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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隋全文阅读

作者:兔狲     分隋txt下载     分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七章 公务员考试

    科举选士,可不是房玄龄搞出来的新鲜玩意,其实它的知识产权应该归属于杨坚和杨广这对皇帝父子。更确切的说,科举制度是皇权与士族门阀斗争的产物。

    自东汉末年开始,中原大地陷入了数百年的分裂时期。除了西晋短暂的统一之外,无论是三国争雄、五胡乱华,还是南北朝并立的年代,天下都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所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都成了一句空话。自秦汉以来以皇帝作为无上权威的中央集权制度遭到了极大的破坏,而权力的殿堂只要出现了一丝丝的缝隙,马上就有无数只闻到臭味的苍蝇蜂拥而至。而这一次成功的从衰弱的皇权中分走一杯羹的就是士族门阀,而他们插手权力最有效的武器就是九品官人法,也叫九品中正制。

    在这一权力分配体系下,“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成了一条铁律,朝廷的官爵利禄成了士族门阀排排坐、分果果的游戏,国家大事成了士族门阀划分势力、权钱交易的筹码,如果进不去这个圈子(实际上也不可能进去),那么国家的兴衰、百姓的生计,甚至个人的生死都将操于人手,任何人都无法掌控,有时连皇帝自己都包括在内。话说在这个年代,士族门阀看皇帝不爽,让他的屁股挪挪位置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而科举选士与九品中正制就是皇权与士族门阀在权力的舞台上掰手腕的一个工具。九品中正制随着皇权的衰弱而兴起、发展直到可以操纵国家的命脉,而随着杨坚建立大隋,继而一统天下,皇权由衰转盛,九品中正制便被彻底废除。开皇三年,杨坚一改魏晋以来数百年旧制,绕开士族门阀直接下诏举“贤良”,开皇七年,又令京官五品以上、总管、刺史,以“志行修谨”、“清平干济”二科举人。如果说杨坚当时对于士族门阀还留有忌惮,选才尚且局限于高品士族范围之内,只是在选才的程序上动些手脚的话,那么他那个一副二杆子脾气的皇帝儿子就没有这么客气了。大业三年,杨广诏令文武官员有职事者,可以“孝悌有闻”、“德行敦厚”、“结义可称”、“操履清洁”、“强毅正直”、“执宪不饶”、“学业优敏”、“文才秀美”、“才堪将略”、“膂力骄壮”等十科举人,并设明经、进士二科,以“试策”取士。

    杨广的这道诏令中最为关键的部分就是“文武官员有职事者”这八个字。在九品中正制的体系下,寒门庶族并不是没有机会做官,而是无论他们多么努力、如何高才、再怎么受赏识官也升不到上品,基本上七品官就是他们的天花板,极少有例外。而出身士族的子弟,哪怕是个天生的二傻子,只要想做官最次也是从六品下起步。而杨广这道诏令的意义就在于,他打破了士族与寒门的界限,只要你有官身,无论高品低品、无论出身如何都能有同等机会受到举荐升官,或者通过考试成为高官。

    这其实就是后世延续千年的科举选士的开端和雏形,也是杨坚杨广父子打压士族门阀对于皇权侵蚀的一个重要的反击手段。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此时士族门阀虽衰而不败,仍然是个足以对抗皇权的庞然大物。而把持了社会上绝大多数的高端教育资源和人才,进而垄断了朝廷选官用官的入口,正是士族门阀得以把持朝政、从中牟利,进而与皇权分庭抗礼的终极法宝,岂能轻易为皇帝所趁?于是一场围绕着官由谁选、官由何出的暗战悄然打响,其结果是皇帝以极其强硬的手段取得了表面上的胜利,十科举人尽数荐满,二科进士考试也取得了成功。虽然由于各大士族的抵制,选拔出来的各类人才的素质上有些差强人意,但是初尝胜果的皇帝还是很满意,认为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皇帝恼羞成怒,这些新选拔上来的官员在朝堂内遭到了普遍的排斥打压。类似王世充出任兵部员外郎之后遭到的排挤、隔离甚至明目张胆的欺压迫害这样的事情不断发生,再加上这批官员的素质本来就不咋地,所以不到几年下来,杨广费尽心机选拔上来用于与士族门阀分庭抗礼的这批新官员们贬的贬、走的走,甚至不乏被下狱问罪的。像没少跟杨霖作对的那个孙通,在那次京师大比中文试第二武试第一,却因出身问题只在左骁卫军中谋到了一个旅率之职,而且数年之内屡立战功却不得升迁,便皆源于此。

    杨广本就是个二杆子脾气,谁都摸不得碰不得,这下在士族手里吃了个暗亏,哪能就此罢休?于是皇权与士族间本来的暗斗日趋表面化,最终杨广选择了用一次大张旗鼓的东征来耗干山东士族的血脉,结果却自己一头栽进了阴沟,捎带脚着把他的大隋江山也折腾了个支离破碎。不能不说,这一切的结果与那次看起来显得有些粗糙而且仓促的科举尝试有着莫大的关系。

    贵为皇帝的杨广玩科举都差点把自己玩死了,房玄龄为何又把这个堪称人嫌狗憎的破烂玩意捡起来奉为圭臬呢?

    可是除此以外老房能怎么办?老房也很无奈啊!这还不是他那个做事不经大脑的神经病主公给闹的?既然这货已经把几乎所有能得罪到的士族门阀得罪了个遍,老房也就不介意在他的罪状上再添上一笔,反正他已经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谁都知道科举是个坑,而且是个深不见底的大坑,贵为天子的杨广都在这个大坑里摔了个鼻青脸肿,这事谁都知道。杨霖就算再混不吝、再愣头青,要是还看不清楚这里边的凶险,那就是缺心眼了。所以老房有点忐忑,生怕杨霖以为他是在有意坑他,所以还准备了满肚子的苦水准备跟他倾诉倾诉。

    可惜他是白准备了,因为杨霖就是缺心眼。他一听到老房的主意就乐得直蹦高,连老房小心翼翼的解释都不听,就兴冲冲的挥笔用他那手跟狗爬似的烂字把老房的方案改了个乱七八糟。

    这下轮到房玄龄傻眼了这都是啥玩意啊?一个好端端的科举取士生生让杨霖弄成了一个狗屁不通的公务员考试!

    按照这位更加异想天开的大爷的意思,本朝那位异想天开的皇帝以什么“孝悌有闻”、“德行敦厚”、“结义可称”之类莫名其妙的名义设立的十科举人和明经、进士二科试策纯属扯淡,弄来的所谓人才不是伪君子就是书呆子,除了给自己添乱什么用处没有。所以杨大主公决定,干脆缺啥补啥,把官爵禄位当成货摊上的货物,公开叫卖当然用来买官的不是铜钱也不是绢帛,而是考试成绩。

    比如说吏部需要司封、司勋、考功、验封四个郎中,职比正五品那就直接贴出告示,摆明职务待遇,公开招聘四大郎中,谁想干就来考试。至于试题嘛,吏部侍郎长孙无忌你不是要人吗?那你就出题开考,你要觉得考诗词歌赋合适就考诗词歌赋,你要觉得考经义策论很有必要那就考经义策论,或者你觉得干这个活只要有专业知识就行那就考专业知识,随便你。不过有一点,新晋国丞、侍御史、刑部侍郎铁面老祖负责监考,谁敢作弊让老祖收拾他!

    “这……不太合适吧?”

    “哪里不合适?”

    “上至四品大员,下至九品小吏,一考便可定终身,得官如此之易,是否太过儿戏?”

    “那就先试用半年,试用合格再予以上任就职。”

    “可是……”

    “哈哈老房,我知道你觉得这么做有点掉价、不值钱,不过我这个混事王又值几个钱?值此乱世,面子不值钱,能办好正经事就行。”

    “微臣亦以为玄龄兄所虑主公尚需考虑。再者如此一来,是否应试者来者不拒?若是翟李等辈或是世家大族派人来参与应试,难道我们也收?若此届时我们的机密何存?”

    “收,为啥不收?现在东都八郡能有几百万人,咱们的军队也有十多万人,哪儿来的都有,要说各方的密谍探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简直防不胜防。那能怎么办,日子不还得过?就让他们探吧,没啥大不了的。只要你们几个不是探子就行,嘿嘿……”

    “去你的,又没正经!”

    “诶?怎么没看见老杜,一天没挨这老货骂,还真有点全身不自在……”

    “哼哼,看来你要不自在一阵子了李孟平率军南征,克明兄这个新晋的国尉放心不下,与尧克恭同赴内乡压阵,一时半会是回不来啦!”

    “嘿!这俩老头反了天啦,出差居然不跟老子这个主公请假!老房,扣他俩仨月工资!”

    “哼哼,你要是敢扣就自己扣,何必拿老夫当挡箭牌!”

    ……

第一百九十八章 逃奴(上)

    舂陵郡唐子山。

    在盛夏骄阳的炙烤下,山间的草木疯狂的生长,一条由采药、打柴、狩猎的山民践踏出来的、只容一人通过的山间小径早就被将近一人多高的灌木和杂草所遮蔽得严严实实,非熟识路径的乡民难觅其踪。七月的繁花盛开正艳,红的、黄的、粉的、紫的各色野花点缀在其间,一场暴雨过后新鲜的泥土气息夹杂着花香和草树的鲜味弥漫在空气中,嗅一口都让人心神迷醉。只可惜不是人人都能成为徜徉山水间的隐士闲人,这年头更不是雾霾横行导致这种天然氧吧大行其道的后世,所以这一派纯生自然的秀美风光就不见得对所有人都是一种享受,有时反而成了一种负担。

    比如说对这五六个拼命挥舞着横刀、试图在这纷乱的灌木丛中寻找出一条可供人马通行的小路来的骑兵来说,这个倒霉地方就让他们遭了大罪了。他们身上黑色的战袍早就被撕扯成了条条缕缕的布条,露出了里面同样被漆成玄色的皮甲,他们一边用横刀劈斩去路,一边小心翼翼的护住身后的战马,生怕被横飞的枝条抽打到。作为骑兵来说,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还只能算作一只菜鸟,对战马的熟悉、控制能力还很生疏,配合更是谈不上,一旦马受了惊乱跑起来,他们可没有一点把握再把这些不听使唤的畜生弄回来,那时候可就完犊子啦。

    这是一个由十名骑兵组成的探子小队,按照惯例每隔五里留下一人作为接应,所以这个十人队只剩下了一半的人马,而作为尖兵在前边开路、最苦最累,而且注定要走最远的路的那位,照例还是那个倒霉的小安子。

    这支探子小队隶属于新鲜出炉的东都保安军五军都督府中的龙骧军,奉命对屡次袭扰保安军地盘的萧铣实施报复性反击,兵锋直指其治下的房陵、襄阳、舂陵三郡。本来作为五军都督府的头号主力,龙骧军上下自认为这三块地盘中最富庶、影响力也最大的襄阳郡就是他们嘴边的一块肥肉,谁都抢不走,可惜的是,他们摊上了个穷光蛋主公……

    龙骧军号称五军都督府头等主力源自于他们重骑兵属性的设定。重骑兵啊,那就是冷兵器时代的陆战之王,只要在合适的地形合适的时机放出来,那就是万物辟易无可阻挡,堪称是破阵神器,是这年头的战略性威慑部队。不过重骑兵可不是那么好玩的,即便是国力昌盛的煌煌大隋倾尽了数十年的国力,也才打造出五千具装甲骑摆在幽州威慑漠北。不过这么做很值得,起码突厥、契丹以及室韦、奚、等北方游牧民族被其所慑,数十年来不敢踏足河北半步。可问题是你牵头毛驴出来骑上去,手里再挥舞着一根棍子就号称重骑,除了骗自己玩,还有什么用?

    杨霖恬不知耻的把龙骧军称为重骑,其实充其量不过是比正牌的轻骑兵虎贲军多配发了件皮甲而已。战马还是光屁股马,连马槊长矛都没给配齐,这还算什么重骑兵?而且比起轻弓快马的虎贲军,龙骧军不但在攻坚和防护上没有优势,机动性更是没法比,所以纸面实力号称五军都督府第一的龙骧军,想跟虎贲军抢襄阳,实在是有点心虚。

    更何况虎贲将军侯君集那纯粹就是个疯子。按照正常人的思路,拿下襄阳最好的办法无非就是沿着汉水顺流直下,将沿岸的阴城、谷城、常平、安养等城池一个个拔除,再顺势攻击襄阳城。而一向酷爱行险的侯君集却对此不屑一顾,提出了一个由新野南下直插安养,然后以少数兵力牵制安养,主力奇袭襄阳的作战计划。这一作战方案的问题在于新野至安养之间压根就没有路,山脉峡谷密布,河流沼泽纵横,基本上没什么人烟,所以侯君集的虎贲军必须先开出一条路来才能通行。更要命的是就算勉强开出条路来,载运粮秣辎重的车辆基本上也无法随行通过,所以这一战注定了是一场无后勤之战,一旦虎贲军战略意图暴露,襄阳不能一鼓而下或是被敌重兵包围,那就意味着全军覆没。

    不过侯君集对此不以为意。他认为就因为这条路没法走所以萧铣才不会设防,他的战略意图就不可能暴露。就算他被困于襄阳城下也不要紧,既然他们能从新野走过来,自然也能走回去,至于说粮草就更不是问题了他们可是骑兵啊,战马跟肉马吃起来有区别吗?反正他们这一战注定是靠两条路的牵着四条腿的开路,而不是靠四条腿的驮着两条腿的冲锋。

    这要是让千辛万苦给他们凑齐战马的杜如晦听到,非生撕了侯君集不可,可问题是李孝恭不在乎啊。话说有老杜这个国尉和老尧这个大都督坐镇内乡压阵,身为前线总指挥的李孝恭便顺势跑到了南阳躲清静,侯君集的这个作战方案虽然有些冒险,不过正对了他的心思,再加上龙骧军的老大段志玄一向笨口拙舌,所以攻取襄阳这个肥差就不出意外的落到了侯君集的手心。等段志玄回过头来想去抢次一等的房陵,结果却早就被达奚莫熊抢了先,所以他麾下的龙骧军起个大早赶了个晚集,攻取没滋没味、半点油水欠奉的舂陵的任务就只能落到了他的头上。

    舂陵虽然让人打不起精神,但是一向律己甚严的段志玄还是动了脑子,尤其是借用了侯君集的那套方案:全军也由新野出发,直插郡治舂陵。拿下舂陵之后再转道蔡阳,然后再北上一路拿下湖阳和上马,最后回师南阳。反正这一仗的目的不在于抢地盘,而是为了震慑萧铣,同时顺手掠夺一些人口。话说他们那个行事古怪的主公一向对地盘和钱粮的兴趣都不大,就好抢人这一口,在河东即是如此,在河南依然如故,不惜为此得罪了大票的世家豪门,不惜拿战俘跟突厥人换百姓。这回收拾萧铣也是一样,还给段志玄下了个最少十万人的指标,少一个人就扣光他的年终奖年终奖是个啥玩意段志玄不知道,但听起来肯定是个好东西,况且老段一向争强好胜,可不想再落于人后。

    新野到舂陵照样没路,所以段志玄派出了大批探子在前头探路,大军则在后头开路。而我们现在提到的这支探子小队就是其中的一支,而且是位置最靠前的一支。

    小安子是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年,是这个十人队中年纪最小、身子骨最瘦弱的一个,却偏偏被指派为最苦最累的尖兵。不过他已经习惯了,既没有抱怨更没有抗令,只是默默的牵着战马,挥舞着横刀走到队伍的最前列。

    所谓的探子类似后世军队中的侦察兵,只不过命更苦了点。他们不但要负责探路、勘察地形,最重要的就是侦察敌情。不过这年头既没有通讯设备也没有其他的侦察手段,只能靠探子的两只眼睛和战马的四条腿,要是发现了敌情再往回跑去报告,等探子跑到了敌人差不多也追到了,探子的作用也就没啥用了。所以一个探子小队通常每前行一段距离就留下人作为接应,前边发现敌情了也不用往回跑,往后射支响箭就得,后边接应的兄弟再接力把响箭一路射回去,主力大军很快就能得到消息。至于说完成了使命的探子就十有八 九逃不脱被敌军干掉的命运了,所以说探子的命苦嘛。而命最苦、死亡概率最大的就是作为尖兵的探子,比如说现在的小安子。

    队中的老兵痞们一个个的都走到了自己的位置,把战马往树上一栓,然后找个舒服的草窝子一躺就可以安安稳稳的睡个好觉。只要响箭不响,他们就可以一直睡到大军抵达,实在是算得上一个美差。而小安子就不行了,整个小队探路、勘测、侦察的任务九成落在他身上不说,还得足足走完五十里山路,前提还是没遭遇到敌军。在这种地形崎岖、树高草深的鬼地方,敌军都不用躲着,直挺挺的站在十几丈外都未必能瞅见,所以撞见了基本就是个死,弄不好连放响箭的机会都没有。所以小安子嘴里还得咬着一支箭,牵缰绳的手里还握着一把弓,而不停的挥刀劈斩树枝杂草的右手掌心上,倒是没磨出什么血泡,因为那里早就生出了一层厚厚的老茧,看来他干这活的时间已然不短了。

    确实不短了。从这支军队在磨坪山起事不久,小安子就悲催的成了一名把脑袋挂在腰带上的探子,从河东辗转到河南、再到如今南下教训萧铣,大小十几战他一战都没落下,而且战战是探子,还战战是尖兵。当初他的那些同僚们,要不早就埋骨黄土,要不早就升迁改行了,唯独他这个最该第一个挂掉的尖兵还活着,不仅活着,还活得一个零件不少。而且这将近一年的工夫,他也算是立下了不少功劳,可是功劳没他大的那些同僚们大都升迁晋级远离了探子兵这个死地,偏偏只有他还是个倒霉的探子,而且依然是第一个去送死的尖兵。

    看起来小安子实在够倒霉,可压根就没人同情他,更没人帮他说话给他换个地方。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小安子名叫安寿,曾用名杨寿,是这支军队的主人、如今端坐在东都城里意气风发的跟各大士族门阀顶牛斗气的混事王杨霖的前书童,而且涉嫌叛主私逃。

第一百九十九章 逃奴(中)

    (安寿这个人物为啥隔了一百多章突然又蹦出来了?要说我把这个人物给忘了行不……好像就是这个理由……)

    话说安寿当初也是跟着杨霖一路被官府从关中通缉追杀到河东,没少吃苦遭罪,更没少担惊受怕。虽说这货除了溜须拍马没起到什么正面作用,但是怎么说也算是跟着杨霖这个主子不离不弃,甘苦与共过,怎么就叛主私逃了呢?这事不但杨霖不明白,连安寿自己也说不清楚。

    在磨坪山上这家伙还好好的,还狐假虎威的当了回教官帮着杨霖练兵。刚下山那阵子也挺正常,可是等到杨霖拉起旗号号召天下英雄共同北上抗击突厥之后,这货就逃了,而且一路往南跑。结果没跑出多远,刚到平遥就被官府抓到了。

    那阵子河东乱糟糟的,悍匪甄翟儿和毋端儿刚被干掉,一个更悍的匪杨霖又起来闹事,加上突厥大举犯境,河东的百姓算是遭了殃,为了躲避战祸纷纷离乡逃亡,遍地都是流民。这么多的流民,光是一座平遥县城里边就有数千之多,安寿脸上又没贴着匪首杨霖之书童的记号,为啥官府偏偏就把这货给逮了起来?

