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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隋全文阅读

作者:兔狲     分隋txt下载     分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七章 募兵金墉城

    尧君素跟杨霖鬼扯了半天、约法了三章之后连他为啥非要进军东都都不管了,连夜就返回了西线。话说现在西线也不太平,郡兵虽然都缩回东都了,但是那些权贵们在偃师等地势力却不小,成天东边点把火西边冒把烟的,没少给尧君素捣乱添烦。

    搞掂了老尧,其他的人杨霖就没那么有耐性了。江都那头当然要知会一声的,他直接告诉皇帝:现在东都空虚,你孙子总得找个保姆看着吧?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让我这个正牌的大隋臣子接手。对于瓦岗他又换了一个腔调:你们费尽了牛劲也没拿下来的东都,小子我兵不血刃搞到手了!我这个混事王也算为瓦岗开疆拓土了,你们一别眼红二别惦记,要是想趁机占点便宜可别怪我翻脸。至于李渊和屈突通,他连通知都懒得通知一声,毕竟根据三方盟约,东都就是他的地盘。

    七月中旬,段志玄带着从襄城、弘农新招的一万军卒赶到荥阳,杨霖却下令其率军留守荥阳城,做好随时增援东线的盛彦师的准备。随后他率领原先驻守荥阳的两万多人(其中一半是女兵)开赴东都,并于五日后与尧君素在偃师会师。

    可是即便两军合一,除去女营之外,荥阳军的能战之兵也只有两万多,而光东都守军就有五万,这仗还怎么打?

    杨霖好像根本没想到这一出,跟着他倾巢而出的谋士大将们似乎也没把这当回事,全军只是在偃师稍作停留便马不停蹄的直奔东都。

    要去东都,必经金墉城。金墉城北靠邙山,南依大城,城垣宽厚坚实,地势险要,是东都外围的最后一道屏障。《水经注》有云“谷水又东迳金墉城北,魏明帝于洛阳城西北筑之,谓之金墉城。谷水迳洛阳小城北,因阿旧城,凭结金墉,故向城也。结以为垒,号洛阳垒。”其地位之重要可见一斑。不过自从郡兵退守之后,这里早就成了一座空城,可当杨霖的大军抵近时,却发现城头旗帜飘扬、守兵密布,各种防御器械齐全,不像是光凭两万人就能攻下的样子。

    难道那些郡兵们突然间又胆壮了、敢战了?

    自从屈突通执意出兵关中并一去不回之后,东都的权贵们就陷入了绝望,然后就只能坐看各方势力你来我往的瓜分这原本属于他们的土地和财富,他们却根本无力阻止。当传说李渊动了拿下东都的心思准备南下的时候,绝大多数人都收拾好细软准备跑路了,结果李渊没来,杨霖却来了。

    李渊虽然跟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有交情,但是这位爷毕竟今非昔比,从万年受气包一跃而成拥兵二十万的一方雄主、不王之王,谁知道会不会嫌他们碍眼抡起刀来就把他们剁了?不过杨霖就不一样了,他的实力弱这事人所共知,虽然凡是跟他打过交道的各路枭雄谁都没敢小看他,偏偏是这些东都权贵们没把他放在眼里。

    要知道大隋沿袭前朝鲜卑诸国的传统,世家大族都是有私兵的,虽然大隋的两代皇帝对此深恶痛绝并大加打压,但仍然无法完全杜绝。按照大隋皇帝最新的诏令,最顶级的勋贵大族所拥有的私兵不得超过三百之数,就这样东都的勋贵们也能凑出万八千人,而且都是从战场上百战余生、刀头舔过血手底留过命的老兵,更何况东都还有五万郡兵不是?

    为了能让那些一无战心二无士气只求混顿饱饭的郡兵们替他们卖命,东都的勋贵们又忍痛大出血,犒赏的铜钱摞起来堆成了小山,这下子郡兵们才终于同意出动了。此时在金墉城上镇守的就是曾担任过右武卫将军的皇甫无逸所率领的两万郡兵,而当过左翊卫将军的段达则带着他们麾下最精锐的私兵埋伏在邙山里的一座山谷中,只待杨霖攻城与守军杀得难解难分之时再突然出现攻其侧后,继而一举歼之。

    算盘打得挺好,可是杨霖却不怎么配合。开始还挺正常,荥阳军扎下营盘之后就跑到附近的山上乱砍乱伐,两天工夫就差点把半座山砍成秃顶了。这应该是准备打造攻城器具吧?看起来规模还不小皇甫无逸站在金墉城上眼巴巴的看着敌军忙活得热火朝天,恨不得派人出城去帮忙,好让他们早点来攻城。可惜天不遂人愿,这帮家伙砍完了树居然把木头统统拖到洛水河畔扎起了木筏!这是什么情况?难道他们打算绕过金墉城沿水路直下东都?哪有这么不按套路出牌的?这让我们差点累废了脑子才想出来的歼敌大计岂不成了一个笑话?这也太欺负人了!

    急得嗷嗷叫的皇甫无逸赶紧派人去找段达商量对策,又费了两天工夫好不容易又琢磨出一个计划:既然杨霖不来攻城,那皇甫无逸就出城搦战,都逼到他眼皮子底下了他总不能撤军吧?只要打起来了段达再继续击其侧后。

    这两天工夫杨霖都不知道扎好多少个筏子,更不知道有多少兵已经顺水漂到东都去了,把皇甫无逸急得满嘴是泡,一得到准信立刻调齐全部人马杀出城去,咬牙切齿的要跟杨霖这个不讲规矩乱出牌的王八蛋拼个你死我活。

    攻城的不正经攻城偏偏在城下瞎扯淡,逼得守城的城也不守了跑出来玩对攻,这本来就够扯的了。可是让皇甫无逸觉得更扯的是,他的两万大军都攻到眼前了,荥阳军的大营里边就跑出来几千个盔歪甲斜、不少手里还拎着沾满木屑的斧头锯子的士卒,而且为首的那员大将根本就不是杨霖,而是一个白胡子老头那不是尧君素吗?

    皇甫无逸感觉自尊心受到了一万点伤害,脸色赤红、气吼吼的叫道:

    “杨霖呢?这小子为何不出来见老夫?”

    这下子尧君素可不高兴了。老尧虽不迂腐但却把正统看得很重,他是骁果军正牌的主将、皇帝陛下亲命的正议大夫、右备身府折冲郎将,杨霖只是他的副将。虽然形势比人强,老尧大部分时间被他的副将指使得团团转,不过他倒驴不倒架,活照干但是名分照抢,为此没少跟杨霖的狗腿子们掐架。现在他这个正牌主将又被皇甫无逸无视,老尧岂能不怒?

    “杨郎将乃是老夫的副将,他来不来见你老夫说了算,你管不着!说吧,你今日来见老夫所为何事?”

    “我所为何事?”皇甫无逸被气笑了,“你荥阳军气势汹汹的前来攻打金墉城,难道老夫就只能坐困愁城等你来打?真是笑话!今日老夫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反戈一击……”

    “不是荥阳军,而是右备身府骁果军!”耿直的老尧没等他说完就一口打断,然后他神色有些犹疑的问道,“还有你刚才说什么?我们来攻打金墉城?你听谁说的?”

    皇甫无逸闻言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被活活憋死,他气得全身直抽抽,哆哆嗦嗦的戟指尧君素大怒道:

    “尔等兵困金墉城,不是企图破城难道是来游山玩水看风景的?”

    “你这破地方有什么山水可看的?”话说杨霖别的本事没有,但是感染力却是无比强大的,跟他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连一身正气的老尧都跟着有些老没正形了,一本正经的跟皇甫无逸胡说八道,“此处山林长得甚好,我军此来乃是为了伐木造筏的。”

    “伐木造筏?”皇甫无逸被他说的一愣,下意识的问道,“造筏所为何来?”

    “笨!顺水下东都呗!”

    “哇呀呀!”皇甫无逸被尧君素气得几尺长的头发都快竖起来了,暴叫道,“真是欺人太甚!莫非尔等视我两万大军如无物?”

    “两万大军?在哪儿?”

    老尧一脸莫名其妙的神情让皇甫无逸都觉得有些恍惚:莫非老夫一时情急忘了点兵、就自个儿一个人跑出来了?他有些迟疑的回头一看,他的兵都在啊?虽然一个个目光呆滞的瞅着俩老头掐架,可是一个都没少,确实是两万大军啊?

    可是还没等他回过头来再跟那个满嘴胡柴的老混蛋继续掐架,就听尧君素一声暴喝:

    “长孙无忌何在!老夫那副将曾言,尔在东都为我骁果军招募了两万新兵,将于近日开赴金墉城下交于老夫点验。如今时限已到,老夫特令尔等即刻缴令!”

    “卑职在!”皇甫无逸身后的大军中不知何时混进了一个一身青衣、面如冠玉、蓄着短须的英俊青年,此刻他翩然出列,举止从容,神色泰然,在马上朝尧君素微微躬身拱手道,“卑职幸不辱命,新募之两万士卒尽数到齐,请将军点验!”

    “这……这是?”

    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实在太过梦幻,以至于皇甫无逸要狠狠的掐自己一把来确认自己是不是身陷在一场梦魇之中。可是身体上的那阵剧痛来得再实在,也没有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兵毫无征兆而且毫无道理的投入敌营来得刺激。

    老尧洋洋得意的看着皇甫无逸身后的两万大军统统站到了自己身后,这位老兄身边就孤零零的剩下了几十个亲兵,刚才被伤害到的自尊心不由的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乐呵呵的捋着颌下的白须,揶揄道:

    “老皇甫,要不老夫把你也招募了如何?不过你那个右武卫将军的帽子太大,我骁果军装不下,不如老夫跟我那副将商量商量,把他那个果毅郎将让给你如何?”

    “老匹夫莫要得意!这一仗谁能笑到最后还不好说呢!”

    “不就是段达那万把人嘛,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夫已遣精兵五百清剿邙山,余姑翦灭此而朝食,可乎?哈哈哈”

    精兵五百!

    皇甫无逸本已瞪得老大的眼珠子差点掉到了地上。

第一百六十八章 吐啊吐啊就吐习惯了

    先甭管老尧的五百精兵怎么清剿人家的上万大军,先说说骁果军的“新兵”是怎么募来的。

    留守东都的郡兵大都是屈突通使唤不动的,还有部分是他挑剩下的,可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五万人,就算是把五万头猪堵在城门口也能让攻城的忙活出一头汗不是?所以把主意打到他们头上的人从来就没少过。

    首当其冲的就是东都的大族们。大族们有权有势更有钱,就是没有几个兵,所以才对屈突通这个老军头束手无策。可是屈突通再不听话,毕竟对他们有所忌惮,跟李渊、杨霖或是翟让、李密比起来简直就是个乖宝宝,那老几位哪个是善茬子?让他们拿下东都,大族们能保住老命就不错了,所以他们岂能再坐视下去混吃等死?

    大族们的打算是以私兵为骨干,从依附他们家族的田户和雇农中抽调精壮为主力,组建一支人数在五万左右的军队,仍然打着郡兵的旗号来保卫东都。可无论是抽丁还是建军都需要时间,远水解不了近渴,杨霖那小子又在叫嚣着要进军东都,他们所能仰仗的还得是屈突通留下的那五万郡兵。

    大族们走投无路,只能忍痛凑了二十多万贯钱财换取郡兵们出战。郡兵一没授田二没军饷,要不是走投无路哪个肯当郡兵?如今一人能分到几贯钱,只要打完这一仗活下来,足够他们几年的花销,还怕他们不动心?

    大族们用以收买郡兵的是浮财,而杨霖用的是田产。

    当初杨霖没想好是否拿下东都的时候,对这五万郡兵就已经势在必得了。前边说过,荥阳军的兵源大都是盗匪、游民出身,奸懒滑馋不堪造就,而这些郡兵大都是出身于破产农户和手工业者,只要解除了他们的后顾之忧再稍加锤炼,就是最好的士兵。所以杨霖一早就派人前去与他们接洽,条件是只要他们投奔过来,便每人授田三十亩。

    等到杨霖下定决心拿下东都,干脆把他的头号心腹长孙无忌派过去接手此事,条件也大幅度的提高:郡兵就地转为府兵,全家编入军籍,免除所有课役,本由府兵自备的“七事”和粮食也由官府供给。

    话说郡兵也大都是良家子出身,为啥当不上府兵呢?原因大体就是一个字穷。府兵虽有授田并且不服课役,但是出征所需的除了甲胄、重兵器和战马之外的粮食和“七事”(即服、被、资、物、弓箭、鞍辔、器仗)需要自备。这就是一笔很大的负担了,所需少则几贯、多则十几贯、几十贯甚至上百贯的钱财可不是一般家庭负担得起的。杨霖轻飘飘的一句许诺,几乎是除去了他们最大的一个难题。

    一边是仅够数年温饱的浮财,一边是可以传袭子孙受用不尽的田产和功业(军籍是世袭的),郡兵们只要不傻都知道该如何选择。更何况长孙无忌腹黑手狠,还让他们尽可先收下大族们的犒赏然后再阵前反正……

    所以这么一来,皇甫无逸的两万大军一转眼就跑到尧君素那边去还有什么奇怪的……

    再说说尧君素那五百精兵。

    有了长孙无忌这个超级大间谍,段达那支伏兵对于杨霖来说怎么能算得上一个秘密?不过怎么处理就是个**烦了。私兵可不同于寻常的军队,平常被主人家高薪厚禄供养着,打起仗来就得玩命,忠诚度就不用说了,再想玩什么分化收买的把戏那纯粹是自寻其辱。可要是硬碰硬的打一仗杨霖又没把握,那可都是些百战余生的老兵,就他手下那帮怂货全撵上去都未必打得过,就算打得过也是惨胜,以后地盘还靠谁来守?

    他正没主意,偏巧一眼瞅到了正百无聊赖蹲在角落里发呆的李玄霸。话说李小三护送他老姐回到荥阳后就没走,既然李渊没跟他要人,杨霖也乐得把这枚大杀器留在手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得上。

    他一直认为《说唐》里边李玄霸一人干掉一百二十万大军这个故事是人类史上吹出的最大的牛皮,除非这货当时手里拿的不是那一对擂鼓瓮金锤,而是左手“胖子”右手“小男孩”。不过当初在夏屋山下李玄霸独挡五万突厥铁骑,生生在自己身边砸出一座尸山,差点把这小子给活埋了,已经显露出几分人肉***的意思,要不这回再让他去试试?

    让李玄霸去打打怪、练练级不要紧,但是万一出了点什么差错别说李渊了,李秀宁就能扒了杨霖的皮。幸好他身边不光有隋唐第一条好汉,排第四那位还成天蹲在他身后装睡呢,不过老雄也跟他的亲兄弟没啥两样,他还是不放心,正在合计是不是把李仲文和邱师利这俩猛男也调回来充数的时候,结果这事就让李秀宁知道了。不再绣花重新操练起大槊的李秀宁一旦吵嚷起来要跟弟弟一起去杀人玩,杨霖就更不放心了,东都也不去了,硬着头皮带着他的五百亲兵给这仨杀人狂魔当拉拉队。

    这就是五百精兵的由来……

    他们按照长孙无忌提供的情报很快按图索骥的找到了段达所在的那个山谷。按照杨霖的想法,就是把山口一堵,再在上风头点把火,然后等着看烟火就行了。不过这个主意遭到了三大杀神的集体鄙视:且不论现在正是盛夏时节,草木湿润,火头点不点得起来,就算火能点起来,可是烧人哪有砍人好玩?

    别看杨霖平常官威挺大,可是在这三位面前从来都不好使,他说话也没人听,只得眼睁睁的任由他们仨光明正大的跑到人家军营前边搦战。

    杨霖的五百亲兵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汉,可是在一万人面前还是不够看的,便被他埋伏在山林中准备接应或趁势掩杀。所以听闻到营外喧哗之声、匆匆赶出来查探军情的段达差点被气得吐血:堵着他的营门、口口声声要踏平他的大营的居然只有四个神经病!

    而且这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跑到他这来抽疯的三男一女中,只有两人骑着战马,另两个连匹坐骑都没有,其中一个半大孩子手里居然拎着两把比蒸锅还大的锤子话说这得费多少纸才能糊出这么大个的玩具?大战在即,段达可没工夫跟小孩子寻开心,气呼呼的挥手让亲兵把这几个神经病赶走,然后他调转马头就打算回营继续忙活正经事。

    可是他的马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呼”的一声风响,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脑袋顶上一掠而过,然后狠狠的砸在了营门之上。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更加刺鼻的臭味在刹那间便弥漫开来。一团大体呈肉糜状,但是其中夹杂着红色、粉色、黄色、黑色等各色块状物的东西糊得满营门都是,要不是那身变了形的甲胄大体完整,段达根本认不出来这块东西竟然是一名跟了他十余年的亲兵!

    段达当年也平过叛,随驾征讨过吐谷浑,也算是久经沙场,可以说是见过大场面的。可即便如此,他也从来没见过死成这样、或者说死得如此之惨的景象。强烈的视觉和味觉刺激竟使得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虽然他拼命的扼住喉咙才没当场吐出来,却也忍不住的干呕了起来。至于跟在他身后的亲兵和围在大门口看热闹的士卒们就没他这么大的毅力和那么多的顾虑了,一个个的都俯下身子哇哇大吐了起来。

    这是什么情况?十几个身经百战的亲兵竟然摆弄不了四个小蟊贼,还让人家弄死一个、而且还死得这么惨?

