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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凉宵     昏朝醉暮txt下载     昏朝醉暮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章 田园夫妻

    依舒落微的性子早该和孟书贤你一句我一句聊欢了,可她现在是在提不起精神来,无论面前的人说什么,都是一句“嗯”。

    孟书贤是个脸皮厚的人,不管她给不给回应自顾自地唠叨起来:“其实我们村子挺好的,有山有水环境好,你要是在家里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也可以到这儿住上一段时间。无论有多少烦恼,走在这山水之间全都烟消云散了。”

    舒落微的脸色一直淡淡的,等他东一句西一句说完了才突然问了一句:“孟大哥,你可真心喜欢过一个人?”

    孟书贤一愣,瞪着眼睛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舒落微看着他一派纯良的样子,勾起唇角轻轻笑了,“就知道你没有,我告诉你啊,如果真喜欢上了一个人,那种苦是任何东西都无法释怀的。”

    孟书贤又愣了许久才提起脚步追了上去,“你这样说是不对的,人活着最总要的是得看得开,什么情情爱爱,分分合合的,只要看得开了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而且就那个男人,叫齐……什么来着,他根本不值得你这样……”

    舒落微越走越快,耳边风声渐响,将孟书贤的声音吹得完全变了调,听起来就像幼时家中请的戏班子,那戏子在台上咿咿呀呀聒噪个不停。

    走到石板路的尽头,入目便是一座青砖红瓦的房子,看上去虽不是很气派,但掩映在葱茏的绿衣直接格外的醒目。

    房屋外头站了一个绿衣女子,女子手里提着竹编的篮子正提着竹竿敲桂花,一竿子下去,黄灿灿的花瓣簌簌而落,似乎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那女子几乎完全被细细密密雨丝淹没,只剩下一抹精灵般的绿,晃得人眼前一亮。

    听见吵吵闹闹的人声,女子放下竹竿,拍落身上的落花,回头朝石板路上看去。

    逐渐走近的姑娘穿着一身灰色的粗布裙子,一头乌发只松松地绾了个髻,剩余的发丝随着她的脚步轻轻飘荡,衬得整个人都灵动起来。

    这般身姿倒像是在哪里见过,女子提着篮子踏上石板路,精致的眉眼一挑,看到来人那双乌木般的大眼睛时忽然笑了,那笑声清脆,如黄莺枝头鸣叫,高高低低的好听极了。

    舒落微听到笑声才停下脚步将注意力放在女子身上,那身材那眉眼那笑声,分明就是在翠微山上见过的那位女子。

    当时为了图方便她在半途随手拦了辆马车,马车上坐的就是他们夫妻二人。当时为了避免气氛尴尬她还特意和人聊了聊家世,当时那女子怎么回答的?

    “二亩薄田,仅能糊口。”

    家中只有二亩薄田的人穿着上好的绫罗绸缎,坐着高头大马,浩浩荡荡地去山上上香,她肯定是不信的,不过那个时候她一门心思扑在祁泠煜身上,对无关紧要的人没必要弄个清清楚楚。

    今日重逢,舒落微又想起来了那日女子脸不红心不跳的回答,于是她倒也不客气,唇一扬大摇大摆地走到人跟你前,揶揄道:“原来遥水村的二亩薄田跟我们这边的二亩薄田不大相同啊。”

    女子脸一红,面上笑容丝毫未减,“原来当时那个俊俏的小哥哥是个小姑娘啊。”

    舒落微被她噎得半晌没说出话,她怎么就忘了当日自己是男儿装扮?

    “你们俩果然认识。”孟书贤没看出来两人正暗暗较劲,反倒觉得两个人语气很是熟络,态度很是亲和,“以前读书的时候,先生就说‘人生在世交友为重中之重’,就比如京中显贵大多相识,并……”

    话还没有说完,耳边就传来两个响亮的声音:“闭嘴!”

    孟书贤浑身一哆嗦,立马夸张地闭上了嘴,不过仍旧不死心地在一旁小声嘀咕:“我说的也是实话啊……”

    舒落微立即又是一个凶狠的眼神杀过去,吓得孟书贤赶紧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女子瞧着两人的神情忍不住捂着嘴笑了,“孟书呆还真是个呆子!”

    在两个牙尖嘴利的女子面前,孟书贤一个大男人低着头合着手,活脱脱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看着滑稽极了。

    “好了好了,别在这站着了,进来我请你喝酒。”

    女子的确是个极豪放的性格,进门将篮子往旁边一放,转身就抱来了一大坛酒,“我夫君亲手酿的桂花酒,你可要好好尝尝。”

    得知祁泠煜与孟仟语的婚事后她喝了许多的酒,浓的烈的,其中也包括桂花酒,可再好的酒喝到嘴里都是苦的。尤其是两个人遇难后,她再想起那段颓废的日子,心里就一阵阵法堵。

    什么“一醉解千愁”?不过是“酒入愁肠愁更愁”!

    女子没注意到她脸上浮现出的一丝苦涩,挽起袖子就为两个人倒起酒来,“这酒他可宝贵的紧呢,平日里我要是偷喝了他肯定要发火的。一会儿他要是回来了,你可得帮我说话。”

    女子语气娇柔,说话时眉眼之中温情流露,不用想就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

    舒落微接过一个画着兰草的白瓷碗,脑袋中浮现出那个男子的面容,那般严谨的人偏偏在女子面前常常露出别样的神色,温柔又宠溺,一点都不像祁泠煜那个木头人,整日板着个脸……

    想到祁泠煜,舒落微的心头一滞,双手捧着碗仰头就喝了一大口酒。

    女子见她喝得痛快,不由得放下酒坛拍手叫好,一番鼓动之后又忍不住凑到人跟前问道:“哎!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到遥水村了?”

    桂花酒的酒气不重并且余香很足,舒落微将一整碗酒全都干了后才作出回应:“舒落微,舍予舒,名出自‘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至于怎么到遥水村的就说来话长,我想还是不谈为好。”

    “好名字啊。”一旁的孟书贤跟头一回听到她的名字一样,一手端着酒碗,一手拍着大腿激动道:“我就说怎么如此耳熟,原来是从诗词中得来!这首诗夫子还讲过呢,是那谁……谁来着?”

    女子搬起酒坛又给他倒了碗酒,然后将人沉重地拍拍人的肩膀道:“孟书呆,认真喝酒,不许插嘴!”

    舒落微被她的泼辣劲儿笑到了,一个已经成婚的女子却活泼如十余岁的天真少女,这生活该是有多无忧无虑啊!

    “那你呢?姓甚名谁,又为何隐居于此?”

    女子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执着酒碗,脸上带着笑意,双颊一对梨涡浅浅,“我姓莫,单名一个良字。”

    话音刚落,舒落微“噗嗤”一声被酒呛得眼泪飞出。

    “怎么?”莫良眼睛一眯,面露不解。

    “没事,没事……”舒落微放下酒碗,一不小心碰到手上伤口疼得连吸了几口气才缓过来,“只是想起来一个故人罢了……接着说你吧,为何来到了遥水村?”

    莫良眼睛一挑,脸上浮现出一丝神秘,“我说我喜欢归园田居的生活你信不?”

    舒落微背过手就要往桌面上敲,将落下时又乖乖放了下来,简单明了道:“不信。”

    莫良神经粗,没注意她手上的动作仍托着下巴道:“有什么不信的啊,田园生活其实挺好的,种种菜养养鸡,没事的时候就晒晒太阳……”本来还要继续说下去,但一看到舒落微翻起的白眼,立马换了副泫然欲泣的神态,双手作抹泪状,哭哭啼啼道:“其实我和夫君是私奔到遥水村的,天下之大,竟容不下我们这对苦命鸳鸯……”

    “哪来的苦命鸳鸯?”门外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男音,莫良的丈夫背着一担柴,推开院门正往里走。

    男人穿着一身玄色单衣,泛着光的丝绸料子,但裤腿袖口都被高高挽起,活脱脱一副老农民的装扮,可那张脸又英气十足,往那一站就有种雍容华贵的气质来。这情形就跟军营的将士拿起绣花针缝补衣服一样滑稽,教人瞧着怪异无比。

    莫良似乎很怕男人,回头朝舒落微眨了眨眼睛,又对着酒坛子挤了挤眼才摆出个谄媚的笑回头往男人跟前走。

    “这就是我夫君,姓齐名禄。”待齐禄放下手中杂物,整理好有些凌乱的衣物,莫良又将人拉到舒落微面前十分热情地介绍道:“这位你还记得不?上回我们在翠微山遇到的那位女扮男装的姑娘。”

    有这么介绍人的吗?舒落微突然有点怀疑人生,自己女扮男装在京城的勾栏瓦肆间混迹多年,怎么到这对夫妻面前就成了小孩把戏?

    看到舒落微略带幽怨的表情,莫良报以温柔一笑,“要不是看出来你是女儿身,我夫君也不会同意你和我共乘一辆马车啊。”

    对于自己妻子有些调皮的言行,齐禄转头对舒落微表达了深刻的歉意:“良儿她说话太直白了,以后我一定教她委婉说话,厚道做人。”

    舒落微:“……”

    孟书贤很是同情地拍了拍舒落微的肩膀,语气很是语重心长,“知道我为什么如此害怕了吗?惹不起啊惹不起……”

    好在莫良见好就收,后面没怎么施展言语功力,只趁着大好机会又搬出一坛子美酒,抱着舒落微的胳膊死不松手。

第五章 三月之约

    喝酒的间隙舒落微又问了许多关于夫妻两人的来历,问的时候其实也只是因为好奇,但喝得迷迷糊糊的莫良却抱着酒坛子露出几分警醒的神色来,“你不会是他们派来要抓我回去的人吧?我跟你讲,我们是不会回去的……”

    舒落微被她充满敌意的语气弄得有些莫名其妙,“谁要抓你回去?”

    “她喝醉了,那些都是胡言乱语。”本在和孟书贤喝酒的齐禄突然过来将莫良抱了起来,宽厚的手掌往她薄红的脸上一放,人就安静了下来。见舒落微仍是疑惑不解的样子,齐禄难得耐心地解释道:“她平日里最喜欢看那些乱七八糟的画本子,满脑子都是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喝醉酒后更是胡言乱语。那些话你听听就行了,不用往心里去。”

    舒落微点点头,脸上一副了然的样子,“我明白,那你把她抱进屋吧,不然一会儿还能在这演起戏来。”

    人活着哪个不得背负点秘密,她跟祁泠煜的来历虽说没人问,但估计也都好奇着呢。所以有些不该问的还是憋在心里最好,反正是些无关紧要的人,无关紧要的事。

    只是舒落微没有想到她认为的那些只是萍水相逢的人,后来又和她、和祁泠煜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回去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莫良还在呼呼大睡,齐禄一个人把她和孟书贤送到路口。

    夕阳正好,金黄的光芒透过将翠绿的叶照得闪闪发光,长长的青石路上全是金色光斑,就如同掉落人间的星河一般美丽耀眼。

    舒落微胳膊上挂着一篮子新鲜桂花和孟书贤肩并肩往回走,清风拂过,花香阵阵,人心似乎也被那纯净的花香洗涤了一般,静静的完全没有了杂念。

    “其实一直住在这里也挺好的,什么都不用考虑,什么都不用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舒落微深吸一口气,语气陡然变得凝重,“可惜我并不熟属于这里。”

    “话可不能这么说。”孟书贤脸上难得出现正经的神色,“你看齐禄原本也不是这里的人,虽然他本人不说,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人家是有身份有背景的人,可最后他还不是带着媳妇儿跑到这穷乡僻壤来了?有些事情不是不能做,而是你不敢做。”

    舒落微直直地盯着孟书贤,眼神认真的让人心里有些发毛。

    孟书贤绕绕头,四处看了看,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了?”

    舒落微收回眼神,笑道:“只是觉得你能说句人话真不容易。”

    “嘿!我到今天才发现原来你的嘴巴跟齐禄那小媳妇儿不相上下啊!”

    “现在发现还不算晚。”舒落微煞有介事地拍拍他的肩膀,咳了一声道:“所以赶紧离我远点,不然以后天天拿你开刀。”

    两个人吵吵闹闹地回到孟家小院时,祁泠煜正独自坐在房前的藤椅上休息。遥水村的阳光似乎格外纯净,薄薄的一层光落在他刀削般的侧脸上,照得那白皙的皮肤如同剥了壳的鸡蛋一般白皙透亮。

    舒落微站在篱笆外看了一小会儿,进门之后直接转身进了厨房。

    孟大娘正在掂着锅铲炒菜,青菜叶子在油锅里“啦啦”地爆响,见舒落微带着东西进来,她伸手盖上锅盖转头问道:“拿的什么东西啊?”

    “桂花。”舒落微将篮子放到小桌上,转头去帮孟大娘添柴,“大娘您会做桂花糕吗?”

    孟大娘掀开锅盖翻炒了几下,直接摆手赶舒落微出去,“你先出去,这不是你呆的地方啊。”等把人推出去了她才嘟嘟囔囔地回答:“桂花糕今天应该做不成,不过你要是想吃我可以给你做个桂花饼!”

    “你要吃桂花糕啊?”孟书贤拍了一下舒落微的肩膀,脸上很是诚恳,“你要是想吃我明天到集市上给你买去。”

    “你的钱啊……”舒落微反手拍了他一下,很是沉重地叹了口气道:“还是留着娶媳妇吧。”

    孟书贤登时闹了个大红脸,面红耳赤地站在那不知如何是好了。

    孟大娘看不下去他那窝囊样从厨房了探出头高声道:“进来烧火!都不知道帮帮你娘!”

