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选择(上)
听杨霖说明了独孤容学的来意,房玄龄微微一笑道:“看来主公已有所得了?”
“那还用说?那宇文家奴不过是袭曹孟德之故智,挟代王那个小娃子以令关中罢了。不过秦地虽然出精兵,却不是被皇帝调动得天南海北到处都是,就是被我那个老丈人羁留在河东还没回家,所以宇文家奴感到兵力空虚,就把主意打到了屈突老儿的那十几万兵马头上,至于我,不过是他诳屈突老儿回关中的一个借口罢了。”
“其实也不尽然。”
长孙无忌负责收集情报,所以对于天下大事比较熟悉,闻言接口道:
“当今天下虽乱,却与令尊先楚公起兵之时的情形又不一样。一则虽然诸侯割据、遍地草头王,却没有一个如先楚公那样的共主。所以各方势力虽然大都打着反隋救民的旗号,但是彼此间的提防与敌意远大于隋廷。二则先楚公兴也勃焉亡也忽焉的教训使得各方势力不敢妄动。就像主公您经常说的那句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倒炕一样,谁都想着让别人当那先烂的出头椽子,而自己后发制人。三则大隋虽然没落,全然没了往日的威势,但只要皇帝在位,便是正统大义之所在,除非有人有把握一鼓而下之,否则便会成为众矢之的被群起而攻之。如此形势下,崛起不如蛰伏,大动干戈不如养精蓄锐,各路枭雄都在拼命的扩充实力而不愿轻易折损,这也是如今天下称王者数不胜数,而除了个别妄人之外无人称帝的原因之所在,也是各路诸侯间兵戈不断,却多为小规模冲突,而大打出手的少之又少的根由。
各路诸侯之间的敌意和提防使得他们几乎不可能达成合作和结盟的关系,便是偶尔有之也不过徒有其名罢了,而主公您偏偏是个例外。一来你有先楚公嫡子的名分,二来你的实力颇为不俗又有大破突厥之功,更重要的是你既无根基之地又至今没有自立之意,于是乎就成了各路诸侯最好的拉拢和结盟的对象。要是你肯诚心投靠,无忌以为唐公就敢立刻扯旗自立,密公就敢跟翟让公然反目,至于那个宇文成乾可能会乐得立刻一刀砍了代王,然后登基称帝!
就是因为这个超然的地位,主公您才可以在诸侯间游走自如,他们只会拼命的结好你,只要不触及到根本利益绝对不会跟您反目,因为对他们来说,如果将您的势力攫为己有自然会实力大增,大大增加谋夺天下的把握;即便做不到这一点,能将您这股祸水东引、削弱敌对势力的实力也是只赚不赔;就算您再如何的不为所动,能和您和平共处,也比平白竖一强敌强得多。所以无忌以为,这些日子以来,河东、瓦岗以及关中的所作所为,莫不如此。”
“辅机兄此言大善!这么说我是不是应该任谁都不理,超然物外,让他们继续拍马屁?”
“如此也不妥。”房玄龄皱眉道,“如今我们身陷诸方势力之间,回旋的余地越来越小,而我军人数虽众,战力却相对孱弱,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之地。方才辅机所言虽然不差,但是我们的选择其实不多,或是迅速远离河南这是非之地,或是择一强藩附之以图休养生息,或是干脆据地自立,无论如何处之,主公均需速速决断。”
“这样啊……如今凡是像点样的地方都有主了,没人要的地方要么是穷山恶水,要么就是地没开发人没开化,咱们哪一个也不像能吃苦能受罪的样儿……至于说据地自立,无论是瓦岗、东都、关中咱们哪个打得过?河东实力倒是不强,可我那个老丈人要是好对付,我也不用逃之夭夭了……要不咱们还是找条粗腿抱一抱吧,你们觉得瓦岗怎么样?”
杨霖一提瓦岗,众人都觉得别扭,原因不外乎正统与异端之辩、世家与寒门之分。杨霖的手下包括他自己在内,大都是没落的勋贵大族和中小世家出身,这些人没有那些豪族高第子弟般眼高于顶、处处刻意与其他阶层划清界限的臭毛病,当时不代表没有他们自己的矜持。所以他们在李世民出事之后,没有选择屈辱的唐国公李渊手下当杂牌混日子,更没有在匪乱如野草的形势下委身从贼,而是宁可选择在当时几乎一无所有、只剩下一个名分的杨霖。
在此时此刻的情势下,无论是北上河东、西进关中,还是投到东都越王名下,哪怕是千里迢迢的去江都找皇帝,对他们来说都比投靠瓦岗更能接受。毕竟前者无论如何都算是“官”,而瓦岗就算将来能夺得天下,也摆脱不掉一个贼名。这年头,对于清白人家来说,一日从贼便终身是贼,甚至会累及子孙后代。
“我说各位你们可要想清楚,现在不是鱼和熊掌能够兼得的时候,咱们一步踏错就可能万劫不复。你们想想看,宇文成乾这家伙就不用说了,我与他相处时间虽然不长,却也能看出此人阴险狡诈兼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咱们要是投靠他,若不想被他吞并干掉,就得跟他大打出手,几乎没别的出路,实在是太过凶险;东都那边屈突通又不是个傻子,他要是敢回关中肯定得被宇文成乾攫取兵权,弄不好老命不保,所以他一定赖在东都不动地方。而我的生父和养父被这老儿一手包办全部干掉,你们觉得我们之间的这个仇能解得开?咱们要是投靠越王,跟这老儿肯定又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恶战,可我现在又打不过他……河东就不用我说了吧?我又不能跟我老丈人翻脸,这老头又是个死占便宜不吃亏的,我要是落他手里就等着被他慢慢的吃干抹净吧。如此一来,咱们就只有瓦岗能选了,而且如今瓦岗之上二虎相争,咱们此时压上去就是一笔重注,任谁对咱们都不敢轻忽。咱们可以籍此讲价钱、谈条件,坐山观虎斗,等本钱厚了再谋后路,说不定还能捞一票大的……”
既然杨霖如此说,而且似乎还很有道理,众人也只得收起自己的小心思,一心一意的为他谋划起来。众人讨论得正热闹,瓦岗军的两拨人马却突然一起跑过来求见。
“哎呀呀,茂公兄、子仁兄,这两天你们二位可是成了稀客,怎么有暇来看小弟了?”
因为王伯当跟杨霖犯冲,所以一向是由柴孝和充当李密的代言人和徐世绩一起盯着杨霖。不过自从独孤容学到了以后,这二位就躲起来不见人,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所以杨霖那张破嘴哪能放过他俩?上来便是一番调侃。
谁想平日里跟他处的挺好这两位,今天却统统板着脸,跟谁欠了他们八百吊似的,而且压根没理杨霖的话茬,柴孝和就抢先开口,肃然道:
“魏公委托孝和诚邀世子一唔,为此魏公已于前日离开下邳,将在宋城(即梁郡的郡治,位于瓦岗所在的东郡东南作者注)恭候世子大驾。”
徐世绩打仗很在行,可是打嘴仗却不是柴孝和的对手,总让人家抢了先,主要是这家伙性格比较矜持,总是拉不下面子。不过今天他好像也顾不得这许多了,不待柴孝和说完便赶紧接道:
“我家主公急盼能与世子相见,已传令在韦城(即东郡的郡治,与瓦岗相距不足五十里作者注)黄土垫道、净水泼街、树缠黄绫,并赶制楚王大旗千面以迎世子。”
以前徐世绩和柴孝和虽然各为其主,但是毕竟同在一面瓦岗大旗下,在明面上还是有所顾忌,有时候还不得不相互照应。不过看今天这架势,似乎瓦岗两大巨头之间已经从暗斗转向明争了。
这等大便宜杨霖岂有不占之理?他故作夸张的叫苦道:
“这可如何是好?陛下征召小弟前往江都见驾两位老兄是知道的,那京师的代王殿下又令小弟西进关中以拱卫京师……小弟身为大隋命官,那是身不由己呀,是个爷就得小心供着,正恨不能把自己劈成两半以应万全呢,说不得要辜负许王和魏公的好意了。”
这回徐世绩抢了个先,质疑道:“皇帝老儿先不去说他,杨侑那小儿不过是宇文成乾的傀儡罢了!宇文家奴此人性情癫狂,为人狠辣又不择手段,世子如何能信他?”
“宇文家奴可不可信另说,不过人家可是许诺把屈突老儿诳走,让小弟独占东都!嘿嘿,那可是东都啊,天下中枢之所在,据说谁占了那块地方就能集天下王八……呃是王霸之气于一身,又是什么龙兴之地又是什么定鼎天下的,小弟也搞不明白,很有兴趣去一探究竟啊!”
杨霖刚刚还是个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小受样,一转眼就换了一副奸商脸孔,赤果果的开始讨价还价,简直是完全不把脸皮当个物件,把个徐世绩弄得一阵发懵。他还反应过来,可柴孝和可是个人精,马上接口道:
“孝和可代魏公许诺,只要世子愿赴宋城,魏公甘愿献出淮阳、谯郡两郡之地供世子驻马!”
“淮阳?谯郡?那是什么地方,我怎么都没听过?小弟虽然不才,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吃不得苦遭不得罪,你可别拿些穷乡僻壤糊弄我。东都啊!还有比东都更好玩的地方吗?”
眼见杨霖如此贪得无厌,而李密对他又势在必得,柴孝和一边暗自咒骂一边咬牙切齿的继续加码:
“那荥阳、颍川二郡世子以为如何?”
还没等杨霖发话,徐世绩便勃然大怒,戟指柴孝和吼道:
“荥阳本是我内军历尽艰辛从屈突老儿手中夺得,程知节将军至今仍在汜水、偃师、阳城一线与屈突老儿对峙,尔等竟敢从我内军手中夺食?”
“哎呀,两位老兄莫要急躁,什么荥阳、颍川的我都不熟,你们的主公也未必愿意。咱们还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把事儿都搞清楚了再说好不?何必为了区区小事伤了和气,不值当嘛!”
第一百三十八章 选择(下)
本来在翟让和李密看来,杨霖虽然拉起了一大票人马,还热热闹闹的搞了一出大破突厥、替国御边的把戏,弄得声名大振,不过他毕竟崛起得太快,一者没有根基之地二者强敌环伺,日子并不好过。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杨霖选择自立,无异于将自己同遍地的草头王划上了等号,不仅实力不足以自保,而且前期辛辛苦苦积攒下的名声也将毁于一旦。至于说杨霖接受朝廷的招安、替大隋卖命这条路,翟李连想都没想过毕竟这年头家大于国,杨霖跟皇帝有灭家之仇、毁族之恨,如果他为了个人的前程和功名跟皇帝捐弃前嫌、卖身投靠,其结果肯定是被天下人的吐沫星子淹死,再说现在跟着皇帝混有什么前程可言?
所以他们认为杨霖当前最好的选择就是依附于强者大树底下好乘凉,既足以自保又获得了发展的空间与时间。而当今天下最强者,瓦岗自居第二,谁敢称第一?所以他们认为杨霖几乎不可能拒绝瓦岗释放出的善意,区别就是在于他到底是投翟还是靠李。
可是他们忘了这天下就没人是傻子。如今各路诸侯都处于蛰伏期,都在拼命的扩充实力、壮大兵马,就凭杨霖的本钱想要自立为王没人会把他当盘菜,不过他要是选择投靠一方诸侯,那分量可就不一样了。一来杨霖的实力虽然不强,只有不到十万人,而且老弱妇孺不少,可毕竟大都是上过阵仗、杀过人见过血的老兵,而且对手还是以彪悍善战著称的突厥人,这就不能等闲视之了。要知道如今各路诸侯大都草台班子出身,手下尽是些乌合之众,最缺的就是老兵,拿十个新兵蛋子换一个老兵他们都干,何况还有几万个?二来杨玄感虽然现在坟头上草都能长出一人高了,但毕竟是造反派们的先驱者、老前辈,各路诸侯中仍有不少遥奉其为共主的,虽然谁都知道这只是个旗号,但若是能把杨玄感的亲儿子招进自己的阵营,起码能壮大声势和影响,对日后的发展大有裨益。毕竟杨玄感的名头在造反派当中就算正统,就算赶不上杨广这个皇帝,也差不了多远。
所以当翟让和李密发现杨霖并非是他们想象中的冷灶,而是颇为抢手的时候,心中的紧迫感油然而生。其实若是瓦岗上下一心、团结一致,谁敢在瓦岗军口中夺食?可问题是翟让和李密间的内斗日趋白热化,他们引进杨霖这个外力的最初目的也不是外争,还是内斗,这就比较麻烦了,尤其是杨霖现在行情看涨,开始坐地起价了。
先不提徐世绩和柴孝和跑回去给各自的主公报信、争取更高的价码,这二位一走,杜如晦便挥退了闲杂人等,忧心忡忡的向杨霖问道:
“密公的条件不可谓不优厚,你却断然拒之,莫非你真的打算进驻东都?”
“哪能啊?东都虽好,却是天下瞩目之地,没有足够的斤两谁能坐得住?反正我是没那个本事,也没打那个主意,不过我却不介意以此为饵,钓几条大鱼。我看李密与翟让之争即将图穷匕见,无论我们投向哪一方,对另一方都是沉重一击,所以他们轻易不敢放弃我们,这也是我漫天要价的大好时机!天予弗取反受其咎,咱能干那傻事吗?”
“呃……主公之言虽稍嫌卑鄙,无忌闻之却颇为欣喜,只是您既不愿意进据东都,又看不上谯郡、淮阳等地,那您是打算以何处作为我军的根基之地?”
“我曾听辅机兄说过,如今瓦岗的地盘可以一分为二,翟让的势力占据了西北方,李密的嫡系控制着东南方。今日柴孝和许给咱们的谯郡、淮阳暂时由李密控制,又恰好位于两股势力之间,看来他们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哪!既把咱们围得死死的动弹不得,咱们要是投向翟让李密又能一伸手就把咱们吞掉,难道老子会傻到自己钻进这个死地去?
我看河南这地界,要论人口密集、土地肥沃、交通便利还要数沿黄河南岸这几个郡,我觉得荥阳就不错,要是还能划拉过来一个郡,那咱们就要襄城!”
“荥阳虽好,却是瓦岗、河东和东都三方交汇的所在,名副其实的四战之地,咱们到了那儿日子可不会好过!还有那柴孝和刚才可是把颍川许给主公了,颍川比之襄城可是要富庶许多!”
“柴孝和就是顺口胡咧咧,连带着恶心一下徐世绩,不过柴孝和既然说出了口,这荥阳我还就要定了,有什么官司让他们自己打去!这荥阳虽然四面不靖,却与瓦岗毗邻而不深入,正适合我们坐山观虎斗,翟李就算打咱们主意,咱们打不过跑起来也比较容易,无论是北投我老丈人还是西投东都,对于瓦岗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这样才能让他们心有忌惮。所以这个看似四战之地的荥阳,其实才是咱们的安乐窝。
襄城也是一个道理,总之我们虽然投向瓦岗,却要离他们越远越好。”
“主公所言有理,看来在翟让与李密这场内斗,主公是打算置身事外了?”
“我跟你们说哈,咱们对瓦岗内斗的立场就是没有立场,你们千万要记住这一点!咱们站在两者之间、不偏不倚的时候最值钱,要是屁股一歪倒向一边,弄不好就要大难临头,切记切记!”
“主公无耻!主公英明!房乔(无忌、克明等)佩服得五体投地呀五体投地……”
……
第二日一早,杨霖宣布全军出动前往东都,这下可把独孤容学急坏了,赶紧跑过来求见。
“世兄,你现在万万不可去往东都哇!一旦与越王殿下和屈突将军发生了误会,岂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容学昨日已遣使快马前往京师,请代王殿下上奏陛下并与越王殿下协商将屈突将军所部调回关中事,世兄只需稍待时日便可名正言顺的进驻东都,何必急于一时?”
杨霖一脸的大义凛然:“独孤兄无需相劝,杨某的生父与养父尽皆命丧于屈突狗贼之手,此仇不共戴天!杨某身为人子,岂能坐视杀父仇人近在眼前而无动于衷?此去东都,正是要与屈突狗贼决一死战!”
独孤容学这下更慌了:“世兄万万不可!世兄与那屈突……老儿虽有深仇大恨,但是毕竟同为大隋臣子,值此大隋风雨飘摇、江山动荡之际,岂能同室操戈,因私仇而毁公义?还望世兄以大局为重,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渡过此番难关,容学必会呈请代王殿下和云逢兄为世兄主持公道。”
“小弟不是什么君子,报起仇来更不挑时候……所以独孤兄还是不要再说了,我意已决,子报父仇乃人伦大道,便是陛下亲至小弟也不改初衷!”
这真是没法再劝了,再劝下去杨霖火了一刀砍了他都占着理,所以独孤容学只得告退,然后心急火燎的亲自往关中跑求救兵去了。
从渑池到东都不到二百里的距离,快马一日可至。可杨霖的大军里边老弱妇孺就占了将近一半,这一路上女人哭孩子叫的事故不断,不到十万人的队伍竟然延绵出去几十里,那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快,而且此时要是有敌军突袭的话根本防不胜防,怕是要被人家一击即溃。不过杨霖好像对此毫无防备,而且还体贴的把那些年轻力壮的悍卒们全撵去扶老携幼了,这下子这支队伍更加乱哄哄的好像逃难的难民,走得就更慢了。
话说此时河南境内遍地蟊贼,寻常人家出门三五里都能被打劫上好几回,像杨霖他们这样携带着大量粮草、财帛和女人,而且戒备又如此松懈,在那些山贼流寇眼中简直就是一只流着油的大肥羊。可是他们就这样大摇大摆的招摇过市,却压根没人敢打他们的主意,为啥?很简单,跟他们随行的还有三万多瓦岗军呢!在河南这块地面上谁敢招惹瓦岗军?那真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杨霖也正是基于这个理由才放弃了戒备。瓦岗想占他的便宜,他也不介意随时随地揩瓦岗的油。
徐世绩和王伯当对此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可是为了他们各自主公的大计也只能忍了,安心给他当保镖。直到第三日傍晚,眼看着离东都不过一日路程,翟让和李密的信使终于分别赶到了。
“世子,许王和魏公恳请世子暂且过东都而不入,绕道荥阳相会,届时一切皆可商量。”
“荥阳?岂不是又要走好远?我媳妇的脚都走出水泡了……再说了,我还打算跟那屈突老贼打上一仗再说呢。”
杨霖还在那矫情,柴孝和只能捏着鼻子继续劝道:
“荥阳距离东都不过百十里,两日可至。至于那屈突狗贼不但是世子宿仇,也是我瓦岗大敌,况且这老儿已被我军三面包围无路可逃,改日我瓦岗军必会助世子除此老贼,还请世子放心。”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走一趟荥阳?”