    段达赫然回头,身后一片诡异的景象竟让他再也忍耐不住,跟着他的兵一起哇哇大吐起来。

    被他派去驱赶那四个小蟊贼的十几个亲卫现在身子还囫囵着没少啥零件的就剩下了五六个,而且还没一个正常的,要么坐在地上呈呆滞状,要么就揪着头发、捂着眼睛满地乱跑,要么就指天骂地的嗷嗷叫着胡说八道看来他们几个没把神经病怎么样,自己反倒成了神经病。

    剩下的就没一个能死成个人形的,虽然比糊营门上那位看起来完整些,但是要想在战后把他们收拢齐整也是没指望了。而更诡异的是,那个貌似罪魁祸首的瘦皮猴子似的半大孩子此时竟将两把糊满了血肉的大锤扔到了一边,也跪坐在地上哇哇大吐。

    别说段达觉得诡异了,连杨霖都很奇怪,忍不住问身边的李秀宁:

    “小三子这是咋的啦?难道吃坏了肚子?”

    “不是。”李秀宁听他问起便忍不住好笑,那一抹笑意好似一缕春风让她的眉眼像花儿一般的绽放,看得杨霖眼睛都直了,“自从夏屋山那次毗琉璃被突厥人的尸首活埋了以后,这家伙就闻不得血腥味,闻到了就想吐……”

    杨霖听得目瞪口呆这么一个杀人魔王居然闻不得血腥味,还有比这更能扯的吗?不过他还顾不上管李玄霸的心理健康问题,他更关心的是这小子还能不能打。

    “既然闻不得血腥味他为啥还挣命要来,而且还打得那么恶心?要不把你的马槊换给他,这玩意捅起人来比较文明而且人道。”

    “用不着。”李秀宁还在笑,而且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毗琉璃说了,他再适应适应就好,吐啊吐啊就吐习惯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镇军之宝

    “杀了他们!”

    不管李玄霸把人锤得有多恶心,可是再怎么吐也吐不死人,更何况他们只有四个人。所以段达在平复了短暂的惊惧之意后,立刻咬牙切齿的下令身边的士卒赶紧弄死这四个混账,甚至连整军布阵这个环节都免了此时为在营门前的足有两千人,两千对四,还用得着什么阵型?拿人堆也堆死他们了。

    面对黑压压一片蜂拥而来的敌兵,李玄霸恍若未闻还在专心致志的呕吐,迎上去的是雄阔海。如果说李小三是根捣蒜杵,那么老雄就是把劈柴刀,两把各重六十四斤的板斧搂头下去一个人就成了两片,横扫过去一个人就成了两截,等他的二十四路泼风斧法施展开来,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就好像撞进去了一架大风车或者是一台绞肉机,曾被认为战力堪比最精锐府军的私兵们像农田里熟透的庄稼一般被老雄这个勤快的农夫疯狂的收割,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他身周的残体断肢就埋住了他的小腿,滑溜溜的以至于他的脚都差点拔不出来,一个趔趄便向地上栽去。

    老雄遇险,那些被他杀得魂飞魄散、刚要转身逃命的私兵们一看有便宜可占,便欢呼一声又转头杀了过来。还没等魂都吓飞了的杨霖催马去救,就听到一阵呼呼的撕裂空气的闷响,一把斗大的铁锤翻着跟头、打着旋儿从雄阔海的脑袋上飞过,正砸在那群想占便宜的私兵堆里,没有想象中血肉纷飞的场景,甚至连筋断骨折的嘁哩喀喳声都没有,被直接命中的那几位倒霉蛋直接被砸成一堆了好吧,只能称其为一堆了,至于是一堆啥还真看不出来。而围在这几个倒霉蛋身边那十几个幸运的家伙,则被震得倒飞了出去,吱哇乱叫着又砸倒了一片人,断胳膊瘸腿儿估计是没法幸免了。

    紧接着另一把大锤从天而降,又砸出一片空场,然后李玄霸就一边干呕着一边赤手空拳闯进人群想去拿他回的锤子。就这样他也不消停,还扯着没发育好的公鸭嗓朝他老姐显摆:

    “三姐,果然吐吐就习惯啦!”

    随身兵刃当暗器乱扔,然后空着两只爪子扒拉开人群就像往回捡,还不忘唠唠闲嗑他李小三还能再欺负人一点不?两个反应过劲儿来的私兵义愤填膺,抄起横刀照着李玄霸当胸便刺,可人家李小三就跟没看见似的,躲也不躲挡也不挡,就任由这两把刀恶狠狠的插向自己的胸膛。

    话说上回杨霖在葫芦谷让突厥人一箭差点射成残障人士,从此对大隋粗制滥造的甲胄深恶痛绝,其实他还真是冤枉了大隋朝的能工巧匠。这年头的金属冶炼工业也就是那么回事,那些后世很常见的轻质硬金属现在的人根本不知道是啥玩意,还统统埋在大山里要等到一千多年后才成了宝贝,其他的化工合成材料更是想都不用想,能用来制造盔甲的除了死沉死沉的钢铁就剩下兽皮了。而且甲胄这东西不但官府严格管制、禁止私人所有,而且价钱贵得要命,能贵到什么程度呢?就说大隋大名鼎鼎的十二卫府兵算是精锐了吧?披甲率最高的时候也就只能达到六七成,剩下的倒霉蛋只能发个盾牌凑合事,要是上辈子缺了大德以至于连盾牌都混不上的也能占个一两成,只能在要害部位绑上块木板、竹片什么的,然后祈祷敌军瞎了眼,偏爱砍那些抢到盔甲的王八蛋。

    注意,这里说的披甲其实披的都是什么皮甲、布甲、皂绢甲、木甲、竹甲等防御力只能靠运气的低等甲胄,最多在要害部位札上几片甲叶啥玩意?你问铁甲哪去了?那可是高级武将才有的待遇!比如像杨霖这样从四品的果毅郎将就能混套质量不错的铁甲,可问题是皇帝光顾着给他升官了其他什么都没管,杨霖连套官服都没弄着,更别提铁甲了,所以他只能一边大骂皇帝抠门一边自己想办法。

    上回他从老丈人的府库里顺来的那套两当铠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他,公家弄出来的玩意从古至今就没靠谱过,要想保命还得靠自己。他极度怀念被李建成捅成马蜂窝的那套明光铠他现在想起来,那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黄金甲”啊!想当年李老二在干掉王世充之后就是穿着它,挺着那对36f的大胸脯、浑身金光闪闪的在长安招摇过市,倾倒了满城的大姑娘小媳妇……虽然明光铠的造型性感得让他有点接受不了,而且非常容易拉仇恨,但是架不住防御值接近满格啊!藏军谷一战,李仲文拿把破弓当机关枪使,把杨霖射得跟刺猬似的,也不过就是伤到了他一点油皮而已。可惜李家的明光铠就这么两套,杨霖脸皮再厚也不至于去大舅哥那明抢吧?既然没现成的,那花钱买几套总行了吧?答案是这玩意甭管你有多少钱都没处买去。李建成告诉他,满大隋能打造明光铠的大匠用一只手都能数过来,而且都被工部的匠师营划拉去了,随驾东征之后流落到了什么地方就没人知道了。

    出于对明光铠执着的追求,杨霖从磨坪山开始就到处搜集能工巧匠,凡是会打铁的他都不放过。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在楼烦的时候终于找到了一个老匠师,不过人家祖传的绝活是山文甲。

    山文甲其实是锁子甲的一种,但并不像其他锁子那样成圆环相扣,而是将甲片连环札制形状如汉字的“山”字,故而得名。山文甲的札法十分独特,叫作“错札法”,即通过甲片与甲片互相枝杈咬错成甲,三个角都有个扣结,扣与扣相接,连成一片便是锁子甲。山文甲单就防御力而言并不弱于明光铠,甚至有所胜出,不过杨霖出于对那一对明晃晃的大胸脯的极度迷信,不顾老匠师的强烈反对,非得画蛇添足的在山文甲的胸前部位又钉上了两块大铁板,这才心满意足。

    不过山文甲的工艺非常繁琐,更没法量产,老匠师带着徒弟忙活了大半年也就弄出来两件成品,被杨霖当成了荥阳军的镇军之宝,只有他的心腹大将要外出征战了才能捞到穿,一回来就得立刻扒下来交公。这回出战风险不小,所以他把两套甲都带上了,给李家兄妹披挂了个严严实实。之所以没有老雄的份是因为这货身板太大套不进去,而杨霖倒是想亲自上阵凑凑热闹,不过遭到了所有人一致的嫌弃,坚决不同意他上阵,嫌他是个累赘。

    所以李玄霸才对那几把恶狠狠刺来的横刀视若不见,反而挺了挺胸冲着刀尖撞了过去。就听“刺啦啦”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他的胸前火星乱冒却毫发无伤。私兵们刚想撤刀再刺,李玄霸却不耐烦了,一把扯过来在手里揉巴揉巴,百炼钢刀就成了一团废铜烂铁,随后他伸手拽过一名私兵顺手就朝人堆里扔去,顿时把密密匝匝的人群砸出了一个缺口。

    话说李玄霸年纪不大却身世坎坷,陡逢剧变有了这一身神力,其实根本就没学过什么弓马功夫。他打的第一仗胡乱扔锤子杀伤效果不错,从此这孩子就喜欢上了见啥扔啥,今天他突然发现,大扔活人比扔锤子好玩多啦!毕竟锤子只有两把,能扔的大活人却遍地都是,简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比玩锤子过瘾多啦!

    李玄霸兴奋得哇哇直叫,一只手护住脸,另一只手逮着人就抓,抓住就扔,玩得不亦乐乎,一边还扯着公鸭嗓嘲笑雄阔海:

    “大傻个子,你欠我一条命,你低个头跟我认个输,这个情分就算你还啦……”

    老雄刚丢了一把大丑,还多亏李玄霸这个平常跟他横竖不对付的小兔崽子出手搭救,感觉老脸都丢光了,再加上被他这么一刺激,哪里还受得了?不过他奈何不得李玄霸,只有把气出在让他丢人的私兵头上。雄阔海的两把大板斧再度翻飞起来,不过这把他学精了,不再被动应战而是怒吼一声便向人最多的地方猛撞过去,就跟一台小型推土机一般,很快就杀出一条血肉胡同。

    这两个杀神一个近身肉搏如入无人之境,一个把人当**满天乱扔,活人抓不着连死人都不放过……转眼间两千多人就有将近一半倒在了地上,而且大都是被砸得筋断骨折、哀嚎不已,这让一向英勇无畏的私兵们无论身心都受到了极大的摧残和刺激,有些人再也承受不住,就想溜回营里去。

    须知大军作战最忌心思不一,只要有一个逃走的,马上就能有第二个、第三个,直至全军溃散。这次也不例外,很快营外的私兵们就崩溃了,开始疯狂的往大营里跑。

    段达慌神了。他很清楚,一支上千人的溃军很有可能引起数倍甚至数十倍的友军丧失斗志,最终全军都跟着崩溃,自古以来以弱胜强的战例无不是这么来的。所以他必须及时制止这场看似小规模的溃败,否则他必将创造人类战争史上的奇迹一支万人大军居然被区区两人击败!

    “关闭营门,弓箭手准备!”段达一边催马往大营里蹿一边嘶声大吼道。

    眼见大营内的弓箭手们纷纷弯弓搭箭,李秀宁兴奋的从得胜钩上摘下大槊,看了杨霖一眼道:

    “该我上了!”

    杨霖一把拉住她,又鄙夷的白了一眼终于捡起了两把大锤跟着雄阔海横冲直撞的李玄霸,轻轻的为李秀宁拉下了面甲,肉麻道:

    “亲爱的注意安全,老公等你回家吃饭!”

    “又作怪!”

    李秀宁娇嗔着飞了她一眼,然后双腿一夹座下的乌云踏雪,一人一马便像一支利箭般向着段达杀去。

第一百七十章 贱马

    段达一时的漫不经心,使得他未经整肃的两千人马被李玄霸和雄阔海二人杀得濒临溃散,他的解决之道却显得更加漫不经心,那就是关门放箭。

    须知在古代大规模使用的弓箭兵从来就不是一个实施精确打击的兵种,而是类似后世的炮兵,用于大面积覆盖性的打击。说白了,段达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射死李雄二人,毕竟要弓箭兵们在上千人里边精准的只射死其中的两个人,这个难度堪比登天。

    其实他想要打击的目标恰恰是那些溃兵,只有把这些碍事的溃兵干掉,扫清了射界,再关闭营门以为阻隔,拉开了距离,然后只需给弓箭兵们留出三箭的时间,上万支箭就能把这俩穷凶极恶之徒射成刺猬。甭管他们武功多么高强、盔甲多么坚固厚实,在万箭齐发之下统统都是白给。

    这就看出私兵和寻常军队的不同了。段达也是没少带过兵打过仗的将军,那时候他要是敢这么干,就算士兵不当场哗变,事后皇帝也不能饶了他。毕竟相比带兵的将军,皇帝更信任他的府兵,而府兵效忠的对象也唯有皇帝,将军算老几?

    私兵就不一样了,像段达这样的勋贵是他们的主人,不仅给予他们生计,也能操持他们的生死,更何况他们的家小还攥在人家手里头,想要他们的命难道他们还敢不乖乖的去死?所以段达压根就没把那千余条人命当回事,想都没想就下达了命令,轻易得像是命令猎狗咬死一群兔子

    可是他忘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私兵再卑微、再恭顺、再对主人无条件的服从,他们也不是猎狗,更不是兔子,而是一群活生生的人。他们虽然卑贱得如同尘埃,可是也有喜怒、有爱恨,更有一个能够自己思考的头脑。此时在两个杀神的追杀之下苦苦求生的那些人,是他们的袍泽,更不乏他们的同乡、亲戚甚至父子,如果说在平常主人们像处置牲口一样惩罚甚至杀掉这些人时他们还不敢反抗,但是在战场上就不一样了。他们都是在生死线上走过无数个来回的老兵,所以他们都很清楚,人与人之间在身份地位上的巨大差距会被战场这个吞噬生命的魔鬼迅速抹平,看似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主人,挨上一刀或是一箭的下场跟他们这些卑微的私兵没什么两样。

    尽管什么都明白,尽管他们也很愤怒,但是长时间逆来顺受带来的惯性使得他们在收到段达的命令后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拒绝或反抗,而只是犹豫了那么一下。

    不过就是这么一犹豫,便足以要了段达的命。

    此时段达已经先于溃兵一步跑到了营门口,却发现无论是弓箭兵还是营门两侧的私兵们都没有按照他的命令行事,大都在满脸木然的瞅着他,不由得勃然大怒,一边破口大骂着一边抽出腰间的横刀没头没脑的朝着自己的部下砍去。

    可是他的横刀还没来得及挥下,段达就觉得胸口一阵冰凉。他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胸前透出一柄半尺多长的槊锋,殷红的鲜血正顺着血槽汩汩流淌。

    段达虽然已经没有力气回头,但是从这杆大槊就能判断出对他下手的一定是那三男一女中的那员女将。可是那娘们明明离他还有百丈之遥,而且他逃得也不慢,怎么一转眼的工夫就被追上了?

    原因无他,唯李秀宁座下的那匹贱马耳!

    话说李秀宁这回骑的可是那匹从突厥大叶护步利那儿弄来的宝马乌云踏雪,怎么就成了一匹贱马?这事还得从头说起。想当初步利在葫芦谷被活捉,乌云踏雪自然也随之成了民军的战利品,可是李秀宁耍起大小姐脾气非要这匹马去气李蔓珞,杨霖也没辙,表面上充大方赏赐了民军上千匹战马和无数牛羊,其实就是为了换回这匹马。

    李秀宁得了乌云踏雪之后便趾高气扬的牵着马去气李蔓珞。怎么气?当初李蔓珞还是华山女侠的时候,因为被师父娇惯得无法无天,所以把山上的一众师兄欺负得叫苦不迭,心眼活络的三师兄就劫了一个为富不仁的大户弄来五十贯,然后买来一头漂亮的小母驴来贿赂小师妹。虽然这头驴脾气坏,还死倔,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可是偏偏对了李蔓珞的脾气,对这头驴宠爱有加,走哪儿都牵着。

    乌云踏雪通体黑亮,唯有四蹄生着沃雪一样的白毛,故而得名。而那头被李蔓珞爱称为“朵朵”的母驴,却是全身灰毛唯有四蹄和口唇雪白,所以李秀宁才牵着这匹块头和分量能装下三个朵朵的骏马跑到李蔓珞面前显摆。更重要的是这匹马是杨霖费了老鼻子劲给她弄来的,李蔓珞那头五十贯买来的破驴怎么比?

    结果却是没等醋娘子李蔓珞大发雷霆,李秀宁自己倒被气了个七窍生烟。为啥?原来乌云踏雪还离着朵朵老远,目光就开始迷离了,鬃毛都竖起来了,尾巴噼里啪啦的都快甩上天了,然后一甩头扯开李秀宁拉着缰绳的手,撒腿就往朵朵那边跑。

    乌云踏雪本就比一般的战马高大雄壮得多,朵朵在它面前矮小得像个小马驹子似的,没想到这头贱货竟然双膝跪地趴在小母驴面前,谄媚的伸出舌头给人家舔毛,还鬼鬼祟祟的想去闻人家的屁股!可是你想朵朵那是什么驴啊?杨霖上次手贱撩饬它,结果被愤怒的朵朵追得满院子跑,要不是李蔓珞出手相救好悬被它咬死,乌云踏雪的行为比杨霖还无耻一百倍,朵朵岂能饶了它?愤怒的小母驴一尥蹶子正中乌云踏雪的大脑袋,好悬没把它踢瞎了!可是结果怎么样呢?这匹贱马非但不生气,干脆一翻身露出硕大的肚皮冲着朵朵,四腿乱蹬,嘴里还咴咴的欢叫着,那意思似乎在说你随便踹,老子就好这口……

    本来脸色已经发黑的李蔓珞顿时笑得满地打滚,本想气人的李秀宁倒被气得半死拂袖而去,从此再也不搭理这匹贱马一眼。不过这次出战杨霖还是逼着她骑上了这匹贱马,毕竟光有重甲是不够的,战马才是武将的第二生命,一匹好马对于武将的作用不管怎么形容都不过分。

    山文甲的防护力不下于明光铠,可是分量只有五十斤上下,而李秀宁身材娇小,体重还不到百斤,乌云踏雪这匹贱马驮起这点分量完全跟没事马似的毫不吃力。而且相对于段达座下那匹也算不错的坐骑,乌云踏雪简直就是这个年代的超跑,百多丈的距离对它来说也就是撒个欢的事,所以段达与其说死在李秀宁槊下,还不如说是不明不白的被这匹贱马玩死了。

    段达授首,本就军心散乱的私兵们就彻底崩溃了,除了少数的死硬分子被李秀宁毫不客气的戳得满身窟窿,剩下的大都跪地投降,连逃跑的都没几个。这是因为一来这座山谷本就是个死地,除了正面冲杀连逃都没地方逃,二来段达已经挂了,就算他们能干掉这几个罪魁祸首回去也难逃一死,主人什么时候跟他们讲过道理?

