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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兔狲     分隋txt下载     分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二章 很值钱的侯君集

    “按主公所说,王世充确实是好算计。可是末将有一事不明,那就是王世充凭什么认为他能通过梁郡?就算李密如他所愿主力北上琅琊被他截断了后路,可是李密毕竟有数十万人马,梁郡又是他的根本之地,岂能不防?”

    “你说的没错,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事情。你说王世充好好的给皇帝当着他的中兴之臣,又是新丰县公又是右屯卫大将军的,在江都那片地方简直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俨然是一方诸侯,有啥不好的?奇袭奇袭,只要是奇袭就意味着巨大的风险,不管他怎么机关算尽、瞎折腾乱鼓捣,只要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到时候我饶不了他,瓦岗军饶不了他,就连萧铣、杜伏威他也招惹了个遍,连皇帝弄不好也得治他个擅自出兵、形同谋逆之罪,你说他图个啥?”

    “这个末将咋知道?末将就知道,不管王世充咋想的,他跟咱们隔着这么老远,还要绕着圈拐着弯的跑过来欺负咱们,这口气都不能不出!主公你说吧,咱们怎么弄他!”

    “这话说得没错,这口气不能不出!不过怎么出这口气就不是我的事了吧?都说我用兵渣,老盛现在还没到,应该还在二十里外领着小牛和小张那帮老弱残兵往这儿赶,下一步咋办,就由你这个大将军、大都督全权定夺。”

    “就是个都督,没大……”

    “我说我的大舅哥,你就别发牢骚了行不?你也不想想,咱那位尧大爷我不哄着捧着行吗?”

    “得,算我没说。末将以为主公方才所言极有道理,但是毕竟王世充是否会来、是否会从梁郡来、李密能不能让他从梁郡来还未有确实消息,可无论如何王世恽确确实实的已经坐在了鲁阳关上。所以末将以为我军应以不变应万变,先全力解决掉王世恽,这样一来无论荥阳是否有警,我军都可解除后顾之忧,先立于不败之地。”

    “嗯,你说的倒是有理。只不过王世恽坐拥天险,又有三万能战之兵,你有把握解决掉?小牛和小张手底下那些兵是个啥熊样你都清楚,老盛跟我说起来都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根本用不着他们那些废料。话说要是老天遂我愿,都不用主公你们来,末将只凭手中三千精兵就能要了王世恽的命!”

    “哦?”

    “当初末将在鲁阳关南边的密林里秘藏了三百罐桐油,只要风向合适,末将一把火点上,火借风势,再火上浇油,加上山高林密、山路崎岖,除非王世恽能给他的三万大军都安上一双翅膀,否则就难逃全军化为飞灰的下场。”

    “我说大舅哥你是不是傻?王世恽在你南边吧,现在是夏天吧,哪来的北风?你是打算点火烧死自己呢还是以为老王能老老实实的待在关下给你唠闲篇唠到入冬?”

    “嘿嘿,我这不是图个侥幸吗……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他不着急走了,我就再弄点油守着他,说不定哪天老天刮个大北风呢?”

    “哦,你的意思是说这老天要是不开眼,你就打算在这靠到入冬?”

    李孝恭还要狡辩,就被帐外的一片喧哗之声打断,随之有人来报,说西南十里外发现大队骑兵,正朝着大营方向赶来。

    西南方向,还是大队骑兵,那肯定不是掉队的盛彦师他们,难道除了王世恽,王世充又安排了一路骑兵,或者是谁来趁火打劫了?杨霖和李孝恭不敢怠慢,赶紧把雄阔海和周大虎叫进来,安排羽林军立刻戒备,准备迎敌。

    没想到叫的是雄阔海和周大虎,进来的却是三个人。另一人身材不高、体格不壮,一张尖削脸上英眉隆鼻,薄薄的嘴唇总是习惯性的抿着,稍显细长的一双眼睛总是习惯性的眯着,脏兮兮的脸颊上被汗水冲出了一道道印痕,露出了白皙的本色,一身的甲胄同样是布满了征尘,一看就是跑了不近的路,没少遭罪。

    “这不是小猴吗?你不是该跟着小段子撵着王世恽的屁股追吗,怎么跑到北边来啦?”

    来者正是侯君集。他连跑了几天几宿的路,几乎连马都没怎么下过,全身都快颠散了架不说,口唇干裂嗓子都快冒烟了,所以一进屋就到处找水喝。不过一听到杨霖的疑问,他忙不迭的将李孝恭递上来的一碗水一饮而尽,然后就是满脸的不屑:

    “就老段那头不开窍的犟驴,还指挥我?他自己就被王世恽甩出了两三天的路程,就算挣了命的跑也只能在后边吃土。而末将呢,想追上老段就得四五天,连土都吃不着,您说末将能听他的蠢主意吗?末将又不傻……”

    “那你……”

    “末将其时已经到了襄阳城外,得到消息后立马原路返回新野,从新野直插鲁阳关后路。末将猜孟平将军一定会选鲁阳关与王世恽决战,但是孟平将军兵力不足必不能久持,所以若我虎贲军能够及时赶到助阵,再加上老段堵住后路,就算吃不掉王世恽,也能将其困在鲁山动弹不得。”

    “从新野到襄阳不过一百五十里路你就用了五天,可是从襄阳到这里足足四百多里地你又用了五天,小猴啊,你是先头遭了瘟还是后来打了鸡血?”

    “嘿嘿,还真让孟平将军说对了。您想想啊,襄阳是什么地方,那可是萧铣手头数一数二的大城,守备岂能稀松?一旦我军暴露了行迹偷袭不成,哪怕就是形成了相持之势,对于我们这支孤军也等于陷入了死地。所以末将这一路上可没像老段那样就知道闷头赶路,宁可耽误行程也要修好路,至少也得容双马并驰的路!这样一来,一旦偷袭襄阳受阻,末将掉头就走,看谁还能追的上老子?”

    “小猴,这可不像你做派呀?”

    “嘿嘿,都说末将用兵酷爱行险,但须知善用险者,最忌弄险啊!”

    “呵呵,我这还没夸你呢,你就先显摆上了?你赶了这么远的路也够辛苦,先下去洗嗽一下再填饱了肚子,还有要事与你商议。”

    “末将遵命……哦对了,老段派去豹韬军的信使被末将截住了,末将让老达奚改道奔南阳去了,就是不知道他啥时候能赶到。”

    “南阳,你这是何意?”

    “主公您想啊,末将这数百里奔袭,能不能及时赶到鲁阳关心里完全没数,就算及时赶到了能不能堵住他也不好说。一旦王世恽突破鲁阳关进入襄城还好说,起码东都方面有数万大军可以调动堵截,可万一这货不往末将这边冲,掉头去打老段怎么办?老段一向重攻轻守,龙骧军又都是骑兵在鲁山这种鬼地方发挥不开,一旦王世恽掉头向南,进南阳、攻淅阳、上洛,甚至绕道从西边进攻东都,咱们的战线就彻底乱套喽!所以末将以为南阳必守,只要守住南阳,南线便稳如泰山!”

    给自己的主公和上官上了一堂战略课的侯君集洋洋得意的出帐洗涮去了,杨霖和李孝恭面面相觑,不由得相视一笑,却都是苦笑。

    “小猴这脑子,末将服了。看来末将要忧心的不是什么时候在这个都督前边添个‘大’字,而是别一不小心连这顶都督的帽子都戴不住了。”

    李孝恭感慨万千,杨霖却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道:“我看你是多虑了。”

    “哦?主公还对磨坪山下这小子的反复之事耿耿于怀?”

    “那倒不至于,也不仅限于他。良禽择木而栖,我当时就说过,像小侯这样的,就像我装在兜里的钱,早晚得花出去,但不会因为早晚都得花出去,现在就把他扔掉。而大舅哥你这样的人就不一样喽!”

    “末将愿闻其详。”

    “人与人的相处嘛,就是合则来不合则去。小猴的功业心很强,在我看来也没什么大逆不道的,他想要的我能给就会留,我给不了就会去,不光是他,很多人都这样,这不奇怪。而像老祖,这是愚忠之人;老房老杜老尧,以他们的出身和资历,除了在我这谁也不可能给他们总掌机枢的机会;老盛和老李,要不是我还不知要在底层挣扎多少年;至于你和辅机兄,咱们是实在亲戚不说,你还形同叛出了李家。所以啊,你们是我的固定资产,你说我要是不缺心眼,干吗把大帽子从你们头上摘下来扣到一个弄不好就要花出去的小猴头上?”

    “嘿嘿……倒还真是这么回事。”

    “得了,你就别为你的帽子操心啦,赶紧的,说说咱们下一步咋办,我总觉得王世充这家伙的手段绝不止这么简单。”

    “别,您还是别找末将了,末将都成固定资产了,早晚都是您的跑不了,您还是先紧着兜里那俩钱花吧。”

    “靠!我说大舅哥,你这个态度可是要不得滴!要居安思危,不能懈怠偷懒,你就不怕我哪天把你也揣兜里去?”

    “说正经的,末将以为您还是先打探一下这只猴子的想法,末将发现您兜里的这枚大钱可不是一般的值钱。”

第二百一十三章 果然很值钱的侯君集

    对于王世充到底玩的是什么花招,杨霖虽有所判断,可是也没有多少自信,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而李孝恭表面上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却认为王世充并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不至于孤注一掷到千里奔袭东都的地步,所以他一直坚持先解决掉王世恽在说。而侯君集果然不同凡响,一边洗涮吃饭一边就从行军长史那里把战况打探得一清二楚,所以当他重新回到帐中之后,便一口断定王世充当前所做的一切都是烟雾、是佯动,其目的就是为了掩饰他即将对东都发起的致命一击。

    “主公、孟平将军,末将在接到老段的战情通报之后就一直在纳闷,那个王胡儿是疯了还是傻了,他跟咱们相隔千里,中间还有翟让、李密、杜伏威、萧铣之流为屏障,他干嘛舍近求远,不惜他兄弟和一大堆族人的性命以决死之势孤军奔袭跟咱们拼命?难道真是为了他所说的什么‘克复东都,护驾还京’?这也不对劲啊!就算王世恽走了狗屎运没被咱们发现,还让他偷袭得手拿下了东都,那又能怎么样,皇帝就能回东都了?现在东都在咱们手里,东都又是个什么形势咱们心里明镜似的西有屈突通,北有李渊,东有瓦岗军,南有萧铣杜伏威,哪一个是好惹的主儿、又有哪个是甘于雌伏之辈?就算王世恽拿下了东都又怎么样,这些人就能乖乖的让他把皇帝接回来?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王世充难道还指望这三万兵跟他搞什么东西对进、夹击瓦岗?如果瓦岗军是三万兵就能搞定的事,还轮得到他王胡儿?末将早就请命把他给平喽!

    既然王胡儿行事如此不合常理,那么背后一定隐藏着未知的动机。那么这个动机是什么呢,不妨让末将猜一猜比如说王胡儿想要造反了?

    孟平将军您先别急,听末将说完。这个王胡儿是打江南平叛那阵子发家的,得到了时为晋王的皇帝的青睐,这才平步青云,由一小小的校尉直升为兵部员外郎,又任江都宫监。不过王胡儿也算对得起皇帝的赏识,两度在危难之际立下擎天救驾的不世之功,皇帝投桃报李,授予其新丰县公、右屯卫大将军,几乎位极人臣。如果这在平常的年月,这绝对算得上是君臣相得的千古佳话了,可是放在王胡儿身上就不行了,谁让他赶上的这个年头邪性啊!

    如今这大隋朝江河日下世所公知,皇帝困守东南一隅朝不保夕,之所以还能苟延残喘皆因时机未到。如今这天下便如一口架在柴火上烤的大鼎,只要火候一到必然鼎沸,到时候便是贵为天子也难逃化为飞灰的命运,那王胡儿怎么办?现在的江都包括裴、虞之流无不是待宰羔羊、苟活一日算一日之辈,唯王胡儿、张须陀堪称英雄豪杰。张须陀是赤诚君子,又屡受君恩,他对皇帝的忠诚末将绝无疑虑。可王胡儿就不同了,主公和孟平将军可曾听说,哪个胡人心中曾有信义二字?胡人重利轻义,千古以来绝无例外,所以王胡儿绝不甘心为大隋、为皇帝陪葬!

    若末将与王胡儿易位相处,窃以为唯一的出路就是拥兵自立、据地自保,甚至进而谋求一方诸侯乃至整个天下!可是当今之势,大隋虽风雨飘摇而未倒,皇帝虽权威丧尽而犹存,时机未到、火候未到,天下诸侯但凡胸有大志者为大义、为公论,更为了将来的正统之名皆对江都敬而远之。王胡儿若有反意,最简单也最行之有效的手段便是就地起事,斩张须陀、囚重臣、挟天子以令诸侯。可惜当今并非汉末,王胡儿也不是曹阿瞒,大汉朝再怎么说也享国四百多年,天下人就认姓刘的皇帝,换个别姓的一时半会没人接受得了。可咱们现在这位皇帝不一样啊,杨家当上皇帝才几十年工夫,当今这位陛下又尽干些招人烦的事,末将甚至可以想见,只要王胡儿如此行事,天下必然即时鼎沸,群雄必对其群起而攻之,恨不能立刻逼死皇帝、斩其人、夺其地。王胡儿只要不傻,宁可为皇帝陪葬博得一个青史上的煌煌之名,也不可能行此令其身败名裂之事。

    末将替这王胡儿遍观天下各处,凡紧要处尽为有主之地,无论翟让、李密、窦建德、李渊甚至包括屈突通、罗艺,皆为一时之雄。即便王胡儿没有皇帝掣肘而尽得其八万江淮子弟兵,与其任何一人交战也只有胜机而无必胜之把握,至于沈法兴之吴郡、杜伏威之庐州、豫章之林士弘乃至萧铣,又地僻民瘠的绝非成事之地,王胡儿肯定看不上。这么看来看去,似乎还就是主公您,根基薄弱,又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似乎还兵微将寡,而且又强敌环伺,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尤其是您手里边还有个东都啊,这可是龙兴之地,只要拿下了东都,以王胡儿之心志,必以为就此才有了与天下英雄掰掰手腕的本钱。

    末将闲来无事曾琢磨过天下枭雄,窃以为王胡儿与末将最为相似……呃,是末将用兵的习惯与此獠颇为相似凡战但有三分胜机,便可放手一搏!但具体行事时,或步步为营,或虚实相替,总之要充分调动敌方兵力,形成有利于我军的局面从而一击致命,如事有不谐也要提前给自己留足后路,绝不贸然决战、死战。

    以王胡儿的心志和心性,若其仍忠于大隋和皇帝,末将以为其当前宜静不宜动,更不该四面树敌,理应固守江都,抓紧时间招兵买马,练出一支强军,待天下大变之时,起码可得自保。而王胡儿如今不仅动了,而且大动特动,还动得花样百出,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王胡儿已经心生异志,决意要反了!

    而王胡儿要成事,看中的必然是东都无疑。而东都对其如此重要,他必定要亲自率兵拿下,其他人,哪怕是亲兄弟王世恽也不会让他完全放心。而王世恽近来的种种举动,也证明了他这一路不过是王胡儿的一记虚招而已,目的是吸引我军的视线,将我军主力引向南线,届时王胡儿无论是从梁郡还是其他方向杀向东都,都可使我军猝不及防而阵脚大乱,被其一举击破也未可知。末将以为,王胡儿这个连环计果然狠辣,不同凡响。”

    侯君集自信满满,在杨霖和李孝恭面前侃侃而谈,简直就像是王世充肚子里的蛔虫,把他的那点心思摸了个透透彻彻。对于这个无论在历史上还是现实中都头生反骨,而且不知道是自大还是傻,对此一点都不顾及掩饰的家伙,杨霖有些讶异,盯着侯君集看了半天,结果收获的只是这货满脸期待的小眼神,他又瞅了瞅李孝恭,结果这位大舅哥又只送给他一个暧昧的微笑。

    “成汝兄所言甚合我意,却不知有何应对之策?”

    侯君集年纪比杨霖还小一岁,而且他不光年纪小,长得还瘦,又姓侯,所以平常大家对他就是“小猴小猴”的乱叫,鲜见有叫他大名的。这回杨霖非常罕见的称呼了他的表字(侯君集表字查不到,也是杜撰的作者注),显然让侯君集颇受鼓舞,恨不得把满肚子的货色都掏出来以继续博得杨霖的青睐:

    “主公莫急,且听末将细细道来。这王胡儿兄弟各犯了一个大错,只要我军抓住这一良机,这一仗想打输都难!

    那王胡儿千算万算,单单算漏了一条:那就是我军在东都新得十万大军!其实这事也怨不得他,我军兵不血刃拿下东都,而且阴差阳错间军力扩张数倍,其中还不乏久战的精兵,这事连末将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何况王胡儿远隔千里还信息不畅,就更加无法预料。不过以此子之谨慎,南线发兵三万,北线他亲率之兵也不会少于五万,这样一来他定会认为即便我军短期内兵力扩张一倍,也必然不是他的对手,这才是促使他下此决心的关键。而事实证明,这一步他算错了。

    而王世恽则更蠢。他这一路是佯动,目的是吸引我军兵力南下为王胡儿创造战机,所以他占险要之地而据守没有错,错就错在他选了鲁阳关!主公您想啊,无论他是抢占新野、南阳或者武川,一样可以达到这个目的,而且一旦王胡儿在北线事成,我军必然仓惶北上增援东都,届时王世恽衔尾急追,这是他这记虚招就成了实招,南北夹击之下弄不好在野战中就能击溃我军主力。就算王胡儿在北线遇到了麻烦,王世恽也可以出南阳、入淅阳,继而横扫弘农、上洛搅得我军南线糜烂,或者由淅阳北上东都增援王胡儿,无论他选哪一条路都可使我军自顾不暇,起码也会手忙脚乱,这样一来王胡儿成事的几率起码要增加三成。

    可惜这货选了个鲁阳关。鲁阳关就是个死地,只要咱们把鲁山南北一堵,王世恽就成了关在囚笼里的老虎动弹不得,我军只需全力应对王胡儿即可,完全不用理会他,这三万兵就算废在他手里了,我军什么时候抽出空了回头一口吃掉即可。”

    “成汝兄此言可谓大妙,只是这鲁山险峻,王世恽又居高临下,还切断了我军交通信息,固守堵截大为不易啊!”

