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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兔狲     分隋txt下载     分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二章 单刀赴会(上)

    杨霖赶忙把李孝恭拽到一边低声问道:“你跟这老东西交手了?”

    “没有,这老儿只是派人送来了一个口信,除了告诉末将他到了以外啥也没说。末将兵少也不敢妄动,所以就一直在这里跟他耗着。”

    “就这么耗着?这老东西不会是在玩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把戏吧?”

    “末将早就防着这手了,你别看我这大营里旗号是没少打,但是兵压根就没几个,全被末将当斥候使唤了,最远的能放出二百多里,结果连个鬼影都没看着。”

    “这就奇了怪啦,这老东西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杨霖满肚子问号,他又是个急性子,恨不能现在就揪住屈突通问个明白,可是他想来想去,还是没想好见了屈突通咋办。理论上他见了屈突通就得跟他玩命,否则就得被天下人戳着脊梁骨骂娘,可是就连从来出门不带脑子的雄阔海都认为他这么干纯属找死。别的不说,人家屈突老儿这回可是带着三万大军来的,杨霖手下这一万来号歪瓜裂枣不被人家揍得连自己妈都认不出来就不错了,还报个屁的仇。

    杨霖愁得直薅头发还是束手无策,不过对于长孙无忌来说就压根不算个事。他毛遂自荐向杨霖请兵一千,要出营去找屈突通邀战。

    “一千人?大舅哥你是有自杀倾向还是发烧把脑袋烧糊涂了?你不想活了小弟可以免费送你把刀,别再祸祸我这一千个弟兄了行不?”

    杨霖对着长孙无忌冷嘲热讽,不过长孙却是一脸的风轻云淡,毫不在意:

    “我就要一千人,而且都得是骑兵。对了,主公你也别闲着,让人悄悄收拾好东西,我一给你发信号你就带着人赶紧往荥阳跑。”

    “你到底想干嘛?”

    “我还能干嘛,试探一下呗。按理说我们的存在对屈突老儿是有利的,而且起码名义上大家同为隋臣嘛,他不应当在内忧外患之下再竖强敌,所以我此去的目的不在打而在谈。”

    “那我给你个信使的名义,你悄悄跑去跟老东西谈呗?何必大张旗鼓的又是调兵又是遣将,弄得怪吓人的……”

    长孙无忌白眼一翻,道:“万一那老东西不怀好意把我一刀砍了怎么办?我可不想去送死!这一千骑兵就是万一事有不谐保护我逃命用的,到时候你也赶紧跑,兵荒马乱的我可不顾不上你……”

    “靠,我是你亲主公吗?你是我亲舅哥吗?这都什么人呐!”

    ……

    长孙无忌开始召集人马准备去谈判,杨霖猫在营里,命令前后营门都大敞四开着,人人打好了小包袱,见势不妙就准备跑路。

    长孙无忌出了大门还没走几步,就听到对面东都军的大营里边鼓号齐鸣,那声势简直堪称地动山摇逼人心魄,吓得长孙和杨霖好悬没当场开溜,幸亏他们及时发现对面也就跑出了几百人而已。杨霖登到高处眺目远望,发现对面带队的是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中年将军,年纪跟屈突通根本对不上,而且他与长孙无忌碰面后单独谈了一盏茶左右的工夫,双方便各自收兵回营了。

    “啥情况?”

    长孙刚一回营,杨霖便揪住他连声问道。

    “屈突通提议我军暂退到钧台或者阳翟……”

    “我靠!这老东西果然不怀好意,这是欺负我打不过他准备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他的说法是想跟主公见上一面协商解决此事。不过如今两军对峙,此地又地势险恶不便见面,所以希望我军暂退,约定后日正午于钧台西北的九山祠与主公一唔。作为报偿,九山祠可由我军占领,屈突老儿甘愿单刀赴会!”

    杨霖闻言又有点蒙圈,只能寄望于一堆臭皮匠能顶个诸葛亮:

    “你们说说,这老东西打的是什么主意?”

    李孝恭有些犹疑的说道:

    “暂退也不是不可,我军兵弱,大留山虽险却不如阳翟城高墙厚,据城坚守的把握更大。只是屈突老贼有何凭籍敢于单刀赴会,就不怕我们一刀把他宰了?”

    “他不怕!”长孙无忌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他不战而迫退我军,对于屡战屡败的东都军来说是算是少有的胜利,他岂有不大肆宣扬的道理?而为了不使同属大隋的两支兵马陷入你死我活的内斗,此公不畏刀兵孤身犯险,慨然与主公您这个世仇相会,传扬出去必是一番美谈。而主公您若是一刀砍了他,倒是可以一偿家仇族恨,却必会在公理私德上有亏,到时候屈突通是死于国事,主公却是为报私仇不顾大局,公论如何不问可知。再者,屈突通是孤身前来,可是他身后还摆着三万大军啊?要是他死了,咱们还能有个好?岂能没有顾忌?”

    “要是就这么放过他,那些酸丁腐儒不还得指着鼻子大骂我罔顾父仇,不为人子?”

    “没错,这屈突老贼忒也奸猾,咱们无论进退都得惹上一身骚。”

    杨霖皱着眉头满地乱转了半天,突然间抬头问李孝恭:

    “孟平兄,襄城这片地面你比较熟,有没有什么地方地势比较平坦,四下里一览无余的?”

    “还真有,九山祠北边有个地方叫点兵台,四面都是荒弃的良田,中间是一个七八丈高的小土堆,站在上边方圆数里内一览无余,哪里要是躲着个人打眼就能看到。”

    “那好,派人告诉屈突通,后日中午我就在那等他,这老东西想单刀赴会,老子就陪他玩一出匹马单枪!”

    “主公这是打算单独去见屈突老贼?”

    “有何不妥吗?”

    “这个……末将听说老贼力能擒虎,曾在万军中杀了个三进三出而毫发无伤……”

    “你是说这老东西很能打?嗯,本主公向来以为只有听人劝才能吃饱饭,自然要纳谏如流啦!这样吧,孟平兄还有小段子(即段志玄)你俩还有老雄跟我一起去,要不……再带上秀宁妹子?”

    “主公,人家屈突通可是叫嚣着要单刀赴会的,你这都几匹马几条枪了?能不这么丢人不?”

    “大舅哥你咋这么笨!你让那个老东西再带上四个人不就得了?”

    ……

    既然商量妥当,杨霖便带着大军缓缓退向阳翟。等到荥阳军退出数十里后,屈突通才挥动兵马跟进,但是在占据大留山口之后就按兵不动了。

    两日后,杨霖依约带着雄阔海、段志玄和李秀宁赶到了点兵台,李孝恭被他留在了阳翟防备屈突通偷袭,长孙无忌倒是想来,不过杨霖嫌弃他的花拳绣腿不顶事没答应。

    正午时分屈突通也赶到了,看到杨霖这边少了一个人开始还挺意外,但是转念一想就以为杨霖是在玩花样,准备在气势上压倒他,便有些生气。

    屈突通今年五十七岁了,须发都已经花白,在这个人均寿命不过三十岁上下的年代早就到了安养天年的时候。不过他毕竟是行伍之人,照旧是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一身腱子肉把甲胄撑得鼓鼓囊囊,一双沙包那么大的铁拳看上去能打死一头牛,怪不得李孝恭担心杨霖打不过他,就他那个小身板好像还真挨不住人家一拳……

    而且老头这么一生气,几十年在血火中打熬出来的那股子凛然之气便散发出来,让杨霖都有点不寒而栗。

    “杨将军看上去倒是惬意,怎么贵属这是走失了一位?”

    屈突通气势逼人,而且不打招呼就开始对杨霖冷嘲热讽,让场面显得有些紧张,更让杨霖有点气急败坏话说这老东西是他的杀父仇人,见面了非但不心虚,还处处咄咄逼人,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杨霖二话不说就拔出腰间的横刀,唬得屈突通的侍卫纷纷手忙脚乱的拔刀相对,不过杨霖可没想拿刀砍人,他也没那个本事。他本来是想掷刀于屈突通马前的,可是因为手艺太潮,所以刀没能很霸气的斜插在地,而是很没面子的一头栽倒在地。

    不过杨霖倒驴不倒架,面不改色的戟指屈突通大骂道:

    “老贼!杨某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恨不能立斩你于刀下!只不过值此存亡危机之时,杨某只能先公后私,但你这颗项上人头只是暂时寄下,你我来日方长,总有一日某家要偿此大恨!”

    杨霖的这番话色厉内荏,倒是不出乎屈突通的意料,也让他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微笑着手捋长须正打算就着这个台阶往下爬,没想到身后窜出一人,指着鼻子跟杨霖对骂了起来:

    “杨贼!尔父乃是谋朝大逆,凡国人皆可诛之!我家将军手刃此獠乃是为国除奸、为君解忧之壮举,有大功于国朝!倒是尔蒙陛下隆恩赦免并授予重任,却不思报效君恩反而与反贼勾勾搭搭,现在又公然对抗天兵,实为大逆不道之至!尔于君不忠于祖不孝,荼毒生民可谓不仁,祸及友朋可谓不义,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居然还能颜苟活于世间,天理公道何存?今日孙某便替天行道,诛了你这个狗贼!”

    屈突通身后冒出来这员小将口齿伶俐,把杨霖骂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没缓过神来。他刚觉得这家伙看上去有点眼熟,正准备回骂过去,没想到这位不但会说而且能练,已经飞马而出,挺着一杆大槊便向他当胸刺来。

第一百五十三章 单刀赴会(下)

    这位朝杨霖口出不逊的,正是引起这次两军冲突的始作俑者、左骁卫校尉孙通。

    话说屈突通此来本是为了跟杨霖休兵罢战,如果还能达成近一步的合作关系就更好了,那他为啥还要带上孙通这个惹祸精?最主要的原因是现在老屈突的形势不太妙。

    左骁卫的骄兵悍将们打心眼里看不上什么右备身府骁果军这种杂牌军的。要知道大隋立国之后几十年统领府兵的只有十二卫府,后来当今陛下闲得蛋疼又搞出来个“四府”(左右备身府和左右监门府),不过四府并不统府兵,只负责宫殿门禁和贴身侍卫皇帝,说白了不过是一群保镖罢了。后来皇帝在江都被反贼逼得走投无路,才在民间招募骁果纳入四府因而成军。

    可就是这帮府兵们懒得正眼瞅一下的土鳖,悍然攻击了梁县,杀掉了左骁卫的一个校尉和百多个将士,这算是捅了马蜂窝喽。左骁卫打不过瓦岗军,虽然心里不服气可是口气上也硬不起来,但是对于能把瓦岗军从荥阳逐走的骁果军就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了。数万将士义愤填膺,纷纷请战,要把这帮不开眼的土鳖一锅端了,顺势夺回荥阳,为此闹了个不可开交。也就是屈突通掌军多年积威甚重,才勉强把这帮骄兵悍将压制了下来,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得不亲自带兵赶到大留山增援擅自出击的孙通。

    另一方面,梁县的冲突使得东都的大族们仿佛打了一针鸡血,再次鼓噪了起来。金紫光禄大夫段达和御使大夫元文都跟杨侗那个小孩子打了个招呼,然后就直接以监军的名义跑到屈突通的大营里坐镇,天天逼着屈突通出兵铲除杨霖,名为为国复土,实为让他替自己家收复失地。

    段达和元文都手里没兵,可是左骁卫里边遍布着世家出身的大小军官,屈突通就不能不有所顾忌了,所以跟杨霖见个面都得绕老大个弯子还要东躲西藏的,可是他身边可以信任又与大族绝缘的亲信实在找不到几个,只能拿孙通来凑数。

    没想到这个混球又给他惹事,屈突通想拦都没来得及。不过孙通虽然马快槊疾,可是杨霖身边三大猛人哪有一个白给的?雄阔海依旧双手抱臂耷拉着眼皮似睡似醒,根本没把这个小兔崽子当回事,段志玄则毕竟是年少冲动沉不住气,刚要挺身而出,就见身侧一道火红的虚影飞一般的掠过,等他醒过神来的时候,骑红马披红甲扎红绫,连马槊上都缠着一条红绸子的李秀宁已经跟孙通战作了一团。那条丈八大槊在她的手中只要闻到星点战场的味道就仿佛有了生命,像是一条嗜血的九头巨蟒上下纷飞,闪着寒光的二尺槊锋如同狰狞的毒牙,口口不离孙通的要害,只不过过了几招,孙通就开始手忙脚乱额头见汗,已经露出了败相。

    心高气傲的段志玄被李秀宁抢了先手,气得哇哇乱叫,满腔的杀意憋得他全身难受,哪能就此作罢?这事既然是对方先动手的,那就别怪他继续惹事!想通了这点,段志玄便拍马杀向屈突通,一名隋将刚迎上来,谁想段志玄只跟他虚晃一招,却猛的一槊刺向离他最近的另一名隋将。那名隋将毫无准备,手忙脚乱中好容易挡住了这一槊,没想到这小子一回头,又跟前一名纠缠在一块。

    原来段志玄觉得一对一不过瘾,非得拉上屈突通麾下一等一的两员猛将玩一挑二,而且还不落下风!

    另一边李秀宁更是将孙通打得盔歪甲斜,连身上的双层皮甲都被划开了几条大口子,眼瞅着随时可能丧命于她的槊下。都这当口了,屈突通身边的最后一员隋将也顾不得面子赶紧冲上去出手相助,这才稍稍挽回了一些颓势。

    这下屈突通就成了孤家寡人,杨霖身边则还端坐着一个闭目假寐实则牛皮哄哄的雄阔海,他有些尴尬,干笑道:

    “杨将军身边果然人才济济,难怪能外拒突厥、内抗瓦岗,老夫佩服!”

    “呵呵,客气话就不用说了,既然报仇的事暂时揭过,小的们身子骨痒痒就让他们先舒散舒散,咱们不妨在一旁坐坐?”

    “那就坐坐?”

    点兵台上早就摆了芦席两张,前置小案,案上各放着一个酒壶,区别在于屈突通这边是酒,杨霖的则是水,不过这事老屈突就不知道了。

    “今日老夫借杨将军的酒,先谢将军扬威河东、为国除患,再谢将军驱寇复土,替君解忧,请允老夫为将军贺!”

    老屈突刚坐下就举杯又送给杨霖一记马屁,然后不管有毒没毒便一饮而尽。

    这老头倒是个爽快人,不过杨霖碍于私仇没法跟他客气,只是默默的跟着喝了一口而已,场面便又有些尴尬。

    杨霖决定赶紧跟他说正事,不然气氛难受不说,那边李秀宁手底下又要出人命了。

    “屈突将军,我们原本议定以承休及汝水为界互不相扰,可是贵军却悍然越界驱赶我军、杀我百姓,以至于两军起了纷争,这事你怎么说?”

    “这个……杨将军你也知道,你在荥阳、襄城颁布的那三条律令惹恼了多少东都勋贵大族?这些人通过越王殿下逼迫老夫发兵干预,又怂恿士卒擅自越界闹事,老夫也被此事闹了个焦头烂额呀!而且贵属突袭梁县,杀我校尉、士卒数百人,惹得我军群情激奋,这事又怎么说?”

    “没有贵军越界挑事之因,何来我军被迫反击之果?”

    “将军这话就不讲道理了,要说诸事之因,还在于那三条律令!”

    “好吧好吧,这事纠缠起来就没个完……秀宁妹子!你下手轻点,弄得血渍糊啦的多恶心人哪!咱们说到哪了?哦对了,这事的起因就不提了,你就说怎么解决吧?”

    “我军将士对贵军所为甚为愤慨,要求老夫将将军逐出荥阳。老夫虽然百般弹压又好言相劝,但是仍然军心不稳,所以还请将军交出梁县血案之元凶,由我军予以处置。”

    “这事没得谈。我方的条件嘛倒不用你交出元凶,听说那家伙已经挂了……不过为了防止此事再度发生,贵军必须彻底退出襄城,承休由我军驻防。”

    屈突通闻言摇了摇头:“将军的条件老夫也没法向将士们交代,自然无法答应。”

    杨霖也是不惊不怒,淡淡道:“什么都谈不成,那就只有打下去喽?”

    屈突通也是一脸遗憾:“将军是个明白人,也是个痛快人,老夫真人面前不吐虚言,本来贵我两军和平相处无论于公于私都再好不过,闹成这个下场真是可惜了!”

    杨霖却突然一乐道:“我也相信老将军并非虚言,但是我与贵军却未必会继续打下去,而且这事弄不好也由不得老将军你了。”

    杨霖的话说得不客气,屈突通有点不高兴,作色道:“此言何意?”

    杨霖也不说话,随手把虞世基写给他的那封私信掷给了屈突通。

    屈突通有些疑惑的展开书信匆匆阅罢,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强做镇定的摇头道:“老夫并未听说过此事。”

    杨霖也不解释,顺手又把那道被他扯得皱皱巴巴的圣旨扔了过去。

    圣旨这玩意代表着皇帝陛下无上的尊严和意志,当臣子的必须得跪着、捧着,更严重点的还得沐浴熏香,比供奉八辈祖宗还要恭敬,哪有像杨霖这么当破抹布似的扔来扔去的?这简直就是欺君大罪、罪不当诛!不过眼前这情势屈突通没心情跟他计较这个,只是瞪了他一眼之后就赶紧挺身正坐,展开圣旨仔细观瞧,连一个字都不敢错过。

    “老将军这回相信了吧?现在的世道就是这样,你越是对他敬着哄着人家越不把你当回事,倒是像我这样的刺头摸不得碰不得的,人家倒反过来得拿好话哄着,你说这还有天理吗?”

    “将军慎言!陛下所思所为非是我等臣子所能臧否的!”

    “你可得了吧!你就是太老实了所以谁都欺负你!你看看吧,宇文家奴那厮想把你调回关中,目的是夺你的军权,东都那帮王八蛋天天说你的坏话,目的还是想抢你的军权,现在连皇帝都惦记上你的军权了。要是你没了军权,你想想看会是个什么下场?那帮人弄不好都会怂恿我来宰了你以报家仇!我现在都分不清你是老实还是蠢,还口口声声什么‘被迫’、‘焦头烂额’,你可知若是再不着手自救,用不了几日你便会成那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这……”

    “别这那的啦!秀宁、老段你俩停手吧,有你们这样下死手的吗?先歇会去……我说老屈,跟你说实话其实由你坐镇东都我还是挺满意的,要不我帮你想个辙,把这个坎儿扛过去?”