    这话一出就像下了一道赦免圣旨,孟书贤裂开嘴笑了一声立马就乐乐呵呵地跑进了厨房。

    “这人……”舒落微正捂着嘴偷笑,一回头就看见祁泠煜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那感受就像被人迎头浇了一盆凉水一样,活泼跳动的心顿时冷静了下来。

    相对沉默了许久,舒落微终于拖着个小板凳坐到了他旁边,“你好些了吗?”

    祁泠煜点点头,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动都未动。

    “那接下来你又什么打算?直接回去吗?”舒落微有些不自在地往一旁挪了挪,继续道:“不过要回去的话有些困难,我早就问过了,这里虽然离京城不愿,但是其间隔了一座山一条河呢。你身上又带着伤,我自己也不敢回去找人,所以……”

    “那就先不回去了。”

    “什么?”听到如此干脆的回答,舒落微总有一种听错了感觉,“你不会是在逗我吧?”

    祁泠煜看着她犯傻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勾起唇角,又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我们先不回去了。”

    说完向舒落微伸出一只手,小声道:“把你的手给我。”

    舒落微本能地将手抬了起来,刚抬高寸许脑袋里突然闪过离开之前的情形,又立刻把手背到身后,咬着嘴唇不肯动了。

    祁泠煜眉头一皱,语气中多了几分不可辩驳,“把你的手给我。”

    舒落微望着他严肃的正脸,终是磨磨蹭蹭地将手交了过去。

    祁泠煜的手很热,不知是不是晒过太阳的缘故,宽厚的手心还带着一层薄汗,将她微凉的手包裹的时候那微微的潮意就如同一道温暖的阳光,从指尖一直穿到心尖,暖的一颗心都酥**麻,仿佛醉了一般。

    “你就是这么倔吗?”祁泠煜的语气又轻又柔,细细听来还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宠溺。说话时他修长的手指从她虎口间那道深深的勒痕一直滑到小拇指,动作极其温柔,指尖滑过之处,就像羽毛随风而过,带来一阵轻飘飘的痒。

    舒落微怔怔地盯着他晶莹发亮的指甲,整个灵魂都随着他轻抚的动作出了窍。

    “舒落微……”祁泠煜的声音顿了顿,再开口时又变得温柔起来,“落微,有没有人告诉你其实我们并不合适……”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舒落微猛地抬起头,有些受伤地看着他毫无波澜的脸,想抽出自己的手,却被他牢牢地抓住了手腕。

    祁泠煜的声音还是很低,像一首喑哑的乐曲在她的心里奏出无边无际的悲伤,“从小到大我的人生都是按计划来的。母后去世之前,我听从她的安排,讨好我的父亲,用功读书习武,做一个人人都喜爱的优秀皇子。母亲去世之后,我又不得不步步为营,为自己为身边的人筹谋好一切。我的人生就像桌上的一盘棋,无论是作为棋子,还是下棋的人,都不允许有一分一毫的差池。可……”

    祁泠煜的表情忽然一沉,语气也沾了几分悲伤,“可是后来你突然闯入了我的世界,假如那场相遇在几年后,又或许是在几年前,我们可能会有更好的结局。你的生活太简单,太纯粹了,就好比一池清澈见底的水,我不能因为一己私心就不顾后果地将一盏浓墨泼了进去。”

    “如果那样做了,你便不是你了。”祁泠煜轻合上眼睛笑了笑,“你还记得初见时你的模样吗?伶牙俐齿,嚣张得不可一世,站在红安街的小巷子里和祁泠逸吵得不可开交,那时的你才是最快活的你。可是现在呢,我见的都是留着眼泪自怨自艾的你,舒落微,你不能再泥足深陷了。”

    “我非良人,何必留情。”

    最后一句话轻得似风,可传到耳中却悲伤得令人想要落下泪来。

    舒落微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问他:“所以这段时间并非我的一厢情愿,你心里也是有我的,对吗?”

    祁泠煜眼睫动了动,却没有勇气回答她的问题。

    “刚才孟大哥和我说了一句话,我觉得他说得很对,有些事情不是不能做,而是你不敢做。”舒落微的眼中带了水光,比天边的月亮还要明亮,还要让人无处可逃,“我也想过放弃这段感情,可是我的心却在时时刻刻想念着你。既然忘不掉,为什么不肯给自己一个放手一搏的机会?祁泠煜,如果没有努力过,你怎么知道不可以呢?”

    所以还是他太过懦弱了吗?祁泠煜紧握的手缓缓松开,整个人也像被抽干了力量一样完全瘫软下去。

    “煜哥哥……”舒落微眨了眨眼睛,将含在眼眶中的泪水憋了回去,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道:“三个月,我们留在这里三个月,就当给彼此一个机会,如果三个月之后你还是下定决心放弃这段感情,那我……就尊重你的决定,从此以后再也不打扰……”

    祁泠煜静静地望着她,沉默了良久才动了动嘴唇,一开口喉咙干得厉害,“我答应你。”

    四个字,重如万钧。

第六章 气氛诡异

    “谢谢。”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说完眼泪就已经掉了下来,舒落微抬起胳膊抹了一把眼泪,又孩子气地笑了起来,“我就知道没有人敢拒绝我的要求,就连最冷漠、最不可理喻的大皇子也不能!”

    “你啊……”祁泠煜的心被她稚气的话揪成一团,自己在她眼里到底成了什么样的人啊!

    “你怎么又欺负人了?”孟书贤刚从厨房出来就看到舒落微坐在小板凳上抹眼泪,而旁边的男人还是不可一世的冷漠样,心里的火又一下窜到了头顶,“一个大男人整天欺负小姑娘算什么本事,这还受着伤呢,要是不受伤,是不是准备直接动手了?”

    说起来孟书贤算个极胆小的人了,可就这么一个连伶牙俐齿点的姑娘都害怕的人愣是没把祁泠煜放在眼里,“你这样的人养在我家里就是浪费粮食,等你伤好了,赶紧给我有多远走多远!”

    祁泠煜眼皮突然一抬,锐利的目光如同一把刀一样直直地射向孟书贤,语气懒懒地问起了舒落微,“你告诉他,我要是走了你还在这待吗?”

    孟书贤当即眼巴巴地看向舒落微,目光之恳切犹如八十岁的老母亲看自己多年未归的儿子。

    舒落微不好意思地朝孟书贤“嘿嘿”笑了两声,然后十分坚定地回道:“不待了……”

    孟书贤登时垮了脸,恨铁不成钢地端着胳膊抖着手往舒落微面前走,一面走一面又要开动嘴皮子,“落微妹妹啊,我跟你说你这样可不行,对待男人怎么能言听计从啊……”

    舒落微已经堵上耳朵做好了忍受折磨的准备了,那边孟大娘端着盘子突然呵了一句:“孟书贤过来端碗!”

    孟书贤话说了一半,只能幽怨地看了舒落微一眼,转身乖乖端盘子去了。

    “哈哈哈哈……”等转身进了厨房,舒落微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从来没见过哪个男人像他那样婆婆妈妈,真是比凡间故事集里的唐僧还要能说……今天我跟他一起出去,他那嘴皮子就没合在一起过,天南地北乱七八糟扯了一大通。”

    “所以呢?”祁泠煜凉凉地扫了她一眼,声音异常地平静,“所以你是不是觉得有这样的人在身边时间特别快乐的一件事?”

    “嗯。”舒落微实诚地点点头,抱着祁泠煜的胳膊就往院子里的饭桌走。

    祁泠煜冷哼了一声,不肯跟着她往前走了,“我身体不好不宜久坐,你把我扶进去单独吃。”

    “身体不好?”舒落微看了眼放在门口的藤椅,再看看祁泠煜大爷笔直的背部,忍了又忍才没发出疑问:那你是在门口坐了这么久是如何做到的?

    “对,身体不好。”祁泠煜十分坦然地回答了她的喃喃自语,回答完还真觉得自己背后的伤口隐隐作痛,这……应该不算欺骗无知群众吧?

    等孟大娘真把饭菜端进房间的时候,祁泠煜忽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受。舒落微的手连筷子都握不住,而他又弯不下腰,总不能还让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喂自己饭菜吧?

    对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两个人眼对着眼干瞪了许久,舒落微终于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抓起桌上的勺子战战兢兢地舀了一勺子小米粥。

    “张嘴。”

    祁泠煜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有些发抖的手,紧抿着嘴唇不肯张口。

    舒落微急了,整个人站到他面前举起勺子往他嘴边凑,“你再不开口我就真握不住了。”

    “不需要你喂。”祁泠煜态度很坚决地往后一躲,一只手抬起来握住了她抖得越来越厉害的手腕,“去让那个男人过来。”

    “那个男人?”舒落微一愣,怔愣的瞬间祁泠煜已经反手夺过她手中的勺子,张口喝下了热气腾腾的粥。

    俊眉不动声色地皱了一皱,还真是烫,烫得人舌头都要麻了。

    见舒落微还站着不动,祁泠煜有些头疼地解释道:“去把那个像八婆一样的男人叫过来。”

    孟书贤被人连拖带拽弄进屋时,祁泠煜还是一副大爷的样子靠在床头的红木箱子上,一双眼睛凉凉地盯着侧门来回翻动的破布帘子,哪有一点病人的模样?

    一瞧见那张十分欠揍的脸,孟书贤当即就想端碗走人,可回头一看舒落微正两眼含泪,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

    不就是喂一个男人吃饭吗?他孟书贤又不是没照顾过病人!

    孟书贤心一横,捋起袖子抄起桌上的大瓷碗,如同奔赴边疆的战士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祁泠煜面前。

    “张嘴!”

    祁泠煜慢悠悠地看了一眼,薄唇一掀,“烫。”

    孟书贤的脸抽了抽,又咬牙切齿地端着碗呼呼啦啦搅了无数圈,直到小米粥上的烟气都散了,他才皮笑肉不笑地舀起一勺,语调怪异道:“大爷请吃饭。”

    舒落微站在门口看着两人诡异的互动,忽然觉得浑身一震恶寒,双手捧着装着桂花饼的瓷碗,趁早溜之大吉了。

    两个男人相对喂饭的情形一直持续了十几日,直到某日孟书贤按照惯例端着瓷碗过来喂饭时,祁泠煜抬手夺了碗轻飘飘地来了句:“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出去吧。”

    孟书贤一口气没吐出来,险些就要架起胳膊给人一巴掌了,不过胳膊一抬起来看到祁泠煜跟冰碴子一样的眼神,又默默地放下了手掌,一步三叹地往外走。

    “出去的时候记得把落微叫进来。”

    他是病人……他是病人……不跟病人一般见识。

    孟书贤深吸一口气,再次把自己想要打人的冲动压了下去。

    不过祁泠煜并没有如愿见到舒落微,自从手上的疤都脱落以后,闲不住的某人就开始围着村子乱跑。

    遥水村在京都之南,与护城河隔了一座不算太高的山,山前有个一条蜿蜒的河流,有山有水的环境令村民十分满足。所以遥水村人在村子里祖祖辈辈生活了几千年,都属于相当安分的角色。

    喜欢吃鱼的就造船捕鱼,喜欢打猎的就上山捉只野兔,喜欢种田的就在山下开垦荒地,一年当中除了过年要出去置办年货,村里人基本不会离开村子半步。

    村口那群妇女整日聚在一起聊聊这家八卦,扯扯那家理短,过得相当乏善可陈。没过两日舒落微就认全了村口几个妇女,外加几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后来某个寡妇看中了她的样貌,非要拉着她回家见见自己儿子,吓得舒落微再也不敢往村口跑了。

    于是百无聊赖的舒落微又盯上了每日都要出去采药的孟大壮,拿着根削得尖利的木条乐呵呵地上山捉兔。

    将到傍晚的时候孟书贤才在遥水河岸等到采药归来的两个人,舒落微走时拿的木棍已经不见了,整个人一瘸一拐地耷拉着脑袋走在孟大壮身后。

    “那个……姓齐的男人找你!”孟书贤赌气地扔下一句话,不等问出下句话舒落微就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噌噌地跑出了老远。

    “哎!你的腿!”孟书贤高喊一声果然人连头都没回。

    孟大壮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将悲伤的药篓一松扔到了人怀里,“就知道心疼人家姑娘,你自己老爹还背着东西呢!”

    孟书贤抱着药篓急匆匆地走到老爹面前,面露忧色,“那爹……落微她伤得中不中啊?”

    “没伤到骨头,安分两天自己就好了。”孟大壮深沉地捋了一下胡子,表情很凝重,“我跟你说这丫头你想都不能想。”

    “为什么?”孟书贤相当委屈,“姓齐的男人一点都不喜欢她!”

    孟大壮再次凝重地看了儿子一眼,恨恨道:“你呀,真是个榆木脑袋!要是不喜欢谁愿意天天看着这么一个蠢丫头在自己面前晃?前几天做饭差点把厨房给我烧了,今天捉个兔子又把自己摔成这样……真是能折腾……”

    不知道自己被嫌弃的舒落微正屁颠屁颠地往舒家小院跑,长时间照顾病号都养成了习惯,只要她一听说祁泠煜怎么怎么了,下意识就会觉得人伤口又出问题了。

    说起来也怪她自己,某次受不了祁泠煜冷冰冰的态度,发了小脾气摔东西就要走人,祁泠煜一声不吭地拉住人不肯放行,结果在拉扯间伤口裂开,被孟大壮指着脑袋数落了整整一个时辰。

    回去的时候祁泠煜正半躺在床上看书,见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他将书本一合,淡淡地问了一句:“回来了?”