    至此,金墉城一战以荥阳军大胜而告终,而且除了李玄霸和雄阔海这二位沾了一身血,几乎是兵不血刃的不战而下,还平添了近三万大军。而此时,李君羡已经率领一万人从水路向东都开进,留守东都的三万郡兵早就被策反,只待荥阳军兵临城下之时便改旗易帜。所以说这次的攻取东都之战对于杨霖来说就是一次武装大游行,顺得不能再顺了。

    可能是这家伙运气好得有点过头,连老天爷都有点看不过去眼了,所以翻云覆雨间,给他找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当初皇帝打算把他的心腹爱将王世充派到东都来替换屈突通,以实现东西并进、圣驾还都的目的,结果遭到了杨霖、屈突通和李渊这三个跟皇帝多少都有点不对付的地方诸侯的一致反对,杨霖甚至还嚣张的给王世充送去一封私信,里边就五个字“想死,你就来”。在遭到地方实力派反对之后,可能是皇帝也觉得他拿这些实际上已经等同于自立的臣子无可奈何,所以这件事也就没了下文。等到杨、屈突、李三家把地盘划分完毕之后,就谁都知道所谓的圣驾还都怕是再也没戏唱了。

    可是有一个人不甘心,不但不甘心,他还想做点什么,而且把主意打到了杨霖的头上。

    这个人就是王世充。

    王世充的出身非常卑微,经历也非常坎坷,如今的功劳禄位全是靠他自己一手打拼来的。他祖上本姓支,其父随母改嫁到了王家,这才换成了个汉姓,其实他是个胡人。话说中原大地都被胡人统治三百年了,即便大隋恢复了汉家江山,可是朝廷的勋贵大臣、民间的巨商大豪中拥有胡人血统的依然不少,社会地位也很高,怎么轮到王世充这个胡人就备受歧视呢?

    原因很简单,他是个出身西域的胡人。

第一百七十一章 胡儿王世充(上)

    一部汉民族五千年的兴衰史,其实就是一部与四方蛮族的征战史。

    东夷、南蛮、西戎、北狄这是汉民族的先民对于身周那些野蛮落后的异族们的蔑称,也是当时汉民族四面是敌、艰难求存的真实写照,更是我们的祖先开疆拓土、浴血奋战得来的赫赫之功的踏脚石,汉民族的故土从最初的巴掌大小发展到一度超过上千万平方公里,每一寸土地都是硬生生的从这些蛮族手中抢夺过来的。最先倒霉的是东夷,那里的土地早早的就成为了华夏九州之一,还诞生了不少圣人,而且两千多年来,从来没有人质疑过汉民族对这片土地的所有权。

    南边的问题比东边复杂,不过虽然以那位得意洋洋的自称“我蛮夷也”的楚武王为代表的南方政权对周天子不太尊敬,而且在民族认同上觉悟也不高,但实际上包括楚、吴、越在内的南方诸侯国的汉化程度已经非常高,自秦汉之后已与中原无异。而衣冠南渡尤其是赵宋南迁大大强化了南北方汉人的融合和江南的开发,至此中华只有南方而无南蛮。

    北边的情况就比较复杂,像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起来一茬的北方游牧民族对华夏帝国的威胁始终未除,甚至几度差点断绝了汉民族的文明传承,这里暂且不提,先来说说比较奇葩的西边。

    要说这些最早被称为西戎的蛮族,老祖宗也曾经是牛叉过的,在那个为了逗老婆开心玩了场烟火大赏、把天下诸侯当猴耍的著名典故中(烽火戏诸侯),攻破周都镐京、杀死周幽王姬宫、抢走大美女褒姒的就是西戎的开山始祖之一的犬戎。之后又有义渠、大荔、林胡、楼烦等各种戎跟秦晋等国相爱相杀数百年,之后五胡乱华中的氐、羌等族,以及后来让唐、宋两朝头疼不已的吐蕃、西夏也都是从西部发家。

    不过就算汉人与周边的各种蛮族把人脑袋打成了狗脑袋,也好像跟西域诸胡没啥关系。他们充其量也就能算个吃瓜群众,卖卖呆、间或叫两声好,或者是顺便做些向参战双方队员贩卖瓜子、饮料之类的小买卖,如此而已。而且更悲催的是,无论哪边打赢了都会忍不住顺手再把他们拾掇一番,于是西域诸胡一会儿成了北方游牧民族(比如匈奴、鲜卑、柔然、突厥等)的附庸,一会儿又得向英明神武的中原皇帝(比如汉、隋、唐)俯首称臣,可是即便如此恭顺也没落着什么好。粗野的游牧民族把他们当作奴隶驱使,任意杀戮掠夺和淫辱就不用说了,即便是自称文明人的汉人对于西域人来说也没好哪去,什么一言不合就宰王啦(傅介子斩楼兰王)、强买不成就灭国啦(汉武帝远征大宛),发句牢骚就砍人啦(明犯大汉者,虽远必诛)等等,对汉人来说都是无上的荣光,但是对西域人来说就是无尽的屈辱了。可就算受辱了又能怎么样,还不得忍着?谁让你弱小呢,落后就要挨打,身板不够结实就得被欺负,从古至今这种事情都堪称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

    这个年头没有种族歧视这种说法,如果有的话,那么西域人一定是处于种族鄙视链的最底端。所以身为一个西域胡人的王世充,而且还生活在高高在上的汉人中间,生存之艰难、经历之坎坷就可想而知了。

    可算他爹拼死拼活混了个汴州长史的小佐官,又借着奶奶改嫁过去的霸城王氏资助,王世充才得以进入了大隋的卫府,拼死拼活厮杀了二十多年也不过还是个小小的校尉。不过运气这东西不来则已一来就不可收拾,开皇十年时为晋王的杨广出镇江南任扬州总管,在平定高智慧叛乱中对这个上了战场就不要命的“西胡”印象颇深(也许是因为这货长着卷头发、灰眼珠,相貌比较奇特?),对他颇为青睐,将其连升三级,战后更是授予其仪同三司的官职。

    打完仗不久杨广就急吼吼的回京跟他大哥杨勇争夺太子之位去了,王世充以为自己的运气也就到此为止了,毕竟贵人多忘事,也许没几天晋王殿下就忘记了他这个“貌相奇伟”的胡儿了吧?

    没想到不到一年工夫他就被一纸调令调入京师出任兵部员外郎,王世充在京师有个屁的关系啊?看来晋王殿下居然真的没有忘记他!此时的王世充正值壮年,又在基层历练多年堪称经验丰富,此时蒙贵人青眼得以调入中枢,正准备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以报效晋王简拔之恩,可是他很快就发现,他成了兵部、或者说整个六部中的另类。

    大隋中央政府实行的是三省六部制。三省暂且不说,在六部中,每部设尚书一人、正三品;侍郎二人,正四品上;郎中二人,正五品上;员外郎二人,从六品上。也就是说,在六部里边从六品以上的中上级官员共有四十二名。

    为啥要单说这事呢?须知自魏晋以来有句能让人耳朵磨出茧子的至理名言,叫作“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什么意思呢?大概就是说按照九品中正制授官,从六品下是道坎,士族子弟要进入仕途的话,哪怕就是个傻子授官最低也是个从六品。而你要是寒门出身,就算才比天高干这辈子到正七品上也就到头了。

    所以六部里的各司主事有不少肥缺,可是世家大族子弟们却连瞅都懒得瞅一眼人家就算差钱,也丢不起这个份儿!所以他们的眼睛都盯着那区区四十二个主官的位置,哪怕是个上下受气、没多少实权的员外郎都可能有好几个血统高贵、家世不凡的公子哥为此抢破了头。从魏晋以来几百年这样的官位就是天然为世家大族准备的,极少出现例外,现在可好,这个王世充就算有晋王撑腰又算哪头蒜?而且还是个下三滥的西域胡儿,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王世充发现他在京师中简直寸步难行,不但在公务上上官横挑鼻子竖挑眼,动辄拿个芝麻绿豆大的破事当众斥责羞辱他,而且下属们也不把他这个员外郎当回事,敷衍塞责都是轻的,公然顶撞、拒绝行事的也不少见。最过分的是,他一个堂堂的朝廷命官在大街上被受人指使的泼皮混混羞辱,报官之后居然没人愿意管!然后他以数倍之金在京师购屋置业,居然无人敢卖!

    短短数日之内王世充便受尽了屈辱,他本想找晋王告状,但是思虑再三之后还是断了这个念想。他采取的办法对于羞辱继续隐忍的同时,一边积极的越过上司直接朝廷陈事进言,以图引起晋王的注意,一边利用职权徇私作弊,随心所欲的贪污受贿。这时候看他不顺眼的人跑来斥责他,他就言辞非常激烈的巧言诡辩文过饰非,就是绝不认错,让这些人无可奈何。此时晋王杨广在朝中的声望正如日中天,隐隐有压倒太子杨勇的趋势,谁也不想因为这个小人物直接得罪了这位大贵人,毕竟他们只是想通过小动作逼走王世充,直接撕破脸闹个不可开交他们也没这个胆子。

    不过杨广的耳目十分灵通,很快知道了王世充的遭遇。杨广素怀大志,对皇位势在必得,而且早就对登上帝位之后的施政方针有所谋划,破坏山东士族的根基,消除其对皇权的威胁就是他所瞄准的目标之一,他也因此大力提拔了一些像王世充这样的出身寒门的臣子以备他日之用。可是此时他毕竟还未当上太子,不想太早暴露出对于士族的敌意,所以在权衡之下他决定将王世充外调,把他外派到江都那个荒僻之地当了个宫监。

    在京师的世家子弟看来,调任京师不足半年便被贬斥到地方的王世充是个十足的失败者,并因此而欢呼,又不知道做了多少首诗来嘲讽、讥笑这个不识抬举的西域胡儿。可是王世充却不这么认为,在他心里对于杨广是感激的,哪怕杨广其实并未在他与士族子弟的斗争中为他出头,而是把他当成了妥协的牺牲品踢出了局,但是这毕竟也是一条出路。这种待遇,不论是对王世充个人,还是他身上烙刻的西域胡人身份而言,都是一种难得的善待。

    杨广继位之后,并未立即将王世充调回中枢,反而任命他为右监门将军,使他成为了江都事实上的军政一把手。待到东征开始之后,为了稳固后方,杨广干脆任命他为江都留守。要知道此时的大隋三都留守中,除了王世充之外的另两位都是皇孙之尊,由此可见杨广对他的信任之重。

    杨广的信任很快得到了回报。杨玄感造反导致东征失败之后,杨广回军平叛受阻于河北,天下一片大乱。拥兵十万、坐镇江都的王世充此时也在杨玄感的招揽之列,并向他许以王爵以及纳言之位。不过王世充不为所动,不但将使者斩首,还连斩劝他易帜反隋的数名亲信将领。在表明了自己忠于大隋、忠于皇帝的坚定立场之后,王世充并没有头脑发热的立即北上救驾,而是出动兵马大肆清剿江都周边的反贼,杜伏威被他撵得走投无路,只好跑到河南当起了义军的副盟主,沈法兴更是被他杀得鸡飞狗跳,一路逃到了东海边上差点跳了海。大反贼尚且如此,那些势单力弱的山匪蟊贼更是被他杀得人头滚滚,江都周边方圆数百里内凡是敢刺毛乍刺的统统斩尽杀绝,剩下的好像除了良民就是顺民,算是彻底的给他的皇帝打下了一块安稳的地盘。

第一百七十二章 胡儿王世充(下)

    扫清了后院,王世充马不停蹄挥军北上,而且在皇帝没有宣召他的情况下,不避嫌疑的直接带兵越界进入河南,最终在夏丘接到了杨广。

    要知道这个时候皇帝对于武将有着极其严格的限制,一旦其掌军之后,军队的编制数量、行军的路线、所需途经的地方、哪座城能进哪座必须离城多远绕行等方面都有着严格的规定,一旦违反必定严惩不贷,而越界用兵更是大忌中的大忌,犯了几乎就是死罪。虽说王世充救驾心切情有可原,但是已被杨玄感造反弄成惊弓之鸟的杨广还是有些不悦,对王世充既没有封赏也没有惩处,只是调整了他的兵权,将王世充好不容易训练出来的十万江淮子弟兵调往江都驻防,只塞给他五万老弱令其驻守下邳守护江都北路。

    王世充毫无怨言的全盘接受了皇帝的安排,而且在后面的几个月里充分的发挥了他在军事上的天才,不但很快控制了整个下邳,收复了东海郡,还兵发彭城,以数万老弱之兵硬撼李密亲自指挥的瓦岗军,并拿下了萧县,彻底将瓦岗军的兵锋阻于江都以北八百里之外。

    杨广其实对自己欣赏的臣子是十分亲厚的,王世充犯了错,把他的精兵强将换成了老弱残兵只不过他的一个小小惩戒罢了,没过几天气消了就打算给他换回去。结果没想到就这么个工夫,王世充就凭着那些在辽东、在河北蔫得跟霜打的茄子一般的疲兵惫将一口气打下了两个半郡的地盘,把个被东征失败弄得心灰意懒的杨广惊得下巴好悬掉到了地上。惊讶之余王世充的骁勇善战使得杨广的雄心又起,这才坚定了第二次东征的念头,也直接引发了后来的府兵之乱和宇文化及反叛。

    宇文化及一反,皇帝可怜巴巴的连老婆孩子都顾不上,被围在宿豫朝不保夕。此时的王世充正在萧县跟李密顶牛,得知这一噩耗之后二话不说再一次回军救驾。从萧县到宿豫将近五百里的路程,而且当时正值隆冬腊月,漫天的大雪封阻了道路,寻常人等几乎寸步难行。但是王世充愣是兵不卸甲、马不下鞍的连续疾行了三天三夜,付出了折损将士近三成的代价,终于在宇文化及即将破城之际赶到了宿豫。宿豫城下,疲惫到了极点的士兵们在王世充声嘶力竭的嘶吼和驱赶下,片刻不停的向宇文化及的叛军发起了冲锋,终至其功亏一篑。

    而不畏矢石带头冲杀的王世充在此战中身中两矢,险些丧命。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的杨广在感动之余,破格提拔王世充为新丰县公、右屯卫大将军,并赞其为“中兴之臣”,从此将其引为心腹。

    终于靠着自己坚定的忠诚、忘死的拼搏挣脱了种族的桎梏,将从前侮辱过他的人远远的甩在身后,站上一名武将巅峰的王世充,心境却在悄然间发生了变化。

    他到底是一个胡人,而且还是一个西域胡人。作为一个西域人,可以不在乎荣誉、权势、金钱,可以忍受任何的屈辱,所求的就是在任何严酷和恶劣的环境下生存。所以只有在西域才会出现让那些高高在上的种族和王朝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比如有的小国取消了军队,敌来则降连个磕巴都不打,一口气连认几个宗主国、甚至认敌作父、作祖宗都面不改色心不跳。比如有的民族将族内所有的俊男美女都训练成最好的、最会伺候人的奴隶,然后送给宗主国的贵族供其淫乐享受。而西域出产最好的画师、乐师、舞姬也是众所公认的,不知道有多少民族和小国因为这种供奉而获得了强大邻国的欢心,最终逃得一劫……

    王世充与他们不同,他胡人的血统很纯正,却在汉家文明的熏陶下成长,所以他的秉性与寻常的汉人或是西域人迥然不同。因为他的血统,王世充受尽了屈辱,也使得他极度自卑的同时,异常渴望受到那些血统高贵的汉人士族的认同,因此他对杨广的忠诚与其说是受儒家忠义之说的影响,还不如说是他对杨广知遇之恩的报偿,而且这也不是全部的原因。

    其实王世充对于杨广的印象,全部来自于开皇十年平定高智慧叛乱的那短短几个月,此后的二十多年直到夏丘救驾,尽管他屡受当年的晋王、后来的皇帝的青睐、提拔,却再也没有过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在王世充的印象中,他的恩主、效忠的帝王始终是一个身份高贵、举止优雅又才华横溢、胸怀大志的天之骄子、人中龙凤,而在这二十多年间,那个当年意气风发的青年皇子在辣手夺嫡、继承大统之后,营建东都、开凿运河、开办科举,又东征西讨使得四夷宾服,虽然其所为种种不乏争议,但是在王世充看来这恰恰是一代雄主睥睨天下的无上风范,并对此钦佩得五体投地,进而坚定了跟着这位皇帝一路走到黑从而实现飞黄腾达的个人理想。

    杨玄感前来拉拢他时,开出条件之优厚要说王世充毫不动心那纯属胡扯,可是那时他对皇帝一贯崇拜的惯性是如此强大,以至于他认为东征失利不过是一场意外,杨玄感造反也不过癣疥之疾,只要皇帝重新振作,登高一呼,笼罩在大隋头上的所有阴霾都将一扫而光。所以他断然拒绝了送到嘴边的高官厚禄,毅然决然的挥兵救驾。

    待到宇文化及叛乱时,王世充已经开始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狐疑。二次东征的夭折几乎意味着他极度信赖的皇帝对于这个帝国的统治力已经软弱到了极点,而宇文家的叛乱则给他对大隋、对皇帝的信心捅了最狠的一刀那可是宇文世家啊!在大隋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之股肱啊!想当年他初入京师,慕名携重礼前往宇文述大将军府上拜见,企图拉拉关系。可惜王世充连宇文家的大门都没进去,一个派头比他这个堂堂的六品兵部员外郎都大的门房就把他打发了。如今连宇文家都叛了,大隋和皇帝还能指望谁?他王世充又能再指望谁?