    其实原因很简单:安寿是杨霖的书童,这就说明了他的身份可不是普通的老百姓,而是一名在籍的奴婢。

    后世有五种社会形态之说,普遍将先秦之前的社会形态定义为奴隶社会,其后直至清末民初定义为封建社会,这种说法是否正确暂且不论,但是起码奴隶这一特殊的社会阶层就并非夏商周这三个朝代所专有。大规模的蓄奴役奴在历朝历代都未绝迹,比如所有的皇家,比如唐前的士族以及唐后的士大夫,甚至在一些中小地主和商贾家中,卖身为奴的现象都很普遍。这一方面是这些人上人享受奢华生活的现实需要,但更主要的原因就在于华夏王朝上千年历史上始终存在着无法解决的土地兼并问题。土地的高度兼并,必然导致大量的失地农民没有了生活来源,在这种情况下除了卖身为奴几乎别无选择。

    魏晋以来士族门阀的兴起,更是导致了社会财富、尤其是土地的高度集中,大量的蓄养奴婢由此成为了士族门阀普遍的行为,更是成为财力的象征。像是以“七宗五姓”为首的顶级门阀蓄养的奴婢常常数以十万计,这些被纳为士族私有财产的奴婢,一无户籍二不纳税三不服兵役徭役,成了不在官府账册之内的黑户、隐户,所有的产出除了那点仅够裹腹的口粮以外几乎都被他们的主人占有,就连他们的命都由不得自己,主人可以随意的转卖、虐待甚至杀戮而绝对不会有人干涉,甚至在他们的主人与人发生冲突和受到威胁时,他们还要被充作私兵为主人家卖命。整个大隋将近一半的良田、近千万人口成了士族门阀的私产,皇帝连一枚铜板的税钱都收不到,怪不得杨坚杨广父子拼了性命也要跟士族死磕到底。

    奴婢作为重要的私产,数量又如此众多,管理就是一个大问题,尤其是数不胜数的逃奴事件。所以作为奴婢的主人,最常用的管理手段就是在奴婢身体的显著位置烙上记号,通常都是家族的族徽(好莱坞电影看多了,好像觉得人家欧美贵族都有族徽,其实中国的贵族也有,尤其是隋唐之前,而且也不乏看上去很漂亮的,有兴趣的可以问度娘作者注)。而像管家、亲随、书童这种贴身仆役因为需要经常随主人出入高雅场合,在脸上烙个大疤既不雅观又显得粗鲁,毫无大族风范,所以一般都烙在身体的不太显眼的地方,比如手臂、小腿等部位。

    安寿作为杨霖书童,早年卖身安家庄的时候自然也免不了这一烙之厄,不过老安家那枚长着三瓣桃花的铜钱形状的族徽是烙在了他的右后肩胛上的,按说正常情况下被衣服遮盖着不容易被发现。可有道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偏偏让一帮专门以追捕逃奴为业的专业人士盯上了。

    这些所谓的专业人士其实就是遍布各大城镇的捕役和快手,合称就是大名鼎鼎的捕快了。捕快这个职业堪称是中国古代的警察,在执法权限和业务范围上远大于后世的警察,但是在身份待遇上又没法跟警察比:起码在宋朝之前,捕快是不在官府编制之列的,根本就没有官方身份,只是属于为官府服役的性质,负责官府衙门的站堂、缉捕、拘提、催差、征粮、押解等事务。因为是服役性质,所以捕快自然就没有工资可拿,官府只负责他们微薄的衣食补贴,为了养家糊口,捕快们只好自己想办法赚钱,于是对百姓敲诈勒索、横征暴敛是免不了的了。不过捕快们大都是本乡本土的,乡里乡亲的下手太狠了很容易遭报应,所以缉捕就成了他们最重要的敛财手段。

    缉捕分公私两种。官府下达的案件侦破任务都是有时限的,叫“比限”。通常五天为一比限,大案三日一比,到期不能破案捕快就得被打屁股,最重要的是就算破了案缉拿到了罪犯也没有赏钱,不过是免了顿揍罢了。如果仅是如此的话,捕快简直是堪称天下最苦b的差事了。

    幸亏还有私捕。所谓私捕,其实就是缉捕逃奴了。逃奴这种事情在这年头可算是数不胜数,越是大族豪门蓄养的奴婢就越多,逃奴也就越多。前边说过,土地和人口算是士族门阀最重要的财产和资本,而且奴婢的价格也不便宜,再家大业大也经不起这么个逃法。所以大族豪门对待逃奴的态度是必须抓回来,而且死活不论,宁可承受损失也要达到杀一儆百的作用。至于怎么抓就有区别了,靠自己抓成本太高效率太低,所以主要是面向社会公开悬赏缉捕,而这种活计就最受各地的捕快们欢迎了。一来人家的专业就是干的缉捕拿人的买卖,二来他们怎么说也算有个半官方的身份,行事也比其他人方便,最重要的是这个买卖赚钱呀!按照这个行当的规矩,将逃奴押还主家,主家要按照逃奴身价的二成作为赏金,这年头逃奴那么多,只要干了几票大买卖足够几年吃喝,所以捕快们只要遇到私捕的生意没有不眼红的,别的什么事都得往后排,宁可误了比限屁股开花也决不罢休。

    而且身为专业人士,捕快们的眼睛堪称毒辣,他们能够很轻易的就通过人的神态、行态、语态等方面的细微差异分辨出哪个是普通的百姓,哪个是依照主人的命令单独外出办事的奴婢,而哪个又是真正的逃奴。像安寿这样把记号藏在衣服底下就以为万事无忧的在他们眼里更是无处遁形,而且他们更喜欢抓安寿这样的逃奴,毕竟是主家的贴身高级奴婢,身价高,他们分的赏金也高啊!

    所以安寿毫不意外的被平遥的捕快逮了个正着,然后捕快们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难住了。为啥?一枚铜钱上长着三瓣桃花,这是谁家的族徽?捕快们见多识广,整个河东地面上凡是有点家底的家族几乎没他们不认识的,可谁也没见过这么个怪模怪样的族徽。难道是外地逃过来的?这可难办了,难道还千里迢迢的把这小子送过去领赏?谁知道他家有钱没钱,弄不好赏钱还勾不上路费呢。

    捕快们没了主意,只得先把安寿关在县牢里,可倒霉的是偏偏让新上任的李县尉撞见了。这位李县尉可是有来头的,唐国公李渊上任河东,一心一意把这块地盘当自家后院经营。可是当时河东并非李家一家独大,北边的王仁恭,南边的宋老生还有身边的王威、高君雅把他看得死死的,所以李渊只能偷偷的把自家的一些远房亲戚安排在河东各郡县一些不起眼的职位上,作为日后起家的根本。

    这位李县尉就被安排在了西河郡的平遥,而且在上任之前他就住在京师,对这枚长着三瓣桃花的铜钱简直是再熟悉不过了杨玄感叛乱失败之后,大隋官府开始大规模的反攻倒算,华阴安家作为杨逆重要的同党被抄家夷族,画着这枚著名的族徽的告示在关中大大小小的城镇里边贴的到处都是,李县尉岂能不识?不过安家与李家素有渊源这件事李县尉虽不知内情,却也有所耳闻,所以他不敢造次,连忙把安寿送到晋阳那位他二大爷的三表兄、也就是唐国公李渊的手里。

    那会儿工夫李渊正千方百计的买好他那位便宜女婿,自然转手又把安寿这位逃奴还给了杨霖。杨霖此时正为北击突厥的事忙得天昏地暗,一时也顾不上收拾他,顺手就把他交给了恰巧路过的段志玄处理,之后就把这事忘了一个干净。

    这年头对于逃奴的处理,要么处死要么施以酷刑,最次也要服苦役。段志玄与安寿也算相熟,所以处死和胖揍就免了,只是剥夺了他随主而来的杨姓,然后就直接打发他去了探子队当尖兵,也算是服苦役了。杨霖待下一向宽和,段志玄觉得他也就是想小惩安寿一下而已,过段日子就能把他召回身边伺候,所以就没在意,而且很快也把这事忘到了脑后。

    于是,本是作为小惩被发配到探子队当尖兵的安寿,在被连续遗忘之后,就这么成了探子队当尖兵的钉子户。

第二百章 逃奴(下)

    从全无人烟、遍地草木沟坎的山涧河谷间生生劈出一条路,还要牵着马跋涉五十里,换成一般人早就累瘫了,可是对于把这种工作重复了上百遍的安寿来说,除了累一些以外,只是他日常生活中一件平常的事情。当年那个瘦弱、奸猾、好吃懒做的惫懒少年,如今已经成了一个肤色黝黑、孔武有力而且有着丰富野外生存、作战能力的老兵、老探子,除了面目仍旧有些稚嫩生涩以外,谁也无法再将这个沉默寡言的老兵跟一年多前那个细皮嫩肉又油嘴滑舌的书童联系起来。

    安寿从来没有跟人说过他逃亡的原因,只是对他为何会被这么快就被捉回来很感兴趣。探子队在这年头的军队中是个很特别的存在,因为干的都是苦活累活脏活而且超高的阵亡率,所以这里充斥着罪犯、土匪、逃奴等本就该死的命贱之人和那些想在军队中迅速出人头地的急功近利者,所以安寿很容易就从这帮老油条嘴里套出了答案。当他得知一名奴婢从逃亡开始到被捕捉通常不超过半年,而且被捉到后通常又活不过半年这一事实后,他变得更加沉默,也彻底断绝了再次逃亡的念头。

    身后的同伴一个个的走完了自己该走的路,可以惬意的躺在草窝子里睡个安稳觉,只有安寿依旧机械的挥动着那把刃口早就残破不堪的横刀继续开路。五十里路,要是在平原上,哪怕是同样没有现成道路的野地里,策马徐行也不过是一两个时辰的事,可是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倒霉地方,他从天不亮出发,到了如今夕阳西挂,他还是没走到他该走到的地头。所以他不能停下,因为军令如山军法如炉,哪怕他只是少走了一寸路,也逃不过行军长史的一顿板子,要是赶上上官心情不好,一刀把他脑袋剁下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当一直跟在身后的那个死胖子跟只死狗似的将沉重的身躯拍在草窝子里不再动弹之后,安寿终于暗自长出了一口气只剩下最后的五里路了,说实话他也快撑不住了。虽说像劈山开路这样的活计对他来说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可是像唐子山这样又是跋山又是涉水、几十里地不让人消停的倒霉地方他遇见的也不多。现在他满心思的都是赶紧走完这最后的五里路,然后架堆火把背囊里那几块已经馊了的杂粮饼子烤烤,美美的饱餐一顿,再美美的睡上一觉。其他的事情他并不担心,这遍地是猴子的鬼地方别说活人了,真的连只活鬼都碰不见一只,哪来的敌情?至于说大部队,虽然这次作战没有粮秣辎重这个大累赘随行,但是就这破路他们没个两天的工夫根本就赶不到。

    安寿满脑子都是热乎乎的美味的馊饼子的诱惑,这才支撑着他抗着浓重的疲惫和困意继续前行。也不知道又走了多久,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一个类似女子呼喊的声音不!是人声!在这个杳无人烟的鬼地方,只要有人就有问题!

    安寿满身的疲惫和困意几乎在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迅速的找了棵碗口粗细的歪脖子树把马拴上在这种树高草深的山地,马匹就是个累赘,四条腿还没有两条腿跑得快。然后他又将那把刃口都快磨平了的破横刀插进马侧的刀鞘中,背好弓箭,手里攥着一把不到两尺长的锋利短刀,便蹑手蹑脚的向前方人声传来的方向潜去。

    不用开路,不用标记,更重要的是没有了累赘的战马,早已非昔日那个瘦弱书童的安寿行进的速度变得飞快,很快拐过一道山脊,钻进了一座小小的山谷,隐隐约约的人声终于变得清晰可辨,而这个人声的源头、同样也是血腥的一幕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山谷中一条蜿蜒的小溪旁,一个三十余岁、布衣葛衫的精壮汉子怀中紧抱着一个不到十岁的男孩倒在地上,一道巨大的、横贯二人胸腹要害的伤口还在偶尔的冒着几个血泡,却显然已经夺走了二人的性命。就在这显然是父子关系的两具尸首不远处,三个衣衫褴褛、其中一个肩膀上还裹着伤的男子正在狞笑着疯狂的撕扯着一个妇人身上所存不多的衣衫,妇人对三个施暴男子的所作所为似乎无动于衷,只是拼命的哭叫、嘶喊着,徒劳的想要靠近那对父子的尸首。

    这可能是人世间最凄惨的一幕,最心爱的丈夫和最疼爱的孩子死在眼前,即将被蹂躏摧残的妻子和母亲唯一的念头只是就算死也要和自己的家人死在一起。可是这对在一年前连看人杀鸡都会心惊肉跳的安寿来说,却早已再难在他的心中激起一点的波澜。乱世中人命贱如野草,他早已看惯了杀戮,也习惯了自己去制造杀戮,这命运悲惨的一家三口的遭遇对他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这一年多来死在他刀下的女人和孩子恐怕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前边说过,探子就是干苦活累活脏活的,杀人就是他的工作,哪怕是杀掉无辜的人。

    探子执行任务通常有“白活”和“黑活”之分。如果某次作战行动是堂堂正正的攻防战,无需隐藏作战意图和军队行止,那么探子的工作就比较简单干净,无非是探路、侦察,发现敌情放支响箭而已,对于沿途路经的村镇百姓、行旅商贾等无须理会,这就是所谓的“白活”。可若是某次作战主将打算偷袭、埋伏或者迂回敌后,那么探子的活计就比较麻烦了,除了要肩负上述常规任务之外,还得负责剪除小股敌兵和一路上遇到的除了猴子以外的任何两条腿的生物,也就是说沿途的老百姓和商旅统统倒了血霉,基本都会被探子干掉(既然是偷袭,自然会避开城镇和主要的道路,所以倒霉的基本都是僻居山野的零散村民或为了避税走野路的商旅作者注)。有人会认为这种做法太过残酷和血腥,但其实这是古代军队作战的常规手段而已,探子通常需要快速的获取情报,而且队伍的规模通常比较小,没有能力和时间一一分辨这些人哪个是真正的百姓哪个又是伪装的敌方同行,也没有能力将其扣留押解,就算有这些条件也不能保证不出错漏,所以简单的将其干掉是保守军事行动机密性最有效的手段。就像段志玄这次舂陵之战,完全是一次无后勤的偷袭行动,一旦消息走漏萧铣有了防备,对于段志玄的龙骧军可能就意味着全军覆没的灭顶之灾。所以这种事情无需主将吩咐,探子们就知道该怎么做,这就是他们的“黑活”。

    安寿面无表情的眯着眼睛看着男人在施暴、女人在挣扎,心里却在紧张地盘算着下一步行动的要点。这几个人必须被灭口,那个女人可以忽略不计,三个还算精壮的男人中就算有一个是伤号,可要正常情况下他也没把握在不付出任何代价的情况下将其统统干掉。可是偷袭就不一样了,安寿把短刀咬在嘴里,从箭囊里抽出三支箭,然后徐徐的拉开了手中的那把短弓。

    一年前,安寿的射术虽说不至于像他的前主人那样不靠谱,不过也是属于十射九不中的货色。不过战争是最好的老师,那些笨蛋学生甚至是平庸的都早就被这位老师残酷无情的淘汰掉并化身黄土与草木同朽了。如今的安寿凭着手中这把一石短弓,有十足的把握在十几丈的距离外要了那三个男人的性命。

    第一支箭被他稳稳的搭在了弦上,然后是稳稳的拉弓、瞄准,只要他右手的拇、食两指一松,顷刻间便会有一条性命葬身在他的利箭之下。

    这一套一气呵成本该连贯无比的动作却突然间停顿了下来,安寿平淡无波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惊异的表情,紧接着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轻轻的放下短弓,伏下身子侧起耳朵,努力的倾听着十余丈外那撕扯成一团的三男一女发出的任何动静。

    作为一名合格的探子,胆大身灵武强弓马娴熟尚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心细,能发现被普通人忽视掉的蛛丝马迹,而安寿显然就是个合格的探子。舂陵这个地方地僻民瘠,堪称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此行之前他所在探子队的百夫长还特意找来当地人让他们熟悉当地口音,所以安寿首先发现的就是这几个人的口音不对,绝对不是舂陵本地人。

    更重要的发现是三个男人间的对话。此时那个妇人身上得最后一丝布条已经被撕扯干净,一个粗壮的汉子急不可耐的扑在那具白皙的躯体上开始了疯狂的蠕动,而那个肩上裹着伤的汉子显然身份地位比较高,对于没有抢到头啖汤非常不满,一边用力推搡着那个粗壮的汉子一边嘟嘟囔囔的咒骂。而安寿便是从他那满嘴晦涩难懂的方言中听到了一个词义阳军。

    萧铣在起事之后一直穷兵黩武的四处扩张,他的军队一向是不分良莠、不论装备、不管给养,凑够人数就成军。所以他虽然号称拥兵数十万,战斗力却就是个渣,连以擅败擅逃的杜伏威都赶不上,只靠人海战术撑场面。而且老萧对于治军一窍不通,所占的地盘上都是聚民成军以自守,所以义阳军就是义阳郡的守军,本该在自己的老家讨生活,怎么跑到了几百里外、中间还隔着个汉东郡的舂陵来了,难道是龙骧军的行迹已经暴露,萧铣早有准备调来了援兵?