    舒落微瞧着他红润细腻的脸,懵懵地眨了眨眼睛,“你没事啊?”

    祁泠煜袖子一摊,“如你所见。”

    “孟书贤刚守在小河边等我,刚瞧见人就急急忙忙地跟我提起了你,我还以为你……”声音一停,舒落微摆了摆手 “不说也罢,估计是孟书呆皮又痒了。”

    “是我让他找你的。”祁泠煜伸出两根手指压平了翘起的书页,转头的时候舒落微刚好一瘸一拐地往小桌走去,风轻云淡的眼神落到她衣衫划出口子的小腿上时陡然一沉。

    “你又跑到哪里去了?”

第七章 女中豪杰

    舒落微仰头喝了一大口水,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才空下来回答他:“上山捉野兔了。”

    祁泠煜的眼睛一眯,语气已经转变成了无可奈何,“野兔呢?”

    “跑了。”见祁泠煜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舒落微连解释道:“其实就差一点,我都拽到兔子尾巴了。”

    “然后呢?”

    舒落微垂下脑袋,嘿嘿笑了两声小声道:“摔了一跤。”

    “过来。”

    舒落微抬头偷偷看了一眼祁泠煜略显严肃的面容,慢吞吞地往前挪动,“其实也没什么事,孟大叔说休息几天就好了。”

    祁泠煜紧抿着唇不说话,胳膊一抬就将人拉倒在自己面前,另一只胳膊一手便顺利地把人抱在怀里。

    腰被人揽住的瞬间舒落微像只被烤熟的虾子,脖子脸腾一下通红,不等她挣扎着爬下去,那双温热的手就紧紧地握住了她的脚踝。

    鞋袜褪去,肿得老高的脚踝就暴露在空气中,祁泠煜目光一沉,故意重重地捏了一下红肿的皮肤。

    舒落微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下意思地扭着腰往后退结果一下撞到祁泠煜下巴上,还没来得及喊疼,一只大手就严严实实地罩在了她的脑袋上。

    “别乱动。”祁泠煜的声音又低又沉,落在耳边的气流如同一道跳动的丝线,从耳畔波动到心尖,惹得人心脏加速跳动起来。

    修长的手指从她光洁的足面一直滑到红肿的脚踝,滚烫的温度也顺着他的之间传入她的肌理。一次次的摩擦,一次次的揉搓,原本隐隐作痛的肌理似乎完全安分下来,剩下的只是皮肤接触时产生的滚烫的温度。

    舒落微红着耳朵偷偷地抬起了头,眼前的人正神情专注地为自己按压伤处,浓密地睫毛闪动,一下一下,如同不断震动的蝶翼。

    许是两个人贴的太近,舒落微总觉得自己的心跳没了限制,脑海中也全是画本子里温柔缠绵的画面,混乱的思绪在看到祁泠煜同样通红的耳朵时仿佛有了出口。

    她入了魔一样缓缓抬起了手掌,指尖轻轻一点落在了他红得发烫的耳朵,嘴里喃喃地念道:“煜哥哥,我想亲你一下。”

    祁泠煜手上的动作一顿,近乎凝滞的目光一点点挪到舒落微的脸上,似是迷茫,似是呆滞,长久地望着她几乎痴迷的脸,薄薄的唇微微一动,没有任何言语。

    舒落微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拉着祁泠煜的衣襟俯身吻了下去。唇瓣相贴又离开只在眨眼之间,可吻过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十分缓慢。

    祁泠煜仍是没有说话,揽着她腰肢的手仍紧紧抱着,放在她脚踝的手仍轻轻搁置,而他却像个雕塑一样完全没有了动作。

    沉寂了良久,舒落微终于艰难地开了口:“对不起。”

    她从来没有吻过哪个男人,更没有想过吻了之后的第一句话会是“对不起”,可祁泠煜冷漠的态度让她有些惶恐不安。

    祁泠煜仿佛从梦中醒来一般,胳膊一收将人再次拉到了自己怀里,双手捧着她的脸,两个人对视着,他终于眨了下眼睛,轻轻道:“其实刚刚那个不叫吻。”

    话音刚落,薄唇落下。滚烫的呼吸,混乱的鼻息在一瞬间纠缠在一起,如同两个人纠缠的舌,磕磕绊绊的齿。

    舒落微就像一个被抽去骨头的玩偶,完全倒在了他的怀里,感受着来自祁泠煜隐忍的狂风暴雨。

    从前读书的时候她曾看到过这么一句话“只羡鸳鸯不羡仙”,相思这么苦,相爱这么难,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痴男怨女为了一个“情”字为难自己?

    当她躺在祁泠煜怀里,两个人的心真正连在一起的时候,她才陡然发觉,爱情之中片刻的快乐就足以让人飞蛾扑火般地追求。

    祁泠煜终于收起攻势的时候,舒落微已经全完傻了,一双溜圆的眼睛无神地盯着面前的俊脸,双颊红得火烧一般。

    “你这么傻让人如何是好呢?”祁泠煜捧着她滚烫的脸,低低喟叹,“幸亏他们都是傻子……”

    所以那些人才没有在未曾相识的日子里欺负过你。

    轻轻浅浅的气流飘散在人脸上时,舒落微眨了眨眼睛,脸又一次爆红起来,“我……你……”

    祁泠煜的心情似乎很好,唇角一勾,落在耳根的拇指一滑从她红艳艳的脸颊点到了鼻尖,“下次不要出去乱跑了。”

    温柔如水的眼眸,深情款款的语调,舒落微望着他刀削般的侧脸,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等人眼角流露出浅浅的笑意时忽然又反应过来,连声道:“不行……不行,不出去我能干什么啊?”

    “你出去又能做成什么事呢?”看见舒落微哭丧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祁泠煜心一软又退了一步,“实在想出去的话我可以陪着你。”

    舒落微自觉地往一旁挪了挪,直到完全感受不到他喷洒在脸上的气流了,才停下不安分的动作连连摆手道:“不行,你要留在这好好养伤。”

    “两个选择,要么你陪我留在这养伤,要么我陪你出去胡闹。”

    一句话过后,方才的浓情蜜意荡然无存。

    舒落微蹭一下站起来,扶着床头的木箱子,俯视着祁泠煜,沉着脸相当有骨气地保持了沉默。

    僵持了许久,祁泠煜最终做出了妥协,留在家里教舒落微下棋。

    遥水村里虽然办了个学堂,也有几个识字的年轻人,但闲来无事拿下棋当消遣的还真一个没有,找不到棋子的舒落微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某对隐居山林的小夫妻。

    为了把握最后一次外出的机会,舒落微最后是扶着祁泠煜一起去的。

    外出的那天天气极好,于是金灿灿的阳光往祁泠煜病态的脸上一照,本就白皙的脸更是一片惨淡。

    舒落微心中愧疚,一路上又是遮阳又是扇风,好不殷勤。

    可惜两个人到的时候小夫妻并不在家中,舒落微站在栅栏前喊了许久声都不见人回应,就要垂头丧气地打道回府时,祁泠煜突然来了赏花的兴致。

    整洁的小屋后面是一片茂盛的桂花林,林中的树木虽然个头不是很大,但每一株都开得十分旺盛,零零星星的黄/色花蕊在绿叶的掩映之下犹如含羞带怯的二八少女,时而正朵悬挂枝头,时而露出一星半点颜色,有的只剩下沁人心脾的芳香。

    舒落微一走进树林就完全忘了身边的人,一会摸摸这朵,一会闻闻那株,忙得不亦乐乎。

    祁泠煜跟在她身后,脸上表情也忍不住愉悦起来,“你很喜欢桂花吗?”

    “喜欢啊……”舒落微站在一簇繁花之后露出脸来,明亮的眼睛里欢快地闪着光,“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其实我还是更喜欢梅花。”

    回想起两人关系最为亲密的时刻应该就是舒落微在皇宫的那段时间,梅开正好,一人赏花,一人泡茶,相处得温馨而又雅致。所以一想到梅花,舒落微脑海里最先出现的就是祁泠煜烧火烹茶的身影,那份独一无二的静好,独一无二的温柔仿佛化成了梅园里铺天盖地的红色。

    从此鲜红的梅花再也不是单纯的花朵,还是她心中最为珍贵的一抹剪影。

    桂花林间忽传来一阵枝叶晃动的声音,循声望去,莫良正拿着竹竿站在一株桂花树的枝干上摘花。桂花树并不是特别高大,人走上去晃得厉害,枝叶摇晃间发出挺大的声响。

    齐禄一手提着竹篮,一手抓着跟树枝,眼睛紧紧跟着莫良跳跃的身体来回转动,那神情就像只看到了猎物但又抓不到的野兽,要多紧张就有多紧张。

    祁泠煜看了一眼站在树杈间走路的莫良,然后直直地看向舒落微,眼神里带着几分了然。

    来之前舒落微向祁泠煜吹嘘过,村西头那对田园夫妻是如何的潇洒快活,如何的风流不羁,结果初次见面就……是如此尴尬的局面。

    干笑了两声之后,舒落微强行解释道:“我还忘记同你说了,这位女子也是为女中豪杰,拳脚功夫相当了不得。齐禄他这是爱妻心切,所以才表现的如此……嗯……紧张,其实啊……”

    话音未落,那边就传来一声惨叫,舒落微口中的女中豪杰如同一块从天而降的陨石从树枝上歪了下来,期间还砸断了两根粗壮的树枝。一大堆东西稀里哗啦掉下来时,齐禄眼神极其毒辣地飞身一跃,然后准确无误地将莫良抱在了怀里。

    舒落微砰砰直跳的心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那边就传来莫良叽叽喳喳吵闹的声音:“你怎么就摘了这么一点东西!亏我还这么努力,差点从树上掉下来摔死!”

    祁泠煜淡淡地看了抱成一团的两个人,抬手拍了拍舒落微的肩膀,语气很是深沉:“女中豪杰啊……”

    独自窘迫之时,祁泠煜已经负着手走向还在吵闹的某对夫妻,明明他身上穿的是一套灰褐色的布衣,可迈起步子来仍给人一种翩翩公子的感觉。

第八章 叔侄相见

    天生丽质啊!舒落微默默感叹一句,拖着一瘸一拐的腿急急忙忙追了上去。

    见有人过来莫良立即从齐禄怀里跳了下来,将乱了的衣服一整故作严肃地站得笔直,不过看到祁泠煜那张俊俏的脸蛋时,她又彻底放飞自我了。

    “你是哪家的公子,我之前怎么从未见过你?”莫良一步跳到祁泠煜面前,眼中的惊喜几乎已经溢了出来,“要是新来的也行,今日我便同你交个朋友,我叫……”

    被晾在一旁的齐禄终于无法忍受自家妻子的言行,一把将人拉到身后,然后近乎冷漠地打量着祁泠煜,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之后,正要开口询问,舒落微慌忙从两棵桂花树间跑了过来。

    “齐大哥好,这是我的朋友……,跟你同姓也姓齐。”

    齐禄将宽大的衣袖往身后一甩,脸色依旧不是很和善,“齐公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祁泠煜眼睫微扬扫了齐禄一眼后唇角一勾,整张脸如同春风拂过一半柔和,“如你所见,借宝地赏花怡情罢了。”

    “既然借我的地方赏花,那齐公子可要好好回答在下的问题了。”齐禄拉住了一旁躁动不安的妻子,说起话来仍是不紧不慢,“不知公子祖乘何人,又是哪家齐姓?”

    祁泠煜眉梢微挑,眼中浮现出几分兴味的神色,“寻常的齐氏人家而已,就算说明了身份公子怕也不会认识,况且赏花是风雅的事情,何必非要纠结这些俗套的问题?”

    “这位齐公子说的是,来者是客,夫君为何非要用这种态度对人家?”莫良瞪了齐禄一眼,然后三步两步走到舒落微身边,脆声道:“而且我与落微早就是朋友了,既然是朋友带来的人就更要以礼相待了。”

    话音一转,莫良的目光落在祁泠煜身上时明显多了几分色彩,“不知公子可愿意到寒舍一坐,莫良也好备上茶水以表心意。”

    祁泠煜风度翩翩地侧过身子让路,“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莫良端上来的是上好的龙井茶,虽谈不上珍品,但在偏僻的遥水村是绝对找不到的。

    热茶入口时祁泠煜脸上又浮现出兴味的神色,眉毛轻挑,眼梢微斜,当真一副风流浪荡的公子哥模样,看得莫良忍不住拍着桌子一声接一声地吸气。

    齐禄冷冷地看了祁泠煜一眼,闷着头一杯接一杯地喝茶,脸黑得跟涂了墨汁一样。

    因气氛太过于诡异,两壶茶喝完舒落微都没想起来前来拜访的本意,反倒被齐禄赶到后山摘花去了。当然,临走的时候自然带上了深陷花痴无法自拔的莫良。

    两个女人一走,气氛立即变得剑拔弩张。

    齐禄将手中杯盏随意地往桌子上一抛,看向祁泠煜的目光愈发的深不可测,“齐公子……说起来你应该叫我一声叔叔吧?”

    祁泠煜倒是没想到对方如此直接,微微一愣后便摆正了神色,“多年未见,想不到叔叔竟过得如此快活。”

    “快活?”齐禄自嘲般勾起唇角,轻轻叹息的模样竟与祁泠煜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仿佛都带着看透人心的锐利锋芒,“匆匆三十余载我怕是只有这几年的快活日子,今后的生活谁能说得准呢?”