    “你我之间……你为何要帮我?”

    “这事以后再告诉你,你就说用不用我帮你想辙吧!”

    “将军不妨直言……”

    “很简单,咱俩继续打,打得越热闹越好。不过有个前提,怎么打必须听我的,然后我保你兵权在手、东都不失。不过要是你再闹出像梁县这种幺蛾子,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把王世充放进东都!”

    “那可不行!我凭什么相信你?再说这样一来我亏大了!王世充来了你也没有好果子吃!”

    “那你说怎么办?”

    “要不咱们这样……”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大戏

    大业十年五月初一,在大留山口墨迹了好几天的屈突通终于催动大军开始向东扫荡,荥阳军避而不战,连续放弃郏城、钧台和康城,退到阳翟据城自守。屈突通也不着急,按住兵锋在后徐徐跟进,并在三日后兵临阳翟城下。

    至此除了阳翟之外,屈突通差不多收复了整个襄城,连续的胜利让监军段达、元文都兴奋异常,远在东都的大族们更是奔走相告,纷纷催促屈突通一举攻下阳翟,进而兵发荥阳。可是段、元等人却失望的发现,屈突通到了阳翟便按兵不动,连云梯和楼车等攻城器械都没有打造,更别提攻城了。

    面对段达、元文都愤怒的质问,屈突通振振有词:左骁卫是什么?那是大隋仅有的两大整建制骑兵卫府之一,如今更是大隋仅存的战略机动打击力量。左骁卫原有八万余人,不过有两万人被宋老生带到河东去了,剩下的六万骑兵是震慑四方、拱卫东都的核心力量,如今半数屯兵于阳翟城下。难道你们打算用这些宝贵的骑兵当炮灰去攻城?东都还守不守了?越王还保不保了?大隋还要不要了?你们的脑袋被驴踢了?

    段达和元文都被屈突通骂了个狗血喷头还找不着人说理去,正郁闷着呢,不过老屈突也不想得罪他们过甚,转而温言解释道,他已经传令调郡兵前来阳翟,只要郡兵一到便可攻城。不过郡兵大都驻扎在偃师、缑氏、嵩阳一线与荥阳军对峙,压力也不小,所以他只能调一半、也就是大约三万人过来。

    段达和元文都这才罢休。半个月后,三万郡兵终于翻过箕山赶到阳翟,屈突通便开始热火朝天的打造攻城器械,打算大举攻打阳翟,没想到此时的局势却发生了突变。

    偃师一线的守军骤然间减少了一半,与其对峙的荥阳军顿时压力大减,开始蠢蠢欲动。本来所有人都认为荥阳军会趁机反攻偃师,为此东都方面已经准备好援军随时出动,可是他们等呀等呀等了好半天,却什么事都没发生。

    谁也没想到,就在屈突通调集的郡兵刚刚抵达阳翟,由达奚莫熊和侯君集统率的一万荥阳军也悄无声息的翻越了箕山,然而他们并没有打算增援阳翟,而是转向西去,并在三天后奇袭承休,一举截断了屈突通的后勤补给线。

    消息传来,阳翟城下顿时大乱。六万大军啊,每天消耗的物资车载斗量,没有补给的话用不了几天就得军心大乱。摆在屈突通面前有两条路,趁着粮秣暂时无虞要么迅速拿下阳翟,要么回军全力夺回承休以打通补给线,可屈突通却选择了放弃阳翟,全军重新翻越箕山,兵锋直指阳城。

    荥阳军在北线只有一万五千人,现在又被达奚和侯君集带走一万,哪里能挡得住屈突通的六万大军?尧君素只得连续放弃阳城、嵩高山、天陵山,在百花谷和汜水关的掩护下全军一边死守巩县,一边发动十万民夫昼夜不停的向荥阳转运洛口仓的粮食。

    屈突通攻得心不在焉,而尧君素在巩县也就坚守了十天之后便退回了汜水关,不过洛口仓也差不多被他搬了个底朝天。不过屈突通一点也不在乎,一个洛口仓算什么?东都境内的回洛仓、常平仓和河阳仓里储备的粮食足够吃上十几年,重要的是拿下巩县意味着整个河南郡全部光复,这下子东都可算得上稳如泰山了!

    南线的荥阳军也没闲着,李孝恭分兵数路大举收复失地,只半个月的工夫就拿下了整个襄城。同时侯君集率五千人继续西进,沿伊水杀进弘农。弘农郡远离战场,东都军本就没什么防备,侯君集更是把他胆大妄为的天性发挥了个淋漓尽致,区区五千人竟被他分成了数十路,一路横冲直撞,仅用了不到十日便横扫弘农,兵锋直抵桃林,截断了关中与河南间的交通。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整个河南中西部形势大变,杨霖的荥阳军在看似穷途末路的情况下突然间咸鱼翻身,一举拿下了襄城和弘农,不但地盘扩大了一倍有余,还对东都形成了半包围的态势。而屈突通看似吃了个大亏,但是在对东都威胁最大的东部战场收获甚大,不仅重新将防线拉平,而且将荥阳军全部撵出了河南郡。与东都的安全相比,襄城和弘农这些穷乡僻壤算得了什么?至于说杨霖的那个包围圈,说起来就是个笑话,两个郡偌大的地盘上荥阳军的兵力顶破天去也不足两万,屈突通想收复失地简直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杨霖和屈突通都觉得自己占了便宜,都在偷着乐,可是旁人就看不懂了,比如说翟让和李密,比如说宇文成乾,再比如说东都的大族们。杨霖和屈突通大打出手,整个东都周边的重镇要地走马灯式的城头变幻大王旗,翟让生怕两者打得不热闹,为此还严令与荥阳军对峙的翟摩侯后退三十里,以便让杨霖心无旁骛的跟屈突通对耗,要是把双方的实力都耗光了那就再理想不过了。而李密则是一日三书追问战况,还数次好心的询问杨霖是否需要他出兵增援,却均被杨霖婉拒,而且还把盛彦师统率的荥阳军主力死死的杵在东线,西线打成了一锅粥了也没有挪过半步。

    而侯君集杀进弘农、尤其是包围桃林之后让宇文成乾也冒了一头的冷汗。宇文成乾能够控制京师靠的固然是宇文家的余威,但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关中空虚无比,山中无老虎家奴逞威风。不过当他手握大权之后,无兵可用反倒成了最让他头疼的问题,关中的兵要不就是被皇帝撒得天南海北到处都是,要不就都在北疆监视蠢蠢欲动的突厥人。宇文成乾不是没打过北疆守军的主意,不过他拿下京师时的吃相太难看,以至于引起了这些人的警觉,一直以北疆事急为由拖延不肯南下,所以他才把主意打到了杨霖和屈突通的头上。不过这个世界上压根就没有傻子,所以他一直都没有得逞,只得两手空空的坐困愁城。

    杨霖跟屈突通打架本来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不过杨霖莫名其妙的跑到潼关的眼皮子底下就不能不让他紧张了。他一边东拼西凑了一万人马增援潼关,一遍又把独孤容学打发到荥阳,想打探一下杨霖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东都的大族们则是彻底的怒不可遏了,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屈突通与杨霖赤果果的无耻勾结,出卖大隋,更重要的是出卖了他们的利益。表面上看,杨霖和屈突通是打了一场大仗,战火波及到了三个郡,整个河南中西部的版图都面目全非。实际上自打阳翟围城战开始,今年你家拿下数座城池,明天他家席卷整郡,可是满打满算下来,双方的伤亡超过十位数没有?几万大军从北线拉到南线,再从南线杀回北线,除了士卒跑路累成了狗,连伤到油皮的都没几个,这是把天下人当傻子糊弄吗?被激怒的大族们纷纷上书弹劾屈突通,可是杨侗一个十岁的孩子能把屈突通这个老军头怎么样?你要是下谕斥责,屈突通认错认得那叫一个痛快,跪地上屁股撅得老高,满脸的痛不欲生悔不当初。可你要是想罢去他的军职试试?保管你连他的营门都进不去。至于软的不行来硬的那就更扯了,左骁卫军中的大小军官确实大都出自大族,可是府兵制最大的特点就是军权分置,没人能单独控制军队,在战时只有皇帝任命的行军元帅才拥有指挥控制全军的权利。也就是说,在这个时候能够控制左骁卫的只有屈突通,除非他们想哗变,可是他们还没有这个胆量。

    私下里纷纷扰扰,杨霖和屈突通仍然在专注于演戏演全套,在汜水关至百花谷一线你来我往的折腾得热火朝天。终于在五月下旬,杨霖的老丈人李渊传来消息,八万原籍关中的府兵收到了屈突通从常平仓送去的粮食作为超期服役的补贴后终于不再闹事,开始离开河东返乡。而同日,在荥阳被杨霖忽悠了十多天的独孤容学也晕头涨脑的启程返回关中。

    六月初,宇文成乾派人在黄河各渡口设卡堵截从河东而来的府兵,并宣布代王杨侑的谕令,再次征召尚未返乡的府兵执役。话说有权征召府兵执役的唯有天子,宇文成乾算个什么东西?别说挂上杨侑这个黄口孺子的名头了,就算杨侑他爹元德太子杨昭重生也没戏,所以离家一载有余、归心似箭的府兵自然不肯答应。宇文成乾是个人精,不过跟着他瞎混的那些二世祖们大都就是些眼高于顶的饭桶,开始还有些不知所措,可是在有心人的鼓动下,没费多大劲二世祖们就很干脆的动了手,还闹出了人命,这下可就乱了套喽,蒲津关、孟津渡和龙门关被愤怒的府兵攻占,宇文成乾派来的人马死伤狼藉,余者纷纷逃回京师告急。

    宇文成乾这下慌了手脚,他是听独孤容学出的这个馊主意。独孤说李渊在河东大肆征召府兵超过十万,杨霖手底下也有不少河东的边军和河南的府兵,宇文成乾这才动了心,哪想到轮到他照葫芦画瓢就能捅出这么大一个篓子?他刚要手忙脚乱的撤销征召令、派人安抚愤怒的府兵,结果一道道晴天霹雳接踵而至,把他炸了个外焦里嫩。

    六月初五,也就是宇文成乾与府兵发生冲突不过一天工夫,河东的李渊、东都的屈突通以及荥阳的杨霖就纷纷传书关中和江都,指责宇文成乾欺君罔上、动摇国本、居心叵测,已经形同叛逆。于是这三方自诩为大隋朝忠臣义士的割据势力不约而同的向宇文成乾宣战,要发兵关中,诛宇文、保代王,捍卫大隋正朔!

第一百五十五章 奸雄

    潼关城下,战死士卒的尸身横七竖八的铺满了大地,但是那道堪称关中锁匙、素来坚不可摧的巨大的关门已经大敞四开,悍勇的左骁卫骑兵正呼啸着扑进关内。

    距离关城一里开外的一座小山包上,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将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傲然俯视着他的战场。

    潼关位于关中与河南交界之处,始建于东汉建安元年,《水经注》载:“河在关内南流潼激关山,因谓之潼关。”潼关南有秦岭屏障,北有黄河天堑,东有年头原踞高临下,中有禁沟、原望沟、满洛川等横断东西的天然防线,遂成“关门扼九州,飞鸟不能逾”之势。自建关以来,便迅速取代了函谷关成为了拱卫关中的屏障,乃兵家必争之地,四百多年来历经大小战事不下百余,始终屹立不倒。远的不说,就说去年的杨玄感叛乱,兵锋所指无坚不摧,可就硬是拿个潼关一点办法没有,最终落得个兵败身死的下场。

    自从公开打出旗号讨伐宇文成乾之后,杨霖和屈突通便不再继续躲在背地里勾勾搭搭,而是开始公然接触并迅速达成了和解,在汜水关至百花谷一线对峙的双方大军开始后撤,杨霖的兵自然是退回荥阳,而屈突通则是不顾越王和大族们的反对,只留下五万郡兵留守东都,其余所有的精兵强将一路西向直扑潼关。

    尽管此前屈突通一直赖在东都不肯回关中,那是因为京师有个凶狠如狼、狡猾如狐的宇文成乾。要是排除掉宇文成乾这个因素,那么京师对于老屈突来说可是比东都强出太多了。一则皇帝当初迁都之时将京师的老牌贵族们连根拔起,统统迁到了东都,他在京师受到的掣肘会比东都要小得多,起码不用处处受气。二则相比东都这个四战之地,关中有四塞之险,比起河南来算是太平多了,跟瓦岗、杨霖这些野心勃勃的家伙还隔着一道潼关。至于河东的李渊,屈突通还真没把他放在眼里。最后,现在各方势力都在惦记他的兵权,说不定哪天一道圣旨下来他就成了一个一毛不剩的穷光蛋。要是他能躲回关中,起码离皇帝远些,王世充想过来得费老鼻子劲了,就算皇帝想返京,先闹心的也是杨霖,还轮不到他不是?

    所以屈突通这回是卖足了力气想打回关中,他麾下左骁卫的将士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大都是关中人,早就闹着要返乡,如今屈突通又大肆宣扬宇文家奴在他们老家倒行逆施,闹得民不聊生,还对他们的同乡、袍泽动起了刀子,这帮府兵们哪有不义愤填膺、战意盎然的道理?所以屈突通在潼关城下汇合了侯君集率领的荥阳军之后便即刻攻城。可怜潼关守军本就是宇文成乾东拼西凑出来的杂牌军,装备破烂士气低落,现在又看到正牌的大隋府兵气势汹汹的来攻城,早就一脸懵b相,仅仅抵抗了半天便一哄而散,于是潼关就这么轻易的落到了屈突通手中。

    当初在阳翟城下口口声声骑兵不是用来攻城的屈突通,眼见潼关城下左骁卫将士势如破竹般的表现,不免也有些骄傲。不过想起阳翟又让他心里有些不痛快,不禁歪过头去瞅了一眼立在他身旁的那个年纪不超过二十岁的小将军,这个小家伙别看年纪同样不大,可是跟他那个滑不留手的主公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侯君集感觉到了屈突通的目光,立即策马向前一步躬身施礼道:

    “末将恭候屈突大将军吩咐!”

    屈突通哼了一声,沉吟半晌后方才缓缓言道:

    “潼关已破,不知你家将军有何打算?”

    “启禀大将军,我家将军命令末将协同大将军攻打潼关,以效同盟之义。待大将军率兵入关之后,末将便即刻退守弘农,未得我家将军之令不得进入河南郡境内。”

    “如此甚好!只是你家将军如今在做什么?”

    “我家将军现在屯兵于荥阳,以监视瓦岗之翟让与李密动向。请大将军放心,我家将军曾言,大将军一日未下京师,我军便不会从百花谷西向半步,大将军在京师站稳脚跟之前,我军绝不踏足、也不会让他人染指东都。”

    “嗯,你家将军老夫还是信任的,只是那河东的唐公……”

    “大将军放心,我家将军已与唐公约定,唐公之河东军定会止步于延安、雕阴两郡。三方盟约,一方有违,两方共击之,更何况您不是已经召回宋将军驻守弘化,更有八万边军驻扎在朔方、榆林,唐公岂能妄动?”

    “哼,但愿他言而有信,否则老夫麾下十余万将士岂是吃素的?”

    屈突通言罢,打马跃下山包向潼关驰去,身后的大队亲卫紧随其后,数百匹战马卷起漫天的烟尘,把侯君集呛得一边咳嗽一边低声咒骂。

    ……

    不过此时杨霖并没有像侯君集说的那样待在荥阳,而是偷偷跑到了河内去见他的大舅哥李建成。

    杨霖最开始不过是谋取一个小小的襄城,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引出了屈突通的大军,这下杨霖是打不过了,可屈突通也不想打,都想着占点便宜就得。可是两个人算计来算计去,越算计野心就越大,最后屈突通干脆把算盘打到了宇文成乾头上,杨霖则惦记上了东都这块风水宝地。不过这个买卖做得就有点大,俩人的本钱不够,于是就引进了第三方投资人,也就是李渊。

    当然李渊也不可能当雷锋白给他俩打工,除了从屈突通手里抠下了延安和雕阴两块地盘,他还盯上了河阳仓。

    河阳仓位于河内郡,理论上算是李渊的辖区,不过离东都不足百里,中间就隔着一条黄河,而且与回洛、兴洛、常平三仓一样,向来直辖于东都,所以一直归屈突通管。李渊的条件之一,就是把河阳仓彻底划归河东。

    如果说与突厥一战杨霖收获的是名,那么李渊捞到的就是实实在在的利益了,不仅一统河东,顺手还收编了十几万的民军,即便去芜存菁之后也还有十万人。不仅如此,他回头又在晋阳城下接手了数万精锐的归乡府兵。为啥宇文成乾截留府兵就闹得天翻地覆,而李渊就弄得顺顺当当?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李渊的情商比起宇文成乾来何止是天壤之别?人家能放下身段,能苦口婆心,能许以重利,更重要的是他花了大本钱给府兵们置地安家,解除了他们的后顾之忧,这下子连不少原籍关中和河南的府兵都不走了,安心为李渊效力。

    这下子李渊的兵马超过了二十万,腰杆是硬了,腰包却瘪了,许下的重利还不能不兑现,逼得李渊都快卖老婆了。河阳仓的粮食足够养活他的大军好几年,所以他宁可流着口水把京师让给屈突通,也要把河阳仓占为己有。

    李建成就是被他爹打发到河阳仓来发运粮食的。河阳仓到底还是离河东的腹心之地太远,李渊老是担心屈突通或者是他那个奸如鬼滑如油的女婿一翻脸把他给坑了,所以粮食还是弄回眼皮底下放心。而杨霖的心思跟他老丈人一般无二,他现在虽然已非昔日吴下阿蒙,但也是四面是敌,随时随刻面临着危机。东边的翟让恨不能把他碎尸万段,另一个老丈人李密也对他不安好心,西边的东都现在行事不明,连南边那个软得像面条、长跑健将杜伏威都能随便欺负欺负的萧铣现在都打上了他的主意,听长孙无忌说这家伙最近没少在南阳郡搞事情。要知道等屈突通完全撤到关中以后,整个河南西部可都内定是他的地盘!