    这事可是能要了老命,安寿岂敢疏忽,更不敢就这么要了这三个家伙的性命。他必须得留活口,并从中掏出那能要了龙骧军全军性命的情报。

第二百零一章 声李击杨

    那个正在被蹂躏的悲惨的妇人匍匐在一条小溪的旁边,身后十几步外就是茂密的树林,一旦有意外发生,正在施暴的那三个汉子几乎可以在转眼间就钻进林子,再想杀死可就难了,更别提活捉了。

    在安寿本来的计划里,他打算用最有把握的第一箭干掉那个正在望风的瘦子。瘦子嘛,一般都是身手灵活,跑得比兔子还快,要想把这几个人一网打尽就必须先解决掉这个最难缠的对手。只要这一箭不出差错,安寿就会立刻向那条小溪扑去,并争取在快速移动中射出第二和第三箭,目标全是那个正趴在妇人身上施暴的壮汉。移动中的速射安寿并没有多大把握,不过目标正在爽歪歪中,男人嘛,在这个时候的脑子里通常塞满的都是**的刺激,哪怕下一刻就要刀斧加身也会本能的在女人身上多蠕动两下,所以安寿并不怎么担心他会因为瘦子被袭而第一时间逃走,而且两箭下去也不求直接干掉他,只要使其失去战斗力就算万事大吉。至于那个伤号,安寿压根没把他看在眼里,干了这么久的探子,出生入死了这么多回,要是在一个半残废手里栽了,他干脆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现在出了“义阳军”这个意外情况,安寿必须得逮活口了,而且逮一个不行,万一碰上个骨头硬的或是满嘴胡说八道,他找谁说理去?死一活二,那么弄死谁呢?安寿想都没想就选择了壮汉,可能是骨子里对这个正在作孽而且爽歪歪的家伙有种又嫉又恨的心理吧。

    安寿重新弯弓搭箭,稳稳的瞄准了瘦子,然后手一松,一支精铁为簇、白蜡木为杆、杂雁翎为羽的利箭像长了眼睛一样一头扎进了瘦子的大腿,毫无防备的瘦子被巨大的冲力带倒在地,然后就抱着大腿嗷嗷惨叫不休。而那个正在施暴的壮汉果然像安寿预想的那样对瘦子的遭遇恍若未闻,又在妇人的冲刺了好几下才觉出异样,刚要挺身而起便见两支羽箭一前一后呼啸而来,正中他的胸腹要害。壮汉双手握着插在胸口的箭杆,颇有些不甘心的又低头看了眼那个被眼前这一切吓得疯狂尖叫的妇人,这才抽搐了两下气绝而亡。

    那个肩膀有伤的家伙反应最快,瘦子还没倒地就已经发觉风头不对,于是掉头就往树林里跑。只可惜这货光长了一个聪明的脑袋却没生出与之相配的胆子,反应虽快却架不住两条腿软得像面条,几乎跑一步摔一个跟头,以至于安寿在解决了瘦子和壮汉之后又慢悠悠的一箭把他的左肩膀也弄成残废,他离近在咫尺的树林还有好几丈的距离呢。

    一死两残废,安寿的计划执行得几乎不能更圆满。他长出了一口气,刚要好整以暇的先把战马牵过来,没想到形势却陡然间发生了变化那个一直在哭嚎不止的妇人在受到惊吓之后,突然发现大仇人们都遭了天谴,一时间不知是喜是悲,竟突然间蹦了起来,全然不顾自己还光着身子,捧起一块西瓜大的石头,跌跌撞撞的要把那俩还没死的仇人砸个死透,这可把安寿给吓坏了。他再也顾上不战马,火上房似的玩命冲过去,一刀背将那个蠢妇人砸晕,这才又长出了一口气。

    审讯战俘探子并不专业,这个活通常是行军长史的买卖,而且能把审讯升华为一种行为艺术,搞得花样百出。探子就不行了,他们的手段通常比较简单原始而且粗暴,不过隔离审讯防止串供这种基本常识安寿还是懂的。他依葫芦画瓢把伤号像那个妇人一般砸晕,准备先审讯瘦子。

    安寿的那一箭正戳在瘦子的大腿骨上,以他的经验来看这条腿算是废了,不过作为这条腿的主人的瘦子却不这么认为,他显然认为他的腿还有救,所以他在拔了箭之后就忙着把衣服扯成条包扎伤口,而且居然还伸手跟安寿要伤药,整的他俩好像是战友弟兄似的。

    安寿皱着眉头没搭理那只伸到他面前的手,然后突然间一刀就捅在瘦子那条完好的腿上。瘦子刚要哀嚎翻滚却突然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一动都不敢动了,巨大的疼痛让他全身大汗淋漓,脸都直抽抽,可就是不敢喊也不敢动。为啥?因为一把雪亮的短刀此时正抵在他的两腿之间,只要他稍有异动,小兄弟恐怕就要永远的跟他说再见了。

    “我问你说,不许说谎,一会儿我会跟那个没死透的对质,要是发现你说了半句假话……”安寿说着,拿脑袋朝着那个赤果着身体晕厥在地的妇人努了努,又继续说道,“以后这种坏事,你怕是做不成了。”

    瘦子拼命的点头,可只点了两下,身体大幅的动作便使他的裆间感到一阵的凉意,瘦子一惊,裆间紧接着又是一热,不过这回是他尿了……

    安寿有些恶心的掩住鼻子,又后退了一步这才开始审讯已经吓破了胆子的瘦子。审完瘦子一刀背将他砸倒,安寿又拿水泼醒伤号如法炮制继续审问。没想到这个伤号居然萧铣麾下汉东军的一名督尉,知道的比瘦子要多得多,而且胆子比瘦子还要小得多,都没用安寿拿刀捅就把肚子里知道的东西全部竹筒倒豆子了。

    这三个家伙很巧合的分别来自义阳军、汉东军和舂陵军,却并不是萧铣已经得知保安军大举犯境进行报复而派来的援军,相反却是被败军裹挟着一路逃亡至此的。那么问题就来了,龙骧军主力还在他们身后数十里开外艰难的搭桥铺路、艰难开进,又是谁把萧铣的三郡守军打得大败,以至于败兵都躲到鸟不拉屎……应该是遍地鸟屎的深山密林里边来了?

    答案出人意料,居然是王世充。

    王世充不是在彭城摆开架势要截住李密的后路以图引起翟李内讧,并让杨霖出兵东郡掏掉瓦岗军的老巢,以实现东西并进剿灭瓦岗、护驾还京的大计吗?什么时候又偷偷跑到了南边追着萧铣的屁股穷追猛打了,再说江都跟萧铣之间不是还隔着一个杜伏威吗,他是怎么悄没声的溜过来的?

    其实原因很简单,王世充早已决意拥兵自立,而他看中的地盘就是东都。他之前所作种种,包括从贿赂讨好虞世基到与其反目为仇,从向皇帝请命出兵彭城到讨要江淮子弟兵,再从他不顾杨霖对他的羞辱仍大度的与其协商东西并进夹击瓦岗,都是为了掩盖一个目的,那就是取道江汉,偷袭东都!

    王世充此时确在彭城咬着李密大军的尾巴缠斗不休,他废了老大劲从皇帝那里讨要来的三万江淮子弟兵更是一个不少的跟在他的麾下。那么这支把萧铣打得屁滚尿流的大军是哪来的,又是怎么来的呢?

    当初宇文化及策动对皇帝不满的府兵谋反,虽然很快就被扑灭,宇文化及也携众败亡东莱,如今在瓦岗军的大举攻伐下苟延残喘,却也使皇帝对于东征的前景和府兵的忠诚失去了信心。之后皇帝放弃二次东征返回江都,同时将府兵全部遣散。皇帝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把府兵遣散了,可是府兵如何遣散却成了大问题,尤其是原籍河南和关中的府兵,归乡之路早就被强悍的瓦岗军拦腰截断。就算府兵们成建制、有组织、有钱粮保障的情况下去剿灭瓦岗胜负尚在两可,更何况这么零散的、没有统一指挥的撞过去,简直就是送进人家口中的一块肥肉。归家无门,官府又断了衣食供给,走投无路的府兵们只能在江都周边聚众劫掠,形同匪患,把负责江都治安的张须陀愁得头发胡子白了大半边。就在此时,王世充如同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一般降临到作乱的府兵面前,向他们保证最短半年、最迟一年就带他们回家,而且倾尽家财,并从自己军中调拨来钱粮物资供给这些衣食无着的府兵。感激涕零的府兵们从此对王世充言听计从,并遵从他的命令秘密组织起一支三万多人的大军,在钟离郡的定远附近驻扎下来,日夜操练,只等他们的恩主王大将军一声令下,便可立即出兵西进,踏上梦寐以求的归乡之旅。

    终于有一天,王大将军的命令下来了,激动万分的府兵却没有见到王大将军本尊。按照上官的说法,王大将军奉圣命正在彭城与瓦岗贼首李密激战,同时也是为他们的归乡之旅提供掩护,牵制最大的对手瓦岗军的注意力。而他们将在王大将军的兄弟王世恽、王辩,子侄辈的王应玄、王应恕、王虔寿、王行本、王道成、王隆、王锴等人的率领下,以追随江都通守张须陀征剿杜伏威的名义一起出兵,并在拿下历阳郡后迅速脱离张须陀大队,向西强行通过庐江郡、弋阳郡,然后进入萧铣的地盘,一路打通义阳、汉东、舂陵的道路。上官还告诉他们,现在的东都及周边郡县都被杨逆余孽杨霖霸占,他们要想在回到家以后不被逆匪侵扰,就必须将杨贼打败或者赶走。为此,他们必须在攻占舂陵之后转头向北,夺取湖阳、上马打开进入南阳的通路,然后一路潜行,绕过大城要隘直插东都城下并一举袭城而下,擒斩杨贼及其同党。这样一来,府兵们不但可以实现归乡的夙愿,还能为朝廷立下大功,而且是擎天架海之功,所获的赏赐足够子孙后代享用不尽。

    当兵的就是干刀头舔血的买卖,何况这一趟不仅能回家,还能立下大功、获得赏赐,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激动得嗷嗷直叫的府兵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此时已经被绑上了王家的战车,成了彻彻底底的王家私兵,就这么一路畅想着归家的美梦跟着一种众姓王的将军们踏上了西进的征程。

第二百零二章 安寿的选择

    话说自打皇帝跑到了江都之后,杜伏威就一直老老实实的呆在庐江老窝里,基本上属于人畜无害的类型,心情好了就跟老婆们生几个娃,就算心情不好了顶多也就是找找萧铣、沈法兴、朱糜之流的战五渣们的晦气,张须陀是吃饱了撑着了非得找这个乖宝宝的麻烦?

    事实上正相反,张须陀肯定没吃撑了,饿着肚子倒是真的。江都向来是鱼米之乡、富庶之地,可是也架不住生生添了二十多万张朝廷官员和军队的嘴啊,这帮人不事生产白吃饭不说,还得好吃好喝供着,更要命的是皇帝经过两次叛乱之后对于保命异常看重,除了迫于战略需要允许了王世充带着一帮老弱病残向北经略彭城之外,剩下的将近二十万大军统统摆在江都给他看家护院。问题是大隋现在要完蛋了,皇帝更是威信扫地,各地早就不再向这个僻居东南一隅的小朝廷交税了。就算有想交的,可是遍地匪患、群雄割据,钱粮也送不过来啊!所以仅凭着江都一郡之地、不足百万的人口要想填饱这么多军队官员的肚子,就算掘地三尺也做不到。

    这就苦了张须陀了。迫于无奈,他只好打着剿匪的名义行匪贼之事,轮流到杜伏威、沈法兴、林士弘等人的地盘上打秋风,只不过这回轮到了杜伏威而已。

    面对张须陀的大兵压境,老杜再次发扬他作为长跑健将的优良传统,转眼工夫就逃了个无影无踪,让老张徒唤奈何。幸亏张须陀志不在此,光顾着忙活收拢看护那些即将成熟的粮食,全没注意到有一支志愿随他征讨逆匪的“义军”也像老杜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钟离、丹阳、历阳等郡因为有江都做邻居,所以老杜一直没把这些地盘当回事,太平无事时他就过去收俩税当零花钱,张须陀一过来打秋风他就立刻弃之如敝履,撒腿就跑回老家庐江去,基本上老张也不会太过分的继续追赶,这样一来大家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可这回就怪了事了,老杜都跑回庐江了,可还有一支隋军紧咬着他不放,丝毫没有放水的意思,而且还追进了庐江境内!

    老杜是脾气好……好吧,老杜是有点怂,可是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老杜也是做过河南义军副盟主的人物,勉强算得上一代枭雄,这回被人逼到家门口了,哪还有不炸毛的道理?气急败坏的老杜立马召集了十五万大军云集于作为庐江门户的慎县,打算豁出去跟那个不讲江湖道义的王八蛋张须陀拼了!可是老杜在慎县等了好几天,一颗小心肝都从七上八下到盼星星盼月亮了,也没把那支隋军给盼来。难道是那个狡诈如狐的张须陀绕过慎县偷袭庐江去了?终于反应过来的老杜吓出来一头冷汗,领着他的兵撒腿就往老窝跑。结果跑到地头一看,庐江一派风平浪静、百姓安居乐业的景象,哪像是遭过兵灾?老杜还不放心,撒出无数探子四处打听那支隋军的动静结果一无所获,好几万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不知道哪去了,这事还让老杜莫名其妙了很久很久……

    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什么人能凭空消失,更别提几万人了。事实上这支由大隋的前府兵组成的王家军只是借道通过了庐江郡而已。为了防止消息走漏导致暴露战略意图,他们晓伏夜出,一日急行百里以上,而且自带干粮,毫不侵扰惊动百姓、绕过了所有的大城要隘,仅用了不到五天就出了庐江。那会儿工夫老杜还在数百里外的慎县张牙舞爪的准备跟他们拼命呢,上哪儿还能找到他们的影子?