    “这有何难?只需在鲁山南北山口以巨石毁掉三鸦古道,王世恽便插翅难飞!”

    “可这古道是襄城与阳间沟通南北的唯一通路,一旦封堵再想开通那是千难万难,不仅对我军未来战事大为不利,而且对我们将来治理南部几郡是一大隐患啊!”

    “嘿嘿,主公啊,要是咱们这一仗打不赢,这事就轮到人家王胡儿发愁了,您现在愁个什么劲儿啊?”

    “好吧,我承认你说得对。成汝兄果然大才、大财!对我……嗯,对本王来说,你简直就是一座金山啊!”

第二百一十四章 绸缪

    彻底毁掉三鸦古道,把王世恽堵在鲁山顶上坐困愁城,从而彻底斩去王世充伸向东都的一只毒手,这事就在杨霖与侯君集的三言两语间定下来了。不过要想彻底堵死王世恽的去路,还需要被堵在山南边的段志玄配合,这就是李孝恭和侯君集的事了,用不着杨霖操心,他关心的是王世充那路该怎么办。

    “主公,末将以为当前最要紧的不是如何对付王胡儿,而是房公对东都的兵力布置颇有疏漏之处,须得尽快调整。”

    “成汝兄此话怎讲?”

    “房公以为一旦王胡儿对东都动手,河东、关中和瓦岗等各路诸侯可能会趁机蠢动,插足东都之争,此事确实不可不防。但是房公……毕竟是文臣嘛,对这兵事只虑及果而未虑及因。末将以为,四方诸侯确有趁火打劫的可能,却并非必行之举,而是要看我军与王胡儿之争的结果而定。

    须知河东李渊和瓦岗李密与主公关系颇为密切,且有姻亲之缘,东都在主公手上对他们来说虽不如握在自己手里安心,起码也别落在别家、比如这个狼子野心的王胡儿手里要强得多,起码可以使他们暂时勿须担心东都方向的安危。至于关中的屈突老儿名义上与王胡儿同为隋臣,确有联手来攻的可能性,而瓦岗翟让与主公素有龌蹉,也可能有趁火打劫之虞,不过他们也不傻,而且都有自己的利益和顾虑。王胡儿若能成事,他们不妨锦上添花,王胡儿若是自己不争气,他们何苦平白竖了主公这么一个大敌,给自己惹来麻烦?

    所以房公将卫军府调到东西两翼提防屈突老儿和翟让之举,不仅显得多余而且有自曝其短的嫌疑,反倒引起屈突老儿和翟让的警惕,容易造成无谓的争端。更重要的是,卫军府的主力被调到了一东一西两头,东都及周边空虚无比,一旦被王胡儿钻了空子突然穿插到东都城下,则大事休矣!

    尤其是如今王胡儿那边消息全无,咱们压根不知道他到了何处、又会在何处突然出现,说不定他现在已经通过了梁郡。如果我们不能把他堵在荥阳,则东都难保,一旦东都有变,房公所虑的四面来攻之事便极可能成为现实,届时主公便有天大的本事,怕也回天无力了罢!”

    “我靠!我还当老房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呢,听一你说居然还有这么大个漏洞,你赶紧说,咱们该怎么办?”

    “事态紧急,末将长话短说。鲁山之事,主公只需定下方略,待盛永固将军处理即可,无需忧心。当前急务乃是主公应立即修书一封加急送往房公处,请房公即刻急令李义真(即李仲文作者注)将军留小部兵力在弘农、桃林监视关中,主力即刻放弃渑池,转向新安至伊阙一线,若王胡儿突然出现在东都附近,则立刻出兵阻截,全力阻止其接近东都城垣;同时令李延亭(即李君羡作者注)将军立刻收缩兵力,放弃酸枣、浚仪和阳武退守荥阳,无论东都如何、王胡儿攻打何处、四方诸侯是否插足战事,只要延亭将军守住荥阳便是有功无过;再令丘穆成(即丘师利作者注)将军弃守偃师回军东都,并发动全城民壮全力死守,不得有失。

    主公您也应立即动身,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东都。无论王胡儿有何诡计、战事如何发展,只要东都不失,且有主公亲自坐镇,则四方诸侯必不敢轻动,我军便立于不败之地!

    只要我军的调动赶在王胡儿突袭之前,则自保有余,下一步如何全歼此獠,则全靠我们手头的这支援军了。末将以为,王胡儿无论是出于应付皇帝差事还是阻止翟李回军坏其好事的目的,其在彭城阻击翟李主力之事也绝不敢敷衍,因此王胡儿偷袭东都的兵力应在三万左右,顶天不会超过五万。而如今末将麾下有一万五千人,主公又带来了一万羽林军,要对其实施反突袭兵力上是足够了。末将有两策请主公参详:一则由孟平将军与末将等借道颍川直插梁郡,若能赶在王胡儿前头,则主力潜行追踪,以小部兵力对其侧击、骚扰,将其引至荥阳城下,然后主公再调遣各路大军与我等合围,一举灭此朝食!若王胡儿赶在我军前头,我军则衔尾急追,无论在荥阳、汜水、偃师甚至在东都城下,只要我军赶到之日,便是合围决战之期;二则我军不借道李密的地盘,从襄城直奔东都后隐蔽待机,待探明王胡儿行踪之后再行合围决战。”

    “嗯,成汝兄所言甚是,我……本王准了。只是借道颍川、梁郡之事还是算了,我那位老丈人跟我可不怎么亲,处处防着我一手呢,别让他误会我算计他的地盘再打起来可就便宜王胡儿啦,孟平兄和成汝兄还是直接率军返回东都吧!”

    “末将尊令!”

    诸事议定,杨霖干脆也不给房玄龄写信了,直接修书数封调动李君羡、李仲文和丘师利按照侯君集的计划行事,然后又派出几路信使去找杜如晦和尧君素,让他们赶紧掉头向南,全权指挥段志玄和达奚莫熊从南路堵截王世恽。

    等办完这几件事,天都快亮了,杨霖顾不上哈欠连天,又叮嘱了李孝恭、侯君集和刚刚赶到的盛彦师、牛进达、张亮等人几句,就带着李秀宁、雄阔海、周大虎和亲兵营往东都跑。

    鲁山到东都有三百多里路,正常情况下就算急行军也得耗时三天多,可是杨霖急啊!这年头别说电话电报了,就连曾在各种评书、小说里耳熟能详的“八百里加急”的驿传在这年头也远没实现呢。早在春秋时期,中国就有了传递公文和军情的机构,称之为“邮”,秦统一之后在交通干线上设置的“亭”兼有公文通信功能。到了汉初“改邮为置”,公文和军情才由人力步行递送改为骑马快递,并规定“三十里一驿”,传递区间由春秋时的五十里扩大为三百里。而真正的意义上的驿站制度到了唐朝才逐渐成熟,而当时最紧急通讯的时间要求也才是日行五百里。而大隋虽也建有驿馆系统,但无论是规制、编制、间隔以及接力传送的制度都很不健全,公文和军情能送多快全靠信使的责任心和运气要知道就算是骏马能够全力奔驰的时间也是有限的,如果这一路上没有驿馆可以换马,就算把马累死了一天也跑不了两百里地。而且现在大隋的统治机构基本瘫痪,驿馆也不例外,这就使得杨霖更没法及时了解远方的军情了,说不定这会工夫王世充都偷袭东都得手了,他还傻兮兮的往那跑自投罗网呢。

    为了不错过东都方向的信使,杨霖兵分两路,让周大虎带着两百人携带他的亲笔信经城、郏城、阳翟从东线回东都,他则走经汝南、承休到东都的西线。就这么连跑带颠的走了一天一夜,可算他运气好,在距离承休几十里的官道上堵住了一队房玄龄派来的信使。

    一看到这队信使杨霖心里就咯噔一声暗叫不妙。这是为啥?先不说这队信使一人三马还跑得马吐白沫人翻白眼,可见是军情紧急得要火上房,且看带队的小头头是谁就知道老房有多上火了这位似乎刚从马背上摔下来、腿瘸着,脑袋上还冒着血的小个子,那可是老房的小舅子卢少陵!老房怕老婆几乎人人皆知,而这位卢少陵卢老兄,就是老房畏之如虎的那位正室夫人卢氏唯一的亲兄弟、范阳老卢家这一支这一代唯一的男丁!老房怕屋及乌,平常要是不小心伤了这位卢老兄的一个汗毛,卢氏都能让他跪三天搓衣板,这回老房要不是情急乱点兵,要不就是把这个小舅子派出来避祸,反正指定没好事!

    杨霖战战兢兢的从卢少陵手里接过一大摞信件,拆开一封一看,却是他老丈人李密写来的。

    当初杨霖刚拿下金墉城的时候,皇帝下旨把他臭骂了一顿,王世充趁机给他提出来个东西并进、夹击瓦岗的主意。杨霖当时就觉得王世充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就让祖君彦给翟让和李密各去一信,让他俩有话好好说,别为了分赃不均大打出手让外人占了便宜。翟让收到信之后没理这茬,可李密就不一样了。此人疑心最重,收到杨霖的书信后第一反应就是他这个便宜女婿看翟李二人痛打宇文化及这只落水狗捞足了油水,心里痒痒也想趁机插一脚。可是暗中派人打探一番之后发现情况不对劲,杨霖就提了这么一嘴之后便没了动静,一心一意的经营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对于东边的战事连瞅一眼的兴趣都欠奉,那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密把杨霖那封信翻过来覆过去的都快看烂了,隐隐发现其意所指便在王世充头上。有了特定目标,李密又加派人手把王世充查了个底掉,这下子王世充那点心思李密就一清二楚了。

    他原计划调动大军北上鲁郡和琅琊,不能让宇文化及的好处都被翟让抢去了。不过现在王世充横插一杠子,不管其意如何,李密总不能冒后路被断的风险,但又经受不住那两个郡地盘的诱惑,于是他盯上了沛县和滕县。随即李密调兵十五万东进彭城,一战便驱逐了王世充拿来凑数的少量守军,占领了上述两县,然后就按兵不动了。

    十五万大军待在沛县和滕县不挪屁股,一边让正跟宇文化及打得热火朝天的翟让后颈发凉,一边让跃跃欲试的王世充为了难:一旦他轻兵突袭梁郡,这十五万大军杀个回马枪怎么办?光凭一个萧县在手他也没把握拦得住啊!可他要是不动,战机转瞬即逝,光指望王世恽的南路偷袭也不靠谱啊!

    王世充在萧县徘徊三日,还派兵试探性的打了沛县两下,结果李密重兵在握却固守不出,显然是跟他耗上了。

    李密耗得起,王世充可耗不起。他一咬牙一狠心,还是作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出兵!

第二百一十五章 五封信

    王世充咬牙切齿的做出了人生中最艰难的决定,以非嫡系的五万兵马死守萧县和彭城,他自己则统率五万子弟兵出萧县、下砀山,然后过虞城而不入,绕道消失在梁郡东北的莽莽大山之中。

    想当初王世充死乞白赖加赌咒发誓,皇帝才勉强同意从他的江淮子弟兵中划拨三万人归他指挥,怎么一转眼就成了五万?

    要知道王世充的嫡系兵马出身江淮,号称是他的“子弟兵”,那可不是白叫的。

    王世充派他兄弟王世恽从南路偷袭东都,还带上了包括他的世子王应玄、嫡子王应恕在内的二十余名王氏子弟,一方面是为了加强对那三万前大隋府兵、现王氏私兵的控制,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王世恽一旦得手先行拿下东都而起了异心。就算王世恽是他的亲兄弟,老王也得防着一手。

    至于江淮子弟兵,那可是他的命根子,当然就更不能轻忽了。王世充是皇帝亲封的右屯卫大将军,这所谓的“江淮子弟兵”的官方编制也就在右屯卫。而这个新鲜出炉的二代右屯卫实际统兵的将军,就是他的三位亲兄长王世师、王世衡和王世伟,至于军中的各级将领基本都是王太、王君度、王弘烈、王琬、王仁则、王道询、王道、王整、王素等王氏族人,不下四十多位,可以说老王是把他们全家都搬到右屯卫里边去了,所以除了他谁能调得动右屯卫的兵?就算皇帝都不行。

    所以老王发一句话,到他帐下报到的右屯卫兵马就变成了五万人,江都上下还谁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老王就是这么牛,要不是怕突袭东都不成给自己留条后路,老王连剩下那三万人都不能给皇帝留。

    老王的一举一动,早有防备的李密自然瞧得清清楚楚,老王一动他就开始调兵遣将,当砀山被其一举攻克的时候李密就急了,以为老王狗急跳墙,堵他后路不成又想掏他老窝,刚想纠集人马捅老王的屁股,却被左长史房彦藻拦住了。

    房彦藻认为王世充的行为很奇怪,尤其是动机未明。按理说李密那近在咫尺的十五万大军可不光盯着北边的翟让,王世充也绝对在其打击范围之内,在兵力处于劣势、防线四处漏风的情况下,王世充最好的选择固守几处要点等待战机,贸然轻出、尤其是在老虎的眼皮子底下还想掏其老巢绝对是找死和脑残的行为。王世充活够了吗?肯定没;那么王世充是傻缺吗?跟他打了多年交道的李密也肯定不会这么认为,那么他这么做到底想干什么?不弄清楚他的想法就冲上去穷追猛打显然是智者所不为。

    李密自诩为智者,所以他采纳了房彦藻的意见,只带了五万人马驰援梁郡,而且暂不接战,只是远远尾随。李密把底线设在虞城和谷熟,如果王世充攻打其中任何一城,那就意味着他的目标是梁郡,这是李密决不可容忍的,即便放弃琅琊和鲁郡,全军回援与其决战也在所不惜。如果王世充不动这两城嘛……李密的脑海里浮现翟让那张令人讨厌的脸孔,但很快便被他拂到一边,紧接着浮现在他眼前的就是他那个奸诈狡猾的便宜女婿那张假惺惺的笑脸。李密有了短暂的一阵犹豫,然后呵呵一乐,悠然的催动战马,不慌不忙的继续行军。

    等王世充绕虞城而不入并遁入莽莽大山之后,李密的心托了底。等他的部下抓到几个王世充麾下的逃兵,基本探明了他的战略意图之后,李密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这下他不用操心老窝的安危,可以安心的率军重返琅琊前线跟老对头翟让算账了。不过临走前,他还是下令柴孝和严守梁郡,遣大将李子雄统兵八万移防颍川,并严令两人无论是杨霖还是王世充,但凡在这两郡境内借道、甚至是交战,只要不攻城、不进城,就权当没看着,更不许掺和。当然李密也没忘了给他的便宜女婿送去一封信,就算是一个小小的回报。

    这就是杨霖现在看到的这封信。在信中李密对于女婿的提醒和告诫深表欣慰和感谢,同时也把王世充的行踪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并指出他对王世充此人深感厌恶,决不能允许他占据东都、彼此为邻。只是当前翟让太过嚣张,竟不顾宇文化及未灭非要跟他李密争个高下,琅琊之战一触即发,所以他暂时抽身不得,只能在精神上对女婿表示支持。同时他还告诉杨霖,他已密令李子雄在颍川、梁郡一线严密布防力图阻截王世充。即便阻截不成,只要杨霖有需要,亦可下令李子雄越境增援,千万别客气,都是一家人,就权当把李子雄当自家人使唤就行云云。

    所谓的李子雄听杨霖这个“自家人”使唤这事连傻子都不信,指望他能阻截住王世充那更是做梦。让杨霖汗如雨下的是李密在信中提到的王世充潜入虞城以西大山之中的时间是七月廿三……七月廿三!那阵子他们连王世恽的动静还没发现呢,这都过去快一个月了,王世充就算爬也能爬到荥阳了吧,没准都到东都了!

    “我说老卢,你出来几天啦?东都啥情况?”

    杨霖顾不上看信,抓住卢少陵一边乱摇一边叠声问道。

    “主公主公您别急呀!卑职出来两天啦,没白没黑的跑一刻都没停,马都累死了好几匹……好吧,卑职不废话了,出东都时房相并没有交代卑职别的,卑职也没听说东都出了什么事……”

    好嘛,这就是个二傻子,啥啥都不知道。不过啥啥不知道总比知道了啥不好的事情让人省心……杨霖悻悻的放开卢少陵,继续看信。

    第二封信是李渊来的。李老倌收到了他女婿要娶他闺女的信,但是对于信中杨霖没有明确确认他闺女的正妃之位大为恼火,指着鼻子把杨霖臭骂了一顿之余,还威胁道若不立他最宝贝的三闺女为正妃,他就要尽起河东三十万大军来给他闺女讨个公道!

    王世充的五万大军就把杨霖弄了个鸡飞狗跳兼魂不守舍,不过面对李渊口中的三十万大军他却连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就算李老倌真的发兵三十万,杨霖甚至不用费一兵一卒,只要遣出帐下一员大将母老虎李秀宁同学出马,就能让李老倌乖乖退兵,连黄河都过不来!

    这会儿工夫没心思跟老丈人怄气,杨霖顺手把这封信甩到一边,下一封则是屈突通来的。老屈突在信中跟他痛述两者之间的战斗友谊,坦陈他与杨霖虽有旧怨,但毕竟是各为其主,而且这么长时间来俩人一起骗皇帝、坑瓦岗、揍宇文、蒙李渊,一同发展一同壮大,现在各抢到了自己心仪的地盘,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美。在这种情况下,两人更应该和平相处坦诚相待共御强敌,可你小子闲的没事跑我家大门前比比划划是个什么意思?难道觉得老哥哥现在是个软柿子,可以随便捏一捏?