    形势如此险恶,可杨霖手底下还是那几头人,现扩充也来不及,一旦有点啥事怎么也得找个帮手不是?他环顾四周,发现跟他关系最友好、也是唯一能指望上的就剩下个李渊。虽然这个老丈人最爱占他便宜,不过跟这老头斗智斗勇还是挺好玩的。

    所以杨霖带上李秀宁悄悄离开荥阳又渡过黄河,找上了大舅哥李建成的门。

    有李秀宁开路,杨霖进河东军的大营不但连通报都免了,简直都可以横着走,结果他还没得瑟够,就被人给堵住了。

    不过这位也是熟人他的小舅子李玄霸。这小子手里还捧着一根硕大的羊腿猛啃,不过还是一副皮包骨的痨病鬼模样,瞪着一双大眼珠子把杨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个遍,像是没见过他这号人似的,弄得杨霖全身不自在,只得没话找话的尬聊:

    “呵呵,我说小三啊,是不是觉得你姐夫我越长越帅啦?”

    结果人家李玄霸压根没接他这个话茬,反而问道:

    “听说你称王了?”

    “这个……就是个挂名的……呃,是混事的……混事王嘛。”

    “听说你一招就擒下了翟让?”

    “呃……不过侥幸而已。”

    “侥幸?我听说那翟让也是一条好汉,号称百人敌,看来你是长本事了啊!要不跟我再比试比试?”

    杨霖被他给整晕了这货就是一个核武器,一个区区的百人敌什么时候放在他的眼睛里了?这不纯粹是找茬要收拾他吗?他仔细打量了一下李玄霸,发现这小子没一点跟他开玩笑的意思,灼灼双目中隐隐还带着几分杀气,心里不由得警惕了起来。

    “小三子,我最近没得罪你吧?”

    “你是没得罪我,你得罪的是我们李家!刘叔温叔说你就是个奸雄,还说你谋夺了我二哥的基业!现在我二哥病好了,我要先替我二哥教训教训你!”

第一百五十六章 裂痕

    李玄霸说着便顺手把羊腿扔到了一边,握紧两只油腻腻又瘦骨伶仃的拳头就要向杨霖扑过来。可是他的脚还没挪开地儿,耳根子就被人一把扯住多么熟悉的感觉,多么疼痛的领悟,除了他老姐李秀宁还有谁能一下子就制住这个无法无天的变态?

    李玄霸立马从恶虎变成了病猫,除了吱哇乱叫的求饶竟是连手指头都不敢动一下,即便如此李秀宁也没饶过他,杨霖可是她专属的泄愤沙包,岂容他人染指?就算她亲弟弟都不行。于是她又恨恨的在他屁股上踹了几脚,手上依旧是半分力气也不放松。

    “你这是抽的哪股妖风?他初来乍到的招你惹你了?你竟敢对他动手,看来我几天不收拾你,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唉呀三姐饶命!这事能怪着我吗?还不是这家伙到处占咱家的便宜,小弟是气不过,打算教训他一下,又没想打死他……”

    “占咱家的便宜?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李玄霸前言不搭后语的叙述下,杨霖和李秀宁终于搞清了事情的原委。

    杨霖从磨坪山起事到辗转溜到河南,把河东这块地面折腾了个天翻地覆,虽然李渊对他还算是青眼有加,但是其他人还真没把他当回事,认为这小子不过是生得好加上运气爆棚罢了。而且杨霖跟李渊的几个心腹如长孙顺德、刘文静等人都闹得不太愉快,有的甚至还结过梁子,就算与他接触不多的温氏兄弟、刘弘基、唐俭等也觉得杨霖性情轻浮佻脱、浮滑无礼,反正统统对他印象不咋地,所以对李渊费尽心机招揽他颇为不以为然。杨霖开溜那阵子,李渊忙于在晋阳招揽归乡府兵顾不上他,特地遣来长孙顺德和刘文静想把他拐到晋阳去。话说李渊要是强留他,杨霖还真抹不开这个面子,没想到长孙顺德和刘文静两人对李渊阴奉阳违,出工不出力,与其说是劝返,还不如说是把他礼送出境,倒省了杨霖的心思。

    可是其后发生的事情让这帮自视甚高的河东高才们眼珠子差点瞪到了地上杨霖先是从强横无比的瓦岗军手中强取荥阳,接着又从屈突通的手里硬生生的夺下了襄城和弘农,现在又要借助李渊之力夺取东都!那可是东都啊!那可是天下中枢、历代龙兴之地啊!跟东都比,他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弄来的河东简直就是个拿不上台面的穷乡僻壤,这个什么本事都稀松的小子是怎么做到的?李渊的几大谋士挠破了脑袋也想不通。

    后来他们可算是找到了理由,便纷纷义愤填膺的向李渊上书,指出杨霖这个不学无术的无形浪子、纨绔子弟之所以能够小人得志,完全是因为他占尽了李家的便宜,把李家踩在了脚下才爬上今天的高位!

    李渊差点被这个结论惊掉了下巴。话说李老倌最擅长的本事就是欺软怕硬,在比他狠、比他硬的角色面前,李渊一向是软趴趴的懦弱得像条爬虫,逆来顺受忍气吞声唾面自干这一套玩得炉火纯青,成功的欺骗了诸如皇帝和二裴一虞等勋贵重臣,让他们对他放松了警惕。而对于比他弱小的人物,比如杨霖这样的,李渊一向秉持有便宜不占那是王八蛋的原则,不但要吃干抹净还得敲骨榨髓,以至于有时候想起这个女婿来都忍不住有点愧疚。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按这帮老伙计的说法,原来一直以来都是女婿占便宜、老丈人吃亏?李渊都有点开始怀疑人生了。

    不过刘文静信誓旦旦的给他一条一条的举出证据比如说杨霖之所以能在磨坪山起兵完全是唐公全力资助的结果,那小子可曾出过一人一钱?要不是唐公调走了王威并暗中通报消息、提供各种便利,杨霖岂能如此轻易的攻占榆次并击败高君雅?更不要说北击突厥一战,天下人如今皆把这个欺世盗名的混账小子视作抵御外侮、替国驱寇的大英雄,可有谁知道若是没有唐公的大力支持并甘于隐身幕后,哪来的塞北大捷?哪来的杨大英雄?偌大的好处全被这小子占尽了!

    这小子占尽了李家的便宜,却狼心狗肺的不思报恩,反而席卷了唐公赐予他的兵马、财帛和偌大的名声逃离了河东。要是没有这些资本,杨霖在河南怕是想站住脚都难,弄不好连小命都保不住,更别说如今的功名地位了。

    刘文静更进一步的指出,杨霖就是一个胸无大志、行事无状、胡作非为的二世祖,这一点从他自称混事王一事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如此儿戏哪里还有个能成大业的雄主之相?所以他认定杨霖之所以能在河南混得风生水起,完全是手下以房杜、长孙、盛彦师为首的一干谋臣猛将的功劳。而这些人无不是李家二郎慧眼识珠简拔于草莽间的,如今却被这小子捡了现成便宜,这更加说明了杨霖是踩着李家才爬上今天的位置的。刘文静进而建议李渊今后不能再继续纵容杨霖,比如这次的三方盟约,李渊应该强硬的向杨霖谋求东都甚至更多的地盘。再者,目前二郎世民病情好转,不如以他的名义召回房杜等杨霖的心腹重臣,以示威慑之意。

    刘文静此言一出,便得到了长孙顺德、刘弘基等人的大力赞同,就连一向老成持重的温大雅、唐俭等人也不反对。李渊的老友兼头号心腹裴寂则不发一语,李建成数次想要出头劝阻,却在窦琮等人或明或暗的示意下最终保持了沉默。

    与李建成同样沉默的还有李渊。说心里话他并不赞同刘文静的片面之辞,当初杨霖在河东固然是充分利用了他们李家的资源从而发展壮大,当那时并非是杨霖单方得利,李渊对他也有所求而且从中所获甚丰。要不是杨霖当初把河东搅和得一塌糊涂,李渊可能早就被皇帝弄到平远镇去看粮库了,弄不好现在已经被困在江都仓惶终日,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被王威、王仁恭和宋老生等人困在晋阳动弹不得,哪能像现在这样拥兵二十万、据地上千里,成了事实上割据一方的一路诸侯?而且他也并不赞同刘文静对杨霖的评价,他是亲身接触并研究过这个看起来行事出人意表、思路与众不同的便宜女婿的,也深知这小子诡计多端、滑不留手,要是他真像刘文静说的那样才不堪用,即便有高人辅佐,也没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创下这样一番事业。

    不过李渊对杨霖死活不肯留在河东辅佐他始终耿耿于怀。李渊的身上很有雄主之风,但是他仍然是个重视家庭的人,在他的眼中,一家人就得整整齐齐,少了哪个都不行。杨霖身为他最心爱的闺女的未婚夫婿,早就被他视为自己人,可是这个自己人却不肯听他的话,非得跑得远远的跟他对着干。这要是换个外人,李渊就算脾气再好也早就翻脸了,可是对于这个女婿,李渊却始终下不了这个决心。

    李渊不做声,这事自然就没个结论。不过在河东军的高层对于杨霖的非议却越来越多,就算是年纪还小、搞不清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的李玄霸也被灌了一耳朵。这个小变态对杨霖这个拐跑了他三姐的小白脸姐夫本来就印象不佳,这下子就更瞧他不顺眼了,所以既然遇见了哪有不教训一下的道理?

    李玄霸讲罢,杨霖的脸色有些发白,而李秀宁关注的重点显然跟他不一样,揪着李玄霸耳根的手指陡然间加重了几分力气,不过不是气的,而是激动的:

    “你是说二郎的病情好转了?”

    “哎呦……三姐你先松手!二哥的病情是这么回事两个月前大哥去河间找窦建德,途中在一座大山里遇见了一个老神仙叫袁守城的,便把他带回晋阳给二哥瞧病。结果老神仙瞧过之后说二哥的元神先被天雷所惊,后被被邪物所慑,因此不得归位,才使得二哥成了活死人,而且时日过久,以老神仙的仙术也难以复原。阿爷为此给老神仙许下重愿,耗费千金在晋阳重修真武宫,并下令在河东各地罢黜百教独尊道君,老神仙这才不惜折损寿元为二哥施法。说来这个老神仙也真是灵验,说是要施法七七四十九天,可是才十几天二哥的眼睛就睁开了,然后手指头动了,等到老神仙施完法那天,二哥都能抓住阿爷的手了。阿爷都哭得喘不上气了,我也哭了……三姐,这家伙不但把你拐跑了,还拉空了二哥的臣属,更过分的是连我那没过门的二嫂都被他给霸占了!你说我就教训他一顿过分吗?”

    李秀宁此时已经听不到李玄霸说些什么了,右手更是早就松开了他的耳朵,两眼溢满了泪水,扑簌簌的流淌下来。

    “我要回家……我要去见二郎……我要去见阿爷……”

    杨霖走上前轻轻揽住她的腰,伸手拂去她脸庞上似乎永远也流不尽的泪水,他低头看着这个从未如此软弱的女子,低声轻叹道:

    “回去吧,都回去吧……”

第一百五十七章 意彷徨

    杨霖和李秀宁姐弟闹出来的动静不小,距离李建成的营帐不过咫尺之遥,里边却始终没有任何声息传出,也没有任何人出现。

    可是杨霖知道,李建成其实一直都在里边。

    所以他留下李秀宁,让她随李玄霸一同返回晋阳看望弟弟之后,便带着人悄悄离开了河阳。

    自打杨霖来到这个世界,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往晋阳跑去抱老李家的大腿,因为只有他知道,今后这将近三百年的天下都是人家老李家的。

    可是当他得知他的未婚妻就是李渊的亲闺女、前世大名鼎鼎的平阳昭公主李秀宁之后,他的想法就不一样了。

    跟刘邦、朱元璋这样的开国君主相比,无论是李渊还是李世民都是相对开明宽容的,跟着老李家打天下的臣子们的下场还不算太坏。可惜有句俗话叫做慈父多败儿,放在李渊身上简直再合适不过,大唐王朝的第一次皇权交替便充斥着在今后二百多年都没有洗刷掉的血腥味。玄武门一役之后,窦皇后给李渊剩下四个嫡生子就剩下了李世民一个,连李建成和李元吉给他生下的孙子夜死了个精光。李渊剩下的十八个儿子,就算能够幸运的寿终正寝的,子孙后代也跟他们那些长寿的叔伯一样逃不出他的次子,以及不知道该算作他的儿媳妇还是孙媳妇的毒手。就算跟杨霖一样的皇家女婿们,没落得个好下场的也不少,著名的比如房遗爱、比如柴令武、比如薛万彻,那真是死无葬身之地而且断子绝孙哪,哪能不让他心有余悸?

    现在这个世界虽然李世民好像是不行了,可别忘了又冒出来个李玄霸。这小子现在还小不懂事,可是他身世之奇、造化之大又岂是凡物?别忘了还有一个小屁孩子李元吉,前世要不是他屡屡撺掇教唆,李建成和李世民之间的矛盾也不至于尖锐到刀兵相见的地步,起码不会这么早。要是他如愿干掉了二哥,谁敢保证他不会对大哥又有了想法?这兄弟几个就没一个善茬子,杨霖要是甘于接受李家的庇护,将来该如何站队?这个问题历史压根就没像李世民还活蹦乱跳的鼓动他爹造反的那个世界一样给过他结论,他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选择,而一旦选错了,等待他的很有可能就是家破人亡。

    就算他选对了又怎么样?在这个年代就算位极人臣那也是人臣,就算在后世当个屁民也比干这份工作有安全感。所以当他攒够了一定的家底之后,逃离李家自立的念头就在他的心底一日日的勃发。虽然不管是李渊再次如愿建立大唐王朝还是别的哪个反王夺取了天下,他身为一方诸侯的下场好像也不可能太美妙,可是他早就打定了主意,大不了就效虬髯客之故事带着全家买舟出海周游列国去,世界这么大,哪里不能走走?

    所以尽管他千方百计的维护,但是跟李家之间关系出现裂痕并不出乎他的意料,只是事到临头,他还是有些惆怅,而李世民的病情突然之间发生了变化,更是让他感到有些棘手。

    回到荥阳,他立刻召集来所有尚在城内的部属,先是简单的向他们转述了一下李元霸的话,然后扔下了一句:

    “你们的故主、也就是李家二郎病情转好,据说已能视事。按照咱们当初的约定,你等去留自便,我也不便挽留。何去何从,尔等速决,若是要走,不妨告知我……算了,想走就直接走吧,免得再见面伤感情!”

    说完之后,杨霖也不管众人的反应,直接拂袖而去。

    在座的除了祖君彦和雄阔海、何潘仁等寥寥数人之外,基本都是从李世民那里跳槽过来的,而此时领兵在外的重将里边,除了李仲文、邱师利和达奚莫熊,也都是李家旧将。现在李世民从个活死人重新变成好端端的大活人了,这些人要是都重投旧主了,杨霖的班底都不能说是垮了半边,完全就是彻底崩盘了。可是这位老兄好像一点不着急,非但不好言相劝,还跟堵着气似的当起了甩手掌柜,整个一副不把这帮人当盘菜的模样,这不是撵人走吗?这可把祖君彦和何潘仁急坏了,三步并作两步追进后堂,可哪里还见得到杨霖的人影?

    “房兄杜兄、长孙贤弟,你看这事闹的,主公他……”

    房玄龄一脸苦笑的伸手拍了拍急得团团乱转、语无伦次的祖君彦,涩声道:

    “祖兄,你我皆非外人,谁还不知道那位的脾气,又岂会介意?算了,大家手头上的正事都不少,先去忙吧,别的以后再说。”

    说罢,他长叹一声率先走了出去。

    人群随之散去,祖君彦和何潘仁看着空阔寂寥的大堂愁容满面,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此时杨霖已经拐进了后宅,一进院门就听见两个小丫头银铃般的笑声洒满了整个院落。如今李秀宁不在家,李蔓珞只得整天扎进女营忙活得脚不沾地,没了这个把两个小丫头当闺女养的“后妈”管教,小七和嫣儿彻底玩疯了,差点把家给掀了。

    此时两个小丫头正在扑蝶,不管不顾的把李蔓珞精心打理的小花园糟蹋得一塌糊涂,也不知道那个暴力妞回来看到这一切会不会气疯、会不会揍烂她们的屁股。不过两个小丫头顾不上母老虎会不会发威,杨霖更是不愿意打破这个温馨烂漫的场面,他倚在廊间看着二人,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郎君郎君!快把竹篓拿来,这只蝴蝶好漂亮,我一定要抓住它!”

    杨霖最近天南地北的到处跑,家里成天见不到他的人影,小七这个粗心的姑娘早就习惯了他的神出鬼没,这次杨霖又是离家好几天刚进门,可是小七却完全没把这当回事,依旧照着**惯把他使唤来使唤去。

    “呀!杨霖哥哥回来啦!”

    嫣儿就不一样了,看到杨霖她的两只美丽的眼睛里立刻溢满了惊喜,然后便像只轻盈的蝴蝶一般扑了过来。

    “哎哎我又不会飞了,你这么着急干吗?当心摔着……”

    杨林嘴里抱怨着,手上却赶忙扶住像枚小炮弹似的窜进他怀里的嫣儿,可是嫣儿却不管他说什么,只顾着拿她的小脑袋拼命的往杨霖的怀里拱啊拱啊,好像要钻进他的肚子里似的。

    杨霖的心里有些酸,又有些疑惑,忍不住问道:

    “嫣儿你怎么啦?难道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嫣儿的脸紧紧的贴在他怀里,发出闷闷的声音,“就是嫣儿想杨霖哥哥了。”

    “呵呵,我又不是第一次出去办事,这次离开的时间也没多久,嫣儿怎么这么大惊小怪的?”

    “我昨天梦到阿爷阿娘了,我好想他们……”

    “嫣儿乖,咱们就要搬去东都了,到时候杨霖哥哥陪嫣儿去你爹娘的墓前拜祭好不好?”

    “好杨霖哥哥,我还梦见你不要嫣儿了!”