    除了庐江就是弋阳。弋阳属于杜伏威和萧铣两股势力的结合部,因为不是什么军事要地而且地贫民稀没啥油水,所以双方都没在此地驻兵,王家军终于得以停下来休息整顿了一番。他们也不得不整顿一下了,因为接下来的路等待他们的必然是连场恶战。

    前边说过,江都不缺官也不缺兵,连满天下独一号的皇帝都坐着一位,偏偏就缺钱粮。王世充暗地里私蓄三万多府兵,也就意味着有三万多张嘴需要他去喂饱,王世充就算再有钱、再能中饱私囊只能勉为其难的让他们维持个半饥不饱的状态。而且为了不再节外生枝,他们还必须要留出余粮以供穿越庐江所需,所以到了弋阳之后他们基本上快断粮了,以后必须得就粮于敌。

    萧铣号称拥兵数十万,其中将近三十万都带在身边东征西讨,到处去抢那些大人物们看不上的破烂地盘。等地盘抢下来了,他除了扔下些兵在当地搜刮钱粮就啥都不管了。像摆在王家军面前的义阳、汉东、舂陵三郡,每郡守军最多不过万余,却都龟缩于高墙深城之后,更要命的是他们把从民间搜刮来的钱粮看得死死的,王家军想抢,就必须强行攻城。萧铣的梁军虽然战力不值一提,可是在这年头任何攻城战都不是个轻松的活计,一场血战、恶战似乎不可避免。

    在义阳,王家军继续潜行急进,在义阳城下以少数精兵冒充百姓混进城内,突然暴起攻陷了城门,后续的大队人马几乎兵不血刃的拿下了义阳城。不过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王家军为了达成突袭的效果而不敢大肆调动兵马围城,虽然只付出轻微的伤亡就拿下了义阳城,但是付出的代价就是守军大部逃散,而且大多逃往临近的汉东,王家军的行迹就此暴露无遗。

    更要命的是此时正值七月末,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义阳府库里的粮食只够王家军半月所需。领军的王世恽一边骂娘,一边命令属下迅速搬空义阳府库里不多的粮食,然后派出轻骑追着败兵的屁股猛追,期盼着能要赶在汉东守军作出应对之前打乱其部属。

    可惜多山多水的汉东让骑兵反倒成了累赘,王世恽到底晚到了一步。汉东守军虽然战力低下、装备不齐,但毕竟是守乡保家之战,还是爆发出了罕见的血性,在隋县城下与王家军恶战了一场。王世恽指挥大军连攻了三天,损兵上千终于拿下了隋县,谁知绝望的守军在最后一刻居然举火与城同焚,让暴跳如雷的王世恽一粒粮食都没拿到。

    总算接下来的舂陵守军又恢复了梁军一贯的怂样,面对王世恽狗急跳墙的倾力来攻几乎不战而逃,让王家军总算面前凑齐了所需的粮秣辎重,然后迅速放弃舂陵,北上湖阳、上马,直插南阳郡。

    安寿遇到的就是一路败退下来的梁军。那个伤号是居然是义阳军的一个督尉,随着败兵一路逃到了舂陵,又逃进了深山才避开了王家军的兵锋逃过了一劫。等逃到这座山谷偶遇同样逃难至此的一家三口之后,三个败兵兽性大发,杀了那对父子又要奸淫那名妇人,那个被安寿射得死透的粗壮汉子脑子一热便不顾上下尊卑抢了头啖汤,让这个义阳督尉大为不满,骂骂咧咧中泄露了天机,这才让安寿机缘巧合的获悉了这一对保安军来说是天大的秘密。

    安寿又反复询问了两名俘虏一些细节,确认他们所述无误之后,不禁陷入了沉思。

    如今保安军麾下卫军府和五军都督府两大系统中,五军都督府主力全部南下,龙骧、虎贲、豹韬三军已经深入到房陵、襄阳、舂陵的深山大泽之中艰难的迂回包抄,一时间难以会师援救,熊渠、鹰扬两军其实尚未成军,而且远在荥阳监视瓦岗军,更是远水救不了近渴。卫军府职在护卫东都,但是目前主力分布在渑池、偃师、汜水防备关中和河东方向,东都城内只有一万守军,而东都以南几乎没有一兵一卒。王世恽的三万大军是在两天前离开舂陵的,按照行程计算如今应该已经陈兵湖阳城下,湖阳上马守兵不过千余,想要阻挡王世恽的三万大军纯属做梦。如此一来,只要王世恽继续掩饰行迹,不足半月就能抵达东都城下,骤然突袭之下一举功成也未可知。

    一旦王世恽拿下东都城,安寿曾经的主人杨霖的雄图霸业怕是就此将成为黄粱一梦吧?而且以他曾对王世充的羞辱,怕是小命都难保吧?

    想到这里,安寿更加沉默了。

    想当初安家庄骤蒙大难,安寿随着杨霖一路千里逃亡,是形势所迫,是自身难保,可是当时他真的没想过逃走,更没想过卖主求荣。等到杨霖在磨坪山起事,安寿也认为理应如此,就算杨霖后来多管闲事要北击突厥,安寿虽不赞成但也并没有其他想法,当然这事也没人问过他的意见……直到他发现了那个天大的秘密,他才彻底惊恐了,惶然无错间他选择了逃亡。他只是个小小的书童,说白了就是一个奴婢,大人物的大秘密,做下人的沾到死碰到亡,这是千古不易的大道理。

    最终逃亡不成,他被罚做了个送死的探子尖兵。可是老天似乎跟安寿开了个大玩笑,偏偏不让他死,现在他的主人反倒很可能要死了。

    主人死了,那个惊天动地的大秘密就一文不值,安寿似乎就不必再恐惧,死亡的阴影应该就不会再时刻萦绕在他的头上了吧?

    半个时辰之后,安寿将已经彻底残废了的瘦子和那个妇人驮在马背上,又把那个双臂尽废的督尉拴在马后,然后沿着他千辛万苦开出来的那条山间小径一路西去。

第二百零三章 修罗场

    一天之后,段志玄接到了安寿的回报,顿时头大如斗。他亲自审讯了两名战俘和那个妇人,确认了安寿所报属实之后,当机立断派出了几路红旗信使,每人携带三匹战马,一路换马不换人,就算把人马都累死也得按期把消息送到。

    其中两路信使分赴襄阳和房陵的深山老林去追还在赶着猴子找路玩的侯君集和达奚莫熊。按照军职段志玄并无权限指挥这两路兵马,但是现在根本来不及再找尧君素或李孝恭请示命令,所以段志玄便将他所获取的情报以及他所准备采取的行动通报了这二位,剩下的事由侯君集和达奚莫熊自行定夺。

    另两路信使分赴内乡和南阳,给杜如晦、尧君素和李孝恭报信,尤其是李孝恭。王世恽通过舂陵之后,兵锋所指的就是南阳城,而李孝恭手下的三千亲兵几乎是东都以南唯一可堪一战的兵马,万一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王世恽包了饺子,那么东都几乎就完蛋了一半。所以段志玄给这路信使下了死命令,不管他们是上天还是入地,三天之内必须赶到南阳,否则定斩不饶。

    最后一路信使不用说了,直奔东都,给他那个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的主公杨霖报信。

    送走了各路信使之后,段志玄立即命令大军开拔,放弃早成一片废墟的舂陵,转头向东直奔湖阳。段志玄用兵不像侯君集那样花样百出,也不像张亮那样避实就虚,就跟他这个人一样,对自己狠,对自己的兵狠,对敌人更狠。虽然他被王世恽落下了三天左右的行程,但是他算定王世恽不敢大张旗鼓的赶路,只能跟做贼似的晓伏夜出,所以他昼夜不休的追,就算在南阳赶不上,武川也能赶上,就算武川也赶不上,阳和襄城交界处的鲁阳关附近地势险峻,大军难行,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在襄城境内追上王世恽。再说李孝恭能征惯战,麾下的三千兵马也不是泥捏的,就算正面阻击、以寡击众难见成效,对王世恽进行一些牵制、骚扰问题还是不大的。而且段志玄相信李孝恭也一定会发现鲁阳关的价值,必定会退至此处坚决阻击,给他的尾随追击创造机会。

    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只是强调粮秣辎重对于军队的重要性而已,其实走在大军前边的,永远是倒霉的探子。这回段志玄面对着立下了大功,但是自打回来就一直沉默少言的安寿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把他派了出去。只不过段志玄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对这个年纪并不比他小多少、来历身份也颇多蹊跷的年轻探子意味深长的说道:

    “你的运气一直不错,而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运气。”

    安寿一直觉得自己倒霉透了,现在居然被当成了福星,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可是他别无选择,如果有选择,他早就跑了,就算早先没跑,一天前在山谷里的时候也该跑了。

    可是他跑的掉吗?就算他如今的身手已非一年前那个孱弱的少年书童可比,可终究改变不了他身在奴籍这个事实。天下之大,身为一个逃奴却无处容身,哪怕是一个身手高强的逃奴。去举报那个人吗?如果说一年前他这么做了,或许还有点作用,可是如今呢,那个人坐拥数郡之地、十余万兵马、数百万治民,就算有人信了他的话,又有谁能动得那人分毫?哪怕就算皇帝出面也没用吧。

    所以安寿老老实实的牵起他的战马,更换了一把横刀,补充了一些箭支,就带着他的小队出发了因为此次立下大功,安寿终于被段志玄升职了,成了他那支探子小队的十夫长。

    穿过唐子山前往舂陵和湖阳走的其实是一条路,区别就在于出山之后一个向南一个向北而已。如今安寿他们走的是前几天已经开出的那条路,所以行进速度大大加快,不过一日工夫就来到了湖阳城下。

    此时的湖阳城,已经成了一片人间地狱。王世恽拿下舂陵之后,再次派出轻骑,目的就是包抄败兵和逃民的后路,防止消息走漏,使得东都方面有所准备。这次不同于义阳,也不知道该说是王世恽的运气太好还是舂陵的军民运气太坏,舂陵到湖阳之间居然难得有一条还算不错的官道,于是王家军的轻骑兵们轻骑急进,除了个别像被安寿俘虏的义阳督尉那伙人那样逃入深山的以外,一路上被王家军撞见的人等,不分军民、不分良莠,统统被斩尽杀绝,这条被舂陵军民费心费力打通、维护的官道,就成了他们的一条死路、血路。

    等到了湖阳城,不过百余的守军连王家军骑兵的一次冲锋都没挡住就全军覆没,接下来等待阖城百姓的,就是一场血腥的屠杀。

    当这些王家军的军卒还是一名大隋的府兵的时候,别说在大隋的土地上,就算是在异域别国,要是敢于如此这般不分良善的屠戮百姓、妇孺,不用朝廷的御史一本参死他们,就连军法都逃不过。仁寿元年,尚书左仆射杨素率军北上讨伐跟大隋作对的突厥达头可汗,以数万之兵大破突厥骑兵十余万。大胜之后的杨素志得意满,脑子一热纵兵大掠三日,屠戮突厥战俘、牧民上万人,奸淫劫掠之事更是无数,结果被时任御史大夫的张衡一本参到御前,吓得杨素连上数本请罪奏折,连斩军中为恶最著者数百人,就连回师京师后也不敢循例走朱雀大街炫威夸功,只能偷偷的从侧门溜进宫里继续向皇帝请罪。其时杨素因为一力协助杨广登上皇位正得宠,在朝中一时风头无两,可就是因为此事不仅大胜无赏,还遭到了舆论、尤其是皇帝的厌弃,其后来为杨广所忌、所弃,最终郁郁而终,不能不说与此事有着莫大的关系。

    由此可见大隋军法之严苛,这些前府兵们即便在大隋之外征战都一直老老实实的,更不用说在大隋的土地上,面对的还是跟自己同源同种的大隋百姓。可是如今,他们已经不再是府兵,大隋抛弃了他们,皇帝抛弃了他们,他们只是一心想归乡、同时为自己的恩主效一时之力的一群私兵而已。大隋的军法管不着他们,曾经的信仰、执念和抱负如今也一文不值,所以当他们的主将王世恽从牙缝里挤出“杀无赦”三个字之后,潜藏在他们内心深处的兽性和欲念喷薄而发,再也不可抑制。

    所以安寿在湖阳城看到的,就是这群已经红了眼睛、失去了人性的王家军士兵制造出来的修罗场。满城都是映红半边天空的的火光,遍地都是残缺不全、奇形怪状的残尸断肢,不时可见全身不挂寸缕、目光呆滞的女人,或抱着婴孩那小小的尸体,或伏在早已气绝的丈夫身上,对安寿他们的出现毫无察觉。一座座民居上向外喷吐着烈焰的窗口和门洞,仿佛就是那些兽兵疯狂狞笑的狰狞的面孔,向着这队迟到的士兵发出猖狂的得意的嘲笑。

    探子队没有新兵,就算有也早就死光了。对于战场上的老鸟,他们早就习惯了鲜血和尸体,却从没有见识过这样凄惨的景象。跟在安寿身后的胖子已经从马上跳下去开始疯狂的呕吐,其余的士兵也都面色苍白,不时的干呕。而越往城内走,血腥气就越浓重,所见所闻也越发的刺目,就连一直忍着胃中的不适强作镇定的安寿也撑不下去了。他打算留下两名士兵在此作为接应,剩下的人等快速通过湖阳继续追踪,可问题是,所有的士兵宁可抗命,也不愿在这个血肉杀场里再停留片刻。

    安寿新官上任,以前除了有过跟在杨霖身后狐假虎威的经历以外,他没有任何办法处理这样的事情。没奈何之下,他只得强令有些懦弱的胖子跟他留下,而剩下的人甚至不等他下令,便逃也似的快马加鞭向北方追去。

    安寿是同安郡怀宁人,开皇二十年李英林于熙州叛乱,战火席卷了安寿的家乡,他的父亲也被裹挟进叛军之中。其后时任内史令、越国公杨素奉旨下江南平叛,不过数战之下便平定了叛军,其后杨素下令锁拿叛军余党,安寿的全家被认定为附逆之贼,父母兄弟皆被斩首,时年仅有四岁的安寿被杨素收为私奴,后又转送到了安家。虽然当时安寿尚在稚龄,对世事一片懵懂,可是那同样充斥着血与火的一幕却深深的烙印在他的记忆中。只是他生来懦弱的性格以及在卑贱中求生成长养成的油滑,让他把这一切都埋在心底,从不敢有半分表露出来。

    湖阳的惨状,让那一幕在他的脑海里重又变得栩栩如生,这本应让他对自己曾经的主人更加充满了仇恨毕竟他所有的亲人都死于那个人的祖父。可是他无意间发现的、也差点改变了他命运的那个大秘密,却让安寿对此更加的迷惑了……

第二百零四章 鲁阳关

    段志玄得到安寿报来的消息开始作出应对的时候,王世恽已经血洗了湖阳,开始向上马进军。从湖阳到南阳大概有一百八十里,正常情况下就算是步兵急行军两天也到了,问题是从湖阳到南阳虽然有路,但是年久失修十分难走,再加上王家军又在舂陵抢到了大量的粮草辎重,足足装了两百多辆大车,在这乱兵、流民四处横行的地方,他们可不敢抛开这些救命粮先行赶路。再者进入到南阳地面之后,为了遮掩行迹掩人耳目,他们又得昼伏夜出不敢明目张胆的在大太阳底下露面,还得绕开新野等大城,这样一来行程就被大大拖延,本来两天的路走了三天还没到地方。

    其实最重要的是,根据事前得到情报,在东都以南杨霖并没有多少兵马,尤其是南边几个郡更是处于放养状态。王世恽压根就没想到在萧铣的地盘上还会出现杨霖的兵马,而且还被一个罪奴出身的小探子无意间撞破,否则他宁可扔掉粮车饿个半死也不会在路上墨迹。

    而段志玄派出的信使就没这么多顾忌了,一则是军法如山慢一步就是死,二则东都也是他们的家乡,于公于私都不容得他们贻误军机,尤其是往南阳跑的那路信使,更是重中之重。从唐子山到南阳足足有二百五十多里路,尤其是在新野之前基本就没有可以驰马的路,可是信使们根本就顾不得这些,还是亡命般的纵马狂奔。要知道马蹄铁这玩意虽然在西汉的史籍中就有记载,但是在骑兵中大规模的普及应用还是到唐中期以后的事,而在没有马蹄铁的保护下在这种破路上狂奔跟自杀没有什么区别,所以等他们跑到新野,七名信使只剩下了两个身上还没缺零件,剩下的不是坠入山谷就是摔得筋断骨折,二十多匹战马也只剩下了四匹。

    幸存的信使没有工夫悲春伤秋,匆匆在新野征用了新的战马,又开始了新的一轮狂奔。幸好从新野到南阳还算得上一路坦途,他们终于赶在王世恽的前头把告急文书送到了李孝恭面前。

    李孝恭虽然年轻,却也算是陇西李氏精心**出来的优秀子弟,虽临剧变却安之若素。他先是强令南阳城近万百姓立即迁往临近的课阳乃是隔壁李密治下的淮安郡,然后十分败家的一把火将全城连带着装满了粮秣军械辎重的府库烧了个精光,这才不慌不忙的带着属下的三千兵马离开了南阳向北撤去,给几个时辰后匆匆赶到的王世恽留下了一座火城。

    李孝恭也不是就这么跑了,他一边派出信使通知阳郡内王世恽可能途径的向城、方城等地做好坚壁清野等预防措施,同时也不理会远在内乡的杜如晦和尧君素,连他的主公杨霖也不知会一声,直接给跟他平级的盛彦师和李君羡下令,令其立即调派兵马入驻襄城进行布防。忙完这些,他又指挥手下的士兵大搞破交战,又是伐木又是碎石,再不就挖坑,把从南阳通往东都那条好好的官道搞得面目全非,这才心满意足的一转头往武川跑。

    南阳被焚,举城为之一空,王世恽要是再不知道他们的行迹和战略意图暴露,那就是个二傻子了。可是王世恽又有什么办法?他们这一战本就没有回头路,再说此行之前他们已经打听得清清楚楚,那个杨霖手里满打满算也不过五万兵,而且尽是些山贼土匪出身,战河东、击突厥、下河南靠的不是阴谋诡计就是抱人大腿,真刀真枪的硬仗、恶战一次都没打过。王世恽也是久经沙场的宿将,最看不上这种不靠真本事的偷奸耍滑的所谓“智将”,他对自己麾下的三万用战火和鲜血磨砺出来的老兵信心十足,话说要论当面锣对面鼓的阵仗,这满天下有一个算一个,大隋府兵怕过谁?