    呃,果然让侯君集说着了,老房出了招臭棋,让李仲文跑到潼关底下搞军事演习,看来是把老屈突惹毛了。不过惹毛了老屈突后果并不严重,这老头守成有余进取不足,除了口头抗议一下应该没啥严重后果,也就是赔个礼道个歉的事,暂时也不用理他。

    接下来的一封信居然是萧铣送来的,这货的信怎么绕过他跑东都去了?这事也可以不理,萧铣在信中满嘴胡柴的再三表明屡次犯境纯属误会更不用搭理,反正现在也没工夫修理他。

    最后一封信是房玄龄写的,终于说到他最关心的事情了。老房告诉他,他刚离开东都到半个月王世充就出现了,而且等他们得到消息的时候,王世充已经拿下了圃田!

    老房这下可慌了手脚,急令渑池的李仲文急速回援东都,偃师的丘师利出兵抢占汜水、阳城,并遣一部精锐进驻号称东都咽喉的百花谷严防死守。同时遣使急奔阳武,令李君羡立即收缩兵力,不用管圃田,赶紧回防荥阳,只要守住荥阳就万事大吉。

    李君羡反应很快,他没等老房的军令,甚至连从酸枣、浚仪退防的守军都没等,收到消息就连夜领着麾下的一万兵往荥阳跑。可惜他速度虽快,王世充比他还快!刚拿下圃田,他那在荒郊野岭里钻了大半个月林子,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五万子弟兵就吃了一顿饱饭,便立刻开始分头行动。

    他们搜刮了全城的粮草辎重,然后便将圃田弃之不顾,直扑荥阳郡的郡治管城。兵不血刃的拿下管城之后,王世充留下他的二兄王世衡率兵一万留守,然后派他的大兄王世师率兵一万偷袭原武,且一旦得手同样就地固守。同时命他的三兄王世伟统率五千骑兵奔袭荥泽,得手后对荥泽占而不守,继续奔袭金关、板渚、牛渚口等要隘直至汜水城下,能取则取,若不能取则与其隔城对峙,等待援军。王世充则亲率剩下的两万五人直奔荥阳而去。

    李君羡不敢去管城碰硬钉子,所以绕道原武,结果慢了一步被王世师堵在城下。自古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李君羡的兵还没王世师多,所谓围、攻、战纯属多余。想把王世师勾搭出来吧,人家还不上他的当就守在城中不挪地方,这下他彻底没辙了。虽说原武和管城之间到处是空档他可以钻过去,可到时后有追兵前有堵截,他这万把人只有死路一条。无可奈何之下李君羡只得就地等待从酸枣、浚仪退下来的守军,凑齐两万人马开始攻城,结果连攻数日而不克,只能困在原武城下干瞪眼。

    荥阳城内杨霖根本就没驻军,只有千余巡兵和民壮维持治安,对王世充来说连盘下酒菜都算不上。而一旦荥阳有失,东都门户大开,就凭丘师利那一万来人哪里能守得住那么多地方?只要王世充突破一点即可兵临东都。而此时杨霖的援军还在数百里之外,东都能不能守住还就真难说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血统论

    杨霖看到这里都快哭了,荥阳无兵可守,王世充完全可以兵不血刃的进驻,这样一来王世师和王世衡就可以弃守莆田、原武甚至管城,只要留下一万人守城,李君羡还是干瞪眼没奈何就是过不去。而丘师利只有一万人,汜水、阳城、巩县、嵩阳、百花谷哪个都不能丢,他匆忙上阵,能守住几个?丢一个就全完蛋!那么指望李仲文?这货的两万人还玩命的从渑池往东都赶呢,那也是快两百里地,不比王世充的路程近,没准等他赶到了,王世充都进城了!东都还有啥可指望的?难道还指望房玄龄、祖君彦他们的老胳膊老腿,还是指望那一万女兵?

    房玄龄的信到此戛然而止,杨霖也彻底绝望了,但是无论如何路还得赶,而且还得玩命赶,毕竟他有仨老婆还在东都城里呢,无论如何也得把老婆抢出来。

    杨霖二话不说就要翻身上马继续赶路,却被卢少陵伸手拦住了。杨霖哪有心思跟他废话,抡起马鞭就要打,却听卢少陵大叫道:

    “主公莫急!卑职这里还有一封信……”

    杨霖差点被这货气疯了,不管不顾的抡起鞭子一顿猛抽,直到被看不过眼的李秀宁拦住才罢休,但还忍不住骂道:

    “你他娘的是大喘气还是缺心眼,要不是看在你姐夫……你姐的面子上,今天我非抽死你不可!”

    卢少陵一边脱去外衫,从内衣夹层里掏出一封写在帛巾上的书信,一边委屈道:

    “房相千叮咛万嘱咐,说卑职此来弄不好会被人堵截,一旦遭人挟持那五封书信尽可交出以保全性命,而此书则万万不可泄露,所以卑职先前才没有把这封信拿出来嘛!”

    “靠!难道你姐夫不是让你把信送给我的?有什么不能拿出来的?”

    “嘿嘿,卑职脑子笨,一时没转过弯来,该揍!嘿嘿……”

    ……

    这封书信竟然是连着房玄龄的上一封写的,而且一信之隔,事情竟然峰回路转

    荥阳竟然守住了!

    杨霖就算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他还有哪路兵马能神兵天降的出现在荥阳堵住王世充。既然不是自己的兵,难道是友邻的?翟让他压根没指望;李密倒是够得着来得及,不过他这位老丈人显然想坐山观虎斗。如果杨霖能打赢王世充而且在胜局已定的情况下,李子雄百分百的会急吼吼的从颍川跳出来痛打落水狗,捎带在杨霖这里落个人情,说不定还能拿到什么好处;要是王世充赢了,李子雄还会跳出来,不过这回就是趁老王立足未稳、折兵损将之际弄不好能名正言顺的接收他女婿的地盘,再不济也能收容杨霖的残部,趁机扩大自己的实力;李渊这会儿工夫正为他宝贝闺女的正妃位置跟他怄气,弄不好连王世充来东都串门这回事都不知道;至于屈突通,就算他知道此事而且想帮忙,离那么远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那还能有谁呢?

    幸好老房这回没卖关子,直接告诉了他答案。

    坚守荥阳、力拒王世充的居然是荥阳郑氏!

    话说上回老郑家的家主郑元寿将老祖宗千年智慧的结晶活学活用,想跟杨霖玩一出雪中送炭,并借机上位,资助杨霖匡定天下,从而实现郑氏复兴的大业。没想到秀才遇到傻大兵,杨霖这个二百五压根就领会不到如此高深精妙的世家哲学,把老郑家当土财主打发了不说,还下了三道法令差点让老郑家倾家荡产。老郑聪明反被聪明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又气又急之下一病不起,跟杨霖结盟这事就没了着落。

    回头杨霖在东都又跟老郑家打过一回交道,不过这回倒霉的是武德郡公、大理寺卿郑善果干脆被被他绑为肉票勒索钱财了!虽然杨霖此举后来被诸臣所谏而罢,但郑善果也因此辞官不做回了老家。

    郑家老哥俩后来谈及此事,先是愤慨,继而又觉得好笑,均觉得杨霖此子行事不按常理、非于常人,说不定真能在这乱世中闯出些名堂来。尤其是郑善果,虽被杨霖绑了一回,老胳膊老腿的被折腾个不轻,却莫名其妙的对他印象颇佳,屡屡劝说族兄郑元寿再次尝试着与杨霖接触。郑元寿对此也颇为踌躇,一来杨霖现在是荥阳这块地盘的主人,而且看起来还坐得挺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郑家这种老牌士族更禁不起折腾。二来郑家现在情况确实不妙,本就呈衰落之势,又被打家劫舍了一回实力大损,若不有所变革必然大事不妙。

    可是老牌士族毕竟有老牌士族的矜持和尊严,总不能刚被打肿脸又腆着脸往上凑,再加上东都甫定,杨霖忙得手忙脚乱,一时也不好见,所以郑元寿虽然被族弟说动,却也一时没有什么动作。

    这事就这么耗着,结果把王世充耗来了。

    郑家虽然实力大损,可是瘦死骆驼比马大,不但亲朋门生故旧遍天下,族中的商队、店铺等更是可哪儿都有,消息极其灵通。所以王世充还猫在梁郡没露头,郑家便将其动向、目的打探得一清二楚。

    郑元寿闻之先是一喜,不管怎么说他对杨霖还是有怨气的,现在他乐不得想看看这小子的倒霉相。可惜还没等他欢喜够,郑善果就给他泼了一头的冷水。

    郑善果的话很简单,就十几个字:胡儿、再醮易姓之徒、背主无义之辈。

    郑善果对王世充的这个评价,在士族圈子里是极其负面的,简直到了可以将此人列为非我族类、不相为谋的地步。

    士族门阀之所以在数百年间权势熏天,甚至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对抗皇权不是没有原因的,比如说家世,比如说传承,比如说几乎垄断了整个社会大部分的权力、财富、文化和舆论主导权。而自九品中正制确立尤其是五胡乱华之后,士族门阀的圈子愈发封闭,其标志之一就是越来越注重血统。

    就拿作为最顶级门阀、山东士族的代表“七宗五姓”来说吧,陇西李的始祖李崇和赵郡李的始祖李玑分别是秦国司徒李昙的长子和次子;清河崔与博陵崔也有一个共同的先祖,即大名鼎鼎的季子,到了汉朝,崔业袭东莱侯爵,居于清河,其弟崔仲牟则另居博陵安平,至此开创两房崔氏的煌煌家业;范阳卢氏出自姜姓,齐国后裔,世祖卢敖曾被秦始皇召为五经学士,徒居范阳。始祖是汉末一代大儒卢植,即便在千百年后的唐宋分别受到配享孔子和追封为良乡伯的待遇;荥阳郑氏的渊源前面说过,这里不再赘述;最后一个太原王氏那就更牛叉了,姓氏系由爵位而来,意指“帝王之裔”或“王家之后”,要是追本溯源,人家还是黄帝的后裔,谁要敢跟老王家比血统,说他班门弄斧或韩门献丑那都是轻的,那绝对是就是个大傻子。

    所以要成为顶级门阀,至少祖宗十八代往上数都得是声名显赫的大贵族,要是从中逮着一位曾当过贫下中农的也不行,哪怕这户人家如今富可敌国、权可倾国,甚至打下江山当上了皇帝,人家照样瞧不起你。而自五胡乱华之后,士族门阀虽然迫于大势不得不与异族的统治者们打交道,为了家族的利益入仕甚至嫁女的也不少见,但还是敷衍周旋的成分居多,在心里头其实比暴发户更加看不上,其标志之一就是愈发强调“华夏正朔”的血统渊源。

    所以自北朝崛起、以鲜卑贵族为主体的关陇勋贵集团就一直遭到山东士族的大力抵制,两者之间尖锐的矛盾和冲突持续了百年以上大体源自于此。即便隋唐之后关陇集团因为军功掌握了政权,并在皇帝的扶持下对山东士族持续打压甚至清洗也未能使其屈服,其中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贵为千古一帝的李世民费了一辈子的劲,也没娶到一个山东五宗家的闺女(古人讲究同姓不婚,老李家又自诩出身陇西李氏,所以陇西李和赵郡李家的闺女他也不能娶作者注),并以此为憾。

    所以王世充的胡人身份在郑善果看来就是个致命的硬伤,而且无法回避。老郑家是没落了,也确实需要借助外力实现二次复兴,可是也没到不择手段、不论底线的程度。要是老郑家攀上一个胡人往上爬,先不论王世充靠不靠谱,起码老郑家的名声至此就臭不可闻,再也别想在士族圈子里混了。

    至于“再醮易姓”和“背主无义”这两个评价也很要命。在南宋理学成为儒家正统之前,社会上对于女子改嫁普遍持宽容态度,但毕竟在男权社会里对于父权的保护还是很严格的。女子再嫁无所谓,可要是把前夫的子嗣随之易姓问题就严重了,这样的孩子跟赘婿一样地位是很低下的,甚至会被纳入贱籍,通常情况下会毫无社会地位而且极度受人鄙视。而王世充原本姓支,其母改嫁后易姓为王本来就根不红,这下子苗也不正了。

    至于背主无义就不用细说了老王根不红苗不正,完全就是一社会渣滓,全凭杨广简拔于微末间,官至新丰县公、右屯卫大将军。在世人普遍的认识中,即便他再立下几百次擎天救驾之功也无以回报君恩,而如今王世充在皇帝不知情的情况下悍然偷袭东都,已经形容背叛了,背主无义这块招牌贴他身上也就再合适不过了。

    郑元寿并不傻,郑善果的提醒立刻让他明白过来了,这个王世充非但不值得投靠,而且对于郑家非常危险。

第二百一十七章 赌一把大的

    王世充要来了,而且这货的大腿看似很粗,抱一把说不定很爽……只可惜这条大腿偏偏是条胡人的大毛腿,好抱不好听,而且抱完了后患无穷,所以老郑只能满心遗憾地对着老王的大毛腿咽了咽口水,然后恋恋不舍的将目光移到别处。

    既然王世充不可托付,那么老郑家接下来的选择无非是或坐视杨王二虎相争,或帮助杨霖打跑甚至干掉王世充,或者干脆想办法引入第三方势力,把杨王统统赶走。

    可是这几条道哪一条都不好走。郑家如果坐视杨王相争,要是杨霖赢了那么现在的情况一切照旧,对于郑家的处境全无一点改善的余地。要是王世充赢了那就更麻烦,毕竟老王不值托付而且危险对郑家来说已成定论,赶走杨霖这只饿虎再招来王世充这条恶狼只能让形势变得更加糟糕,说不定郑家到时还得求爷爷告奶奶找人来再把王世充撵走。可这个人是那么好找的?要是能找到老郑早就求上门去了,还用等到现在?

    郑元寿踌躇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该咋办,便问计于族弟郑善果。他的这位族弟一向沉稳干练,虽无急智却也是老谋深算之人,所以小郑捻着胡子沉吟了大半天,终于冒出了一句话:

    “大兄,你可曾想过重施故技?”

    “故技?什么故技?”

    老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郑却毫不着急,慢悠悠的继续捋他的胡子,良久才又微笑道:

    “大兄主持族务日理万机,想不起这一出也不奇怪。小弟说的自然是雪中送炭之计。”

    老郑一听这话就火了,怫然道:

    “你就别跟我提这茬,一提起这事愚兄就全身脑袋疼,那个混蛋小子!”

    小郑毫不介意,呵呵一笑道:

    “此一时彼一时也。那小子性情顽劣莽撞又涉世太浅,自然不能领会大兄的深意,不过这回此子算是出门逢大雪,路险无处行,大兄若是再送一回炭嘛,小弟以为即便此子目盲耳聋也绝不致视而不见,必然对我郑家感恩戴德。”

    “哦?贤弟且细细道来。”

    “大兄也知,家父乃是将门出身,小弟也曾随当今天子江南平叛、西征吐谷浑,对兵事也算略知一二。当下的形势,因为萧铣数次出兵侵扰南阳、淅阳,杨霖那小子又是个不肯吃亏的,所以发兵南下征讨。在东都周边,他的兵马又分置东西两头提防翟让和屈突通,导致中腹空虚,显然对王世充来袭之事一无所知且毫无防范。而据报王世充在梁郡遁身已逾数日却迟迟未见现形,偏偏近日来荥阳、荥泽、管城、圃田、阳武等地突然出现了颇多行迹可疑的陌生面孔,这只能说明一件事王世充已经潜伏于荥阳附近,正在探查荥阳的军情和布防。

    小弟曾闻王世充此人好赌成性却行事谨慎,而他此来若要成事,一则需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二则需要兵贵神速一路势如破竹攻至东都城下。因此他必然会先探明杨霖那小子的虚实,然后避实就虚一鼓而破。所以依小弟之见,此人必会置阳武之李君羡大军于不顾,率先抢占无兵可守的圃田、原武、管城或荥阳,以此为根基留小部兵力力阻李君羡之援军,主力或直插百花谷或绕道汜水直扑东都。东都附近此时只有万余人马且全无戒备,王世充说不定就因此大功告成了。”

    “所以贤弟的意思是欲破王世充,则荥阳必守?”

    “大兄高见!”

    “可是荥阳没兵啊!要不愚兄赶紧派人去给李君羡和房玄龄告警?”

    “万万不可!一旦示警,李君羡势必急速回援抢在王世充前头,东都方面也必然戒备森严,届时王世充无机可趁只能无功而返。这样一来我郑家虽然有功,却非显著,起码也无救人于水火之效,以杨霖那小子的性情,即便感念,也非重恩。这样做,对我郑家来说,绝非上策。”

    “既不示警,荥阳又无兵,那还怎么守,难道要我郑家来守?”

    “大兄此言大善!”

    老郑这回彻底被小郑气着了,手哆嗦着指着他的鼻子一句话都说不出凭什么啊!我老郑热脸贴人家凉屁股上不是一回两回了不说,那小子还屡次三番的对郑家下黑手,夺田产、掠人口、罢官职,这要换在以前老郑早派人弄死这小子一百回了!虽然如今形势比人强,郑家对那小子奈何不得,还得舔着脸往上凑,可也不至于付出这么大代价死乞白赖的献媚啊!

    小郑却毫不介意,只是轻轻的握住老郑的那只手,长叹一声道:

    “大兄啊,值此乱世我郑家再不振作必会就此家道沦落,就凭这个,再大的代价我们也得付,要赌就得赌一把大的!”

    “即便你说的是,我郑家也无兵可用!”

    老郑还在置气,小郑只得继续相劝:

    “大兄说笑了,我郑家虽不比当年,但是一时半晌间凑出数千族兵却非难事。而且小弟的意思是,上次杨霖那小子阴了咱们一道,这回咱们不妨小小的回敬一记,而且保证能回敬得他有苦难言还得给您感恩戴德。”

    “贤弟有何妙计?”

    以前净在杨霖那里吃瘪的老郑听说这回能小小的报复一下,眼睛顿时就亮了。小郑见此情景心下一宽,便凑到老郑的身边耳语起来。

    须臾,老郑也跟着长叹一声道:

    “贤弟高见。可是即便如此,我郑家子弟这一遭也少不得大为折损。若是这一步走错或是事有不谐,愚兄还有何脸面在泉下面对列祖列宗啊!”