第一百三十九章 尧君素的选择
话说杨霖他们自从渡过了黄河,就一直在东都所在的河南郡内大摇大摆的武装大游行,按说这里现在是大隋所能控制的为数不多的要地之一,就算屈突通被揍得再惨,怎么说手下也有十多万大军,稍有点军事常识的都不能将其全塞进东都一座城池里。如今虽说偃师失守,渑池也一度被徐世绩占领,但是东都毕竟是群山环绕、六水并流的险要之地,易守难攻之处数不胜数,可杨霖他们一直溜达到了新安,才好不容易遇到了一股大隋巡兵。而且这帮家伙离着他们老远就掉头逃窜,然后新安城的四门紧闭、警号此起彼伏,战战兢兢的躲在城里等着挨揍。
杨霖现在哪有心情跟他们较劲?而且就算他抽了疯想攻城,徐世绩他们也不答应,现在他们一心一意的要把杨霖拐去荥阳,生怕他打东都的主意然后据地自立。于是杨霖与瓦岗的大军一路绕城而过,走得倒也太平。只是在途经东都的时候,守军发现这支队伍中老弱妇孺不少,而且财帛辎重甚多,就派出了万余兵马杀出城外准备打个劫,结果不等杨霖有所动作,徐世绩的本部兵马就气势汹汹的迎了上去。结果那些想占点便宜的大隋官兵一看到打着徐字旗号的瓦岗军,连个屁都不敢放掉头就跑,溜回城里就继续闭门不出了。
不一日大军来到了金墉关下,这回可绕不过去了。要说汜水关是东都的外门,那么金墉关就是东都的内门,想从东都以北直奔荥阳,金墉关就是必经之地。要想绕过去也行,想当初徐世绩潜行数百里奇袭渑池,就是抛弃了辎重,亲率两万悍卒钻进了茫茫邙山,爬山涉水的足足折腾了三天三夜才绕过了金墉关。不过这事也就是瓦岗军能干出来,换成杨霖就不行了。他的麾下号称十多万人马,其实有一大半是在河东、河南到处划拉来的匠人、农户以及难民,更别提还有上万无家可归的大姑娘,就算这些老弱妇孺都是苦出身,爬邙山就算走得慢点也能走得过去,可是辎重什么的咋办?杨霖在河东四处打劫,不管是官府、老丈人还是突厥人统统没放过才攒了这点家底,还指着靠这点本钱过日子呢,哪能像人家瓦岗军那样财大气粗的说扔就扔?所以看来金墉关这一仗就算不想打也得打了。
可是等他们来到金墉关下,却见关门大开,关下一左一右排开两路兵马,一路看旗号应该是隋军,个个刀出鞘箭在弦,不光对着杨霖他们全神戒备,有一半的刀枪还指向了身侧的另一路兵马。
那一路兵马人数要少得多,只有三千人左右,为首一员大将面如重枣,美髯垂胸,穿鹦哥绿战袍,使三停刀,骑枣红马,宛若关公再世。他眼见杨霖在徐世绩和柴孝和的陪同下策马抵近,便将大刀挂在鞍辔旁的得胜钩上,抱拳施礼道:
“瓦岗军许王驾下右威侯大将军、内军骠骑王宣王君廓奉许王钧令前来迎候世子大驾。”
杨霖看着王君廓觉得挺好玩好像自从三国之后,凡是使大刀的武将都爱玩cosplay,而且一定要留大胡子穿绿袍骑红马,不管长个啥脸色都弄得“面如重枣”,也不知道有没有化过妆……反正都是一副关于关羽他孪生兄弟的打扮,可见关羽的“武圣”之名真不是吹的,真是拥趸永不绝,粉丝遍天下啊。
徐世绩见杨霖一脸好奇的对着王君廓打量来打量去,就是不说话,还以为他心有疑虑,连忙解释道:“王将军确是我瓦岗大将不假,世子无须忧虑。”
杨霖一声不吭,还把王君廓打量得一脸尴尬,一张大红脸都有了发黑的趋势,也觉得不妥,赶紧接茬道:
“呵呵,小弟并非怀疑王将军,只是这金墉关号称东都锁匙、坚不可破,而且小弟看这守军尚在,并无厮杀之像,王将军是如何破关而出的?”
杨霖终于开口了,王君廓如蒙大赦,连忙解释道:“世子有所不知,这金墉关虽险,但以我瓦岗军之威破关不过是易如反掌之事,只是难免有所损伤,更会耽搁世子的行程。故此我家主公遣军师王儒信与金墉关守将商议,以王军师为质,换取金墉关开关一日,放世子一行过关。”
“哎呀呀,为了小弟就让王军师身处险地,小弟真是羞愧无地。只是若我等过关之时守军反悔,则我军岂不是自投罗网?”
“世子放心,隋将胆小且贪婪,王军师赠以大量财帛,并保证瓦岗军两年之内兵锋不抵金墉关下,他们如何受得如此诱惑?更何况我瓦岗数万雄兵集于汜水、偃师一带,距此不过数十里之遥,他们若敢反悔,顷刻间便是关毁人亡的下场,量他们也没长出这副狗胆!”
为了接应杨霖,就许诺两年不打金墉关,这里边一定有古怪。虽然这一年来瓦岗军在河南大肆扩张、跑马圈地,但是主要的原因是大隋朝廷的势力萎缩得太快,他们抢占的大都是无主之地,或者是只有官府却没有驻军的地盘。而瓦岗军、尤其是内军的主要作战方向就是东都,连败屈突通不说,还把东都外围的荥阳、颍川、淮安等屏障一一拔除,并且开始逐步蚕食汜水、偃师、阳城等河南郡的重镇,兵锋直指东都。可是要拿下东都,金墉关几乎是必取之地,翟让何至于为了接一下杨霖就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而且翟让作为一方雄主,一诺千金这个招牌是轻易砸不得的,他的这个承诺显然不可能是个骗局。
杨霖暂时搞不清翟让打的什么主意,只得按照人家的安排招呼自己的人马开路,果然一路畅通无阻,无惊无险的过了关。
过了金墉关,杨霖就算进了瓦岗军的地盘,而且身边有徐世绩、王君廓和王伯当的数万大军护送,更是没人敢来招惹他,除了老倔头尧君素。
老尧在河东玩了一出单刀赴会,本是打算以身许国报得君恩的,结果没想到的是杨霖愣是没敢拿这老头开刀,还眼睁睁的让他夺走了军权。不过所谓的军权,不过是杨霖还没捂热乎的大隋右备身府骁果军主将的大印和一壶令箭而已,现在杨霖随便扔出去根筷子照旧能把他的人马指挥得团团转,老尧连睡觉都抱在怀里的那壶令箭连个小兵都指使不动。不过老尧并不气馁,他也知道现在的大隋不比往日,皇帝的日子更不好过,所以他更要替皇帝死死的看住这支兵马,哪怕他只是个名义上的折冲郎将而已,起码也不能让杨霖带着这些人去谋逆。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尧君素的心越来越凉。他看到在号称大隋为数不多的忠顺之地的河东,以李渊为首的几方势力各怀心思,就没有一个替大隋着想、为君父分忧的,连他的老同僚、老朋友宋老生都躲到了北疆,名为替国守边实为逃避责任。他看到号称大隋腹心枢要之地的河南战祸连连、民不聊生不说,官府的实力几乎萎缩到了极点,要不是少数的几座大城还打着大隋的旗号,他简直怀疑这里还是不是大隋的天下。他还看到昔日把那些反贼流寇撵得满地乱跑的大隋官军如今只敢躲在城池的后边当缩头乌龟,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反贼狂妄嚣张的招摇来去而不敢出战,更有甚者竟然于反贼勾结,公然让道于贼,让老尧愤懑到了极点却又徒唤奈何。不过老尧现在不能再忍了,因为杨霖已经明显露出与瓦岗贼沆瀣一气的意图,他再不阻止就来不及了。
尧君素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知道阻止不了杨霖,却仍然执意为之。此时他对完成皇帝交给他的使命已经不抱希望,不过他不想辜负皇帝对他的厚望,那么他能做的唯有一死以全臣节了。
于是乎刚过了金墉关,杨霖就遇见这么一出闹剧:大冷的天老尧头被发跣足,脖子上还挂着他的宝贝将印和令箭,手里却拿把小刀往脸上乱捅,还躺在他的马蹄下边撒起了泼,说什么也不许杨霖继续往前走,除非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
杨霖惹不起他打算绕道走,老尧就要抹脖子,吓得杨霖赶紧跳下马,蹲在地上跟他商量:
“我说老尧啊……”
“放肆!老夫乃是陛下亲封大隋右备身府骁果军折冲郎将,是你的直属上官,即便落魄如斯也非田边老农,黄口小儿竟敢如此辱我!”
“好吧。尧长官,咱们打个商量行不?您老人家继续坐镇中军,脏活累活全交给卑职,咱们有什么话好好说呗?何必弄得血渍呼啦怪吓人的。”
“你杨子建乃是大隋的朝议大夫、果毅郎将,却与瓦岗反贼勾勾搭搭、一路同行,如今又要同流合污,老夫深受皇恩岂能坐视?老夫亦深知这个折冲郎将空有其名,但宁可一死也要阻你一阻!”
“尧长官,咱别动不动就死啊死的吓唬人好不?您是不是也得考虑一下卑职的难处?皇帝老……好吧,陛下如今龙潜于东南一隅,中原大地四处冒烟八方着火,谁都顾不上谁,你让卑职怎么办你说跟他们决一死战?还决一死战呢,就咱们这点老弱病残还不够塞人家牙缝,送死这种事情卑职是说啥都不干的,小子还年轻,连媳妇都没娶儿子还没生,就这么挂了对得起老杨家的列祖列宗吗?您老人家的儿子倒是生了一大堆,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这话说得亏心不亏心……”
第一百四十章 翟让
“呃……既然如此,那也不能投贼!河东李渊、关中代王殿下、东都越王殿下哪里你不能去,为何偏偏要投靠瓦岗贼?”
“唉呀尧长官您要讲道理!陛下视唐公为心腹大患您又不是不知道,所以非得让我千里迢迢的去江都也不让我留在河东。可是江都虽好却远在天边,中间隔着的各路妖魔鬼怪能好心的放开大路让咱们通过?至于说关中,您也知道那个宇文成乾居心叵测、挟代王以令关中了吧?咱们要是去了那,人生地不熟,打又打不过,唯一的下场就是被宇文成乾那个王八蛋一口吞掉,岂不成了助纣为虐?说到东都,屈突狗贼可是带着十多万大军待在那儿呢,让尧长官您与自己的杀父仇人同殿为臣、相敬如宾您能做得到不?看看,您都做不到,何必为难卑职这个小辈呢?”
“你就算说破了天,也不能投贼!”
“谁说我投贼了?尧长官你想想看,如今瓦岗军兵强马壮几乎无人能敌,就连屈突狗贼都被人家揍成了狗、躲在东都当缩头乌龟了,还有谁能替大隋除此心腹大患?”
“确实没谁了……难道你有办法?”
“嘿嘿,卑职当然有办法!尧长官您听说过卧底吗?”
“卧底?”
“没错!瓦岗势大不可力敌,只能智取。如今瓦岗一军二主,翟让与李密斗得不可开交,几乎要兵戎相见,无奈之下病急乱投医,竟然打起了卑职的主意,您不觉得这是个诛此二獠的大好时机吗?”
“哦?”
“卑职入得瓦岗,便可借瓦岗之势休养生息、壮大实力,同时见机行事挑拨翟、李冲突,关键时刻也不妨乘势推他们一把……瓦岗虽强,但是最坚固的堡垒也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尧长官你明白了吧?”
“喔,此计倒是可行。不过你若食言又当如何?”
“唉呀,卑职有必要骗您吗?要是真想投贼一刀砍了您多简单……好吧,您就抱着将印和令箭稳坐中军帐,有您在,大隋右备身府骁果军就在……”
……
荥阳位于黄河南岸,距离东都不到二百里,乃是兵家必争之地,自古便有欲取洛阳必夺荥阳之说,可见其地位之重要。荥阳地处平原,四边地势平坦,虽无山川之险,但方圆百里之内却坐落着汜水、荥泽、管城、原武等重镇,如众星捧月般将荥阳包裹其间。如此一来,一城遇袭,八方来援,星夜可至,敌军很可能一下子就被包了饺子,想跑都跑不了。杨玄感造反那阵子在荥阳与隋将樊子盖大战一场,那也是靠翟让带着二十万大军在荥阳四面到处堵截援军,杨玄感才得以从容破城的。后来屈突通反攻荥阳,瓦岗军也是有样学样,大将程知节仅率万人守城,徐世绩带着两万人在外围打游击,屈突通一攻城他就在后边捣乱,不是截断补给线,就是放火烧粮仓,再不就干脆猛攻隋军后营,闹得屈突通在荥阳城下折腾了半个月,愣是没工夫正儿八经的攻上一天的城,光顾着到处救火堵窟窿了。最后老屈突悲哀的发现,要想攻下荥阳城,他的十万大军压根不够用,只得退兵。
随着瓦岗军将战线推向东都,如今的荥阳早就彻底成了瓦岗的地盘,按说经年战乱造成的破坏应该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恢复,民生得到改善,而且二月春寒虽然料峭,但是农户们也应当下到田地里准备春播了。可是杨霖在城外的田野里走了一路,却发现大片的良田依然荒芜,沿途更不见商旅的踪影,途经的村镇也是了无人气,颜色憔悴、面容枯槁的居民们躲在家里一脸惊恐的看着这支路过的兵马不敢出门,就连杨霖下令赠送的衣食也不敢接受。杨霖有些奇怪的询问柴孝和,结果这家伙支支吾吾的也说不清楚。
大业十年二月初一,杨霖的大队人马在瓦岗内军和蒲山公营各一部的护送下,终于抵达了荥阳城下。
这一路上瓦岗军来回传递消息的斥候就没断过,所以杨霖他们早就听说翟让带着他的文武百官倾巢而出,在荥阳西门外十里相迎。可是等到一见面,偌大的场面还是把杨霖吓了一大跳:只见一望无际的原野上,身披统一的黑色战甲的瓦岗军排成了几十个密密麻麻的方阵,人数起码在五万以上,不但看上去彪悍威猛,光是那股子气场就让杨霖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这种对古代军队的最高评价。瓦岗军不愧是他前所未见的强军,与之相比连左骁卫、右侯卫这样的精锐府兵都差了一口气,更不用说杨霖手底下的兵了,跟人家比简直就是一群难民。
在众军拱卫之下、百官环绕之中,一个身穿蟒袍、头戴金冠,年约四旬,身高六尺有余的彪形大汉正笑眯眯的看着杨霖在徐世绩和王君廓的护卫下(柴孝和和王伯当一早就托词溜掉了),策马缓步向他走来。最奇怪的是,这个明显就是翟让的家伙身后竟然竖着两杆大旗,一面理所当然是绣着“翟”字的黑蟒旗,另一面竟是绣着一个“楚”字的飞虎旗!
楚?这不是老杨家的封号吗?杨霖的便宜爷爷杨素封楚国公,他的便宜老爹干脆自号楚王,老翟这是啥意思?是想把老杨家的封号据为己有还是打算借此向他献个殷勤?
杨霖还没琢磨明白翟让的意思,却见翟让已经偏鞍下马,然后竟然向着他躬身行了一个大揖,口称“臣翟让参加楚王世子殿下(依汉礼,亲王可称殿下,至唐方改作者注)。”
翟让的这个幺蛾子闹得就有点大。当初杨霖他爹杨玄感自称楚王的时候,还封了翟让一个许王,按说两者还是平级,只不过理论上楚王比许王尊贵些罢了,可那个时候翟让也没向杨玄感称过臣,相反还处处较劲,关系弄得挺不对付。但是从这个角度论过去,翟让还算是杨霖的长辈,实力和地位更是不知道高到哪去了,怎么却突然间改了性子,不但向杨霖参拜,还口口声声的称臣?这出乎意料的举动不但把杨霖闹了个手足无措,连翟让手下的文武百官也闻之哗然,更有人为此愤愤不平了起来。
杨霖赶忙从马上蹦下来托住翟让,连连称罪道:
“翟世伯折杀小侄了,万万不可如此!翟世伯是长辈,又位高权重,小侄不过一落魄之人,漂泊无依,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幸得世伯收留,焉敢颜受此大礼?还望世伯收回前言,先受小侄一拜。”
杨霖说着便要假意拜倒,翟让要是打算受他这一拜,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装作旧伤复发一头栽倒反正他不觉得这个世上有谁值得受他的大礼。不过翟让虽然不知道他的龌龊心思,却坚持不肯他这一拜,大手一伸托住杨霖,慨然叹道:
“殿下有所不知,翟某早闻殿下大名。殿下是令祖景武公挚爱之佳孙,令尊玄感公生前也曾对翟某提及殿下,声言膝下诸子中唯殿下可继承杨氏基业。殿下须知玄感公称楚王不过权宜之计,只待兵临大兴城、驻马太极宫之时,便是登基称帝之日,只叹玄感公大业未成便陨于贼人之手。殿下身为楚王所遗唯一的嫡子,自当承继楚王衣钵,翟某当日盟誓效忠楚王,自当始终如一,甘愿奉殿下为主,方不负楚王所托。”
“这个……不太好吧?小侄当惯了平头百姓,就连当这个有名无实的将军都当得头大如斗心烦意乱,可扛不住楚王这顶大帽子,要不还是翟世伯您能者多劳,一肩把楚王许王都挑了?”