    祁泠煜捧着已经冷掉的杯盏,手指一动晃了又晃,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其实关于齐禄……祁君然的事情,他也是早有耳闻了。

    当年先帝曾娶过三位女子,最早的那位女子红颜薄命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独留下一男一女艰难地存活在后宫之中。之后娶的女子就是祁泠煜的祖母,两人婚后虽未传出来恩爱有加的消息,但到底还算相敬如宾,于是祁泠煜的父亲就在这样的情形下出生了。先皇后留下的子女向来隐忍惯了,后出生的又是温和安静的性子,本该勾心斗角的几个人相处还算十分融洽。

    若是上天就这样安排,说不定最后还可以上演一出父慈子孝,兄弟恭顺的局面。可偏偏皇长子在十六岁的时候得了重病,药石无医之后一命呜呼了。长公主无法接受相依为命的哥哥突然离世,日日说神念鬼,更有甚时指着宫人说是奸人害命。先皇本就对这对死了母亲的儿女怀有愧疚,再听到女儿疯疯癫癫的言语,心中更是难受。

    人心愧疚之时也是最容易被人利用之时,朝中有对孔家眼红的大臣世家起了邪念,可以将一系列意外引到后宫独大的孔家女儿身上,同时又将一位和已故皇后面容相似的女子送进了皇宫。

    猜忌,心疼,气氛,多种情绪导致原本相敬如宾的夫妻,几乎反目。诸多不顺心的事宜让先皇无法自拔地迷恋上了新入宫的女子,盛宠之后女子顺利诞下一子,也就是祁君然。

    可惜祁君然出生时先皇已经把事情理了个清清楚楚,能惩罚的都惩罚了,该记恨的都记恨了,剩下的就只是皇宫里这对尴尬的母子。一没有强硬的背景,二没有皇帝的宠爱,生活在依权附势的皇宫自然是半百艰难,万分凄苦。

    祁君然的母亲也是个有野心大的女人,眼看着皇帝日渐老去,皇后之子在朝中的权势愈发壮大,她竟勾结了宫中一众眼红的女子已经宫外的势力发动了一场兵变。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该登位的还是登位了,该惩罚的还是惩罚了,唯独剩下了一个年幼的祁君然尴尬地摆在众人面前。先皇不忍,皇帝仁德,祁君然好不容易保住了一条小命,不过也彻底失去了自由。二十余年的人生,无数个孤单冷清的日夜,本该风光一世的皇子却只能对着深深的宫墙自嗟自叹,人生凄苦未来无望。

    之后发生的事情祁泠煜多多少少也目睹了,这个挂名皇叔在某次宴会上偶遇了兵部重臣的女儿莫良,两人是一见钟情,相思难断。

    那时候祁泠煜是在看不懂祁君然,放着富贵无忧的生活不过,干嘛非要给自己找麻烦呢?他也远远地见过那女子一眼,御花园的花丛中莫良穿着花花绿绿的裙子捉蝴蝶,那模样也只能称得上天真烂漫吧。反正和他脑海中的倾国倾城完全不搭边。

    但是祁君然大可凭自己的身份娶个貌美如花女子,管它是歌姬舞姬,还是异域风情的妖艳女子,只要是无权无势的大都可以。那时候不懂得感情的珍贵,祁泠煜总觉得他会知难而退,乖乖娶上一堆漂亮的妻妾,继续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赏花饮酒,品诗喝茶,祁君然和莫良愣是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逍遥了好一阵子,那段时间皇帝多次明里暗里提醒警告,好心的臣**人也在旁劝着,可两个人不肯听。最后皇帝大手一挥往祁君然身边塞了十余位西域女子,并亲自在可靠的大臣家眷中为他挑选了妻子。

    大婚在即的前几日,祁泠煜在御花园的梅园尽头遇见了祁君然。那时候梅花刚谢一地春红,祁君然独自坐在乱红之中喝酒,不知是不是同病相怜令他心中起了涟漪,祁泠煜第一次走到这位挂名的皇叔面前说了话。

    具体说了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大抵也是劝告祁君然接受皇帝的安排,安安稳稳过完一生吧。那时候祁君然提着酒壶笑眼看他,等笑够了才回他一句话:“与其没有感情地活着,倒不如死去!”

    如此决绝,如此洒脱,可惜当时祁泠煜并未经历之后的事情,所以无法理解当时祁君然心中的仇恨与无奈。那几日他的脑海里一直盘旋着祁君然孤独而又绝望的话语,心里隐隐觉得会有大事发生,可会有什么事呢?难道祁君然真会抗旨不尊,选择死去?

    他隐隐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大婚当日祁君然趁乱逃走,一路追兵追到翠微山上时,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双双跳下悬崖,尸骨无存。

    婚事取消了,皇帝悬着的心放下了,一众看热闹的大臣也纷纷散去,宫内再没有关于祁君然的任何消息,一个身份尊贵的皇子就这样被人遗忘在角落。至于莫良的父亲,本该前途无量的人,后来竟也被冷落到寂寂无闻的地步。

    后来再想起那个年龄差距不大的皇叔,祁泠煜能想起的还是那句泣血般的话语:“与其没有感情地活着,倒不如死去!”倘若他真的如愿死去,也许真的是快活的吧……

    可是祁君然不但没有死,反而过上了神仙眷侣般的生活。祁泠煜不得不承认看到两个人在桂花树下打情骂俏的情形时,他的心里全都是羡慕。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也这样遐想过关于自己的未来,和最爱的人过最喜欢的生活,没有权谋,没有争斗,有的全是欢喜与爱情。恨只恨命运不肯把选择权交到他的手中,一次次地紧逼,一次次的刀戎相见。

    他真的怕了,怕自己不仅没有过上想要的生活,还赔上了自己无法接受的代价。

    舒落微说的对,他太过懦弱了。

第九章 两全其美

    一双含着泪的眸子从脑海一闪而过,祁泠煜苦笑一声,低头喝了一口凉透了的茶水,再抬起头时脸上没有了任何锋芒。

    祁君然将他落魄的表情尽收眼底,好端端的一个皇子流落到偏僻乡间,他就是再不问世事也该猜到了意料之中的事情发生了。

    斟酌良久,祁君然终于缓缓开口:“你似乎过得很不好。”

    “皇家的事有谁能说得清呢?”祁泠煜垂下眼睫,又将满腔的情绪掩藏,“其实我挺羡慕你的,脱离了身份的限制,带着妻子在这世外桃源快活。你或许能猜得到,这几年皇宫中又开始乱了……”

    说到后面祁泠煜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无奈,察觉到自己语气不对,他轻咳了一声换了副轻松的语调道:“我忘了,现在你对这些事情应该完全不感兴趣了吧。”

    “不,该知道的还是要知道一点,不然……”祁君然眼一抬,有些不友好地看了祁泠煜一眼道:“不然我那妻子就该跟着别人跑了。”

    祁泠煜被他别扭的语气惹得想要发笑,“不过是开了个小小的玩笑,皇叔怎么该跟侄儿一般见识?”

    祁君然摩挲着白玉杯盏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幽怨地冒出一句:“等哪天舒家丫头看上了别的男人,你再来跟我谈这件事。”

    祁泠煜一愣,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两张不同的脸。一张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尤其是那双桃花眼不停地冒光,但是细细一想还是有点娘气。另一张呢鼻梁英挺,凤眼勾人,再一想人笑起来的模样,嗯……实在是有辱风范。

    归根结底,祁泠煜对自己的外貌还是自信的。于是再回答祁君然的问题时祁泠煜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这一点还请皇叔放心,对于她我还是极其信任的。”

    祁君然回想起初遇舒落微的情形,那时自己因为外出特意换了件崭新的长袍,仪容什么的也用心打理过,可舒落微看到自己时完全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女子该有的矜持与羞怩都没有。

    回想起当初与莫良初识的时候,京中许多公子哥为了攀附莫家这个大树,派出去的媒人几乎都要踩断了莫家的门槛。虽然说其中多是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可也有面容俊俏,才学一等的男子,那时候莫良是怎么做的?见都不见,直接赶走。

    这样一想,祁君然原本郁郁的心情开朗了许多,再看向祁泠煜的眼神也带了几分耐人寻味的光芒,“你还是太年轻了,她现在不会对别的男人动心是因为她经历的事情太少了。年少无知的时候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等看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她就会发现世上好男人多了去,哪里缺你一个?”

    见祁泠煜神色变得晦暗不明,祁君然叹了口气,沉吟道:“我看得出来那丫头现在是真的在乎你,你也要多注意一点,别等到人没了耐心与热情转头跟别人跑了,你再开始后悔。”

    青砖红瓦的房屋之后传来一阵笑闹声,轻快的笑声如同叮叮当当的溪流随着花香蔓延开来。祁泠煜听着那笑声有一瞬间的失神,转而又怅然若失地低声道:“我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有时候有些事身不由己罢了。”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祁君然听着那笑声脸上也忍不住浮现出一丝笑意,“当年我和莫良双双坠崖,命悬一线的时候,我心中也曾后悔过。为什么不肯接受命运的安排呢?为什么要放弃安稳的生活作践自己呢?为什么要如此拖累最爱自己的人呢?我一遍遍追问自己,直到最后看到了莫良带着微笑的脸。”

    “她竟然笑着对我说‘君然,我们终于自由了’,一瞬间我就释怀了,是啊,我虽然失去了高贵显赫的身份,但我拥有了自由,而且拥有了选择人生的机会。人生大抵就是这样有所舍就会有所得,两全其美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是么?”虽是疑问,但祁泠煜的脸上却是满不在乎的神色,“侄儿想和皇叔打一个赌,只要皇叔肯鼎力支持侄儿,事成之后不仅是两全其美,而是万事皆如意。”

    此言一出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两人虽以叔侄相称,说到底还是隔着仇恨的陌生人。祁君然微微眯眼睛,抿着嘴角,脸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无声地对峙良久,祁君然终是先冷冷地笑了,“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什么皇叔?我已在这荒僻的村子里隐姓埋名生活了五年,连外面的形势都不大清楚了,哪里有的通天本事能支持你呢?”

    祁泠煜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眼睛微微垂下,一张脸写满了耐心寻味的神色,即使是静静地坐着不说话,也给人一种深深的压迫感。

    默了良久,久到祁君然想要起身离开,祁泠煜才突然抬头道:“男儿志在四方,难道皇叔就甘心在这荒芜之地隐姓埋名一辈子吗?难道就忍心看着自己心爱之人有家不能回,有亲不能认吗?”

    最后一句话犹如利箭刺入心底,祁君然脸色一白,颓然地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望着祁泠煜动了动嘴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今日叨扰了,若有需要皇叔大可到孟大夫家中找我,侄儿等着那一天。”

    留下一句丝毫不掺杂感情的话,祁泠煜转身离开。

    祁君然独自坐在空荡荡的院落,望着一树的黄/色花蕊发呆。

    那年他与莫良初识,满腔的爱恋与相思烧的人坐立不安,辗转难眠,某天他终于受不了相思之情的折磨,傍晚的时候偷偷溜出了皇宫。莫良的闺房前就有一棵四季桂,当时花开正好,他就站在花香浓郁的树枝间透过雕花窗棂偷偷看莫良与人交谈。他永远无法忘怀莫良发现他的那一瞬间脸上自然流露的惊喜神色,飞扬的眉眼,翩翩而来的裙角,比一树繁花还要明艳。

    那个时候不仅皇帝反对他们的感情,连莫家人也是百般阻挠,经常偷偷摸摸溜出府的莫良每一回都要抱怨自己的爹娘,更有甚时直接嚷嚷着要断绝父母关系。这大概便是血脉亲情,即使嘴上说得再绝情,可心里仍是挂念得紧。

    隐姓埋名的五年,莫良曾无数次对着成片的桂花树发呆,即使她嘴上不说,祁君然也知道她心中所念。可是,他能为她种上漫山遍野的桂花树,也不能让她名正言顺地见一次爹娘。

    祁君然,你还真是无能啊。

    双手握成拳狠狠地砸在了光滑的桌面上,隐隐作痛的骨节更是激起了他的男儿血性。仅仅因为一个人的到来,他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回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你怎么了?”莫良推了一下呆若木鸡的丈夫,眼睛睁得极大,“难不成真生气了?我也就是开个玩笑,哪里真看上了别的男子?”

    祁君然叹了口气,拉着莫然的手将人揽到了怀里,下巴埋在她温热的脖颈间久久没有言语。

    成婚多年两个人早就习惯了细水长流的生活,祁君然突然的温情让莫良有些手足无措。轻微地动了动发痒的脖子,莫良红着脸干咳了一声:“真生气了?”

    “良儿,你可曾想过有朝一日名正言顺地以莫家小姐的身份回到京城?”祁君然的话语极轻,似乎是喃喃自语,带着几分迟疑与试探。

    莫良的身子一僵,然后顺从地靠在了他的怀中,低垂的眼睛闪动掩盖了所有的情绪,她的声音也是轻轻的,“你是不是后悔了?”顿了一下又道:“今日来的那个男人是来找你的?”

    祁君然抱紧了她的腰,温声答道:“不是,我只是想问你若是有一个机会摆在我们面前,抓住了,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到京城,回到本该属于我们的生活轨迹。若是放弃了,我们就只能隐姓埋名在这荒僻的山村生活一辈子。良儿,你想不想回到父母身边?”

    “是不是和那个男人有关?”

    莫良的心思虽然单纯,但识人的本事还是有的,那样一个气势逼人的男子怎么可能出生于破落的山村之中?只是……能有翻云覆雨本事的人会是什么身份呢?