    “啊……”

    杨霖闻言骤然想起李玄霸的话,后颈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难道嫣儿跟他还有心灵感应?不过他就这么一迟疑,怀里的嫣儿就敏感的察觉出了异样,猛的抬起头有些惶恐的看着他。

    “傻嫣儿,梦是反的呀……”

    还没等他辩解完,脑袋上就挨了一巴掌,而且不光是他,连嫣儿都没得幸免。不过此时在这院里敢对他俩下手的,除了小七也没别人了。

    “臭郎君!臭嫣儿!就顾着没羞没臊的抱抱,我的蝴蝶都跑啦!你们赔我蝴蝶!”

    小七今年虚岁都十六了,在一般人家弄不好娃都生出来了,不过杨霖一向最宠她惯她,所以她还是一副小孩子脾气,而且愈发的无法无天。这一刻她气得有些胖嘟嘟的小脸通红通红的,两手掐着腰做出一副茶壶状,对着杨霖和嫣儿大喊大叫。

    “呃……小七你去找老雄,这货最会抓蝴蝶,你就说我让他帮你抓一百只蝴蝶,作为他把我的狼牙棒掰弯了的补偿,怎么样?”

    “咦?不对呀!你着急忙慌的想把我打发走是打的什么主意?”小七大部分时间脑子缺弦,不过偶尔要是开了窍那绝对精明过人,马上就发现了杨霖有些不对劲,于是她的怒火立马飞到了九霄云外,开始开动脑筋琢磨杨霖在打什么坏主意,“哈我知道啦!你是想跟嫣儿妹妹干坏事对不对?蔓珞姐姐不在,我可得替她把你看好了!哇哈哈,我一定要告诉蔓珞姐姐,看她怎么收拾你!”

    “小七你脑子不好使就省点心思……唉哟!好吧好吧,我是有些事情要跟嫣儿聊聊,你能回避一下不?”

    小七最八卦了,杨霖跟嫣儿之间有什么故事她要是不知道能抓心挠肝的几宿睡不着觉,所以哪里肯走?而嫣儿也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了,心里一急两只眼睛就蓄满了泪水。

    杨霖被小七的胡搅蛮缠和嫣儿的眼泪彻底打败了,只得举手投降,不过他还是没想好怎么跟嫣儿说。

    “嫣儿,要是二郎……也就是秀宁的弟弟世民没出事,你是不是就要嫁给他了?”

    “是呀,那时候我和哥哥无家可归,只好投奔舅舅。可是舅舅收留我们之后,就让我嫁给李家哥哥,说是这样对我和哥哥最好。”

    “那……你之前认识李家哥哥吗?”

    “是见过几次呀!我们长孙家与李家是世交,我还不懂事的时候阿爷就给我和李家哥哥定下了婚约,不过阿爷很快就去世了……这件事也就没人再提起过,直到舅舅跟李家叔叔再次说起此事,才又旧事重提。”

    “你那时想嫁给李家哥哥吗?”

    “我?没有人问过我呀!舅舅没有问,哥哥没有问,李家叔叔和李家哥哥都没有问……说起来也有些奇怪哦,只有现在杨霖哥哥问起来,我还真没想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呃……我只是想知道,如果李家哥哥的病好了,嫣儿还想嫁给他吗?”

第一百五十八章 贤妻良母

    嫣儿的两道黛眉情不自禁的蹙了起来,一双秀目露出了仓惶之色,手臂也离开了杨霖的腰畔,两只小手不知所措的来回揉搓着衣袖,螓首低垂半晌不语。

    “嫣儿干吗要嫁给他?我们在一起不是挺好的吗?李二郎干吗来横插一脚?郎君,你干脆把他打跑,省得嫣儿烦心……嗯,能打死最好!”

    小七的八卦之心得到了满足,不过这个结果并不让她感到快乐。虽然她整天跟嫣儿打打闹闹,但这毕竟是她最好的朋友,哪舍得她离开?在她的心目中,郎君是无所不能的,所以她忍不住替嫣儿开口,并习惯性的把问题叫给杨霖来解决。

    杨霖苦笑道:“我要是能打死他就好了,可是我打不死啊,而且还不能打。嫣儿跟他毕竟有婚约在身,所以我必须征求嫣儿的意见,尊重她的想法。”

    小七觉得杨霖的话没有道理,可是她想破了头也没想通到底哪里没道理。这时嫣儿突然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我……听哥哥的……不,我听杨霖哥哥的……”

    杨霖刚要接话,脑袋上又重重的挨了一巴掌。他的心情本来就不好,挨小七一巴掌他没辙,现在无缘无故的又挨揍他哪能不火冒三丈?杨霖跳起来刚要破口大骂,结果一眼瞅到罪魁祸首立马就蔫了废话!挨母老虎揍,他敢吭声就有鬼了。

    荥阳军加在一块不过五万多人,还得分别驻守三个郡偌大的地盘上,又要防瓦岗又得盯东都,连萧铣和李渊这两方势力都不能掉以轻心,所以作为荥阳军中枢之地的荥阳城内竟是连一支正经的军队都没有,全靠女营的一帮娘子军凑数驻防,所以把李蔓珞忙了个脚不沾地。不过被杨霖的任性胡为闹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的祖君彦灵机一动,便想出了一个好主意:正面劝谏杨霖这头倔驴基本没戏,不过这货怕老婆那是出了名的,不如找李蔓珞吹吹枕头风。所以他找到了李蔓珞,把事情跟她一说,果不其然李蔓珞比他还着急,立刻扔下手头的活计跑回家找杨霖,方才更是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怎么还长出息了?我还碰不得你了?要不咱俩先练练?”

    “你就是欺负我打不过你呗……不对不对!你说我在外边忙活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刚回家就挨你一顿揍,我是招你了还是惹你了?我冤不冤啊……”

    “你还喊冤?你刚才说的那是人话吗?你还是个男人吗?”

    “我又怎么啦?”

    “嫣儿是不是你花言巧语拐骗到手的?是不是你坏了她清白的身子?”

    “冤枉啊!我怎么花言巧语了?怎么拐骗了?再说嫣儿多小啊,我也就拉拉小手搂搂小腰,我连你都没得手过,也就无非是亲亲摸摸几下下,怎么可能坏了嫣儿的清白?唉哟……”

    “你想死啊!你以为女儿家的身子是你随便碰的?再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无非就是想让嫣儿亲口说出愿意跟着你,这下你就可以理直气壮的把她据为己有了对吧?可是你想过嫣儿的感受了吗?你倒是可以满足了一个大男人的卑鄙的骄傲和虚假的满足,可把一个小姑娘逼上前台,替你承担别人的压力和非议,你就不觉得心里有愧吗?这就是你一个大男人的担当?”

    李蔓珞有着一颗豆腐心,却长着一张刀子嘴,毫不留情的剥开了那层连杨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虚伪的外壳,让他的心瞬间凉得像是坠入了冰窖,而脸上却是火辣辣的如同烈焰炙烤,一种羞愧无地的耻辱酸涩的感觉充斥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恨不得扒条地缝钻进去或者干脆一刀把自己砍死。

    “不不……不关杨霖哥哥的事,都怨嫣儿……嫣儿从小就是个麻烦,一直都是……”

    嫣儿吓坏了,死死的抓住杨霖的衣袖不放手,口中语无伦次的自责,眼泪却扑簌簌的不断从她那不过巴掌大的小脸上滑落。

    “闭嘴!你这个傻丫头,听他怎么说!”

    李蔓珞却没有一点放过杨霖的意思,继续步步紧逼。

    杨霖在后世不过是这块土地上亿万普罗大众中的一员,既没有天赋神授更没有雄才大略,相反普通人的毛病倒是一样不少。不过跟这个世界和这个年代的人相比,他曾身为屁民的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脸皮厚、心态好,最擅长苦中作乐和自得其乐。所以他在短暂的羞愧与自责之后,马上就发现这些日子里让他彷徨无助和心烦气躁被李蔓珞一顿臭骂之后竟然像是在眼前打开了一扇大门,前路顿时豁然开朗起来。

    于是他心也不凉了脸也不热了,变戏法似的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他有些粗暴蛮横的一把将已经哭成个泪人似的嫣儿揽进怀中,故意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对她叫道:

    “好啦小丫头,我想通啦!你当定混事王妃啦!你不愿意都不行!谁敢跟我抢,我就打折他的腿,有几条打折几条!”

    然后他脸色一变,堆出一副谄媚的笑容又抱住李蔓珞大拍马屁:

    “我亲爱的女侠姐姐,能娶到你简直是你家夫君我的造化呀!你打得妙、骂得好,简直连我亲娘老子都拍马难及,要不咱今后没外人的时候我管你叫娘?”

    李蔓珞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刚娇笑着骂了句“死鬼”就发现鬼真的来了那只本来揽在她腰肢上的大手正在鬼鬼祟祟的滑向她的翘臀,于是曾经骄傲跋扈的华山女侠瞬间归位,揪住杨霖的脑袋就要开揍。

    不过杨霖居然破天荒的开始了反抗,一边继续作怪,一边大叫道:

    “老公调戏老婆天经地义!连你这个死婆娘都不让我动,我还算什么大男人?还能有个屁的担当!”

    两人闹成了一团,连嫣儿都跟着遭了秧,被杨霖捎带脚的一通搓搓弄得小脸通红还不敢反抗,不过这前一阵还狂风骤雨的场面转眼间就换成了春意满满的闺房之乐,倒是把脑子慢了好几拍的小七给弄傻眼了: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看不懂呢?谁能给我解释一下不?”

    杨霖正忙,哪顾得上这个一脸蠢梦相的傻丫头?他一边到处追捕着李蔓珞东躲西藏的樱唇,一边含含糊糊的嚷道:

    “那个小妞你也过来给大爷抱抱……等我再把你秀宁姐姐抢回来,咱们一家人就能整整齐齐的大被同眠了……”

    李蔓珞一下子就警醒了过来,一把推开他讶道:

    “你连秀宁妹子都给弄丢了?”

    “不是……李小三说李老二醒过来了,秀宁要回家看弟弟,你说我能拦着吗?”

    “好了别闹了……你说说这件事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其实我原来也不知道怎么办。人心哪,最搞不懂的就是人心!你也知道我一遇到难心的事就烦,就想着干脆利落的解决掉,可是这些事哪有那么好解决的?所以就习惯性的破罐子破摔。不过你刚才把我骂醒了,有些事情躲是躲不掉的,必须得去面对,必须得去争一争!至于说争不到……那就再说吧。”

    “你还说被骂我醒了,我还你也就是对我们姐妹有能耐!什么叫争一争?根本就不用争!你得更强硬,管他们怎么想的,先留住人再说,想走没门!”

    “可是留住了人留不住心哪……”

    “什么心不心的,哪个人的心还能长到身子外头、还能长腿跑掉?”

    “亲爱的女侠姐姐,你是说该牛不喝水强按头……”

    “对!师父说过,一进一出,势易倍之,不出不进,波澜不惊。就算像你说的留住人留不住心,也比送人资敌强吧?再说你怎么知道他们就不愿意留下呢?”

    “老婆,你真是夫君的解忧丹、开心果……来,再让我亲一个!”

    ……

    一个时辰之后,骁果将军府或者说是混事王府的聚将鼓又一阵紧似一阵的敲响了,上午刚被折腾过一回的荥阳军大员们一头雾水的从各自的公廨中走出,纷纷聚集到正堂之内。

    以前都是大伙都到齐了,正主才优哉游哉的从后堂转出来。不过这回不一样,大伙还没进屋,杨霖就已经大刺刺的端坐在正堂之上,众人刚要见礼,他就不耐烦的摆摆手,示意众人安坐。

    “本王近日外出,所以对政事嘛两眼一抹黑,所以这才把诸位召来了解一下情况。那么老房你先来说说?”

    杨霖的这个开场白可是把众人吓了一跳。杨霖自称混事王,把房杜等人气个半死不说,他自己显然也没把这个狗屁倒灶的王当回事,所以“本王”这个自称大伙还是头一回听说,不免有些稀奇之外还有点好奇,莫非他怎么突然改主意了?而且这货什么时候冠心过政事?表面上他装出一副开明大度的德性将军政大权尽数放手给手下臣工施为,实际上谁不知道都是因为他懒得操心?还有,这家伙上午才跟大伙甩了一把脸子,这会儿又装作没事人似的扯起了政事,他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第一百五十九章 抽疯

    房玄龄被点了名,只好出班汇报。什么翟让对近期巨变心生警惕,翟摩侯又在边境屡屡挑起摩擦以为试探啦;萧铣派兵骚扰南阳郡,被段志玄以数百破数千、刚被撵回老巢又心有不甘的增兵谷城啦;李建成搬空了河阳仓,又把算盘打到了兴洛仓,派人前来借粮啦;荥阳、襄城近一个月光晴天不下雨,粮食收成要够呛啦等等,没一件是小事,要放在以前他早就该开始危言耸听的吓唬杨霖了,今天却讲得心不在焉。

    房玄龄一说完,杨霖立刻就是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而且照旧的自己不肯动脑子,什么破事能推多远就推多远:

    “唉呀!老房你这么一说本王怎么觉得咱们要完犊子了呢?大伙都说说,咱们得想些什么办法把这些破事扛过去啊?”

    众人你瞅瞅我,我瞧瞧你,就是没人接这个茬。这就不对劲了,以前开会大家发言都很积极的嘛。

    于是杨霖继续点名:

    “老杜,要不你先说说?”

    杜如晦性如烈火,向来不爱拐弯抹角,所以杨霖还真算找对人了。老杜也不客气,连班都不出直挺挺的坐在原位,昂然道:

    “大王,这些事情倒也不难,只是如晦有些不解,您上午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得,主公都不叫了,看来肚子里憋的气不小。杨霖对此早有预料,却装模作样的继续装糊涂:

    “上午?本王最近几天跑了好几百里路,舟车劳顿人困马乏,这脑子就不太好使,连一个时辰前的事都快忘光啦!你说的到底是啥事?能给个提示不?”

    这货装傻装得也太不敬业了,差点把杜如晦气得鼻孔冒烟,他正要暴起却被老成的房玄龄一把拉住,然后老房出班代他解释道:

    “主公上午曾对我等言道,唐公府上对主公非常不满,似有决裂之意……”

    “这事啊!决裂就决裂呗,谁怕谁呀?别以为他是我老丈人就了不起,再说我老丈人又不止他一个……”杨霖不等房玄龄说完便毫不在意的插话道。

    “还有二郎之事,主公让我等速决去留……”老房虽然脾气不像老杜那样火爆,却也不是个软茬子,杨霖东拉西扯,他偏揪住不放。

    “哦!说起这个来我倒想起一事。”杨霖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一拍脑袋,然后一脸愤愤然的表情,对房玄龄说道,“你们不是总抱怨本王从来没给你们发过俸禄吗?这回本王有钱啦!今天就给你们发,不但今后月月发,本王还会把以前欠你们的都补上!”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老房说的不是你让我们挑边站的事吗?怎么又拐到俸禄上去了?这两者之间有什么逻辑关系吗?

    杨霖却不管不顾的继续在那叨叨:

    “我怎么说也算个王了,自然不能亏待你们,像老房老杜这样的怎么也得职比三品吧?什么禄米、职田、月俸的都给你们按朝廷的三品官发,不过咱们荥阳的百姓现在不用服徭役了,所以力课没有,要用杂役你们自己想办法去……其余人等按官职比照老房老杜的标准依次发放,发多少你们自己算,报给我瞧一眼就行。”

    有钱可赚当然是好事,就算一会儿拍屁股走人了,腰包鼓着也比瘪着强不是?众人对这等好事没意见,可杨霖想拿钱堵嘴可没那么容易。

    “主公,那二郎之事……”房玄龄继续不依不饶。

    杨霖却不耐烦了,一挥手打断他的话,蛮不讲理的说道:

    “什么大郎二郎的,我才不管!你们赶紧去做事!以前没钱给你们,你们糊弄事我也没啥可说的。现在可不行了,你们可是领足了俸禄的,再不好好干活信不信我会发飙?扣你们钱,打你们屁股,一样都不能少!”

    杨霖色厉内荏的把众人吓唬了一通就打算开溜,不过杜如晦哪能让他如此轻易的糊弄过去?这事不整个明白哪行?

    于是老杜嗖的一下窜起来,高声叫道:

    “大王且慢!您上午之时曾言让我等去留自决,为何此时便顾左右而言他?我等虽然愚钝,却也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之辈,大王不说个明白,让我等如何心安?”

    杜如晦一蹦老高,没想到杨霖蹦得比他还高,怒道:

    “老子上午抽疯了行不?老子又不是头一回抽疯,当皇帝的可以胡说八道胡作非为,老子一个王连抽个疯都不行吗?上午我是说过去留自决,现在我又改主意啦!老雄,你找人去把荥阳四门都给我看好了,谁敢开溜就抓他娘的,家产全部没收,然后押到这来我亲自打屁股!”

    杨霖气急败坏的抽完疯,甩甩袖子撒腿就走,留下一地目瞪口呆的大小臣工……

    “玄龄兄,这……这成何体统?”杜如晦气得手臂直抽抽。

    “呵呵,克明兄,咱们的这位主公什么时候有过体统?”

    房玄龄苦笑着拍了拍杜如晦的肩膀,然后背着手优哉游哉往自己的公廨走,嘴里还哼着小调……

    杨霖前半截的表现本来让忧心忡忡的祖君彦松了一口气,结果这么一抽疯又让他紧张了起来。老祖性情刚直,又写得一手好文章,可是揣度人心就不是他的强项了,只好问计于长孙无忌:

    “辅机,你说主公这也……太不着调了吧?”

    长孙无忌微微一笑,抚着颌下刚蓄起的短须道:

    “主公要是着了调还真麻烦了。面对如此形势,唯有以乱制乱,主公越是粗暴无礼,我们这些鼠首两端的彷徨之徒就越得解脱。去留自决?说得容易,背主一次可说是无奈,可再二再三呢?说是反复无常的小人都是轻的,三姓家奴的名声怕是脱不掉喽!主公若早便如此作为,何来今日人心惶惶之事?无忌以为,包括房公杜公在内,还真没几个人想走的,这下就更没人会走喽!”