    “大兄多虑了。我郑家子弟平日里锦衣玉食,高人一等并不是没有代价的。即便是小弟或大兄您,如舍一己身而利于全族,难道还会退缩吗?”

    “自然不能!若能使荥阳郑氏傲居天下士族之首,即便现在便取下愚兄这颗项上人头又有何妨?”

    “这便是了。大兄可还有其他疑虑?”

    “居然发动举族之力为那个混蛋小子抵御王贼,何不选择莆田和原武据守?一来此二城屯粮甚丰,可防止城破资敌。二来守此二城则王贼便无立足之地,我郑家的损伤也能少些。三来荥阳毕竟是我郑家根基,一旦为战祸所毁……”

    “大兄还是拘泥了。王贼确实会先取圃田和原武,可是我们若是守住了这两城,王贼就没了立足之地,又无粮秣辎重补充,如何挡得住李君羡的回头一击,又如何威胁东都让杨霖那小子胆颤心惊?这一战,城必守,战必狠,而比这更重要的是,我们郑家必须独立支撑和主导整个战局,而且……必须付出惨重的代价!所以,就没有比荥阳更合适的决战之所了。”

    “是了是了!愚兄还是老了,生死都看得开,却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抹不开……便如你说的去做吧!”

    于是老郑小郑兵分两路分头行事。老郑作为族长,授权小郑全权主持郑氏一族的兵事,郑善果也不客气,立刻召集族中长老和各房管事,下令三日内荥阳务必募齐七千族兵、荥泽最少也得凑够两千人。与此同时,发动全族乃至全城之力,迅速加固城防、构筑工事、搜集守城器械及物资以供调用。

    郑元寿也没闲着,召集了全城有名望的乡绅耆老、大小宗族的族长开会。

    郑家是荥阳真正的主人,就算朝廷派来的太守、县令之类的地方官,如果没得到郑家点头那也没法上任,就算上任了也是泥菩萨一尊屁事管不了。杨霖来了以后不理郑家这一套霸王硬上弓,倒是把郑家修理得不轻,可是除非以刀兵加身的威压之势,老郑家说的话还是没人敢当耳旁风。所以这回老郑一发话,不管是跟郑家亲善的还是没什么渊源的,甚至当初跟着杨霖这个二百五起哄、为虎作伥欺负过老郑家的,这会儿也没一个敢不来的。至于说老郑家的话听不听可以另说,但起码这个面子在荥阳这块地面是没人敢不给的。

    不过平日里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郑元寿这回看上去倒是挺和蔼可亲,而且等人到齐了二话没说先让人抬上来几个大箱子,箱子一打开大家伙的眼都直了。为啥呀,因为箱子里装的都是地契,老郑家的地契!

    老郑家的地契怎么就能让大伙这么大惊小怪的?还别说,这事确实挺见鬼的。

    当初杨霖蛮不讲理的颁布三道法令,勒令荥阳的大小地主们到官府置换地契、重新丈量土地,老郑家作为荥阳最大的地主,而且刚刚送炭不成倒碰了一鼻子灰,正跟杨霖怄气,哪肯如他的意?所以压根就没理这个茬。郑家不出头,杨霖当然也不会罢休,干脆直接开出新的地契,把郑家的地给分了个七七八八。分到郑家土地的各族各家心里是又喜又惧,喜就无需解释了,这年头土地才是最大的财富,谁发财了会不高兴?惧也不奇怪荥阳这块地面就是邪性,皇帝都能轮流做,偏偏在荥阳永远是老郑家坐庄说了算。现在杨霖正得势,郑家不敢直撄其锋,可万一杨霖倒霉了、失势了甚至滚蛋了,到头来说了算的还不是人家老郑家?那时候秋后算账时一定的,问题是这个账谁跟老郑家算得起?

    这么长时间以来郑家一直没有对各家挖墙脚这事表态,所以人人的心都在半空中悬着,现在老郑敢把地契亮出来,难道那位看上去挺威风的杨大将军这么快就完犊子了?

    谁知更让众人的惊掉了一地下巴的是,老郑居然当众宣布杨霖颁发给大家伙的地契郑家认可了,而且要当场把新的地契无偿置换给大伙!

    太阳从西边出来啦?没有。那一定是老郑犯了失心疯了,否则这天下哪来的这样的好事?

第二百一十八章 暴走的老郑家(一)

    “没错,身为郑氏族长,老夫今日就在此地便在杨将军颁发给诸位乡亲父老的地契上签章画押,同时将我郑氏保管的旧地契付之一炬,并立书为凭,日后如有我郑氏族人再纠缠于此事,家法族规决不轻饶!”

    老郑都发出这等重话了,看样子这回是玩真的,杨将军分给大家伙的地这下子算是名正言顺的归到自己名下了。一时间,在场的众人都兴奋了起来,场面一时为之鼎沸。

    “静一静!”郑元寿伸手止住众人的喧哗,故意拉长语调继续说道,“只是需要大家答应我郑氏一个条件。”

    众人立刻又紧张了起来,果然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老郑家这是又要闹什么幺蛾子?难道还想反悔?这可不行,他要敢反悔咱们就找杨将军评理去!

    “诸位乡亲请放心,我郑氏对此事绝无反悔之心,只是当前情况发生了一点变化。

    老夫今日得报,咱们大隋的新丰县公、右屯卫大将军王世充拥兵自立,背叛了朝廷,如今正引军杀向荥阳,企图先占荥阳、再图东都,最终赶走杨将军自立为王。

    先前杨将军分了我郑氏的田产给诸位乡亲父老,老夫虽有不满,但这毕竟是大势所趋、民心所向,老夫也不想逆势而为,给这本乡本土的再造杀戮,所以便遂了他的意。可如今王世充若是赶走了杨将军,成了荥阳之主,怕是杨将军许给诸位的这些好处,即便老夫认可,在王世充那里恐怕也算不得数了吧?

    而且据老夫所知,王世充此人狼子野心,心狠手辣,贪婪成性,在江南曾坑降卒数万,方圆百里之内鸡犬不留,劫掠民财无数,无数乡民因之冻饿而死。诸位乡亲父老请你们想一想,像这样的人物要是占了荥阳,会将土地无偿分给你们?恐怕届时诸位能护住自己的私财、保全自己的妻女,甚至能苟全自己的性命便是侥天之幸了!”

    众人闻之哗然,对郑元寿的话几乎信之无疑。毕竟在荥阳这块四战之地上,只要逢上战乱就少不了要过兵,而只要过兵,不管是官兵还是贼柄,哪有不烧杀劫掠奸淫抓丁的?这么多年下来,没这么干过的好像只有那位看起来不怎么正经的杨将军,而且还给大伙分了土地。这个叫王世充的家伙既然是来跟好人杨将军作对的,那肯定就不是好人,既然不是好人,凭什么再给大家伙分地?郑老族长说这家伙来荥阳要杀人夺财,想来也必然不假。

    郑元寿满意的看着大家伙义愤填膺的纷纷叫嚣着要跟王世充拼命,决定再给火上添一把油:

    “诸位乡亲父老,你们知道这个王世充是什么人吗?他是个胡人呐,而且还是个西胡!你们中间有谁不知道西胡的,都回去问问自己家的老人,听听那些西胡都曾做过什么好事!”

    “西胡”这两个字,好像是一枚这个年头还没问世的**在人们的头上炸响,这下子不管对老郑的话是否还存有疑虑的,甚至包括那些胆小怕事不敢出头的都不能不表态了没辙了,那就跟这个姓王的胡子拼吧!

    西胡对于包括荥阳在内的整个中原大地上的百姓来说就是一个梦魇。三百年前,以匈奴、羯、氐等从中原西北方向杀过来的胡人在这片土地上制造了一座浩大无边的阎罗殿,整个北中国的汉人被齐杀得十不存一,当时荥阳地面上的每一棵树上都挂着不止一具汉人的尸体,在场的每个人家里没有先辈死于西胡之手的?而且相对于其他的胡人,比如出身东胡的鲜卑中原的百姓还可以接受,毕竟就算他们再坏也能给人一条活路。但是只要西胡杀到,无论你是抵抗还是投降、逃走、求饶甚至卖身投靠都逃不过被屠宰的命运,在荥阳百姓的印象中,西胡就是以杀人为乐的恶魔,既然怎么都是死,不如豁出一条命拼一下,说不定还有条活路。

    “乡亲们,请安静!杨将军此时正率大军征讨萧铣,只需十日,最多半个月就能杀回来拯救我们。所以在这段时间里,要想守住荥阳、保住我们的乡土和亲人,就只能靠我们自己了!老夫已经决定,我郑氏不惜破家以助杨将军,愿倾举族之丁、举族之财死守荥阳,便是战至最后一人,那就把老夫填上去!可是光凭我们郑家不够啊,所以老夫在此恳请诸位乡亲父老,有人出人,有力出力,有财出财,保我乡土,共抗王贼!

    在场诸位,家中凡有两丁以上者出一丁,凡有两口以上者出一。凡为坚守荥阳出力者,老夫立即为其置换地契,殒于战事者,我郑氏愿出资厚恤之。可是若有在此家难当头之时退缩不前者,那就对不起了,我郑氏必夺其地、逐其人,老夫以为便是杨将军在此也不会反对罢!”

    “郑老族长您无需多言,‘西胡所至,唯余白骨’,即便我等小民亦有所知。即便为了保家保命,我们也要跟那王贼拼了,哪个敢退缩不前便是我举城之敌,必杀之!人命关天,我等又不是不识大体之人,又岂会因为这区区土地斤斤计较?郑老族长,我看咱们还是先议议这守城之事吧。”

    “徐族长此言不妥!我郑氏再怎么说在荥阳也有些许薄名,岂能让诸位乡亲带着后顾之忧上阵杀贼?守城之事自有老夫的族弟善果全权负责,老夫今日请大家来,就专为这土地之事。来来来,哪家先报名……”

    在推推让让、一片喧嚣热闹当中,郑氏的几大箱子地契化为一片飞灰。紧接着,整个荥阳城就像一壶烧开的水,沸腾了起来。

    阖城数万百姓有大半上了城头,忙着加固城墙、深挖护城河、修建城防工事、转运守城物资。在城内,邻近城墙而居的百姓自发的扒掉了自家的房屋,将所得木料、砖石运上城头,三纵两横的几条主要街道上无数百姓忙着挖沟、筑垒,以备城破之时与敌巷战。在城外的田地里,无数百姓疯狂的收割着将将成熟的庄稼,然后连同家中的存粮、牲畜、细软和全家老小一概搬进城内,不把任何有用的东西留给那些可怕的西胡。

    郑善果也没闲着。郑家家大业大,警卫力量自然少不了,族中的子弟、奴仆、庄户和佃户忙时生产、农闲练兵那是几百年留传下来的老传统,明面上加暗地里铸造、收藏的兵器甲胄足以武装三千甲士。当然这肯定是不够的,不过要是加上菜刀、柴刀、杀猪刀乃至锄头、粪叉什么的也能顶一阵,毕竟他们只需守城又不是野战,只要人多就能顶不少事。

    人确实不少。郑氏一族凑了七千族兵,郑善果将其中最精锐的五千人驻扎在城中的府库充作预备队,以备四处救急。剩下的人马与阖城募集的万余青壮分成四队,分守四面城墙,而每面城墙的守军又分成三队,稍稍精壮些的分作两队轮流上城坚守,剩下的一队作为补充兵随时填补战时损失。郑善果还下令四城守军如没有他本人的命令绝不可以后撤一步,也不可擅自增援其他方向,凡战时畏缩不前者、临阵脱逃者、抗令不尊者一律按军法斩首,无论是谁绝无宽恕。

    荥泽方面,郑善果遣族中二代子弟中最擅兵事者、他的嫡长子郑守成前往主持作战,命令只有一个,那就是死守,但有疏忽定斩不饶!

    荥阳城几乎在一夜之间由一座不设防的城市变成了只全身是刺、令人无处下手的铁刺猬,只因为老郑家暴走了!

    所以当王世充终于探清了荥阳郡的虚实,迅速出兵拿下圃田、管城和原武,成功的将李君羡的两万大军死死拦在身后之时,他曾以为此次偷袭东都之战最险的一关已经过了,只要他再打下……不,是开进无兵可守的荥阳城,东都就会像颗熟透的果子,只能乖乖的落进他的口袋。

    所以当他看到荥阳城头密布的守军、堆积的如小山一般的滚木石的时候,王世充眼珠子瞪得简直有海碗那么大,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憋死在当场就在四天之前他还亲自易装潜入荥阳探察敌情,当时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整座城里除了数百不值一提的巡兵、捕快和民壮之外,根本就没有一兵一卒把守。而整个荥阳郡除了李君羡那两万兵以外,根本无兵可用,那么眼前这些守军难道是从天上掉来的?

    王世充好不容易才定下心神,再次向城头望去的时候,不由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城头飘扬的各色旗帜中,既没有“杨”也没有“隋”,连杨霖曾用过的“讨奴”、“骁果”、“荥阳”之类的旗号也统统没见着,所有用来标明身份的大旗上,都在黑底上绣着一个硕大的红字“郑”。

    原来是荥阳郑氏,看来自己还是漏算了一步,没有提前跟这个荥阳真正的主人打个招呼,以至于郑家对他的来意产生了误会和敌意。王世充这样想着,便对郑家这种激烈的反应不足为奇了,毕竟这年头世家大族作为地方上的顶级势力,把自己的利益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不管皇帝也好,诸侯也罢,他们可以让你来去自如,便是俯首称臣也不是问题,但是绝不能触碰他们的底线,更不能不给他们面子,否则就是翻脸无疑。而且真斗起来,他王世充还真不一定是老郑家的对手,毕竟天下士族是一家嘛,这个马蜂窝谁敢捅?

    王世充赶紧下令全军后退十里,然后派遣使者携带着他语气谦恭、充满歉意的亲笔信和丰厚的礼物入城与郑家交涉,只要郑家答应让他入城,什么条件都好说。

    郑家没让王世充久等,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使者人没回来,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倒是挂上了城楼。

    这下郑家的意思的再明显不过了:人家不是谈不谈得拢的问题,而是根本不跟你谈!想进城,那就打进来吧。

    王世充这下没辙了,他最缺的就是时间,所以就是再不情不愿,这一仗也得先打完再说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暴走的老郑家(中)

    因为毫无准备,王世充根本没法立刻攻城,只能先行打造攻城器械。只可惜荥阳本就地处平原,压根就没几棵树,而且还被郑家提前砍了个七七八八,就算来不及运进城的也都十分缺德给剁成一截一截的,根本没法用。所以王世充气急败坏的指挥士卒忙活了一天一夜,也就勉强打造了百余架云梯,还大都是豆腐渣产品,至于说冲车、楼车、投石机那些高大上的器械,根本想都甭想了。

    可是王世充急啊,所以天刚蒙蒙亮他就发动了第一波攻势。在数千弓箭手的掩护下,千余名步兵扛着装满泥土的布袋闷着头就往前冲,冲到护城河边上将布袋掷入河中后掉头就跑。可能是城下的一**箭雨压制得守军抬不起头,所以城头上的反击很微弱,零星射下的几支箭毫无准头可言,就更谈不上什么杀伤了。

    王世充可谓是久经战阵,经验丰富无比。在守城战中,护城河作为城池的第一道防线,其重要性怎么强调都不过分,通常情况下像荥阳这样的大城,想攻破护城河不伤亡几千人、花上两三天工夫根本想都别想。而且守军通常会使用陷阱、伏兵、漂油甚至在上游筑堤再决河等方式给攻方造成巨大的杀伤和困难,更不用提利用城墙居高临下的优势利用弩车、弓箭等装备压制攻方了。可是这回的守军怎么好像对护城河的防御有些心不在焉,莫非是另有诡计,还是城下的弓箭掩护太过强大了?

    当第二波步兵冲上去填河时,狐疑的王世充下令撤回了弓箭兵。这回城头上的反击果然有了些起色,不过也就飞下来了几十支箭,而且依旧毫无准头不说,还绵软无力的几乎不能穿透步兵身上那层薄薄的皮甲。所以这一波步兵退回来之后,算上划破油皮的伤亡还是没几个。

    王世充笑呵呵的指着城头上因为没有弓箭压制而人头攒动,看上去热闹不堪实则惊慌失措的守军对部下说道:

    “就是一群百姓罢了,亏得本将军还被荥阳郑氏的名头唬得不轻,原来不过如此。传令,加快动作,尽快靠近城墙,把声势搞得大一些,说不定就把他们吓跑了!本将军嘛,今晚要在荥阳太守府大宴众将!”

    “谨遵将令!”

    随着王世充的一声令下,填河的士兵一下子多了数倍,而城墙上的反击依旧有心无力,甚至有些慌了手脚的民壮抓起滚木石就往城下乱扔。可是隔着一条数丈宽的护城河,除非他们有李玄霸、雄阔海的力气,否则哪能伤得到人家半根皮毛。

    人多力量大,又毫无威胁和压力,所以只用了一个多时辰的工夫护城河便被截断,筑起了一条阔近十丈,足足容得下近百人并肩通过的大道。

    “登城!”