    “这些你都不用管,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心中所想。”祁君然双手扳正莫良的肩膀,两人贴面对视,他深邃的眼中全是化不开的深情,“良儿,我是你的夫君,有责任让你过上最想要的生活。”

    如此深情足以让任何一个女子沦陷,莫良眼中闪着亮亮的光,埋藏在心中许久的话语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最后仅念出一个“我”字便沉默了。

    思绪回转,眼神闪躲,她重新开口时已经换上了较为冷静的语调,“归园田居,于你于我都是最好的生活。君然,我不需要你再为我做出任何改变了。”

    祁君然的手一寸寸收紧,直到双手紧握成拳才缓缓吐出几个字:“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此生有幸,让我遇到一个如此勇敢善良的女子,所以我也并将用行动来回馈这样的恩赐。

    有舍才会有得,这话祁泠煜不信,他祁君然也不信!

第十章 怪异妇人

    从莫良家回来后祁泠煜的心情就非常好,即使嘴上不说,舒落微还是轻易地看到他嘴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那姓齐的男人竟有这么大本事,聊一次天还能把万年冰山脸融化了?

    偷偷瞧了面前人好几次,舒落微都没敢开口问原因。倒是祁泠煜受不了她那满是好奇的目光,放下手里已经晒干的草药,眼梢一扬道:“莫不是我脸上开出了花,竟然你这样如饥似渴地偷看。”

    如饥似渴……舒落微登时闹了个大红脸,但碍于孟大娘就在一旁忙活,她也不好意思大声反驳,只恼羞成怒地瞪了人一眼,气冲冲地跑到院子面前收草药去了。

    望着人负气的背影,祁泠煜失笑,心里的欢喜如同春日旷野里初生的野草一般疯长。若是心中设想当真能实现,那么他就不用再忍受相思之苦,也不用再一次次残忍拒绝舒落微的心意。

    联想到舒落微厚着脸皮扑上来的情形,祁泠煜嘴角微微上扬,他真是爱极了被她明目张胆爱着的感觉。三个月,他还有三个月的时间能尽情享受这样的时光。三个月后,迎接他们的将会是天高水长,一世恩爱。

    祁泠煜的情绪变化孟家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晚饭将竟的时候孟大壮特意清了清嗓子,用委婉又含蓄的语气下了逐客令,并热情地表示自己愿意送两个人顺利回到家乡。

    这么一提醒舒落微才发现两个人已经在孟家将近白吃白喝了一个月,前段时间祁泠煜身上的上太重不宜舟车劳顿也就罢了,如今好手好脚的两个人还赖在别人家的确有点不合适。

    舒落微放下筷子本想言明离意,话到嘴边又想起了好不容易与祁泠煜定下的三月之约。若是不能把握住这次机会,她和祁泠煜可能真的要老死不相往来了。

    思及此,舒落微将目光落在祁泠煜身上,清澈的眸瞳中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哀求。

    面对四双心思各异的眼神,祁泠煜十分坦然地吃掉碗里最后一粒米饭,然后才不紧不慢地环视一圈,缓缓道:“其实这个问题齐某早就考虑过了,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开口,既然今日孟老提出来了,那么在下就说说自己的想法。”

    舒落微瞧着他气定神闲的模样心里就慌了,可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只能低着头一个劲地咳嗽。

    祁泠煜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抬手将面前的清汤放到了她面前,“嗓子不舒服就多喝点汤……”说完又转头看向神情紧张的孟大壮,音调一转道:“我们两个大活人一直在这里白吃白住也不合适,但回去之后那奸人怕是仍不肯放过我们。不如这样,由我出资在孟先生的小院前再搭一间房,我和落微就暂住在那间房中。”

    言罢祁泠煜笑着看了一眼正偷笑的舒落微,语气不知不觉带了几分平和,“至于饮食暂时还需要劳烦孟大娘,不过在下会进山打猎出资购粮……如此可好?”

    “买吃的就不用了,家里粮食够。”解决了一桩大事孟大娘心底一松,不过再仔细一想新的问题又来了,“但是要是再盖一座房子的话,要花费的时间可不少啊。”

    孟家本来就很小,之前一家三口住着勉强还算合适,可舒落微和祁泠煜一来就完全不行了。一对老夫妻住一间房,舒落微占了一间房,养伤的祁泠煜谁在院中的棚子里,而孟书贤就只能卷着铺盖打地铺。这样的生活就算孟家人不提出来,祁泠煜自己也会受不了的。

    修建新房在普通的村民看来兴许是件挺难的事情,不过到了有钱有力的人面前就不成问题了。“这一点孟大娘不用担心,我会找到朋友帮忙,房子三天后应该就能建成。”

    对于祁泠煜随口说下的话,孟家三人都保持着怀疑的态度。

    结果第二日一大群泥瓦匠出现在孟宅外,一大早起来遛弯的孟书贤见到这么大的阵仗吓得揉揉眼又推门跑回了家。

    一天进山采石,一天休憩房屋,一天置办家什,三天之后两间崭新的石屋就出现在孟宅对面。

    遥水村又来了对年轻的富贵夫妻这一消息随着房屋的建成飞速传开,一大群闲来无事的妇女扎堆来看着热闹。

    众人一看到坐在门口晒太阳的舒落微当即就炸开了锅,尤其是当初想要把人介绍给自己儿子的老寡妇登时黑了脸,“恼了半天原来就是这丫头啊,你说这人都成亲了怎么没有一点为人妇的羞耻心?整日在外面招摇,还把我骗得好惨哦!”

    “得了吧,你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人家就算没成亲也不会看上你那个好吃懒做的儿子的!”

    不只是哪个心直口快的妇人在人群中说了一句,于是众人哄然大笑。

    那寡妇受不了一众妇人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扭着肥胖的身子转头就往回走。走到路口的时候斜刺里冒出一个人直直地撞向寡妇,寡妇被人撞得往后退了一大步,待看清人是谁抬腿就是一脚,一边踹一边骂道:“你这要死不死的疯婆子净会出来吓人!”

    寡妇口中的疯婆子被踢翻在地,脑袋撞在凹凸不平的石头上发出不大不小声响。等人坐起来时,捂住脑袋的那只手间不断有鲜血冒出,粘腻的液体淌过已经辨不清颜色的衣物,顺着胳膊抵在了青黑色的石头上。

    一见到血色寡妇的气势立即就弱了下来,不过仍是骂骂咧咧了好一会儿才肯走。

    舒落微早就注意到不远处杂乱的人群,直到寡妇扭着身子离开后她才看到仍坐在地上傻笑的疯女人。

    目光接触的一瞬间,那疯子竟朝着舒落微咧开了嘴。

    污秽不堪的脸,痴傻疯癫的表情,挂着口水的嘴,可那双眼睛却如同暗夜里突然出现的一对大红灯笼,明亮得令人胆战心惊。

    那疯子好像认识舒落微一般,笑着站了起来,然后一步步朝舒落微走去,咧开的嘴一开一合不停地在念叨什么。

    待走得近了,舒落微才听见她在说什么,“我的女儿啊,你终于回来了。”

    一声一声,又低又沉,如同画本子里招魂的巫婆所念的咒语,配上那人脸上诡异的笑容,让人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这疯婆子怎么又跑出来了?真是招人晦气!”几个妇人纷纷捂鼻退让,咒骂的声音不绝于耳。

    最后是孟书贤黑着脸将那疯子请进了小院,毕竟是一个村的邻居,孟家人没道理不管。

    等清理了伤口,洗净了脸上的污垢,舒落微才敢进去偷偷看一眼令人心中发憷的疯子。

    “女儿啊,你回来了……”

    女人痴呆的脸在看到舒落微的刹那又出现了诡异的笑容,连声音都带着“嚯嚯”的笑声,如同年久失修的老风车一般响个不停。

    舒落微木讷地站在门口面对着女人痴傻的笑,仿佛掉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洞之中,四处无光,唯有那张笑得变形的脸愈发地狰狞,像是个古老的咒语,一点一点朝她逼近。

    那张丑陋的即将飘到舒落微眼前时,舒落微的瞳孔猛地收缩,在这一瞬间身后突然响起“踏踏”的脚步声。神识归位,她的脸已苍白如纸。

    舒落微不敢再房间里再呆一步,立即转身向外跑,临走的时候一头撞到祁泠煜怀里后,头也不抬地走了。

    屋内传来了孟大娘悠长的声音:“哪里有你女儿啊……翠儿回不来了……”

    女人仍在笑,满脸的皱纹如同一条条蠕动的虫子,看得人心惊肉跳,“我的女儿回来了,她回来了……”

    祁泠煜皱着眉头看了眼女人,又转头看了看舒落微的背影,心中已经明了。

    舒落微还在孟家小院外头晒太阳,先前的妇人见没热闹好看都已经纷纷离开,空荡荡的石头路被日光照得直发亮。

    祁泠煜高大的身影往前面一站直接挡住了大半的日光,坐在阴影中的舒落微仰起头看他,苍白的脸颊上仍旧没有一丝血色。

    “不就是一个失了心智的妇人吗,怎么吓成这样?”

    舒落微的睫毛颤了颤,默了片刻迟疑地问道:“你信不信鬼神之说?”

    “果然是志怪小说看得太多了……”祁泠煜的声音轻轻的,说话时弯下腰,微凉的的指尖滑过她皱起的眉头,一举一动皆是温情。

    “可是我看到那妇人的眼睛的时候感觉真的很奇怪,就好像……好像我真是她的女儿……”

    祁泠煜的手指从她的眼睛落到鬓角,身子也完全蹲了下去与她齐平,“不要胡思乱想了,你若是真的怕就别去见那妇人。有我在你身边怕什么?”

    舒落微的嘴唇动了动,也要辩解那不是怕,可心思一转不是怕又是什么呢?千般不安最后都压在心底,化成了一声绵长的叹气,祁泠煜闻声直接将人抱在了怀里。

    两人认识这么久鲜少有如此温情的怀抱,舒落微靠在他宽阔的胸膛,半眯着眼睛。温暖的阳光迎面而来,整个世界一时间都变得金灿灿的,如同瞬间步入了黄叶飘飞的秋季,空气里都充满了温柔的气息。

第十一章 深情一吻

    舒落微连那妇人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两个人缩成一团窝在藤椅上晒太阳,一直坐到了夕阳西下都没人打扰。

    夜里吃完饭一家人闲着没事坐在一起聊天时,孟大娘才又提起那妇人的事情。当时舒落微搬着个凳子坐在靠窗的地方数星星,一听到孟大娘开口提起连打起了精神。

    其实也没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论起来也就算得上一出家庭悲剧。

    那妇女原先有一个独生女儿唤作翠儿,翠儿在十七岁的时候进京城置办年货的时候看上了一个男人,于是不顾家人反对嫁给了那男人。妇人原本是万分不情愿的,可耐不住女儿以死相逼只好由她去了。结果第二年村里有人到遥水河里捕鱼时捞到了一句尸体,众人围上去一看,不就是嫁出去的翠儿吗!

    说到这是孟大娘脸色变了变,特意描述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平常淹死的人那尸体都被水泡得发白,死相极惨,可那翠儿就跟睡着了一样!那脸蛋通红通红的,模样同涂了胭脂的新嫁娘没甚区别!”

    可能就因为这个原因,妇人就一直认为自己女儿命不该绝,整日站在遥水河边哭天骂地,人去劝也不听。大约过了有一个多月,村里又传来消息妇人投水自尽了!人被捞上来时脸都泡的得跟白豆腐一样,肥胖的肚子里灌得跟癞蛤蟆一样,村里人都叹着气说救不过来了,不曾想妇人竟自己睁开了眼。

    只不过那次落水之后,妇人就成了疯子,出没在遥水村的各个角落里,看见人是一会哭一会笑。人人都有个忌讳,于是妇人就成了人人叫骂的角色。

    孟大娘是个好心肠的人,说到最后忍不住抹起了眼泪,“她是真的疼翠儿啊,从小都当成眼珠子疼的,谁知道会发生这种糟心的事儿!这要是换做我,估计也活不下去了!”

    “说什么呢!”孟大壮瞪了自家老婆一眼,嘴里絮絮叨叨不停,“要怪也只能怪她太宠着翠儿了,遥水村是个多好的地方啊,干嘛非要往外面嫁?”

    “就那一个独生女儿能不宠着吗?你们这些男人就是没良心的……”

    老夫妻你一言我一语吵起架来,舒落微听着没什么意思,一抬头就看见祁泠煜正看着自己。

    目光交汇,那双深邃的眼睛往上一挑,唇角就绽开一抹浅浅的笑意。舒落微愣了愣,夸张地比了个口型“走吗?”

    祁泠煜没做声,只悄悄地伸出了一只手。

    舒落微一点都没含糊,将手往他的掌心一放,猫着腰偷偷溜了出去。

    “还怕吗?”祁泠煜握着舒落微的手掌,不动声色地和她肩并肩靠在一起。

    清凉的夜风迎面滑过脸庞如水般清亮柔顺,舒落微抬头看了一眼繁星点点的夜空,无声地笑了,“我舒落微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会怕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祁泠煜捏了捏她的手心,宽厚的手掌不知不觉冒出了一层薄汗,“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京城女魔头,其实早在几年前我就听说过你的威名了。”

    女魔头……

    似乎是有这个说法,当年舒府举办了一场宴会,一群达官贵人吃饱喝足之后到花园里赏御赐的绿菊。年仅几岁的舒落微正在假山旁的一棵树上掏鸟窝,人来时舒浩南向她打了个暗号。结果舒落微听到那暗号一回头看到乌压压的一群人,吓得腿一软从树上摔了下来。寻常姑娘家摔了一跤竟是要坐在地上哭鼻子的,可舒落微多威猛啊,抓着一团毛茸茸的鸟窝爬起来就去打舒浩南,把人追得嗷嗷直叫。

    “女魔头”的名号就是那次宴会之后传出来的,只不过后来年岁见长,再这样叫不太合适众人才改了口。此时再由祁泠煜提出来,倒是又多了几分调笑的意味。

    舒落微脸一红,低着头做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小声问他:“那场宴会你也去了?”