“殿下岂能如此儿戏?翟某一片诚心可昭日月,殿下莫非不信?”
“不是不信,我是真干不了……”
翟让和杨霖还在纠缠,一边闪出瓦岗军师王儒信向二人进言道:
“主公,此处非叙谈之地,要不请世子先进城再议如何?”
翟让一拍脑袋道:“是了,是翟某思虑不周,这就请殿下摆驾入城!”
翟让说完一挥手,一架由六匹白马驾驭的巨大马车缓缓驶了过来,听翟让说这玩意叫辇,六马辇只有皇帝才有资格乘坐。杨霖本来对这辆古代豪车还颇感兴趣,一听这话马上死活拉着翟让同乘,翟让也不谦辞,乐呵呵的拉着他登上了辇车。
杨霖站在马车上四处观望,发现翟让那些刚才还颇为不满的手下,似乎对事情的进展又感到满意了,相反老房老杜他们倒是一脸的不高兴,也不知道杨霖又怎么惹着他们了。
“翟世伯,小侄的那些人马……”
“殿下无需忧心,翟某自会安排妥当。我瓦岗军纪森严,定会善待友军,不敢骚扰,若有违反,翟某定斩不饶!”
“那就好那就好。不过小侄的这点虾兵蟹将比不得世伯的瓦岗雄兵,小侄又不善统兵,把他们惯的一身臭毛病,所以小侄还是不放心呀。却不知魏公什么时候能到?他早点来咱们早点谈,谈完小侄好赶紧带着这帮混球滚蛋,省得扰得世伯地面不宁。”
“什么?你还要走?”
第一百四十一章 李密
“嘿嘿,世伯有所不知,当今陛下令小侄赶往江都见驾,君命大于天,小侄也是没办法只得奉诏,行经荥阳是纯属路过……嗯,就是纯属路过。”
翟让一听这话脸就黑了,怫然道:
“殿下这是何意?且不说那昏君失德乱政,搅得天下不安、百姓不宁,四方英雄揭竿而起,人人得而诛之,就说殿下您吧,与那昏君有毁家灭族之恨、不共戴天之仇,焉可不论?”
“这个这个……君要臣死,臣好像不得不死……”
“混账话!好男儿自当明荣辱、知是非,快意恩仇,睥睨天下!殿下小小年纪,怎么也如那些酸儒一般迂腐老朽、陈词滥调?”
“唉呀,世伯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小侄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这不是没办法吗?小侄要是也像世伯一样兵强马壮,拔根腿毛都比别人腰粗,哪还能像现在这样跟个小婢养的似的低三下四?”
“哦?殿下扬威塞北,以一己之力迫退突厥数十万雄兵,焉称兵疲?翟某曾闻楚王为殿下遗下百万家资,焉称困窘?翟某不才,数年生聚才得瓦岗之功,亦难比殿下的身家,殿下如此说法,岂不是让翟某更加惭愧无地?”
翟让言罢,目光炯炯的注视着杨霖,眼睛眨都不眨。
杨霖知道戏肉来了,翟让盯上的就是他的名、兵和财,而最主要的就是财。
他故作沉吟了一下,才长叹一声说道:
“世伯当知,小侄此番与突厥一战侥幸不败,靠的是天下英雄给小侄面子,若不是唐公、宋将军,尤其是贵属徐大将军倾力相助,单凭小侄这些乌合之众如何是突厥那些虎狼之辈的对手?此事并非隐秘,世伯只需询问徐大将军便可了然。至于那传得纷纷扬扬的所谓杨氏遗存,说实话到现在小侄都不知道是真是假,更别提取之用之了。话说小侄现在为了喂饱这几万人的肚子都不知道愁白了多少根头发,要不然哪能甘愿受了皇帝老儿的官儿,还千里迢迢的跑去江都求包养?”
翟让也是一代枭雄,要是信了杨霖的鬼话那才真是有鬼了。他刚要追问,突然发现前方数里外尘烟滚滚,似有大队人马疾驰而来。
此时他们距离荥阳不过数里之遥,且有十余万大军相随,方圆百里之内更是在瓦岗军的严密控制下,显然不可能遭到敌袭,因此来的只能是自己人。可是瓦岗之主在此,且有贵宾在侧,来人仍敢纵马疾行毫不避忌,哪能不让翟让既扫了面子又失了里子?于是他的脸拉得更长了。
于是不待翟让发话,便有一队护卫骑兵斜刺里迎了上去,拦住了来人的马头。
可是翟让和杨霖眼睁睁的看着双方交涉了没几句,护卫骑兵们便让开了大路,更有数骑飞驰而回,前来报信。
“报!魏公闻得世子殿下驾到,抛下大军星夜来迎,恳请觐见!”
李密到了!这家伙居然这么着急?
杨霖心中压抑不住的有些小得意,刚想下车却被翟让伸手紧紧的拉住了袖子。
翟让依然黑着脸,沉声道:
“宣魏公觐见!”
“宣魏公觐见”
几个护卫骑兵扯着嗓子当翟让的传声筒,不一会儿就见那队人马沿着大路缓缓而至。
走在前边的王伯当和柴孝和杨霖认识,走在两人中间那人却是面生。只见此人三十多岁,身穿一袭青袍,英眉朗目,颌下三缕长髯,面目颇为不凡,隐隐有几分李蔓珞的模样,杨霖要是再认不出他是谁,估计回家就得跪搓衣板了。
李密在数步之外翩然下马,从容不迫的抖抖衣衫,然后躬身施礼道:
“微臣李密拜见世子殿下、许王殿下!”
翟让刚要说话,杨霖却悄悄一摆手臂甩脱了他的黑手,嗖的一下从车上蹦了下去,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托住李密的双手,满脸谄笑道:
“哎呀呀这如何使得,还是应当小婿先拜见岳父大人才是呀!”
要知道“岳父”这个词是从唐朝中后期才兴起的,而“大人”在此时通常指代父亲,所以杨霖一张嘴就把李密弄了个晕头转向。不过杨霖自称“小婿”的意思李密还是懂的,这个称呼让他感受到了杨霖的亲近之意,不由得大为高兴,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反正对杨霖的大礼拜见坚辞不受,坚称公是公私是私,不能因公废私。
杨霖和李密装模作样的在那拉拉扯扯,这边翟让的脸都黑成碳了。他本是东郡一小吏,被逼无奈才扯旗造反,最大的志向不过是爬进世家的门槛,光宗耀祖而已,所以哪怕他一手打造的瓦岗军发展壮大,他也成为了河南绿林的总瓢把子,可是当身份高贵、气派不凡的蒲山郡公李密找上门来的时候,翟让还是在不自觉中弯下了腰杆。等他知道对他来说地位贵不可言、几乎高在云端的楚公杨玄感有求于他的时候,他更是连个条件都不敢讲,几乎是立马俯首称臣,甘愿鞍前马后的为其效力。
大人物之所以让人感到卑微、恐惧进而顺从,那是因为离得远、看不清,说白了就是在世人面前砌了一堵高墙,因为隔绝产生了未知,因为未知产生了神秘,因为神秘就有了传说,有了传说之后就诞生了神话。可是当隔绝被打破,大人物的面目逐渐清晰,总会给人不过如此的感觉。翟让就是这样,他对杨玄感从仰望到正视,最后甚至对他很是瞧不起,而当一个王爵被杨玄感轻描淡写的扣在他头上的时候,翟让的野心也就像野草一般的疯狂滋长。
可是对于李密,翟让还是很尊敬的,而且不光是他,他的部下以及像王薄、高士达、孙安祖、窦建德、杜伏威等豪雄人物皆是如此。李密此人不光是长得风度翩翩,行事气度不凡,而且对于什么天下大势、兴亡更替、政务军略张口就来,而且滔滔不绝就算讲上三天三夜都不带重样的,唬得这帮没见过世面的土老帽一愣一愣的。至于说李密说的那些事对不对他们压根就没怀疑过,也不敢怀疑,在一个九成九的民众都是大字不识的文盲的国度,能讲出让你听不懂的大道理的人物那绝对就是世外高人,得之可安天下,好像老人们讲古的时候都是这么说的。所以对于李密,翟让之类的枭雄理所当然的认为得跪着、捧着、供着,哪怕是禅位让贤那也是应该的。
翟让就是这么干的。跟着杨玄感造一回反的经历让他彻底看清了所谓世家子弟的色厉内荏和愚蠢无能,同时更让他对李密的才能大加赞赏。
在前世的历史中,李密曾为杨玄感出了上中下三策。上策是袭据涿郡,扼临榆关(今山海关),使隋军溃散关外;中策是攻占京师,占据关中和隋帝对抗;下策是攻打东都。而在今世由于杨玄感谋得了兵部尚书大权,不战而得东都,所以李密的谋划也发生了一些变化,但是不变的还是上中下三策上策依旧是北上与河北义军汇合,集天下义军之力击败杨广的东征军,一举夺取天下;中策是分兵三路抢占元城、聊城和高唐,封锁运河之后坐视河北义军与隋军激战,待战事终结,无论谁胜谁败均挥兵北上,以逸待劳应可轻易破之。此策亦可一战定天下,但有失却人心之虞;下策是以重兵控制东都,向整个河南扩展力量,同时遣一重将领一强军西进关中攻取京师,以两京重地为根本与杨广对峙,再择机败之谋得天下。
前世中杨玄感觉得李密脑洞太大,勉强用了他的下策,这一世中更是干脆,一策不用,全军挥师西向攻打关中,结果却还是兵败身死。李密的招好使不好使另当别论,但是在翟让的眼里,杨玄感就是死于不听李密的劝,所以对李密更加仰重。
所以等到李密重返瓦岗,翟让就打算让位给他了。其实翟让的想法很简单,尽管此时他已经初步品尝到了权势的美妙滋味,不再是当初那个没见过世面的东郡小吏,可是造反毕竟不是请客吃饭,杨玄感身死族灭的遭遇让他感到恐惧,他也自认没有夺取天下的能力,所以他不介意让贤于李密这样的大才,毕竟这样起码能保住眼前已有的权力和地位,就算是将来完蛋了要砍头,第一刀也砍不到他姓翟的脑袋不是?
可是他只是稍稍透出点口风,就遭到了手下文武的激烈反对,性情暴烈的单雄信和程知节等人甚至威胁要领兵离开瓦岗另谋出路。其实单、程等人此举并不是反感李密本身,更多是出于对自身利益的维护。各位不妨设身处地的想想,要是一力提拔、关照你的老领导要走人了,换一个不知根底甚至完全陌生的人坐这个位置,你是什么心情?
李密虽然权欲极大,却也很聪明,知道自己根基尚浅而且翟让的真实意图未明,不能急于求成,所以对翟让的禅位之举也是坚辞不受。于是俩人拉拉扯扯、你推我让了半天,终于达成妥协翟让还是大家公认的瓦岗之主,但是大小军政要事均全权托付给李密打理,翟让只闻不问。
于是乎本应在将近八百年之后的明朝才出现的内阁制,神奇的提前出现在了大隋的瓦岗,李密很快就接手了瓦岗的大小事务,提拔了一批追随他、信任他的官员,把瓦岗上下打理得风生水起。而本应像那些明朝皇帝一样或是炼丹修道、或是花天酒地享受快乐生活的翟让,心里却渐渐的有了异样的感觉。
第一百四十二章 称帝
权力就像美酒,初尝尽是苦涩辛辣,久品让人沉醉流连,一旦断供那滋味就只能用抓心挠肝、痛不欲生来形容了,翟让的心路历程也大体如此。翟让交权之初,李密小心翼翼的未触及他的立身之本瓦岗军,只是专注于政事,任命了房彦藻、贾闰甫、柴孝和等一批文官辅佐。瓦岗军本就武多文少,对于军队和地方政务的治理手段粗犷简陋,李密带着一批文官大刀阔斧的加以整治,很快瓦岗治下的地盘就被他们收拾的井井有条,瓦岗军的军令军纪、后勤辎重也面貌一新。翟让在花天酒地之余,对李密的才能也更加信服。
可是李密毕竟不是甘于寂寞的枭雄人物,随着李子雄、韩世萼等原杨玄感的残部将领陆续慕李密之名而来,加上王伯当、郝孝德、孟让等瓦岗将领也相继投靠,李密的手逐渐伸向了瓦岗军,这就引起了翟让的亲信将领的不满。等到李密打算任命李子雄为内军大总管,让韩世萼代替翟摩侯成为内军五骠骑之一时,单雄信、程知节等人公然抗命,险些酿出一场内讧。
翟让的心里也不是滋味。大权在手时,很多事情对他来说是顺理成章,他也不在意。交权之初,李密对他也很是尊敬,处理大事小情之前都向他通报请示,可是时间长了事情多了,这个通报请示就时早时晚,有时候压根就是先斩后奏,甚至后来连通报一声都免了。几个月下来,翟让赫然发现,瓦岗占据的十几个郡的地盘,大都换上了李密的人,包括他的族兄翟弘等人都被免了官、罢了职,跑到他面前又哭又闹。
要说翟让此人的优点还是很多的,比如说心胸开阔,为人豪爽仗义,也善于用人、善于纳谏,不过他也有不少毛病,比如说耳根子软,比如说任人唯亲。其实在这年头,统治者向来都是用奴才不用人才、看忠心不看能力的,翟让这么做也不能算错,比如说他的族侄翟摩侯被他任命为内军五骠骑之一,族兄翟弘被任命为东郡郡守,其他的亲戚也大都拿到了县令之类的官位。可惜翟让的这些亲戚大都不怎么争气,除了吃喝嫖赌、捞钱扰民其他的任嘛不懂,李密对他们自然也不会客气,统统一撸到底。
亲戚这么一闹腾,翟让也觉得李密对他越来越不恭敬,恼火之下便借口内军之乱断然毁诺,自任内军大总管,这样一来李密又不干了。李密是什么人,世袭的蒲山郡公,大隋正牌的左亲卫府大都督、东宫千牛备身都不能让满足,还非得散尽家财筹谋造反,一个反贼任命的内阁总理就能满足他的权欲?他之所以屈尊投奔瓦岗,眼睛盯着的就是这支能征惯战的瓦岗军,结果他刚一伸手想染指军权就被翟让一刀斩落,李密岂能甘心?于是他二话不说,从投靠他的瓦岗外军中招兵五万,组建蒲山公营,公然跟翟让对着干了。
翟让也不再客气,借口东都事急,将瓦岗内军扩大到十万人,并遣大将徐世绩和程知节西征东都,大军所到之处将李密任命的地方官通通撵走,翟让的亲戚们又趾高气昂的重任原职,李密被迫退守梁郡。于是乎在瓦岗军占据地盘上,许王翟让占据了最富庶的西部七郡,魏公李密把持着东部八郡,双方公然对峙,几乎分裂。
瓦岗内战还没爆发,但是冷战已经悄然启幕,翟李两方纷纷在内扩军备战,对外广拉援军。问题是如今的大隋如夕阳西下,各路枭雄早就不再像一年前那样好拉拢了,强势的如窦建德、罗艺、宇文成乾等个个野心勃勃,跟瓦岗联盟没问题,要让他们屈居人下那是想都别想。就连长跑健将杜伏威、地大却势弱的萧铣、困守江南一隅的沈法兴等现在也成了不甘雌伏的主儿,所以翟让和李密才不约而同的盯上了杨霖这块肥肉。
……
“殿下,此处天寒风疾,何不入城再叙?”翟让看着俩人假惺惺的你推我让就来气,也不搭理李密,哼然对杨霖说道。
“说的也是哈,密公,要不咱们先上车?”杨霖纳谏如流,然后他也不管翟让乐不乐意,非得把李密也拉上了那辆六马辇。六马辇虽然宽大,不过挤上三人就不大宽裕了,杨霖也不介意,一手拉着翟让一手牵着李密,嘻嘻哈哈的跟李密扯着一些家长里短,完全不在乎翟让的脸越来越黑。
六马辇直入荥阳的太守府,翟让二话不说将杨霖按在首席。杨霖刚想推让,就见这货一个大揖及地,口中高呼道:
“微臣恳请世子殿下继楚王遗志,登基开元,微臣愿誓死追随殿下,开疆拓土,征伐不臣,至死不渝!”
啥玩意?登基?当皇帝?
翟让从头到尾未漏半点口风,然后就给了杨霖和李密突然一击,而且还是石破天惊的一击。要知道现在虽然差不多是天下皆反,揭竿而起的各方势力多如牛毛,可是除了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蟊贼,还没人敢称帝。这一方面是因为江都那里还杵着一个正牌的皇帝,大隋虽然江河日下,但是谁也保不准哪天会不会玩一出咸鱼翻身,毕竟杨玄感的前车之鉴不远,还让人心存忌惮。另一方面天下群雄并起,谁也不比谁强哪去,相互之间瞅着都不大顺眼,这个时候谁要是敢蹦出来称帝,那是必然成为众矢之的。出头的椽子先烂这个道理谁都懂,所以凡是有点能耐还不缺心眼的,都是自己称个王乐呵乐呵,既能提振军心士气,又不怎么显山露水,比如窦建德自称长乐王,萧铣自称梁王,翟让自封许王,薛举更霸气,自称西秦霸王,而窝在齐郡的那帮河北义军的失意者中间更是冒出了好几个王。比较大的几方势力中,只有还半遮半掩的披着张大隋皮的罗艺和胆小心虚的杜伏威委委屈屈的挂着个总管的名头。
这要是一称帝,就意味着绝了自己的后路,也意味着要做好与全天下为敌的准备。不过翟让的这一手,绝的是杨霖的后路,有人上门砸场子也找不到他老翟的头上。
杨霖还在蒙圈,还没弄明白翟让搞出这一手来的目的,李密却率先醒过神来了。他很清楚翟让这是发现杨霖跟他的关系更为亲密,生怕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抢先出手把杨霖架起来。李密在心中迅速的衡量了一下利弊,发现这事他没法阻止,一旦杨霖被翟让哄起了利欲之心,他的劝阻之举很容易会被认为是别有用心。而且他不发声也不行,因为这跟劝阻没区别。
“微臣附议。微臣恭请殿下为天下计、为百姓计,即刻登基即位,微臣等愿辅佐殿下,披肝沥胆,至死不渝!”