    王世充的前军将军、也是他的侄子王君度是一员悍将,每战必争先,这回遇到一群弱鸡就更没有落于人后的道理。这货为了抢头功,更为了在他叔父面前显摆一下勇武,干脆脱光了膀子,扛着一架云梯带头冲锋,结果刚过了护城河,城头上就雨点般的落下来无数砖头瓦块。对于这个遭遇王君度一点不奇怪,守军再弱、再缺乏训练和战阵经验,趁着攻方还未登城赶紧往下扔点破烂挡一挡这事,凡是个人不用学都懂。所以他早有准备,从背后扯出一面大盾便顶在了头上。

    由整块厚木制成,包裹着牛皮和铁片的大盾被砸得嘣嘣作响,也砸得王君度心惊肉跳。毕竟他也知道,盾牌这玩意不是什么都能防住的,人家要是扔下一块几十斤重的木石,他挨着了照样得筋断骨折,要是人家来个猛的,推下一个百十斤的家伙,甭管他是将军还是小兵,都得成了一滩肉泥。

    不过王君度的运气不错,砸中他的家伙分量似乎都不大,纷纷被盾牌弹开落在脚下。可这扔下来的都是些啥玩意啊?王君度就算打了不少仗,这回也是大开眼界,甚至注意力都被分散了不少这个是切菜的木墩子吧?那个是盛米的陶罐子吧,看来质量还不错,居然还没摔碎……这是个擀面杖?那是个胡床(即马扎子作者注),难道怕我累着了让我坐一会儿?咦,这又是啥玩意?我擦居然是个行清(即马桶作者注),居然还是满的!我呕……

    一个硕大的、存货满满当当的木质行清正砸在王君度头顶的盾牌上,黄澄澄、鲜亮亮的带着令人酸爽至死气味的粪汤沿着盾牌的内沿滴滴答答的落到还没反应过来的王君度英俊的面孔、孔武的胸肌上,继而蔓延到他的全身……

    王君度年方二十,却也是在血里火里趟过无数回的硬汉,什么场面没见过?可偏偏这个粪汤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尤其对于一个锦衣玉食的富家子弟来说,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所以王君度一下子急火攻心,竟然嗷的一声口鼻窜血昏厥了过去。

    带队的老大一完蛋,跟着混的小弟都得跟着完,起码攻势是没法继续了,这一点在这年头的任何一支军队也不例外。不过看着簇拥着他们的主将退回来的士卒们,王世充非但没生气,反而乐了,还对着身边的亲兵将领调侃了王君度几句。

    不过转过头来,王世充的脸上就布满了狰狞的杀气。方才的试探性进攻已经让他探明了荥阳守军的虚实就是群未经训练、毫无纪律约束而且对于操控弓箭等技术类兵器全无章法的死老百姓。他们靠的就是人多以及城墙的庇护,所以王世充要做的就是以排山倒海般的连绵攻势吓破他们的胆,只要其中一小部分的胆小鬼动摇了,全军崩溃就在眼前,届时荥阳对他来说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王世充首先下令将所有的弓箭手密集的布置在护城河上铺出的那条通路的周边,完全不顾忌城上零星的反击,将一**箭雨泼洒向城头,压制得守军完全不敢露头。与此同时随着令旗一挥,他的另一个侄子王弘烈率领三千步兵,扛着他们连夜打造的所有的云梯朝着城墙扑去。

    王弘烈们冲上护城河了,乱箭依然如雨般向着城头泼洒;王弘烈们冲到了城墙根底下开始架设云梯了,弓箭兵们已经开始颤抖的手臂依旧没有停止挽弓抛射;王弘烈们已经开始攀城并且攀至城墙的中段了,守军们急得嗷嗷直叫依然只能拼命的蜷缩起身子躲在城垛背后动弹不得。几个性急的守军豁出命去抓过滚木石,还没等他们胡乱抛下城去,他们那稍稍暴露出来的身体便被钉满了羽箭,或死或伤,却不能阻敌分毫。

    等到冲在最前头的士卒距离城头不过咫尺之遥,已经开始有人被友军的弓箭误伤,惨叫着坠落之时,连绵的箭雨才戛然而止。一个如梦方醒的守军刚刚探出身子想看看城外的情况,一把雪亮的横刀便闪电般的由下而上插进了他的肚子,被钢刀绞断了五脏六腑、痛得惨叫不迭的守军看到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眼,是一个面目狰狞、浑身是血的汉子正攀上城垛,然后从他的肚腹中抽出横刀,又有点画蛇添足的一脚把他踹下了城头……

    《孙子谋攻篇》中的“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被奉为兵家铁律,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在这个没有飞机大炮的冷兵器年代,攻城实在是太难了。首先你得断其粮草、阻绝援军,切断城内外的交通联系,其次相对守军要占有绝对的兵力优势,然后你就以为能把城攻下来啦?做梦吧你!只要守军不是怂包软蛋没有投降,你就跟他耗着吧。耗什么呢耗时间、耗钱粮、耗人命。这年头的城池攻防战就是这样,攻方一定是占着天时、人和,否则还攻个屁啊?早被人家里应外合打跑了。可是天时跟人和加一起也比不上守方的地利啊!人家居高临下,弓箭的射程就比你远,随便扔下来个硬馒头都能砸你个鼻青脸肿,你还别不服气,有种你扔个什么上去,能扔上城头都算你赢。尤其是城墙的攻击面积狭窄,兵再多也得一个个的往上爬,在这种绝对的仰攻情况下想要破敌夺城难比登天,通常是杀敌一人己方得付出几倍的代价。

    所以就是耗,耗得时间越久守军的情绪就越不稳定,会丧失信心、会绝望、会崩溃;如果守军个个意志如钢就是不肯定崩溃,那就接着耗,反正攻方不是人多嘛?一条命换你几条命看你换不换得起,等把城里的活人都耗成死人也就齐活了。要是守军人也不少一时半会耗不光咋办?那就继续耗,反正城里的粮食吃一粒少一粒,只要阻绝了外援,城里的存粮早晚有吃光的一天,杀不死你总能饿死你吧?

    所以这年头的攻城战就是这么无聊,别说一打就打个半年几个月,就算打上个三年五年也不稀罕,哪怕打上个十几年、几十年也不是没有过(比如宋末的襄阳之战)。反正就是耗,城外边的把城里边的耗死了,攻方赢;城里边的把城外边的耐心耗没了,或是耗出点意外啥的(还是宋末襄阳之战,把忽必烈耗得跑回家夺汗位去了),或是把攻方的经济耗垮了,或者干脆把援军耗来了,那就是守方赢。

    反正一句话,攻城靠耗,守城也靠耗,看谁耗得过谁。

    而攻防的焦点就是城墙,要是攻方能夺下城墙基本就大功告成。而像王世充这样的,第一波正经的攻势就能攻上城头是极其罕见的,也意味着他用不着跟守军耗了。王世充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能一举夺城,王世充怎能不大喜过望,以至于他乐得屁颠屁颠的,恨不得抱起身边的亲兵头子啃上两口,只是那一脸的络腮胡子有点膈应人,他实在下不去嘴……

第二百二十章 暴走的老郑家(下)

    按照周礼,所谓“君子六艺”是贵族子弟必须掌握的技能,其中“射”便位列其中,所以弓箭在民间一直很普及。虽然自汉末以后官府对于民间私铸、收藏和持有武器的规定愈发严格,但是直到大隋朝,虽然律令禁止私人持有兵器,但是仅限于“谓甲、弩、矛、枪、具装等,依令私家不合有”,而且还专门注云“谓非弓、箭、刀、、短矛者,此上五事,私家听有”(以上摘自《唐律疏议》卷第十六,但是唐律基本依大业律这个葫芦画的瓢,所以既然查不到隋律是咋规定的,那就自以为都是一回事。嗯,自以为作者注),所以弓箭这玩意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也不被列入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行列。大隋朝要是有高铁航班啥的,您大可明目张胆的背着弓箭过安检,绝对没人闲得蛋疼找你麻烦。

    不过话是这么说,实际上又是另一回事。除了猎户、府兵和官府征召的巡兵、民壮等确有需要的专业人士之外,老百姓一天到晚就忙着三个饱一个倒,哪有工夫整个弓箭瞎玩?再说了,真正的好弓好箭的制作工艺复杂而且耗时不短,所以价值不菲,而粗制滥造的又不顶事,有这个闲钱还不如给家里多割几斤肉打打牙祭。因此,弓箭在民间的保有量其实并不高,即便有少数的猎弓、短弓跟正规军使用的制式弓也没法比。

    所以面对老郑家临时组织起来的民军,王世充占了老大的便宜。在密集的弓箭压制下,仅用了一波攻势便登上了城头,等守军反应过来,已经有近百人翻过了城垛。不过这些老兵油子并不着急扩大阵地,而是排成密集的阵型死死的护住突破口,只要突破口不丢,后续的援军就能源源不断的增援城头,那么破城就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守军虽不专业,但是都被自家的老头们忽悠得不轻。话说郑元寿那个老狐狸死死咬住王世充出身西胡这件事大做文章,而且不惜夸大到王世充的军队统统都是由西胡那帮无恶不作的杀人恶魔组成,而听说了这事的各族宗老们回到家里再跟自己的后辈转述时,王世充就成了六头八臂、青面獠牙,而且是头上长犄角、身后有尾巴的妖魔鬼怪了。什么最喜食青壮小伙子的大腿肉,因为就那块肉最筋道、有嚼劲……比如非生饮小儿**不欢、一夜不糟蹋十八个黄花大闺女就睡不着觉等等,反正怎么吓人怎么恶心怎么诌。不得不说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经过这么一番夸大宣传,虽然把这帮赶鸭子上架的业余士兵吓得半死,可却是人人皆有同仇敌忾之心,宁肯一死也不愿让这帮子兽兵抱着自己的大腿啃,更不能让自己的妻儿姐妹被人糟蹋**。所以虽然地利已失,但是面对着那些武装到牙齿的敌人,却无一人后退,纷纷举着简陋的柴刀、粪叉、木棍什么的嗷嗷叫着冲上去厮杀。

    所谓术业有专攻。王世充的江淮子弟兵现在应该叫王家军了,人家就是专门干杀人捅刀子的活计,你一个种地的、做小买卖的、跑堂的,哪怕是杀猪的跟人家怎么比?而且这一近身肉搏起来,彼此之间的差距比之前的弓箭互射还要悬殊。要说单打独斗,一个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可能能顶好几个老百姓,可这要是结起阵来打群战,尤其是在城头这么狭窄的区域,就算这面城墙上的三千守军全压上来,也未必能突破这百余人的防线。

    一批批的民壮扑上来,转眼间就变成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而在保乡卫土,尤其是为自己的小家、自己的妻儿而战的民壮们更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依旧嗷嗷叫着冲锋不止。死守突破口的王家军虽有源源不断的援兵支持,可是却被面前那堆积得几与人同高的尸堆挤压得节节后退,不得不抽出人手来不断的抛尸下城,只可惜抛得再快也赶不上人死得快,一些红了眼睛的民壮甚至不畏刀枪的活生生扑上去,抱住王家军的士兵就往城下跳,与其同归于尽。

    荥阳城周长近二十里,王世充的两万五千大军听上去挺吓人,但是作为攻城的一方这点兵还是太少,四面围攻根本别想,所以他把所有的兵力都集中攻击南门一点。所以战斗一打响,郑善果就从太守府匆匆赶到了南门。

    南门打得热火朝天,其他三门闲得百无聊赖,纷纷向郑善果请命增援,却被他冷着脸统统撵走。等他回过头来面对南门守将、他族兄也是郑氏族长郑元寿的三子郑守庸时,那张脸就不仅冷,而且还黑得跟锅底似的。

    “守庸,你还能不能顶住?如果顶不住早点说,老夫也好调援军。”

    “六叔放心,侄儿肯定守得住!”

    “哼哼,就像你这样拿人填?这才多长时间,不过一个时辰吧,你都填进去五百条人命了!你总共就不到三千人,能填多长时间,六个时辰?我给你的命令是死守十天!”

    “侄儿这不也是没办法嘛!王贼狡猾,欺我军射术不精,又无石炮床弩等器械反击,肆无忌惮的以弓弩抵近压得咱们抬不起头……”

    “上兵伐谋啊守庸,你把兵书都当饭吃了吗?多动动脑子!老夫再给你半个时辰,要是夺不回城头,你就别干了!老夫处置不了你,你自己去找你阿爷请罪去!”

    郑善果拂袖而去,被训得又臊又怒的郑守庸一咬牙一跺脚,转身便登上马道向城头冲去。老郑儿子一大堆,可是嫡子只有三个,小儿子郑守庸最受宠爱,平常难免有点骄横跋扈而且双手不沾阳春水,所以一直躲在后边遥控指挥。这回被他六叔一顿臭骂,脑子一热啥也顾不得了,这下可把他的侍卫们给吓坏了:这位小爷要是折损了一根毫毛,族长还不把他们五马分尸啊!

    十几个身手高超的侍卫连忙追了上去,结果郑守庸的脚步却突然间停了下来,差点把他们撞成一串滚地葫芦。他们正以为这位小爷害怕了要跑,却见他的眼神死死的盯住了倚在城楼边上的一节巨木……

    一节重达二三百斤、两个壮汉才能合抱的巨木,被簇拥着郑守庸的十几名侍卫合力抱在身前,身后还有无数的民壮蜂拥推进,像一台巨型推土机一样以碾压一切的气势撞向守在城墙一角、而且不断向前推进扩大势力范围的由王家军士卒组成的人墙。绝望的王家军拿刀砍、用矛扎,甚至不惜用身体扑上来企图阻止巨木的逼近,可是哪抵得住在巨木掩护下的数百人疯狂推进之力?人墙轰然崩塌,然后就是节节后退,可是他们又有多大的退路?

    方才王家军在城头上的突破虽速,可是架不住后续的援兵更多啊,能攀上城头那个面积有限的突破口的毕竟是少数,大部分不是在城墙根下仰着头眼巴巴的瞅着,要么就是挂在云梯上郁闷的等着。现在好了,突破口被守军反击攻破了,人家还容得你慢条斯理的顺着梯子再爬下去?城头上的王家军不是活活的被挤压、踩踏而死,就是被挤下城墙甚至被逼跳城。这回挂在墙上或是等在城下的士兵可就惨喽,被这些人形的滚木石、还是自己的弟兄砸得筋断骨折、哭爹叫妈,纷纷后退。

    王世充白高兴了,到手的鸭子又飞走了。

    可是守军付出的代价更大。仅仅是挡住一次攻势,南门守军便折损近半,而主将郑守庸也未能幸免,尽管他的侍卫们为了拼死护卫他不惜伤亡殆尽,这位小爷还是被捅了一身的窟窿,跟个血葫芦似的,被抬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有进气没出气了。

    心情忐忐的郑善果还没来得及去跟族兄解释,郑元寿又把他二儿子郑守泽送来顶他小儿子,并告诉郑善果,守泽若再有折损,下一任南门守将就是他的嫡长子、荥阳郑氏的下一代族长郑守羡!

    老郑家不仅是暴走了,而且要拼命了,把千年的传承、显赫的家世统统押在这一把了!

    郑善果再不敢怠慢,将精锐的郑氏族兵调到南门一千人划归郑守泽指挥,并对他千叮咛万嘱咐:死守要不惜代价,但是如何死守要多动脑子!

    王世充并未因为上次攻势的功亏一篑而失去理智,他很清楚,不管守军多么弱小,攻城战都不会轻松。一次失败没什么了不起,尤其是这回的守军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所以摧垮他们的信心就格外重要。

    所以他毫不给守军喘息之机,又连续发起了三次攻势。不过也算他倒霉,或者说新任南门守将郑守泽走了狗屎运这不过是夏末初秋的季节,老天偏偏在这当口刮起了一阵强劲的北风。被六叔指着鼻子让他多动脑子的郑守泽灵光一闪,搜集来大量的灰瓶不要钱似的往城墙上砸,四散的生石灰顺着风势向着城外弥漫过去,负责压制守军的弓箭兵们目不能视,咳嗽连天,箭射得自然比杨霖还离谱。而失去掩护的步兵们被城上雨点般飞落的滚木石砸得溃不成军、死伤枕籍,别说像第一次攻势那样攀上城头了,连城墙根都难以靠近。

    夕阳西下,两军收兵。一天的较量下来,王世充损兵两千有余,而南门原来的守军几乎伤亡殆尽。不过毕竟最艰难的一天终于熬过去了,被流矢伤了肩膀的郑守泽眯着被生石灰杀得又红又肿的小眼睛,坐在城楼上笑得像个二百多斤的孩纸……

第二百二十一章 四面围城

    第二天王世充的攻势依旧,可不同的是经过了一日战火的洗礼,那些生瓜蛋子般的守军们居然奇迹般的迅速成熟了起来,不但接连击退了四次攻势,而且伤亡人数也下降到了昨日的一半。郑善果因此深受启发和鼓舞,开始将一部分成熟起来的老兵调到其他城门以老带新,再从其他三门守军中抽调精干人员到南门轮战,已达到提高整体战斗力的目的。就这样,王世充死盯着南门连攻了三日,其中数次几乎夺下了城头,但最终还是被以郑氏族兵为主力的守军又撵了回去。

    不过这三天下来,老郑家的损失更为惨重。南门的第二任主将、大胖子郑守泽杀得兴起,不避矢石亲临城头率众厮杀,结果被一记流矢射中眉心,连救治都免了就一命呜呼。而老族长郑元寿果然不违前诺,把他唯一还活蹦乱跳着的嫡子、接班人郑守羡又派来了南门。贵人家如此,普通的守军就更不用说了,南门的守军换了好几茬,损失几乎占到了全部兵力的四成,尤其是作为救火队员和预备队的最精锐的郑氏族兵折损过半。为了将这部分最精干的兵力保留到最关键的时刻力挽狂澜,郑善果不得不从再度从其他三门各抽调五百人到南门增援,这样一来,东、西、北三门还未接战,兵力就减少到了原来的一半。

    第四天一大早,王世充还是盯着南门不放,城上城下一片杀声震天、死伤枕籍。不放心的郑善果一老早就躲进南门的城楼里边观敌阵,不一会儿就发现了一丝异样:王世充的兵力不对劲!

    这些天下来王世充的损失也不下数千,按理说他现在手头的兵力应该还有一万七八。可是郑善果数来数去今天出现在阵前的撑死也就万把人,剩下那几千人跑哪去了,难道是赖在军营里睡大觉?就算是个傻子用脚后跟想也绝不会相信!

    郑善果心头一紧,觉得多日以来他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这下他可急了,他急忙令人迅速前往府库通知作为预备队的族兵们紧急开赴到位于荥阳城中心的十字街集结待命,随时做好增援各门的准备。下完命令,郑善果的心里还是忽悠忽悠的,怎么也坐不住,干脆决定亲自去其他各门巡查一番,可是刚一起身,他又难住了。

    如果王世充要声东击西,那么能否提前预判他要偷袭的是哪个方向对于郑善果来说就十分重要了。毕竟他现在的兵力严重不足,已经数次从东西北三门抽调兵力,又从充作民夫的百姓中征调了一些人手,才给南门凑齐了五千守军,而其他三门都只剩下了不足两千人,就算把族兵都顶上去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就一定能挡住王世充的致命一击。而要是这么就把预备队都耗光了,以后再出什么意外咋整?