    “哦?愚兄曾闻,辅机与那李家二郎曾是挚友,难道就没动过重投旧主的心思?”

    难怪祖君彦前世早早就被王世充弄死,情商就是低。虽说他是心忧杨霖的部下人心不稳,但是这么赤果果的直戳长孙无忌的痛处,哪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说不得就要得罪人了。

    不过长孙无忌似乎并未在意,只是继续微笑道:

    “尚德兄勿忧,长孙家与李家乃是世交,故此无忌尚在冲龄便与李家交往甚密,舍妹也是甫一出生便被家父许配给李二郎,此事知者甚众。世民确系无忌挚友,可主公亦对无忌推心置腹引为知己,无忌既已效命于主公,再者舍妹对主公情种深种,岂有再作反复之理?”

    祖君彦被长孙无忌说得也有些尴尬,便赶紧扯开话题将其遮掩过去。

    次日一早,杨霖便召见李建成的特使,一口回绝了河东军企图染指兴洛仓之事,并搬出三方盟约警告河东军不可得陇望蜀。不过在杨霖把特使撵出去之前,又交给他一封写给李秀宁的家书捎带回去,在信中杨霖心肝宝贝的肉麻了一番之后,大言不惭的说他想老婆都想病了,她再不回来就等着给老公上坟吧。

    打发了李建成,他又把刚从襄城返回的达奚莫熊撵到酸枣增援盛彦师去了,并让他告诉盛彦师对翟摩侯不用客气,伸手砍手伸腿斩腿,翟让再怎么虚张声势也不用管,一切有他撑着。

    撵走一个达奚莫熊他还觉得不过瘾,又把除了房玄龄以外的所有文官统统撵到新占的襄城和弘农两郡督查他那三项法令的执行情况,并严令凡是东都大族所有的土地,不管回没回来置换地契都统统没收,至于没收的理由随他们自己去找。

    这下子那帮成天在他耳朵边唠唠叨叨的家伙们都被他撵跑了,杨霖刚打算安心跟大小老婆们出去郊个游,没想到河东那边又闹起幺蛾子来了。

    自打屈突通强夺下了潼关,宇文成乾就知道自己末日已到,这家伙倒也光棍,干脆连京师都不要了,带着自己的族人和狗腿子们打算翻越秦岭跑去蜀中二次创业,临走还想把代王杨侑也拐跑,给自己积攒点政治资本,幸亏右翊卫将军阴世师和京兆郡丞骨仪提前得到消息,偷偷把杨侑从宫中接出藏在骨仪的家中。宇文成乾发现代王不见了之后恼羞成怒,全城大索,终于搜到了骨仪他家,阴世师带着亲兵拼死护卫,奈何众寡悬殊,眼看着杨侑就又要落进宇文成乾的手心,结果屈突通突然神兵天降突入乱作一团的大兴城,宇文成乾功败垂成,只得含恨远遁。

    潼关到京师距离五百多里,屈突通不眠不休的连续奔袭三天四夜,累死的战马不绝于途,掉队的士卒更是延绵于路,他手下的六万精锐还能跟着他一起冲进大兴城的不足三成。老屈突为啥这么着急?因为他现在是麻杆打狼两头怕按照三方盟约,李渊和杨霖都要坐等他抢占京师之后才出**地盘,一旦他战事不利或形成僵持,李渊难免会打着增援友军的旗号介入京师的战事,那个贪心不足的老倌既然来了再想打发走就难了。而此时杨霖若是趁机抢占东都的话,屈突通将被夹在中间进退两难,弄不好就会被人家趁机吞掉。

    所以他必须速战速决,还好一切顺利,宇文成乾压根就没打算跟他硬拼,从而使得他顺利拿下了大兴城,还幸运的保下了代王。

    这下子李渊和杨霖可以名正言顺的来接收胜利果实了,可杨霖那边还没传来动静,早已按捺不住的河东军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越过了边界,迅速如约占领了雕阴和延安两郡之后依旧意犹未尽,前锋居然开进了上郡,还占领了洛川!

    屈突通这下可是火大了。

第一百六十章 悲催的李渊

    屈突通立即以左骁卫大将军、关内讨捕大使的名义传令尚在马邑驻扎的宋老生不用回关中了,立即挥兵南下逼近楼烦、震慑太原,同时命令从驻扎在榆林、朔方的边军中择取精锐立刻进占富昌和宁朔,而他麾下那些还在潼关至京师间跑路的部下们也不用来大兴城了,统统就近前往城或是澄城集结,对冒出头来的河东军部形成了三面夹击之势。

    同时他写信给还在荥阳按兵不动的杨霖,问他东都还想不想要了,你老丈人耍赖你管不管了?

    杨霖肯定不想管,这俩神仙打架,他一个小鬼要是窜上去凑个热闹,人家都不用专心对付他,一个失手都能让他鼻青脸肿。不过他现在却不能不管了,不过他可不是要替屈突通伸张正义,更不是觉得老丈人太不要脸忍不住要大义灭亲,而是他媳妇被老丈人扣住不还了。

    杨霖没等来李秀宁的消息,却等到了老丈人李渊的一封长信。在信中李渊先是跟他东拉西扯了半天,然后说他三闺女思亲心切导致小恙在身,需要卧床休息所以暂时还不能离开晋阳。而且他家二郎大病初愈,思友心切,希望杨霖能放房杜以及长孙兄妹等人前往探望,如果杨霖不想放人,李渊觉得就非常有必要跟他来次翁婿会晤了,而且打算在东都城下跟杨霖见面。

    李渊的信写得很客气,不过其中暗含的意思却是咄咄逼人:我不但把你的大老婆扣下了,还算计着你的小老婆,弄不好下回就要把你的老婆们一网打尽!要想你好我好大家好,要么你自废武功,把你的左膀右臂乖乖给我交出来,要么我亲自带兵去取东都!

    东都是屈突通当黑锅送给杨霖的,他压根就没想好这个锅是背还是不背。毕竟东都这个地方太特殊了,也太显眼了,他的实力不足,若是因为贪心而贸然轻动,弄不好就成了众矢之的,偷鸡不成蚀把米都是好结果了,弄不好连小命都保不住。不过李渊这么一逼他,尤其是拿老婆威胁他,反倒把他的倔驴脾气给拱起来了东都我还拿定了!

    他马上派人去找尧君素,让他赶紧给他的皇帝主子打小报告李渊这家伙果然心怀不轨,居然暗中窥探东都,妄图动摇大隋国本,必须天下共讨之!不过大隋现在实力有点不济,看起来是讨不动他了,那么朝廷也得下诏臭骂他一通,把他的险恶用心昭告天下,哪怕是出出气也好……

    老尧那边笔杆子再硬也只能起个摇旗呐喊吓唬人的作用,这年头只有拳头大的才能当爸爸,杨霖的拳头太小,只能呼朋唤友以壮声势。他先是给屈突通写信,对他的遭遇表达了深切的同情,对李渊的背信弃义予以了隐晦的谴责,然后他告诉老屈突:你尽管放心大胆的跟我老丈人干!我因为实力不济只能在道义上对你表示支持,不过你要是被李渊打败了、撵出了关中,东都这块地盘我还给你留着,你无需有后顾之忧。如果我事后耍赖,你可以拿着这白纸黑字给天下人看,让我的名声臭大街……

    安抚完屈突通,他又派人告诉翟让和李密:我要跟河东李渊开战了,你们俩有啥意见?会不会拖我后腿?尤其是李密,他又晓之以情动之以利:咱俩可不是外人,我的地盘虽然不是你的,但是将来必然是你外孙子的,所以你可不能帮着外人算计我!要是翟让趁我跟李渊打得热闹来捡便宜,你可得帮我,要是你因此跟翟让冲突而受了损失,我甘愿把阳和南阳两郡送给你。怎么样,惊喜不惊喜?动心不动心?

    几天之后,朝廷和屈突通还没动静,他的两个近邻倒是痛快的回信了。翟让现在对杨霖到处煽风点火、惹是生非感到非常欣慰,生怕他闹得不够凶、损失不够大,而且这会儿他正把宇文化及堵在北海和高密往死里揍,也抽不出手来管杨霖的闲事,自然信誓旦旦的对他保证不会趁火打劫。而李密更不用说,拍着胸脯保证翟让要是敢乱来,他一定揍死这个老丫挺的。

    现在他的后院起码看上去安稳了,于是杨霖不再客气,立刻调回盛彦师和李仲文,让他们带着两万人从牛渚口渡过黄河,并迅速抢占了温县。李渊压根就没想到杨霖能对他动手,对河内郡的防务也没太放在心上,所以这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李渊看上去气势汹汹,实际上日子也不好过。他从个一天能被皇帝敲打八百遍的受气包一跃而成为坐拥二十万大军的一方诸侯,要说他还能心如止水那绝对是吹牛。李渊这么一得意,就有点忘形,感觉天下之大,能与他一比高低的除了瓦岗军也没别人了,所以他迫不及待的想伸出拳头向天下显示他的强大,顺便出一口多年淤积的闷气。

    李渊不愧一方雄主,一出手就不同凡响,不但眼睛瞄上了京师,还想捎带脚的把东都也纳入囊中,所以他才答应了那个看起来让他替人作嫁衣裳的三方盟约,因为他从换盟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背盟的打算。

    屈突通虽然兵马众多,可是跟瓦岗军打了那么多仗从来都是败多胜少,李渊仔细研究过这些战例,对屈突通的战略思想和战术指挥能力很是不屑。至于杨霖,李渊倒不像刘文静他们那样瞧他不起,不过也觉得他目前的实力太弱,而且贪心不足把摊子铺得太大,所以他判断杨霖自保尚且不足,对这场战事应该有心无力。李渊认为只要稍稍施加压力,他这个深谙进退之道的乖女婿弄不好就会知难而退,拱手把东都让给他。

    至于京师,李渊寄望于宇文成乾。在他看来此子心狠手辣、处事果决,绝非易与之辈,屈突通想顺利拿下京师绝非易事,所以只要趁机打着增援的旗号陈兵大兴城下,他就有了五成机会,要是他的部下争气率先破城,那京师就是他的了。就算屈突通不服打一架他也不怕:前有京师坚城,后有长孙顺德统兵五万在绛县枕戈待旦,之待他一声令下就会立即南下堵住潼关退路,到时候就是瓮中捉鳖,屈突通焉有不败之理?

    李渊打得一手好算盘,没想到好戏一开场他就挨了当头一棒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宇文家奴这个没用的东西竟然会不战而逃,屈突通也不惜折损千里奔袭拿下了京师,可这时候李渊手下最能打的两员大将窦琮和刘弘基已经按照计划出兵抢占延安,前锋更是前出到了上郡,他见势不妙打算召回兵马已经来不及了,这下子他可就彻底被动了。

    李渊最亏的一个地方就是还未公开反隋,名义上还是大隋臣子,可是他官方的辖境仅限于河东,与屈突通约定占领雕阴和延安两郡要是朝廷追查起来都没法圆过去,更何况他现在率先背盟惹火了屈突通?屈突通一边调兵遣将,一边一日三书的指着他鼻子骂,而且还拉着代王杨侑一起骂。李渊今非昔比,连屈突通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一个黄口孺子?可是他毕竟还是隋臣,挥兵关中的理由也是“除奸妄、保代王”,现在人家代王指着他鼻子骂他是奸妄了,李渊脸皮厚可以不在乎,可他麾下那些原来大都是忠于大隋的府兵们会怎么想?这军心要是一乱起来,李渊可就彻底抓瞎喽!

    李渊失算慌了手脚,屈突通却是超水平发挥,完全跟瓦岗军打仗那会儿的表现判若两人。他催动三面大军徐徐逼近河东军,却不准部下先动手,河东军不走他们就围着,河东军退却他们就跟进,而且天天派出成百上千大嗓门的军卒,对着河东军反复宣读代王殿下声讨李渊、令其退兵的谕令,搞得河东军上下人心惶惶不知所措,窦琮和刘弘基一日三书飞报晋阳,让李渊赶紧拿主意,否则后果难料!

    就在这当口杨霖又给了他狠狠的一击河东军的大部现在都屯兵西线,李渊本来的打算就是不战而屈杨霖之兵,所以东线压根就没几个兵,就算有也都是些歪瓜裂枣。温县这么一失手,等于给河东最柔软的下腹部掏开了一个大窟窿,杨霖要是挥兵急进,李渊就算调兵回援都来不及,弄不好晋阳老窝都有失守之虞。

    李渊急吼吼的打发李建成去荥阳跟杨霖谈判,令他无论如何都要拖住杨霖一个月。可是李建成刚跑到河内就被盛彦师堵住了,任凭他磨破了嘴皮子也过不去,盛彦师还告诉他,荥阳军并不是来攻打河东的,而是去晋阳迎接王妃回荥阳休养的。李建成气得眼冒金星,大骂道我那妹子就算再金贵,能用得着全副武装的两万大军去接吗?

    可人家盛彦师一本正经的说我家王爷认为很有必要!而且还非常贴心的给李建成出了个主意:要不你们把王妃给送过来,还省得我们千里迢迢的往晋阳跑了?

    形势比人强,李建成无奈之下只得掉头回家找他爹拿主意。可是他刚回到晋阳,就被一个消息砸蒙了:那个差不多被人忘到爪哇国去的江都小朝廷,居然在此时传诏天下,公然直斥李渊为大隋叛逆,号召天下人等不分官民共讨之,夺其地、诛其人者,朝廷不吝厚赐!

    说白了皇帝这是不要脸了,公然鼓动天下反贼黑吃黑,谁抢了李渊的地盘算谁的!

    这成了压倒李渊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一百六十一章 抑郁的李秀宁

    曾经强大无匹的大隋在一年之间便分崩离析,一下子冒出来几十路势力各自割据一方,其实说白了也就两派:一派是要反隋的,另一派则是声称要保隋的。不过说起来也挺好笑,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皇帝如今就呆在江都,可是谁也没见过哪个把反隋拯民喊得山响的英雄好汉们挥兵江都诛除昏君、为民除害,更没见过那些满口忠君爱国的孤臣孽子们前去勤王护驾。相反大家该喊的口号照喊不误,该抢的地盘更是绝不客气,但是都非常默契的当江都这块地方、杨广这个皇帝不存在,有多远躲多远,躲不过去也得绕着走,要是连绕都绕不过去,干脆宁愿撒腿就跑换个地方去打游击,也不愿和那个跟遭了瘟似的皇帝打交道,比如说十分不幸地盘紧挨着江都的杜伏威和沈法兴。

    这是为啥?

    杨广这位皇帝招人烦不假,尽干些天怒人怨的破事也没错,可人家毕竟是名正言顺的皇二代,天下人包括那些域外蛮人都认可的正牌皇帝,招惹这位爷无论在政治、军事、文化等各方面都要冒巨大的风险。不过华夏民族传承了几千年,被干掉的正牌皇帝数不胜数,为啥他杨广就这么特殊、就这么人鬼辟易?其实纵观历史,凡是敢于直接干掉皇帝的情况,要么是宫廷政变,要么就是能够威胁到皇权的势力异常强大而且能够对其产生制衡的力量不足。而到了诸侯割据的乱世,尤其是强弱并不悬殊、实力差不多都是半斤八两的时候,大家一般都没什么兴趣先跟皇帝硬怼,要么是把皇帝晾起来当他不存在,比如东周,要么挟天子以令诸侯过过嘴瘾,比如说汉末。

    杨广现在虽然混得很惨,但就军事实力而言仍是上等诸侯的水准,天下枭雄虽多,但是谁也没把握能把他挟一挟再令一令,所以把他晾起来尽量不招惹就成了大家的共识。其实前世的情况也大体如此,大家伙都乱哄哄的你打我我打你,压根没人搭理杨广,直到宇文化及江都政变弄死了皇帝,隋末最大的两个军事集团李渊和王世充才正式易帜起兵,而且还不约而同的先扶起杨广的孙子充门面,然后才废主自立、建国称帝的。

    话说道统这玩意看似虚无缥缈,但是对那些站在云端的大人物来说,却是很要命的,万万疏忽不得。

    所以都快被人忘光了的江都小朝廷这么一发话,本就焦头烂额的李渊立马就坡下驴,先是上书向皇帝请罪,表明自己并无叛逆之心,一切皆源于误会云云,然后下令上郡的河东军立刻撤回延安,再派刘文静出使京师找屈突通谈判。等这些事都干完了,李渊突然想起来还有个叫杨霖的家伙还没打发,于是又修书一封,告诉杨霖他闺女病体未愈不宜远行,派多少兵来接都没用,所以你赶紧滚回黄河那头,否则老丈人一怒,你连女婿都做不成!

    从万年受气包骤然成了暴发户的李渊,因为心气太足而打错了算盘,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过他显然很不服气,对于皇帝李渊出于天下大势和习惯性的畏惧只能低三下四的认罪讨饶,对于屈突通虽然依旧瞧不上,但是皇帝公然鼓动各路反贼黑吃黑还是把他吓出一身冷汗,万一他跟屈突通打得正热闹被窦建德或是罗艺等人抄了老窝那就麻烦大了。不过杨霖就是另一回事了,身为长辈让他认错服软、把闺女送回去李渊拉不下这个脸面,更何况就凭杨霖那个小身板也敢跟他叫板,真是不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

    李渊把所有的火气都发泄到了杨霖身上之后,莫名的觉得有点心虚。杨霖弱是弱,可是这小子坑人什么时候靠过实力?李渊心思不宁了几日之后,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便打算征求一下他闺女的意见。

    李秀宁一回到晋阳,就被李渊关了禁闭。不过有了上次让闺女成功翘家的教训,李渊这回有备而来,祭出了一枚大杀器,也就是他的正妻窦氏(历史上窦氏逝于大业九年,不过小说家言,何必当真作者注)。如果说李秀宁横行唐国公府多年,把她的兄弟姐妹包括部分河东军的将领都揍出心理阴影了,连李渊都奈何不了她,那么李秀宁的阴影就来自她的亲娘窦氏。

    窦氏出身华族,祖宗是东汉开国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窦融,生父贵为神武郡公,舅父更是前朝的周武帝宇文邕,她嫁给李渊这么个破落贵族绝对称得起是下嫁了。窦氏不但人长得美,而且因为从小长在皇宫,熟谙政治,喜读史书,尤其擅长书法。更加不得了的是,窦氏虽未习弓马,却性情火爆壮烈不亚男儿。昔日杨坚欺北周皇室孤儿寡母势单力弱,逼迫窦氏的外甥周静帝宇文阐禅位,满朝文武或是助纣为虐或是噤若寒蝉,唯有一介弱女子窦氏高呼“恨我不为男,以救舅氏之难”,以致后人赞曰“巾帼妇女,犹知节义,彼昂藏七尺躯,自命为须眉男子者,曾亦自觉汗颜否耶?”