李密盘算好了利益得失,迅速决定跟着翟让在杨霖的屁股底下再加一把火。
不过李密这么一煽风点火,倒是迅速让杨霖清醒了下来翟让和李密这一对冤家,意见不合吵架拌嘴才是正常的,而且只有这样杨霖才能趁乱沾点便宜。要是他俩合念一部经了,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算计的肯定是他杨霖没跑!
于是杨霖马上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嘿嘿,两位世伯就别拿晚辈寻开心了,晚辈在您二位面前称弟是肯定不行的,只能称侄好吧……”
翟让面色一肃,不悦道:
“殿下何出此言?微臣并不是跟您开玩笑,微臣已经命人算好吉日,在韦城修建宫殿、筹备仪式,只待下月初五殿下便可登基即位。”
李密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
“韦城地僻民瘠,岂能作为殿下御极之所在?微臣倒是认为殿下应建都宋城。想那宋城早在三皇时期有燧氏便在此地建国,其后栗陆氏、朱襄氏、葛天氏、高阳氏、高辛氏以及夏、商、北魏先后定都于此,后羿、阏伯亦受封于商地。不仅如此,宋城乃中原辐凑之地,地处要冲,交通便利、商贾云集,正合殿下坐镇,以此谋取天下。”
李密这一讲起古来,翟让和杨霖两个半文盲就只能干瞪眼了,谁让他俩比不上人家有学问呢?不过说一千道一万,这俩人都一门心思的想把杨霖往自己的地盘拉,于是翟让也不跟他纠缠,冷笑一声道:
“韦城是小,不过那只是殿下暂时栖身之所,翟某正要起兵西征,为殿下谋取东都。宋城再好,难道还好得过东都?”
李密学贯古今,翟让就跟他比拳头大小,这下差点把李密怼出内伤,不禁怒道:
“殿下何种身份,即便是暂时栖身,也不能如此匆忙简陋!”
翟让和李密一吵起来,杨霖就高兴了,连忙假意劝道:
“我说两位世伯,小侄也不是啥讲究人,架块床板就能睡觉……不过您二位刚才好像是在说小侄称帝的事吧?怎么好像跑题了?”
翟让和李密老脸一红,连忙借坡下驴,双双躬身一揖道:
“还请殿下上秉天道下顺民心,登基即位,以拯万民!”
房杜和长孙等一直在底下瞅着几个大人物在演戏,这三位都是人精,哪有不知道这是翟让和李密挖坑给杨霖跳的道理?本来话题被扯远了他们还挺高兴,没想到倒是被杨霖这个缺心眼的自己给拽回来了,不由得焦急万分。不过这种场合他们不好插话,只能朝着杨霖眼神乱飞,生怕这个不靠谱的家伙着了两只老狐狸的道。
可惜杨霖对他们的暗示理都不理,拿手拄着下巴目光闪烁不定,嘴里还喃喃自语道:
“当皇帝?听起来还不错哈~”
第一百四十三章 小插曲
翟让一见面就敢逼宫、赶杨霖这只鸭子上架,那是因为有了徐世绩这个大内应,他对杨霖的近况和所面临的形势知道得一清二楚。也正因为如此,杨霖组建了一支女营的事对瓦岗上下也不是个秘密,大多数人大都对此一笑了之,认为这不过是那个浪荡公子哥的玩物罢了,唯独一个人对此十分重视,而且迫不及待的就找上了门去。
这个人就是翟弘。话说翟弘最近倒了血霉,先是已经定了亲的漂亮媳妇被杨霖截了胡,还被他两脚踹得险些从此不能人道。好不容易遍寻名医治好了隐疾,李密又跟翟让翻脸了,不但正式解除了婚约,还历数他祸乱地方、大肆捞钱的数桩大罪,把他从东郡太守一撸到底,撵回翟让那里面壁思过。翟弘还惦记着李蔓珞那个漂亮妞,自然不敢跟李密造次,便把新仇旧恨一股脑的都算到杨霖头上,恨他恨得死去活来。
偏偏这个杨霖现在对翟让还有大用,轻易不对他说重话的翟让这次都严令翟弘不得向杨霖寻衅了,所以翟弘的这个夺妻之恨一时半会还无法得报。不过杨霖这个混球弄了一万多个小娘子塞进什么女营,总不能说个个都是他的老婆吧?弄几个回去玩玩在翟弘看来根本不算个事,所以一等翟让和杨霖他们去商谈正事,他就带着亲卫兴冲冲的跑进女营打算选个美、寻个芳。
杨霖对女营一向看护甚严,别说寻常的臭男人了,就连他自己都轻易进不去,当然主要原因是他任命的那几位女将军不让他进……不过翟弘因为翟让的警告早有准备,抬着几口猪和几车粮食,打着劳军犒赏的名义强行闯营,再加上他又打着许王胞兄的名义,营门的巡兵也不敢强行拦阻,竟让他顺利的进了营。
不过翟弘转了半天却很失望。这一万多女兵大都是民间女子,怎可能个个都是绝色?以翟弘浪荡花丛多年的眼光,其中算得上有几分姿色的都不多见,不是说这里边有数百位曾被突厥大汗和贵族们选为姬妾的美女吗?其实也不怪翟弘失望,这么大个女营哪能少得了美女?只不过统统都被某个警惕性极高的女将军给藏起来,轻易不得抛头露面罢了,这样一来,既防了外鬼又防了家贼,当然主要防的是家贼。
正当翟弘意兴索然想要离去时,突然之间眼睛一亮,紧接着整个人僵在原地,一脸的呆滞仿佛痴傻了一般。
为啥?因为迎面走来了两个小萝莉。那个个子稍稍矮一点、穿着一件火红色的裘衣,眉毛弯弯眼睛大大,看上去俏皮可爱至极的小丫头翟弘看上去有点眼熟,这货有个本事让人不得不服但凡瞄过一眼的美女他就有过目不忘之能,所以很快想起来这个小丫头在朝邑曾经见过,而且好像是那个混球杨霖的女人,所以他暂时还不敢这个漂亮小妞的主意,不过旁边的另一位小娘子就不一样了。
她看上去也就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全身上下都严严实实的包裹在一件肥大的白色裘衣里面,却还能隐隐现出曼妙轻盈的身姿,至于那张不过巴掌大的小脸,翟弘只不过稍稍瞥上那么一眼,就觉得自己的心停跳了,气也喘不上来了,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炸开了,每一根汗毛都竖起来了,想眨一下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此刻的翟弘只有一个感觉:我要死了!
就算死了,生前能一睹此女的容颜,翟弘觉得自己的这辈子也值了。
“就是她!我要她!就要她!给我抓住她!”
此刻的翟弘,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今生若不得此女还不如死了算了!什么翟让的警告、杨霖的女人、瓦岗的大业,都比不上这个小娘子对他的重要。只要有了这个小娘子,让他一辈子吃糠咽菜、沿街乞讨他都愿意,为了这个小娘子,他甚至宁愿今生再不碰其他任何一个女子……包括男子!
翟弘的亲卫都是在他身边跟老了的,别说当街强抢民女了,大白天冲进私宅、宣淫别**女的事都没少干过,此刻主人有令,他们当然不会客气,三五个壮汉立马就扑了出去。
这两个小萝莉自然就是小七和嫣儿。自打女营组建之后,这俩整日里闲得五脊六兽的小丫头终于在名义上有了正经事可干。不过女营的大事小情基本都是李蔓珞在打理,被强拉来的李秀宁压根看不上这帮打不了仗的女兵,就挂了个名不管事,而两个小丫头更是纯属跟着瞎捣乱,尽帮倒忙。时间长了,又经常被心烦意乱的李蔓珞呵斥,两个小丫头不免有点灰心丧气,今天又在李蔓珞屁股后边跟着乱挨了顿骂,便气鼓鼓的结伴跑到外边瞎溜达。
俩人一边溜达一边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李蔓珞的坏话,又聊起了河南的美食,心思简单的小丫头们很快又高兴了起来,正准备回头继续去祸祸李蔓珞,就见三五个穷凶极恶的大汉向他们扑了过来。
嫣儿立刻就被吓傻了,不过小七那是什么人?用杨霖的话讲那绝对是一头血统纯正的小老虎,别人不来招惹她她还要去撩撩闲呢,更何况有人来送死?她“嗷”的一声狮子吼神功便破口而出,立马把翟弘那几个毫无防备的亲卫震了个头昏眼花,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小七又从她的百宝囊里掏出一只冻得硬邦邦的梨子,甩手砸在了一个壮汉的脑袋上,这个壮汉顿时口鼻窜血一头栽倒在地。
只要是认识小七的就没人不知道她的狮子吼,所以转眼工夫便从各处营帐里钻出来几十个女兵,一见此情景立刻围了上去,把小七和嫣儿护在当中。
“你们这群蠢货、笨蛋!跟我上!我要那个小娘子,拿不下她我要了你们的命……”
手下这些笨蛋简直快把翟弘给蠢哭了。可是此刻他正**焚身,虽然明知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娘子已经不易得手,不过他还是顾不了那么多,又蹦又叫的连声狂吼,都要亲自下场抓人了。可是还没等他吼完,就觉得衣领子一紧、脚下一轻,他那百十斤的身子竟然被人轻而易举的拎了起来。
还没等他回头查看这是个什么情况,翟弘就觉得屁股传来一阵剧痛,然后他整个人就飞了起来,一头抢在冻得跟铁板似的地上,不但磕飞了两颗大门牙,还蹭得满脸是血。翟弘大怒,从地上爬起来正要破口大骂,结果一眼瞅见那个偷袭他的罪魁祸首,表情又是一僵,方才挨打受辱和满身的伤痛顿时被他抛到了爪哇国,翟弘颤颤巍巍的伸手指着那个一脸英气却面目娇媚不可方物的女子叫道:
“这个我也要!给我拿下……”
此生拥有长孙嫣儿便可足矣的誓言还没捂热乎,就让翟弘当垃圾抛阴沟里去了……
来者自然就是李秀宁。杨霖逃离河东之举,让他跟李渊弄得挺不愉快,李秀宁夹在中间进退不是,很有些心灰意懒,甚至打算一走了之,却被杨霖死皮赖脸的缠住不得脱身,还把一大帮娇滴滴的小娘子交给她打理,让李秀宁更加心烦意乱。今日杨霖跟翟让等人去忙活正经事,没工夫纠缠她,她便独自进了女营打算跟几个亲近的姐妹告个别,然后打起小包袱开溜,浪迹天涯去。
结果没想到让她碰上了翟**抢嫣儿这一幕,本来就心里不爽的李秀宁哪里还能客气?一脚把翟弘这个罪魁祸首踹飞,没想到这货记吃不记打,又把主意打到了她的头上,这还了得?杨霖的几个准老婆中,嫣儿只能算只小绵羊,小七是头小老虎,李蔓珞则是一头正经八百的母老虎,李秀宁呢?那可是随便出手便能痛扁所有臭男人的女暴龙,打遍河东无敌手,就是死变态李玄霸在他老姐面前都跟个乖宝宝似的,翟弘此举不是老寿星上吊活腻歪了还能是什么?
翟让对他这个胞兄爱之甚切,翟弘的亲卫都是他亲手挑选的百战老兵,个个都是能以一挡十的狠人,刚才一时大意着了小七这个小丫头片子的道,正不知道脸往哪搁呢,结果这一回头翟弘又被揍得差点毁容。这事要是让许王殿下知道了非扒了他们的皮不可,所以翟弘的亲卫们个个怒不可遏,只闻得一声令下,二十几个壮汉便凶神恶煞般的向着李秀宁扑了过来。
一方是憋了一肚子气的女暴龙,另一方是打不赢就得被扒皮、被逼到绝路的百战老兵,双方甫一近身就打了个惊天动地,只不过这个惊天动地却完全是一边倒的。只见一个亲卫一拳击来,李秀宁连躲都懒得躲,抓住他的拳头反关节一掰就卸下了一条胳膊,然后反身一记斜踹正中另一个亲卫的膝弯,这就又废了一条腿,还不待身形站稳又是一记冲锤正中一人胸口,眼见着这个倒霉的家伙口喷鲜血便倒飞了出去。
李秀宁就这么三下五除二,没用上一盏茶的工夫,翟弘的整整二十个亲卫就躺了一地,断胳膊折腿的、昏迷不醒的、还在那儿吐血的,就没一个像个好人样的。李秀宁一肚子闷气出了一半还不满足,一双秀目微眯着又朝早就看傻了眼的翟弘走去。
“别……别过来!你不能杀我,我是许王殿下的亲哥哥,杨霖那小子还有求于许王……救命啊!”
第一百四十四章 图穷
那边李秀宁和翟弘大打出手,这边荥阳太守府里边,气氛也变得有些剑拔弩张。
前面曾经说过,翟让盯上杨霖,内因是翟李之间的瓦岗大权之争,外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杨门遗宝”,但是归根结底还是钱闹的。翟让当初脑子一抽抽,让李密分了瓦岗的军政大权,不但大批外军将领纷纷投靠,特别蒲山公营的组建更是使翟让产生了很大的危机感,他的应对措施就是将瓦岗内军从五万多人扩充到十万,而且计划继续扩充至二十万。不过瓦岗内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威名从来不是靠人多势众压出来的,靠的就是装备和训练,这就需要大量的金钱作为支撑了。翟让的钱不凑手,除了加大对辖境内百姓的压榨和对外掠夺,眼睛更是瞄上了杨霖那传说中的巨额家产。
传说中的杨门遗宝多达数百万贯之巨,曾经跟杨玄感造过一回反的翟让深知传言不虚,要是他能拿到这几百万贯,别说压倒李密重掌瓦岗大权了,就算谋夺天下登基称帝也不再是幻想。所以从一开始翟让的算盘就是强取豪夺,杨霖的那几万军马压根就没被他放在眼里,从徐世绩给他的密报中,翟让把杨霖的实力盘算得一清二楚,别看他在河东打了几场胜仗,可是凭恃的不是阴谋诡计就是敌军轻敌,依靠军队硬实力拼下来的胜仗连一场都没有。翟让自恃瓦岗内军远强于大隋府兵和突厥骑兵,而且是以有备击无备、以众军击寡兵,压根就没想过有失败的可能性。至于蛊惑杨霖称帝,不过是打算凭一虚名将他架空,顺势以和平手段夺取他的兵马罢了,毕竟打仗是要死人的,而且杨霖这小子最近名气不小,公然以武力挟持收编好干不好听,能不动手还是不动手为妙。
不过李密突然间从千里之外狂奔而至,让翟让的如意算盘有点难打。李密来得急,贴身护卫不过千人,就算上王伯当那两万来人,翟让也有足够的把握将其一鼓而下。虽然翟让恨不能下一刻就将李密碎尸万段,可是如今的李密在瓦岗军中声望正隆,拥趸无数,就算是翟让的亲信将领们对他有所不满,可要是他对李密下了死手,估计拥护的也不会多,使他不敢轻动。可是翟让一旦对杨霖用强李密反对怎么办?总不能将他一刀砍了吧?那样的话瓦岗的分裂将不可避免,对翟让来说是得不偿失,所以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把杨霖架起来再说。
可是杨霖这小子年纪虽小却老奸巨猾,嘴里念叨着当皇帝不错,可就是不肯吐口把这事坐实,翟让不禁愈发的急躁,口气也愈发的冷硬,其中不乏威胁之意:
“殿下登基称帝乃是我瓦岗百万将士百姓之心愿,微臣与密公劝进亦是发自肺腑,殿下推三阻四,难道不怕寒了臣等和将士之心?”
杨霖却对翟让的急躁不理不睬,依旧老神在在的胡扯:
“当皇帝也不是不行,不过还是拐回老话题你们打算让我在哪儿称帝?翟公推荐韦城,密公偏偏属意宋城,要不我单日待在韦城,双日再往宋城跑?”
李密刚想进言,翟让却抢先了一步:
“既如此,殿下可暂驻荥阳,微臣即日便发兵东都,待得拿下东都,殿下便可在乾元殿上加冕。想那东都乃是令祖景武公督造,殿下在此登基,上合天道下顺民心,此地合该为殿下所设!”
“嗯,翟公说得有理。”既然翟让想把他加到天上,双方渐趋图穷匕见,杨霖不再跟他客气,“世伯”也就变成了“翟公”,“不过我要是当了皇帝,我的那些部属如何分派?”
“殿下统领的河东军扬威塞北,替国御寇,自是一支强军劲旅,理应纳入瓦岗内军。微臣忝为内军大总管自当体恤殿下心意,东都之战定将贵属引为前驱,替殿下死战!”
李密说到底还是个文士,两天两夜人不卸甲马不落鞍的从彭城跑到荥阳,几乎要了他半条命,所以精神有些萎靡,处处被翟让抢了先。此时眼见翟让公然要夺杨霖的兵权,而且还直言要把人家仅有的这点势力当炮灰消耗掉,如此不要脸简直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这还是李密认识的那个礼贤下士、豪爽仗义的翟让吗?可此时的李密势单力孤,除了满脸讶异的手指翟让说不出话来之外,心中也掀起了惊涛骇浪,开始重新评估这个老对手。
杨霖却不像李密那样吃惊,脸上仍是一副风轻云淡,佯作环顾左右状,嘴上却问道:
“我怎么觉得这里有人姓曹?”