    荥阳城的西门紧邻索水,沼泽河滩密布,不利于大军行动,暂时可以排除危险。而在剩下的北门和东门之间,郑善果就把不准了。犹豫再三之下,一向谨小慎微的他干脆令人从民夫中再紧急征调一万人,管他是老弱还是妇孺统统拿去凑数,跟族兵一样到十字街集结待命。

    王世充的兵力虽然少了一半,但是攻势丝毫不减,激战至正午时分再一次硬生生的杀出一条血路,攀上城头并占据了方圆十丈左右的一小片阵地建立防线拼死固守。第三任南门守将郑守羡数次组织兵力反复冲击,那一小片阵地频频遇险摇摇欲坠,却总能在后续援兵的支持下在最后一刻坚持下来。而与往日不同的是,这一回他们没有急于扩大阵地,只是死守着这一小块地盘,既不前进一步,也绝不肯后退分毫。

    形势危急而且伤亡惨重,所以郑守羡已经数次向他六叔请求援兵了,但是郑善果就是不为所动。到最后郑守羡急了,顾不上指挥亲自跑到城楼里边来求援,郑善果看着这个一条手臂已经被脏污的麻布吊起来、满身血渍的大侄子,心里也有些动容,刚要松口,城楼的大门突然被撞开,一个族兵慌慌张张的窜了进来。

    “启禀族老,大事不好了,东门外发现大量王贼的军马,距城不足五里!”

    “哦?”郑善果闻言噌的一声从地席上蹿了起来,脸上毫无惊讶和惶恐之色,倒像是如释重负,“有多少兵马?”

    “万人左右!”

    “这就对了!”郑善果兴奋得一拳砸在几案上,可是就在要下令族兵增援的那一刻,他又有点犹豫了,寻思了片刻后才下令道,“东城守军立刻登城备战,然后从十字街的……民壮中调拨五千人赴东门增援!”

    “是!”

    “守羡!”

    “侄儿在!”

    “我没有多少援兵给你,只有我的卫队那五百人。记住,不要急于收复城头上的失地,只用部分兵力堆积木石将其封堵住、不许其扩大阵地即可,大部分兵力还是要用来监视城墙,防止王世充那狗贼再来一出转移视线的诡计即可。现在要紧的是东门,在东门危险没有解除之前,你只需能够维持现状便是大功一件。切记,城下那五百人是你最后的援兵,不到关键时刻不得轻动!”

    “六叔放心,侄儿必不负所托!”

    郑善果匆匆的又交代了郑守羡几句,便下城上马直奔东门。等他赶到东门的时候,城头上的战斗已趋于白热化。

    王世充连续四日猛攻南门,说他是声东击西之计也行,说他是虚实结合亦可。虽然郑善果早就料到了他这一手,一直没有放松其他方向的戒备,可他还是两难。毕竟荥阳的守军兵力有限,他不增援南门,王世充的虚招就随时能转化为实锤,要是增援南门,就势必会削弱其他方向的防御,给王世充可趁之机。事实上王世充的战术部署很成功,郑善果尽管死死的按住东西北三门的守军不许其大举增援南门,但是迫于形势也不得不蚂蚁搬家似的从那三门守军中抽调人手,这样一来王世充以南门吸引守军注意力、突袭东门的时机便逐渐成熟了。

    不过幸亏郑善果提前布下一手闲子他抽调来增援东门的不是作为战略预备队的郑氏族兵,而是临时征召的阖城老幼五千人。这样一来,东城守军本就有从南门抽调来的百多名老兵压阵,又在他们的指导下训练了数日,兵员素质和战场经验都强于最初的南门守军,再加上情势到了紧要关头,连自己的父母妻儿都迫不得已登城背水一战,哪还有不效死力搏杀的?再加上东门来攻之敌兵力本就不如南门,最重要的是负责压制掩护的弓箭兵数量有限,不足以给守军制造足够的压力,所以一时之间攻守双方竟战了个旗鼓相当不分上下。

    东门的战事趋于稳定,郑善果刚刚长舒了一口气,以为最险的一关已过,就又有人慌慌张张的跑来报告,北门外又发现敌军!

    北门?郑善果一下就炸毛了,这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王世充这是从哪儿又划拉出的兵力进攻北门?结果一细问之下,才发现出现在北门的不过是三千余骑兵。这些骑兵在北门外呼啸来去、虚张声势,除了往城上射了一堆箭,把没见过世面、手忙脚乱的守军射死了几十个之外,对城池并没有发起实质性的进攻。

    原来是虚惊一场,而且郑善果也马上反应过来这些骑兵是从哪来的了。两日之前,王世伟奉命率五千骑兵偷袭荥泽,不过所谓的偷袭不过是王世充自以为是这荥阳可是老郑家的地头,别说五千大军出动了,就算一小撮蟊贼想打此经过也逃不过老郑家的眼线,所以荥泽早就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不过荥泽守将、郑善果的嫡长子郑守成名为守成,实际上非但不保守,反而胆大得出奇,下令荥泽四门洞开,百姓商旅出入如常,连收入城税的税吏都没落下。等王世伟率军突袭至此,发现荥泽一片全无防范的太平景象不禁大喜过望,他将兵力分为三队,分别潜伏在荥泽的东南西三门之外,围三阙一,约定时间一同突袭,只要速度够快,一举夺城不成问题。

    时间到了,三路大军同时发动,上万只马蹄震天动地,数千把钢刀夺人魂魄,城门附近的百姓和巡兵见此情景发一声喊便做了鸟雀散。立功心切的王家军骑兵们哪有工夫搭理这些小杂碎,只管闷头催马,只盼着能在城门未闭、吊桥未起之前冲进城去。

    冲是冲进来了,可是还没来得及冲出城门洞,两道铁闸从天而降,一把大火冲天而起,被夹在其间进退不得的两千多腿快的骑兵还没见到敌人的模样,就被烧成一团团焦炭,凄惨的死于非命。

    这下子王世伟就剩下了三千多人,而且又都是骑兵,一旦失去了进攻的突然性,就拿这座荥泽城毫无办法。所以看来王世充又把他们调回荥阳,跑到北门虚张声势去了。

    郑善果没把王世伟当回事,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调了两千民夫增援北门。

    整整折腾了快一天,南门那边王世充还死赖在城头一角既攻不进也不肯退,东门这边更是连城头都没挨近过,北门就更不用说了真是漫长的一天啊!郑善果疲惫的从城楼上下来,准备回太守府休息一下,这一天他还水米未进呢。

    “报西门外索水上漂来数百木筏,载有王贼军马万人以上,距离西门不足五里!”

    “啥玩意?又来一支军马?还万人以上?这个王老匹夫是从哪弄来的兵,难道他会撒豆成兵之术不成?”

第二百二十二章 漫长的一夜

    可以肯定的一点是王世充不可能有什么撒豆成兵的本事,但这不意味着他无兵可调。

    他这次偷袭东都,成功的希望全寄托在兵贵神速这四个字之上。如果他能迅速拿下荥阳郡、并以此为据点,进可威胁东都,使杨霖的大军在南北两线疲于奔命,如果能一击拿下东都固然求之不得,即便一时难以得手也可以解放王世恽,南北夹击之下一举消灭杨霖的主力并非难事。就算杨霖这小子奸猾似鬼能逃得一劫,那是王世充在北全力经营荥阳、蚕食东都,王世恽在南攻略南阳、襄城、淅阳等郡,照样可以逼得杨霖步步退缩,东都早晚也得像只熟透的果子一样落入他的掌中,只不过时间拖得长一点罢了。

    就算杨霖走了狗屎运,王世充的南北两路进攻受挫,那么只要荥阳在手,他也有了回旋的余地。不管是打出朝廷正统的旗号以道义威压之,还是设法联合屈突通、李渊甚至瓦岗等各路诸侯,或是以利诱之或是以谋惑之,对其分化瓦解、远交近攻,只要给他一块立足之地和一两年缓冲的时间,他就有信心在群雄并立的中原大地上杀出一条血路,建立起属于他王世充的一片大好基业。

    所以就算他不管王世恽的死活,也不再纠结于东都的归属,那也得先把一个完完整整的荥阳郡拿下来,这样一来王世充才算有了与杨霖分庭抗礼、与各路诸侯平起平坐谈一谈利益划分的资本。而要实现这一目的,他就必须要剪除掉李君羡那两万大军,可是在此之前他无论如何也要拔掉荥阳这根刺,否则一旦杨霖的大军回援稳定住了荥阳的防线,再与李君羡联系起来,到时候被南北夹击的就是他王世充了。到时候就算他能守住原武、管城、圃田一线,可是他在一个战火纷飞的荥阳郡如何发展壮大,只能被活活拖瘦、拖垮,大好基业终成泡影。

    时间不等人,所以王世充很急。为了迅速拿下荥阳这块难啃的硬骨头,他先是把王世伟的三千残兵调回来,又从暂无战事的管城调兵七千,再不顾被李君羡围攻得焦头烂额的王世师的激烈反对,从原武又抽调了两千人,凑齐了万余人马增援荥阳。

    所以郑善果所以为的王世充是以南门吸引守军兵力,趁机偷袭其他方向的声东击西之计,其实压根不是这么回事王世充其实就是要四面围攻,没有什么虚招,哪路得手哪路就是实招,反正守军兵力不足这是他心中有数,只要他一点击破,则阖城可下。

    荥阳的西城与索水相接,护城河的水源就是来自索水,所以从这个方向攻击而来的王家军顺水漂至城垣附近登陆以后,便合力将木筏推上岸边靠在城墙上,木筏变成了云梯,万余人马几乎只用了两盏茶的工夫便摆开了阵势顺着木筏攀援而上。猝不及防,兵力又占尽劣势的守军几乎一触即溃,即便郑善果反应及时迅速调派了数千民夫增援,也难阻攻势,西城数度摇摇欲坠,没奈何之下,郑善果只得再遣来两千族兵才勉强稳住阵脚。

    随着西城战斗打响,王世充的各路大军仿佛打了鸡血一般开始了疯狂的进攻,而且不顾天色渐暗居然一反常态的打起了夜战。在东城,迅速从北城迂回过来增援的王世伟部骑兵改行做了弓箭手对城头进行压制,城上的守军一时间压力骤增、伤亡惨重,一度几乎被撵下了城墙,幸亏郑善果把最后的援兵一千族兵和三千民夫增援上来才将将稳住局势。而在南门,在王世充亲自督阵之下,王家军的攻势更加猛烈,本在城头上死守防线的那个小突破口开始转守为攻,几乎占据了半面城墙,破城几乎在即。便在此时,郑氏老族长郑元寿赶到了,还带来了郑家几乎最后的精华,比如那几位轻易不出山的老供奉,还有他们的徒子徒孙、也就是给郑家祖宅看家护院的千余名武师、贴身侍候的管事、奴仆甚至婢女都没放过,不管是须发皓然的老朽、足不出户的妇人还是年不过总角的幼童,统统拿来充数厮杀。

    那一夜,荥阳城内几乎陷入了一片黑暗和死寂,而在四面城墙之上战火硝烟和喊杀哭嚎之声则彻夜不绝。在老郑家以毫无保留的决死一战之态带动下,阖城百姓不分老幼青壮,不分男女之别,不分健全伤残统统登城死战。王世充的兵都是职业军人,个个都是合格的杀人机器,与之相比守军在几日之前还是安分守己的农夫、商贩、匠人甚至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老弱妇孺,别说杀人了,不少人连杀只鸡的胆子都没有。可那又怎么样?城墙后面就是自己的家,就算破烂穷困还不如狗窝那也是自己的家啊!更何况身后咫尺之遥就是父母妻儿那是全天下自己最亲的人啊!对面那些武装到牙齿、面目狰狞可怕的家伙是什么人,那是西胡兵啊!老人们说的从来不会错,西胡人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要是自己的家和亲人落到他们的手中下场将如何凄惨简直让人无法想象。既然如此,还不如豁出这百十斤拼个你死我活!

    城下,王世充派出的督战队手持利刃,凡有无令擅自撤退畏缩者统统就地斩首。城上,红了眼睛、扭曲了面孔、发出渗人嚎叫的守军像疯子一般不避刀矢忘命厮杀,甚至不惜与敌同归于尽,被夹在中间的王家军士卒们退无可退,唯有搏命向前。尸体,到处都是奇形怪状或者残缺不全的尸体,城头的守军甚至不管是同伴还是敌人的尸体当滚木石往城下扔,而那些还没挂掉就被从城头推下或坠下的倒霉蛋其实也不怎么倒霉,因为城墙根底下早已摞起一座厚厚的尸山,摔在上边只要没走背字走到底还真摔不死……

    漫漫长夜即将过去,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王世充终于下令鸣金收兵了。他不收兵也不行,虽然这连绵了一天一夜的狂攻猛打几度使得荥阳城摇摇欲坠,但是在守军的拼死抵抗下最终还是令他无功而返。尤其是他的兵力损失太大了,粗略的统计仅这一天一夜便已经超过了万人,加上前三天他的兵马折损近半,再这么下去,不用杨霖回援,仅荥阳这个血肉磨坊就得把他的兵耗光了。没了兵,就算他能拿下东都又有何用?

    虽然王世充很清楚荥阳的损失比他还大,可人家是全民皆兵啊,阖城百姓加起来不下十万人,又有坚城在手,就算伤亡比他高上一倍那也耗得起啊!可他没料到的是荥阳的损失其实比他想象的还要惨重,满城的青壮男子几乎全部伤亡殆尽,无数个家庭满门俱没,全身上下没缺零件的还不到全城人口的四成,现在顶在城头第一线的全是最后一波登城的老弱妇孺,王世充要是敢再赌一把、倾力再攻一次,说不定就能得手了……

    可惜他不敢。其后几日,王世充绞尽了脑汁、想尽了办法,比如派出精锐骑兵冒险西进突袭百花谷,却被早有防备的丘师利一举击退;比如佯作后院起火仓惶退兵,粮秣辎重扔了一路,兵马慌乱逃窜跑得漫山遍野,企图把荥阳守军诱出城外一举歼之,结果却是然并卵不是郑善果不想追,而是真的无力追……再比如王世充退而求其次,留下少量兵马监视荥阳,主力真的退兵了,不过却是回头去找李君羡的晦气。不过李君羡并不傻,他很清楚王世充即便损失再重兵力也占据着优势,右屯卫的战力更不在他卫军府之下,如果硬拼不但占不着便宜,弄不好还得把杨霖在荥阳郡最后的一点指望败光。所以权衡之下李君羡掉头撒腿就跑,一口气跑回阳武据城死守,无论王世充怎么勾引叫骂就是死活不露头。

    荥阳的形势一下子陷入了僵局。王世充要是纠集剩下的三万多人再硬打荥阳城,估计已经耗干了精血的荥阳再也无力坚守,不过这样一来他就要冒巨大的风险李君羡人精着呢,肯定会趁机抄他的后路,一旦管城和圃田落到他手里,杨霖再从东边气势汹汹的增援过来,王世充就算占领了荥阳,照样还是被逼进死胡同,到时候别说什么大业了,能杀出一条血路逃得一条性命都是老天爷保佑。要不回头干掉李君羡,先据大半个荥阳郡以自守?可李君羡是那么好干掉的吗?他手下的兵可不是荥阳城的老百姓,阳武也是一座坚城,以王世充现在的兵力绝无把握能在短期内拿下阳武,就算打下来,估计也是个惨胜。老王现在已经够惨的了,再惨点都没法活人了,要是这样的话还不如赶紧逃回彭城,起码还能给日后留下点本钱。

    可是就这么溜掉王世充有点不甘心,还心存着一丝侥幸万一王世恽得手了呢?所以即便南线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他的信使和探子还是一**的往出派,而他自己则天天站在管城的城头上翘首西望,就盼着他的大兄弟王世恽犹如神兵天降一般杀到他的面前。

第二百二十三章 活地狱

    其实老房在来信中没把事说得这么全、这么细,毕竟他安插在荥阳城的眼线是在王世充佯作撤兵引诱守军出战那个当口趁乱溜回来报信的。其后王世充便封锁了百花谷一线的所有道路,小股人马根本无法通行,荥阳城的详细消息就此断绝,只知道当地仍在不时交战,应该是尚未陷落。

    杨霖一时还搞不清楚老郑家为啥突然暴走,却也被惊出了一头的冷汗俗话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没想到原本看起来老实巴交、欺负起来很顺手的郑老财主居然是个不要命的主儿!要是老郑家几个月前就暴走了……杨霖简直无法想象自己会是个啥下场,反正他不认为自己会比王世充能打。不过这样一来他就愈发奇怪了:都是跟郑老财主无恩无怨的,自己还曾犯贱没少欺负人家,郑家干吗那么对老王那么反感排斥,反而对自己逆来顺受的?难道因为我长得好看?

    就算他再想搞清楚郑老财主回路清奇的脑结构那也是以后的事,当务之急是赶紧解了荥阳之围,否则就枉费了郑家一番苦战给他制造的战机。如果那样的话,郑老财主就算死了也得托梦来削他。

    “老卢,你知不知道李仲文现在跑到哪儿了?”

    “启禀主公,卑职此来之前,义真将军已经率军抵达东都,房相留下万人驻防东都,令义真将军率余部开赴偃师,丘穆成将军前移至巩县,等待主公的下一步命令。”

    “都这时候了,还等什么等!老卢你马上……算了”杨霖打量了两眼精疲力竭又浑身是伤的卢少陵,转头对他的亲兵队长下令道,“你立刻派出两路人马,一路分别去找房相、李仲文和丘师利,令其分兵五千监视天陵山至阳城一线,其余全部兵马立即前压至汜水、百花谷,对王世充摆出决战之势,必要时不妨出兵与其打几架,绝不允许他再毫无顾忌的攻击荥阳城!下一步行止待我赶到再做定夺。

    另一队去找李孝恭和侯君集,让他们别去东都了,直接奔荥阳……必要时借道颍川亦无不可,看来我那位老丈人是一门心思打算坐看他女婿的好戏了,咱也不能辜负他的一番盛情不是?无论如何令其三日内务必赶到荥阳城以南潜伏,待我从东线打响之后,他们如何配合接应让李孝恭随机应变,但务必堵住老王的后路,绝不能让他跑了!”