    “没有。”祁泠煜轻笑了一声,似乎是有些惋惜,“那个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懂,整日躲在宫中学习那些没用的四书五经,这些事都是后来听人说的。”

    祁泠煜想了想,应该还是听祁泠逸身边的小太监说的吧。那时候他就知道祁泠逸有一个滴滴的小媳妇,性子蛮横跟后宫贵人们养的小野猫一样。

    舒落微往祁泠煜身边靠了靠,双手握起他的手掌,纤细的手指从他的拇指滑到食指,一根根细细摩挲着,脸上全是恬静的笑意。

    “其实你不知道也好,那些年我实在不像个女子……真不知我爹爹是怎么忍下去的。”

    祁泠煜被她摸得手心发痒,索性反手一握将人拉到了怀里,“其实你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既有男儿胆量气度,又有女儿家的狡黠聪慧。”

    用这样一本正经的腔调夸奖别人,除了祁泠煜恐怕没有别人能做出来。

    舒落微脚步一停,扭转身子抵在了祁泠煜面前,明亮如星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面前的人,“所以你是承认了在你心中我和别的女子不一样了吗?”

    祁泠煜将她眼中雀跃的神情尽收眼底,可偏偏又装出一副严肃的表情,犹豫了一会才回答她:“我说的是已经被你否定的舒落微。”

    舒落微咬紧了嘴唇慢慢垂下了眼睫不,但是很快又神采飞扬地抬起双眸,然后霸气十足地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粗着嗓子道:“小爷我从来没变过,这位公子愿不愿意见识一下?”

    祁泠煜唇角一样,摊开双手轻笑道:“任君处置。”

    舒落微眨了眨眼睛,大着胆子踮起脚尖一点点靠近那张俊美的脸。当两个人的距离近到几乎是鼻尖抵着鼻尖时,舒落微的动作猛地停了。

    自那次祁泠煜莫名其妙地一吻之后两个人的关系更近了一步,但是也仅仅局限于牵牵小手。舒落微脑子里有时候会出现画本子里那些男女的亲密互动,不过就是想一下,只要偏头看一眼祁泠煜一派清明的脸,她都会默默地收回自己不安分的思想。

    三月的时间还有大半,她可不想急哄哄地把人惹毛了。

    所以现在面对着放大了无数倍的深邃瞳孔,舒落微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半晌都不敢有任何举动。

    气氛凝固了片刻,祁泠煜摊开的手一合毫不费力地就将人抱了起来。

    “你就是虚张声势……”

    对着舒落微有些惊讶的脸,祁泠煜微微低头与她鼻尖相贴,温热的气流似乎故意地喷洒在她燥红的脸上,不等人撇着嘴角转头,他就霸道地吻了上去。

    舒落微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紧闭双唇,身子也本能地往后仰。

    祁泠煜低笑一声,抱住她的手猛然收紧将人硬生生地有扳了回来,同时柔软的唇吻了一下她的嘴角,哑着嗓子念了一句:“傻丫头……”

    舒落微哼哼一声正要反驳,结果下唇一疼,祁泠煜就趁她吃痛的瞬间霸占了她的唇舌。

    祁泠煜虽在女人堆了浪荡了好几年,但大多数都是为了掩人耳目逢场作戏罢了。上次在孟家小院的那次亲吻,他也是心血来潮,心中掺杂了太多复杂的感情自然无法完全投身其中。

    没有顾虑的他像是一只饥饿了许久的野兽,并拢的双手不自觉地收紧,两个人的距离一点点压缩,近到舒落微不得不依附在他的胸膛,不得不任由他携卷了自己的唇舌疯了一样肆虐。

    整个人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舒落微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脸也越来越红,被不断搅动的舌头已经发麻,连唇瓣都开始隐隐作痛。

    祁泠煜仍不肯放过她,深若寒潭的眼中一片狂热,似乎要将隐忍了太久的深情全都倾泄。

    挣扎未果的舒落微意识迷离地咬了一下祁泠煜的唇瓣,柔软肌肤间的疼痛终于来了人早已游离的神智。祁泠煜喘着气将人放在了地面,但双手仍牢牢地禁锢着她的腰身,同样红润的脸轻轻埋在了她的颈窝。

    呼吸如火,烧得舒落微好像再次被人架在火上烤。幸好夜风足够凉,平静了了许久的舒落微终于能够正常地和祁泠煜对话。

    “你不打算对我负责吗?”

    埋在她脖颈间的脑袋动了动,被风撩起的发丝惹得肌肤一阵痒,舒落微拨过凌乱的发丝,又问道:“你都亲了我两次了,是不是就默认了我们两个的关系。”

    祁泠煜恶劣地咬了一下她裸露的肌肤,在人发作前及时闪到了一旁,“三月之约可是你定下来的,不许耍赖。”

    舒落微摸了摸被他咬过的地方,心里又开始困惑起来,所以这到底是默认了还是单纯地占便宜?

    躺在床上舒落微还在想这个问题,自从来到遥水村两个人的关系明显不一样了,可到底哪里不一样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翻来覆去想了许久,她干脆敲了敲墙壁试探地叫了一声:“祁泠煜。”

    四处安静,不知何处一直传来清浅的虫鸣,一声一声衬得夜色愈发静谧。

第十二章 月夜温情

    过了许久墙的那边传来一声低沉的回应,“怎么还不睡?”

    舒落微心脏猛地一跳正要问他睡前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那边又传来祁泠煜含着笑的声音,“你莫不是还在怕白日里见过的那个妇人?”

    “谁在怕了?”舒落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想到他根本看不到又反驳道:“说了不怕就是不怕,不跟你说了我要睡了。”

    那边似乎传来一声轻笑,声音浅浅的如同暗夜里悠悠飘落的花朵。

    他近日愈发喜欢笑了,舒落微胡乱地想着,眼睛眯了一会就完全陷入了睡眠。

    拖祁泠煜的福,舒落微当夜果真梦见了那个妇人。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粼粼的水光,那妇人就背着身子一步步往水里走,闪着光的河水已经到达腰身,妇人却恍若未觉。

    舒落微焦急地站在岸边唤了一声回来,那妇人听到声音后猛地回过头,喉咙里发出喑哑的笑声,污秽不堪的脸被日光照得一片涣散,唯有那双眼亮得令人害怕。

    “回来!”舒落微壮着胆子又喊了一声,双腿却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后退。

    妇人的笑声陡然变大,几乎在眨眼间那张丑陋的脸如同铺天盖地的潮水一样冲到眼前。

    舒落微尖叫着回身往后跑,那妇人突然伸出一只鹰爪般的手一把将人拉近了冰冷的水中。

    像是掉进了一个梦魇,舒落微躺在冰凉的水中,身体僵硬无法动弹,一个女人的声音不断她在耳边反复呢喃。

    “你终于回来了”

    “你终于回来了”

    带着凄厉的声音如同源源不断地水流钻进她的耳朵,如蚁附膻,无法摆脱。

    渐渐的那声音变得更大,尖利的尾音几乎震碎人的耳膜,有河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灌进鼻孔,舒落微张大嘴巴拼命地呼气吸气,一瞬间竟脸赤如火。

    “醒醒,醒醒……”

    急促的呼唤声传入耳朵,几乎是在一瞬间那疯狂的女声和要命的窒息感统统消失,夜又变静谧起来。

    祁泠煜半坐在床头,微微弯着腰遮挡住了小窗透出的大半星光。黑暗里看不清人脸,他带着些许凉意的手指在她汗湿的额头来回摩挲,最后落在了她不知何时落了泪的眼角。

    一声绵长的叹息惊动了似乎凝固的氛围,祁泠煜轻柔的语气里带了几分宠溺,“你真是愈发喜欢哭了。”

    舒落微将脸贴在他被夜色染凉的手心,乖巧沉默得像个孩子。

    她从来不信鬼神,可梦里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真实,真实到她有些分不清何处是虚,何时为实。

    在她心里只有祁泠煜是真是存在的,他轻柔的呼吸犹如散乱的花瓣,一片片柔柔地落在心上,让人无端地觉得心安。

    祁泠在床头坐了许久,最后干脆抱着仍不曾安睡的人挤在了角落里。

    窗口的繁星如豆照亮了屋内明晃晃的一面镜子,镜框上精雕的花纹似乎有了生命,藤蔓在伸展,花瓣在绽放,时光恬静又美好。

    舒落微天生粗性子,窝在祁泠煜温暖的怀里脑袋一转又想到了别人,“你喜欢孟仟语吗?”

    放在腰间的胳膊一紧,一只手轻轻落在了她柔软的发间,祁泠煜的脸紧贴着她的耳朵,传到耳中的声音深沉喑哑,如同暗夜里蛊惑人心的妖精。

    “你还不懂吗?”

    气流落在耳后痒得令人心都酥了,舒落微红着脸不太自然地动了动,结果又被他一下按住了脑袋。

    “以后不要提孟仟语了,我钟意的一直都是你。”

    我钟意的一直都是你……

    他的声音清浅,混在热闹的虫鸣之中更显飘渺。

    舒落微攥着他渐渐发热的手指,微微扬起头看着他,“你刚才说什么?”

    祁泠煜捏了捏她的鼻子道:“我说……你这丫头为什么这么笨呢?”

    一句话又惹得她撇着嘴嘟嘟囔囔地反驳,祁泠煜听着她如黄雀般的嗓音无声地勾起嘴角,再没有接话。

    夜已经很深了,絮叨了一会儿的舒落微又睡到在他的怀里。

    祁泠煜捏了捏她透着光的鼻尖,嘴角的笑意未散,俯身贴在她的耳畔轻声道:“其实我钟意你很久了。”

    可能比你钟意我还要久……

    翌日一早祁泠煜就到山上打猎去了,其实他完全可以不用去的,早在十余日前卫远就已经找到了遥水村。

    钱财人力,什么都有了,他却不想一直闷声躲在遥水村。

    大抵是和舒落微呆久了,心里总会生出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归园田居就是其中一项。

    遥水村外的山不是很大,山上没有大型的野兽,山鸡野兔等等倒是不少。皇家注重骑射,祁泠煜虽不曾参加过春猎活动,箭法却是不为人知的精准。

    日落时祁泠煜有些沉默地提着两只野山鸡走下山,向来无所不能的人今日居然在打猎上头一次感到挫败。

    之前听孟大壮口述,草木之间多有山鸡,乱石之中藏有野兔。他听着十分简单,于是便没有用心去记,等上了山,对着郁郁葱葱的草木,一眼望不到边的高大岩石,他就已经后悔了。

    他读文读史,习武射箭,唯独不懂得生活常识。

    在乱草中转了大半个时辰好不容易发现草木之中的响动,弓箭还未亮出,那小东西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好在他运气不错,终于在日头将落时发现了一个山鸡窝。

    气定神闲地离去,差点两手空空而返,想来也是件极为讽刺的事情。

    舒落微是个没见识的,一看到祁泠煜手里毛色亮丽的山鸡,高兴地飞奔过去,当场扬言今日来一场烤鸡宴。

    孟书贤扬着眉毛趾高气昂地走到祁泠煜面前,拍了拍人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惋惜,“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会呢……”

    说完又是“啧啧”几声叹。

    祁泠煜沉着脸将手里的山鸡扔到了孟书贤脸上,尚有活力的山鸡顿时扑腾着翅膀一阵狂叫,灰褐色的鸡爪在某人惊慌失措的脸上疯狂起舞,落下一地鸡毛。

    不等孟书贤惨叫着拎起掉毛的山鸡,祁泠煜平静地理了理衣袖,淡淡道:“对于既不能文也不能武的人我一向很同情,这鸡送给你补脑子了。”

    孟书贤拂掉脸上花花绿绿的鸡毛,提起一口气正要破口大骂。

    祁泠煜忽勾起唇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风轻云淡地转身离去。

    落日的余辉洒落在他寻常的粗布短衣上,那样高大的一抹剪影,那样从容不迫的气度,让孟书贤生生愣在了原地。

    回去的时候舒落微正在发呆,那只野山鸡就孤零零地被扔在陶罐里。

    见祁泠煜走了进来,舒落微讪讪地笑笑,悬在半空中的手往前伸了伸,等目光落在安安静静的山鸡身上时,那手又瞬间缩了回来。

    祁泠煜挑挑眉,一脸微笑地望着她。

    片刻的沉默过后,舒落微挫败地垂下脑袋,默默往后退了退,“要不……这饭还是你来做吧?”

    最后自然是祁泠煜动的手,舒落微在一旁看着他熟练离落的动作,惊得嘴一直没合拢。

    直到滑溜溜的山鸡架在了火上,噼里啪啦的火苗往上一窜,那皮肉立刻泛出金黄的油光,舒落微咽着口水,心里的敬仰跟胃里的食欲一样全都涌了上来。

    “你真的什么都会哎!”