有人姓曹?他这岂不是说某人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座下一片哗然,长孙无忌甚至忍不住笑出声来。
刚才双方不啻于在赤果果的交易、夺权,不过名义上还打这个冠冕堂皇的招牌,话里话外好歹还给彼此留下几分颜面。不过杨霖这一番话出口,几乎是蛮横的揭开了挡在双方之间的最后一块遮羞布,让翟让不禁有些恼羞成怒。
“殿下这是何意?莫非是在怀疑微臣的忠心?”
“忠心?”杨霖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今日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臣属于我,你跟我讲忠心?你当我是个傻b还是二货?”
杨霖肆无忌惮的嘲讽像是一个泼风大嘴巴扇在翟让的脸上,让他的脸色几乎在一瞬间涨红起来,他猛的直起腰,冲前两步,距离杨霖不过数尺之地。而一见翟让如此动作,还不待他发话,单雄信、王君廓等瓦岗将领便轰然起身,而军师王儒信挥起手中的茶盏,就要往地上掷去。
而就在此时,就听太守府内堂的大门口传来一阵纷乱之声,让一众瓦岗将领不禁有些愣怔。话说在翟让事先的安排中,确实有软的不行来硬的计划,而且事先安排了二百多甲兵伏于内室,只待王儒信摔杯为号便蜂拥而出。可问题是伏兵明明在里边,这会儿怎么外边乱起来了?
“让哥儿……救我……”
室外传来的那个虚弱的求救声更是让瓦岗众将有点蒙圈,整个瓦岗敢叫翟让“让哥儿”的,好像就一个翟弘。不过这货吃喝嫖赌、捣乱惹事数第一,翟让也是自家事自家知,今天这个场合也没叫他来跟着添乱,这会工夫怎么还喊起救命来了?话说整个瓦岗的地盘上谁敢惹这家伙?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就在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手拎着满脸是血的翟弘,迈开大步腾腾腾的步入内堂,身后还跟着两个眉目如画,此刻却低眉顺眼的小丫头,女将军走到内堂正中,手臂一甩便将一只死狗似的翟弘摔在地上,发出砰然的响声。
翟让本就紫涨的脸孔这下彻底黑了,他的全家被官府杀了七七八八,全族逃出来就没几个,对这个族兄更是爱逾性命,就连他最亲信的将领程知节跟翟弘发生了纠纷,都被他不问事由直接揍了程知节几十板子,此刻翟弘让这个恶女人打得生死不知,哪能不让他怒火万丈?更何况今天诸事不顺,翟让更是气得七窍生烟,当即甩开杨霖冲到女将军面前,戟指暴怒道:
“你是何人?竟敢如此大胆欺我胞兄,莫非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翟让说着,便抡起拳头准备将这个女人砸成肉泥,可是还没等他动作,就听身后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她是谁?她是大隋世袭唐国公、河东慰抚大使、太原留守李渊的嫡生亲女李秀宁,也是我老婆!你不是想让我当皇帝吗?我要是当了皇帝,她就是你的皇后娘娘!你想动她?到底是谁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这女人是杨霖的老婆?李渊的闺女?
翟让不禁一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杨霖不过是他打算立起来的一个傀儡,他的老婆算个屁?至于李渊,要说翟让一点也不忌惮那是说瞎话,不过他自恃兵强马壮,连杨广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个唐国公?既然现在双方已经翻脸,他就决定拿这个女人立威,先镇住杨霖再说。
可是还没等他动手,蜷缩在地上动弹不得翟弘却强撑伤痛先开口了,一只颤巍巍的手却指向了站在李秀宁后面的两个小丫头:
“让哥儿……不可动手,还有她们……”
翟让愈发焦躁,不待翟弘说完便叫道:“她们又是谁?”
“她们?这一位是先右骁卫将军长孙晟之女长孙嫣儿,也是我老婆!至于那一位嘛……”杨霖瞅了瞅骄傲的挺起没有二两肉的小胸脯、眼巴巴的瞅着他的小七,无奈道,“她是我的大老婆,正牌的皇后娘娘!怎么着,你还想忤逆犯上?”
众人闻言都有点傻眼,这华夏上下千年,皇帝不知道出了多少位,可谁听说过哪位一口气立了好几位皇后的?而且还分正牌的和普通的?可还不等众人脑子绕过这个圈,地上的翟弘也没闲着,还在那儿絮絮叨叨:
“让哥儿,这几个小娘子我都要……都是我的……你给我抢过来……”
“卧槽!”
杨霖闻言大怒,嗖的一下原地蹦起窜到几案之前,飞起一脚就把个丢了半条命的翟弘踹得飞了起来,口中大骂道:
“想抢我老婆?老子把你片了喂狗!”
第一百四十五章 匕现
这下算是彻底翻脸了,王儒信也不再犹豫,手中的茶盏一掷于地,摔了个粉碎。
随着这一声然脆响,伏于内室的甲兵们蜂拥而出,个个手持雪亮的横刀,占据了半个内堂,向着杨霖等人徐徐逼近。
为啥只有横刀而没有弓弩?这是因为李密的突然出现使翟让心存忌惮,一旦弩箭乱飞伤了他事后不好收场,更别提敌我双方混杂在一块,要是伤了自己人就更不妙了。
再者翟让对这场鸿门宴信心十足。他事先通过徐世绩的密报,自以为对于杨霖的情况了解得清清楚楚。话说徐世绩赶到塞北之时,葫芦谷大战已经结束,杨霖以自己嫡系人马为前驱,凭着一场大胜和惨重的伤亡赢得了诸军的信任,之后的几场大战他的本部人马基本都没出战,所以徐世绩所得到的情报大都来自官方通报和道听途说,只听说一个叫雄阔海的壮士力大无穷,有劈山填海之能,出身太行马贼的李仲文、丘师利能征惯战,不过也未必比瓦岗内军的大将如程知节、单雄信、王君廓强到哪去,至于其他人等不过平庸之辈。徐世绩还特意打听过杨霖,不过所有问到的人无不对他的武力值嗤之以鼻,视其为垃圾。不过这也不算是假话,毕竟当初磨坪山演武之时,杨霖与人交手无不输个稀里哗啦,就算曾在战场上败在他手下的李仲文等人,碍于面子自然也不肯承认败给过一个垃圾,只说是中了这个小子的奸计。
所以翟让信心满满的做了布置。你不是有个力大的雄阔海吗?我瓦岗也有翟摩侯!这个翟摩侯是翟让的族侄,乃是瓦岗内军五骠骑之一,号称有拔鼎之力。这货到底能不能举起鼎来谁都没见过,不过一根七十多斤的铁棍使得倒是不错,连大名鼎鼎的裴仁基之子裴行俨都自认不敌。翟让自然不会去管裴行俨一介降将对他家亲戚的忌惮和吹捧,理所当然的把雄阔海分派给了翟摩侯。之后他又把据说挺能打的李仲文和丘师利分派给了单雄信、王君廓、裴仁基和谢科等人,只可惜程知节被他派回东郡守老窝,勇将裴行俨是降将他又不放心,既然他老爹裴仁基留在身边,那么当儿子的就得远远的打发到东平戍边。至于杨霖翟让打算亲自动手,翟让也是身高六尺有余的一条壮汉,而且自幼习练过武艺,虽然远远比不上程、雄等猛将,不过也是等闲十几条大汉近不得身,对付起杨霖这样一个身子骨单薄的小白脸想来还是绰绰有余。更何况杨霖这货向来喜欢扮猪吃老虎,右肩上的箭伤好了个七七八八他还吊着只胳膊,翟让要是还拿不下这个半残废,干脆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可惜翟让费尽心机的一番布置,还是漏算、误算了几个人,首先就是他压根没正眼瞅过的李秀宁。
黑压压的一片甲兵冲出来之后,李秀宁置暴起的一片瓦岗将领于不顾,连对着杨霖跃跃欲试的翟让都没瞅上一眼,赤手空拳的就冲着那些甲兵冲了过去。一把雪亮的横刀当头劈下,李秀宁眼睛不眨,身形不动,闪电般的劈手扣住那只持刀的手臂一折一拽,再伸脚一记正踹,随着那名甲兵惨叫着倒飞进人群,那把横刀也到了李秀宁的手中。利刃在手的李秀宁仿佛磨利了爪牙的雌虎,刀光一闪即是一片血光迸飞,踏前一步便有数人满天乱飞,身材娇小的一个小女子,竟然在转瞬间压制得上百全副武装的军汉连连后退,他们数次反击企图将其围困的念头被李秀宁毫不留情的统统粉碎,反倒是死伤了一地。
甲兵们以众击寡居然占不到上风,倒是还能相持一阵。不过翟让误算的第二个人竟然是他的族侄翟摩侯!话说翟摩侯自打一进屋就盯上了雄阔海,左一眼右一眼的打量个没完,其中不乏挑衅的意味,不过老雄虽然脾气暴躁,但是事先得了杨霖的嘱咐也就没搭理他。等到王儒信一发出信号,早就按捺不住的翟摩侯就出手了。
翟摩侯就是一个混混出身,凭着力大横行乡间,等到族叔翟让发迹之后他也跟着鸡犬升天。像翟弘一样,这货也不是什么好鸟,成天混迹于酒楼妓寨,一言不合便跟人大打出手。这种街头巷尾的打架斗殴当然用不上他那根大铁棍,这时候他最趁手的兵器就是几案。此时人们都习惯于跪坐在地席之上,身前通常摆着个高不过三尺的木制几案,这年头可没有什么糊弄人的三合板,这个几案可是纯实木制作的,厚重结实,重达百斤以上。翟摩侯仗着力大,一打起架来往往是掀起几案见人就砸,就算再结实的脑袋挨上了也得变成个烂西瓜。翟摩侯的这一招从来就没失手过,死在他几案之下的不可胜数,不过他不在乎,反正有他族叔给他擦屁股。
翟摩侯对老雄这个比他还粗壮两圈的大汉还是颇为忌惮的,所以上来就下死手,一张几案被他抡起来呼啸着砸向雄阔海。就在那一瞬间,他看见雄阔海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居然傻乎乎的伸出一只拳头企图抵挡,翟摩侯笑了如此沉重的几案岂是人力所能阻挡的?便是一头犍牛也得被砸得筋断骨折,更何况区区一只拳头?
可是他的笑容很快僵在了嘴角,只闻得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整张大木制成的几案在他的眼前轰然粉碎,纷飞的木茬划得翟摩侯满脸是血,可是还没等他惨叫出声,一只比沙包还大的拳头便怼到了他的眼前。在翟摩侯最后的意识里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的恐惧和疼痛,只觉得脑海里一片黄钟大吕齐鸣,震得他脑瓜仁子都快裂开了,恨不得马上去死。
雄阔海一拳轰废了翟摩侯,那边单雄信也遇到了麻烦。按照计划他本来要对付的是李仲文,没想到斜刺里蹿出来个满头黄毛还长着一对灰眼珠的蛮子,却是他不认识的达奚莫熊。要是这俩人跨上战马挺起大槊来个堂堂之阵一较高下,老达奚十有**不是单雄信的对手,不过达奚莫熊身为鲜卑蛮子有个优势,那就是摔跤玩得挺溜,单雄信刚想一拳把他击倒,不料却被脚下一绊便仰天栽倒,然后老达奚便扑身上去勾腿搂腰先把他制了个动弹不得,然后抡起拳头几下便把老单揍成了一个猪头。
雄阔海和达奚莫熊很快解决了对手,其他人就没那么容易了。李仲文跟王君廓两员马上将此刻搂作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丘师利着了裴仁基一记黑脚,正捂着裤裆被老裴踹得满地乱蹦,就连长孙无忌都跟王儒信抡起了王八拳,其余人等更是胡乱打作一团。唯有徐世绩和那个年纪不过十七八的英俊小生谢科没有出手,反倒跟躲到一旁护住两个小丫头的房玄龄和杜如晦在说着些什么,不时对着众人指指点点。熊阔海骂了一句老酸儒靠不住,正要拉着老达奚去给李秀宁助阵,突然听到一声无比熟悉的、既无赖有掩饰不住得意的声音在乱哄哄的内堂里响起:
“都别动!姓翟的都被老子打哭、跪地求饶了,你们还打个什么劲?”
姓翟的?瓦岗里头凡是姓翟的就没一个是小人物,这下瓦岗众将不敢造次,连忙停下手里的活计向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不过姓翟的死活可不管别人的事,比如说丘师利,趁着裴仁基失神一拳把他打倒,然后按在地上猛揍。
裴仁基不过一个降将,被人揍死也没人关心。瓦岗众人关心的是,他们眼巴巴的看着他们的主公翟让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口中不停的惨叫,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那个他们压根没瞧得起的半残废杨霖。
这是咋回事?
双方一开打,翟让二话不说直奔杨霖,伸手就要扯住他的衣领子。在他看来制住杨霖不过是手拿把掐的事,只要控制住了这小子,剩下的人打赢打输、打生打死都是末节,难道他们还能置自己的主公生死于不顾?
可惜的是翟让依旧小看了杨霖。首先这货武力值基本等于渣儿这是事实,但是力气却不小,起码翟让跟他没法比。其次杨霖看似个半残废,伤却好了大半,之所以还吊着个胳膊,倒不是他故意示弱,而是显摆他在塞北跟突厥人打仗劳苦功高,所以这会儿这只胳膊倒成了奇兵。最后要是在战场打起来,杨霖还真不一定敢说打得过翟让,不过此时这种乱仗跟混混群殴没啥区别,这下杨霖就占优势了。混混打架的三大必杀技薅头发、插眼睛、掰手指杨霖是深谙其中三味的,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翟让的手还没碰到杨霖的衣服边,手指头就被他一把抓住然后往死里掰。翟让吃痛之下不由得一弯腰,杨霖那只吊在胸前的手闪电般的伸了出来,在他的眼窝上使劲一戳,然后顺手打掉了他的帽子,薅住了他的头发。
于是乎,翟让一个堂堂六尺男儿、当初在大隋的监牢里受尽拷打都没哼过一声的硬汉子,就这样嚎啕大哭着跪在了杨霖的脚下。
第一百四十六章 翟让的仁政
翟让束手就擒,瓦岗众将大惊失色,哪里还敢继续造次?口中大叫着“休伤了我家主公”,手上脚上却是连动都不敢动一下,这下可就吃了大亏。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什么样的将军带出什么样的兵,不但邱师利和李仲文追着人猛揍,就连长孙无忌都没闲着,一茶壶就把在这种场合最有用的瓦岗军师王儒信给砸晕了。
刚才大家伙群殴的时候,李密就带着自己的人躲在一旁冷眼旁观,这会工夫翟让落难更不会出头转圜,起码暂时不会出头,所以现在唯一能说上话的就剩下个徐世绩了。
因为翟让托大,而且徐世绩一直跟在杨霖身边,所以他事先并不知道翟让的布置,不过他对翟让这种简单粗暴的夺权方式很是不以为然,所以干脆躲在一旁两不相帮。不过此时主公落难,徐世绩就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头了。
“殿下,我家主公对殿下确有不恭,但是微臣以为其中必有误会,还请殿下大人大量勿要以此为意,暂时放过我家主公,咱们坐下来好生相谈岂不更好?”
“徐兄,方才我等被这姓翟的偷袭,你能袖手旁观两不相帮,兄弟我承你这个情。不过这姓翟的一上来就谋算兄弟的兵马家产,软的不行就下死手,可见其心险恶手段毒辣。兄弟我要是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他,怕是能否有命走出这间屋子都还是两说,此事不提也罢!”
杨霖很阴险,一开口就把徐世绩刚才的表现公之于众,本来还没注意到这事的翟让哪怕还命系于杨霖之手,可是瞅着徐世绩的眼神还是有些不对劲了。不过徐世绩此时也顾不得这么多,连忙拍着胸脯替翟让赌咒发誓:
“殿下,微臣愿提我家主公作保,此事可一不可二,今日若有人再敢冒犯殿下,微臣宁舍此身也要与殿下共杀之!”
“哦?这事徐兄说了算?”
“主公!”徐世绩虎目含泪,竟置披甲不重礼的军规于不顾,双膝跪地连连叩首道,“我瓦岗自起兵以来,深受天下义士景仰,皆源自信义二字。今日之事若是传扬出去,天下英雄将置我瓦岗于何地?还望主公三思而行!”
翟让手指头被掰着、头发被薅着、眼睛又红又肿的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看上去惨不忍睹,哪里还有半分枭雄的模样?不过经过一开始的慌神,现在翟让已经想清楚了杨霖并不敢把他怎么样,所以心思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听罢徐世绩的苦谏,他也知道找个台阶让大家把这事囫囵圆过去的活儿非他莫属,他的脸色阴晴不定了半天,突然抬头对着那些还僵立原地跟李秀宁对峙的甲兵怒骂道:
“一群蠢货!还不赶紧退下!”
这些甲兵别看被李秀宁揍得挺惨,其实也怨不得他们,要怪只能怪李秀宁这头女暴龙实在太凶猛。这些甲兵都是追随翟让多年的卫士,个个对他忠心耿耿,眼见自己的主子身陷敌手,哪里敢轻易退去?可是架不住翟让的连番呵骂以及徐世绩和回过神来的单雄信等人连推带踹,终于缓缓退出了内堂。
甲兵退去,众人可算松了一口气,杨霖也松开翟让,不过却让雄阔海站在了他的身后,只要翟让稍有异动,老雄一只手就能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众人重新安坐,又使人收拾了打得稀烂的家什,再把仍旧不省人事的翟弘、翟摩侯和王儒信等人抬下去救治,剩下的事就是如何收拾残局了。
翟让用强不成反而受制于人,杨霖虽然没吃亏,但是太守府之外还不知道有多少瓦岗的雄兵猛将在等着他露出破绽,然后把他碎尸万段,也算是尚未脱离险境。于是乎现在李密倒成了坐看螳螂捕蝉的那只黄雀。
李密假模假式的安抚了一下双方的情绪,然后就把话茬拉回了正题:
“不知殿下是否还考虑许王所倡议的称帝之事?”