    亲兵队长得令而去,杨霖回头对李家姐弟和雄阔海等人苦笑道:

    “看来咱们一时半会回不了家了。掉头吧,老王给咱们摆下这么大个席面,咱们要是去晚了,饭菜凉了老王该不高兴了。”

    李秀宁、李玄霸和雄阔海都是一听打仗就两眼冒光的战争狂人,自然不会反对他的意见。于是杨霖这一小队人马立刻掉头直奔箕山,也就是半年前他跟屈突通演戏大闹两京时反复走过的那条路。这条路虽然不利于大军通行,但是对于杨霖这支不足千人的小队人马来说根本不算事,所以不足一日一夜他们就穿过了箕山赶到了阳城。在补充了食水之后立刻马不停蹄的直奔百花谷。

    李仲文、丘师利、周大虎还有从东都匆匆赶来的长孙无忌早就在百花谷厉兵秣马磨刀霍霍等着他了。而且这几位也没闲着,派出数路人马横扫荥阳城以西的大片地域,将王世充用来阻绝交通的前锋部队杀的杀、撵的撵,一度冲至荥阳城垣附近,直到撞上匆匆赶来赴援的王世伟的大队骑兵才撤回来。不过荥阳的敌情他们也打探得一清二楚:王世充似乎放弃了对荥阳的攻击,转而集中兵力固守管城、圃田,甚至连原武都放弃了。而李君羡则以不变应万变,猫在阳武死活不露头,连空城一座的原武也是睬也不睬,让王世充对这只缩头乌龟根本无处下口,再加上东都方向突然间转守为攻,似乎意味着援军已至,所以老王也有点心生退意,近来不断的向圃田转移物资兵力。

    “李孝恭和侯君集那边有没有动静?”

    “启禀主公,尚无消息。”

    “那先不管他们。老李老丘,你们手头现在有多少骑兵?”

    “启禀主公,卫军府以步军为主,骑兵只有三千人。”

    “够用了。老李,你找个可靠的人手,把骑兵都交给他,再加两千步兵。这些人除了要分兵把守汜水和百花谷这两个要点之外,把骑兵都给撒出去。将来不管荥阳打成什么样,如果有王世充的小股兵马流窜过来,就用骑兵给我围而歼之,如果人多就退守。只要百花谷和汜水不失,就是大功一件!”

    “末将遵命!”

    “长孙无忌何在!”

    “微臣在!”

    “你立即派人去找李君羡,告诉他老子来啦!他用不着再猫着啦,也不用管阳武,立刻发兵抢占原武,之后留小部兵马驻守,主力直奔荥泽待命。不管将来咱们在荥阳还是管城跟王世充打起来,他立即出兵从北面侧击之。”

    “微臣尊令!”

    “其余人等立即下去准备,明日一早即拔营起寨,兵发荥阳!”

    百花谷到荥阳不足百里,大军急行不足一日即可抵达。尽管杨霖此前在老房的书信和李仲文等人口述中早已得知荥阳守城一战战事之惨烈、死伤之惨重为大隋立国数十年来所仅见,可是耳闻不如眼见,等杨霖亲临荥阳城下,亲眼目睹那一幕活地狱的场景之后,还是被惊得呆住了。

    荥阳之战至今已历时近半月,但是主要的战事都集中在围城的前五天。在这五天里,攻守双方仅阵亡者就达七万以上,其中大部分都是荥阳百姓。整个荥阳城里家家戴孝、户户治丧,甚至整个街坊死到没剩下一个活人的也非孤例,全城人口锐减到战前的不足一半,尤其是青壮男子几乎伤亡殆尽,全身上下一个零件不缺的还不到三成。

    待到王世充撤兵之后,如何处理阵亡的尸体就成了一个大难题。一者城内残存的劳力不足,无力处置数量如此之多的尸体,二者王世充虽然表面上撤了围,实则仍窥探于侧,随时随刻等待时机卷土重来,所以守军也不敢派人出城掩埋尸体。可是时值初秋天气依旧炎热,尸体若不及时处理必生疫情,无可奈何之下郑善果只得下令将城内的尸首抛到城下,再浇油焚之、泼洒石灰土石掩之。可是大战之后城中万物皆缺,所以尸首的处置难免敷衍潦草,不但在城下堆积如山,而且还迅速的**发烂,臭气不但蔓延全城,而且远至城外数里仍让人闻之欲呕,直欲掩面而走。

    虽然城内疫情已起,可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包括郑家在内的阖城百姓已经无处可退、无路可逃。尤其是城下那些正散发着恶臭,在烈日暴晒下发黑发胀、不时有肚腹爆裂将**的内脏和乌黑的汁水喷出数尺之高的尸首,那可大都是他们的父兄亲人啊!他们又能往何处躲、何处藏?

    满城戴孝,城头尽是哭嚎之声终日不绝。时间久了,眼泪流干了,嗓子哭哑了,臭味也闻不到了,不时有人染疾病倒,不久也被抛进城下的尸堆。可是他们依然守在城头,在距离亲人最近的地方手握着刀枪麻木的坚守着,实际上现在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是在等着王世充再次杀来把他们屠干宰净就此与亲人泉下团聚,还是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来的援军把他们从这个修罗场中拯救出去。

    所以当打着“杨”字大旗的这支军队来到城下时,他们既没有狂喜的欢呼、出迎,也没有抓起弓矢刀枪横眉冷眼相对,他们依旧麻木的像一个个死人一般坐在城头,目光依旧死死的盯着城下尸堆,似乎要在那些已经烧成一团团乌黑的焦炭或是**变质的区分不出形体的尸首间找寻自己的亲人一般。

    城上,城下,一片死寂。

    这么说也不对,杨霖身后的士卒们早就呕声一片,要不是有军纪压身,恐怕这些家伙们早就跑个精光了。可是杨霖不能吐,尽管他的胸腹中早就翻江倒海,可是他还在强忍着,憋得两眼通红,眼泪都要下来了。

    许久,城门处发出吱吱嘎嘎的难听到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摩擦声,城门下堆积的尸体被缓缓的推开,城门被推开了一个仅容数人通过的缝隙。

    又过了半晌,从黑洞洞的城门里走出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这老头杨霖没见过,可是长孙无忌却很熟,附耳过去告诉他这位就是之前被杨霖撵回家,也是这次主持荥阳守城之战的荥阳郑氏族老、武德郡公、前大理寺卿郑善果。

    杨霖恍然大悟,连忙挤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刚要迎上前去,却见郑善果身后又出现了两名壮汉,而且还抬着一副肩舆。肩舆之上躺着一个面容枯槁、一脸病容,看上去比郑善果还老的老头。这个老头杨霖可认识不正是当初惹他生气、还险些被他抡起大棒子揍一顿的郑老财主吗?不过他还记得这位郑老财主当时可是红光满面,身体倍棒的啊,这回怎么看上去病得起不来炕了?等会儿这老头的右腿还包着厚厚的麻布,看来真是起不来炕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天大的人情

    杨霖此时的心情很复杂,既有感激又有些惶恐。

    感激就不用说了,老郑家这回是真拼命了,拼到堂堂一族之长、算是当今大隋事实上的权力金字塔上最顶尖的几人之一的郑元寿都成了个瘸子,这还有啥可说的?“七宗五姓”作为中原最顶尖的士族门阀,有时候身为其中的一族族长,可能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让天下改朝换代,皇帝都得乖乖下台!就算五胡乱华、中原陆沉那会儿,天下都乱成什么样了,老百姓满城满城的死绝,可是谁见过哪个高门大族的贵人们掉过一层油皮的?现在老郑头不但瘸腿了,连亲儿子都死了好几个,你说这个人情杨霖怎么还?

    真还不起啊!

    他惶恐就惶恐在这儿了。先不说人家郑氏的家产损失多少、作为郡望、根基的荥阳城损失多大,只要先想想老郑头的瘸条腿有多值钱杨霖就头皮发麻。要搁在老郑家如日中天那会儿,别说砍了老郑头半条腿了,就算伤了他半个汗毛那也得被追杀到上穷碧落下黄泉,连邻居家的狗都不能放过。要是这个凶手是皇帝的话,哼哼,拿整座江山赔罪是有点过分了,不过半座正好!

    老郑头的腿不是杨霖砍的,可是不管他打的是什么小九九,但杨霖毕竟是直接受益者,所以要说老郑头因为杨霖丢了半条腿也说得过去。老郑家是不比当初了,也不至于因此追杀他到天涯海角,可杨霖作为一个小军阀更是没法跟皇帝比,老郑头跟他要半座江山他也没有啊?

    可是老郑家要是让他还这个人情,他还真没法拒绝,就算他狼心狗肺心如铁石,可是面对这尸山围城的惨状,他也说不出这种话来。更何况他要是敢昧着良心这么做,别说他早就在世家圈子里名声臭大街了,就算是各路诸侯和天下舆论都饶不了他,一个忘恩负义之名就能让他从者四散、灰飞烟灭。

    杨霖一时间心念电转,迅速衡量着能付出多大的代价熬过老郑家这一关。可他光顾着寻思了,人家郑善果和郑元寿可不等他啊,没一会儿工夫就走到近前,距他不过十余步的距离了,这个时候杨霖还在发怔,既没有上前迎候也没有下马恭候,这就不仅是失礼,简直就是对郑家的的一种侮辱了。

    长孙无忌再也看不下去,一马鞭子直接抽到杨霖的屁股上,这才把他打醒。大惊之下杨霖几乎是从马上一头栽下去,然后踉踉跄跄的抢前几步,拱手弯腰一个大揖及地,然后脚下一软差点跪在尘埃,幸亏随后赶上的李秀宁一把拉住了他。

    “郑公,晚辈来迟一步,致使荥阳蒙难,郑氏遭劫,实为晚辈之过。晚辈在此先行向郑公谢罪,随即便将挥军东向,定要生擒王世充那狗贼,带到郑公和荥阳父老面前将其剖心挖肝,以告慰逝者在天之灵……”

    老郑头没发话,杨霖的这个大揖就不能停,只得继续躬身闷头的赔罪道歉兼赌咒发誓,可是他咬牙切齿的唠叨了半天,结果连个动静也没听见。他偷偷的抬头望去,正撞上郑元寿那对浑浊的老眼里放出的灼灼的目光,吓得他一哆嗦,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杨霖虽然脸皮极厚,而且一向善于不要脸,但他绝对不是个怂包软蛋,不管是当初被官府千里追杀,在河东、河南与诸方势力竭力周旋,他确实没少装孙子赔笑脸,但要是惹毛了他绝对没二话就是一个字:干!干不过也得干,反正就是一副二杆子脾气。要说他打心眼里怕过谁,那还真一个没有,甭管他是强大如瓦岗翟让,还是野蛮如突厥咄吉,就算他老丈人李渊和李密都没少吃他的亏,为啥在一个病骨支离的残弱老朽面前软得跟没骨头似的?

    就是因为心虚呗。

    杨霖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这一年多来跟他打交道的不是比他辈分高就是地位尊,要么就是比他拳头大胳膊粗,一开始都没拿他这个后生小子当盘菜。结果你越硬他越横,等到发现这小子不是个软柿子,需要正眼相对的时候,杨霖往往又犯起了驴脾气压根不鸟你了,比如他的老丈人李渊就因此吃了一个大亏,至今后悔不迭。

    可是老郑家就不一样了。人家一开始就端着笑脸凑过来想要结好,结果杨霖反射弧太长没领情,等他回过味来才发现本来好说好商量就能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被他办夹生了,还把老郑家祸祸得不轻。这也就罢了,回头跟人家好好说说,再陪个不是啥的这事也就结了,反正郑家家大业大不差这点损失,而杨霖脸皮比城墙还厚,成天跟手下那帮臣属们道歉赔不是比喝凉开水还频,压根算不得什么事。不过一来那时候他事多总是阴差阳错的没倒出工夫,二来这货也很奇怪,有时候面子贱的一文不值,有时候发了神经又金贵得不要不要的,不知怎么的就是对老郑家拉不下脸来。郑善果在东都数次托人求见他都避而不见,还差点绑了人家的票就是如此。结果人家老郑家不计前嫌,拼着数百年的家业不要替他扛了这么大一个雷,你说他哪还有脸跟人家继续装大爷?

    杨霖被吓得不轻,郑元寿倒乐了,他发现郑善果所说果然不差,这确实是个很有意思的小家伙。

    “杨将军……老夫听说您既是我大隋右备身府骁果军的果毅郎将,又在瓦岗称王,那么老夫冒昧的问一句,是该称呼您杨将军呢还是殿下?”

    “呃……郑公您就别拿小子开心了,小子脑袋上不管顶个啥招牌,在您老面前都是后生晚辈,哪敢在长者面前妄自尊大?您就是称呼小子阿猫阿狗,小子也得心甘情愿的受着。您可千万别跟小子客套,会折小子的寿数的。”

    “呵呵,既然如此,那老夫就僭越了。老夫还有一问,将军为何对老夫前倨而后恭啊?”

    “郑公郑公,小子错了,真错了!您瞅瞅,这好几万人看着呢,小子再怎么不堪也是个领军之人,您怎么也得给小子留几分颜面。您且饶了小子,暂不提前事,等咱爷俩找个地方关起门来,您老要打要骂小子都老老实实受着,您觉得怎么样?”

    “哈哈,善果啊,你说的没错,这个小子果然有趣!也罢,老夫就不提前事,要不就说说今事和后事?”

    “要不咱爷俩先进了城再说?这地方风大,而且疫气甚重,万一再伤了您老的身子,小子就万死莫恕了……”

    “别介,就在这儿说!逝者为大,有些话老夫不对着这些死者还真说不出口。”

    “得嘞……郑公您老请讲,小子洗耳恭听。”

    “你打算如何处理荥阳之事?”

    “这个……如今荥阳百姓中伤病者甚重,急需救治,而且这尸积如山的,就算小子马上下令掩埋消杀,也难保不会疫病四散。所以小子以为当务之急是立即从东都及周边调集人手物资,将荥阳百姓疏散到周边郡县暂居安置,然后加快掩埋尸体、清理水源河道、灭杀牲畜,以防疫情传播……”

    “这事不用你操心!我郑家虽不比当年,又遭此大劫,但是根基犹存,区区小事何须将军劳心,我郑家便足可料理妥当。”

    “这可如何使得!小子为官一方,守护子民不力就不说了,连这善后之事都要劳动郑公出手,还有何面目在此立足?此事万万不可!”

    “此事勿须再议!老夫已下令荥泽、汜水、原武等地郑氏族人筹集车马衣食,两日之内便可开始转移百姓、安置死者、重建荥阳。将军勿须担心此事,老夫要问的也不是此事!”

    “这……小子明白了!”

    “呵呵,你明白什么了?”

    “军情紧急,待小子先拿下王世充这狗贼替您出了气,回头便传令东都,废除《地契置换令》、《授田令》和《免税令》三法,还您老人家一个公道……”

    “别介!老夫说的也不是这回事。而且老夫要告诉你,此战之前,老夫已经召集全城父老,当众焚毁我郑氏留存的旧地契,那些田土已经名正言顺归于荥阳百姓名下。即便田主已殒于此役,也应由子孙亲族继承,即便全家死绝,这些田土如何处置也是你的事,与老夫无关,也绝不沾手!”

    “那……要不这样,小子也有一大堆难题需要郑公您帮忙。您看啊,小子根基浅薄,又新得东都八郡之地,实在是缺人手啊!您看您和贵族能不能出山帮小子一把?比如说郑公您吧,德高望重又博学多闻,堪称一代硕儒,而越王杨侗那小兔崽子呢……呃,郑公您别见怪,那小子管我叫姐夫,跟他随便惯了咱们接着说哈,那小子爹死得早,又被段达那帮混球给带坏了,急需管教。所以小子可以向陛下请命,加封您老为荥阳郡公,加太傅衔,专门替陛下拾掇杨侗那小子。还有贞隆公(即郑善果作者注)您老也是国之栋梁啊,怎么能这么早就幽游林泉哪?正好我身后这小子,也是我的大舅哥长孙无忌总是抱怨兼职过多,那就委屈贞隆公屈就国令一职,总掌东都八郡机要之事如何?还有小子那里的各部、寺监缺一大堆的侍郎、郎中、主事什么的,您老手头有没有什么好的人选,替小子选几个呗?”

    杨霖心虚、胆颤,所以也豁出去了,一大把的官职跟不要钱似的撒出去,就看老郑好的是不是这一口了。要是还对不上老郑的胃口,他可彻底没辙了,难道还要他把兵权和混事王这个头衔也交出去?