    可是前有瓦岗军、后院还着火,手头实力又不足的王世充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拼死再次救驾。当时他还有幻想,寄望于大难不死的皇帝能够醒悟过来,重现昔日的英明神武,引领着他这个无根无蒂的孤臣重回巅峰。

    可是皇帝再次让他失望了。二回江都的杨广彻底的心灰意懒,为了逃避现实把自己关进了高耸的宫墙之内,再也不理政事。如今天下鼎沸,反贼四起,大隋江山摇摇欲坠,而皇帝却宁愿把脑袋埋在沙子里,然后就以为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王世充是个西域胡儿,所以不管他能把儒家经典背得如何滚瓜烂熟,但是他永远都不可能像张须陀那样宁愿做一个大隋的孤臣孽子,与自己的帝王同生共死。一旦生存的危机感再次逼上心头,王世充的血统本性便彻底压倒了将近五十年汉家文明对他的熏陶。在对皇帝绝望之后,他几乎毫不犹豫就开始寻找新的靠山。

    可是靠山这玩意是那么好找的?王世充遍寻天下,发现虽然如今烽烟四起、枭雄无数,可是连个能赶上杨玄感的都找不出来。他这么多年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杨广的身上,所以剩下的本钱不多,所以这一注如何下对他来说就是关乎生死的大问题了,如果再下错,他几乎就没有翻本的机会。

    王世充犹豫了很长时间,不过这期间他也没闲着,而是打着开辟道路、护驾还京的旗号,对瓦岗军发起了猛烈的进攻。其实他的目的在于试探一下被称作天下第一强军的瓦岗军的真实斤两,可是结果却让他失望。虽然他的攻势被阻于彭城境内,可是在他看来,翟让不过是一个缺乏政治头脑的莽夫,而李密则是一个只会夸夸其谈的野心家,毫无人主气相,瓦岗之强不过是弱中取强,不值一哂。

    王世充彷徨无计之时,偶然读起《史记陈涉世家》,其中一句“且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令他顿有醍醐灌顶之感因为他的血统,因为他长期以来深藏心底的自卑,使得他一直活得像根没有骨头的藤,只想着攀上一棵高大粗壮的树扶摇直上,却没有想过有一天他自己也可以挺直腰杆,做一个真正的人上之人!

    野心就像是一颗种子,一旦在人的内心生根发芽,就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它疯狂的生长萌发。可是王世充依然很冷静,更没有轻举妄动,他很清楚要在乱世中搏出一片天地,别的都不重要,唯有一块稳固而且富庶的地盘必不可少。

    江都肯定不行,因为皇帝在这里,想夺取江都怎么也绕不开这尊大神。而皇帝是那么好扳倒的?宇文世家如何,他王世充根本没法跟人家比,结果宇文化及一看大家伙都吵吵着诛昏君反大隋,脑子一热就来了个弑君杀驾,结果马上就成了天下公敌,惶惶如丧家之犬被那些反贼们痛打落水狗。再说皇帝对他王世充恩重如山,他要是敢对皇帝下手,名声绝对得比宇文化及更臭大街,下场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王世充把目光瞄向了东都,并贿以重金买通虞世基和裴矩、裴蕴,谋求东都副留守、河南讨捕大使之位。

第一百七十三章 杨霖是谁?

    杨广把自己关进临江宫里边既不见人也不理事,连最亲近的大臣如内史侍郎虞世基想要一睹龙颜都得费老鼻子劲了。可是大隋现在虽然快不行了,可是毕竟还在名义上掌管着天下所有的破事,一天到晚送到江都的各类文书跟雪片似的,虞世基与二裴能替皇帝打发的都打发了,可有些事情毕竟不是他们这个层面能处理得了的,还得皇帝出马。一开始,皇帝每日还派个宦官来把那些重要的奏章拿回去批复,可是时间长了皇帝又烦了,嫌整天盖印这个活儿太累,干脆把除了信玺之外的所有公章一股脑都塞给了虞世基,让他凡事自己掂量着办,只要不再去烦皇帝就好。

    这下虞世基快活啦!他成了皇帝的代言人,谁要是想在大隋说话还好使的地方办什么事,只要他虞大侍郎点个头盖个章就没个办不成的。所以老虞一手捞钱,一手办事,价格公道童叟无欺,不但效率高,信用更高,从不像以前皇帝那样光说大话就不兑现。

    所以王世充才找上门来,老虞钱也收了,却发现这事不太好办。皇帝现在虽然不管事了,可是他并不傻,一大堆公章都交出去了,唯独把那枚专门调兵遣将用的皇帝信玺给扣下了,否则万一老虞脑子一热想让皇帝屁股挪挪位,杨广到时候找谁哭去?

    不过这事难不倒虞世基,而且他深知想把这门捞大钱的生意继续做下去,就得把信用这面招牌给立住喽,所以十分卖力气的开始为王世充张罗。他为此写了一封长长的奏章,剖析了大隋中兴之策,那就是“圣驾还京,号召天下”,而实现的途径呢就是“东西并进,夹击瓦岗”。不过他也警告皇帝,此事重大不容有失,所用之人必须对大隋、对皇帝忠心不二,这样的人江都有不少,除了他老虞还有王世充和张须陀皆可信任。可是作为东西并进的那一头,也就是东都方面情况就堪忧了,屈突通那个老匹夫近来一直对皇帝的诏令阴奉阳违,其心叵测,所以必须把他换掉才稳妥。至于替换的人选,陛下觉得您口中的那位“中兴之臣”咋样?

    虞世基的建议让杨广有点小激动,江都虽好但是堂堂一朝天子总蹲在这个远离中枢的小地方确实不太合适,而且也越来越缺乏存在感,要是能回东都想想也不错哈。所以这事皇帝批了,而且打发王世充即刻上任。

    杨广这么一激动就忘了今时不比往日,要放在一年前他把这话撂下来,王世充肯定连家都不敢回、行李都来不及拿拍马就得往东都跑。可是现在情况就不一样了,就算王世充对这道圣谕求之不得,可问题是他想去就去得了吗?

    屈突通不是问题,起码不是大问题。这个老匹夫虽然不怎么听话,但是无论身世、威望、人缘还是胆量都差那么一截,没有造反的本钱。但是杨霖就不一样了,这个杨逆余孽可是没啥事不敢干的。要不先不告诉他,让王世充悄悄溜过去?这事明显不现实,且不论江都现在就像个大眼筛子,皇帝在深宫里放个屁没几天都能传遍天下,更何况这么大的人事变动?而且据说本该成为死对头的杨霖和屈突通这两位神人现在关系好得合穿一条裤子都嫌肥……王世充要去东都这事总不能瞒着屈突通这位事主吧,他知道了不就等于杨霖也知道了?

    要是杨霖不打算让王世充过境他还真就过不来,而且他根本不用自己出手,只要把消息透露给翟让和李密,这两位把王世充恨之入骨的瓦岗大头头岂能轻饶了他?

    虞世基挠破了头皮也没想出好办法,只得修书一封对杨霖好言相劝,寄望于他手下留情。谁知杨霖压根没搭虞世基这个话茬,反而是极端粗暴无礼的回了自以为没他啥事的王世充五个字

    想死,你就来!

    可以想见本就因为自卑而内心极其敏感的王世充看到这五个字时的心情。他本对杨霖没什么印象,这个小家伙在河东、河南干的那点事在他这个“中兴名将”眼中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般的闹剧而已,王世充甚至觉得杨霖没资格被他列入可以作为对手的名单。可就是这个小屁孩、一个小小的果毅郎将,竟然不把他这个新丰县公、右屯卫大将军放在眼里,还狠狠的在他脸上抽了一巴掌。

    王世充彻底愤怒了。以前他因为血统和地位的卑贱而屡屡被人羞辱,他都忍下了,以为只有飞黄腾达了,才会与这样的羞辱绝缘。可是等到他真正拼到这个位置的时候,一个破落的纨绔子弟,还是罪臣之后居然也敢这么赤果果的继续羞辱他、威胁他,王世充哪里还按捺得住火气?

    王世充蛮横的拒绝了虞世基的苦劝,坚持要面圣弹劾杨霖。所谓的弹劾不过是一个托词,杨霖的羞辱让他彻底坚定了离开江都拥兵自立的决心。所以他要凭借两次救驾护驾的功劳从皇帝那里换取一面道义上的护身符,东都他还去定了,既然不能匹马上任,那就带兵打过去!

    可是皇帝哪有那么好见的?现在就连虞世基想见皇帝一面都得求爷爷告奶奶的折腾一大气也未必如愿,更何况还远了一层的王世充?不过王世充也算意志坚定之辈,大热的天就那么顶盔掼甲全副武装的在宫门外的大太阳地里杵着,汗水像小溪一样的流淌,热得几欲晕厥也不肯挪地方。

    后来还是萧皇后看不下去了,亲自出面劝谏她的皇帝老公,杨广才勉强同意召见。

    这还是王世充第一次走进临江宫,不免对这座神秘的行宫有些好奇。可是看到的景象让他很失望,不仅没有外面的传说中的富丽奢华,而且比起京师和江都那两座辉煌的宫殿来,更显得逼仄局促、粗陋不堪。王世充甚至觉得,随便拉出一个士族勋贵的宅院来,都比皇帝驻跸的这座临江宫强百倍。

    这就是外面传说中的皇帝整日里饮酒作乐、宣淫不休的地方?

    杨广把自己关在家里边不露面,他到底在干啥不免就引起很多人的猜想。不过国人一遇到这种事,能想到的无非就两样,不是酒就是女人。而杨广偏偏不知避忌,还修了一座迷楼,光是这座楼的名字就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了,于是乎皇帝遍选江淮美女充入楼中日夜宣淫、萧皇后苦谏无果反被弃入冷宫之类的流言不但传得满天下都是,而且内容细节传得活灵活现,如同亲身经历一般。可是他身边的近臣如虞世基、二裴甚至王世充都知道,这些传说纯属胡扯。

    杨广的性格异常复杂、甚至有些分裂。他胸怀大志,才华横溢,又好大喜功,爱慕浮华,他是个完美主义者,痛恨任何瑕疵和缺陷,同时又对追求完美过程中所造成的巨大破坏和混乱不屑一顾。所以他仅用两年就建成了一座无比辉煌夺目的巨城东都,所以他用了七年就凿通了别的帝王恐怕一辈子都搞不定的运河,所以明明动用三十万府兵即可灭国的高句丽他非要发动百万大军、数百万民夫,所以他把大隋铁打的江山弄得支离破碎……

    把江山要搞丢了,那必然就是昏君,既然是昏君,哪个是不昏庸**的?所以不用等到后世,这时候在很多的传说中,杨广已经堪比桀纣了。其实杨广并不昏庸,反而很能干,就是能干的有点过头……而且他也并不好色,也许年轻的时候胡混过,可是皇帝与萧后数十年恩爱如初、相敬如宾,这在大隋的勋贵近臣中间是没有不知道的,而惹火了皇帝赶紧找萧后求情必定灵验更是官场中人所共知的事情。至于说什么龙舟选美啦、迷楼藏娇啦这种事好像还真有,不过这对一个皇帝来说算个什么事?他们都很清楚,皇帝对女色的需求其实很淡,以至于这么多年就诞下了四子两女,而且大都是萧后所出。至于为啥搜罗那么多美女?别忘了杨广可是一个极端爱好美好事物的帝王啊,而且内心敏感细腻,人家喜欢鉴赏不行吗?所谓搜罗美女就是为了宣淫,纯属因为贫穷而限制了想象……

    王世充一路胡思乱想着走进了成象殿,杨广并没有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而是斜倚着一根攀龙柱正与萧后低声谈着什么。他见到王世充进来打算大礼参拜,有些不耐烦的挥手制止,然后直截了当的问道:

    “王卿急于见朕,所为何事?”

    皇帝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倦怠,还带着几分燥气。于是王世充不敢怠慢,更不敢再拐弯抹角,生怕下一刻就被明显有些不耐烦的皇帝给撵出去。所以他也直截了当的高声奏道:

    “臣弹劾通议大夫、右备身府果毅郎将杨霖欺君罔上、意图不轨,而且抗旨不尊,出言恐吓朝廷重臣,企图拥兵自重,实乃不赦之罪。臣请陛下下旨,令臣领兵除杨逆、扫瓦岗,护送圣驾返京!”

    王世充给杨霖安的这几条罪名无论哪一条都够砍他脑袋了,也足够把皇帝气得半死,谁知杨广非但没生气,反而大为奇怪,叠声问道:

    “杨霖?果毅郎将?为何朕不知此人?这个杨霖到底是谁?”

第一百七十四章 千古第一帝(上)

    王世充一开始以为皇帝在逗他,可是他偷眼瞅了一下皇帝的表情又觉得有不像,可是皇帝怎么可能不知道杨霖是谁?

    杨广要说他不知道三省六部的长官是哪位王世充相信,因为他也不知道……自从高颖、杨素、苏威等位高权重的老臣死的死、贬的贬之后,这位素来喜欢独断专行的皇帝干脆拒绝提拔新人,三省主官空置多年,连六部的尚书现在都凑不齐一桌麻将了,以至于如今大隋的朝政尽掌于内史侍郎虞世基、民部侍郎裴蕴、吏部侍郎裴矩三个四品官之手,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大隋的文官现在严重缺编,武将却严重富余。经过两次叛乱的打击之后,杨广对于大隋的武将严重缺乏信任,把军权紧紧的抓在了自己的手中,江都驻军连个小郎将需要调动一下都得皇帝御笔亲批,就算是他最信任的王世充和张须陀都不能幸免。比如王世充亲自训练出来的十万江淮子弟兵被他交到了张须陀手里,而张须陀从齐郡带来三万嫡系则被他交给了从晋阳跑回来的王威。至于江都以外还听他话的武将,例如于仲文、来护儿、薛世雄等十二卫大将军都被解除了兵权,关在江都当闲人养着,不过那些不肯听话的皇帝也只能干瞪眼了。这么一年多来,大隋军方在除了江都以外的地方的主旋律就是裁兵撤将,唯一的一个能升官扩军的例外就是杨霖皇帝还为他专设了一个右备身府骁果军。再说了,那个小子还是被皇帝恨得咬牙切齿的“国朝首逆”杨玄感的儿子,这么显眼、这么特殊的一个人物皇帝能想不起来?开什么玩笑!

    皇帝现在虽然不管事了,赫赫龙威也没从前那么吓人了,可是问起话来那也得有人答啊!否则皇帝一生气虽不至于砍人,但是大伙也没好日子过。所以虞世基一看王世充瞠目结舌无言以对,只要硬着头皮出班奏道:

    “启禀陛下,去岁末突厥犯境,有河东义民名杨霖者,散家财、募义兵,挥军北上阻突厥于马邑。其时朝廷大军被逆贼阻于内地,不及北上守边御寇,为免物议,微臣当时曾提议陛下可暂赐官身以正其名。后经陛下钦准,将其所部置入右备身府骁果军,赐杨某通议大夫、果毅郎将之职,受正议大夫、折冲郎将尧君素节制。”

    虞世基这么一提醒,杨广立马就想起这回事了。不是杨广突然间记性好了,而是那位“义民”的姓氏太过特殊了。

    杨广这辈子最恨的俩姓,除了李就是杨。姓李的倒霉是因为那个子虚乌有的《桃李子章》,为此以右骁卫大将军李浑和将作监李敏为首的数十位李姓高官还丢了脑袋,另一位姓李的大人物、也就是杨霖他老丈人李渊靠装孙子装得出神入化这一自带天赋才逃过一劫,不过日子过得也是惶惶不可终日。至于姓杨的怎么招了皇帝的恨那还用问吗?杨广一直认为他之所以走了霉运、国势中落、皇威扫地,全是杨玄感造的孽!所以要问杨广这辈子最恨谁,杨霖这位老爹绝对排首位!至于恨到啥程度,杨玄感得坟头都快长草了,皇帝还下令将其开棺戮尸,并令人将其残尸**后分别抛入四野八荒的深谷之中不得入土,以使其**不全魂魄消散,永世不能投胎。你说这怨气得有多大?这还没完,皇帝又下令夷其九族、毁其宗庙、掘其祖坟,改其宗号为“枭氏”,要不是皇帝自己也姓杨实在没法再折腾,否则全天下姓杨的都没好日子过。

    所以杨广当时看见这个“义民”也姓杨心里就觉得腻歪。虞世基更不敢告诉他这个杨义民的身世,否则杨广就算不当场揍死他,收编讨奴军也彻底没戏了。老虞也是没办法啊,皇帝不管事,他不能不管啊!毕竟老虞还是热爱大隋的,没有大隋,他当个屁的内史侍郎,就算能投靠上新主子,还能让他大权独揽、皇帝的公章尽在掌握,肆无忌惮的大笔捞钱?

    所以为了能给大隋再续上几口气,老虞也是拼了。

    不过现在皇帝追究起来,虞世基可是有点麻爪了,赶紧蹦出来给皇帝解释,希望能囫囵蒙混过关。不过现在的形势明显有点复杂,老虞拼命的遮掩,皇帝则面露疑色,而还有一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门心思想把他的老底揭穿。

    这个人当然是王世充。他跟老虞没啥仇,相反相处得还不错,别看他的官衔比老虞大,可是对这位事实上的虞大丞相向来毕恭毕敬,钱更是没少送。老虞人也不错,没少帮他的忙,比如这回为了他回东都的事四处奔走,可谓操碎了心。

    可是现在老王顾不上跟老虞的交情了。他已经下定决心要自立,自立首先就得有兵,可是皇帝不发话他还真是一个兵也调不动。这位皇帝现在意志消沉,除了保住小命好像在没啥追求了,所以老王拿江山、拿社稷、拿大义撺掇他绝对没戏,只能从私仇上想办法。要想让皇帝激动、忘形,给他兵让他去出气,拿杨玄感当由头简直再合适不过了,即便搭上无辜的老虞一条小命也无所谓啦。

    “启禀陛下,此子……就是这个杨霖,自称是国朝首逆枭氏玄感所遗之独子……”

    “什么!”