    祁泠煜笑笑,深邃的眼中闪着光,如同一旁被月光照得发亮的河水。

    其实他并没有动手做过饭,有的时候的条件不允许,更多时候则是没必要动手。

    母亲刚去世的那段时间,宫中权贵的人都忙着如何将另一个女人扶上后位,宫中的太监宫女都忙着寻找新的靠山。唯一疼爱他的太后又因为母亲的死卧病在床,一时间他成了无人看管的弃子。

    其实也不是完全饿着,身边的老嬷嬷总是想尽办法为他寻找吃食,馒头米饭,剩汤剩菜。人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是习惯了享受荣华富贵的人,怎么甘心日日吃些宫女太监都嫌弃的东西?

    无意中看了“望梅止渴”的故事,他就立刻回去翻箱倒柜找了一本地方美食志,看到书中各种口味的山珍海味,他渐渐露出笑容仿佛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正摆放在自己面前。

    看到多了,他就萌生出自己做饭的想法。那时他毕竟是个小孩子,心性还单纯得很,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当那女人领着宫人捉到点火的他时,他竟没有觉得害怕。若不是太后闻讯赶来,他要承受的磨难或许会更多吧。

    那些让他下定决心变强的往事出现在脑海时,祁泠煜的心情十分安静,偏头看了一眼舒落微炯炯有神的眼睛,他的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

    这一刻,他竟然有些庆幸自己有过那段经历。

    他笨笨的姑娘什么都不会,他就可以她在爱意弥漫的眼神中准备好她想要的一切。

    野山鸡终于在舒落微充满期待的眼神中滋滋地冒出油水,祁泠煜挽起衣袖,翻了翻烤架将熟透的鸡肉拿了下来。

    拿出袖中精巧的匕首将鸡块拆分,预先准备好的调料往油光的肉上一洒,那香味顿时更加引人。

第十三章 玲珑心思

    受不了祁泠煜不紧不慢的动作,舒落微直接拿过一旁的鸡翅往调料胡乱滚了一圈,然后张口就啃。

    肉质自然是细腻鲜香,令人口齿生津,可惜皮肉上的调料太不均匀,一口太辣一口太咸,着实破坏口感。

    反观祁泠煜手中的那只鸡腿,皮质金黄,肉白肥嫩,各种调料夹杂在皮肉之间,有的浮于表面,有的深入肌理,光是看着就觉得口齿生香,若是咬上一口……

    舒落微垂下眼睑默默咽了口口水,再抬头时祁泠煜已经将她垂涎了许久的鸡腿递到她手中。而他则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中吃了几口的鸡翅,毫不在意地大口咬了下去。

    明月生辉,他洁白的牙齿落在她方才咬过的鸡翅上,脸上是一派清朗的神情,舒落微却看得脸一热,直接低下头默不作声地啃自己手中的美味。

    分吃完一只鸡,两个人都已经饱了。舒落微躺在青草地上,偏头嗅了一下浓郁的青草香气,脾肺之中全都被自然之气充盈,连脑袋都似乎被清空了一样。

    舒落微抬手手掌,静静地望着从指缝中流淌下来的月光,忍不住浅笑道:“若是能一直待在多好啊。”

    祁泠煜沉默地望着波光粼粼的遥水河,听到她憧憬的语气他的心也跟着颤动了一下。

    若是能一直待在这样的世外桃源,不问红尘俗世该有多啊?

    他轻轻合上眼,不敢往下想了。

    舒落微对于他就像是一剂毒药,先是让他不由之主地接近,然后再不知不觉地沉沦。他忽然有些怕,怕自己变成了和她一样的人。

    一样的单纯无忧,或者说是得过且过。

    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祁泠煜转身拂过她落在光滑草叶间的发。细长的手指从发根一直落到发梢,一遍一遍,仿佛稚童对待心爱的玩具那样认真。

    舒落微定定地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心中的柔情几乎将她淹没。握住他撑在身侧的一只手,舒落微的语气有些颤抖,“煜哥哥,我们就留在这好不好?”

    祁泠煜的胳膊一僵,另一只手终于从她的发梢落在略微潮湿的土壤上。

    月光落在她白净的脸庞,乌木般的眼珠流转间全是令人心动的芳华。祁泠煜紧紧抿着嘴唇,无声无息地望着她清澈的眸瞳,良久那纤长的眼睫才动了动。

    一声近似叹息的声音落在耳中,“这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莫良了。”

    舒落微猛地睁大了眼睛,双眸之间浮现出一丝迷茫,盯着祁泠煜沉静如水的脸,那迷茫又渐渐消散,最终都化作一声漫长的吸气声。舒落微在吸气声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感情并不能一蹴而就,是她太过急切了。

    偏头嗅了下青草香气,再转头看向祁泠煜时,她的脸色已经和平常一般欢喜。扬着唇角抓住他宽大的衣袖,她的声音又轻又柔,还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方才我也就是说说而已,你离不开荣安王府,我也不能抛弃爹爹娘亲啊。”

    祁泠煜的眼神闪动,面上却依旧死板,冷硬的唇抿成一条线,即使看不见,舒落微也能猜到他那双薄唇一定已经开始发白了。

    微微扬起身子,舒落微一下离他很近,仿佛是故意的,她说话时温暖的气流全都飘散在他的唇畔,“你有没有想过留在这里度过余生,就像莫良和齐禄那样,种田养花,自在一生?”

    想过吗?祁泠煜抬起手掌,感受着她柔软的发梢扫过指腹带来的微微**,压制在心底的情感仿佛在随着那些许的触觉无限放大,像是一滴水落入了滚烫的油锅,炽热的情感喷薄而出。

    寂静的月光落在她清澈如水的眼眸,祁泠煜轻易地就可以看出她眼中无法掩藏的期待。一次次的灰心丧气,一次次的鼓足勇气,她仿佛一朵开开谢谢的花,悲伤或明艳都写在脸上。

    这样一个玲珑剔透的女子,却是注定要失望一回。

    祁泠煜心底生出一丝不忍,伸出一只手臂将人揽在了怀里,那动作力气极大,罕见的强硬。

    舒落微有些惊诧地抬起头,一言不发地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下巴。

    过了良久,祁泠煜终于低下头伏在她的肩膀,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她光洁的脖颈。

    一阵温软的痒意从脖颈那处皮肤一直渗到肌理,微妙难言的感受犹如酩酊大醉后的酒意,顺着细细的血管扩散到头皮。

    心中软的一塌糊涂,偏偏祁泠煜还不肯放过她,头一偏附在她的耳侧轻轻道:“我们不是祁君然和莫良,我祁泠煜有能力牵着自己爱的女子出现在世人面前。落微不必羡慕别人,我能做的,你能拥有的定会比他们还要多。”

    月夜无风,连虫鸣都消失的无影无踪,苍茫的夜里只有祁泠煜的话语格外清晰。

    那么温柔,那么坚定。

    他放不下一生的追求,她亦放不下俗世烟火。

    所以该来的全部都逃不掉。

    自那夜和祁泠煜说明心意,舒落微心中释然不少。再和莫良交往时,她也更加悠然自得,没有了满心的羡慕与憧憬,她们两人的确是对“臭味相投”的好友。

    祁泠煜没有和祁君然有过过多的交流,大多数时候两个人会在一院的桂花树下泡一壶茶,然后笑着看心爱的女子嬉戏玩闹。

    只不过祁泠煜的心情是淡然的,冷硬的唇角甚至一直挂着抹浅淡的笑。执壶倒茶,饮水赏花,动作神态优雅得如同依旧坐在王府里的高贵王爷。

    相比之下,祁君然倒有些心不在焉,沉寂的湖面若是被人投入一粒石子,那涟漪自然是久久不散。

    心中有太多太多无法舍弃的东西,比如皇家的尊严,比如母亲的惨死,比如心爱女子的快乐……

    反反复复,纠纠结结,祁君然犹豫了一次次又一次,终于在某次将离的时候叫住了祁泠煜。

    仅仅是一个不自然的眼神祁泠煜就已经猜出他心中所想,浓浓的眉一样,脸上风华尽显,“有些事情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言语落下时,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的舒落微身上,眷眷深情自不用言说。

    祁君然心中所有的犹豫在一瞬间烟消云散,是了,他有牵挂之事,他亦有难舍之人。

    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是他心中所盼,也是祁泠煜胸有成竹的事情。

    数年前站在冷落廊前对他说童言稚语的少年已经长大了,长成了比他还要优秀果敢的男子,他应该相信少年的能力,更应该相信自己筹谋已久的心。

    送走了客人,祁君然立即拉着莫良进行了一次长谈。

    莫良是个豪爽性格,对于祁君然的提议自然是举双手赞成,“世间有多少对恩爱夫妻,凭什么偏偏容不下我们这一对?事成之日,我必牵着你的手,鸣锣开道走遍全京城,让天下人都知道我们只对不受人待见的夫妻不仅活了下来,还逍遥赛神仙!”

    祁君然被她的豪言壮语所感染,当即执笔给自己的岳父大人写了封信。

    在遥水村生活几年要说完全与世隔绝是不可能的,即使他无牵无挂可以一走了之,那个陪着他的女子可舍弃了太多。

    逃走的前两年祁君然完全不敢放松警惕,躲在遥水村里装成了穷困潦倒的流浪者,生活在村民的接济之下。后来他和莫良成了婚,建立了自己的家庭,两个人种田打猎,日子过得清贫自在。

    许是人一旦放松了警惕,心思就会变得活泛起来。看着昔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为了生计奔波劳碌,愧疚与不甘心就像是蛰伏在内心的野兽,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出来啃咬他疲惫不堪的心脏。

    终于他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偷偷回到了京城。那个时候京城已经风平浪静,勾栏瓦肆间的欢声笑语不减,他心灰意冷地到了莫家。见到了已经完全苍老的长者,不过两年未见,记忆里精神抖擞的老人竟已经佝偻着身子满头华发。

    眼中物是人非的情形给祁君然带来了极大的冲击,或许从那时起他就不甘心一辈子隐姓埋名老死山林了吧。与莫家的人里应外合,从商敛财,收买人心培养势力,即使他不能像史书记载的那些人物一般卧薪尝胆,一鸣惊人,但至少未来是一片光明的。

    他究竟有多大的能力可能连莫良都不知道,可祁泠煜却看出来了,并开门见山地提出了合作。

    这样的野心,这样的魄力,令他想起了深宫之中那个拥有如花美貌的女人。下意识里,他认定了那女人会一败涂地,她再阴险狠毒,再野心膨胀,也终究只是个以色侍人,无依无靠的女人。

    而祁泠煜,那个面容严峻,从不显山露水的男人,心思真是深得可怕。

    打点完家中的一切,祁君然第二日就带着莫良离开了遥水村。

    舒落微再来到村西头的时候见到的就是紧闭大门依旧空荡荡的院落,合拢的篱笆前挂着祁君然留下的信封。

    信上内容很简单,只有黑白分明的四个字:后会有期。

第十四章 林中险情

    祁泠煜看到那四个字轻轻扯了下唇角,脸上表情没有分毫变化。倒是舒落微拿着薄薄的纸张翻来覆去地看,实在看不出什么了便凑到祁泠煜跟前问。

    祁泠煜轻笑一声,一手摸着她的脑袋,一手扯过信纸,心情似乎极好地开口道:“走,带你上山打猎去。”

    舒落微一听立即将心中疑问抛到九霄云外了,自那次上山捉野兔崴了脚,祁泠煜就再也不许她到处乱跑。每次看到有人提着野物笑眯眯地从村口走过,她的心里就像揣了只调皮的小猫一样,猫爪子一挠,心里痒得厉害。

    暮堇山上不像翠微山那样到处都是幽静的小路,茂盛的草木生得密密麻麻几乎将灰褐色的岩石遮得严严实实。好在祁泠煜数次上山早将路径摸得清楚,拉着舒落微踏上了孟大壮采药时惯常走的路。

    时已入秋,草木仍盛。半人高的灌木枝叶伸展,卷曲的藤蔓缠缠绕绕,几乎将小路遮个严实。

    舒落微本欢快地跟在祁泠煜身后,趁人不注意还可以扯两片肥厚的绿叶在手中把玩。

    结果祁泠煜越走越快,回头的时候就看到舒落微一脚踩在藤蔓之间,正憋红了脸挣扎。

    将人拉出来之后舒落微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又是一副乖巧的模样。祁泠煜没奈何地嗔了她一眼,侧过身子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将她绞在一起的手放包在掌心之中。

    他的手很大,除了指腹处微硬的肌肉,别的地方似乎又是分明的骨头。可那样一只手牵起来确实异常的温暖,就像夏时的风灵巧又温柔地穿过指缝。

    走着走着,舒落微便动了动手掌,将手指一根根分开,和他的契合在一起。

    十指紧扣的瞬间,两人皆心照不宣地抿唇微笑。

    一路无言地走到山林深处,祁泠煜取下身上弓箭,开始寻找猎物出现的踪迹。

    行了几步,他还是不放心地站在原地等舒落微,待人走到跟前便弯腰撕开衣服下摆,将两人的腰带系到了一处。

    舒落微垂下眼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认真打结的模样,心中似乎从未如此妥帖过。

    “你放心,我不会乱跑的。”

    祁泠煜拉紧了活结,抬头看她,黑色的眼睛里全是笑意,“这样牵着你当然跑不掉啊!”

