡计要是见了光那还叫阴谋诡计吗?可是如此重要的场合、如此宝贵的良机,如果白白浪费掉而不去坑人害人,对他们来说简直就像是面对饕餮盛宴却被封住了嘴、美女上身而小兄弟却在冬眠……这简直是叔可忍婶不可忍!他们宁可拼着被人坑也得先去坑坑别人,可这话咋说?所以他们就更加的吃不好也睡不香了。
所以杨霖的提议简直就是场及时雨,所以他们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些讨厌的眼线撵出了门。可是失而复得的**就是没有失去的那阵子美味,他们又有些患得患失,于是被撵走的眼线们就没有走远,大门虽然进不去了,但一点也不妨碍他们堵门。
于是杨霖就见到了这一群对着李渊家大门望眼欲穿的狗仔队……
果然大人物斗起心眼来并不比小孩子过家家和小女子争风吃醋高明多少大舅哥果然高明。杨霖一高兴,就想去跟狗仔们逗逗闷子,可还没等他开口,一个身着关中军服色的赳赳大汉却先盯上他了:
“杨大将军,你此来可是要拜访唐国公?”
“你是谁?老子想去哪儿还得跟你汇报不成?”
“大将军恕罪,末将乃是屈突大将军麾下左司阶毕威,奉令在唐国公府前刺探军情。若大将军欲拜访唐国公,末将依军令应记录在案,并回禀屈突大将军!”
这个叫毕威的小军官不用报号杨霖也知道他肯定是屈突通的人,简直就是跟在东都差点把他气得背过气去的那个关中军长史何延平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军中糙汉,直不楞登又傻不愣登,连“奉令在唐国公府前刺探军情”这种话都一点不掩饰的说出来了,你让别的狗仔包括他们的主子的面子往哪儿搁?
这还没完,这位左司阶毕威还大刺刺的掏出纸笔,当着一众眼珠子掉一地的围观者的面,写下“杨大将军首拜唐国公”,再眯缝着眼睛瞅了瞅太阳,又一丝不苟的在纸上添上了“丙子日未时三刻”几个大字……别看人家长得糙心眼更糙,但是敬业精神和严谨态度堪称人中典范,你让杨霖说啥好?
没啥可说的就找茬,反正大舅哥不是让他立威嘛,这个憨货和他的主子看起来就是个不错的对象。
“你先别记了,赶紧回去告诉你们家老屈……”
“不是老屈,是屈突大将军!”
“闭嘴吧你!我说啥就是啥,不许顶嘴!你告诉他在家等我,我一会儿抽出工夫了跟他打架去!”
“啥?打架……”
“废话!老子跟他有杀父之仇,不同戴天!老子又不是君子,等不了十年,一会儿就找他报仇去!”
杨霖话音刚落,轰的一声人群就炸开了杨霖跟屈突通有仇这事谁都知道,可大家更知道的是,这一老一小自打遇见开始就好得穿一条裤子都嫌肥,整天就合伙坑人了,哪有半点深仇大恨的意思?这事一直都是杨霖身上的重大污点之一,不管谁要骂他都少不了“罔顾人伦”这套嗑儿,可他好像一直不把这当回事。
时间久了大家也麻木了,都快忘了这回事了,人家老屈突也首先响应他的会盟之请,还乐颠颠的跑到酸枣给他捧场来了,他咋在这个节骨眼上想起来报仇了?
难道有阴谋?
狗仔们再也顾不上管李渊一天出了几趟门、上了几趟厕所、吃了几碗饭这种狗屁倒灶的破事了,掉头就往自己主子那儿跑。这个消息实在太劲爆了,迟上一时一刻汇报都得算他们严重失职。
“哎哎我还没说完呐……”
杨霖还想招呼毕威,可这货窜得比兔子还快,哪还能找到他的人影?杨霖有些气急败坏的正要张嘴开骂,突然肩膀上挨了重重一巴掌,差点把他打了一个趔趄,可他却只能把已经吐到嘴边的那几个脏字生生的咽了回去。为啥?这分寸、这手劲他是如此的熟悉,除了他的小舅子李玄霸根本不可能有别人,可这位爷就算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惹啊。
“咦,三郎你不是跟小猴他们去伊阙山打老虎了吗?怎么又跑到这儿来玩啦?”
“你当我想来啊,阿爷叫我我敢不来?”
“不是有德璋兄陪着唐公吗,这才几天没见唐公就想你了?”
“阿爷到你地盘上来了,我大兄要是不回河东主持大局,万一阿爷被你一锅端了,家里还不得乱套了?我三姐又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所以只有我来护卫阿爷喽!”
“靠!老子有那么黑吗?还是你们李家的心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哈哈,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你还是君子?对了,你说我们李家心黑,我要告诉三姐,看她怎么收拾你!”
“同去同去!我也要告诉你三姐,你说她是泼出去的水……”
李玄霸跟着杨霖厮混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了,俩人的关系早就不复当初那么生硬和紧张。而且杨霖没大没小跟谁都胡闹的性子很合李玄霸的胃口,尤其是跟着这位三姐夫从来都不愁有架打,更是让李小三有点乐不思蜀,他爹连写了好几封信都没把他召回河东去。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进了李渊的驻地,离着大堂还老远就见李渊急三火四的冲了出来。按说这是女婿见老丈人可不是大佬碰头,李渊怎么着也得端着架子坐等杨霖来参见,这是出了啥事才使得这位性子黏黏糊糊、办事磨磨唧唧以至于被杨广称作老太婆的大隋唐国公急得跟火上房似的?
杨霖被吓得一愣怔,还没来得及开口相询,李渊就急吼吼的问道:
“贤婿,你可是要跟那屈突老儿火并?”
“原来是这事……”
“快说!”
“呃,老屈手底下净是些傻了吧唧的货,我逗他玩呢……”
“胡闹!这是能开玩笑的事吗?你可知如今的酸枣便是落下一颗火星都能燎起一片焚城之火!你若是有所谋划还好,如此无事生非就不怕引得众人生疑生隙,最终误了大事?”
“阿爷尽管放心,小婿跟老屈那货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别看那老货手底下养了一帮傻子,他自己可绝对不傻,肯定能明白小婿的意思,断不会因此生乱。至于其他人,最多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跟着起起哄架架秧子罢了,不足为患。”
“你心里有数就好。不过,你与屈突老儿之间的关节终究要有个结果,你到底是如何打算?你若要为令尊令叔报仇,解决了这老儿,为父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届时你我翁婿同时出兵,两路夹击之下,屈突老儿必定授首,关中何愁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