杨霖白眼一翻,气哼哼的道:
“我这还没称帝呢,有人就想谋朝篡位了,老子不是刘协那只弱鸡,某人也别做梦想当那曹阿瞒!”
翟让闻言大怒,刚想暴起,身后的雄阔海就在他的肩膀上轻拍了一记,于是翟让又蔫了。
李密只当不见,继续温言道:
“既如此,那殿下今后有何打算?”
“打算?原本我是没啥打算,行经此地也是路过而已,顺便拜见一下闻名已久的各位前辈。谁想这姓翟的枉称英雄,口称忠义,背地里却行此卑鄙龌龊之事,使我的身心受到了莫大的伤害。这事绝对没完,姓翟的必须对我做出赔偿!”
翟让闻言又想暴跳,可还没等老雄收拾他,李密却抢先插言道:
“却不知殿下打算让许王如何赔偿?”
“嗯,我军一路在河东征战,辗转数千里,到如今已是人困马乏,不如就将荥阳、襄城、颍川、东郡四郡作为我军的歇脚驻马之地,等哪天我军歇够了,再把这些地盘还给你们就是了……”
“你做梦!徐世绩、单雄信、王君廓!本王命你等速速将这姓杨的碎尸万段,莫顾本王安危!本王若死,你等可拥本王胞兄翟弘继位,切不可让这姓杨的走脱一人,统统砍死!统统砍死!”
杨霖这一狮子大张口,翟让再也按捺不住,跳起来破口大骂,就要跟杨霖拼命,雄阔海竟然一时拉扯不住。毕竟杨霖还没下令,老雄总不能自作主张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杨霖不过想要四郡地盘,翟让为啥就如此失态?说起来瓦岗军扬名天下,纵横中原所向无敌,在人们的印象中好像大半个河南都落入其手,其实它的基本地盘只有东郡、东平、梁郡和济阴四郡,其他的郡县不过是瓦岗的羁縻之地罢了。为啥会出现这种情况?还不是让钱闹的!瓦岗自起兵以来,就打着反隋暴政、济世救民的旗号,有着不掠民财、不扰民生的好名声,连税赋徭役都比官府低了一半,可是瓦岗上下毕竟还要养活好几万不事生产、专门作战的内军,更别提还有二、三十万投靠瓦岗的外军张着嘴等着吃饭,收上来那点税赋连一半人都养不活,怎么办?翟让为此挠破了头皮,终于想出来了一个好办法他宣布瓦岗的地盘仅限于上述四郡,并在四郡之地内继续实行瓦岗的“仁政”,至于其他的地方他就管不了了。不仅如此,他还把诸多外军的驻地赶出了四郡,至于外军们在那些以前属于瓦岗的地盘上为非作歹、压榨百姓被告上了瓦岗,对不起,只有内军才能代表瓦岗军,这些坏事瓦岗军没参与也无力制止,只能予以口头谴责或代为出面协调,至于协调出个什么结果那就只有老天知道了。不过那些外军的土匪们别以为这回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他们劫掠所得的三成必须上交给瓦岗,如果不交翟让也没意见,不过下次你要是被官府围剿了或是被人黑吃黑了可别来找我,瓦岗军事多,只顾得上那些交了保护费的。
翟让的这个办法使得以东郡为首的四郡成了这个乱世中真正的世外桃源,财富大量聚集,商贾往来不绝,百姓安居乐业,更使得翟让的大业愈发的兴旺发达,至于大半个河南因此陷入水深火热就不关翟让的事了。不过李密来了之后,趁着翟让一时糊涂交出了大权,很快把四郡中最为富庶的梁郡掌握在了自己手中,同时他通过收买外军将领的办法,逐渐接管了外军的军权,并经过一系列的诸如各部混编整编、将领互调、加强军纪训练等手段,迅速把蟊贼流寇一般的外军整顿得有了正规军队的样子,并在此基础上组建了蒲山公营。不过李密把翟让看不上的地盘当做自己的根基打理,自然就不能再纵兵胡为,这样一来还拿什么来填饱几十万个肚子?李密的办法与翟让如出一辙,只不过把劫掠的目标对准了齐、鲁、琅琊以及江淮诸郡,于是又跟宇文化及、王世充以及杜伏威等诸方势力打成了一团,战事终日不绝。
李密此举既抢到了地盘,又编练出一支强军,使得瓦岗的声势和影响大增,更重要的是彻底打乱了翟让的如意算盘。以前翟让靠着所谓的“仁政”收获名声,靠着内军强大的威慑力逼迫外军为其搜刮钱粮,同时又靠着外军这只伸出去的手臂扩大瓦岗的地盘和影响。现在可好,外军成了李密的私军,翟让的财源少了一大半,更重要的是在失去梁郡之后,翟让的地盘就剩下了区区三个郡,而李密的势力却在与日俱增,长此以往的此消彼长下去,早晚有一天翟让得被李密反超,甚至干掉。
所以翟让才故意挑起与屈突通的一场大战,借口战事需要从李密的手中抢占了颍川,又从屈突通手里抢来了荥阳和半个襄城。之后他又打着支援李密、侧击宇文化及的旗号,遣大将裴行俨出兵硬生生的从李密手中夺下了济北和半个鲁郡,终于把他的核心地盘包裹了个严实,不过这也使得翟、李二人的矛盾愈发尖锐。
如今杨霖上牙一打下牙,就想夺去他千辛万苦弄来的地盘,更别提其中还包括他的老巢东郡,翟让如何不怒?就算老雄当场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他也不能答应这个条件。
第一百四十七章 混事王
江湖传说中重义轻财的好汉翟让居然是舍命不舍财的土地主般的人物,这有点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也把不少人吓得不轻,比如说瓦岗众将,还比如说李密。瓦岗众将中不乏在前世里把叛主当作家常便饭一般的三姓家奴,但说到底还是李密掀起的那场内讧让众人寒了心,这也成了他们后来三心二意的主因之一,其实他们对翟让还是挺忠心的,更何况翟让给他们指定的那位继任者翟弘一没人望二没本事,堪称是瓦岗军中人见人烦的人物,他们哪里肯换这个家伙当自己的主子?至于李密就更不用说了,因为来得急而且对这场冲突毫无准备,他此时是三方势力中最弱的一个,要是局势闹了个不可开交,怎么看他都得是第一个倒霉的。所以虽然他恨翟让恨得牙根痒痒,此刻却不能让翟让就这么完蛋。
至于说杨霖则是毫不担心,因为翟让的生死可以说握在他的手中,一切尽在掌握,他有什么可害怕的?
于是乎翟让叫唤了半天,下边既没人动手也没人搭茬,杨霖等人瞅他的眼神倒像是看一个大马猴子在耍彪。
李密还是不放心自身的安危,只好跳出来给翟让找台阶下:
“呵呵,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事好商量……殿下漫天要价,翟公不妨坐地还钱,何必如此激动?”
李密算是个人精,他和翟让虽然明争暗斗不止,却还没撕破脸皮,所以名义上他还是翟让的臣属。不过此刻他却一改口风,既不叫“许王”也不喊“主公”,而是把“翟公”二字咬得很重,让翟让一下子就警醒了过来:现在的形势不再是二人转了,而是三国杀。
“密公所言有理,倒是本王疏忽了。东郡乃是我瓦岗根基,若是世子肯登基称帝,将兵马交于我内军统辖,本王自当将东郡拱手奉上供世子驻跸,否则世子有何名义取我东郡?更何况世子不过数万兵马,如何守得住四郡之地?依本王看来,世子若愿入我瓦岗,可取荥阳、梁郡二郡暂驻,待得东都战事已定再做打算。”
李密自以为是好意提醒了一下翟让,没想到这货回头就把他的核心地盘卖给了杨霖,这把李密气得差点暴走。不过李密毕竟不是翟让,他眼睛都不眨的立刻拿翟让的话当托辞:
“若是殿下肯称帝,微臣便是献出梁郡又有何妨?”
“得了得了,你俩就别充大方了。”杨霖一脸不耐烦的打断了他俩,“看你俩这意思把荥阳分给我是没啥意见了呗?”
翟让和李密闻言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轻易的就这么认可了荥阳的归属。
荥阳乃是东都门户,地处河南交通大动脉,是兵家必争之地,不过此时对于翟李二人却有些鸡肋。李密就不用说了,反正这也不是他的地盘,乐得送杨霖一个人情。而翟让为啥就这么轻易的放弃了荥阳呢?这是因为他现在小命按在杨霖的手底下,虽然他叫嚣着宁死不屈,可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要想让杨霖放过他看来是不出点血是不行了。而他手头的这几块地盘,杨霖能看得上他又不太心疼的,也就数荥阳这块鸡肋了。
当初他从屈突通手里夺下荥阳的目的,说白了就是以战功重竖威望、提振军心并震慑李密,当然要是能一举拿下东都就更理想了。可是没想到荥阳拿得容易,屈突通却是难缠,尽管屡战屡败,却是死缠烂打依旧,动不动还抽冷子反咬一口,弄得翟让手忙脚乱。虽然现在他勉力将战线推进到东都境内,但也把荥阳这片膏腴之地折腾得千里无人烟遍地是白骨了。
翟让要是倾力一击,屈突通未必是对手,只要他肯付出代价就算东都弄不好都能拿下来。可问题是瓦岗四面是敌,内部又有李密掣肘,如今天下大势未明,大家伙都在拼命的闷头扩充实力,就算翟让拿下了东都也难免实力大损,到时候别说窦建德、李渊、宇文成乾这些野心勃勃的家伙了,就连李密都可能趁势一口吞掉他。翟让下不了这个决心,可是屈突通照样不依不饶,他不得不将大半的兵马摆在汜水、偃师、阳城一带与其对峙。可是自从徐世绩带了两万人马北上河东之后,东都攻守之势立即逆转,不久之前屈突通就攻下了重镇偃师,把翟让的荥阳防线捅出来个大窟窿。
荥阳在手,屈突通就跟他没完没了,不但牵扯了翟让大量的兵力,还影响了他向东发展跟李密抢地盘。所以把这个累赘甩给杨霖,翟让非但不心疼,还感觉轻松了不少。
“那荥阳就归我了!不过光一个郡不够,我也不跟你们墨迹,我还要襄城!”
这下翟让更没意见了。襄城他现在只占了一半,另一半还在屈突通手里,需要杨霖自己去取。更何况襄城此时不但穷而且偏僻,谁都不重视,翟让就在那里象征性的驻扎了三千兵马,屈突通那边也不过万人,基本都是围绕郡治承休打打闹闹,今天瓦岗军占了承休,转天又被东都军撵了出去,如此往复不休,不过谁也没把这当回事。
杨霖的地盘搞定了,翟让也算是大出血了,站起来就想走人,不过杨霖还是不干。
“你想走可没那么容易!你这前脚一出屋,后脚就发兵来攻打我,我哪受得了?你想走也行,必须留下人质!”
翟让大怒:“本王已然割地于你,你竟出尔反尔继续拘禁本王,莫要欺人太甚!”
“你急什么急?我又没说让你当人质,你那个胞兄或是族侄得留下一个,反正是姓翟的就行!”
“休想!本王族人岂能为质?”
“那就换程知节和单通!”
“做梦!义贞与雄信乃本王肱股,岂能蒙此大辱?”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不你推荐一个?”
“呸!谁都不行!”
杨霖跟翟让吵了个不可开交,那边李密眼珠一转,发现他的机会来了。
“两位别吵了。密以为世子的担忧可以理解,而翟公的坚持亦在情理之中,密有一策可解二位之忧,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杨霖和翟让同时气哼哼的叫道。
李密嘿嘿一笑,怡然自得的说道:
“如今我们三方一体,虽然彼此间小有误会,但都算是瓦岗之人。不若我们今日在此盟誓共扶瓦岗,一致对外,疆域互保,一方内讧,两方共击之如何?”
李密的话表面上是说咱们瓦岗现在有三家势力,彼此都不怀好意,那么咱们就在这做个保,今后谁先挑事、抢人地盘,另外两家就合伙揍死这个手贱的玩意。其实他还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翟让现在的实力最强,无论是收拾李密还是杨霖胜算都很大,所以李杨必须抱团取暖才能消除翟让的威胁、保证自己的安全。同时翟让毕竟是名义上的瓦岗之主,李密还算是他的臣子,一旦双方发生冲突,李密不但实力不济而且在道义上也处于下风,这也是他一直以来对翟让步步退让的原因之一。可是一旦达成了这个盟约,他就在事实上跟翟让处在了平等的地位上,可以说是占了一个大便宜,这也是他一力促成杨霖加入瓦岗的最主要的目的。
这事对杨霖有好处没坏处,自然不会反对。翟让寻思了半天,既然不想留下人质受制于人,就只能答应这个条件。他也很清楚李密的想法,不过他对这些文人所推崇的道统、大义之类的虚头巴脑的东西并不在意,反正他本来就打算向东向北扩展势力,只要地盘大了兵力强了,就算李密和杨霖加一块又能奈他何?所以翟让只是犹豫了一下,便伸出巴掌来打算跟李密和杨霖击掌为誓。
话说古人还是很讲究的,一般用不着什么落于书面的协议之类的东西,拍拍巴掌就能把事定下来,而且除了少数特别不要脸的以外很少有人说话不算数。不过杨霖刚要照猫画虎的跟翟让击掌,却被李密拦了下来:
“世子、翟公,既然三方盟誓,自当地位平等。翟公已经贵为许王,故此密请封为魏王。”
李密又是要盟誓,又是要平等,想要称王本就在翟让的意料之内,不过这货上来就想自称魏王,翟让可就不干了魏王和许王虽然都是国王,但魏是大国许是小国,李密这是赤果果要压翟让一头啊!老翟现在受制于人,又打定主意要先练好内功,壮大实力之后再收拾这俩王八蛋,可李密这下子顺杆爬得太快,都骑到他头顶上去了,他怎么可能还无动于衷?
眼见翟让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死活不同意,李密也不急,温言道:
“翟公的王爵乃是先楚王所封,既然世子不愿继位,翟公何不改封?”
换个王当当?翟让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不过换个啥就是个愁事了。比魏大的秦和晋目前落在宇文成乾和李渊的手里,抢这个头衔纯属给自己拉仇恨。而齐王虽大,现在地盘却小,想要弄个楚王当当,眼前又有个正牌的楚王世子碍事,剩下都没法跟魏王比。翟让挠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办法,最后还是徐世绩给他出了个主意:古九州中有豫州,地盘包括现在的整个河南和河北、江淮一部,正好合适。
于是翟让脑袋上顶着的许王立马就换成了豫王。
李密心里偷着乐,不过他还是没放过杨霖,为了显示三方平等,大家都得是王,而且他都替杨霖想好了,就是楚王。
不过杨霖不干,理由是楚王这个头衔不吉利,当楚王的都没有好下场远的如陈胜、韩信、曹彪、司马玮,近的如他亲爹杨玄感,有哪个能得善终的?李密没辙让他自选,杨霖合计了半天,突然想到了《说唐》里边的混世魔王程咬金,便给自己定了个混世王。
李密哭笑不得翻遍史书哪有叫混世王的?这简直比翟让还不靠谱。不过杨霖却振振有词,说如今算是乱世,乱世王才是最大的王,能跟皇帝比肩,只不过乱世王太难听,换成混世王就好多了。
翟让早就不耐烦,杨霖就算自称狗屁王又关他什么事?在他的一再催促下,三人终于击了掌盟了誓,这事算是大功告成了。
谁想到杨霖回头就让人把旗号改成了“混事王”。
他来到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来混的。
第一百四十八章 以邻为壑
盟约已成,按翟让的意思是拔腿就想走,赶紧离开这个让他丢尽了老脸的鬼地方。不过杨霖可是见惯了后世各种老赖的无耻嘴脸的,哪能就这么放走了他?不光是翟让,连李密他都不放过,他一边要求翟让下令让瓦岗内军统统退出荥阳、襄城两郡,一边请出尧君素带着张亮和侯君集,领兵五千接手内军让出的地盘,并对老尧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牢牢占住汜水和阳城,并封锁住荥阳和东都之间的要冲百花谷,襄城倒是暂时不用去管。至于区区五千人怎么守住这两城一塞杨霖就懒得操心了,他相信老尧一定有办法。
同时他派出大将盛彦师带着李仲文和邱师利,统兵两万抢占酸枣和阳武,在监视内军退回东郡之后立刻封闭关城整军备战。杨霖又要求李密在梁郡至少屯兵五万威胁东郡的侧翼,以防翟让翻脸不认人,转过脸去就来攻打荥阳。
李密对此毫无意见而且积极性比杨霖还高,立刻传令从各地抽调八万大军分驻楚丘、考城和雍丘,气势汹汹的对东郡和济阴摆出一副攻击架势。其实李密之所以这么做,一方面是出于现在瓦岗的形势杨、李两弱对翟让一强,不得不抱团取暖。另一方面是因为翟让失去了荥阳之后,他刚抢到手还没捂热乎的颍川郡便被杨、李两方的地盘给隔离了,势不能守,李密早就对富庶的颍川垂涎欲滴啦。
大业十年二月十五,最后一批瓦岗内军撤出荥阳,杨霖的兵马随即占据了各处要地,李密的大军陆续开进梁郡,杨霖便依诺释放了翟让,其在李密的陪同下离开了荥阳。
至此,瓦岗三分的局面已成。新晋豫王翟让虽然损失了两个半郡,但是仍然占据着东郡、济阴、济北、东平和半个鲁郡,更重要的是昔日陷在东都与屈突通对峙的精锐兵马得到了解放,如今得以将全部精力集中在东方,全力经略齐郡、鲁郡和琅琊,目标直指躲在东莱苦苦支撑的宇文化及,一举破之指日可待。一旦功成,河南东部最富庶的十几个郡、数百万人口将尽数落入翟让手中,其势更胜今日,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李密在毫不费力的将颍川纳入囊中之后,一举占据了河南中东部的颍川、淮安、汝南、梁郡、淮阳、汝阴、谯郡、彭城和半个下邳,并与王世充在宿豫讲和停战,趁着翟让征战不休、大肆扩充地盘之际,全力经营内部,重点就是继续整肃外军、扩充蒲山公营。
杨霖看似最惨,手头上就一个荥阳,连襄城都没工夫理会,其实他却是这场不流血政变中最大的赢家,几乎是用空手套白狼的手段凭空抢下了一块根据地,再也不用跟个流寇似的东跑西颠了。而且地盘接收的也很顺利,翟让的兵马几乎没找什么麻烦就退出了荥阳,倒是东都那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眼见凶神恶煞一般的瓦岗军悄么声就退走了,便壮着胆子派出一路人马出来打探一下情况,结果在汜水关下发现关头不但在一夜间打起了大隋的旗号,尧君素还布衣匹马入营,把领兵大将连带着屈突通骂了个狗血喷头,只能灰溜溜的撤兵而回。
就这样,杨霖在西边打着大隋右备身府骁果军的旗号,在东边又换成了瓦岗混事王的招牌,搞得不但翟让和李密,连带着屈突通都哭笑不得,却暂时拿他没有丝毫办法。
如今的荥阳太守府,既是杨霖的王府,又是他的将军府。不过说到将军府,正主就不姓杨而姓尧了,不过老尧被他打发去了汜水,正忙活着一天往东都写三封信大骂屈突通,没工夫管他鸠占鹊巢这码事,所以他就顺理成章的霸占了太守府,把他手下的文武百官们指挥得团团转。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当初一个小小的磨坪山就差点把他给忙晕了,更何况偌大一个荥阳郡?而且自打去年杨玄感造反开始,荥阳这个四战之地就没断过兵祸,各路人马你来我往,却统统都是管杀不管埋。所以到如今荥阳城作为郡治、大业九年前河南的第二大城,人口竟不足万户,连城墙都塌了半边,尤其是城内的大户、富户或是逃亡或是死于战祸,几乎八成的商铺闭门歇业,城外的良田更是荒了个七七八八。眼瞅着春播在即,往年这季节正是农忙的时候,农户们起早贪黑忙得恨不能睡在田间地头,可此时杨霖站在城头上望去,城外一望无际的田野上依旧是荒草丛生,冬天残留的积雪仍然星星点点的点缀其间,在田间劳作的农户们寥寥无几。
其实荥阳还算好的,当初翟让反攻屈突通,内军直下荥阳城,然后就一路杀向了东都。而荥阳治下的管城、原武、圃田才是真正倒了血霉,这些地方翟让没工夫管,依附于瓦岗的王当仁、李公逸、周文举等各路土匪便趁机纵兵大掠,堪称是烧杀奸淫无恶不作,像是管城和圃田方圆百里之内几乎没了人烟。杨霖想要在荥阳站稳脚跟,就得建设自己的根据地,可是这鬼地方连老百姓都成了濒危物种,还建设个屁啊?