    连杨坚这种狠人都敢怼,别人还在话下?窦氏不但把老公拾掇得老老实实的,对她的几个子女更是把棍棒之下出孝子这一优良传统发挥了个淋漓尽致。别看李建成兄弟几个在外边威风凛凛,跟他们那个软蛋老爹都敢顶嘴,但是在窦氏面前一个个乖得跟小猫似的,只要窦氏一瞪眼连个屁都不敢放。李秀宁性情随她娘,而且武力值又爆表,所以不像她娘的那份威风是靠身份、地位和辈分撑起来的,而完全是靠自己打出来的!不过话说回来,女暴龙在她亲娘面前也不好使,作为窦氏唯一的亲闺女,李秀宁一直怀疑自己是她娘从外边捡回来的窦氏收拾她的儿子们一般为责骂为主、殴打为辅,可是对她这个被整个唐国公府捧为掌上明珠的亲闺女,窦氏从来没二话,手边摸到什么就拿什么往她身上招呼,把李秀宁揍得哭爹叫妈也不撒手,什么时候亲娘把亲闺女操练得全身酸爽了什么时候算完,把李渊心疼得都哭过不知道多少回了。

    李渊把窦氏搬出来跟李秀宁一起住,她还有个跑?她上回从唐公府逃走所仰仗的大杀器李玄霸这回也彻底成了瘪茄子,连个头都不敢冒。而且李秀宁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一会儿为杨霖担着心,一会儿又恨这个死鬼把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一会儿又有些留恋昔日两情相悦时的甜蜜,转眼间又为自己的父兄操起了心。十七岁的少女正是心思复杂多变的时候,既叛逆又懵懂,难免就有些暴躁,结果接连被她更暴躁的亲娘胖揍了几顿,差点抑郁了。这才不到一个月的工夫,整个人竟是消瘦了一圈。

    六月的晋阳,天气已经有些燥热,不过坐落在唐国公府后宅里边的李秀宁的那座小楼,却是门窗紧闭生息全无,连个人影都看不着。

    李渊蹑手蹑脚的推开了小楼的大门,然后无声的斥退了在门口守候的婢女,转过厅堂便看到了他的三闺女。

    李秀宁平日里似乎永远都是一身的戎装,而此刻却穿着一件浅红色的直领短襦裙倚在一副坐榻之上,单手托腮正在小睡。李渊已经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惊动她了,可是多年沙场历练出来的警醒仍然使得李秀宁很快就惊觉的睁开了眼睛,不过等她发觉扰人清梦的恶客是她老爹以后,便嫌弃的撇了撇嘴,换个姿势继续睡。

    李秀宁无论容貌、性情甚至举手投足都像极了年轻时的窦氏,李渊自然把这个闺女视若珍宝,疼爱到了骨子里。当年那个跟闺女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就算拿脚踹都没把他踹跑,如今被闺女嫌弃了一下又算得了什么?所以李渊毫不在意的继续满脸谄笑,还讨好的翻出一条薄薄的锦衾想给闺女盖上。

    结果这下马屁拍到马脚上了,李秀宁一翻身坐了起来,甩手把锦衾扯到一边,朝他大叫道:“怕我跑了门窗都不让开,现在又要把我捂上,你是想热死我啊!”

    李渊这下可慌了手脚,刚要开口向女儿解释,就听楼上有人吼道:

    “三娘你又抽什么疯?是不是皮子又痒了?”

    李秀宁本就不爽,这刚被老爹惹着,老娘又冲她发威,顿时就委屈大了。女暴龙一怒起来,就把她娘的大棒子忘到了后脑勺,顿时歇斯底里的大叫起来,抓起东西就满屋子乱扔。

    李渊正手忙脚乱的安抚闺女,就听脑袋顶上的楼梯咚咚作响,赶紧又一头扎回去拦住老婆苦劝:

    “娘子千万勿恼啊!三娘被关了这么久,难免心情抑郁,女儿家发发小脾气也是正常的嘛,娘子你得多多体谅,千万不要……动手哇!”

    李秀宁被她娘追得一边哇哇乱叫着一边绕着圈的满屋跑,窦氏一手拎着根鸡毛掸子一手提着裙角在后边猛追,李渊则是一边护着闺女一边跟老婆苦苦相劝,被气疯了的窦氏抽得满脸都是红印子……

    这三口人正闹得天翻地覆,小楼的大门又被人打开了。不过这回开门的那位手艺比李渊差远了,门轴吱吱呀呀的弄出了老大的动静,然后门后露出了李玄霸那张雷公脸。

    老娘揍闺女,捎带脚还把老爹揍了个鼻青脸肿,这是在李家一点都不稀奇,连扫地的仆役都耳熟能详。可问题在于这毕竟不是啥光彩的事,你知道是一回事,撞见了就是另一回事了,那还能有个好?李玄霸也不傻,见势不妙转头就想溜,可哪能躲得过他老娘的火眼金睛?于是乎窦氏一声吼,勇冠三军、杀伤力堪比核武器的死变态李玄霸顿时成了霜打的茄子:

    “毗琉璃你还想跑?你也皮紧了是不?”

第一百六十二章 家人

    窦氏今年四十五岁了,虽然火爆依旧,毕竟年纪不小了,李玄霸要是想跑,搁一百个窦氏也拦不住。可是李小三就算拿脚后跟也能把这事想明白:他老娘这顿揍绝对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的,而且不跑无非是皮肉遭点罪,跑了弄不好得脱一层皮!所以他立刻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连手指头都不敢动上半分。

    李玄霸一进屋,他老子李渊简直是如蒙大赦:窦氏虽然对老公和闺女辣手无情,但是当娘的难免都偏向儿子,尤其是小儿子。像李小三这样既是儿子又是小儿子,而且还是自小命苦经历坎坷的,哪有不让当娘的疼到骨头里的?虽然窦氏一旦操练得高兴起来就六亲不认,李小三也没少被揍得吱哇乱叫,但是悲惨程度毕竟没法跟老公和闺女比。现在李小三吸引了窦氏的全部火力,李渊和李秀宁弄不好能逃过这一劫,所以儿子要挨揍,李渊这个当老子的反倒很高兴。

    可是还没等他咧开嘴,李玄霸这个不孝子又把火点到他头上来了:

    “阿娘,孩儿可不是有意打扰您和阿爷那个……啥哈,是老裴和老温收到了急信,他俩找不到阿爷,又不好进后宅,就托孩儿给送过来。孩儿一时大意忘了敲门,打扰了阿娘和阿爷那个……啥,不是有意……唉呀,救命啊!”

    李玄霸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一口一个“那个啥”,窦氏又气又羞,恨恨的连踹了他好几脚。话说就凭窦氏的力气,在没有武器加持的情况下,连给李玄霸挠痒痒都算不上,不过李玄霸嚎得那叫一个惨,就算被人在身上捅几个窟窿都不见得能叫得这么响亮。

    窦氏被儿子的惨叫弄得有点心软,可是余怒未消之下又想回头拿老公当出气筒。不过李渊跟她夫妻作了二十年,哪还有不清楚她的心思的道理?趁老婆那没转过头来,一巴掌拍在儿子头上,佯怒道:

    “什么老裴老温?这是你能叫的?那都是你的叔伯辈,是谁把你教得这么粗俗无礼的?”

    “还能有谁?”李玄霸捂着脑袋一脸的委屈,还偷偷瞄了他老姐一眼之后才解释道,“就是我三姐夫呗,他成天老房老杜的乱叫,对了!他还叫你李老倌,我都是跟他学的!”

    李渊没少跟杨霖打交道,这些事他当然知道。不过他知道窦氏对这个女婿一向印象不佳,眼看老婆听了这话脸黑得跟锅底似的,似乎又有暴走的迹象,他赶紧又举起巴掌准备教训一下李小三不学好。可是还没等他动手,有人却比他下手更快,噼里啪啦一顿拳脚揍得李玄霸嗷嗷直叫,不过这回李小三可不是装的,揍得是真疼啊!

    下手的正是李秀宁。以前杨霖嘴上没把门的说了他们老李家的坏话,肯定得被她揍成狗,现在亲弟弟打杨霖的小报告,她一样下手不留情。不过这会儿她肯定忘了这一冲动就不计后果的性子是遗传谁的她亲娘窦氏还杵在那儿呢,而且被气得全身直抽抽:真是女大不中留啊!竟然为了一个外人揍自己的亲弟弟,这不是要上天的节奏吗?

    这下老李家更热闹了:亲娘揍闺女,闺女揍弟弟,弟弟抱着他老爹的大腿嗷嗷叫,老爹扎煞着双臂跟护犊子的老母鸡似的一会儿想护住闺女,一会儿想护住儿子,结果哪个都护不住不说,满屋子乱飞的拳脚倒是十之七八都招呼到了他的身上,那模样看上去凄惨极了。

    总算还是儿子有良心,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拍到揪住他不放的老姐手中,大叫道:

    “别打啦!三姐,这是我姐夫的来信……”

    小楼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李秀宁拿着那封薄薄的书信有些发呆,窦氏立刻瞪起眼睛也对那封信虎视眈眈,而李渊则神色一变,迅速从一副受气包老公和父亲的嘴脸转换成一个拥兵自重、雄霸一方的枭雄所该有的沉稳肃重之态。

    “……给阿爷的。”李玄霸成功的从战场中心逃脱出去,这才小声的把话说完。

    “拿来!”

    李渊板着面孔朝李秀宁伸出了手,声音平淡得不带一丝感情。

    李秀宁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封信交了出去。

    李渊展开书信,只有薄薄的一页纸而已,而且以李秀宁对杨霖那笔烂字的了解,他要是能在一张纸上装下二十个字都属于超水平发挥,可就是这么寥寥的十几个字,李渊却足足看了一盏茶的时间还没够,而且眉头还紧紧的皱成了一个川字。

    别看窦氏平时凶悍霸道,可是她很分得清公私轻重,所以才能让李渊对她始终敬重有加。此时她虽然也很想知道杨霖那个混球想干些什么,却始终按捺着性子不声不响,生怕惊扰了李渊的思路。

    许久,李渊放下了那张信纸,眉头却拧得更紧了,脸上的神色更是复杂,似有疑惑、有愤怒、有悔意……好像还有点欣慰?

    “夫君,可是前方的军情发生了什么变化?”

    窦氏一改方才的凶悍,小心翼翼的问道。

    李渊摇了摇头,没有回答窦氏的问题,反而将目光转向了李秀宁。经过刚才的一顿折腾,李秀宁有些衣衫不整、钗横鬓乱,不过他这个倔强的闺女仍然努力保持着她的骄傲,身子站得还是那么直、那么稳,像一柄剑,更像一支矛,一身最能体现女子秀美身姿的襦裙竟被她穿出了坚胄重铠的厚重感,透出勃勃的英气。

    李渊摇了摇头又长叹一声,将脸上的肃重之色敛去,温言道:

    “摩诃室利,阿爷今日前来其实就是想和你谈谈,谈谈你的想法,再谈谈你的那位夫君。”

    李渊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这地方是没法呆了,要是刚才的大乱斗再持续一会儿,估计这座小楼都得塌了。所以他就拉着老婆和女儿上了楼,李玄霸本想开溜,却还是被他娘拎着耳朵也跟着过来了。

    经过三百多年胡族的统治,秦汉时期严格的礼法规矩仅在世家大族中还被遵守,不过李家是个例外。这不仅因为李家有着浓重的胡族血统和习俗,而且李渊对家人极其爱重,更不愿被这些生硬冷厉的规矩疏离隔阂了家人的关系,所以只要没有外人,李家最大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就像此时李渊很随意的走进了窦氏的卧室,坐在老婆的床榻上,还把闺女拉到了自己的腿边安坐,而李玄霸早就没了在外人面前威风霸道的模样,而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偎在窦氏的怀里。

    “乖女,阿爷知道把你关在家里你不高兴,可是你也知道,阿爷最疼的就是你。你大姐秀茹嫁给了冯少师,跑去了京师几年都回不来一趟,你二姐秀云更是跟窦诞那个混蛋跑去了河西,自从嫁出去就没见过她的影儿,阿爷想起她们心里像刀割一样难受,更何况是你?先不说你要是嫁到了荥阳就不回来会怎么样,就说前几个月你不在家,阿爷多少个夜晚彻夜难眠,尤其是你那个好勇斗狠的性子,怎么能让阿爷不担心?杨霖那个小子颠三倒四的,能照顾好你?万一你有个好歹,阿爷还能活下去吗?”

    李渊的话固然有夸张的成分,却也不乏真情实意,不光说得他自己眼泛泪光,窦氏的眼泪怎么抹也抹不干净,李玄霸红了眼睛,李秀宁更是再也撑不住那副强作坚硬的外壳,大哭着扑倒在李渊的怀里。

    “好啦好啦乖女,不要哭啦,咱们继续说。自从你大姐二姐一嫁不回之后,阿爷就暗下决心,绝不让咱们一家人再分离。我李家家大业大,如今更是兵强马壮,雄霸一方,就算阿爷的乖女找了个有大志向的女婿,难道留在阿爷身侧还没了他施展的余地?你说杨霖这孩子,阿爷与他虽然有点小纠葛,却自认从未有对不起他之处,为什么非得远走自立呢?留在阿爷身边有什么不好?”

    李渊东拉西扯了半天,充分调动了全家人包括他自己的感情之后,终于转向了正题,那就是他最关心的问题:杨霖到底对他是个啥看法?

    李秀宁依然伏在李渊的手臂上抽噎,却就是不肯吭声。李渊等了好半天,等得都有点发困了,正要开口追问,李秀宁却说话了,而且语气很坚定:

    “我不知道!”

    “不知道?”

    “是啊!阿爷,杨……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来就没正经过……阿爷您也知道,女儿对那些男人的正事从来没关心过,就算他曾经说过什么,女儿也没放在心上,确实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乖女,你再想想,仔细想想,这事对阿爷、对我们李家很重要!”

    “嗯……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的真实想法应该对长孙无忌说过,除此之外连房乔、杜如晦或是对他最忠心的祖君彦可能都不曾说过。如果我问他,他应该会说,可是我没问过啊?阿爷您也知道,女儿最不耐烦这种说出来让彼此都不自在的事情,宁可视而不见……再说他这个人,一向是想一出是一出,他自己不说,谁也猜不出来他想干什么。”

    “为什么他会告诉长孙无忌而不是房玄龄他们?连祖君彦都不行?”

    “他能告诉长孙无忌是因为嫣儿啊!就像我问了他也会告诉我一样,因为他视我们为家人啊!在这一点上,他倒是很像阿爷,为了家人他什么都肯做的,所以女儿才愿意……嫁给他。”

    “是这样啊……”

    李渊陷入了沉默。

第一百六十三章 最是无情帝王家

    窦氏自从李渊开始处理正事之后就没再吭声,这会儿终于忍不住插嘴道:

    “夫君,那个杨霖又来找麻烦了?”

    李渊闻言半晌不语,好半天才说了一句“你们自己看吧”,却把手中的书信递给了自己的闺女。

    窦氏满肚子的好奇,哪还顾得上那么多,一把扒拉开儿子便凑到闺女面前,映入眼帘的是她根本没法形容有多丑的一笔烂字,而文字的内容虽然她早就烂熟于心,此时看来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之感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没头没尾的,算什么书信?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过了半天,窦氏才回过神来。她看着李秀宁这个从前哪怕白刃加身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闺女,在今天却彻底变回了一个水做的女儿家模样,在那没完没了的抹着眼泪,心里也有些酸涩,便将心中的疑问抛给了李渊。

    李渊又是长叹一声苦笑道:

    “你看这缄札上并无文字,而书信上也是既无抬头,又无署名,这就意味深长了。若是他写给三娘的,那自然全是小儿女家间的绵绵情意,没什么可说的。可是按照毗琉璃的说法,这封信偏偏是这小子寄递给他口中的我这个岳父老泰山的,这里边的花样可就多了。”

    窦氏本就是极其聪慧的女子,再经李渊这么一提示,她马上就反应了过来,不禁怒道:

    “这小子在威胁你?”

    李渊摇了摇头,却没有完全否认妻子的说法:

    “可以理解为威胁,也可以理解为向我们表露他的心意,还可以说成是通过老夫向三娘转达他的情义。到底是示强还是示弱、是婉转还是直接,或者干脆是要战还是要和,除了这小子自己有谁能说得清?说不定这个奸猾的小子自己都没搞清楚,就随随便便的把这个大难题抛过来,让老夫头疼、让老夫自己抉择。”

    窦氏有些奇怪,问道:“我听窦琮说他的军力孱弱,与我们李家相比不值一提,为何夫君如此忧虑?”

    李渊继续苦笑道:

    “我奇怪就奇怪在这里,这个小家伙似乎对于发展自己的势力没什么兴趣,反而十分乐于也善于借势当初在河东他就是靠着老夫起家,又打起大义的旗号逼老夫与他一起对抗突厥人。等他到了河南,更是连朝廷、瓦岗、东都、京师等各路豪强都被他调动得团团转,你看这半年来大半个中原的局势几乎变了个模样,那件事背后能少了他的影子?又有哪一回是他靠着真刀真枪打出来的?全是他因势利导、顺水推舟的同时,给自己赚到了最大的好处,现在这小家伙又把主意打到老夫头上喽!”

    “难道夫君对他也没有办法?”