    所以王世恽非但不慌,反而如释重负再也不用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秘密潜行了,他命人堂而皇之打出“王”字大旗,在光天化日之下从容行军,这样一来队伍的行进速度大大加快。而面对李孝恭一路上大肆破坏交通的行为,王世恽更加嗤之以鼻,这点小伎俩对他的三万大军影响微乎其微,却反而暴露了敌人兵力不足、战力不佳,不敢跟他正面交战的致命缺陷。

    出了南阳进入阳境内,王世恽遇到的第一座大城就是武川。李孝恭这次还是老路数,赶在王世恽抵达前逃之夭夭,给他留下了一座空城。不过这回李孝恭可能是逃得比较慌张,导致放火的手艺有点潮,只烧掉了武川城的西北角,包括府库里的大部分物资都落在了王世恽的手里。这一下王世恽更加认定杨霖的兵不堪一战,甚至因此大发慈悲的下令全军在武川休整一日,让疲惫至极的士兵们吃上一餐热腾腾的饭食,十几日来第一次不用幕天席地的睡在野地里,而是在空无一人的武川城里安安稳稳的睡个踏实觉。

    可是此时的王世恽哪里知道,就是这一日的耽搁,会让他日后追悔莫及。

    鲁阳关,位于襄城与阳交界处,是自南阳北进东都的必经之路,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春秋时期楚国为“控霸南土,争强中国”,约在楚文王十二年伐申灭邓之后,在鲁阳修筑了鲁阳关至鲁山分水岭段的楚长城被称为长城之父、中国最早的长城,而鲁阳关就是其中最重要的关隘。鲁阳关塞十分艰险,历代史籍、诗篇均有记载,如《水经注》云“鲁阳关,左右连山插汉,秀木干云”;晋代张协有诗:“朝登鲁阳关,峡路峭且深。流涧万余丈,围木数千寻。咆虎响穷山,鸣鹤聒空林。”唐代李白亦有诗云“胡风依代马,雪拥鲁阳关。”由此可见一斑,而东汉光武帝刘秀、前秦世祖苻坚、北魏孝明帝元诩等人也均曾领兵大战于此。

    自大隋建国,南北一统,地处中原内陆的鲁阳关由南北两朝必争之地的边塞要隘,渐渐远离了硝烟血火和鼓角旌旗,逐渐平静了下来,但是位处交通要冲的地位是不会变的,只不过由此源源不绝的南来北往的由军队变成了商旅而已。而军事地位的下降,对于鲁阳关最直接的影响,就是驻军的逐渐减少直至撤得一个不剩,而地方官府除了对过往商旅收税这件事兴致勃勃以外,对于鲁阳关的修缮维护毫无兴趣,以至于风吹雨淋再加上附近百姓贪图便宜不断在关上抽砖拆瓦之下,不过数十年时光,鲁阳关上的雉堞、女墙、马道、箭楼几乎都不见了踪影,连城墙都被山洪冲塌了半边,再不复昔日雄关险隘的模样。

    不过就算墙塌了、关倒了,可是“峭且深”的狭路却没长腿跑不了,“万余丈”的流涧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改道它向,少了人类的侵扰和破坏,“围木数千寻”的森林反而更加的郁郁葱葱、密不透风。此时的鲁阳关,涧流成渊,古树参天,高耸低落,奇崛险怪,不靠人工,反倒成了一个纯天然打造的军事堡垒。

    所以李孝恭对于段志玄给他的沿途游击、骚扰王世恽的建议理都不理,在完成了坚壁清野的工作之后立刻头也不回的往鲁阳关跑。从一开始,他就打定了主意,把战场放在了鲁阳关,而且绝不再让王世恽北进一步!

    李孝恭的底气一则源自鲁阳关的险要,二则源自对手下那三千将士的信心。

    要说在杨霖的安保军中,论官职李孝恭不算最高的,他这个五军都督府都督的脑袋顶上还杵着个大都督尧君素,尧君素后边还站着个总揽军事要务的国尉兼兵部侍郎杜如晦,更不用说杨霖这个想要管事就啥都能管得着的主公。不过要论起亲兵的规模来,李孝恭那可是独一份、头一号!就连杨霖的亲兵营也是拿下东都之后才扩充到千人的,就更别提尧君素、盛彦师、李君羡这些官职跟他差不多的了,百十人都算多的,可李孝恭就有足足三千亲兵,还让谁都挑不出理来。

    为啥,因为这三千人都是隶属人家陇西李氏名下,算是李孝恭的私兵!

    李渊把心尖子一般的三闺女嫁给了杨霖,不管是出于信守对旧友的承诺也好还是出于对杨霖这股后进势力的拉拢也罢,但总说得过去。不过对于李孝恭这个形同叛出李氏一族的堂侄,李渊的表现就让人有些奇怪,开始是不管不顾,即便在河东时当面撞见也形同不识。等杨霖在河南站稳了脚跟并迅速开疆拓土打下偌大的一块地盘,隐隐有成为乱世数强之一的苗头的时候,李渊就突然开始对这个堂侄热心了起来,不断从族中、尤其是他的七叔李蔚(也就是李孝恭的祖父作者注)这一支中调拨人手充实到李孝恭身边,结果短短几个月时间,李孝恭就有了这规模惊人的三千亲兵。

    其实这事在这年头并不奇怪,世家大族从来不会将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尤其是在这一片纷乱、前途不明的乱世中,哪怕身为族长的李渊已经自己跳进了一个篮子,也不妨碍他对身在另一个篮子里的李孝恭施以援手。毕竟相比家族传承,哪怕是族长自身的成败存亡都微不足道,都是随时可以牺牲的。

    李渊派给李孝恭的都是族中勇士、高手,其中不乏百战余生的老兵,所以李孝恭有这个底气,哪怕是以一敌十,他也要跟王世恽好好掰掰手腕。

第二百零五章 穷讲究

    此时的东都城内,杨霖正在跟人怄气。

    原因还是他的婚事。上回他跟大舅哥长孙无忌提到过此事,结果被一正妃二孺人十媵妾给吓得缩了回去。可问题是被改成杨宅的凝晖院已经让恢复了本名的内宅管家孙婉收拾得喜气洋洋,大门口也挂上了由房玄龄亲自挥毫泼墨、上书“通议大夫府” 几个大字的匾额(为这几个字还没少吵,老房等坚决认为混事王府实在太丢人,果毅郎将府太煞气,最后不得不拿通议大夫充门面。其实还是丢人,杨霖好歹也算一方诸侯了,才挂了个从四品的散衔见人,老祖等力主挂楚国公府,但是杨霖死活不肯答应),就等杨霖把新媳妇们送出门再背进来,可要是先背谁后背谁这个问题解决不了,打死杨霖也不敢结这个婚。

    他冥思苦想了好几天,终于灵光一现有了主意既然他这个混事王是自己封的,又不是大隋给的,干嘛非得遵守大隋的规矩?自封的王当然可以自己定规矩!

    大喜过望的杨霖觉得自己真是聪明啊,居然能想出这么绝妙的一个主意。不过独乐乐何如众乐乐?他立刻跑出去找他的心腹们得意洋洋的显摆了一番,没想到被老房迎头一盆凉水浇了个透心凉。

    房玄龄告诉杨霖,他这个王可以娶也必须娶而且只能娶一正妻二平妻十妾侍不光是大隋律法规定的,这还是礼法,更是伦常。所谓人有五伦,即父子有亲、夫妇有别、长幼有序、君臣有义、朋友有信,不光在大隋朝必须遵照不虞,在历朝历代都是清规铁律,不容违逆、不容置疑,更不容更改,哪怕杨霖现在活腻歪了跑到紫微宫去登基当了皇帝都没用!远的不说,就说杨坚杨广这正牌皇帝父子俩,一个不敢多娶媳妇,一个偏要多娶几个,把后宫里的媳妇编制改来改去弄了个乱八七糟,可是你要仔细研究一下就会发现,他们大动干戈了半天的其实都是嫔以下、相当于普通人家妾侍一级的编制,而对于一后三妃这四个正牌老婆谁都不敢打主意。无论是杨坚跟独孤伽罗“誓无异生之子”还是杨广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也只是将三个妃位虚置或是填满而已,既不敢增也不敢减。至于说皇后那就更不用提了,谁听说过哪朝皇帝同时立过两个皇后的?就算皇帝想废后那也是惊动朝野的天大的事情,皇帝不跟大臣们吵个三年五载、不付出巨大的代价就想离婚,在一个正常的政治环境下纯粹是做梦。

    杨霖彻底被整蒙了,本以为古代是男人的天堂,想娶几个大美妞就娶几个,哪想到还有这么多穷讲究和**烦,简直比在后世当单身狗还憋屈。

    “政务老房你说了算,军务都是那个跑路了的老杜说了算,我在东都逛个街、过个城门长孙你个混球都要收我的税,走道佝偻个腰老祖你就在我耳朵边念叨了半个月的‘君子行必有正’,想给自己的书房搭个二层小楼老何(即工部侍郎何潘仁作者注)你都跟我哭穷,现在想娶个媳妇你们个个说三道四,这个主公做得还有个什么味儿?老子不干了!”

    杨霖彻底委屈了,于是开始不讲理的耍起赖来。他不耍赖也不行,他都跟几个媳妇说好了一到东都就娶她们过门,哪能说话不算数?在说话算数这个问题上,杨霖可谓劣迹斑斑,跟李渊、跟咄吉兄弟、跟翟让李密等人都没少满嘴胡说八道,事后死不认账,对他的手下们也是能耍赖就耍赖。唯独在自己的媳妇面前他信誉良好,这次岂能砸了招牌?

    杨霖耍赖威胁手下要撂挑子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所以没人把这当回事,除了一根筋的祖君彦。老祖算是杨家的家臣、旧臣,一向对杨霖忠心耿耿,把他的故主杨老爹未竟的造反大业全寄托在杨霖身上,此时一见杨霖如此没出息,不禁大怒,厉声叱道:

    “你竟为了儿女私情如此胡作非为,就不怕他日在泉下面对杨家的列祖列宗时感到羞愧吗?”

    祖宗宗法在这年头可是一把大杀器,再桀骜不驯的家伙在这座大山的镇压下也不得不低头,当然杨霖是个例外。杨家祖宗的便宜他能占就占,一点都不客气,但要谈到敬畏和恭敬那就省省吧。他本就是个冒牌货,老杨家的人一个都不认识,哪来的感情?话说他可一直认同自己的姓安的,只不过这个事他不敢提,一提就是给自己找麻烦、弄得鸡飞狗跳太闹心罢了。

    所以面对老祖的叱责,杨霖的反应不过是送他一对大白眼,气得老祖全身直哆嗦,十分想要胖揍他一顿。

    不过还没等老祖暴走就被房玄龄拦住了。老房跟老祖一样认为杨霖在胡闹,可是这货老奸巨猾的,打死都不会向老祖那样硬往刀口上撞,他眼珠一转坏主意就冒出来一堆,然后假惺惺的装出一副尽心尽力的给杨霖想主意结尾的模样,说道:

    “微臣倒是有个主意,就是不知道主公意下如何。”

    “唉呀,还是老房你贴心啊,咱俩都是妻管严患者,理当同病相怜……你快说说,你有啥好主意?”

    “……”

    杨霖一通打心眼里发出的感慨难得的让房玄龄老脸一红,不过老房那是什么人,就算东都的城墙也赶不上他那张老脸的厚度,所以他很快就变得若无其事,就算身后的同僚忍不住发出压抑的笑声也不能让他的脸上再起一分波澜。他慢悠悠的、笑眯眯的继续对杨霖说道,“这事多简单呀,称帝呀!按照礼制天子后宫可置一后三妃,主公您的烦恼岂不就迎刃而解了?”

    “靠!原来你也是好人,还以为同是天涯沦落人,还能抱个团取个暖啥的,没想到你是来坑我的……”

    杨霖一气之下,干脆一甩袖子跑了,躲进后院不肯见人。

    杨霖为啥这么大反应?如今这天下,不论是河东李渊、河北窦建德,哪怕把瓦岗一分为二,哪个势力都比他大、都比他能打,就算幽州罗艺、关中屈突通这种跟他一样当骑墙派的也不见得比他弱。在这种强敌环伺的情况下,人家都老老实实的猫起来装孙子,偏偏杨霖这个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货跳出来称帝,这满天下恐怕除了杨广会气个半死之外,剩下的各路枭雄都能乐抽了终于有个傻货冒头出来找打了,这个找死有区别吗?老房那么精明个人能出这么个馊主意,其实就是正话反说,跟老祖是一路货色,杨霖又不傻,岂能听不出来?

    前院一个个都是碍眼货,后院的媳妇们虽然没说什么,但是一个个都眼巴巴的瞅着他,杨霖觉得自己简直没地儿去,都想学杨广他爹翘家避祸了,就在这个时候,段志玄的告急文书到了。

    这个工夫保安军的机动兵力都陷在萧铣的地盘上回不来,整个东都以南数百里空虚无比,而王世充这一记黑拳打得又刁又狠,正击在杨霖的软肋上。诚然,杨霖手头还有足足六万卫军府的精兵可以调动,可问题是他周边的屈突通、李渊和瓦岗军没一个是善茬子,表面上大家关系不错,暗地里不一定都打着什么主意。杜如晦和尧君素把杨霖的整军方案改得一塌糊涂,集精兵、重兵于卫军府,却并不驻扎在东都城内,反而将其摆在东都外围、尤其是东西北三面不是没有原因的,确是老成谋国之举。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日防夜防的那些家伙没啥动静,反倒是王世充这个混球从防备松懈的南边冒出来了,打了杨霖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杨霖对此的第一个反应除了惊居然是喜他终于从因为没地儿可去甚至被逼到想要翘家的窘境中解脱出来啦!他立刻兴致勃勃的打算从卫军府中抽调三万人,然后打着带兵亲征的旗号先跑路,怎么娶媳妇的烦心事就可以等以后再说啦。不过他这个假公济私的馊主意立马被房玄龄给否决了。

    老房认为,此事绝不止王世充偷袭这么简单,反而只是个引子,很可能引起天下大势随之剧变。所以杨霖的应对必须全局的角度出发,绝不能只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

    按照房玄龄的判断,王世恽的行踪既已暴露,杨霖与其大战、恶战一场不可避免。而只要这一仗打起来就绝对瞒不过东都周边各路枭雄的耳目,一旦这些居心叵测的家伙借机落井下石发兵来攻,杨霖将面临被四面夹击的危险,一旦这种局面出现,他们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就有一朝倾覆的危险。

    房玄龄认为,南线虽然危险,但是段志玄已经在第一时间作出了应对,虽有瑕疵但不碍大局,只要龙骧、虎贲、豹韬三军能按照预定部署及时回军,李孝恭和远在内乡的杜如晦、尧君素作出正确的部署,王世恽对于东都的威胁虽大却并不致命,真正的危险反而可能来自其他方向,所以当前最应该做的不是调兵南下,而是软硬兼施,让那些不安分的强敌们先安分下来。

第二百零六章 阻击(上)

    杨霖万万没想到,形势会变化得像房玄龄说的那样可怕。可是仔细想想老房说得似乎又很有道理,这段时间以来天下风平浪静,虽然有瓦岗军撵着宇文化及的屁股痛打落水狗但却无碍大局。而王世充突然这么横插一杠子,无论成败与否,都会使得各路枭雄间本就很脆弱的平衡出现裂痕,一旦有人生了趁火打劫的心思,那么房玄龄所说的一切就不是危言耸听了。

    杨霖最大的优点就是不像其他为上位者那样一天到晚的疑心病发作。不过与其说他充分信赖下属、对下属充分放权、擅长让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还不如说他充分认识到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乐得躲个清闲……

    房玄龄得到了杨霖的授权,第一件事就是撤销了他胡乱调兵的命令,然后第二件事就是派出信使分别给李渊和李密送信问问他们,你们家的闺女要嫁人,你们有啥要求和表示没?来不来参加婚礼,红包包得够不够大……

    对剩下的几位潜在对手老房就没那么客气了,直接开始调兵遣将、磨刀霍霍。他先是把邱师利调回偃师驻防,使李君羡得以率军替换撤回东都的盛彦师,同时放弃原盛彦师部驻守的荥阳,将主力进至阳武,并分兵两路抢占酸枣和浚仪,从南北两路向东郡守将翟摩侯施加压力。而李仲文则放弃阳城,率军西进渑池与当地驻军会合后,派出精锐一部进至弘农,威胁潼关。

    经过房玄龄这一番乾坤大挪移,汇集了杨霖麾下几乎全部精兵的卫军府的六万人中,各有两万在东西两路对翟让和屈突通形成攻势防御态势,邱师利率兵一万居中策应,而杨霖能够调动南下支援李孝恭的,就剩下了盛彦师麾下尚未成军的熊渠、鹰扬两军。

    “老房你是打算坑我的吧……把我坑死了继承我的混事王位?”

    杨霖这回不干了。当初整军的时候,他要求汰弱留强,留下十万出头的军队就够用了。可是他手下的那些将领们只嫌兵少哪有嫌多的时候?于是在他们阴奉阳违和各种死乞白赖下,尤其是房杜等重臣也不同意在现在的形势下裁军,所以杨霖非但裁军不成,手下的兵反倒多出来不少。可是这样一来,无论是兵员素质和装备军械就没法保证了。最终年龄最小、人缘最差的牛进达和张亮就成了倒霉蛋,熊渠军号称重步兵其实在装备上跟轻步兵完全没差别,更惨的是张亮,他的鹰扬军几乎都是徒手兵,连武装农民都算不上。让杨霖带着这样的兵出征,难怪杨霖觉得房玄龄不怀好意。

    不过大家都是玩笑开惯了的,老房对杨霖的威胁也不介意,慢悠悠的说道:

    “我怎么会坑王上?王上若是不放心,大可把东都城内的一万羽林军也带走。反正只要外围不失,东都就稳如泰山,外围若失,东都多这一万兵也是摆设……”

    “就算这样,也不过四万人马,那个王世恽可有三万府兵!府兵啊,那是一般人吗?你这是让我去送菜啊,还说不是坑我……”

    也不怪杨霖发飙。保安军里也有原府兵出身的,比如那三万右侯卫……那帮家伙有多凶神恶煞在场的人都是见识过的,要论单兵战斗力说他们能一个打十个那纯属吹牛,就算一对三、对二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但要是论集体作战,原右侯卫将士们的军阵变化的熟练、兵种协同的默契、相互配合的老到几乎到了心领神会的程度,三万人吊打寻常的十万大军不费吹灰之力。人家王世恽的兵也是府兵,肯定不会比杨霖的右侯卫差,而熊渠、鹰扬两军都是各军挑剩下的歪瓜裂枣,不但装备糟糕而且兵无战心将无士气,就算加上那一万羽林军也不是府兵的对手。

    “王上无需忧心,所谓府兵天下无敌的招牌早已在上次东征之后砸得粉碎,再经过战败、叛乱、遣散等一系列变故,早已不复昔日勇武,不过是一帮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无根浮萍而已,王上何必在意?再者以克明、克恭二兄之大才、孟平将军之勇猛、再有五军都督府三路大军及时回援,王世恽之覆灭不过弹指一挥间之事罢了。王上此去不过是为壮孟平将军声势罢了,绝无危险。王上若是不信,玄龄愿意项上人头作保,如何?”