    果不其然,还没等王世充把话说完,杨广就噌的一声一蹦三尺高,脸色涨得通红,瞠目欲裂,头发胡子好像都根根直立起来,冲着脸色发白的虞世基怒吼道,“虞世基,想当初是你信誓旦旦的告诉朕说,枭氏一族尽皆授首,如今这个杨霖算是怎么回事?还是那枭逆亲子,不但逍遥法外,还被你保举为国之重臣,你到底是何居心!朕治你个欺君罔上之罪都是轻的,你罪该万死!”

    老虞吓得两条腿都成面条了,噗通一声不是跪倒而是瘫倒在地,叩头如捣蒜,嘴里不停地喊冤:

    “冤枉啊陛下,微臣冤枉啊!当时微臣只知此人名叫杨霖。微臣如今人在江都,与河东距离何止千里,况且交通断绝消息不畅,哪知道他是枭逆亲子啊?”

    “那王威呢?他不是从河东回来的吗,你怎么不问问他?对了,朕记得王卿曾奏报过此事,当时朕有要事在身疏忽了,王缠,你去朕的秘奏匣子里找找王卿的奏章!”

    杨广的贴身宦官头子答应一声之后就匆匆出殿而去,而杨广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虞世基,对着他继续大骂不止。这要是换个人,他早就让人拖出去把脑袋剁下来了,可是老虞不行。这个老家伙虽然贪婪了些,至于是不是真的忠诚杨广也搞不清楚,可是他很清楚这老家伙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胆小,而且没有野心。杨广现在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忙,根本没心思操心政务,只能把这些破事托付于人,而虞世基就是最好的人选。要是把老虞给砍了,杨广还真找不出合适的人选代替他。

    现在满天下的人都在传说皇帝迭经挫折之后心丧欲死,整天把自己关在深宫里喝酒泡妞,醉生梦死,就是不干正经事。那么杨广到底有什么事这么重要,以至于连励精图治、东山再起都顾不上了?

    其实杨广还真是在励精图治,以图东山再起,不过他办这事的方式方法跟别人不太一样。

    杨广不但是个皇帝,更是个文人,比如他的诗在后世的评价就极高。不过既然是文人,就免不了一些怪癖,体现在他身上最突出的表现就是极度的自傲。从他继位登上大宝至今一路顺风顺水、事无不成,堪称神挡杀神佛挡**,可是为什么就打了这么一个小小的败仗,他的大隋就几乎在一夜之间垮塌了半边,如风中之烛摇摇欲坠了?

    杨广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是他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不搞清楚这个关节怎么挽大隋于即倒?所以他先是召集了心腹重臣问计,结果这帮窝囊废平时扯起淡来口若悬河,较起真章来狗屁不是。问人不如求己!杨广身上那股子文人的臭脾气又涌上来了。他也确实是才华横溢,比他手下那群笨蛋强多了,所以他决定抛开杂念,一定要找出正确答案。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这话好像是杨广的下下任李老二说的,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杨广就不知道这个理儿,所以他想到的第一个办法就是去翻史书,看看他的老前辈们碰没碰到这个问题,又是如何解决的。

    他花了几个月把江都行宫里边所有能找到了的史书都翻了个遍,结果他想找的答案没找到,倒是有了一个意外发现那就是从古至今所有为君为帝者有一个算一个,哪一个敢说比他牛的?论文治武功他杨广要是甘为第二,还真就没人敢说老子天下第一!

第一百七十五章 千古第一帝(下)

    现在是大业十年,也就是说杨广当上皇帝满打满算也就十年,可是他在这十年来干出来的那些事足以让九成九的前任们无地自容、掩面而走。就算跟那些光耀千古、几百年才出一个的明君,比如说秦皇汉武比起来,还是有些不如……不过这么比较有些不公平他们干成那些事用了多少年,杨广当上皇帝才几年?

    所以不服气的杨广就跟他们比当上皇帝的头十年。

    秦始皇嬴政十三岁继位,不过当时朝政皆有仲父吕不韦把持,一直到二十二岁才亲政,所以杨广很大度的将两个人间竞争的起点就定在那一年。

    那么已经在王位上热身了快十年的嬴政在下一个十年里都干了些什么呢?先安内。他用了两年的时间诛、幽太后,并铲除了吕不韦的势力,在此期间嬴政还走了一个弯路,下了一道臭名昭著的《逐客令》,幸被李斯所阻。

    攘外必先安内。嬴政扫清了自家后院之后开始了平灭六国、一统天下的大业。此后的八年,他先是两次攻赵,不停的撕扯秦国这个最大的强邻身上的血肉,并杀鸡儆猴,迫使韩魏两国先后向秦献土,可还是没有阻止嬴政派内史腾灭了韩国。之后嬴政派大将王翦出兵攻赵,并使用反间计除掉了赵国最后的顶梁柱李牧和司马尚,一举又灭了赵国。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为啥?因为光是整明白这点破事,嬴政就整整折腾了十年。

    那汉武帝刘彻呢?

    刘彻十六岁登基,然后他就遇到了跟嬴政一样的问题,那就是窦太后大权独揽,刘彻就是个摆设。所以杨广继续大度,让刘彻也学嬴政那样先热身,等到他二十二岁亲政了再开比。

    在这十年中,刘彻颁布了《推恩令》,加强了中央集权,并削除了一半的侯国,同时在思想上采纳了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建议,同时在长安设立太学。军事上,元光二年,刘彻派遣李广、公孙贺、王恢、李息、韩安国五将军,率三十万汉军,在马邑设伏被匈奴识破,三十万大军无功而返,这就是著名的“马邑之谋”,败笔!。元朔二年,匈奴两万骑入侵上谷、渔阳,刘彻派卫青率万万骑先是收复河套,然后采取迂回包抄的办法,一举赶走匈奴的楼烦王和白羊王,解除了长安的威胁。此后,刘彻在那里设朔方郡、五原郡,并移民屯垦,又重新修秦长城派兵驻守又修长城,继续败笔!同时为了联合大月氏夹击匈奴,派遣张骞出使西域。

    有人要问了,那元朔五年卫青大败右贤王、生擒匈奴十万人,次年霍去病率八百骑狂飙数百里,豪取冠军侯怎么不算?杨广嘿嘿一乐:超期啦!那是在刘彻继位第十一年和十二年的事啦!

    那么杨广在这十年间又干了哪些事呢?

    虽然他没有嬴政和刘彻那样的热身期,不过杨广继位时已经三十五岁了,不仅思想上比那两个小年轻成熟,而且下手更加狠辣。

    他继位第一件事就是逼死他大哥、前太子杨勇,然后除了早死的三弟杨俊,四弟杨秀和五弟杨谅先后被幽禁,所有的侄儿斩尽杀绝。至此,高祖文皇帝杨坚的后代就剩下了杨广这一支独苗。

    收拾完里屋的,就轮到外屋了。一干位高权重、对他爹或他哥忠心耿耿的重臣如高颖、宇文弼、贺若弼被杀,苏威、萧琮遭到贬斥,连助他登上皇位的头号狗腿杨素也因为位高权重遭到了猜忌,对他“外表殊礼,内情甚薄”。杨素有病,杨广“然密问医者,恒恐不死”,活活把杨素给逼死了。不过杨广对此并无内疚,反而颇为自傲你看看哪位有为的君主上位之后第一件事不是给自己身边来个彻底的大扫除?后院不清,举家不宁,家事尚不可为,何以安天下乎?

    清除了这些掣肘,杨广就开始了他的十年狂飙之旅。

    政治上,他先改官制,将他爹设定的以三省六部为核心的中央权力分配体系分拆成五省、三台、五监、十六府,目的很简单,那就是削臣权、集君权;然后他又颁布了《大业律》,剔除了原《开皇律》中较为严酷的部分(后来《唐律》就是基本按照《大业律》修订的);而迁都更是他早就打定的主意,随着江南的开发和山东士族的壮大,关中的衰落不可避免,国都东迁势在必行。可是汉魏时期营造的洛阳早就破败不堪,必须营建新城,于是杨广大手一挥,仅仅用了两年时间便新建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巨城,与之相比,集嬴政胡亥父子二人尚未建成阿房宫和刘彻他祖宗修建的未央宫简直逊毙了。

    搬进新家了,杨广也就新鲜了几天又闲不住了,这回他要修路,而且修的还是水路大运河。大业元年,杨广开修通济渠和邗沟,大业四年开永济渠,大业六年又疏浚了江南河,至此形成了以会稽、洛阳、涿郡为三点,江南河、邗沟、通济渠、永济渠为四段,将钱塘江、长江、淮河、黄河、海河五大水系连接起来的大运河。大运河的建成,其在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上的影响超过了千年,绝对是中华民族历史上的一大标志**件,当然这会儿杨广是不会想到这一点的。

    后院扫干净了,新房子住进去了,路也修好了,下一步该摩拳擦掌出去掐架了。跟嬴政专注于东平六国,刘彻一门心思北击匈奴不同,杨广在军事上把他好大喜功的一面发挥到了淋漓尽致人家偏要四面出击!

    大业元年,杨广令刘方攻占占城(当然那个丛林密布、烟瘴遍地的地方没法呆,隋军一撤走占城王又复国了);同年隋将韦云起驱使突厥人突袭契丹,大败之,俘获其族人四万;大业六年,隋将陈棱、张镇州率兵万人前往攻打流求,击杀其主欢斯渴刺兜,俘男女数千人而还;大业四年,隋臣裴矩指使高车袭击吐谷浑,吐谷浑向隋朝清求援军。杨广乘机出兵,于隔年灭吐谷浑,步萨钵可汗逃亡。至此,大隋的版图东至大海,西到且末,北至五原,南到日南,疆域之阔,为汉盛之后所仅有。

    杨广身为一个文人皇帝,自然不会轻忽教化的作用,并熟练的将其运用到政治中,极大的打击了山东士族的权力基础。大业元年,他便下诏“君民建国,教学为先,移风易俗,必自兹始。”立即恢复了被他爹废除的国子监、太学和州县学,大力征辟儒生、提拔寒士。大业二年又增设进士科,典定了科举制度。

    回想起自己十年奋斗的成果,杨广感慨万分又无比自傲,皇帝做到这个份儿上的除了他也就没谁了。秦皇汉武?起码他们的头十年赶不上朕吧?可是老天何其不公,仅仅给了朕十年的好时光,然后就把所有的荣光一把抹掉,这究竟是为什么?

    杨广本想以史为鉴,没想到历史给了一个让他更加悲愤的结果,却偏偏没有他想要的答案。不过杨广可不是那么容易灰心的,既然人间没有答案,那么就不问苍生问鬼神。

    他想起来一个人。那是几年前他正为一首叫做《桃李章》的童谣所苦恼,当时他的亲信大臣、许国公宇文述给他推荐了一个方士叫作安伽陀的,据说此人擅观星象、知晓天命,所出谶言符语无不灵验,杨广一时好奇就接见了此人。

    杨广其实是尊崇儒教的,曾在大业五年下诏曰“先师尼父,圣德在躬,诞发天纵之姿,宪章文武之道;命世膺期,蕴兹素王。而颓山之叹,忽逾于千祀;盛德之美,不在于百代。永惟懿范,宜有优崇。可立孔子后为绍圣侯,有司求其苗裔,录以申上。”孔子主张敬天地而远鬼神他也是赞同的,所以尽管这个叫安伽陀的方士给他表演了一些非常神奇的异术,并对让他困惑不已的《桃李章》给出了“当有李氏者应为天子”的警语,杨广也确实按他所说的那样杀掉了包括李浑、李敏在内的几十名李姓大臣,不过他还是把安伽陀撵出了紫微宫。因为那时的杨广还没自大到不把秦皇汉武放在眼里的程度,这二位作为他的榜样,晚年间为追求长生而求仙问道所造成的惨痛教训一直为他所警醒,而且这时候杨广还算年轻,对于死亡也没有什么恐惧感,所以并没把这个安伽陀太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不同了,盛极而衰的巨大失落再加上数次遭人背叛、几度险些丧命的经历让杨广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恐惧,而十年辛苦毁于一旦所带来的痛苦更是让他对于自己的力量产生了怀疑,于是他在不自觉中走上了他的前辈的老路,将自己和大隋的未来寄托在那些神奇又神秘的力量之上。

    大业十年元月,方士安伽陀被秘密招进临江宫,被皇帝安置在迷楼。

第一百七十六章 运也命也时也

    杨广再见到安伽陀问的第一件事,还是关于那首《桃李章》。

    上次杨广问到这个问题时,安伽陀给出的答案是“当有李氏者应为天子”,并建议他杀掉所有李姓之人。当时杨广认为李姓乃是天下大姓,先不说李氏者何止万千,又如何杀得尽,便是杀得尽就能杀了,这不是没事找事给自己添乱嘛?而且当时杨广正意气风发,压根不相信铁打的大隋江山有倾覆之虞,虽然还是动手宰了李浑、李敏等人,却也把安伽陀撵出了东都。

    如果上次还有些戏说的味道,那么这回情况就不一样了,杨广很想从安伽陀口中知道他这颗大好头颅,到底谁人可以斫之。

    不过这回安伽陀却沉默了,杨广耐着性子等了几天,最后心急火燎的都要砍人了,安伽陀终于开口了。

    “陛下,《诗经》有云‘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汤之《盘铭》又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先贤之道言犹在耳,草民以为那《桃李章》之谶言于今日之大隋有如昨日之黄花,再去计较已然毫无必要。”

    杨广一听这话就有点来气:想当初是谁说要尽斩天下李姓之人来着?怎么转眼工夫你一口大白牙上下一碰就不认这码事了?你这个王八蛋知不知道因为朕斩了李浑李敏而惹出多少麻烦?得罪了多少关陇世家?

    这要是换成一年前的杨广,说不定当场就能拔出剑来把这个神棍给砍喽。不过此时他无疑还有更为关心的事情,所以杨广强按怒气,叠声追问道:

    “依卿所言,是不是李渊、李密这等乱臣贼子就不足为患了?”

    安伽陀神色不变,却全然不顾皇帝满脸的期盼和焦急,断然摇头道:

    “草民不知。”

    杨广这下可是彻底怒了。怪不得历来凡是求仙问道的皇帝最终都没个好下场,原来这帮神棍就没一个靠得住的!放在平常一个个的把自己的能耐夸得天花乱坠,张口闭口天道、轮回之类虚头巴脑的鬼话,到了见真章的时候连朝堂上那帮笨蛋都不如,朕真是病急乱投医,居然真信了他的邪!

    杨广拍案而起,手都握到剑柄上了,这时候那个老牛鼻子安伽陀又慢悠悠的来了一句:

    “草民虽愚,但亦知大隋运势变矣,只是百思不得其故,因有此言,非是有意轻慢陛下。”

    杨广一下子就愣住了。

    大隋的运势变了,这事他比谁知道,因为他一向以来的好运气似乎从去年开始就用尽了。他的好运气没了,大隋的运势能不变吗?大隋就是他杨广,他杨广就是大隋,这两者根本不用分,也分不开。

    杨广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他的运势都跑哪去了,安伽陀虽然说他也不知道,可是杨广毕竟还是看到了一线希望,所以拔剑的手一拐弯就端起了一杯酒,也不喝,就那么默默的等着安伽陀给他解释。

    伴君如伴虎真不是吹的。安伽陀的小命暂时保住了,神色也更加从容,干脆放肆的离席而起,迈着方步侃侃而谈:

    “草民虽为方士,一心修道不理俗务。但是修道首在修德,为何草民当初罔顾亿兆生灵,做出劝谏陛下杀尽天下李姓之人这种丧心病狂之事?魏人李康曾云‘夫治乱,运也;穷达,命也;贵贱,时也。’《战国策》亦言‘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物盛则衰,天之常数也。’这等言论草民此时说说也就罢了,放在两年前又当如何?草民修行是为了长生,可不是为了送命,故此危言耸听,还望陛下宽恕草民谄君、欺君之大罪。”

    安伽陀名为请罪,可也没看出他有半点的诚惶诚恐,而杨广也毫不在意,他的好奇心已经被安伽陀成功的勾起来了。

    “卿既知罪,为何当初仍要那般作为?”

    “回禀陛下,人皆言草民善断谶言、符语,实为大谬。昔秦时有谶‘大楚兴,陈胜王’,实则如何?‘陈胜王凡六月’而已。汉末黄巾贼冒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之谶为号召,除了闹得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之外,并无灵验之处。类似之说不胜其数,草民对此深恶痛绝,岂能再操持此邪术招摇撞骗?那《桃李章》用辞粗鄙,前言不搭后语,意指含糊,与天时、命理、气运皆无关联,除非有心人意有所指,否则草民看不出其中有什么玄机。

    然则草民夜观天象,惊见帝星暗淡隐偏向东南,而破军则异光大盛有冲凌紫微垣之势,似有兴替之相。欲破此命数,唯中宫以静制动,任凭八方风雨我自岿然不动。而东都居天下之中,北靠邙山千年龙脉,周有四水环绕,形胜固险,四通八达,居中可应天下,只要陛下居此不动,便可安渡此劫。”

    “安卿当时为何不说?”

    “其时陛下雄心万丈,草民人微言轻,此话便是说了,除了坏了草民的性命,还有何益?”