第二百二十五章 好像又上当了

    杨霖这回的开价够狠,直接送给老郑家一个太傅和一个国令不说,还从六部和各寺监奉上一堆中高级官位等郑家提名,虽说还要报请杨广那位皇帝批准,不过在场的谁心里都清楚这不过是走个流程罢了。就算杨广不给面子不批,难道老郑和小郑就不是太傅和国令了?真是笑话!现在东都说了算的是杨霖,他说是就是,谁想反对都没用。

    太傅一职始于西周,最初由周公旦担任太傅,为君王的辅佐大臣与老师,甚至可以在君王年幼或缺位时代为管理国家。在朝政上掌管礼法的制定和颁行,三公之一,历朝虽屡有兴废,却一直处于权力的顶端。本朝的三公被那位爱折腾的皇帝父子改成了太尉、司徒、司空,太傅的权柄有所削弱,却仍被皇帝及皇子皇孙们奉为师长,其位极为清贵,非德行高远受人敬仰者不可得。所以杨霖把太傅这顶大帽子抛到老郑头上,让老头一时间都有点头晕目眩情难自己了。

    国令就更不用说了。太傅虽然显贵,却毕竟是虚职,更大程度上是一种名声上和精神上的荣耀。国令就不一样了,那可是与国相、国尉并列的杨霖麾下的三大显职啊,尤其是掌管机要,意味着老郑家已经得到了杨霖的充分认可,被列入了他的核心幕僚团队参与机密了只要看看刚被罢官夺职的长孙无忌一脸便秘似的神情便可知这个位置的重要性和稀缺性。不过长孙也怨不得别人,谁让他是杨霖的大舅哥呢,关键时刻就是用来给妹夫背锅的。

    杨霖下了这么大的本钱,老郑家演的这出苦肉计算是连本带利全收回来了,郑元寿要是再矫情可就有点不识抬举了,尤其杨霖还是个属驴的,万一把他惹炸毛了拿他弄不好就得赔个底掉还找不到人说理去。所以老郑赶紧就坡下驴,瘸着一条腿还想蹦下肩舆“谢主隆恩”,杨霖哪能受他的礼,赶紧拉着李秀宁上前拦住。结果小两口这殷勤的一扶,竟扶得老郑心里一动,结果又闹出了一个幺蛾子。

    啥幺蛾子呢?原来老郑拉着杨霖和李秀宁的手,老眼一红,竟然嚎啕大哭了起来,哭得杨霖和李秀宁俩人手足无措。

    “郑公您这是怎么啦?有什么难处尽管跟小子说,只要是小子能做到的,小子义不容辞。”

    “此言当真?”

    “那是自然!”

    “那你可否答应老夫一件事?”

    “啥事?您老请说,小子洗耳恭听。”

    “呵呵……”老郑这下不哭了,还乐得美滋滋的,“时机未到则天机不可泄露,呵呵,不能说也说不得,你就说答应不答应吧!”

    “您老这不是为难小子吗?改天您一不高兴让小子去抹脖子,或是让小子一把火把自个儿家烧了,或是把老婆孩儿一股脑都丢河里淹死,难道小子也得乖乖照做不成?”

    “你这混小子真是惫懒成性,老夫都多大年纪了,难道还能跟你这个后辈胡搅蛮缠不成?放心吧,老夫的要求一不违天道,二不灭人伦,三不背情义,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怎么,以我荥阳郑氏煌煌千年家世作保,你还信不过老夫这一遭不成?”

    老头都这么说了,杨霖算是彻底没咒念了,只能老实答应。这下老郑算彻底高兴了,也没心思再跟他磨牙,以军情紧急、荥阳疫情严重不宜久留为由直接撵他走人,他老人家则躺在肩舆上拉着郑善果有说有笑的回城去了。

    杨霖立在原地看这俩老头消失在城门洞里边,又发了半天呆之后,突然问李秀宁:

    “媳妇儿,你觉得我是不是上了这个老头的当了?”

    “嗯,非常有可能!我曾听阿爷说过,郑善果老于谋算却不失敦厚君子之风,而郑元寿无大智却好行小慧,所以呀,按阿爷的说法你肯定是被坑了!”

    “算了,坑就坑吧,看在他被王世充坑得不轻的份上老子就不跟他计较了。老郑咱们惹不起,那咱们就找老王的晦气去。哎对了媳妇啊,你说咱们是在这住一宿还是连夜赶路奔管城?”

    “你是猪脑袋吗?这个鬼地方臭气熏天的怎么住?这天上阴得快伸手不见五指了,还连夜赶路,你想摔死我然后娶新媳妇吗?”

    “呃……我哪儿敢啊……啊不对,我错了,是我哪儿舍得啊!要不咱们赶紧找个好地方亲亲抱抱睡呼呼去?”

    “是的找个好地方安营扎寨,至于其他的你要不怕死就尽管来!不过你得先去安抚一下你的某个大舅哥了……哼哼,你看他那脸色,简直比这天都黑了,你要是把这位惹急了的话,当心回家后嫣儿妹妹不让你进她屋!”

    “说得好像我现在就进得去似的……好吧好吧,我去我去……”

    先不管杨霖把大舅哥安抚成啥样,更不用去问杨霖的第n次亲亲抱抱睡呼呼大计能不能成功,反正第二天一大早,杨霖便催动麾下兵马东去,直奔管城。

    按照他们事先商量的结论,跟王世充的这一仗最好能打野战,最糟就是打成攻城战。虽然一旦王世充决定固守,不管是管城还是圃田他都死定了,只要给杨霖抽出时间,他就能调来十余万大军,老王就再也甭想跑,困也困死他了。不过这样一来杨霖也比较麻烦,毕竟周边各路诸侯就没一个是能让他省心的,万一久攻不下让哪位老兄产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按捺不住想到他的地盘上凑个热闹可就糟了。杨霖虽不至于必败无疑,可是这仗打得就更复杂了,还不一定得拖到猴年马月。而且这仗是在他的地盘上打,砸烂的都是他的坛坛罐罐,他还怎么发展壮大?长此以往不被人一口吞掉才怪。

    不过王世充也不傻,现在的形势明显对他不利,突袭东都的目的早成了泡影,连荥阳郡都快站不住脚了。他此时最聪明的做法就是赶紧撒丫子往老家跑,不管这次的损失有多惨痛,也不管回去之后要面对多么艰险复杂的局面,起码留得一条老命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要是贪图一时得失反倒送了卿卿性命的话,那可就什么都别扯了。

    不过老王现在明显有点犹豫,更有点不甘,所以虽然他已经开始往圃田转移兵员物资,貌似已经有了开溜的打算,不过转移的速度实在有点忒慢了。不但至今管城还留有两万兵马,还乌泱泱的把探子撒得满郡都是,显然是想找机会再跟杨霖打一架,起码也要挽回点面子再走。

    既然老王欲走还留,杨霖就不妨成全他一把,把他从城墙后边勾搭出来,在大野地里胖揍他一顿齐活。所以杨霖开始在老王的探子眼皮底下大肆分兵:他自己就带了一万人由西向东直接杀奔管城,李仲文也统兵一万,却直奔东北方向,在荥泽与管城之间横渡京水,从正北方向威胁管城。丘师利则单枪匹马直奔荥泽,与李君羡汇合后各领兵一万分别渡过郑水和通济渠后沿河列阵,从东北和东边徐徐向管城压去。

    杨霖这是摆出一个围三阙一的阵势,唯独把回家的路留给王世充,看上去是一副想把老王礼送出境的架势。不过杨霖的这种打法也不是没有漏洞,尤其是这么一分兵,他的每一路兵马相比王世充都处于劣势,而且彼此间的距离也不近。要是老王的速度够快、下手够狠,足以有充分的时间灭其一路再从容撤退。

    不过杨霖这么做也是没办法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要不怎么能把老王从城墙后边勾搭出来,而且还不能让他直接南逃?而且所谓的礼送出境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老王这回把他坑得不轻,杨霖又是睚眦必报的主儿,哪能轻易咽下这口气?他摆出四路大军其实就是给老王看的,真正的杀手锏来自南路,也就是李孝恭和侯君集即将发起的致命一击!不过这俩货自打跟他在鲁山分手之后就没了动静,谁都找不着,这会儿工夫也不知道是在哪儿盯着老王的命门准备狠咬一口,还是在几百里外翻山越岭呢。所以杨霖不但要把老王勾搭出来,还得把他缠住,等着这俩货下死手。

    所以从西边直扑管城的这一路离其他那三路最远,几乎就是一支孤军,而且还有杨霖这条大肥鱼亲自坐镇,尤其是王世充若是集中全部兵马倾力来攻,在兵力上几乎三倍于他,他就不信老王能心不痒、嘴不馋,会忍住不上钩。

    荥阳到管城不过六七十里地,正常情况下一日可达。不过杨霖一点也不着急,走得磨磨蹭蹭不说,还跟李秀宁在数里外无数王家军探子的眼皮底下一点不避讳的打情骂俏,哪里有一点恶战在即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在携美郊游。

    其实也不是他妄自托大,他也是有资本的。不说他麾下的一万兵马全是出自原右侯卫的精兵强将,较之王世充的二代右屯卫只强不弱,而且他还有李秀宁、李玄霸、雄阔海三大变态杀人狂护体,这三位要是用得好就足以顶得上万人大军。再说了,这一路上都是平原,方圆十余里都是没遮没挡的,老王就算想伏击他都找不到地方。

    既然要打就是当面锣对面鼓的堂堂之阵,他又有什么可怕的?

第二百二十六章 看谁能耗过谁

    杨霖毫不掩饰自己的行迹和动作,就连战略意图都清清楚楚的摆在明面上,就差亲自跑进管城亲口给王世充讲解一番了。

    前边说过,王世充极其嗜赌而且敢赌,用兵风格狂放大胆,但是在具体执行的阶段却谨小慎微到了多疑的程度。杨霖率军增援荥阳这是早晚的事,并不出乎他的意料,四万大军也不少,至少比他的兵多,围三阙一逼他南退更不奇怪,换成他是杨霖,十九也要采取这种最大限度减少损失降低风险的战法。

    可是不管老王在荥阳仗打得多惨多倒霉,毕竟还有三万来号人,兵力上的劣势并不明显,而且老王一旦决定固守管城,杨霖想凭四万人攻下这座坚城纯属做梦。就算是野战,老王认为双方的胜机也在五五开。可就是在这样势均力敌的局面下,杨霖居然敢分兵,还一分就是四路!再加上各路兵马相距少说也有几十里地,管城周边又河网纵横、道路难行,彼此之间难以呼应掩护,一旦有事想要增援也绝非易事。在这种情况下,老王有十足的把握集重兵连续击破或歼灭其一路甚至是两路。这样一来,他与杨霖之间的强弱之势顷刻之间便会逆转,到时候荥阳之战是个什么样的结局还真就不好说了。

    可是杨霖为什么会做出这么愚蠢的部署?难道他是啥也不懂的二世祖、大傻子?

    依他对杨霖的了解,这小子非但不傻,还鬼精鬼精的。所有把他当傻子、当笨蛋的家伙,比如高君雅,比如咄吉,比如宇文成乾,比如那些东都勋贵们下场都极其凄惨。既然他不傻,那就绝对有阴谋,而最可能的阴谋,就是他看到的一切都是诱饵,诱饵的身后一定隐藏着巨大的危险,正张大着血盆大口,准备将他撕碎、吞噬。

    此时王世充早就搞清楚了杨霖的实际兵力。明处摆着四万,剩下的在哪儿?就算这小子要守备东都、防御其他方向,也能调动五至八万人对付他。这么多人又不能上天入地,那么都藏在哪儿?为了解开这个谜团,王世充侦骑四出,几乎把荥阳郡的每一块土坷垃都翻了一遍,甚至不惜伤亡一口气搜到了百花谷,还是一个鬼影子也没翻到。

    虽然在老王满世界翻伏兵这段时间,杨霖对他的行动很是配合,把行军当成了郊游,在不过七八十里的路上足足晃荡了两天时间。不过走得再慢也总有走到的一天,留给老王的时间不多了,一旦等到四路大军齐聚管城城下,老王别说各个击破了,连个城门都不好出。

    所以虽然心中还是疑窦重重,但老王一咬牙一狠心,好赌的天性战胜了理智,决定出手了。毕竟只要活擒或杀死杨霖,不光是荥阳,就连整个东都八郡都得向他俯首称臣,这个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当夜,王世师率兵八千从莆田直扑管城,并在天明前渡过管城西南二十里外的京水,然后便潜伏在河西岸茂密的芦苇荡中。而王世充则是当夜三更点兵出发,在天明前抵达京水东岸五里处,并在此摆开阵势静候杨霖的到来。

    管城周边百里之内连座像点样的小山包都没一个,一眼望去十几里外有点动静都一览无余,更何况杨霖也不是没有游骑探子,所以王世充的一举一动杨霖尽在掌握,不过却没有发现王世师的那支伏兵。

    杨霖对渡河有点犯嘀咕,就把手下的几员重将招来商量。

    “王世充这个王八蛋够坏的,这是想逼咱们背水一战啊。”

    雄阔海是个急性子率先发言,听他的话还多少有点愤懑忧虑,可那口气却怎么听都带着点跃跃欲试。

    “哼哼,就算你想背水一战,人家都未必给你机会半渡击之听说过吗?王世充可不是宋襄公!再说了,要我是王世充,我就在西岸布下一支伏兵,不但半渡击之,还是东西夹攻,到时候老雄你这只旱鸭子就等着喂鱼吧!”

    看来杨霖对大舅哥的安抚工作做得不咋地,所以长孙无忌这些天一直阴阳怪气的,动不动拿鼻孔瞅人不说,说话也阴损尖刻,一张嘴就把老雄怼了个大脸通红,还无话可说。

    “我说大舅哥,是我招惹了你,你拿老雄这个憨厚孩子出气算怎么回事?不就是个破国令嘛,算个鸟!等打完这一仗妹夫我送你个大礼,包你满意行不?”

    “哟呵,看来你一点都不担心王世充嘛,还有心思拿我逗闷子?”

    “怎么是逗你呢?我说话算话。再说了,一个王世充有什么可怕的,老子勇有小舅子,智有大舅哥,智勇双全有媳妇,贴身保驾有老雄这个好兄弟,还有啥好担心的?”

    杨霖轻飘飘的一句花言巧语,把身边的老几位夸了个遍,还都正正好好搔在他们的痒处。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杨霖这个这个专拍下属马屁不嫌丢人的主公干起这种活来从来都是干得干净漂亮,立刻就让大伙尽释前嫌,卖力的为他出谋划策起来。

    商量了大半天,作战计划出炉。

    这一计划的核心就是:你想让我过河,我偏不过……

    距离京水东岸不远处,王世充站在望斗上手搭凉棚望西岸,眼巴巴的看着杨霖在河边磨磨唧唧的就是不肯渡河,心里焦急万分。等了好半天,河对岸的大军终于动起来了,老王刚松了一口气,悬了半天的心还没放下就又揪起来了:情况有些不对劲啊!

    只见杨霖将手下的士卒分为两队,一队在河岸边的芦苇荡里疯狂的收割芦苇,然后将芦苇捆扎成在一起,相隔数丈成品字形堆成十多个大草堆。这是要干什么?难道是想扎草筏子渡河?可是现在的京水最深处还没没腰,完全可以趟河而过,他废这无用功想干吗?

    而另一队兵则忙着在距河岸二里处开始安营扎寨、埋锅造饭。王世充疑惑的抬头看了看天,这会儿还不到正午,杨霖这货就打算吃晚饭睡大觉了(这时候军中每日只供应早晚两餐,没有午餐之说作者注)?他就不怕觉睡多了到了晚上失眠无聊?

    没用一个时辰的工夫,河西岸的芦苇荡就被清理出一块宽约三里左右的空场,然后那些割草的兵就收工回营吃饭去了。这下子王世充终于反应过来了,原来杨霖根本就没想扎草筏子,而是要清出一条防火带防止火攻话说如果风向合适,王世师的伏击计划里确实有这么一条。看来自己那点心思全被杨霖这奸猾小子看穿了,而且打算以河为凭,跟自己耗上了。

    本来老王以为主动权在握,毕竟他想战就战想走就走,尤其现在他主动走出城防把自己送到杨霖眼前。虽然这小子有被自己三倍兵力围而歼之的风险,但只要他能顶住,熬到其他三路大军赶到合围,到时候倒霉的就是自己。所以他一直以为杨霖会急不可耐的扑过河来黏住自己为后续部队创造战机,可为啥这小子看上去好像一点也不着急,难道是真的胸无大志而且还是个怂包,被他狠捅了一刀之后一点报复的**都没有,仅仅想把自己撵走完事?

    老王正在犯嘀咕,突然见河对岸又有了新的动静几十个亲兵打扮的家伙跑到河岸边,在地上铺上了一张华丽的地毯,在上边摆上了一架胡床(即马扎作者注)、一张几案,又端来几碟瓜果、点心和酒水,然后一个身着锦衣的俊秀少年便在一个绝色少女和一个虬髯壮汉的陪同下走过来,一屁股坐在胡床上,捧着本书便优哉游哉的诵读起来。身边伺候的那名少女不时给他递过一爵酒,或是小心翼翼的将剥去皮、剔去核的瓜果喂进他的嘴里,少年读得摇头晃脑,吃得眉飞色舞,时不时的还明目张胆的在少女的脸蛋、小手上掐一把捏一下,惹得少女娇嗔阵阵,后来火大了干脆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扇得人仰床翻,闹成了一团。

    人家小两口还真把这当郊游了,完全视王世充的两万大军如无物,这要是换个脾气火爆的早就哇呀呀暴跳着冲过去把这对狗男女碎尸万段了。可老王毕竟是个人物,一眼就看穿了对面那个小子应该就是杨霖了,是在效诸葛孔明巾帼之辱故智,无非就是区区激将法罢了。所以他既不急也不气,反而回头将早已烂熟于胸的军情又问了一遍:

    “那三路兵马现在何处?”

    “启禀大将军,一个时辰之前,李仲文位于管城北三十里处,丘师利行至管城东北二十里,李君羡则在管城西三十里,王世伟将军以三千游骑骚扰、逐段阻击之,其最快抵达此处也需三到四个时辰。”

    “嗯。此处我军尚有骑兵几许?”

    “启禀大将军,尚有千五。”

    “传令,全军徐徐前移二里,若敌军有变尤其是那个小子若是要跑则立止,若其不动则再前移二里待命。切记,命王仁则率骑兵下马隐于步兵阵中,万万不可被对岸发现!”

    “遵令!”

    随着中军一声令下,两万大军开始徐徐前进。虽然王世充反复叮嘱全军偃旗息鼓,不得惊动敌军,但是那毕竟是两万人啊,就算一人咳嗽一声都能震天动地,何况全军齐动?沉闷的脚步声、刀枪碰撞声、军旗猎猎声交织在一起,再加上踏起的烟尘整天蔽日,还是惊得飞鸟四起、走兽乱窜,杨霖就算是个瞎子聋子也不可能发现不了啊?

    怎么办?他是该留还是该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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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隋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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