虽然他从河东、河南等地划拉到十多万人,可是洒进偌大的荥阳郡却好似投入池塘的一把沙子,也就能听到个响儿,所以杨霖首先便把主意打到了人口上。
骁果军将军府很快就发布了《地契置换令》、《授田令》和《免税令》,《地契置换令》规定荥阳郡内所有百姓必须到官府更换新的地契,一个月后旧地契一律无效,未置换地契的土地将被视作无主之地收归官有。《授田令》则规定郡内所有无地百姓以及愿意定居在荥阳的外地流民,只要年满十四岁不分男女官府一率授田十亩,只要连续耕种三年便可获得田契,永久性的获得土地所有权。《免税令》则更是干脆,一举免除了在中原王朝延续了近千年的农税和丁税,农户种出的粮食全归自己所有,连一粒都不须缴纳给官府。只不过对于粮食的流通则规定得很严格在郡内可以自由流通,但是想卖到郡外的话,没有官府的许可就是重罪。
杨霖自作主张弄出的这三条法令引起了很大的争议,不但民间反响不一,就连他的亲信部属也大都反对,尤其是房杜和长孙无忌等人。他们的顾虑其实很有道理,首先荥阳的土地兼并状况很严重,超过八成的土地掌握在被称为“七贵”的段氏、元氏、郑氏、皇甫氏、韦氏、卢氏和赵氏等大族手中。荥阳战祸连连,这些大族大都跑到了东都去避难,现在自然不可能现巴巴的跑回来置换地契,这就意味着杨霖搞到的这些“无主之地”大都是这些大族的家产,这下子可算是把他们给得罪惨了。虽然短期内这些人不会有什么大的作为,但是他们毕竟家大业大人脉甚广,亲族子弟和友朋门人遍布各地,此举可称得上是后患无穷。其次杨霖此举可算得上是以邻为壑,他这番又是招民又是授田又是免税的一搅和,受影响最大的是谁?当然是他的邻居翟让和李密,甚至还包括了他的另一位老丈人李渊。杨霖这么一折腾,别人的地盘上必然民怨沸腾,要求杨规翟(李)随,可是这工夫大伙都在扩军备战,这种自剪羽翼的事谁能干得出来?其结果不想可知,必然是百姓外逃、财税大减,他们还不得恨死杨霖?要是这帮人气急败坏的挥兵来攻可怎么整?再者杨霖现在也是穷得叮当乱响,手下一众文武的俸禄都从来没发过,好不容易有了块能收点钱的地盘,结果他这么一招民免税,还不得把最后这点家底给败光?老房老杜他们简直对这辈子能从杨霖手里领到俸禄这事不抱任何幻想了。
不过杨霖一意孤行,谁劝也不听,三道法令终于被强行推行了下去。结果仅仅一个月的工夫,本是一派鬼蜮景象,让多愁善感的房玄龄忍不住吟唱“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的荥阳郡内竟然奇迹般的从山野里钻出来十几万人口,各大城内官府门前等候授田的人群整日都能排出几里长的长队,而且闻声从周边各郡乃至河东蜂拥而至的逃民也达到了两万人,在城外田地里劳作的农人们也一天天的多了起来。
不过随着逃民的陆续抵达,翟让和李密的信使也到了。李密在信中说得还算客气,只是委婉的提出杨霖的做法让他很难做,而翟让就差点撕破脸皮了,宣布封锁边境,再有百姓外逃一律格杀,并警告杨霖速速遣返逃民,否则翟让的十万大军随时让他好看。
房杜作出一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恶心模样,但又怕杨霖这个不靠谱的家伙再抽疯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赶紧又来苦劝。没想到杨霖这回却从谏如流,一口答应改弦易辙,重新修订这三条法令。
第一百四十九章 闹心的屈突通
杨霖先是给李密修书一封,将翟让祸祸得荥阳连种地的人都凑不齐的事向李密猛吐一槽,然后对因为自己的思虑不周而给魏王殿下带来的困扰深表歉意,并表示今后将在双方边境严加盘查,凡是未经魏王许可擅自入境的逃民一律遣返,最后还奉上刀万柄、羊千头作为补偿。关于免税的事杨霖连提都没提,至于那点赔偿都是他从河东淘来的突厥破烂,再加上一倍他都不心疼。
对翟让他就没这么客气了,直言你管不好自己的百姓以至逃亡关老子屁事,对他的武力威胁置之不理。话说此刻翟让重兵集于鲁郡,正对着宇文化及磨刀霍霍,怎么可能再千里迢迢的掉头对付荥阳?不过是虚言恐吓罢了。
其实杨霖深知翟让和李密的这番大惊小怪目的根本并不在那点逃民。连绵不绝的战乱确实让生民遭殃,死难的、逃亡的不计其数,可是华夏民族在这片大地上生存繁衍了几千年,什么都缺过,就没缺过人。翟让在自己的地盘上半个月就搜罗到三万新兵,李密把蒲山公营扩充到十万人,可是偌大个外军还有近三十万号歪瓜裂枣等着他挑拣,一想起这事李密就愁得牙疼。有人会问了,百姓不光是兵源,还是财源,起码能种粮食啊?可问题是在群雄割据的年代,有谁是靠收取百姓税赋发家的?大家都是靠抢的好吧……至于粮食,杨坚杨广父子俩攒下的家底在前世一直吃到贞观年间还没吃完,老百姓可能挨饿,翟让和李密之流的还能缺了粮食?
他们之所以把逃民当个事,还特意修书问询,主要还是摸不准杨霖的想法。这小子向来诡计多端,他俩生怕着了他的道,另外就是百姓外逃让他们丢了面子。杨霖给足了李密的面子,而且现在二者的利益大于分歧,所以他也就对此事不闻不问了,至于翟让,三方盟约墨迹未干总不能现在就翻脸,所以干脆把一腔怒火都发泄到了无辜的宇文化及头上。
一场小风波过后,杨霖继续把全部精力投入到拐买人口大业上来。问题是现在翟让派来了他的死对头翟摩侯严守边境,连只苍蝇都不让过,凡是私逃偷渡的一律格杀勿论,而李密那边又不好明目张胆的得罪,他便将目标对准了东都。
话说现在荥阳和东都名义上都属大隋治下,大隋律虽然也有明确的条款限制百姓流动,但是限制毕竟不是禁止,总是有的是办法囫囵过去,而且杨霖那个早就挂掉的亲老子杨玄感在无形中还帮了他一个大忙。想当初杨玄感在东都起事之时,一口气砍死了七十多个不肯附逆的大隋忠臣,侥幸活下来的也纷纷逃往外地,现在还留在东都城里陪着越王杨侗的不是墙头草就是趋炎附势的小人,屈突通又只是个厮杀汉,对于民治一窍不通,百姓是走是留他根本就不在乎。于是乎杨霖凭借着收买贿赂、恐吓威胁等手段软硬兼施,再加上单凭东都一地不足百万的百姓要养活无数权贵和十几万大军,早就不堪重负,所以杨霖稍一招揽,不过月余的工夫就有十几万百姓逃进了荥阳。
荥阳本地的无地百姓,再加上杨霖从河东带来的、外地拐来的,加起来有好几十万,他坑蒙拐骗来的土地就不太够分了。怎么办?杨霖二话不说,点起一万军马,领着十几万百姓就要跑去襄城讨生活。
临走之前,他还分别向江都和东都各打了一份报告大吐苦水,说他杨霖为了大隋从瓦岗逆贼的虎口中夺食,拿下了荥阳。可是荥阳地小民稀,不足以养活他的十万大军,更不足以抵挡瓦岗贼的虎狼之师,所以他呈请朝廷要么允许他与屈突通换防,用左骁卫的精兵替换他与瓦岗贼对峙,要么就把襄城、阳、南阳划归他的防区,从而扩大税源以养精兵。否则他杨霖一没钱二没粮可挡不住瓦岗军,只好一走了之。
想当初杨广出征,留越王杨侗坐镇东都,实则是让他统领河南。问题是瓦岗军这么一崛起,整个河南中东部几乎尽失,现在还打着大隋旗号的就剩下西部的河南、弘农、上洛、淅阳、南阳、阳六个郡和半个襄城。问题是越王杨侗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手下名臣良将尽失,军权被屈突通独掌,虽然这老儿未露反迹,却也不怎么听话。而政权则尽操于被称为“七贵”的大族之手,这些家伙除了争权夺利,就只会往自己兜里猛捞钱,而且西部诸郡基本都是这些大族的传统势力范围,自然轻易不许他人置喙。所以在河南越王的政令不出东都,对西部诸郡基本没有控制力,更收不着几个钱、招不来几个兵。
“七贵”本就对杨霖蛮横无理的将其在荥阳的土地一举没收而憋了一肚子气,只是暂时奈何他不得罢了。如今眼见杨霖又把手伸进了襄城、阳和南阳,那还有个好?还不得再度把他们的家底折腾个空?于是“七贵”集体上书越王杨侗,声称杨霖名为隋臣实为隋贼,要求越王命令屈突通遣大军驱逐杨霖,收复荥阳失地。
问题是屈突通要是听他们的,他们也不用绕个弯子请越王下令了。可是越王下令老屈突就能听了?这简直就是笑话。更何况现在屈突通的日子也不好过。
屈突通手握十几万大军,坐镇东都要地,换个人这时候早就反了,可是屈突通就不行。一则是因为他的人缘实在太差,去年潼关一战简直是让他得罪死了全天下的反贼,现在有大隋这个正统靠着、有东都这个坚城守着别人还暂时动不了他,要是没了这点依靠,想置他于死地的人物简直数不胜数,起码近在咫尺翟让李密和杨霖就没一个能放过他。再则他麾下的兵马大都是对大隋忠心耿耿的府兵,他老屈突可没有杨玄感那样的家世和威名能驱使府兵跟他造反,他拿脚后跟都能想到,只要他竖起反旗那日,便是部下作鸟兽散之时,甚至不排除这帮府兵有反戈一击弄死他的可能。
可是他不反这日子又没法过了窝在东南一隅动弹不得江都小朝廷自己没本事打回来,却三天两头的给他下诏,让他反攻河南接应圣驾还京。擎天救驾之功啊!他屈突通要是有这个本事还用得着别人撺掇?问题是他都被瓦岗贼揍成什么德性了,还反攻个屁?虽说江都离得远可以暂时不理,可是近在咫尺的关中他就不好搪塞了。躲在京师的代王杨侑和那个心怀叵测的宇文成乾也没放过他,也是三天两头的给他传书,说是关中现在不太平,西边的薛举、北边的突厥还有东边的李渊都对关中不怀好意,让他这个陛下亲封的关中讨捕大使赶紧回来干正经事。
对于关中方面打的小算盘,屈突通心里跟明镜似的,谁都知道如今代王杨侑不过是宇文成乾扶起的一个傀儡,这分明是宇文家奴盯上他的军权了。老屈突都可以想到他要是奉命回返关中的下场,被夺去军权、安个闲职颐养天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就凭宇文家奴的心狠手辣,顺手弄死他都是轻的,连亲族能不能保住都难说,所以他哪敢回去?可就在这个要命的关口上,他赖以保命立身的军队又出了问题。前边说过,府兵并不是完全脱产的职业军人,平时务农,有事从军,而且从军服役都是有期限的,通常也就几个月到半年,最多也不超过一年。屈突通麾下的左骁卫将士原籍大都在关中,而且在超期服役的情况下没有得到补偿,在有心人的挑动下也跟着鼓噪了起来,闹着要回家。
幸好在这件事情上越王和东都的权贵们跟他利益一致,他们一边传书关中斥责其私心过重、不顾大局,严词拒绝屈突通回返关中,另一方面忍痛筹集了财帛分发给军卒以保自己的小命。
可是出来混迟早要还,东都的权贵们刚送了他一个人情,回头就让他还上。先是催促他出兵把在荥阳打土豪分田地的混球杨霖赶走,被屈突通以友军的名义一口回绝。现在他们又借越王之口,再次让他发兵阻止杨霖的势力向南扩展。
说到杨霖,屈突通的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在杨霖看来两者之间有杀父之仇,可是屈突通的弟弟屈突盖也是间接死于杨家之手,而且屈突通现在进退不得的窘境大都拜杨家所赐。可是另一方面,杨霖的举措也让屈突通很是迷惑不解。在他看来,杨霖与皇帝还有他屈突家有不共戴天之仇,可是这小子自从起兵以来像是把这事全抛到了脑后,先是大闹河东,然后又莫名其妙的替大隋守边御寇、跟突厥人大打了一仗。把突厥人打跑了之后,这小子算是功成名就,就算是先公后私也该轮到找他算账了,为此屈突通屯兵东都做好了跟他恶战一番的准备,谁想到这小子围着东都转了个圈,又跟瓦岗怼上了,竟然还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了荥阳。
好吧,现在他名也有了,兵也有了,地盘也有了,总该来找他一报杀父之仇了吧?没想到屈突通等来的不是杨霖的大军,而是尧君素这个脑子不会转弯的倔驴,还跟他讲起了什么同为大隋友军,共同保境安民以报陛下!