    杨广不禁黯然。不错,两年前的他正摩拳擦掌、急不可耐的准备东征,并企图借此一举挖空山东士族的根基。当时此议在朝堂之上反对者众,被他毫不客气的训斥的训斥,贬斥的贬斥,连脑袋都砍掉了好几颗,安伽陀就算劝谏他,下场也好不到哪去。

    “依卿之言,朕便是应了此劫?”

    “这便是草民方才所言的不知之事了。草民上次陛见之后不足一年,一夜偶观天象,突见那冲凌紫微垣之破军异光不见,骤然转趋暗淡。帝星虽然位指东南,却摇而不坠,隐有扶摇复勃之势,而贪狼、廉贞二星则取代破军,虽光芒大作却并不炽烈,星芒飘忽不定却无煞气,其意所指让草民百思不得其解。草民连续观星月余,虽小有所得,但其中却大有可推敲之处,故此草民献丑不如藏拙,更不敢欺君,只得直言不知。”

    一听说自己似乎要转运了,杨广立刻来了精神,竟然不顾尊卑的对着安伽陀深施一礼,连称呼都变了:

    “还望先生教我。”

    这下子安伽陀可不敢再托大了,赶紧跪伏于地,连称不敢。

    俩人客气了半天,安伽陀可算把他的研究成果交代出来了。

    按照安伽陀的说法,破军之变很可能意味着那位可能是皇帝的最大对头出了什么意外。这种事情在他看来并不意外。秦末之项羽、汉末之曹操、魏末之司马懿其时均以客星之位侵凌中宫,然则最终主客易位之事并未因此成真,起码在当时没有实现,这就是所谓时也、运也、命也。而帝星与贪狼、廉贞二星的异常变化很可能表明大隋有中兴之兆,只是这一位还是两位的中兴之臣当前并未现于幕前,可能是心志未决,可能是尚隐没于凡尘,也可能是时机未到,更大的可能性是尚未与杨广这位明主风云际会。至于杨广再想问点为什么,安伽陀就一概不知了。

    杨广本来对大隋和他自己的前途已然绝望,安伽陀的这一番捕风捉影甚至可能是凭空捏造(就是俺闭着眼瞎编的作者注)的说辞,给杨广的感觉简直就像是无尽黑暗中的一点光明,哪怕明知道这就是个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他也要不惜代价的试上一试。

    从此,杨广就天天跟安伽陀躲在迷楼里边研究这个“天命”,琢磨谁是他的中兴之臣,怎么才能找到这个大救星,好好的跟他风云际会一把,把其他的什么事都抛到了后脑勺。杨霖?他记得虞世基好像跟他说过那么一嘴,可是当时他满脑子的中兴,对这么个小人物怎么可能放在心上?既然他愿意去跟那些烦人的突厥人掐架那就让他去呗,赏个小官又无关大雅,只要能让他耳根清净,别耽误他一门心思的研究大隋中兴就行。

    杨广这个对于任何能够威胁到他、阻碍到他的人下手都绝不留情,堪称心如铁石,哪怕这个人是他的至亲至爱之人。但是对于那些毫无威胁又是亲近之人他的态度就不一样了,比如说像尧君素、宋老生这样的忠心耿耿跟了他大半辈子的老臣子,尽管屡屡顶撞于他还不知悔改,把他气得鼻子不知道歪了多少次,可顶多也就是打顿屁股也就消气了。至于说像虞世基这样的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不断,忠诚度说不上多高但是胆子绝对没有,才华看上去还不错的臣子,他也是很宽容的。老虞这回犯的错往重里说就是欺君之罪,就算说他大逆不道也搭得上边,可是杨广并不打算就这么的把老虞一刀砍喽。

    所以他也不等亲信大宦官王缠把证据呈上来,便斜着眼睛看着吓得快尿裤子的老虞道:

    “你现在知道了那杨霖乃是枭逆遗子,又当如何处之?”

    虞世基继续叩头如捣蒜:

    “但凭陛下吩咐,微臣无所不从。”

    “朕问你怎么办!”

    “这个……”

    老虞有点犹豫了。他跟在这位皇帝身边的日子也不短了,对这位的脾气也算得上摸清了七七八八,听这口气好像是不准备重处他了。老虞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点犹疑,他很清楚皇帝的意思,发兵讨逆这种不费本钱的话说出来也容易得很,可是这事好说不好办啊?谁发兵去讨杨?这事肯定轮不到他老虞,不是张须陀就是王世充,看这架势皇帝很可能属意王世充。且不论王世充这个王八蛋恩将仇报、坑了他一把这笔账怎么算,心眼不大的老虞现在肯定不想让王世充得这个逞。而且不管是谁,这个逆就那么好讨?杨霖就那么好对付?而且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江都四面是敌,一个差错便是万劫不复,要是讨不成逆反被人家讨了咋整?

    “陛下,这事……微臣以为还得从长计议啊!”

第一百七十七章 贪狼和廉贞

    老虞的一句从长计议又把杨广的火给撩起来了:他有多恨杨玄感没人不知道,以至于死人都得刨出来重新祸祸一边,更何况那个杨霖还活蹦乱跳的,而且还是杨玄感的亲生儿子!这小子还能在大隋的地盘上蹦一天杨广都觉得是他莫大的耻辱,只要想起来就全身都不自在,这个虞世基居然还想替他求情?看来是没少收那小子的钱啊,没想到这个老王八蛋居然还是个舍命不舍财的主。

    杨广都快被虞世基给气乐了,他本没想把这货怎么地,可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执迷不悟那可就是自寻死路了,杨广怎么可能还继续容忍?他刚要喊人把这个王八蛋拖下去剁碎了喂狗,可是虞世基可没光顾着磕头,嘴里也没闲着:

    “陛下呀,那杨霖如今身在荥阳,与江都远隔千里,中间又夹着瓦岗贼,就算陛下要发兵讨逆也够不着啊?更何况此子虽为枭逆余孽,但自从出世以来并无反迹,反而对朝廷和陛下颇为恭顺。陛下您想想看,他自河东发迹,据王威所言是受到了李渊的资助。那李渊心怀异志图谋不轨,早为陛下所警,如今更是大肆扩充兵马,不从朝廷调遣,实则已是拥兵自立、形同反叛了。那杨霖若是真有谋逆之心,只要跟于他有恩的李贼合兵一处,声势必然大振,必成朝廷和陛下的心腹之患。可是此子却百般推诿拒绝了李贼的邀请,还裹挟了李贼麾下的数万兵马出走河南,可见其志与李贼殊异,不可等同视之。

    二者,去岁突厥寇边,王仁恭无能导致河东边塞大坏,此子若果有异心,正可择此千载难逢之良机趁势作乱。其时河东军力不足、政出多门,一片混乱,朝廷又无力增援,若是此子再来作反,内外夹击之下河东全境沦陷也并非不可能。然而此子却登高一呼,声言愿为赴国难而摒弃私怨,尽招天下义士与突厥人死战,并且战而胜之,将其逐回塞北。其时此子拥兵数十万,声望更是著于天下,若是心怀不轨起兵反叛,仅凭宋老生、王仁恭区区数万兵马如何能挡?然而此子却在战后将所募之义兵尽数遣散,仅携本部兵马远走河南,由此亦可见其志与乃父大为不同。

    三者,当时为了平息天下物议,也为了尽力笼络此子为朝廷效力,微臣斗胆代陛下之名授其官职。同时为了试探此人,微臣调尧君素为右备身府骁果军折冲郎将,位在杨霖之上。微臣出此下策亦属无奈,且无一兵一卒可供尧郎将调遣,杨霖若有异志只需一声令下,尧郎将断无幸理。然则此子对尧郎将持礼甚恭,虽未将军权全盘奉上,但尧郎将不但在其军中出入自如,而且凡事均向其请示告知,还曾让其独自领兵出战。以上事宜尧郎将在给陛下的陈奏中均有提及,陛下一察便知真伪。

    四者,左骁卫大将军屈突通与杨霖有杀父之仇,然则此子去到河南之后并未与屈突将军兵戈相向,反而相交甚密。二者屡屡合谋共同行事,不但迫退瓦岗贼,不战而得荥阳、襄城二郡,而且联手逐走逆贼宇文成乾收复了京师,还一举消弭了李贼觊觎关中之祸,使我大隋在两京之地声势大振。微臣每每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时常怀疑杨霖为枭逆遗子之说只是坊间误传或是有人刻意为之,否则此二者若真有不共戴天之大恨,焉能相处得如此和睦,不见半分的隔阂?

    故此,微臣以为对待杨霖尚需听其言、观其行,切不可贸然行事,否则很可能会迫使此人投入瓦岗贼阵营之中,无论对大隋还是对陛下都是得不偿失。即便他真是枭逆之子……微臣以为以当前局势,也还是暂且按兵不动为好。”

    虞世基的话让杨广勃发的杀意又有些动摇。老虞所说的四条理由应该不会有假,这种事情一查便知,除非是这老货活腻歪了。尤其是第四条理由让他很是心动,从本性上讲,杨广还是尊儒崇圣的,而且身为皇帝更是要维护天地君亲师这一套伦理纲常。虽然他爹老皇帝死得有点不明不白,他也惹了一身骚,洗都洗不干净,但是他自问要是他爹真是被别人弄死的,哪怕被弄死的理由是为了让他登基即位,他也绝对饶不了这个爱管闲事的王八蛋,将其挫骨扬灰都是轻的。

    所以他很不理解杨霖为什么能跟自己的杀父仇人相处甚欢。如果非要他解释的话,他也只能认同虞世基的观点,即杨霖根本就不是什么杨玄感的亲儿子。

    杨广这么一犹豫,王世充可就着急了。他不惜得罪虞世基也要激起皇帝的火气,这样他才有可能拿到他梦寐以求的兵权,可是谁想到已经死了半截的老虞居然咸鱼翻身了!不但平抑了皇帝的怒火,而且花言巧语又把皇帝说动心了,这可怎么得了?

    所以他赶紧躬身上奏道:

    “陛下,虞侍郎所言虽有几分道理,但毕竟不过是猜测罢了。即便猜测是实,但杨某抗旨不尊,出言恐吓微臣却是证据确凿,陛下不可轻纵,否则皇威何存,臣道何在?”

    杨广一听这话倒是来了兴致,刚才他光生气杨玄感儿子的事了,倒没顾得上这茬儿。不过什么抗旨不尊的他早就不在乎了,现在除了他眼前这些臣子,还有哪个听他的话的?出言恐吓什么的他还没听说过,觉着很好奇,于是问道:

    “王卿所言何意,那个小子恐吓谁了?”

    “启禀陛下,那个小子恐吓的……就是微臣。”

    “哦?”杨广这下子兴趣更浓了,连声问道,“他是如何恐吓王卿的?”

    皇帝是如此八卦,几乎是毫不在意的揭王世充的丑,让他有点尴尬。不过皇帝问话不能不答,更何况为了拿到兵权,丢脸又算得了什么?所以他只犹豫了片刻便从怀中掏出了杨霖写给他的那封书信呈了上去。

    前边说过,杨广这个人才华横溢,文采风流,诗书画乐在当时都属一流之选。这样的人物自然内心敏感而炽烈,对于美好的事物充满了追求与向往,而难以忍受任何丑陋甚至小小的瑕疵,比如说那个倒霉的宇文成乾,也算是人中之杰,就因为脸上长了一撮毛竟然让杨广恶心得哇哇大吐,并斥之为“家奴”。刚刚经过虞世基的一番解说,他本已对杨霖的印象有所好转,而且联想到安伽陀的那些谶言,还在疑惑这个小家伙是不是他的应命之臣贪狼或廉贞。可是当他一展开这封书信,那五个丑出他的忍耐极限、简直臭如狗屎的大字差点把杨广掀了一个跟头,他甩手就把那页信纸撇到一边,连连喊人上铜盆净手,恨不能把那只手搓秃噜皮,还是觉得这只手已经被玷污了,起码几天不能写字了。

    不过杨广搓着搓着,突然噗嗤一声笑了那个小家伙确实有点意思,那五个字虽然丑得天下无出其右,但是他只不过匆匆瞥过一眼,脑海里便浮现出一个浮滑惫懒的少年形象,有些嚣张,又一脸无耻,小身板不大却猫在一群彪形大汉后边狐假虎威……杨广突然觉得这个小子很有趣,竟然产生了要亲自会会这个小家伙的意思。

    杨广这么一乐,王世充可是急了,生怕自己的如意算盘落了空,不管用什么借口总得把兵权先弄过来再说:

    “陛下,即便陛下无意惩治杨霖,可江都与东都东西并进夹击瓦岗之事也是势在必行,陛下堂堂一国之君万万不可长期远离中枢,微臣愿领一强军为陛下前驱,清剿瓦岗贼军,护送陛下还京。”

    没等杨广开口,虞世基先不干了。今天他在毫无提防的情况下被王世充阴了一把,老虞可不是什么心胸开阔之人,这笔账岂能不算?更何况王世充那点小心思他早就摸得一清二楚,自然不能让他得逞。

    “哼哼,王将军哪,所谓话好说事难做啊!将军两次引军西进,无不被瓦岗贼所阻,如今东都援兵未定,将军便急不可耐的要再次出兵,若是再次无功而返,坏了军心士气,岂不耽误了大事?”

    “陛下,微臣前两次西进无功,非战之罪,而是所领之兵要么就是新募之骁果,兵甲不齐训练不足;要么就是东征之败兵,军心散漫士气全无。若是将兵马换成微臣亲自所练成的江淮兵,微臣甘立军令状若是再次徒劳无功,微臣甘受军法处置!”

    “王将军也知江都军马唯江淮兵和齐郡兵堪称精锐,其余不堪一提。你要是把这些精兵强将都带走了,将置陛下与江都的安危于何地?”

    “江都之患,首在瓦岗,微臣引军西进,必将牵制瓦岗主力,江都自可稳如泰山。”

    “呵呵,瓦岗是被你牵制了,那杜伏威呢,沈法兴呢,刘元进呢?诸贼一旦出兵,江都可能抵挡?再者,枭逆、宇文逆贼殷鉴不远,陛下岂可再将国之重器授予一人?”

    “你什么意思!”

    “老夫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

    王世充和虞世基吵作了一团,杨广看似听得饶有趣味,心里惦记的还是他的贪狼和廉贞。以前他曾将王世充视作自己的中兴之臣,如今看来那个叫杨霖的小家伙不管他是不是那个逆贼的儿子,从他以往的作为来看,也很有点那个意思。不过安伽陀也曾警告过他,贪狼和廉贞虽有护主之相,但此二者性情多变、缺乏恒心,可用之而不可尽信之。那么,不如让此二人会一会?

    “咳咳!”杨广假意咳嗽两声,制止了王虞二人的争吵,然后才慢条斯理的说道,“杨霖欺君罔上,抗旨不尊,确应严惩,但念在国朝危急,人才难得,虞卿可代朕下旨斥责之,再……罚其三年俸禄吧。至于王卿所言亦有道理,这样吧,调拨江淮兵五万……三万吧,充入王卿所部,即日出兵彭城打通还京通道。此外严令杨霖率所部东进配合王卿行事,并受王卿节制……就这样,你们下去吧!”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东西并进

    所以当杨霖瑟瑟的穿过金墉城,向着对他全不设防的东都前进的路上,被皇帝的一道圣旨和王世充的一道军令给撵上了。

    皇帝在圣旨里边毫不意外的又臭骂了他一通,但是令他十分意外的是皇帝对他的处罚竟然是扣掉了他和尧君素各三年的俸禄!话说当初他这个官就是皇帝空口白牙胡乱封的,连套官服和仪仗都欠奉,更别提什么俸禄了,闹得现在连老尧这个他的顶头上司的工资都得杨霖自掏腰包给他发。现在还说什么要扣他的俸禄,扣个屁啊,他没拉个横幅做到江都临江宫大殿顶上跟皇帝讨薪已经够宽宏大量了,这不是明明白白的欺负老实人吗?

    “老尧,下月起你没工钱可发啦,咱们那位皇帝陛下替我把这钱给省啦!”