    老房如此淡定自若,杨霖虽然满腹疑窦,却也只能依计行事。不过他还是拉上了小舅子李玄霸一起上路,再加上雄阔海和一听说要打仗连家人都顾不上的李秀宁,虽然麾下的兵都是草包,可是有着三员悍将在,杨霖觉得起码保住小命问题不大。

    杨霖带着羽林军刚一出征,东都周边的各路大军便迅速的按照房玄龄的计划开始调动,而盛彦师带着熊渠、鹰扬两军并不返回东都,而是从荥阳直下襄城,赶往汝南与杨霖汇合。

    东都尚有余暇从容调动、布置,而王世恽却没有给李孝恭任何准备的时间,一路衔尾追击赶到了鲁阳关,一场血战随之爆发。

    李孝恭只来得及破坏了关前的道路,而破败的关防根本就不是几个朝夕内能搞定的事情,所以他只能把防御的重点放在外围,也就是横贯鲁阳关的那条三鸦古道的三重路上。

    鲁阳关实际上是位于鲁山与南召之间的一个断裂峡谷内,横贯鲁山的三鸦古道有三处地势最为险要,被称为三重路百重山为第一,分水岭为第二,鲁阳关只是其中的第三重。

    血战首先在百重山打响。之所以称之为血战而不是大战,一则是这里地势险要无比,重兵根本排布不开,二则是李孝恭本钱有限,兵力只相当于王世恽的一成,而防线又延绵数十里,他根本不敢集重兵于一处,万一出点意外被人一锅端了他哭都没处哭去。所以李孝恭只能将兵士化整为零,一队多则百十人,少则数十人甚至十几人分别把守各处要点,并派遣精锐小队潜入密林,绕到王世恽的身后打游击、搞破坏,已达到迟滞其进军速度的目的。

    百重山不愧名为百重,山虽不高,却是一山架一山连绵不绝,蜿蜒曲折的古道盘桓期间,最宽处也就能并行两辆车马,最狭处仅容一人一马勉强通过。其中有一转折处名曰鬼见愁居高临下,两侧峭壁林立猿猴难攀,从南边行至此处需要先爬上百余级百转千回的石阶,到达最高点后方能通过。李孝恭在此以乱石封闭了道路,置壮士百人据守于此,率先挡住了王世恽的去路。

    此地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是王世恽不在乎,这种小规模的战斗他连瞅一眼的兴趣都没有,直接指派他的侄子、也是前军督尉王楷赶紧把这群烦人的苍蝇解决掉,不要耽误了他今日夜宿鲁阳关的行程。

    按照大隋军制,一个督尉指挥三到四个团,每团三百人,设校尉一名;每团辖三个旅,每旅百人,设旅率一名;每旅辖两个队,每队五十人,设队正一名;每队辖五个火,每火十人,设火长一名。

    王家军虽然是私兵性质,却延续了原府兵的体制,所以编制大体相同,也就是说王楷这个前军督尉手下有一千二百个兵,相对守军有十倍以上的兵力优势。可是让王楷头疼的是这个倒霉地方又逼仄又狭窄难行,更要命的是还曲里拐弯的,把脖子仰断了才能够瞅到守军地方,满打满算也就能塞下两百来人,剩下那一千多号兵压根就有力使不出来。

    没办法,王楷只能派出一个校尉带着他的团先试探着打一下。不过王楷虽然年纪不大,却也是老王家精心培养的下一代精英,心思也算灵动,将这个团一分为二:前一百名士卒手持刀盾负责强攻,后面的二百人全部换上强弓硬弩,不管能不能看到目标只要达到压制守军、掩护刀盾兵的目的即可。

    那百名刀盾兵不愧老兵油子,一个个低头猫腰,将身体的要害尽量收缩进那个小小的圆盾之内。那面圆盾由厚达一寸的硬木所制,外蒙牛皮,寻常弓箭难以穿透,就算扛不住硬弩,可是身后提供掩护的弓箭兵们将一片片雨点般的利箭倾泻在守军头上,他们哪敢露头?即便有零星不要命的弩兵,可是乱箭之下哪还有什么准头?

    刀盾兵们小心翼翼的一步三停,终于攀到了距离那堆阻路的乱石不过数丈的地方,守军还是不见有任何动静。初临战阵、紧张到把嘴唇都咬破了的王楷正以为守军已经不战而逃,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得一声呐喊,那个垒得有一人多高的乱石堆突然崩塌了,最次的也有人头大小的石头顺着山势沿着石阶不可阻挡的呼啸而落,那些被吓得目瞪口呆的刀盾兵们甚至来不及发一声喊,更来不及做出什么应对,便被碾成了一条血胡同。随后更多的落石倾泻而下,将他们的血肉或掩埋、或撞飞落入山崖。过了许久,待烟尘散尽,古道上除了多了一层厚厚的乱石碎土,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至于那一百名刀盾兵和挤在前边的几十名弓箭兵,更是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第二百零七章 阻击(下)

    “冲!给我冲!”

    幸亏鬼见愁的地势转折往复、曲里拐弯,大部分的落石直接冲出了古道飞下了山崖,否则仅此一击就足够让王楷全军覆没的了。不过即便如此,那个被派去试探攻击的团也被砸死了大半,剩下的几乎人人带伤,连王楷都被纷飞的碎石划得满脸是血。后怕之余,王楷更是怒不可遏,什么分段攻击减少伤亡的顾忌都不管了,发动他剩下的千余名士兵全力攻击。

    你不是有地利吗,可是架得住我人多吗?就算拿人填也能把鬼见愁给填下来!

    刚才发生的那一幕要是换成其他的军队,恐怕早就惊得失魂落魄了,更何况王楷情急之下又给他们下了一道送死的命令,弄不好就要溃散了。可府兵毕竟不是寻常的军队,遇挫愈强、好勇斗狠就是府兵的标签,更是他们横行天下百战不败的根源所在。虽然如今他们成了王家的私兵,也是不再为大隋、为皇帝而战,但是这种早被烙印进他们骨子里的气质在短期内却并未消散。尤其是府兵们都是以乡党同族成军,刚才惨死于落石之下的士卒不光是他们的同袍,还是他们的亲族、同乡,因此他们非但没有惊惧畏战,反而怒火迸发,同仇敌忾的向鬼见愁发起了冲锋。

    千余名私兵嘶吼着,沿着石阶……石阶其实已经不存在了,他们沿着嶙峋的乱石连滚带爬的攀援而上,他们怒火万丈,一心一意的要把那些只敢畏缩在石头后边暗箭伤人的胆小鬼的脑袋统统揪下来。

    一个身材粗壮、四肢短小的私兵头一个攀上了那堆乱石的尽头,刚要回身向身后的同伴炫耀,就见寒光一闪,一柄巨大的***凌空劈下,活活将这名私兵的身体劈作两半,漫天飞溅的鲜血糊了他身后几名同袍一身一脸。

    那几个家伙被漫天的鲜血和碎肉惊呆了,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一个身高将近七尺、全身披挂重甲,连脸孔都被面甲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壮汉便跃上了石队,重达二十余斤的***在他手中仿佛如同一根轻飘飘的木棍,横劈竖斩,上下翻飞,只不过瞬间就将那几个还在发呆的私兵分拆成了一块块碎肉。

    不得不说李孝恭安排的守军在鬼见愁下足了功夫。刚才的滚石不但给王家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还阻断了道路,王楷不得不指挥部下不断的清除淤积的乱石才能勉强前行。即便如此,那条本就破败的古道还是更加难行,而且只容一两人并肩向上攀爬,现在那名形若天神的壮汉拦路一挡,就几乎把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弓箭手,给我射死他!”

    王楷反应还算及时,可是还远未清理干净的乱石使得本就逼仄的空间更加狭小,加上不断从上边翻滚下来的尸体和伤兵更是使得弓箭手们手忙脚乱,哪还能像刚才那样从容的压制守军?而且王楷的这一声吼似乎提醒了守军,重甲壮汉的身后立刻跳出来十几个弓箭手,将身体紧贴在峭壁上不断的向下弯弓放箭,于是从鬼见愁上滚落下来的私兵就更多了,王凯身边那些本就手忙脚乱的弓箭手们箭也就射得更没章法了,就算偶尔有几只箭射到重甲壮汉身上也无关痛痒。

    “攻!统统给我攻!”

    王楷彻底疯了,手中的马鞭甚至是横刀不断挥舞、抽打着,驱使着他的兵往鬼见愁上冲。鬼见愁这不愧是鬼见愁,王楷已经不奢望能用人命把这个鬼地方给填满了,他已经派人求援了。在他看来,要想拿下鬼见愁,只能靠拿人命填,然后把守军活活累死。

    私兵们一**的冲上去,再变成一块块碎肉,起码也是残缺不全的尸体滚落下来。被乱石覆满的石阶上重又铺上了一层浓重的血色,嶙峋的石块间也被碎肉和骨渣塞满。重甲壮汉手中的***开始还不时炫耀似的耍几个花招,但是很快就变成了简单实用又节省力气的两式要么是不断的横斩,要么就是不断的竖劈,而那口在他手中几乎不着力气的***,不仅刀口布满了缺口几乎成了锯齿状,而且似乎愈发沉重,壮汉粗重的喘息声即便是远在十几丈外也隐约有闻。而他身后的弓箭手已经不知道换掉了几茬,反正他身后插满羽箭的尸体都快摞得有半人高了。

    “他快不行了,跟我冲啊!”

    王楷不冲也不行了,他身前的私兵们几乎都死光了,而赶来增援的两个团又被堵在他后边上不来,王楷就算想撤都撤不下去。所以这个年方十八岁、第一次上战场的年轻督尉脑子一热,便带着他仅剩下的百余名士兵向鬼见愁爬去。

    一个时辰之后赶到鬼见愁的王世恽几乎被气疯了。一个小小的山口,不过百十个守军,就让他整整损失了千余名士兵,更重要的是,他的侄儿、前军督尉王楷被那名战至力竭的重甲壮汉用那口砍平了刃口、形同一块铁板的***活活的给砸死了……这个小子可是老王家下一代中被公认最有前途的年轻人啊!王世恽捧着侄儿的尸体心如刀绞,但是除了下令将守军的尸体斩成肉酱之外还能做些什么?

    堪称鲁阳关三重山中至险的鬼见愁也不过阻挡住了王世恽三个时辰的脚步,李孝恭似乎觉得得不偿失,于是放弃了正面的坚守,改为侧面袭扰。不过这并没有使王世恽松口气,相反他的麻烦似乎越来越多,而且越来越大。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行经的峭壁上就会滚落下几块巨石,将人马砸成肉酱,而且把本就狭窄的道路堵了个严严实实。好不容易清通了道路继续前进,山间的密林中又时不时的射出几支冷箭,要是射死几个人倒也罢了,这些缺德带冒烟的冷箭不但专捡战马射,还偏偏不肯射中要害一下子把马射死。因而受惊的战马一旦失去控制横冲直撞起来,要么在人群中肆意践踏,要么将临近的车马士兵撞下山涧峡谷,搅和得人仰马翻、一片狼藉。

    暴跳如雷的王世恽命人爬上峭壁、钻进密林去寻找这些卑鄙的偷袭者,可是大多数时候别说逮到人了,连派去抓人的都有不少回不来的,就算偶尔能带回几具尸体,却难伤守军的根本,反倒使他们的袭击变得更加频繁。

    这样折腾了两天,王世恽的大军才行进了十里,勉强穿过了百重山,付出的代价却是又伤亡了数百人。王世恽终于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两千多人的伤亡对他的三万大军来说无伤筋骨,可是无时不在、无处不在的偷袭却让他的士兵们愈发的疲惫和紧张,由此带来的军心士气的迅速下降才是最要命的。他不得不做出应对,以降低行军速度为代价,把除了他兄弟王世充的接班人、也是嫡长子的王应玄留在身边以外,其余的王家将们以王辩为首,王应恕、王虔寿、王行本、王道成、王隆等人各带千余精锐兵士离开古道,钻密林、爬山沟、下峡谷、趟溪流,逮到那些到处搞偷袭的守军便盯住不放穷追猛打。只有待到他们把道路周边清理干净了之后,王世恽才带着大军徐徐通过。

    以散对散、对偷袭者施以反偷袭,这样一来形势就不一样了。李孝恭手下这三千亲兵,大都是从陇西李族精挑细选出来的,江湖异士居多,相比两军对垒更擅长单兵作战,这种射冷箭、下绊子、搞偷袭正是其拿手好戏。可王世恽派出的精锐也不是善茬子,大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再加上人多势众、以多击寡,所以很快就把局面扳了过来。李孝恭布下的伏兵死的死、逃的逃,就算侥幸躲过一劫的再想靠近王世恽的主力重施故技也是千难万难。

    虽然这样一来王世恽的行军速度变得更慢,但是李孝恭再想利用地利对其进行阻击、拦截却也变得有心无力,而且回旋余地也越来越小。终于在三天之后,王世恽强行通过了分水岭,来到了鲁阳关下。

    此时李孝恭的手下就剩下了不到两千人。要放在二十年前鲁阳关雄关尚存之时,别说两千人,就算只有五百守军他也有把握让王世恽寸步难进。毕竟当时的鲁阳关的城墙高达三丈有余,城头的马道上可以并排奔驰四马,而这道城关所扼守的鲁山隘口阔也不过数十丈。面对这样既狭且高的雄关险隘,关下别说重型攻城器械了,连兵力都摆布不开多少,就算有十万大军想攻下鲁阳关也是做梦,除非攻城的将军可以心狠手辣到把自己士兵的尸体摞得比城墙还高。

    可惜十年前的一场山洪将鲁阳关东侧的城墙冲塌了半边,就连关上所有能撬走的青砖、木料都基本上被附近的山民搜刮一空拿回去盖了房子或是垒了猪圈。所以好运气的王世恽根本就不用摞尸体堆,只要沿着塌方下来形成的那个大土堆爬上去就行了,就算李孝恭把他剩下的两千人都堆上去,也填不满这个大窟窿。

第二百零八章 王世恽的怒火

    自打跟王世恽交上火,李孝恭表面上镇定自若,可是满嘴燎起的火泡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焦虑。如今王世恽已经兵临鲁阳关,可是援军在哪里?段志玄、侯君集和达奚莫熊三个混蛋至今音信全无,杜如晦和尧君素倒是来了信,这老两位正挣了命的赶来增援,不过一来内乡距鲁阳关有三百多里路,等他们赶到恐怕李孝恭都凉了,二来这两位一路上连乡兵民壮都没放过,也不过才划拉到五千人,这点乌合之众扔进王世恽的大军中恐怕连动静都听不见几声。现在他能指望的只有杨霖了,他的这位主公倒是已经在汝南汇合了盛彦师,不过四万大军刚刚过了城,距离鲁阳关就算强行军也得跑上一天一夜,可是李孝恭能守住这么长时间吗?

    所谓近墨者黑,李孝恭被他那位满肚子坏水的主公熏陶日久,自然不缺花花肠子,所以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诈降。只要王世恽中计,李孝恭再跟他狗扯羊皮的磨叽磨叽,说不定就能把这一天一夜熬过去,到时候他再翻脸不认账,王世恽能有什么办法?

    李孝恭的算盘打得挺精,可是他派去接洽的使者出了关没一会儿工夫,血淋淋的脑袋就被挂在了高杆上拿到关下示众,那些王家军的士兵们还公然向关上宣示王世恽的军令:只受死,不受降!

    这就奇了怪了。古往今来两军征战,只要一方有投降的意思,不管其意是真是假,对方总要派人来接洽一下、试探一下,毕竟能不死人就达到战争的目的对任何军队都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两军相争打的是公战又不是民间私斗,彼此间就算有私怨也不能因私废公,如果主将执意不受降,那就是不拿手下的命当回事,士兵甚至可能因此哗变。

    那么王世恽为什么就敢冒军中大忌一口回绝了李孝恭的要求,而且一点不留余地呢?