    “杨霖此人倒是不足为虑,依老夫对他的了解,就算两军撕破了脸,他也不会对老夫做出赶尽杀绝之事。只是当前老夫的麻烦不在杨霖,而在大势。

    多年来陛下对我李家逼迫过甚、欺辱过甚,老夫却逆来顺受,受尽了羞辱却从不发一句妄语,更休提对抗,皆因老夫看穿了大势。自古所谓君命天授不过是蒙蔽愚民之言,但是不可否认千百年来三纲五常之道已经深入人心,越是为人上者越须如履薄冰、谨慎待之,不可轻触,更不可贸然敢为天下先。否则就如那昔日的陈吴之于刘项、黄巾三张之于曹刘孙一样成了人家的垫脚石。你们可以想想,汉末的曹阿瞒一世英雄,已经晋魏王、加九锡,奏事不称臣,受诏不拜,以天子旒冕、车服、旌旗、礼乐郊祀天地,出入得称警跸,宗庙、祖、腊皆如汉制,王子皆为列侯了,为何还要挟天子以令诸侯,而不是废献帝而自立?原因无他,时机未到而已。再说个近的,去年的杨玄感、也就是那个混小子的父亲起兵之时,李密曾为其谋划了上中下三策,上策便是与河北叛军合兵一处袭据涿郡,击垮陛下亲领之东征军,最好是将皇帝也杀掉。可为何杨玄感弃三策不用而执意进军关中?老夫以为便是其看穿了李密枉称高才,实为夸夸其谈之辈!杨玄感叛隋谋逆已经在道义上站不住脚,若是再以臣弑君,且不说他的身后之名将会如何不堪,也不论天下忠义之士必将视之为死敌,即便他成功的开朝立国,有此恶例在先,难保不有无数效尤者步其后尘,可算得上是后患无穷。所以他宁可先夺取两京之地以谋求天下人对其正统之位的认可,至于皇帝谁杀掉都行,唯有他这个心怀帝位者不行。

    如今的天下大势亦是如此。虽说江山割据、群雄并起,但只要皇帝还在、大隋不倒,那么谁先跳出来谁完蛋!老夫这次就是失算了,本以为可以以势压人,不显山不露水的就能谋得京师或东都重地,谁知到底是捅了马蜂窝,终闹了个四面是敌、八方冒烟,这场戏是好唱,却难收尾呀!”

    李渊唠唠叨叨的倒了半天的苦水,可是在场的三人都不是傻子,很轻易的从中听出来了李渊隐晦的意思,那就是他首次明确的把自己当做了天下诸侯中的一员,而不再是一个为大隋镇守一方的臣子,甚至拐弯抹角的表达了对那张皇帝宝座的垂涎……

    李玄霸第一个兴奋的跳了起来,摩拳擦掌的大叫道:

    “阿爷莫要忧心,屈突通、窦建德、罗艺等贼在孩儿眼中不过土鸡瓦狗尔!只需阿爷给孩儿五万精兵,孩儿定能扫平四方,为阿爷……”

    没等他吼完,窦氏一巴掌又把李玄霸扇到了自己的脚底下,还不解恨的又踹了他一脚,这才转而对李渊说道:

    “夫君所虑甚是,如今之事看来我李家能消弭事态、保住河东便好,至于其他倒大可徐徐图之。不知夫君可有妙策?”

    “呵呵,老夫要有办法就不会这么头疼了。不过半年多前,倒是有人给老夫出过一策,老夫当时不以为然,还以为此人另有所图,没想到如今却让他一语成谶,真是让老夫颜面丧尽哪!”

    “此人所献何策?”

    “九个字: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妙策啊!妾身一介女子,也为此高论折服,却不知如此高才可是夫君帐下之人?”

    “呵呵,为夫倒是一心想把他招揽到身边,可是人家不愿意啊!所以为夫不得不找三娘来拿主意……”

    “竟然是他?不可能!咱们李府上下人人皆云这小子浮滑无礼、惫懒成性,他若有如此才华,岂不早就有所成就……”

    “呵呵,娘子你也说不下去了吧?这小子要是没点本事,能在短短一年之内混得风生水起,多少英雄好汉莫名其妙的折在他的手中?老夫若是早听了他的话,也不至于落得个如此下场,被逼得没了退路?”

    李渊夫妇一时间都无话可说,屋子里静谧得掉根针的动静都清晰可闻。挨了老娘一巴掌的李玄霸不敢再造次,百无聊赖的坐在地上东瞧西瞅,突然发现老爹看似低垂的眼帘不时的往他老姐那边歪歪。

    李秀宁似乎也察觉到了李渊的异常,犹豫了很久终于迟疑的开口道:

    “要不……女儿回去劝劝……他?”

    “不可!为父虽难,却岂是能做出卖女自保这种事的?”

    闺女终于开口,李渊的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不过“劝劝”是什么意思?让那小子退兵?他那两个半兵李渊还没放在眼里,闺女似乎还没理解他的意思,所以李渊一口回绝得毫不留余地。

    李秀宁的内心很矛盾,夫家和娘家之间的一堆乱麻本就让她心烦意乱,没想到从这堆乱麻里边找线头这种破事又落到她的头上不说,老爹还装模作样的跟她矫情,让她的心一阵阵的发凉,转而又化作了一团烈火。她再也按捺不住焦躁,腾的一下站起来,毫不客气的揭开了李渊脸上的那块遮羞布:

    “不就是找他出面替你转圜,让屈突通退兵、让朝廷闭嘴吗!这有何难?杨……他纵有千般不是,可有一点好我对他是无价的,他买不起,也卖不出去!”

    说着,李秀宁头也不回的下楼而去。

    “毗琉璃,你赶紧去护着你三姐,可别让她路上出了岔子!”

    窦氏看着李渊慌里慌张的打发儿子去照顾女儿,突然恶狠狠的在老公头上戳了一指头:

    “怪不得孟轲说居移气、养移体,你这还只是做梦当皇帝呢,妾身就突然有些不认识你了。”

    李渊的脸上突然满是悲悯之色,沉默半晌之后才喃喃低语道:

    “礼记有云: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也许为夫真到那一日,怕是连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可是事已至此,为夫拥兵据地已成事实,无论是大隋再度中兴还是被谋夺了江山、为人君者又会是谁,都不会放过我们李家,都务必除之而后快,除非……我们自己坐了天下!可是这条路有多难?要牺牲掉多少个儿子、女儿,甚至是你我?摩诃室利算是第一个,谁又是下一个?杨霖那小子据说酒醉后曾经吟过半阙诗,叫作‘可怜红颜总薄命,最是无情帝王家’。娘子,你说为夫选择的这条路,到底是对,还是错?”

第一百六十四章 鸡肋

    盛彦师很快在河内接到了李秀宁和李玄霸姐弟,并速报荥阳。三日后,亲自渡过黄河迎接媳妇回家的杨霖见到了李秀宁,据荥阳郡内的消息灵通人士透露,当日他们的主公在营帐里传出来的惨叫声很是人……

    翌日一早,杨霖便招呼他的人马统统南渡黄河退出了河东地界,并再度请出尧君素这位他名义上的老上司出使京师去跟屈突通谈判。

    尧君素要求屈突通停止对河东军的紧逼,但是老屈突不干,提出是李渊背盟在先,必须退出延安、雕阴两郡作为赔偿。李渊在跟屈突通打了几圈太极之后,便默认了此事,不过他也提出了两个条件,即宋老生部必须退出河东以及屈突、李、杨三部再签订一份和平友好互助条约。

    一时间,京师、晋阳、荥阳三地间的道路上信使不绝于途,终于在七月初达成协议:三方罢兵、划界、互保。之后河东军彻底退出了关中,而宋老生也率部经楼烦进入雕阴前往京师,本来像是架在柴火上一点即燃的关中、河东与河南三地的紧张局势几乎在一日之间便消弭于无形,差点把等着看热闹、占便宜的江都朝廷和各路枭雄的老腰晃散了架。不过事情并没有因此而消停,有心人们很快就发现了一件事:东都现在没主儿了。

    要说东都没主儿那真是有点瞧不起人,毕竟皇帝陛下亲自任命的东都留守、也就是越王杨侗小盆友还乐颠颠的坐在乾元殿上,看大家伙你来我往打得头破血流看得正开心呢。而杨广留下辅佐他孙子的金紫光禄大夫段达、太府卿元文都、代理民部尚书韦津、右武卫将军皇甫无逸、右司郎卢楚等人也一个不少的围着杨侗小盆友整天大骂杨霖和屈突通是王八蛋,怎么能说没人呢?

    因为在这个有兵就是草头王的年头,谁也没把这些看似身份尊贵,实则手中无兵百无一用的皇孙和勋贵们当回事。不过屈突通跑路之前,不是给东都留下五万郡兵吗?

    说起来郡兵算是大隋近年来开出的一朵奇葩。按照大隋军制,常备军只有禁军和府军,其余的在北方边境部分地区置有边军,而在地方州府则延续北魏以来的传统设有州郡兵,不过这些兵理论上都不是正规军,充其量算些杂牌。而且中央出于对地方的防范,不仅对边军和郡兵的数量有着严格的限制,而且他们的兵源素质、训练和装备也与常备军相差甚远。尤其是郡兵,仅能维持一下地方治安、清剿一下小蟊贼,规模稍大点的盗匪一般都搞不定,还得劳动府军出马。

    不过自从杨广一抽疯调光了天下兵马去找高句丽人的麻烦,随后天下大乱、匪患丛生,各地的治安状况就急剧恶化。为了保境安民,更为了维持地方的统治,各地方官府想尽了办法招兵自保。不过“拥兵”之后很容易让人引申为“自重”,这可是条要脑袋的罪名,所以怎么“拥兵”就成了个大问题。设立军府征召府兵就不用想了,那是皇帝的特权,自立名目则很容易让人想歪,各地便纷纷把主意打到了不起眼的郡兵头上,开始偷偷扩充郡兵的建制。等宇文化及政变,皇帝惊恐之下大规模的遣散府兵、招募骁果之后,还打着大隋旗号的地方官吏们便开始随大流明目张胆的招募郡兵,像原齐郡郡丞张须陀麾下的郡兵规模就达到了三万人,也没见皇帝把他怎么着。不过这些急就章搞出来的郡兵普遍战斗力不佳,就像杨霖在河东跟突厥人干仗时追随他的那些郡兵,简直连完全由老百姓组成的民军都不如。

    东都的情况又有不同,虽然被杨玄感和翟让搜刮过两回,不过毕竟家底深厚、人口众多,所以屈突通很轻易的就招募到了好几万人,再加上从周边各郡划拉来的,终于凑够了十万郡兵,这才有了跟瓦岗军一较短长的资本。毕竟他麾下的左骁卫大都是骑兵,用来守城和复杂地形的攻防实在不太在行,不但太浪费,而且数量也太少。

    不过郡兵的麻烦也不少。比如说郡兵没有府兵才有的受田,大隋更没有给当兵的发军饷的习惯,所以当郡兵只能混上三个饱一个倒,素质本就差,打仗的积极性更是没法跟府兵比。在本乡本土抵抗贼匪入侵还行,一出门就没精打采,都不用碰上硬仗,有时候一见着敌人就一哄而散了。这一年屈突通被瓦岗军揍得不轻,可是他有苦自知,好多仗之所以会败都是这些郡兵拖累的,不过他也没办法,更不敢下重手整治这毕竟是十万人,还大都是乡里乡亲的心齐着呢,万一搞出兵变来更麻烦。

    等他准备打回关中的时候,想拉走这些郡兵就更麻烦了让这些东都兵去趟荥阳都跟要了他们老命似的,更何况千里之外的关中?所以屈突通都使出转郡兵为府兵、异地改籍授田的杀手锏了,也只有两三万人愿意跟他走,剩下的还有不少干脆跑掉了,剩下不到五万他指使不动的大爷们只好留下任其自生自灭了。

    而且屈突通这么一走,原本驻守在东都外围各处要隘的郡兵们便自作主张的统统跑回了东都,躲到了城墙的后边,任凭段达等人吼破了嗓子也没人听他们的。幸好杨霖此时无心西顾,只派出少量人马重夺巩县、阳城和嵩阳,在紧张了半天之后发现无人理睬,又壮着胆子拿下了无人防守的偃师和缑氏便又止步不前了。

    杨霖放着近在咫尺的东都这块肥肉无动于衷,了解内情的都莫名其妙,不明所以的则兴奋异常。于是杨霖很快就又见到了第三道圣旨,告诉他皇帝任命王世充为河南讨捕大使、东都副留守,即将赴任,让他听命于王世充、配合其行事。最后皇帝还很傻很天真的跟他商量,东都兵力不足,现招募也不赶趟,能不能从右备身府骁果军中借调一部分先给王世充用着?

    现在满天下凡是掌兵的,管他是保隋的还是反隋的,你跟他要钱要粮要地盘,甚至是要爹要妈要老婆肯定……不好商量,但也不是不能商量,关键是看你能付出多大代价。但你要是跟他要兵,个保个都得给你玩命,就算说破了天去也没得商量。杨霖倒是比他们好说话,他没爹没妈谁也要不着,要他老婆他能要你命,除此以外的钱粮地盘包括兵在内,在他这里都不是不能商量,不过那得分是谁,比如说王世充就肯定不在此列。以这位仁兄的性情手段,杨霖借兵给他那跟自杀有什么区别?何况他什么时候答应让王世充来东都了?

    杨霖被皇帝气乐了,自己乐了半天之后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便把圣旨发给老房老杜他们一起开心一下。等到大伙都扯完淡了,他也不理睬皇帝,而是给王世充写了一封私信,信的风格还是典型的杨氏风格没头没尾,而且满纸只有五个狗爬似的烂字:

    想死,你就来!

    王世充确实很能打,要是跟杨霖在战场碰上,不出意外能把杨霖揍得连他老婆都认不出来。可问题是他没法带兵来,因为他把兵带走了一则会让皇帝在江都缺少安全感,二则你当李密或者翟让是好惹的?他带着兵不管走哪条路都必经二者之一的防区,连场血战那是无法避免的,损兵折将也是没跑的。话说王世充要是能干得过瓦岗军,杨广还用得着把他弄到东都去搞什么东西并进?早就让他护着圣驾一路风风光光的杀回来了。

    所以王世充只能偷偷摸摸的潜回东都,能带上百八十人就顶破天了,而且必然经过荥阳军的地盘。这下杨霖就不怕他了,除非他有李玄霸那个死变态的本事,否则他拿人堆都堆得死王世充。

    不过除了王世充,翟让和李密也都在打东都的主意。不过这俩老兄现在倒不出手来,一个忙着在北海按着宇文化及往死里揍,不可能半途而废。另一个没有跟杨霖翻脸的理由,而且还在忙着从宇文化及这只死狗手里抢地盘,在琅琊和鲁郡跟翟让闹得很不愉快,大打出手都不是不可能的,暂时也顾不上几百里之外的东都。

    可是对于杨霖来说最大的难题是,东都到底要还是不要?

    他手下的几个心腹对此也是意见不一。房玄龄和祖君彦比较老成持重,认为现在荥阳军实力不足,若是占据了东都重地而被天下瞩目,如同黄口孺子持重宝招摇于世,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入宝山而空回,弄不好被群起而攻之,小命都难免不保。而杜如晦和长孙无忌则较为激进,认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东都乃是天下形胜之地、财货聚集之所在,有助于荥阳军迅速扩大影响、吸引人才、发展实力,惟其如此才可成就大业。

    大业不大业的杨霖没想那么多,东都在他眼里就像块鸡肋吞下去太招人恨,丢一边又有点念想,要被人抢走了还有些不甘,所以他实在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

    几个谋士在吵架,吵得他脑瓜仁子都疼。杨霖一烦躁起来干脆拍拍屁股走人,回家找老婆商量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解甲归田

    杨家的后宅最近比较安静。李秀宁自打从河东回来以后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曾经片刻不离身的红盔红甲以及那杆扎着红绫子的马槊都被扔到一边落灰去了,她反倒换了一身女装整天待在屋里不出来,居然还学起了绣花!不过这个花是那么好绣的吗?那枚小小的绣针像是跟李秀宁使惯了大槊横刀的那双手有天大的仇似的,没两天工夫就把她的手指头捅得全是窟窿眼,跟马蜂窝似的。不过这妞儿一向死犟,这回跟绣花较上了劲,依然咬牙切齿的照绣不误。

    杨霖的四个准老婆中,李蔓珞比较凶残,上到杨霖下到仆役婢女都很怕她,小七和嫣儿人小力弱,在杨家的这条食物链中地位仅高于杨霖,而李秀宁则是个另类。她在外边凶悍无比,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女暴龙,不过李秀宁非常的骄傲,回到家里既不屑于争宠夺幸,又不耐烦计较些家长里短,除了偶尔出手教训一下酷爱蹬鼻子上脸的杨霖以外,居然跟谁都挺合得来,人缘不是一般的好。不过最近她的表现比较反常而且变态,所以一般人都不敢惹她,连那两个一玩疯起来都能拆房子的小丫头也老实了许多,不但走道蹑手蹑脚的,说话都不敢大声。

    杨霖背着双手迈着大爷步,一摇三晃的拐进后宅。以往这个时候,两个小丫头要不是在上房揭瓦,就会嗷嗷叫着扑过来拆他胳膊卸他腿儿,反正是没个消停的时候。不过这回看到的景象倒是让他很意外:花儿在悄悄的红着,树儿在静静的绿着,花树间居然还有三两只蝴蝶在翩然起舞这玩意不是早就被小七和嫣儿赶尽杀绝、在老杨家濒临绝种了吗?更奇怪的是这么大个院子除了他连个鬼影子都看不着,人都跑哪去了?这么大热的天难道都躲在屋子里蒸桑拿?