    杨霖气哼哼的把圣旨揉成一团破抹布,顺手塞进尧君素怀里,却发现这老头竟然毫无反应,反而捧着王世充发来的那道军令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老尧你瞎寻思什么呢?那个王胡儿以为他是谁?看来老子上次骂他是骂轻了,这货居然还瑟瑟的命令起老子来了,什么玩意呀?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尧君素摇了摇头,仔细的把杨霖塞过来的那团破抹布展平叠好话说他早就对杨霖这种不把皇帝当回事的态度免疫了,也懒得跟这个惫懒小子追究。不过他还是把军令递给杨霖,蹙眉道:

    “这次情形却是不同,你还是好好看看的好。”

    杨霖有些疑惑的接过来,打开一看,发现王世充好像是没收到他那封五字战书一般,一道军令洋洋洒洒的写了上千字,对以前发生的事只字不提。王世充先是告诉他,皇帝已经批准了东西并进、夹击瓦岗这一战略部署,并命令他全权指挥全军。然后他向杨霖详细讲解了当前的敌我形势,即翟让所部的瓦岗军主力大都集中于北海郡与宇文化及缠斗,并连下临淄、益都、临朐等要地,宇文部败军退守下密、营丘等地,势不能守,预计在月内战火将蔓延到高密郡。而翟让连取齐、鲁二郡让李密深感不安,于上月出兵突破彭城进入琅琊郡,并占据了莒县,与翟让一部对峙于沂水,双方摩擦不断。

    王世充告诉他,现在翟李双方都有增兵琅琊的趋势,如果不出意外,过不了多久二者必然会爆发内讧,而那时就是他和杨霖这两位大隋干将实施东西并进战略的最好时机。

    根据王世充的安排,他将在翟李大战爆发后立即出兵占领萧县、沛县、滕县一线,彻底截断李密的后路,使其孤军悬于琅琊腹背受敌。当然王世充的目的不是帮着翟让整死李密,而是制造混乱并死死牵制住翟李两部的注意力,这时候他就需要杨霖出马了。

    王世充认为,一旦他在彭城动手,很可能促成翟李二人对于局势判断的巨大变化,并迅速采取应变措施。变化之一便是翟李二人立刻摒弃前嫌,置垂死挣扎的宇文化及于不顾,合兵一处向他发起攻击。在这种情况下,王世充直言不讳的告诉他,他要是能挡住瓦岗数十万大军的攻击一个月而不崩溃,那就是天大的造化。而根据他对翟让此人性情的分析,另一种更大的可能性是翟让很可能趁机吞并走投无路的李密部,然后不管是弃王不顾继续追杀宇文化及,还是调转头来先收拾王世充,内部实现一统的瓦岗军都将再无人可挡。

    所以王世充命令杨霖在他出兵彭城的同时,立即兵出荥阳攻击翟让的老巢东郡。据他所探得的情报,翟让留守后方的兵马顶破天也就五万人出头,而且瓦岗军多年积累的粮草、财帛、军资及家眷尽集于此,守将翟弘、翟摩侯又是无能之辈,只要杨霖肯卖力气,一鼓而下并非妄言。而且届时王世充将奏请皇帝再派一支不少于三万人的强军由彭城出济阴,威胁东郡侧翼并阻击翟让可能派出的援兵。一旦东郡被杨霖拿下,就等于掘了瓦岗军的根基、断了瓦岗军的后路,翟李二军必然军心大乱,王杨两军再东西夹击,届时一举灭此朝食、护驾还京、中兴大隋指日可待,那他王世充和杨霖必将作为大隋再造的大功臣而千古流芳……

    如果站在一个吃瓜群众的角度看待王世充的这份作战计划,杨霖作为一个大外行都要忍不住对他时机把握之巧妙、对敌军掌握之详尽、对战术布置之严谨、对战局走势控制之精妙浮一大白。可问题是这场仗不是王世充一个人唱独角戏,他还打算把杨霖拉下水,这里边的门道就多了去了。其中最大的疑问就是按照他的部署,这一战危险最大、损失最多就是王世充和他的嫡系兵马,而杨霖虽然负有攻坚东郡的重任,可是对付起翟弘和翟摩侯那俩白痴他把握还是大大滴有,这么一来他岂不是占了王世充的便宜捞到了最大的功劳?王世充为啥对干掉瓦岗军抱有如此之大的热情,以至于甘愿以自身为诱饵身陷险境,为杨霖制造决胜战机?老王啥时候这般大公无私了?又为毛对大隋如此忠心耿耿了?

    杨霖寻思了半天也摸不着头绪,干脆不费那个脑筋,也没有下令大军停止进军东都的脚步,而是把他的谋士们都叫到他的身边,大家边走边谈。

    “辅机兄,你最近可有江都那边的消息?王世充这家伙吃错什么药了吗,怎么跟打了鸡血似的不肯消停?”

    杨霖一边把王世充的那道军令拿给大家传阅,一边漫不经心的向长孙无忌问道。他这个准大舅哥负责机要情报,是个大特务头子,这事不问他问谁。

    “启禀主公,江都方面皇帝依然躲在深宫里不露面,坊间传言皇帝沉溺于醇酒美人不可自拔,也有人传言一个姓安的方士近来频繁出入宫禁,皇帝召见甚频……至于外廷嘛,听说内史侍郎虞世基不知为何与新丰县公、右屯卫大将军王世充反目,二者相互攻讦,闹得不可开交。至于其他的……卑职这边倒没有什么新的消息。”

    “姓安的方士?”这个杨霖曾用过两辈子的姓氏引起了他的一点兴趣,不过很快就被他抛到了脑后。从长孙无忌那里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杨霖有些懊恼,不过他很快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虞世基的头上,“听说这位虞大侍郎收钱办事,童叟无欺,信誉卓著,辅机兄你看咱们能不能从他这里着手打开一条搜集江都情报的路子?”

    长孙无忌闻言并未答话,只是默默的向他伸出一只手。

    “这是啥意思?”杨霖感到很奇怪。

    长孙无忌白眼一翻道:“你也知道那位虞大侍郎是拿了钱才办事的,而且是出了名的胃口好。让我去收买他这事容易,拿钱来呀!难道让我自掏腰包?话说你去年欠我的俸禄还没补完哪……”

    “呃……我也没现钱呀!要不你问问虞大侍郎他收粮食不?那玩意咱们有的是,把整个兴洛仓给他都行,反正咱们还有回洛、含嘉仓,只要他搬得走……对了,我欠你们老几位的俸禄也换成粮食行不?”

    这回还没等长孙无忌怼他,杨霖就见七八条飘飘大袖从他面前拂过,晃得他头晕眼花,差点从马上掉下去。

    如今天下称王称霸的草头王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不过连就占座山头就敢称王的土霸王都算在内,杨霖也是其中在属下面前最没威严、最没面子的一个。不过这事是他自找的,他也早就习以为常,所以当发现自己的提议不受待见,杨霖毫不气馁,立即熟练的使用转移话题**:

    “那你们说说王世充这回想干啥,我怎么总觉得这家伙没安好心呢?”

    杨霖不扯淡了,他的谋士们也就严肃起来。不过这事确实挺麻烦,王世充给出的理由和策略光明正大,背后又有皇帝撑腰,一口回绝怕是不太妥当,不仅有后患而且有近忧,比如说东都那边闹不好就会趁机发难,搞出什么幺蛾子。要是就这么答应下来更不可行,别说万一王世充是打算晃他们一道,就算他是真心实意,可一旦王世充没挡住瓦岗军还有江都这条后路,那么杨霖呢?跟瓦岗军翻了脸,一旦人家全军西向全力杀来,大家伙别说打了,连个跑的地方都不好找……

    众人都在蹙眉沉思,只有尧君素几次欲言又止,不过最后也是长叹一声,闭口不言了。

    看来大家伙都没什么好主意,杨霖挠了挠脑袋,张口拍板道:

    “既然如此,咱们还是先进了东都再说。”

    “哦?难道主公已经有了定计?不妨说出来让臣等也宽宽心。”杜如晦大喜道。

    “你们这帮一肚子坏水的都没主意,我这个纯洁质朴的大好青年有什么办法?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到时候再说呗。”

    “你……这算什么道理!真是……竖子不足与谋!”暴脾气的杜如晦又火了,不顾房玄龄和祖君彦的劝阻对他破口大骂。而且老房老祖他们虽然表面上在劝解,不过从他们一脸心有戚戚焉的模样上看,肚子里也说不定怎么腹诽他呢,只是没好意思骂出口罢了。

    “唉呀,老杜你别着急,甭管我是竖子还是横子您老人家都拿了我的俸禄,就得老老实实给我打工……好吧好吧,我错了。不过咱们都没主意还能咋整?还能就在这憋着?还是赶紧去东都吧。对了尚德兄,你帮我写封信给翟让和我那位老丈人,就说我对他俩最近在鲁郡和琅琊的摩擦事件表示遗憾和不满。咱们毕竟还是打着同一面瓦岗旗嘛,凡事能动手就别吵吵……呃,好像是说反了。你就说我提议他们开个分赃大会,把地盘什么的好好掰扯清楚,省得成天打得血刺呼啦的怪恶心人的,弄不好还被外人占了便宜……”

第一百七十九章 活烤越王

    杨霖这话就有点超出尧君素忍耐的底限了:王世充那边到底怎么回事还没弄清楚呢,你不配合他可以,但是也不能通敌啊!万一人家王世充洗心革面决定为大隋中兴效死力呢?可是他刚要出言反对,杨霖就伸手拦住了他:

    “我说老尧啊,我的折冲郎将大人您先别急。先声明哈,我还没想好是不是跟翟李勾搭一气坑王世充一回,但是我不得不防啊,万一王世充这个王八蛋想坑我怎么办?所以我现在能做的就是老套路先当墙头草,观望一下再说。还有老尧你也别闲着,你赶紧给皇帝打小报告,就说我很焦虑啊,焦虑得满嘴起大泡哇……好吧,你先别揍我。我不是让你去骗皇帝,而是想让王世充知道我现在还没拿定主意,然后看他还有什么章程。”

    杨霖的这番布置还算像个样,大家伙比较满意,这才暂时饶过了他。

    金墉城离东都也就几十里地,杨霖他们再怎么磨蹭,一天工夫也磨蹭到了。

    话说杨霖带着他的五百精兵气势汹汹的去欺负段达的上万大军的时候,李君羡已经带着万余人马撑着木筏顺水直下东都了,而且早就回报已经汇合了早已投诚反正的三万守军,控制住了东都。所以杨霖他们也没着急,一路优哉游哉的溜达过来,本以为东都城外已经彩旗招展黄土垫道,高官显贵云集,百姓倾城而出以迎呢。谁想到都走到城外二十里了,别说来打前站以示欢迎的官使军使了,连巡逻探查的探子都没瞅着一个,许是东都光复不久这帮人忙活忘了?等大军走到城外十里长亭还一个鬼影子都没见着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觉出不对了。

    先头带兵抢占东都的除了李君羡,还有一个武士。李君羡负责接收反正的守军、占领全城并承担守御任务,而武士则要安抚好胆颤心惊的越王殿下和满城勋贵,同时给后续到达的大军打好前站。这会儿这两位老兄都踪影不见,莫非是反了?不过这事非但杨霖不信,房玄龄杜如晦等人更是不信。且不说这老哥俩一向任劳任怨、老实巴交,就算是后脑勺上长着反骨的侯君集和脑子一热就胆大妄为的张亮在这个时候也不敢干出这等蠢事。虽说现在天下乱成一锅粥,占个屁大的地方划拉出百八十人的都敢称王,但是东都那是什么地方,没有身世、实力、人缘等诸多光环加身,一盏茶的工夫都坐不稳。所以连屈突通坐拥十几万大军都不敢造次,就凭现在城里那几万乌合之众就想自立,那纯粹是老寿星上吊活腻歪了。

    要不就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导致李武大军团灭了?一想到这,杨霖再也坐不住了,下令全军戒备,展开战斗队形迅速向东都开进。

    还没等兵马完全展开,杨霖就听到军前一阵喧哗,然后几个军士就簇拥着一个满身尘土、弄得跟个土地爷似的小老头向他走来。杨霖定睛一看不禁乐了这不是武士吗?

    “老武,你这是咋整的,掉灶灰堆了?”

    “唉呀我的主公,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出大事啦!”

    “大事,能出啥大事?难道是那些郡兵改主意了?总不会是李君羡那家伙又吃坏肚子了吧?”

    “不是,唉呀!是越王,越王要被烧死啦!”

    “啥玩意?杨侗那小兔崽子今年才十岁吧,就学会玩自fen啦?”

    “不是越王自个烧自个,是元文都那帮人……”

    武士本就不善言辞,这一着急更是前言不搭后语,一口气没上来好悬没憋死。杨霖和与他交好的何潘仁等人又是递水又是敲背,可算把他这口气顺过来了,这才把事问明白。

    原来李君羡确实很顺利的拿下了东都,并立即将部下兵马与郡兵进行了混编,然后分头把守东都外城八门。之后李君羡亲率三千人又兵不血刃的占领了皇城,再拿下宫城就万事大吉了,没想到就在这儿遇上了麻烦。

    东都的宫城共有四门,分别是兴教、光政、则天、玄武。李君羡自打进了东都,走哪儿都是门户大开,与其说是抢占不如说是接收,唯独到了宫城在则天门下吃了个闭门羹,叫了半天也没人搭理。李君羡是个好脾气,而且在皇帝他家门口也不敢造次,就分兵打算从东边的兴教门或是西边的光政门绕进去,结果这俩门也叫不开,那就再试试北边的玄武门?

    结果玄武门也是大门紧闭,不过这回有人出来搭茬了一个胖老头颤巍巍的爬上宫墙,自称太府卿元文都,指名道姓的要杨霖出来答话。

    杨霖这工夫刚刚干掉了段达,还在金墉城得瑟呢,所以能接见元文都的只有李君羡。不过元文都是啥人?从“元”这个卓尔不群的姓氏就能证明人家是正牌的北魏宗室,原姓拓跋的,那可是世代贵胄,出身贵不可言。这个叫李君羡的算个啥玩意?杨霖给他头上安的那个内军总管的头衔老元压根不认,姓李的在他眼里只有陇西李、赵郡李,甚至次一级的辽东李也只能勉强入他法眼,可是都没听说过有这号人物,那就一定是个寒门贱种。话说老元是士族门阀制度的狂热拥护者,对于那些寒门出身的别说以礼相待了,就是跟他站的距离近了点,甚至瞅上那么一眼都会让老元觉得他高贵的血统受到了严重的玷污,身心受到了莫大的摧残,所以他哪会搭理李君羡?口口声声非要见到杨霖不可,否则什么都不谈。

    话说整个荥阳军里头,老元认为能跟他平等对话的也就是杨霖这个弘农杨氏出身的勉强还凑合,连李孝恭都不行。且不论他们李家号称出身陇西李氏这一点有多可疑,光是李孝恭这个旁支出身就让老元严重的看不起。

    李君羡脾气再好这会工夫也有点压不住火了,刚要下令强攻,结果元文都视若不见,反而又把一个小盆友拽到了宫墙上。这个熊孩子十岁出头,长得还不错,尤其是小脸蛋肥嘟嘟的让人看着就想掐一把,可是再瞅瞅这孩子那身打扮,谁要是把这个想法付诸实践,那就真是找死了。

    从汉至今,诸朝普遍崇尚周制,所以在大隋的正式场合除了皇帝穿一身黑以外,高品大臣都穿一身红。虽然这么穿衣服必然撞衫,但是要区分尊卑也很容易,一个是看衣饰,一个是看帽子。所谓看衣饰,就是看章纹。《周礼》载有十二章纹,而杨广继位之后更是规定了十二章纹在皇帝“衮冕”上的具体位置,即“于左右上为日月各一,当后领下而为星辰,又山龙九物,各重行十二,……衣质以玄,如山、龙、华虫、火、宗彝等,并织成为五物:裳质以,加藻、粉米、黼、黻之四。衣裳通数,此为九章,兼上三辰,而备十二也。”这就是传说中的“肩挑日月,背负星辰”。而那些穿一身红的皇室、侯伯、子男、孤卿、诸侯,则分别为九章、七章、五章、三章,这下子大家就很容易分得清谁尊谁卑,看见脸生的打招呼也不至于搞错啦。

    至于帽子,杨广规定天子皮弁十二琪(就是帽子上有十二颗珠子),太子和一品官九琪,下至五品官每品各减一琪,六品以下无琪。大臣们所戴的进贤冠,以官梁分级位高低,三品以上三梁,五品以上二梁,五品以下一梁,谒者大夫戴高山冠,御史大夫、司隶等戴獬豸冠。

    眼前这个看起来很招人稀罕的熊孩子,虽然因为年纪太小还未及冠,不过他身上穿的那件红色小冕服上边可是缀了九章的,这就说明这个孩子必是皇子皇孙无疑。而此时东都城内的皇子皇孙就那么一位越王杨侗。

    元文都一手抓着可怜巴巴的杨侗小盆友,大眼皮一翻白眼朝天道:

    “东都乃是大隋首善之地,陛下巡狩之时,敕命越王殿下为东都留守,掌军政要务。尔等一无陛下诏令,二无殿下军令,擅动兵马夺占东都,所为已形同叛逆!殿下虽在稚龄,却心怀忠义,绝不与尔等逆贼同流合污,尔等若是再执迷不悟,殿下便和老夫等与此紫微宫同焚!看尔等届时如何与陛下交代、与天下人交代!”

    这个混账老头居然要烧死越王!

    李君羡吓了一大跳,揉揉眼睛仔细观瞧,发现杨侗小盆友的小胖脸上确实油汪汪的,那身漂亮的小冕服上也油渍麻花,空气中还隐隐的传来一股菜油的香味,勾得他肚子里的馋虫都要跑出来了……

    李君羡还在发呆,元文都却已经一拂大袖,拖着杨侗就下了宫墙。

    这下子李君羡不知道咋办好了。他此来之前,杨霖千叮咛万嘱咐,东都拿不下来都不要紧,可千万别把越王这个宝贝疙瘩给磕了碰了。磕碰都不行,这会儿元文都那个老混账都要把越王殿下给活烤了,他还哪敢妄动?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李君羡还在玄武门下急得直蹦,又有探马来报,城南长夏门外十里发现大批兵马踪迹,如何处置请他速速定夺。

第一百八十章 破烂王萧铣

    李君羡命令对宫城围而不打,静观其变之后便匆匆赶往长夏门。此时天色已晚,城外敌情不明,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下令全军戒备,严阵以待。

    这一宿可算是提心吊胆的熬过去了,啥事也没发生。可是天色大亮之后,城外远远的只能看到人影憧憧,就是不见有人前来攻打或是接洽,这就让李君羡心里边有点发慌了。他很清楚,今天就是杨霖率大军抵达东都的日子,万一城外的那些敌我不明的家伙玩一出围点打援那可就出大乱子了。可是李君羡又不敢冒着东都有失的风险贸然出城搦战,想来想去还是偷偷摸摸派人出去报信的好,然后这个前去报信的人选就落到了他认为最可靠的武士头上。

    于是武士被装进筐子偷偷的缒下东城,然后就拼命的一路狂奔。八月初的天气能热死个人,老武又只能靠两条腿跑路,结果一身土加一身汗,活活滚成了个泥猴。

    杨霖搞明白了状况之后有点犯愁,越王杨侗小盆友是不是被已经元文都那个怪蜀黍架在火上当烤串撸了他暂时顾不上,无论如何也得先把城外的威胁先打发了再说。

    本以为进军东都就是一场武装大游行,所以他麾下的几员悍将都在各忙各的没跟过来,所以蜀中无大将,只有杨霖自己来当先锋。他点齐了李玄霸、雄阔海和李秀宁三大杀神带着五千兵马率先转向南门,老房老杜他们带着剩下的人马随后徐徐跟进,是打是谈看情况再说。

    杨霖一边往南门赶一边在心里犯合计:这附近应该没什么人跟他有仇啊,王世充还远在千里之外,翟让和李密一边在互掐一边在跟宇文化及死掐,李渊刚当过一回出头鸟应该没胆再冒头,难道是屈突通那老货发神经了还是萧铣那个怂货突然大发神威了?再或者是宇文成乾那只傻鸟没找到去蜀中的路结果迷路到东都来了?