    因为他恨,因为他怕。

    王世充不甘蛰伏决心自立,而支撑他下定这个决心的有三**宝,其一就是他一手组建训练出来的八万江淮子弟兵,其二就是作为他的秘密力量存在的三万原府兵、也是他现在的私兵,其三就是霸城王氏的支持。

    此次王世恽受命从南路秘密西进,偷袭东都,他兄弟王世充不但将全部的三万私兵都交给了他,随他西进的还有二十多名霸城王氏亲族子弟,这几乎是老王家大半的精英啊,由此足见王世充对王世恽的托付之重。

    霸城王氏在中原世家大族中算是新晋势力,实际上连三等士族都算不上,要不是这一代冒出来个王世充,霸城王氏还依然籍籍无名,泯然于众多中小士族之间。对于王家这样的新晋士族来说,土地和金钱暂时都不重要,最重要的就是人才,只要有源源不断的可造之才不断涌现,王家才会不断的发展壮大,跻身更高等的士族之列,届时土地、金钱和权势自然一样都不会缺。

    可是王家毕竟是根基单薄,除了王世充和王世恽之外,他的几个兄弟王世师、王世衡、王世伟、王辩的才具并不突出,最多也就是守成之才。而二代子弟就更糟糕了,尤其是王世充的几个儿子,连他们的叔伯都赶不上,唯一算是可造之材的就数王楷了。

    此子三岁识字,五岁能诗,不足十岁经史子集背得滚瓜烂熟,到了十五岁,不管是兵书战策、治民理政还是济世经邦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即便是王世充亲自跟他争辩往往也被这个小家伙弄得哑口无言。王世充对王楷喜爱至极,要不是他生父早亡、高堂尚在又是独子,弄不好就把他收进本房纳为养子了。如果真那样的话,王世充的接班人恐怕就不是王应玄而是王楷了,毕竟对于王家这样正处在爬坡期的家族来说,立嫡不如立贤。

    即便如此,王世充还是把王楷接到身边与他的几个亲生儿子一起读书,并不时指点。他刻意扶持提拔王楷,把王楷作为他几个傻儿子的辅佐之臣培养的意图,老王家里边基本没有不知道的。所以别看王世恽这回出征带了二十多个王家子弟,可是无论哪个伤了残了甚至是阵亡了都没事,唯独不是出事的,除了王应玄和王应恕这俩王世充的亲儿子之外,就数王楷了。

    因为谁都知道,一旦王楷没了,王家二代的天也就塌了半边。

    李孝恭兵微将寡,要他摆出堂堂之阵与王世恽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这个事实王世恽很清楚,换成他是李孝恭也一样会选择搞偷袭使绊子下黑手。因此尽管这两天的乱仗打得他很恼火,手下更是伤亡了两千多人,如果仅限于此,王世恽不仅不会拒绝李孝恭投降,甚至会惺惺相惜的共饮几杯,与他畅谈一下用兵之道。

    可是王楷死了,不仅死了,还死在他人生中的第一仗一场微不足道的局部乱战和一个无名小卒的手中,可以说是死的毫无价值。王世充把他的两个儿子和王楷派到军中,是让他们闻闻战场上真实的血与火的味道,是让他们长见识、开眼界来的,不是让他们送死的。王世恽也是大意了,觉得这孩子一谈起兵事来就滔滔不绝,颇具大将之风,起码也像那么回事,还经常把他这个沙场老将噎得脸红脖子粗,就把他派到了前军打头阵,打算让这块好钢淬淬火。哪想到这个言谈间把古今名将的用兵之道剖析得鞭辟入里的年轻人,一上了战场就成了愣头青,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让这头把火给烧没了……

    王世恽要说王楷是赵括,王世充会信吗?

    他可以确定王世充不会相信,王家的族人们也不会信,这不是因为他们认定王世恽在说假话,而是众所周知霸城王氏二代子弟中就王楷这么一个英才,他不能也不可以是赵括。

    从南路偷袭东都暴露了行迹,偷袭必然变成强攻,对此王世恽不担心。在鲁阳关被李孝恭耽误了行程,杨霖的大军此时怕是已经四面来援,将他围了个严严实实,王世恽更不担心,甚至唯恐他们来得不够快、兵马不够多。与之相比,伤亡了两千来人王世恽根本就毫不放在心上,哪怕这三万私兵都死在了鲁阳关包括那二十几个王氏子弟,只要他们在临死前实现了他们的价值,王世恽也不会有半分的心疼。

    唯独他不能死,王应玄、王应恕和王楷不能死。王世恽死了,就意味着他这一支在霸城王氏中的没落,便无法从这个即将发迹的新晋家族的崛起中捞取任何的好处。王应玄和王应恕死了,意味着他将被王世充的怒火所吞没,跟他自己死了没什么区别,而王楷死了,同样王世充的儿子死了区别不大。

    由此可以想见王世恽的愤怒,他恨不能将李孝恭碎尸万段,想要投降免死,想得美!王世恽倒是可以假意接受李孝恭投降再将他处死,不过这样一来肚子里的这把火似乎泄得不太爽利。更重要的是,王世恽真的不着急,不真刀真枪的打上一仗,他还真怕东都的援军不来。

    既不受降,那就打吧。

    鲁阳关下没那么大地方,王世恽一次只能摆下千余兵力,不过这也够李孝恭吃一壶的了,毕竟守军只有两千不到,又无险可守,人家王世恽一**千人队压上来,显然用不了多久就能把那点可怜的守军吞没。所以李孝恭只在关城上留下了五百人,剩下的人马在关后的那条延绵的古道上步步设防、层层阻击,唯有盼望能撑到援军抵达的那一刻。

    李孝恭这番不经意间的布置救了他一命。王世恽虽然颇具才干,但是跟他兄弟王世充比还是欠缺了一些果决和狠辣。不过他毕竟是征战半生的老将了,经验极其丰富,排兵布阵也极其老到:被他摆出来打头阵的千余人,全是弓箭兵。

    一波箭雨下去就是千余支羽箭,鲁阳关上凡是能遮挡一下的雉堞、女墙、箭楼之类防御设施要么毁于天灾,要么被老百姓拆个精光,几十年没人维护过了,以至于据守其上的守军简直就成了活靶子。

    所以一波箭雨过后,守在塌方城墙缺口处的百余名守军全被射成了刺猬,几乎无一存活。

    “快撤!统统后撤!”

    李孝恭运气还不错,贴身侍卫亡命般的扑在他的身上以命换命,才让他勉强逃过了一劫,就这样他的甲胄上还颤巍巍的插着好几根箭呢。生死一刹间,李孝恭没工夫悲春伤秋,推开侍卫的尸体抱着头就往后跑,一边跑还一边尽着作为主将唯一能尽到的那点职责,至于说能撤回去几个他就顾不上了。

    箭雨,真是箭雨,一**不停歇的向着鲁阳关不要钱似的倾泻着,哪怕关头上的活物已经被羽箭活埋,能跑掉的早就跑了个精光,弓箭手们仍然机械的拉弓放箭,这场雨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歇。

    直到一壶箭射光,这队双臂不停颤抖、将近脱力的弓箭兵才缓缓后撤,跟上来顶替他们的则是另一队弓箭兵。不同的是,这队弓箭兵的队列中间闪开了一条能容两人并排通过的小道,一队队身披厚皮甲,手持短刀圆盾的步兵源源不断的从此通过,开始沿着坍塌的鲁阳关城墙形成的那个巨大的土堆向上攀爬。

    只要爬上那个缺口,鲁阳关对他们来说便是一片通途。

第二百零九章 杀场

    鲁阳关下地域狭窄,弓箭手们密密匝匝的挤作一团才给刀盾兵留出一条只够两人并行的通道,可是等到刀盾兵们冲上关下的那个大土堆,就立刻像汹涌的潮水一般漫延开来,转眼间就要席卷到整个城关的各个角落。

    几十个勇敢的守军再次冲上城关上的马道,打算用早就准备好的滚木石反击一下。可是城关下那些弓箭手可不是来当拉拉队的,马上就又是一波箭雨覆盖上城头,守军们甚至来不及推下一石一木,就被遮蔽了半边天空的羽箭所吞没。

    “待!”

    躲在马道反斜面的藏兵洞里边的李孝恭探出半个头,双目紧盯着距离城头不过十几丈远的刀盾兵,单臂平伸压制住了身后紧张到极点的士兵们。

    “待!”

    刀盾兵的前锋距离城头不足十丈,李孝恭依然不为所动。

    “进!”

    当刀盾兵的大队距离城头不过五丈,十几个尖兵已经从堵在城头缺口的那堆乱石旁的空隙钻出,窜上马道的时候,李孝恭一声令下,数百名被压抑到极致的士兵口中发出变了调的、不知何言何意的吼声,从藏兵洞中蜂拥而出,直扑马道之上。

    李孝恭带着他的侍卫冲在最前边,对几名挥舞着刀盾扑上来的敌军视若不见,直接扑到堵住缺口的那个巨大的乱石堆之后,合十几人之力猛的将插在石堆下方的三根粗大的撬棍向前方推去。

    城墙缺口的最高处与塌方形成的大土堆之间本就有一个大斜坡,这堆乱石虽然堵住了缺口,却并不稳固,城关上下震天的呐喊,尤其是上千名刀盾兵向上攀爬引起的震动,早就引得数不清的小碎石纷纷坠落。现在再加上李孝恭他们用撬棍大力撬动石堆的根基,巨大的石堆终于坚持不住,轰然一声巨响之后就垮塌了,并顺着斜坡滚落直下。巨大的冲击以及前些日子连绵的阴雨,甚至造成了本就不甚牢靠的那个大土堆的再次崩塌,满天的泥土随着巨石滚滚而落,整个大土堆在瞬间几乎被削去了一层。

    正在斜坡上闷头往上爬的刀盾兵们还来不及反应,甚至不及惊呼出口,便被密密麻麻滚落下来的乱石砸得筋断骨折,然后被随之而来的山洪一般的泥土所掩埋。一路天崩地裂,一路血肉迸溅,一路残肢断首,千余名刀盾兵几乎全军覆没,连带着城关下执行压制守军、掩护攻城的弓箭手们也跟着遭了秧。涂满了鲜血、碎肉和骨渣的巨石滚下斜坡后余势不减,又冲向了本就因为地势逼仄挤得密密麻麻的弓箭手的队列,转眼间又砸出一条条血肉胡同,而因为急于躲避逃命而死于相互践踏的更是不计其数。

    轰轰隆隆滚落而下的巨石直到冲进山涧、撞到山壁或是被堆积如山的尸体所阻才停止了这场毫无差别又毫无保留的杀戮。待得尘烟散尽,鲁阳关再次恢复平静之后,这块土地已经变成了一个几乎找不到任何活人、甚至找不到任何完整尸体的血肉屠场,弥漫的血腥味让人闻之欲呕。无论是呆立在城头的守军还是侥幸躲过山坳逃得一命的王家军士兵,都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得面如死灰,心胆俱裂,整个战场在足足一盏茶的时间里,除了偶尔的伤病垂死前的惨叫,居然没有传出一丝的动静。

    距离鲁阳关一里外的一座山腰上,在此观敌阵的王世恽脸色铁青,紧握刀柄的手不知是因为愤怒和还是因为惊恐而微微颤抖。刚才城关那轰然一响之后,他就明白他的行军司马统计伤亡数字的那本账簿上又要多了两千多个冷冰冰的名字,恐怕其中还少不了王素节、王泰两个王家子弟。王世恽早就听说杨霖用兵偏爱机巧,极擅诡道,没想到这个李孝恭也是一路货色,而且更加的阴狠狡诈。枉他王世恽坐拥百战雄兵,偏偏不得不在这小小鲁阳关的螺蛳壳里做道场,全身的力气使不出,却屡屡在阴沟里不停的摔跟头。

    “给我冲!就算拿人命也给我把鲁阳关填平喽!我要他们死,统统都死!”

    王楷之死,死于战事受挫后的孤注一掷,王世恽还把他比作赵括。可是事到临头,他的选择就跟他的远房侄子一模一样,还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可是王世恽会笑话人不如人吗?

    不会。

    因为李孝恭真的没有什么力量能够继续阻止他了。鲁阳关已经废弃破败绝不堪守,他拒敌于城下唯一的资本也就是那堆乱石也只是一次性的消耗品,而他的用于守城的五百精兵,现在还能喘气的已经不足两百。

    李孝恭看着远处正在集结、看样子不攻下鲁阳关誓不罢休的王家军士兵,不由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太阳刚刚爬上天顶,距离援军到达的时间还有一天半,可是他在鲁阳关上终究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撤吧。”

    无论如何,继续坚守关头除了徒添伤亡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不如撤到关后的险要地段逐次抵抗。不过鲁阳关是鲁山的制高点,关后的山势陡然直下,王世恽本就人多打人少,现在又占了居高临下的便宜,关后能守多久李孝恭根本就不抱指望,只能是打到哪儿算哪儿了。

    “少主您先撤吧,我和弟兄们还能再守一阵子。”

    一个半边身子被浸满鲜血的麻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校尉一边费力的将一块人头大的石头推向城头的缺口,一边对李孝恭说道。

    “就是,少主您先撤吧,弟兄们还能打,怎么也得再给王世恽那个老小子几下狠的,要不就算死了都没脸去见列祖列宗。”

    李孝恭周围的士兵们也没有像以前那样令行禁止,对他的话照行不误,而是继续忙活自己的,垒石的、滚木的、搬运箭支短矛的,就是没一个听他的命令后撤的,相反还有几个胆大的乱哄哄的附和着那个校尉的话。

    而听到“列祖列宗”这四个字,李孝恭也沉默了。

    他很清楚他的士兵们是怎么想的。

    王世充纠集了滞留在江都的原府兵,组建了一支属于自己的秘密力量,相较于王世充一手组建训练出来、对其忠心耿耿但是名义上仍然隶属与大隋和皇帝的江淮子弟兵,王氏族人更愿意称呼这支军队为王家军,将其认定为王家的私军。而实际上,这支王家军更像是一支雇佣军。

    王世充收留了他们,供给他们饭食、衣装,营地,使其不再风餐露宿、无须四处劫掠形同匪贼,还答应带他们回家。而这些原府兵们所需付出的代价就是服从王世充的指挥,为他战斗,这更像是一种等价交换的契约关系。而一旦王世充偷袭东都的目的达成,府兵们也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双方便两不相欠,日后双方再如何相处那是日后的事。毕竟府兵们既不是王世充的族人,也没有卖身于王家,更没有土地、家眷牵连,王世充没有更多的手段制约这些人,这些人也没有继续为其效力的义务。

    而李孝恭手下的这些士兵则不然,他们才是真正的私兵,自从被李渊派到李孝恭身边的那一刻起,他们的一切便与这个形同叛出李家的二十三岁青年紧紧的联系在了一起。

    他们中的少数人是李家的远亲或是同乡。李渊自打他的祖父李虎自称西凉武昭王李后人之后,就一直自诩为陇西李氏的一支,陇西李氏虽然从没承认这事,但也没否认过。所以李家虽然给自己找了很牛叉的祖宗,但是毕竟崛起不过才三代而已,所以家族的规模并不大,就算把远得八竿子打不到的亲戚甚至邻居同乡都算上,与同时期的顶级士族相比还是远远不如,所以李渊只给李孝恭派来的百余人,这些人基本都担任着他这支私军的中下层军官,是李孝恭的心腹和这支军队的骨干,比如说在鬼见愁一夫当关的那个重甲壮汉和这个重伤仍要坚持战斗的校尉。

    剩下的大多数,其实就是李家的家奴。自打李虎发迹,李家三代显贵,李渊就算怂成那个德性、被皇帝猜忌得几乎朝不保夕,脑袋顶上依然顶着大隋世袭唐国公的爵位。杨坚在位时,李渊就历任谯、岐、陇三州刺史,杨广即位后,又先后担任荥阳和楼烦太守,长期大权在手,再加上他善于笼络人心,御下宽厚,使得他人望大涨的同时,也给李家聚敛了大量的财富、土地和人口。尤其是在李渊立足河东成为一方诸侯、拥兵二十多万震慑四方之后,给李家带来的最大好处就是成了当地第一大族,占据了数千顷良田,依附于李家的田户有数万人。

    因为战争、贫困等原因失去田地的农民卖身大户人家以求得生存在此时是很普遍的事情,即便是有些产业的农户为了逃避赋税徭役、减轻生活负担把土地田产、甚至全家老小都卖给大户的事情也不稀奇。毕竟历朝历代老百姓都是这片土地上最弱势的群体,唯有在强者的庇护和照应下才能生存,哪怕这些人对他们的压迫欺榨不亚于乱匪,可总有个安定日子可过不是?既然大隋现在已经名存实亡,那么投靠大族、尤其是像李家这样手握重兵、雄踞一方的顶级豪门就成了他们的不二选择。

    所以哪怕他们不是李家的亲族,却不得不为李家卖命,毕竟他们的父母妻儿还要指着李家才能过好日子。

第二百一十章 蹊跷

    第二百一十章 蹊跷

    有人要问了,金墉关下被杨霖的“五百大军”全数歼灭的东都勋贵的那些私兵们,只要是没被李家姐弟和雄阔海这三个变态当场弄死的,最后不都是降了吗?他们怎么就没有因为害怕家眷受到牵连而死战呢?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的主子已经要完蛋了。私兵虽然低贱却不是傻子,他们的忠诚是建立在主人强大、而且会继续强大下去的基础之上的。李家如今崛起的势头如日中天,试问天下有哪位英雄敢说能把李家给灭了的?所以这些士兵必须对李家保持绝对的忠诚,首先就决不能让李孝恭伤到半根汗毛,否则哪怕他们就算死了,他们的家眷也会被暴怒的李家人撕成碎片。

    话说在这年头,在绝大多数人的观念里,只要家族得到延续,子孙后代能够繁衍生息,人们是不太在意自己的性命的,这一点还真不分贵贱,基本如是。

    所以一向对李孝恭惟命是从的士兵们这次公然抗命,宁愿以卵击石、拿自己的性命为李孝恭争取时间也就毫不稀奇了,

    李孝恭在十几个侍卫的护送下离开了城头撤到了关后。片刻工夫之后,一场激战就在鲁阳关上爆发了,兵器碰撞、撕裂**的脆响和闷响,攻防两军的嘶吼和怒骂,伤兵绝望的惨叫和垂死时的哭嚎声不绝于耳。不过这场战斗来的快去得更快,处于绝对劣势的守军尽管将生死置之度外,却也只坚守了不到半个时辰,鲁阳关上就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李孝恭守在关后第一道堡垒的后面,无论部下如何劝说也不肯再退一步。他很清楚,关后设置的三条防线地势一个比一个低,想要挡住王世恽的居高一击纯属做梦,就算他想跑都很难跑得掉,还不如在此殊死一战,能挡多久算多久。毕竟一旦把王世恽放进了襄城那就麻烦大了。襄城地势平坦,虽有水、汝水、颖水三条大河横贯全郡却不足为凭,除了东部多山、道路难行之外,其余的地方几乎无险可守,王世恽只要不想被逮住,他有无数个选择跟杨霖藏猫猫。一旦他躲过了各路大军的围剿突然出现在东都附近,以东都当前所面临的形势,弄不好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引得周边各路诸侯趁机落井下石,那可就要彻底完犊子啦。

    可是让李孝恭意想不到的是,王世恽拿下鲁阳关后并未急于发兵来攻。要说王世恽连走了几天山路,又被李孝恭用各种下三滥的手段死缠烂打,如今兵疲将乏需要休整一下也说得过去,反正如今天日地利人和都在他手里,对李孝恭剩下这点残兵败将不过是一波流平推过去罢了,也不用放在心上。可是李孝恭分明看得清楚,王世恽可没闲着,无数的士兵像忙碌的工蚁一样忙碌着封堵城墙上的缺口,并开始加高加固城墙,修建女墙、雉堞和箭楼等设施,看样子像是要重修鲁阳关上已经尽毁的防御工事?