老屈突名通,可是却怎么也想不通杨霖到底想干什么,所以他很闹心。至于杨霖想要襄城又关他什么事?不过他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机会一个试探杨霖真实动向的好机会。
第一百五十章 没头脑和不高兴
前面说过,当初翟让和屈突通都没把襄城当回事,只是出于牵制东都荥阳主战场的目的象征性的在襄城派驻了一些人马,围绕着郡治承休心不在焉的打些夺城战,后来翟让和杨霖达成了盟约,顺势将襄城的这点兵马也撤走了。不过此时屈突通还搞不清杨霖的意图,为了不轻启战端反而将兵马撤出了承休,退到了伊水北岸的小镇王桥坐观事态发展。
就在杨霖宣布兵发襄城之后,驻扎在王桥的隋军也悄然由普通的郡兵换防为左骁卫的骑兵,人数也由三千变成了五千,领兵主将名义上是督尉元归凯,不过这位元大督尉半年前于偃师战败,逃亡途中不幸又撞上了瓦岗第一猛将程知节,那还能有个好?全身上下被捅了好几个大窟窿,至今仍缠绵于病榻有进气没出气。话说左骁卫虽然不比从前,但是什么将军督尉郎将的还有一大堆,可是屈突通也不知道抽了什么疯,居然指派了一名小小的校尉左骁卫岐山府甲二团骑军校尉孙通统领这支精锐的骑兵。
大业十年三月二十三,杨霖带着他那支军民混杂的大队人马进入了襄城郡,两日后占领了无人防守的重镇阳翟。同日,孙通奉屈突通之命率军悄然离开王桥,奔袭一夜后占领了同样是一座空城的承休,开始紧张备战。
不过杨霖可跟翟让不一样,古人打仗抢地盘尤其喜欢围绕着一个地区的中心城市做文章,一旦拿下了就可以宣布占领了整个地区,而且大多数时候也能得到认可。所以以前翟让和屈突通在襄城的冲突主要发生在承休周边,对其他的城市和广大乡村几乎视而不见。不过杨霖似乎没把承休当回事,等他再阳翟站稳脚跟之后,便分兵数路护卫着流民分赴康城、钧台、郏城、城、鲁县、汝南等地。有了荥阳的经验,杨霖这回做得更加得心应手和肆无忌惮,在大范围减税的同时直接没收了东都大族的土地,并无偿分配给流民和无地的百姓。因为没有足够的人手,他干脆就让当地德高望重的士绅和耆老推举官吏,他一概照准任命,这样一来,襄城的各个阶层都或多或少的得到了好处,对杨霖这个外人非但不抵触反而大力支持。而跟他过来的流民就更不用说,早成了他的铁杆拥趸,于是杨霖的势力迅速的扩展到大半个襄城,只剩下个承休孤零零被包围在其中。
四月中旬,荥阳军的一个百人队护送着数千流民抵达距离承休咫尺之遥的梁县,孙通试探性的派出一路人马前去接触,结果捅出了一个大篓子。孙通就是一个纯粹的军人,脑子里没有政治这个弦,统率这路人马的校尉居然是个襄垣段氏子弟,这还有个好?结果段校尉二话不说驱逐了荥阳军、扣押了流民,并在收回已被瓜分的大族土地过程中,与百姓发生了冲突,还闹出了人命。
消息传开,东都和荥阳两地顿时炸开了锅。早就被杨霖这个世族败类、勋贵之耻气得七窍生烟又无可奈何的大族们立刻像是打了一针鸡血,四处奔走相告,再度向越王杨侗上书,要求立刻发兵讨杨平叛,而屈突通则差点被孙通气昏了头。屈突通防备杨霖,是因为两人之间的私仇,只要杨霖不来攻打东都取他的项上之头,他才懒得管大族们的那些破事。他之所以破格提拔孙通这小家伙,就是因为他是左骁卫军官里边少有的寒门子弟出身,不但深受屈突氏重恩,而且嫉恶如仇,处处跟世家作对。他曾对孙通千叮咛万嘱咐,此去襄城最主要的目的是查探荥阳军的动向,同时掩护东都的侧翼。只要杨霖没表现出对东都的敌意,则万万不可轻启战端引发冲突,必要时甚至可以放弃承休退守王桥乃至伊阙。
杨霖兵发襄城之后,非但没有跟他抢占承休,反而派出尧君素跟他商量划界的事,将自承休西北沿汝水北岸的土地划归东都,其余为荥阳军所有。尧君素此言一出,屈突通算是彻底放下心来,他终于笃定杨霖的目的无非就是抢地盘,对东都并无觊觎之心,所以便一口答应了下来。谁知道他的话刚出口,孙通就把老屈突的脸打得啪啪作响,要知道梁县虽近,却在承休以南,更是位于汝水南岸。
屈突通派出申斥孙通、要求他消除影响的军使刚跑出东都,已经返回荥阳、而且同样因为孙通之举怒不可遏的杨霖又把尧君素打发来跟他打嘴仗了。屈突通正在头疼怎么应付倔驴老尧,又一个晴天霹雳传来:孙通竟然违抗军令,放弃承休兵发大留山,与荥阳军打成了一团!
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段校尉拿下了梁县之后,被赶走的那个荥阳军百人队便一路逃回了汝南,找他们的主将告状。话说随着襄城初定,杨霖便带着一半人马返回了荥阳,留下李孝恭在此地主持。因为襄城西邻颍川北靠东都,相比屈突通李孝恭更担心李密,所以自领三千人马坐镇阳翟,派段志玄领兵一千驻扎郏县,两路军马一南一北紧盯着颍川。至于东都方面,因为双方刚刚划定好防区威胁不大,所以他只派牛进达带兵一千驻扎在汝南,就近监视承休。
平白无故吃了个小亏,这事要是换到胆大妄为的张亮头上,肯定是立马去找李孝恭乃至杨霖要兵要粮,然后气势汹汹的去找回场子;要是换成老成持重些的段志玄,说不得就要请示上官再做定夺;要是换成最喜行险的侯君集,弄不好就敢孤军偷袭承休甚至东都!不过牛进达不一样,小牛虽然也是脾气火爆,却是个犟种,自己丢了面子非得自己找回来不可,而且一不拉帮结伙,二不请示求援你东都军不是在梁县欺负了我一回吗?那咱就在梁县死磕!
牛进达立马召回了散在各地的兵马,带着一千人直奔梁县。小牛是个实在人,不像侯君集、张亮那样爱玩阴的,他本来打算跟姓段的先讲讲道理,讲不明白再打架的。刚巧那个段校尉也是这么想的,就领着人出了城,双方都是刀未出鞘箭未上弦,看起来气氛还不错。
不过梁县的城墙上此时还挂着几十具尸体在风干,这都是段校尉在收回土地时砍死的所谓“暴民”。段校尉是大族子弟出身,自然没把几十条小老百姓的命当回事。不过牛进达就不一样了,这些死的人虽然不是他的兵,却是他荥阳军治下的百姓,更是因为荥阳军而死,小牛如何能无动于衷?
牛进达脾气一上来,哪还管什么“友军”,更顾不得什么先礼后兵,一刀下去就把毫无防备的段校尉砍作了两截,随后挥兵掩杀。主将被杀,东都军自然毫无反抗之力,梁县被牛进达一冲而破,守军死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纷纷逃往承休。
左骁卫的骄兵悍将们本来就看不起杂牌的骁果军,依旧把杨霖视之为叛逆,那些出身大族的军官们更是对屈突通的忍让妥协其所为尤为不满。这回骁果军杀了段校尉,又从左骁卫手中夺取了梁县彻底引燃了他们的怒火,纷纷找到孙通要求报复。孙通深知自己以卑位掌重兵无法服众,此时若是再弗众意恐有兵变之虞,再加上他与杨霖本有私怨,便顺水推舟答应了众人的请求。
不过孙通没看上牛进达那千把人,他还不知道杨霖已经返回了荥阳,所以他打算舍梁县直接奔袭阳翟。孙通没有忘记恩公屈突通的嘱托,不过他认为只要拿下阳翟、活捉杨霖照样对屈突通有益无害。至于能不能抓到杨霖这事孙通根本没考虑过,他跟那个废物又不是没打过交道,很清楚他的斤两这小子除了运气好,还有什么别的本事吗?
孙通连夜引兵奔袭阳翟,可是牛进达也没闲着。他一边招募丁壮、巩固城防,随时准备迎接来自承休的攻击,一边派快马直奔阳翟报信。李孝恭得报也有些慌神,除了紧急向荥阳接力告急之外,他还必须得去救援牛进达,否则就凭小牛那千把人还不够人家塞牙缝呢。
李孝恭不愧前世名将,他深知承休与梁县近在咫尺,东都军要是真打算开战,他就算跑吐血也赶不上趟。所以他先是派军使立即赶赴承休与孙通交涉,力图拖延时间,同时命令段志玄立刻出兵抢占襄城的东西交通咽喉大留山,随时做好赴援的准备。
段志玄所在的郏县距离大留山不过百里,可是走得晚,孙通离得远,不过人家是四条腿跑得快,所以双方几乎是脚前脚后抵达了大留山,然后迎头相撞便胡乱打成了一团。段志玄虽然勇猛,一上来就连斩了数名隋将,可是他毕竟兵少,又是以步制骑,所以还是尽落下风,被打得连连后退。
眼看段志玄就要溃败,李孝恭终于赶到了。不过李孝恭并没有急于接战,而是指挥兵马悄悄占据了战场两翼的山头,而且绕到了孙通的侧后,然后又是放箭,又是扔石头、扬沙子,一通突然袭击打得孙通阵脚大乱,只能暂退休整。
这一仗双方各损失了数百兵马,均无力再冲破对方的防线,只能转为对峙,并纷纷向后方求援。
对于杨霖和屈突通来说,现在都不是开战的好时候,双方也在不约而同的竭力避免冲突,可是这两位运气不好,手下尽是些没头脑和不高兴,瞎打误撞之下一场大战似乎已经无可避免。
第一百五十一章 默契
杨霖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原荥阳太守府、也是他现在的混事王府里边奋笔疾书。
自从在荥阳站住了脚,他就让手下这帮心腹文武们赶紧把家眷都搬过来。这一方面是他打算把荥阳当根据地,用不着再东跑西颠了,另一方面随着杨霖最近一通折腾,手下的重臣们也跟着声名鹊起,像房玄龄、杜如晦、祖君彦等人再把家眷留在东都就不怎么安全了。这几天家眷们陆续赶到荥阳,杨霖干脆就给大伙放了假,统统回家去陪老妻爱子,他自个儿倒是难得勤快的值起了班。
他正在王府里百无聊赖的胡乱批复着公文,热闹就来了。先是江都回信了,所以杨霖有幸又见着一回圣旨,不过这回皇帝杨广没跟他假客气,而是臭骂了他一顿。不但襄城、阳、南阳这三块地方一个也不给他,还说什么以军治民乃是祸国乱政、灭国之相,要不是离得远够不着,非得一刀剁了他的脑袋不可。最后连荥阳都不让他安生呆着,诏令杨霖即日发兵,灭翟让、诛李密,从荥阳一路佛挡**神挡杀神的杀到江都,接应圣驾还京。
这可不是杨霖第一回接到圣旨了。上回在河东他就接到过一回,那阵儿他还乐颠颠的把圣旨交给李蔓珞让她仔细珍藏,打算千百年后让后世子孙发笔横财。不过今时不比往日,杨霖腰杆硬了口气壮了,更何况还白挨了皇帝一顿臭骂?他当即暴跳如雷,让人把那个传旨的倒霉宦官拉下去胖揍一顿,又气急败坏的想把圣旨扯个稀碎,可惜这玩意不仅金贵而且很结实,他扯了半天愣是没扯动。
不过这道圣旨里边还夹着件私货,那就是内史侍郎虞世基写给杨霖的一封私信。在信中虞世基对于杨霖抢地盘的行为表示理解,并对杨霖一直打着大隋的旗号而没有一头投进瓦岗贼的怀抱表示了赞赏。等好话说完戏肉就到了,虞世基告诉他皇帝陛下现在在江都呆烦了,打算还京,可是单凭江都方面的力量很难冲破各路反贼的重重阻截,必须由江都和东都两方面共同行动,东西并进夹击瓦岗贼方可功成。不过虞世基非常担心杨霖和屈突通因私仇而无法合作,所以想协同作战的话,二者必换其一。不过在虞世基看来,杨霖现在对大隋来说就是个属大爷的,一旦惹翻了扔下大隋的旗号人家还是混事王,根本得罪不起,所以只能把主意打在相对老实的屈突通头上。
杨玄感和宇文化及的先后叛乱,让杨广对于掌兵大将们的信任尽失,这也是他取消东征、遣散府兵,并把各路大将军解除兵权、弄到身边严加看管的主要原因。现在皇帝还算信任的将领,也就剩下张须陀和王世充了,尤其是王世充。邗沟之变千里奔袭,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赶来救驾,终于从宇文化及的手里救下了皇帝,之后突袭庐江郡赶跑了杜伏威,又在下邳、彭城一线力阻李密不得东进,可以算上是功高盖世,被杨广称作“中兴之臣”。所以虞世基就打算把王世充秘密派到东都来顶替屈突通,这样一来张须陀带兵从江都往西打,王世充带兵从东都往东进攻,加上杨霖的协助,以期杀出一条血路,护送皇帝回京,重振大隋声威。
虞世基说得好听,可别人不知道王世充,杨霖就算再孤陋寡闻也知道这货就不是只好鸟,不但野心勃勃、心狠手辣,而且气量浅狭、生性多疑,在前世就曾弑主自立最后落得个众叛亲离、身首异处的下场。现在的东都守将屈突通虽然也不好对付,不过这老头比较优柔寡断,心不够黑脸不够厚,相比王世充这么个枭雄人物当然好欺负得多,杨霖哪舍得把他换走?
再说杨霖就算拿脚后跟想也能想明白,现在皇帝之所以还得对他哄着劝着,就是因为杨广这老儿被堵在了乡下回不了家,要是让这老货回了京再抖起来,估计第一件事就是来取他的脑袋。杨霖又没活够,哪能让皇帝心想事成?要是他真往回打,就算翟让和李密这俩笨蛋堵不住,他都得冲上去帮着玩命堵,哪还能给自己帮倒忙放这老货回京?
于是乎杨霖立马找来纸笔就给屈突通打小报告,准备撺掇他的杀父仇人一起给皇帝上眼药,起码也得想辙把王世充这个碍眼货打发了。可是他正握着一支毛笔扒拉他那笔烂字,李孝恭的军报就到了。
说起来李孝恭也算是他的准大舅哥,自从上次跟他敞开心扉之后也不再跟他客气,好好的一封军报足足让他沾上了十好几根鸡毛以示军情紧急,唬得杨霖一哆嗦墨汁溅了满纸,本就写得跟狗爬似的的一封信这下彻底没法看了。
李孝恭在军报里倒是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得很清楚,然后让他赶紧派兵增援,否则杨霖在跟他大妹子办喜事之前弄不好就得先给他办场丧事。杨霖觉得很奇怪,屈突通这家伙不是挺好说话的吗,怎么又跟他来了一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而且就算屈突通打算跟他玩花招也该冲着荥阳来,挑了一个不痛不痒的襄城搞事情算怎么回事?
可是不管杨霖怎么想不通,大舅哥也不能不救。问题是杨霖手底下的兵加在一块也就五万多,其中两万人由盛彦师带着在东线跟翟摩侯顶牛,五千人在襄城,还有五千人由尧君素带着摆在西线,他手上就剩下了两万出头。可是这次要是跟屈突通闹开了,就算丢了襄城也不能丢了西线,所以他又不得不派达奚莫熊和周大虎领着一万人赶紧去增援尧君素,并叮嘱老达奚一旦情势紧急可以放弃阳城,但是汜水和百花谷务必死守。
这一遇到事了,就看出杨霖的家底有多单薄了:能派出的援兵就剩下了一万出头,偌大个荥阳城只能靠女营的女兵们来看守,而且能带兵的将领就剩下个荥阳城卫将军李君羡,还被老房和老杜硬留下来看老窝,说什么荥阳才是根基必须留有重将,否则他们的老婆孩子出了事咋整?至于救援襄城随便找个能凑数的去就行了。现在除了杨霖自己谁还能凑上数?没办法他只能硬着头皮带上雄阔海亲自出征,还拉上个长孙无忌当垫背。不过李秀宁听说有仗可打,而且还是去救他那个傲娇的表哥,就死活非要跟去,杨霖拦不住也只能随她。
等杨霖带着兵一路连滚带爬的狂奔到大留山,却发现李孝恭安然无恙的在山口扎营,连汗毛都没见少过一根。对面不到五里处就是隋军的营寨,两军之间本应作为战场的那片谷地上,新草丛生,绿意弥漫,不时可见翩翩蝴蝶悠然自得的在刚刚绽放的野花间飞舞。除了军营里偶尔传来士卒的呼号和风吹战旗的猎猎之声,整座山谷静谧安详得如若无人之境,战场上那些常见的诸如残破的尸首、倒毙的战马、遗弃的兵器什么的统统没影不说,连片血迹都瞅不着。李孝恭这货不是大叫着要马革裹尸了吗?这是什么情况!
杨霖心急火燎的跑了好几天,大黑马差点累断气,结果显然是被李孝恭忽悠了一道,哪能不气急败坏?他正打算逮住李孝恭痛扁他一顿,结果这货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杨霖的火气全消了。
李孝恭说了啥?很简单屈突通来了。
杨霖跟屈突通之间有解不开的死仇,这事凡是大隋人都知道。可是杨霖自家事自家知,屈突通杀了他俩爹这事没错,这俩爹都给他留下了不少好处他也感恩,可问题是这俩爹他一个都没见过,要说感情有多深那纯属胡扯。可是这事他也只能藏在心里没法跟人说,说了也没人信,还得大骂他罔顾人伦、枉为人子,所以他只能随大溜的对屈突通作咬牙切齿状。可是他是真心没想现在就跟屈突通翻脸,一来是打不过,二来这老头坐镇东都对他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所以他一直没少把杀父之仇当嘴炮打,暗地里却没少跟屈突通勾勾搭搭。
屈突通跟杨霖的想法差不多。潼关之战他豁出去一个亲弟弟干掉了杨玄感,本以为凭此大功就算不能平步青云也能光宗耀祖,没想到功劳没捞到不说还落下了一身骚,虽然那个抽了疯的卫玄替他顶了大部分的雷,可是他也因此被世家排斥、在朝堂上被孤立。有了这个前车之鉴,他对杨霖就一直心有余悸,既怕他来报仇,又怕一失手把这小子再弄死了给自己惹来更多的麻烦,所以他对杨霖一直避之唯恐不及,能不出头就不出头,能躲开绝不撞上。而且杨霖占了荥阳之后,屈突通又发现了一个好处,那就是这小子居中隔绝了让他头疼不已的瓦岗,而且这小子似乎对跑到东都找他寻仇也没什么热情,所以他就更加乐于保持现状,跟杨霖和平共处了。
这俩人几乎是心有灵犀的达成了默契:背地里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见面。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同顶一片天都不行,要是碰了面杨霖再不动手就算找一万个借口都不行,任谁都说不过去。所以他俩一直是通过老尧这个中间人暗通款曲,就算打死也不想碰面。
这回屈突通怎么改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