    他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前边官道上烟尘大作,一彪人马拦住了去路。杨霖定睛一瞧,发现前方的人马都身披制式的土黄色战甲,这不是大隋官军的标准打扮吗?不过披着大隋官军的皮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是大隋的官兵。要知道甲胄当初可是与重兵器、战马并列的大隋官府严格禁止私人拥有的战略物资,府兵出征连弓箭、横刀都必须自备,也就是可以随便自行打造,但是甲胄却不行,必须到军府领取,战后也先得缴还了以后才可以回家。不过自打天下大乱以后,这些倾大隋数十年之力精心打造的甲胄就大量的流失到民间,说具体点就是各路反贼的手里。要知道甲胄这东西不仅价格昂贵而且工艺繁复,大家伙忙着抢粮抢钱抢地盘抢女人,谁也没心思在自己军队的衣甲上费工夫,有现成的傻子才挑三拣四。所以现在中原大地上烽火四起,除了那些不成气候的穷棒子军以外,凡是有点规模的一旦打起来看上去都像是一大群老百姓在械斗,中间夹杂着少数大隋官军在内讧因为反贼们大都还是一身老百姓的装扮,只有最精锐的嫡系兵马才有盔甲穿,而且还都是一毛一样的衣甲……瓦岗内军的天下第一强军的名号是怎么来的?还不是当初翟让打劫了东都府库,让五万内军的披甲率达到了百分之百,简直比大隋最巅峰时期的府兵都牛叉了。当初翟让钱多得烧手的时候倒是想着给自己的嫡系兵马另行打造一身行头来着,而且为了区别于烂大街的大隋制式甲胄,还特意将其改为玄色,称为玄甲军。不过他在打造了几百套之后还是放弃了,一个是因为太贵,二来也找不到那么多合格的工匠。

    所以要分辨天下各路“撞衫军”的来路,要么得仔细观察其围巾啦、臂箍啦、罩衫啦之类的小零碎,要么就是观其旗帜。比如说翟让的瓦岗内军打的是赤旗,李密这家伙野心不小,他的蒲山公营打的是自汉以来皇家专用的明黄色旗帜,李渊的河东军打的是黑旗,屈突通则是打着左骁卫专属的黄底黑边旗帜,王世充、萧铣和宇文成乾打什么旗杨霖没见过,不过肯定跟前边这路兵马的旗色不一样,因为他怎么看前边这面旗子怎么觉得眼熟。

    “黄底红边……那不是右侯卫吗?”

    杨霖脑子不好使,不代表所有人都跟他一样白痴,跟在他身边的雄阔海在河东时没少跟右侯卫的兵痞们喝酒吹牛,所以一眼就认出了对面那些兵马的来路。

    “右侯卫!”

    杨霖的眼睛亮了,他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他跟右侯卫的渊源可算是深了去了。想当初他在榆次城外设计活擒高君雅,逼降了整整一万右侯卫精兵,在晋阳城下连哄带骗又把剩下的一万人也拐到马邑去跟他打突厥人。葫芦谷一战,善使弓弩的右侯卫府兵们在两军战至僵持之时突然暴起,漂亮的凌空一击彻底击溃了步利的五万精骑。等到河东战后,杨霖又践诺将他们送回了上洛和淅阳老家。他一直在为手下有强将而无精兵发愁,怎么就把这帮又能打又使惯了的一支强军给忘了?

    一想到这杨霖乐得嘴都咧后脑勺去了,大呼小叫着“老郎、老黄、老吴”等原来相熟的右侯卫将领的名字便策马狂奔了过去,吓得雄阔海和李秀宁等人赶紧跟了上去,生怕这个脑子不够用,身手更不够看的家伙出了啥意外。

    幸亏对面果然是右侯卫的老熟人,一认清杨霖立马下马大礼参拜。杨霖跟他们唏嘘寒暄了半天,貌似不经意的问起了他们的来意,没想到他们真是来投奔他的。

    原来右侯卫的府兵们归乡之后,发现家里的情况还算过得去,起码比别的地方好得多。这是因为上洛、淅阳两郡地处河南西南的偏僻之处,不仅算不上什么军事要地,而且物产不丰较为穷困,所以各方乱兵都没把这块穷地方放在眼里,倒是因祸得福,没受到多少祸害。

    不过一转眼来到今年,上洛和淅阳的情况就不太好了。先是宇文成乾被屈突通撵出京师之后,一度想占据上洛图谋东山再起,结果他手下的那帮败兵们一度进入上洛把那里折腾了个乌烟瘴气,民不聊生。不过右侯卫的这些在乡府兵们异常团结,迅速集结起来跟宇文成乾狠狠的打了几仗,这才彻底让宇文成乾老老实实的跑到蜀中去了。可是还没等府兵们再度解散,南边的萧铣又来找揍了。

    萧铣此人身世不凡,祖上是西梁宣帝萧,安平忠烈王萧岩是他爷爷,安平文宪王萧璇是他爹,西梁靖帝萧琮是他堂叔,而他的一位叔伯姑母更是大大的有名,那就是当今皇帝杨广的大老婆萧皇后。

    萧铣身世如此显赫,却只混上了一个罗川县令,自然不会满足。所以等到天下大乱,他立刻以前梁皇室后裔为名起兵自立,当地大寇董景珍、沈柳生等人纷纷归附,一时间竟拥兵数万,便自称梁公。没过几天,萧铣又觉得梁公这个头衔配不上自己,又改成了梁王。

    因为江汉沅湘地区乃是西梁故地,所以萧铣的人气很旺,称王之后不过半年间便召集了三十万大军,然后就开始了东征北讨。从先秦以来,中原大地上一直以来都是北兴南荒,在当时人们的心中,只有关中和河南才算是天下的中心,是所谓的龙兴之地,能抢到这两块地盘的主儿头上立马就能生出正统光环。除此之外,河北、齐鲁之地也不错,河东、河西算是凑合,再剩下的其他地方就通通被划入蛮荒之地。自打西晋衣冠南渡之后,淮南江表一带得到了一定的开发,但是南方的其他地区还是比较荒凉,不仅经济落后,而且当地土著民智未开,文明程度很低,中央政权也不够重视,有时还视之为累赘、鸡肋,甚至是垃圾破烂。

    所以萧铣捡破烂般的的开疆拓土进行得很顺利,先是撵跑了手底下压根没几个正经兵的大隋岭南守将张振洲和王仁寿,又收降了俚僚帅酋宁长真,一举将岭南纳入囊中。随后他又击败自称南越王的林士弘,夺其老巢豫章。打跑了林士弘,老萧觉得身为高手实在是寂寞啊,便想去欺负欺负有名的窝囊废杜伏威。大业九年末,萧铣出兵十万围攻九江,这可把老杜给气坏了:老子是怂,打不过齐鲁那帮煎饼卷大葱的,也打不过王世充那个杀人疯子,怎么现在一帮南蛮子也欺负到老子头上了?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于是乎老杜不顾张须陀还撵着他的屁股穷追猛打,调集全部兵马气势汹汹的就跟萧铣硬怼上了。两军在九江大打出手,其战场指挥、兵力运用什么的要是让窦建德、屈突通、王世充等当世名将见到了能笑掉大牙,所以当今天下出了名的两大弱军交手的结果自然是没有结果。萧杜两军打了半个月,谁都拿对方没辙,只能恨恨撤兵。

    不过萧铣还是自我感觉良好:你瞅瞅,老子的地盘北据汉水、西至三峡、南抵岭南,东到豫章,虽说这些地方好像没人当回事,可是比比地盘谁有我的大?

第一百八十一章 黑锅

    不过老萧还是很有进取心滴,觉得自己的地盘还可以再扩扩。不过杜伏威这个长跑健将又被张须陀撵着屁股追到庐江去了,而跟老张掰掰手腕这事老萧又觉得有点心虚。林士弘躲在鄱阳和临川大建水军,老萧这只旱鸭子想过去凑凑热闹又有点犯怵,所以萧铣拔剑四顾心茫然,看来看去也就北边可以动动手脚了。

    大业十年五月,萧铣出兵五万北上南阳郡,准备探探河南这块风水宝地的风头。本来他已经探得南阳、阳两郡并无大军驻防,没想到他的前军六千多人刚刚踏入南阳,就在新野遭遇了荥阳军悍将段志玄。小段子可不是林士弘、杜伏威那样的怂包软蛋,仅凭六百骑就敢对着十倍之敌发起正面冲锋,并一战而胜之,能逃回老萧跟前的还不足千人。

    这下可把老萧给吓坏了,他掰着手指头一算,人家六百人就干掉了他六千人,听说荥阳军有五万人……咱还是赶紧回家抱老婆吧,这帮北方的疯子真是惹不起。

    消停了没几天,老萧又听说屈突通撤到关中了,现在河南西边的大片土地还没主儿呢,这下他又来精神了,淅阳就在南阳旁边,要不咱再去瞅瞅有没有便宜可占?

    老萧不但地盘大,兵也多,上回出动五万人在南阳吃了个瘪,这回吸取教训一口气出动了十万大军,而且也不分什么前中后军,大家堆一块一起走,我就不信谁还能再来个六百破十万,一人一口吐沫都淹死你!

    这时候右侯卫刚撵走了宇文成乾,还集结在上洛,一听说后院淅阳又被人给抄了这个气呀,三万精兵(府兵采取轮调制,并非全部出征,所以还得算上在家留守的作者注)立刻昼夜不停的往淅阳进发。此时右侯卫作为一支能征善战的劲旅的底蕴就显露出来了,跑完从丰阳到南乡的四百多里路他们只用了三天三夜,而且一到地方气不喘一下、水不喝一口就立即向着对面黑压压人多得看不到边际的贼军杀去。

    萧铣一看到这支身披土黄色战甲,手中横刀寒光逼人的强兵猛士,心里就发了慌:这不是大隋的府兵吗?他连张须陀的那票杂牌官兵都惹不起,跟这帮正宗的大隋精锐打起来那不是老寿星上吊活腻歪了吗?老萧本事不大,但绝对是个明白人,一看形势不妙掉头就跑,连他的兵都不管了,反正他连抓带骗划拉到了几十万人,也不差这十万八万的……

    老萧到底当过县令,见过世面开过眼,这工夫还知道跑,可他手底下的兵就不行了。老萧的兵说是兵,还不如说一帮穷疯了的老百姓,全身上下能凑齐一套衣服的那绝对是属于土豪级别,手里能有把铁制柴刀的则一定是能排进精锐行列。而且他们大都是山民出身,压根不知道什么是大隋府兵,更不知道什么是怕,只觉得对面那帮家伙富得流油那把雪亮的刀子要是能抢过来,找村头的铁匠融了起码够打两把锄头。那身行头扒下来找个活儿好的针婆好好裁剪一下,够给家里三四个娃一人弄身衣裳……

    一边是一心一意要保乡卫土的职业军人,一边是全心全意想抢劫致富的武装山民,就像两股巨浪没有任何花哨、更没有任何保留的对撞在了一起。没有想象中天崩地裂般的忘命厮杀,甚至连势均力敌的相持对峙都没坚持到一盏茶的工夫,那股明显规模更大、声势更猛的巨浪便退潮般的迅速溃散了。

    没办法,职业军人和业余打群架的差距就是这么大。两军还没接触上,府兵的三轮箭雨就将对面射到了一大片,原本就没什么条理的阵型更是乱成一团。等到近身肉搏之后,府兵们每一刀挥下就能收割掉一条性命,既稳又准更狠,而老萧的所谓“梁军”呢,削尖的木棒就算刺中了目标也无法突破甲胄的防护,更别说造成什么伤害了。而且想刺中目标是那么容易的事吗?府兵们是作战而不是打群架,不仅单兵攻击力梁军没法比,而且府兵们彼此间攻防有度、配合默契,将团队作战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别看梁军人数多出了数倍,可是一打起来在一个个小局部的战斗中,却是府兵以多击寡,有条不紊的在梁军掀起的这片巨浪中啃下一块块的血肉,将其变成冰冷的尸体。

    没一会工夫梁军就崩溃了,而此时府兵的损失还没超过千人。一旦把仗打成击溃战,别说梁军只有十万人,就算是百万之众也是任人宰割的猪狗了。

    老萧这回没找到便宜不说,比上回在南阳还惨上十倍,灰溜溜的逃回了老窝。不过府兵们对这连续的两场胜利并不感到高兴,反而更加忧心匆匆。

    他们都是最优秀的军人,可在这个混乱的年代中却是不值一提的一群小人物。现在他们还能在一个月内辗转两郡、连败两大强敌,可是这样的胜仗他们还能再打几回?

    因为大隋统治的崩坏,军府随之星散,使得右侯卫的府兵们在归乡之时就算想缴还甲胄、战马、斧槊等军械都没处缴去,所以他们才能轻松的连续战胜两大强敌。可是在幸运的同时却孕育着更大的危机,大隋已经管不了他们了,在这就意味着他们在未来失去了统领,失去了补给,更要命的是失去了依靠,一旦有如瓦岗军那样的强敌来犯,他们如何抵挡?

    更加迫在眉睫的危机是自打开春以来,老天就没下过几滴雨,他们授田里的庄稼基本绝收,用不了多久就得断粮了,连老婆孩子都养不活了,这日子还怎么过?

    万般无奈之下,他们能想到的办法除了从贼纵掠就是投靠一方势力,反正都得靠手中的刀子谋一条出路。而府兵都是良家子出身,又大都对这个身份极端自傲,所以不是走投无路没人愿意从贼,让子子孙孙都背负恶名,所以去投奔杨霖几乎成了他们唯一的出路。

    尤其是杨霖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还不错,起码说话算数还不仗势欺人。在大隋再也顾不上他们的死活、皇帝更是远在天边的情况下,杨霖身上那疑似叛逆的嫌疑对他们来说也不再是什么了不起的顾忌。所以当他们打听到杨霖正在谋划进攻东都,便一路找过来了。

    不过他们来晚了一步,李君羡已经拿下了东都。右侯卫的府兵们跟李君羡不熟,在杨霖态度不明的情况下更是不敢贸然进城,便在城外盘桓了下来,没想到吓得李君羡草木皆兵,险些酿成了一场冲突。

    三万精锐的府兵啊,而且兵甲齐全、建制完整的前来投靠于他,把杨霖感动的差点跪地上给仁慈的老天磕仨响头真是刚打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啊,刚把五万郡兵装进口袋还没捂热乎,这又有三万精兵入袋,他顿感腰杆硬得简直想弯下腰都费劲,现在别说自保了,就算翟让全军杀过来杨霖都敢跟他掰掰手腕。

    杨霖当场信誓旦旦拍胸脯给他们保证:皇帝管不了你们了我管,原来给你们啥待遇现在照旧不变,建制不拆、军职所属不变,老子还给你们发军饷!不过要钱没有只能拿粮食顶……说到粮食,杨霖想起来府兵家眷的窘况,当场下令武士赶紧给他们调救济粮,需要多少调多少。

    杨霖空口白牙的给府兵砸下一堆堆的空头支票,不过鉴于他的信誉一向良好,所以府兵们就算不是欢欣鼓舞,起码也能安下心来了。府兵的问题解决了,杨霖喊来跟他们相熟的雄阔海、长孙无忌等人领他们进城安置,他则必须去操心如何不让杨侗小盆友被烤成乳猪的问题了。

    这事就比较头疼了,也是他大意了。本来他以为只要一举消灭了东都勋贵的武装,这帮养尊处优的家伙就能消停,大不了也就是跑路而已。没想到他们倒是挺有骨气,挟持了杨侗为质,还摆出一副跟他死磕的架势。死磕杨霖没意见,把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士族勋贵全弄死他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问题是再搭上一个越王杨侗他就受不了了。

    大隋再怎么完蛋,皇帝再怎么熊包,可是倒驴不倒架,现在就指着个面子和名声撑着,杨霖名为隋臣未奉旨就开进东都,本来就不合臣道,往大了说是叛逆也不为过。不过这年头遍地是反贼,也不缺他一个,更没人会把这当回事,可要是为了夺取东都把皇帝的亲孙子给弄死了,这事可就闹大了。

    别的不说,皇帝跟他翻脸那是没跑了。虽然现在皇帝翻脸也不值钱了,可是架不住他不要脸啊?比如说上回杨广对付李渊那手,说什么号召天下人等不分官民共讨之,夺其地、诛其人者,朝廷不吝厚赐,说白了就是鼓动反贼们黑吃黑,还是奉皇命黑吃黑!这就要命了,李渊刚刚还牛皮哄哄的四处挑衅呢,被皇帝这一道旨意就吓得缩回了河东老窝,再也不敢出来惹事了。

    要是皇帝再给他来这一手,不说别人,翟让和王世充恐怕就很有兴趣奉旨讨逆,连李密弄不好都会一脸正气的来大义灭他这个便宜女婿。

    这个黑锅他可背不起,更不敢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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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隋介绍:
这是一个不一样的隋末故事。
杨隋未亡,李唐未兴,各路反王由群演转正。除了争夺天下,他们似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操心……
在一个英雄辈出的年代,身为穿越客称霸天下不算事,拼不出个王公将相都没脸见人。可是万一这家伙是个没出息的懒蛋、烂泥扶不上墙怎么办?
乱世浮萍,随遇而安。不争人先,只求舒坦。
称王称霸好无趣,不如回家抱老婆。兄弟阋墙更无聊,何不合伙揍老外?
他所擅长的,好像除了和稀泥就是给大佬当女婿……
分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分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分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