    王世恽在防谁?

    防李孝恭?这就是个笑话!且不说李孝恭现在手头就剩下一千多人,而且地利尽失,王世恽就算伸出一根小指头就能让他灰飞烟灭。那么是在防备杨霖的援军?先不论杨霖率军来援之事这里除了李孝恭外没人知道,就当王世恽能掐会算料到了,可是他何须防备?只要冲破了李孝恭那微不足道的防线一头扎进方圆数百里无险可守的襄城,杨霖带来的那点援兵就得抓瞎。就算在冲出鲁阳关后的十几里山路上与杨霖遭遇也无所谓,因为王世恽此战的目的早已昭然若揭,那就是东都,而不是鲁阳关。他没有后援,也没有补给,唯有一鼓作气、不惜代价的攻击再攻击才可能有一线胜机。可现在王世恽拿下鲁阳关就做出一副再也不想挪地方的姿态来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段志玄和侯君集那俩兔崽子终于赶到,而且咬住王世恽的屁股了?这也不对啊!段、侯麾下全是骑兵,在这地势复杂无比的山地毫无优势可言,王世恽只要留下万把人就足以挡住他们十天半个月,他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冲出这片山地杀进襄城。届时就算段、侯的骑兵机动性再强,可是那会儿工夫王世恽弄不好都跑到东都了。所以在李孝恭看来,只要不被杨霖的援军缠住,那么这场战事的主动权依然握在王世恽的手里。

    所以不知道王世恽在防谁不要紧,真正要命的是他为什么要防。

    李孝恭情知其中必有蹊跷,而且必是要命的蹊跷,可是此时他除了急得满地乱转外也没有别的办法。直到太阳慢悠悠的坠下西山、天光渐暗之后,他眼见王家军在城头点起几座巨大的篝火,居然还在彻夜不休的加固鲁阳关之后,李孝恭终于按捺不住,派出几路死士向鲁阳关潜去。他既想弄明白王世恽到底在玩什么花样,又想知道城关对面发生了些什么。

    城头巨大的火光,鼎沸的人声和嘈杂的刀斧与木石撞击的声响足以掩盖任何小规模战斗所发出的信息。李孝恭一夜未眠,通红的双眼死死的盯着每时每刻都在加高加固的鲁阳关,收获却是半分都欠奉。直到接近拂晓,才有一个遍身伤痕的士兵赶回来,他所得到消息顿时让李孝恭出了一头的冷汗。

    据这名士兵说,王世恽在忙着修复鲁阳关的同时并未放松戒备,在城下险要处布下重兵,别说活人了,就算是偶被惊起的飞鸟都一概射杀。李孝恭派出的几路探子根本没有办法靠近城关,无论是强行冲卡还是秘密潜入均以失败告终,几乎伤亡殆尽。这个士兵和几个同伴冒死攀爬高达几十丈、近乎垂直的峭壁,而最终能活下来的也只有两人,剩下的均坠入深谷尸骨无存。

    不过这些死士的牺牲是值得的。

    两个活下来的探子,一个继续翻山越岭向南寻找可能的援兵,另一个则爬下悬崖回来向李孝恭报告他所看到的一切王世恽确实在全力重修鲁阳关,而且依靠着人多势众,在城关的南边、也就是李孝恭看不到的那面,仅用了半日工夫,就已经把那个与倒塌的城墙形成一个斜坡、让王世恽占了老大便宜的大土堆铲除了大半。即便段志玄和侯君集能够及时尾随追过来,再想效王世恽之故计从此攀城已不可能,依靠兵力优势强攻硬打,也就是拿人命填又成了拿下鲁阳关的唯一出路。而更重要的发现是,探子看的很清楚,王世恽之所以能在半日之内完成如此巨大的工程,靠的并不全是他的兵在城南挖掘土堆,然后再将那些石块和木头运上关头加固城防的,起码有一万多人穿着的不是隋军制式的衣甲,他们衣衫褴褛而且杂乱,其中不少还身着的是萧铣的梁军服色。

    很显然,他们是王世恽沿途抓捕掳掠来的百姓和败兵。

    王世恽是打着偷袭东都的旗号来的。既然是偷袭,那么就该掩藏行迹轻兵疾进,抛下一切可以抛弃的包袱累赘,他在打到舂陵之前也确实是这么做的,而且险些成功了。而在战略意图和行迹暴露之后,王世恽便一改初衷,抓了这么多败兵和百姓随大军同行,难道他早就打定主意在鲁阳关据守,才弄了这么多免费的苦力?

    现在发生的一切表明答案显然就是如此。

    这样看来王世恽所谓的偷袭东都就是个幌子,那么他的所作所为肯定不是闲着无聊搞出的恶作剧,必然有所图谋。

    那么这个图谋是什么?李孝恭一时想不清,不过他可以肯定王世恽想要竭力掩饰的,必然是一个天大的阴谋。

    想到此处李孝恭再也坐不住了。他留下少数兵力在此监视王世恽的动静,然后立即率军向北,连夜向着杨霖来援的方向迎去。

    此时此刻,鲁阳关以北百重山。

    安寿依然当着他的探子队长,而且又是走在段志玄大军最前头的那一队。

    安寿早就对此无所谓了,他只是好奇,段志玄虽然有点愣头青又是一副牛脾气,可也算是颇经战阵、隐有大将之风,他指挥大军一路撵着王世恽的屁股衔枚急追也不能算错。可是鲁阳关这么险峻的山地简直就是骑兵的天敌,段志玄怎么跟没瞅见似的还是命令大队人马奋起余勇急追不停?这都好几天了,别说安寿这个首席探子,全军上下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吃过一顿热乎饭,一口气在这完全没有路的荒郊野地急行军了两百多里地,就算人能撑得住,可是战马也撑不住啊!起码安寿的那匹马已经明显掉了一层骠,马蹄子都快磨没了,在这地无三尺平的山路上一走一趔趄,眼瞅着就要废了。这场面要是让杜如晦那个抠门的老头看见,不心疼得抽死段志玄才怪。

    别说战马了,就连人都快不行了。安寿队上那个胖子早就掉队掉得没影了,连那个膀大腰圆却长了一副黄胡子蓝眼珠、连自己是突厥人还是契丹人都弄不明白的纳施力都赖在地上死活不肯起来了。安寿觉得,王世恽要是多个心眼,在这条曲里拐弯、没一处好地方的山路上打一个埋伏,龙骧军这一万多人估计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就是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安寿还在瞎寻思,突然听到前边草棵里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异响。难道还真被他说中了?他一个激灵警醒了起来,闪电般的拔出腰间的短刀向前冲了两步,大声喝道:

    “是谁,给我出来!”

第二百一十一章 连环计

    安寿的功劳簿上又被记上了小小的一笔:他接应到了那个冒死翻越鲁阳关来寻找援兵的探子。

    段志玄得知鲁阳关的战事和王世恽的变化之后也有点发懵。侯君集和达奚莫熊至今音信全无,就凭他这一万五千名疲惫至极的龙骧军想攻下鲁阳关纯属扯淡,可是除了进攻他还能干什么?王世恽在前边赖着不走肯定有阴谋,而这个阴谋所指必在东都。可是过不了鲁阳关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无处施展。

    他急得满地打磨磨,突然间听到帐中有动静,抬头一看原来是安寿正在悄悄的往帐外蹭,似乎要溜走。

    段志玄眼前一亮,像是溺水将死之人突然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抢前两步一把抓住了安寿的肩膀,急切的语气甚至有些颤抖:

    “小安子!”

    小安子……

    安寿被唬得全身一哆嗦。他的主人杨霖以前叫他“小寿子”,可是自从安家出事、一路逃亡之后,杨霖不知道为啥突然就改口叫他“小安子”,段志玄等人也就跟着随大流叫起了“小安子”。这事起初安寿并没怎么放在心上,可是自从他发现了那个秘密逃走之后,“小安子”这个称呼就成了一颗雷,别说听到,就算一想到都让他心惊肉跳。

    可是打他被抓回来以后,就在也没人这么叫过他,这个名字似乎都成了一个忌讳。段志玄都是直呼他的大名,甚至只有一个冷冰冰的“你”,现在他突然又变得这么热情和激动,莫非……

    方才安寿站在帐内的时候,内心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安,这才打算要溜走,没想到溜是没溜成,反倒让段志玄注意到了他。而他此时的预感就是段志玄突然间的变化绝对没安什么好心,肯定是又有什么倒霉事要落到他头上了。

    果不其然,段志玄马上就给他挖下了一个大坑。

    “小安子,你看孟平将军的探子既然能够潜过鲁阳关,这说明咱们也能混过去。现在王世恽动向不明,肯定藏着什么阴招,所以咱们得跟孟平将军商量商量怎么办。小安子,你是咱龙骧军最好的探子,更重要的是,你是我段志玄的福将啊!你说,我要是把这活儿给了别人,你也肯定不服气对不对?”

    看着段志玄那尚带着几分稚气,却满是一副假惺惺的笑意的脸,安寿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事实证明鲁阳关确实有可能混过去,可是代价呢?李孝恭派出来二十多个死士,除了一个生死不明外,就这么一个命大的跑出来了,剩下的现在都凉透了。就算段志玄把安寿吹的再能耐、命再好,这事他也说了不算,更何况那个探子冲关时暴露了行迹,王世恽这次的防范必然更加严密。

    这分明就是个送死的差事!

    可安寿有的选吗?段志玄虽然假惺惺的好言相劝,可他要是拉下脸来直接下令,难道安寿还敢不去?军法如山,抗命是死,遵令离死也不远,他又无处可逃,安寿能怎么办?

    半个时辰后,安寿换上一身黑衣,背负着一捆绳索,悄悄离开了龙骧军的大营。

    天色渐明,鲁山以北四十余里的官道上,李孝恭终于迎上了杨霖的大军。

    杨霖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天一夜之内必然赶到,李孝恭也甩出大话不让王世恽北进半步。现在限期到了,李孝恭没守住鲁阳关,杨霖也误了期,这哥俩相顾无言,却不是惟有泪千行,有的只是说不出的无奈。

    李孝恭守不住鲁阳关那是实力差距太大,可是杨霖为啥误了期?

    原因很简单,他实在是高估了熊渠、鹰扬两军的实力,又低估了他手下那帮大将们的无耻。

    拿下东都之前,杨霖麾下号称五万大军,其实不说精锐,连像点兵样的也就一半出头。剩下老的老小的小、油的油痞的痞,你让他们守守城、看看家还凑合,剩下的拿手好戏就是吆喝两声壮个声势。就因为战力疲弱,所以杨霖才不敢跟任何对手硬碰,只能使诈。等到拿下东都接纳了十万多降兵,尤其是其中不乏像右侯卫这样的强军之后,杨霖有点翘尾巴了,指使杜如晦、尧君素等人整军,要练出十万精兵强将,然后好好跟以前欺负过他的那些家伙们掰掰手腕。

    可是杨霖的精兵策略并没有得到手下的赞同。这年头,有兵就是草头王,要是没了兵,就算贵为天子混得也不比条狗强多少,能保住命就算万幸,江都兵变就是明证。所以在强敌环伺、恶战随时爆发的前提下,杜、尧等人干脆把杨霖裁军的命令改成了扩军,兵非但一个没少,还多了一大堆。可问题在于杨霖是个穷鬼,就算仗着杨广留下的粮食养得活这么多人,可是装备上哪儿整去,更别提兵员的素质和训练了。

    杨霖对此一筹莫展,杜如晦又老谋深算的把最好的兵强留在卫军府压箱底,剩下的可就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了,那绝对是手快有手慢无。段志玄凭着最为彪炳的战功、侯君集靠着一肚子的鬼心眼、达奚莫熊靠着在边军的威望和老资格抢到了前边,虽然还多有不足但也算从矬子里拔出了大个,不管怎么说都成了军。而最老实的牛进达和人缘最差的张亮就倒霉了,得到的全是人家挑剩的歪瓜裂枣不说,就这老弱病残都没凑够数,装备更是不知道在哪儿呢。结果就是熊渠、鹰扬到现在也成不了军,还被打发到了人更老实、人缘更差的盛彦师军前效力。

    现在东都形势危急而且兵力不足,没奈何之下只好拿他们充数。可是不管牛进达、张亮他们怎么往死里练他们,可是先天不足就算能后天弥补也不是这么短的时间内能见效的,所以就算杨霖下了死令,这帮老弱病残一天一夜也就走了六十里地。虽然杨霖手里还有一万羽林军算是精锐,可是他要面对的毕竟是王世恽的三万精锐啊!人家那可是真的精锐,估计收拾起他手下的这帮废物们就算一打五都不带喘粗气的,李孝恭那里又情势不明,杨霖哪敢把宝全压上去,所以只好这么慢腾腾的拖了时间。

    无奈归无奈,可是李孝恭一提起他的疑虑,杨霖就立刻警觉了起来。他打仗是不行,可是斗起心眼来谁怕谁呀?他在脑子里把全盘局势还过完一遍,就大叫起来:

    “奶奶的,上当啦!”

    “啊?上谁的当啦?”

    李孝恭吓了一跳,以为是他捅了大篓子,赶紧追问道。

    “没你的事,是王世充这个王八蛋!”

    “王世充?虽然他这次跟咱们玩了一次阴的,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可是他这么大个人物可不是那么好隐藏行踪的。他说是要去彭城堵李密的后路,起码不可能跑得太远,比如说像他兄弟王世恽那样跑到南边来,那样的话就算皇帝都饶不了他。所以他现在就算不在彭城也离得不远,能耍什么花招?”

    “你说的没错,他确实应该在彭城,不过这可不能保证他就出不了花招!”

    “可是他前有翟让的十万大军,后有皇帝盯着,旁边还有李密看着,他只要挪挪屁股都能惊出来几万兵。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能突破李密的十几万大军,可是跟咱们还隔着好几个郡的地方呢,那可都是瓦岗军的老地盘,布防严密,他又不能飞过去,还能使出什么花招?”

    “王胡儿确实不会飞,可是他的兄弟王世恽已经告诉我们,他会溜!”

    “溜?”

    “没错!”杨霖顺手扯过来一张地图,用手指重重的点了点梁郡,恶狠狠的说道,“就是这儿!”

    “你是说他要从梁郡潜过来,偷袭……荥阳?”

    “对,但不是全部。你看哈,他跟咱们通报说要把李密的主力放进琅琊,然后出兵抢占萧县、沛县、滕县断其退路,然后让翟让和李密挤在一块,不管是发生内讧还是全力南攻,都会把翟李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他那里去,给我们抢占东郡创造条件。

    王世充可能没说假话,起码说的不全是假话。这样一来,确实给我们创造出了掀掉翟让老巢的最好的机会,毕竟咱们跟翟让不是一条路上的,早晚撕破脸。不过我们并不信任王世充啊,凭什么听他的?就算我们被一举铲除掉翟让根基的这个诱惑压倒了对王世充的怀疑,也难免会犹豫、会举棋不定。这样一来,我军的主力短时间内就会在东都、荥阳一线徘徊,而忽视掉南线可能存在的危险。

    然后王世充就派他兄弟王世恽来了一出偷袭,在我们柔软的下腹部狠狠的捣上一拳。如果我们全无提防,甚至信了王世充的话全军都跑到了东郡跟翟让火拼,那么这一拳很可能直接把我们打倒在地,让王世恽趁乱拿下了东都,那我们就彻底玩儿完,能逃回河东去投靠我老丈人那都算命大。

    可是区区三万人,又是劳军远袭,还得秘密通过好几方势力的地盘,这要想不被发现纯粹是痴心妄想,就算能强行通过也免不了损兵折将、耗时日久,怕是没拿下东都王世恽就要饿死了,你觉得王世充能这么天真把所有的宝都押到这一路奇兵身上?

    我原本就一直在奇怪王世充这么做的目的,现在你这么一说我终于明白了,王世充使的这是连环计!

    他先是在彭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起码要把我们的兵马吸引到北线,然后让王世恽在南边来了一记狠的。如果王世恽能成功的千里潜行一举偷下东都固然好,如果行踪暴露那就***占险地据险而守,把我军主力牢牢的吸在南线,然后他从彭城出兵,不管是强夺也好巧取也罢迅速通过梁郡,趁着我军主力集中在南线,抢占荥阳并威胁东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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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隋介绍:
这是一个不一样的隋末故事。
杨隋未亡,李唐未兴,各路反王由群演转正。除了争夺天下,他们似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操心……
在一个英雄辈出的年代,身为穿越客称霸天下不算事,拼不出个王公将相都没脸见人。可是万一这家伙是个没出息的懒蛋、烂泥扶不上墙怎么办?
乱世浮萍,随遇而安。不争人先,只求舒坦。
称王称霸好无趣,不如回家抱老婆。兄弟阋墙更无聊,何不合伙揍老外?
他所擅长的,好像除了和稀泥就是给大佬当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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