    穿过花径,拐出回廊,步入庭院,正对着他的是一幢坐北朝南,而且看上去很是高大上的大房子。这是杨家的主宅,前厅后卧的格局,他们一家搬进来之前管后勤的何潘仁和武士没少花心思的好顿饬,理论上是他白天会见访客,晚上跟老婆们大被同眠、让他爽翻天的所在。不过这个梦他也就能自个儿偷偷yy一下罢了,白天这里是小丫头们的活动室,到了晚上杨霖照旧得滚回书房去抱着枕头睡。住宅两侧的东西厢房当然不让的是他老婆们的地盘,东边是女暴龙和母老虎,西边是俩调皮捣蛋的小妖精。

    杨霖挠挠脑袋,觉得院子里这么安静,两个小丫头要是在屋里就有鬼了,至于李蔓珞这个时间应该还在女营里忙活,便一转头进了李秀宁的屋。

    结果一进屋杨霖就吓了一跳:他的四个老婆整整齐齐一个不少的都在这里,而且居然在集体绣花!见到他进来,四女不过是抬头瞅了一眼就又忙自己的事情去了,杨霖也不嫌自己多余,乐呵呵的凑过去准备欣赏一下传说中的女红。

    先看大的李蔓珞绣的好像是鸳鸯戏水,不过看上去怎么像两只体重严重超标的大肥鸭,还是儿童简笔画版的……再看李秀宁的,这回看起来不像是鸳鸯戏水,不过那两只极简风格的、跟斗鸡似的在一起顶牛的小家雀是怎么回事?而且上面密密麻麻的殷红的小点又是哪来的?怎么看上去有点人……杨霖被刺激得打了个冷战,赶紧回头看他的两个小乖乖。嗯,那绝对是抽象派艺术的杰作,他压根就瞅不出来这俩小妞绣的是啥玩意。

    “嘿嘿……”

    杨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词儿来夸老婆,只好挠着脑袋傻笑以示赞赏。

    “傻乐什么,你还知道这有个家,还能回来看一眼,真是涨出息了!”

    显然杨霖的马屁拍得不咋地,李蔓珞把绣绷子往榻上一扔就对着他抱怨。

    “我这不是忙吗……现在越来越多的王八蛋在打咱们的主意,我得替你们守好这个家嘛,外边的事一堆一堆的,我紧忙活也弄不完,一回来都半夜了,连想看你们一眼都不容易。说来也好笑,咱们不过一墙之隔、数步之遥,可我这一天天过得怎么都开始想你们了?”

    杨霖这话说得众女都有点心酸,不过李蔓珞并没有被他的花言巧语轻易骗过,秀目一瞪继续追杀道:

    “就算你再忙,难道连一盏茶的时间也抽不出来?你知不知道,秀宁妹子都要解甲归田了!”

    “解甲……归田?”杨霖的眼睛本来就不小,被这么一吓更是瞪得跟小灯笼似的,可是他无论如何脑补都想象不出整天跟个杀神一样的李秀宁穿着布衣、牵着老牛耕田的模样。杨霖回想起这妞前世凄惨的命运,倒觉得解甲是件好事,不过这归田嘛,她是想去哪?想到这里他赶紧一脸紧张的追问道,“秀宁这是要走?你要去哪?”

    “走你个大头鬼!这不是在绣花呢吗。”李蔓珞对这个缺心眼的家伙连使眼色,可他还是一脸的懵懂,不由得恨恨的给了他一巴掌。

    “呵呵,绣花多好啊啧啧,看我的小心肝手多巧,绣的这对家雀儿跟活的似的,就是好像有点没吃饱……”

    杨霖腆着脸凑过去想揽住李秀宁,嘴里还拍着不着调的马屁,明显是想要讨打的节奏李秀宁只要揍他,大家一闹起来这事不就掀过去了吗?

    可是李秀宁却没理他这个茬儿,更是一反常态的没有收拾他,反而一扭腰肢躲一边去了。

    杨霖没有气馁,硬是将她的一只略显粗糙的手握住,不再嬉皮笑脸,略略叹息一声问道:

    “你是在为我和你爹之间的事情烦心?”

    李秀宁低着头不答话,眼圈却有些红了。

    “你的心思其实也跟秀宁差不多吧?”

    杨霖又转向了李蔓珞,也抓住了她的一只手。

    “我有什么烦的?”李蔓珞的反应没有李秀宁那么大,但是眼中依旧抹过一丝黯然,“你也见到了,我那个阿爷上次来荥阳时,与我说了不过几句话便匆匆而去。要知道我和他已经十余年没见面,一开始他都认不出我是谁……他倒是没少给我来信,不过与其说是关心我,还不如说想从我这里探听你的消息。在我的心里,阿爷早在我六岁那年就已经死了!”

    李蔓珞的话让人有些凄然,杨霖怜惜的拍了拍这个倔强的姑娘的手臂,站起身来对四女说道:

    “我知道你们有猜疑、有抱怨、有不满。不光是你们,墙外面的那些家伙、甚至满天下的人都是如此。对于那些野心勃勃的家伙来说,我阴险狡诈、诡计多端,一而再再而三的浑水摸鱼,甚至是空手套白狼却屡屡成功,为什么?就是因为我志向不明、态度暧昧,谁也不想平白给自己竖一强敌,所以他们忍下了这口气,起码没对我下死手。可我要是表露出对于逐鹿天下的**和兴趣了呢?可能明天早晨一睁眼就会发现荥阳城被无数兵马包围了,哪一个都恨不能置我于死地。因为我弱嘛,又成了竞争对手,谁还能对我手下留情?

    所以我只好跟他们玩暧昧,东城挂上混事王旗,到了西城又摇身一变成了大隋骁果军,其实对你们也是如此。我把你们统统拐进自己的家门,却只能干流口水动不得碰不得,不敢娶也不能娶,为啥?小七和嫣儿还太小,娶这么早不但丧良心而且有害身心健康。蔓珞和秀宁倒是不小,可是我无论娶了哪个,都无异于给自己打上了明晃晃的陇西李或是辽东李的标签,先不说这两位老丈人哪个能饶过我,其他人会怎么想?可能好不容易稳定、明晰下来的局势立马就会大变,我们好不容易打下的这片根据地就会变得风雨飘摇。

    可是有人要问了,无论唐公还是魏王至今为止都待我不薄,我为何非得据地自立,而不是投靠到他们的门下?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答案:我不是不想,而是害怕。”

    “害怕?”李蔓珞和李秀宁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的问道。

    “是的,是害怕。”杨霖轻叹一声道,“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叫作自古君侯多薄幸,最是无情帝王家。当初在河东的时候,唐公对我和秀宁的婚事从坚决反对到态度暧昧,再到大力支持这中间都发生了什么,我们每个人都是亲身经历过的,不提也罢。而密公为了光宗耀祖、为了功名事业不惜抛妻弃女、不惜散尽家财,这也是人所共知。可他们为什么会这样?我与唐公接触的时间不短,很清楚他是一个热爱家庭、宠溺子女的好丈夫、好父亲,而蔓珞呀,密公也未必真的像他表现出的那样对你毫无舔犊之情。可是当儿女亲情一旦与江山基业发生了冲突之后他们会怎样做?会不会成为一枚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如果我投靠到他们门下,会不会也成为一枚棋子?

    我不想当棋子,所以我选择了逃之夭夭。可是不管你们信不信,我也不想成为那个操纵棋子的人,因为那太残酷、太泯灭人性。我自认做不到,也实在不想成为那样薄幸无情之人,所以我只好躲在荥阳玩暧昧,看似在左右逢源,实则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屋子里一片寂静,无论是杨霖还是四女的神色都异常复杂。过了许久,李蔓珞突然站起来,黯然道:

    “看来,我还是跟秀宁妹子一起解甲归田的好。”

第一百六十六章 约法三章

    杨霖本是想先抑后扬的,没想到有点用力过度把老婆们都给弄伤心了,李蔓珞和李秀宁眼睛红红的就要找头牛去种地了,小七和嫣儿哇哇大哭着拉着她俩的袖子死活不放。杨霖自己把戏演砸了,顾不得一脸的糗像赶紧拦住二女的去路。

    “唉呀,不许走!要走也得听我把话说完成不?我现在已经想明白啦我这么徘徊不定的,把你们晾在中间左右为难,这还算什么男人?与那些薄幸无情的有什么区别?所以我决定啦,我要娶媳妇啦!你们四个我统统都娶!”

    李秀宁一甩手把他扒拉了一个趔趄:“你就不怕我们这些红颜祸水把四面八方的虎豹豺狼都招来了?”

    “不怕!”杨霖厚着脸皮又凑过来抓住她,嬉皮笑脸道,“不是有你保护我嘛……呃,不是有句话叫冲冠一怒为红颜嘛,还有句话叫不爱江山爱美人,你们的老公就是这种英勇无畏的男人!”

    小七疑惑的挠挠脑袋,一脸问号的说道:“这说的就不是啥好人吧?”

    杨霖恼羞成怒的给了她一个爆栗:“你这个笨丫头不懂就不要乱说……好吧,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个好人啦?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一个男人如果连自己的爱人都不能娶,连累得老婆跟着受委屈,就算赢得了天下又如何,还不是个乌龟王八蛋?所以管他什么豺狼虎豹,来了就干,干不过就跑,带着老婆孩儿一起跑。我还不信了,就凭我杨霖脸皮厚得堪比城墙,还能混到带着老婆要饭的地步……话说,要是我真沦落到沿街讨饭的份儿,你们还跟着我不?”

    “你先别胡说八道,你就这么不管不顾的瞎胡闹,头顶上那个王位就真能舍得?还有那个大夫、郎将的头衔啧啧,那可是货真价实皇帝亲封的呢!还有那些忠心耿耿跟着你的谋臣武将、士卒和百姓,你都不管了?”

    “哎女侠姐姐呀,你要知道人力有时而穷啊!要管也得先管自己家的……再说你怎么知道他们就会不高兴我瞎胡闹?弄不好他们巴不得呢!就这么定了哈,赶明儿咱们就去东都,到了那儿咱们就大婚!”

    “东都?这又关东都什么事?”

    “嘿嘿,我要是娶了你们四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怕是连老天都得眼红,所以我怎么也不能委屈了你们不是?荥阳的地方太小,哪装得下这么大的场面,东都才勉强配得上,你们觉得乾元殿怎么样?”

    “乾元殿?那是皇帝……难道你真想当皇帝?”

    “当什么皇帝,当你们的新郎官入你们的洞房倒是真想……”

    “我看你是皮肉又紧了!”

    ……

    好容易安抚住了老婆,杨霖又蛮横的禁止李秀宁绣花,逼着她继续兼任他的贴身女保镖。

    杨霖回了一趟家,然后就态度大变,无比强硬的否决了房玄龄和祖君彦等稳重派的意见,下令从各地抽调精锐兵马,即刻筹备进军东都。他的这一转变,无论是稳重派还是激进派都深感意外,而且非常怀疑有“后宫干政”的可能性。不过杨霖才不管他们怎么想,而且一直以来只要他拿定了主意,手下们就是牵来一百头牛也甭想把他拉回来。

    不过杨霖可以不在意房杜等人的意见,有一个人他却轻忽不得,那就是他名义上的上司尧君素。

    自从上次谈妥之后,老尧很守信用的再没拖他的后腿,而且杨霖也很大方的让他全权主持西线,跟东都方面打交道的活计都扔给了他。不过自从屈突通撤回关中,老尧再打着皇帝的旗号跟东都方面胡搅蛮缠就不怎么灵验了,不光是现在主持东都的权贵们懒得搭理他,连老尧自己也闹起了情绪,三天两头的打听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杨霖干脆派人把他叫回来,当面把话说清楚。

    只要尧君素一回来,杨霖再想鸠占鹊巢赖在主将位置上不走那就是做梦,就算他扯着脖子叫唤自己是混事王也没用,老尧可不认这个狗屁王爷。

    “说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尧君素跟个大爷似的高高在上端然稳坐,被挤到犄角旮旯蹲着的杨霖还没来得及抱怨,老尧就咄咄逼人的直奔主题。

    “我干啥啦?”杨霖一脸无辜的反问道。

    “别跟我装傻,你跟屈突通暗中勾结的那些破事当我不知道?不过你俩之间的私人恩怨不归我管,宇文成乾和李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算计他们我也可以不管。不过当初我们可是说好的,我容忍你曲意与瓦岗贼子周旋,为的是替国除了这个祸害,可是我怎么看你忙活了半天,歪主意全打在我大隋的身上了?你不是要对付瓦岗贼子吗?怎么一点动静也没看着?”

    “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可是老尧你得讲理吧?到底是我打大隋的歪主意还是这帮王八蛋全想在我身上揩油?你可是亲历者,做人讲良心你不可能说瞎话。”

    “就算你说的有理,那东都是怎么回事,我可是听说了你要兵发东都,你可别告诉我没这码事,达奚莫熊那个蛮子已经把这事传得尽人皆知了。”

    “我身边怎么尽是些没脑子还直肠子的笨蛋……好吧,这事我承认。不过这有什么问题吗?”

    “陛下的旨意我也看到了,其意有二:一者著王世充接替屈突通统率东都兵马,二者令东都与江都兵马东西并进,以迎圣驾还京。你和屈突通反对王世充就任,说实话老夫也没办法,再者老夫对此人的操行人品也有疑虑,所以此事可以略过不提。不过迎圣驾还京乃是中兴大隋、安定天下的唯一之计,你为何一味推诿敷衍,甚至提都不提,反而违旨擅动刀兵,要进占东都。只此一项,要放在一年前就可定你个谋逆之罪!所以此议老夫断不能容,便是拼个你死我活也要阻你一阻!”

    杨霖的心情又有些焦躁,忍不住站起来满屋子乱转,直到转得有些头晕眼花才消散了些,这才转过身来对尧君素说道:

    “老尧,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一心求死而来。杀掉你很容易,一把刀就够了,可是我敬佩你,所以不在乎你想给我挖坑的那点小心思,更舍不得杀你。你是个好人,不仅对国家和皇帝有情有义,立场坚定到视死如归的地步,更重要的你不是个迂腐老朽之人,能沟通,更能听得进去别人说话。这就真的很难得,这个世上像你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我见过的除了你好像就一个宋老生吧,不过他比你油滑些……算了,不说这个,就说东都这个事吧。

    你说接皇帝回京是大隋中兴的唯一之计,咱先不讲他老人家回不回来的问题,就说他真回京了,大隋就能中兴?我认为不能。为什么呢?现在天下号称反隋的不计其数,可是皇帝就待在江都,安安稳稳的毫发无伤,这么久了也没见哪位英雄好汉跑过去要弑君谋朝,反而相互间为了抢夺地盘、人口、财帛而内讧得一塌糊涂。这是因为皇帝偏安于东南一隅,对谁都没威胁,谁也犯不上去跑那去瞎折腾,折兵损将不说弄不好还惹上一身骚。可要是皇帝真的回了京,真像你说的那样有了中兴之兆,他们还能对此置之不理吗?绝对不可能!去年皇帝东征归来天下皆反、聚而谋之那一幕再现都不是不可能的。一旦出现这样的事情,那大隋就不是中兴不中兴的问题了,立时灭国也不是危言耸听。

    就算反贼们不这么想、也不这么干,那么皇帝回京就能中兴了?老尧,你跟了皇帝几十年,你觉得以他的性情他回京之后首先要干的事是什么?弄不好第一件事就是要了我的脑袋,然后是屈突通的,可能还得捎上李渊的,你说我们干吗好日子不过,非得自己去找死?

    好吧,你说皇帝经此大劫必受触动,一定会不计私怨先图复兴大计。那么你觉得集你我、关中、河东三方之力,就能克复失地、战胜这半个天下的反贼?先不说别人,就说咱们的荥阳军……好吧,是骁果军。你说咱们手底下这帮王八蛋有个兵样子吗?为啥从河东到河南这一路我耍尽了阴谋诡计,硬碰硬的仗一次都不敢打,不就是这帮玩意不争气吗?打顺风仗、捡便宜仗一个顶俩,啃上硬骨头就犯怂,风头不对就一哄而散。就葫芦谷一战他们打的还像点样子,那还是有府兵压阵、督战队押着,老子又带头玩命差点挂掉才换来的。这帮家伙都是些山贼土匪、无业游民出身,个个都是奸猾似鬼的兵油子,老子好吃好喝加好话哄着才换来这副奶奶样,你休想指望他们像你一样忠君爱国、搏命沙场,我劝你还是早点死了这条心吧。一旦跟瓦岗他们开战,我保证不到半月咱们的地盘一寸都剩不下,咱们统统都得被撵回关中或是河东去。”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咱们就眼睁睁的看着大隋就这么完了?”

    “哪儿能啊?只不过咱们不能任由皇帝瞎胡闹,不能着急,得一步一步来。”

    “可是我哪知道你这一步步走着,最终走到那条歪门邪道去!”

    “那好,老尧,我也希望今后咱们能一心合作,别再整天勾心斗角的。不如咱们就约法三章吧。”

    “如何约法三章?”

    “您老人家不是原则强吗?咱们今天就把荥阳……骁果军的日后的行事原则定下来,只要不违背原则,那么咱们在如此艰难的时势下,就不要再为了一些手段和技巧方面的小事争吵不休了行不?”

    “好!第一条就是大隋的国体不能变!”

    “成!大隋这面旗子我一直打着,谁不让我打我跟谁急。”

    “第二条,你必须忠于陛下,永不背叛!”

    “这个……他要砍我头咋办?要不咱们换个皇帝行不?反正都是老杨家的……好吧,我是说皇帝他们家的,比如说我觉得杨侗这孩子就挺招人稀罕的……”

    “不行!只要你不背叛陛下,就算陛下要砍你的头老夫也会站在你的前头!以臣子之身谋兴废之事更是大逆不道!陛下就是陛下,就算陛下不在了,由哪位皇子皇孙继位也轮不到你来置喙!”

    “好吧,这条我同意,不过谁也休想砍死我!不过老尧,你真不觉得杨侗那孩子挺好玩的吗?”

    “少扯犊子!第三条,将来无论大隋如何,你都不得自立为王!”

    “哎妈呀,白让我紧张半天好像那遍地都是的破王挺值钱似的,让我当都嫌丢人……不过话说回来,老尧,我这个混事王怎么算?”

    “你这个才是破王……不对,是个屁王!老夫才懒得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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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隋介绍:
这是一个不一样的隋末故事。
杨隋未亡,李唐未兴,各路反王由群演转正。除了争夺天下,他们似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操心……
在一个英雄辈出的年代,身为穿越客称霸天下不算事,拼不出个王公将相都没脸见人。可是万一这家伙是个没出息的懒蛋、烂泥扶不上墙怎么办?
乱世浮萍,随遇而安。不争人先,只求舒坦。
称王称霸好无趣,不如回家抱老婆。兄弟阋墙更无聊,何不合伙揍老外?
他所擅长的,好像除了和稀泥就是给大佬当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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