    于是祁泠煜在灌木丛中寻找猎物,舒落微便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几步远的地方采花折枝,自娱自乐。

    走到更深处灌木长得更加茂盛了,各种绿叶挤在一起已经将岩石完全遮蔽,看不见路,祁泠煜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缓慢。

    又行了数尺,祁泠煜的行走的步伐一顿,锐利的眼如鹰般落在前方一片藤蔓之中。

    椭圆形的薄叶见忽传来细微的响动,等人凝神看去,那片藤蔓忽然剧烈摇动起来。枝叶摇晃的缝隙,一团黑色突兀地暴露在视野内。

    祁泠煜不动声色地搭箭拉弓,利箭飞出之时舒落微才回过神来,张着手臂惊喜地朝祁泠煜身边跑去。

    那边利箭入肉,野猪哀嚎一声从藤蔓间窜出,这边舒落微闷哼一声陷入了岩石缝中。

    祁泠煜眉目之中的得意颜色还未来得及收回,立即扔了弓箭朝舒落微跑去。

    横生的枝叶太多,祁泠煜一时无法探明情况,只能一面祝福舒落微不要乱动,一面弯腰折断所有乱枝。

    “噼啪”的声音不断响起时,射箭的方向又传来异常。

    舒落微看得分明,一只体型比方才那只大上许多的野猪正在草木之间狂奔,嚎叫着朝他们扑来。

    “小心!”舒落微惊叫一声。

    祁泠煜偏头撇了一眼,手上的动作愈发快了。

    眼见着尖亮的獠牙越来越近,舒落微心急如焚,被困的一只脚竟在又急又怕中挣脱出来。

    几乎就在一瞬间,野猪嚎叫一声冲撞过来。

    祁泠煜抓起一支掉落在地的遇见,脸上挂着冷笑,决然地回头像野猪刺去。

    千钧一发之时,两人腰间的绳竟然缠在了灌木间。祁泠煜是废了大力气的,结果被腰间的绳索狠狠一拉,整个人重心不稳地翻转在地。

    坚硬又锋利的獠牙狠狠地装在祁泠煜的背上,祁泠煜闷哼一声,眼中决然的神色一闪而过。

    在舒落微的哭喊声想起时,他便已经利落地偏转身子将遇见扎进野猪脖颈,冒着热气的鲜血泉水一样从箭尖流出。

    祁泠煜低头看了眼已经没有生气的野猪,无力地软倒在灌木丛里,整个人几乎和那血污融为一体。

    舒落微颤抖着身子跪在了他的身侧,一双手从他鲜血淋漓的手指落在系着带子的腰间。两片唇剧烈地颤抖着,却不曾发出一个音节。

    祁泠煜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住因疼痛而不断打颤的牙关,纤长的手指紧紧地握住她的,唇角微勾轻轻道:“没事了。”

    舒落微眨眨眼睛将泪水憋回眼眶,沉着气拖住了他的脑袋,“还能动吗?”

    祁泠煜抿唇不答,只用深邃的眼眸静静地望着她。直到舒落微被他的模样吓得眼泪往下落,他才扬起唇角肆意地笑了,“一只野猪而已,瞧把你吓得。”

    言罢,撑着胳膊慢慢从灌木丛中站了起来。

    舒落微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点,但仍不敢大意,当即扶着他往山下走。

    两个人费尽力气回到孟家时正碰大壮上山采药,舒落微将人扶坐在塌边,立即转身跑去。

    祁泠煜的脸色已经虚白,靠着床头的木箱子勉力坐着,方擦掉额前汗滴见舒落微一瘸一拐地往外跑,连出声叫住:“把孟书贤叫过来就行了,你别乱跑。”

    舒落微顺着他幽深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脚掌,方才从岩石缝里拔出来时就已经受伤,当时情况紧急也顾不得疼,现在被祁泠煜一盯才觉得疼痛难熬。

    相对无言时孟书贤就已经提着提药箱匆匆掀开了布帘,横在了两人中间。

    祁泠煜收回目光,轻飘飘地看着陈旧的医药箱,低声道:“你先出去吧。”

    这话是对舒落微说的。

    舒落微不肯动,执拗地在原地站了半晌,直接搬了个凳子坐在了房间正中。

    孟书贤敲了一眼舒落微圆睁的眼睛,又看了一眼祁泠煜额头不断渗出的汗滴,轻轻叹了口气,将医药箱放在桌子上开始动手脱祁泠煜的衣服。

    其实舒落微的想法很简单,祁泠煜是因她受的伤,她定是要亲眼看他没事才安心。不过当祁泠煜身上的外袍脱掉,只剩一件白色的单衣时,舒落微就有些不自在了。

    尤其是那双白玉般的手落在单衣的领口时刻意的一下停顿,停得舒落微登时面红舌燥。

    祁泠煜颇有深意地看了舒落微左右躲闪的眼神,终是利落地解开衣带将薄薄的单衣脱到腰间,然后淡然地转过身子让孟书贤处理伤口。

    最初的羞色过后舒落微已经镇定不少,虽没有正大光明地盯着那片白花花的上身偷看,眼睛也是不安分到处乱瞟。

    祁泠煜的皮肤偏白,被日光一照泛着白腻的微光,有点像画本子里写的白面书生,但他的骨架很大,宽肩窄腰,肌理分明,该有的男子气概一分不少。

    舒落微正看得眼热,正在擦药的孟书贤挪了挪身子转到一旁寻找草药,他一动祁泠煜的裸背就全暴露在舒落微面前。

    偷偷地落下一眼,舒落微心中的躁动瞬间荡然无存,那片白玉般的背伤痕遍布,血迹斑斑。有的伤痕颜色极深条条段段分布在各处,另有一处伤痕很大,粉粉的一片落在肩胛骨旁边,舒落微心里清楚那是当初跌落山崖后箭伤腐烂后造成的。

    野猪撞的地方正好在脊骨中央,乌青的伤痕夹杂着血迹混在一起,合着旁边沾满血的纱布看,舒落微心里一阵闷疼。

    回来的路上有鲜血顺着他的衣物流淌在她的手中,惊慌失措地询问时祁泠煜扬着唇对她笑:“野猪的血也把你吓成这样?”

    她竟然就这样相信了!

    舒落微的双手紧握成拳,别过头再也不忍心多看。

    在自责与悔恨中煎熬了许久,舒落微终于受不住一个人扶着墙慢慢走出房间。

    外面阳光极盛,照得人睁不开眼睛。舒落微坐在墙角的椅子上,眯着眼睛迷茫地盯着白光涣散的天空,心里乱糟糟的。

    幼时同哥哥一起出去玩耍时她也总喜欢惹祸,有一回她淘气砸了某个酒馆,老板拿着木板将兄妹二人追到了街角,当时她怕极了一直缩在角落里哭鼻子连最后是怎么回去的都不知道。等终于从惊吓中找回神识,她才晓得哥哥为了保护她生生挨了好多板子。

    那时候舒浩南还特意一瘸一拐地跑到幽兰居提醒她,再也不会带着她出去玩了。可后来呢?他她依旧跟着哥哥胡作非为,烂摊子还是舒浩南一个人收拾。每次犯了错,舒浩南都会无可奈何地点着她的脑袋恨恨道:“你就是个小祸害!”

    祸害么?舒落微缓缓闭上了眼,干涩的眼眶因为浓烈的阳光照射微微湿润。

    她的确太过任性,太过莽撞,怪不得祁泠煜总是说她单纯。一个人幼时单纯是活泼可爱,长大了若还如此单纯便是愚蠢。

    人啊,都是要长大的。

第十五章 一筐狗粮

    孟大壮采药回来后又重新检查了祁泠煜背上的伤,舒落微虽没有在屋里瞧着也能听见人一声接一声的叹气。

    这种叹息声在祁泠煜重伤的那几日,舒落微听过许多遍。

    再听到如此忧愁的声音,舒落微心里只剩下愧疚,匆匆扒了几口饭便和孟大娘告了别。

    孟大娘看了眼剩下大半的饭菜,再看看舒落微脸上恹恹的表情,有些心疼,“多吃点再走吧。”

    舒落微摇摇头,“他今天麻烦您了。”

    留下一句话,舒落微头也不回地推开了院门。

    自从祁泠煜开始上山打猎,两个人就时常自己动手做饭,这段时间基本上已经不到孟家蹭饭了。

    祁泠煜这一受伤,一切又似乎变回从前。

    舒落微独自躺在被子里,听着外面高一声低一声的虫鸣,翻来覆去睡不着。

    不知不觉两个人已经在遥水村生活了三个多月,就连当初的三月之约也只剩下二十余日,是时候回去了。

    舒落微迷迷糊糊地想,那日提出三月之约不过是全了自己心中痴想,至于结果,现在看来也不是那么重要。只要两个人最后离开了遥水村,她要嫁的人还是祁泠逸,他要娶的人仍是孟仟语。

    皇宫不是世外桃源,权力争斗不是儿童游戏。

    他们终究是身不由己。

    就这样吧,和祁泠煜摊牌,找到卫远,然后回到京城,往后的事听天由命罢了。

    想着想着舒落微就忍不住鼻头发酸,即使闭着眼,温热的泪水还是打湿了眼睫。

    “落微。”

    一声低喃响于耳畔,舒落微身子一僵,思绪全都被打断。

    祁泠煜的手带着夜晚的凉意落在她的脸颊,微硬的指腹一下一下擦干了脸上泪水,然后如流水般滑过她紧闭的双眸,认真地、缓慢地擦过眼睛,擦过眉毛,久久地停在额头。

    当他的呼吸扑在鼻尖,他柔软的唇落在额头,舒落微终于无法压下心中情绪,抬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失声哭了起来。

    祁泠煜一手插在她的发间,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动作轻的像是年轻的母亲轻哄熟睡的婴孩。

    舒落微越哭越伤心,也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眼泪,起了个头所有的情绪全都爆发出来。爱而不得的苦涩,失而复得的惶恐,离家难归的思念……深藏在心底的感情因今日的后悔自责山洪暴发般倾泄而出。

    祁泠煜一直没有开口,宽厚的手上一下一下拍打着她的脊背,等人哭得累了才偏过身子将人抱在了怀里。

    “先惹我的人是你,舒落微,你可不许逃走啊。”

    “可是……”

    舒落微方泪眼朦胧地抬头回答就被他捂住了口,祁泠煜慢慢抵上她的额头,声音,秀挺的鼻尖也抵上她的,滚烫的呼吸就如同夏日里燥热的风迎面扑来。

    舒落微被他亲昵的举动弄得意识迟钝了许多,一对雪白的耳垂红如血滴,迷茫的眼睛方眨了下,祁泠煜的眼中忽盛满了笑意。

    温柔相抵的鼻尖蹭了下,祁泠煜低下声音轻轻道:“天塌下来有我顶着,你只需要安静等我就好。”

    舒落微一愣,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正在缓缓塌陷。

    他看穿了她的惶恐无措,他看穿了她的胆怯懦弱。

    他不曾和她解释许多,只留下一句:“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原来,他对她竟是如此深情。

    一抬头泪水盈满眼眶,仍是温热的液体,而她的心情却是截然不同,就像是心中放了杯温暖的茶,朦胧的雾气从心尖扩散到眼眸,整个人都似乎被那浅浅的温度包围,暖而踏实。

    “落微……”

    祁泠煜绵长地叹了一声,偏过脸与她脸颊贴着脸颊。

    她的脸蛋带着被窝的热度,他的脸庞带着夜风的凉意,一温一凉,贴在一起来回摩挲。相接触的皮肤逐渐升起热度,像是一个火星,从渺小的一处逐渐蔓延到整张脸。

    她脸上的泪很快被那温度蒸干,红艳艳的脸色在稀疏的光线中艳丽无比。祁泠煜纤长的眼睫扫过酡红的腮,微动的睫毛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敏感的触觉令她顿时成了熟透的虾米。

    注意到她在不自在地偏头躲,祁泠煜恶劣地勾起唇角,抬手捏住了她的下颔,吻随后而至。

    舒落微被他眼睫扰乱的心神尚未恢复,吻落下来时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

    祁泠煜似乎低笑了一声,顺势挤进了她的口腔。

    温柔又绵长的一个吻,祁泠煜像是个品尝美食的食客,灵巧的舌滑过她口中被一寸皮肤。在她意识逐渐迷离只能攀附着自己时,他又故意咬住了她的下唇,带了力道的吮吸拉扯,让她在不经意间皱起了眉头。

    像是个赌气的孩子,舒落微撑着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

    祁泠煜扣着她的后脑又无声无息地往前挪了一点。

    你一下,我一下……

    直到两个人挪到墙角,舒落微的背地上冰凉的墙壁。

    “不……”舒落微含混地发出抗议,只发出一个音节就被他再次恶劣地咬了嘴唇。

    祁泠煜仍是抵着她的额头,整个人覆在舒落微面前,眼中的笑比夜空中的繁星还要漫无边际。

    舒落微的唇已经有些红肿,娇艳的颜色上覆着层明亮的水光,说话时那抹亮光微微闪烁,莫名的……勾人。

    “你欺负人……”

    明明是抗议,却被方才绵长的亲吻惹上了暧昧的色彩。

    “那我让你欺负回去好不好?”

    祁泠煜眨眨眼睛,说话时唇又落在她的唇角,两层肌肤似有若无地接触着,温热的呼吸在狭小的空间无限发酵,舒落微的脑袋哄一下就热了。

    仿佛受了蛊惑,她竟真的缓缓贴上了他的唇,浅浅的一个吻,带着试探的谨慎与小心。

    祁泠煜喉咙间发出一声轻笑,接着张开了双臂,连微抿的唇都慢慢张开。

    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舒落微环住他的脖子,小心翼翼地探出舌尖,蜻蜓点水般碰了下他的牙龈。

    她发誓自己就只是轻轻地轻轻地碰了一下,结果祁泠煜却像是被怎么样了,反手一揽再次将她推到墙角,不等她惊呼出声,吻再次如同狂风骤雨般袭来。

    这次舒落微没敢动了,呆若木鸡地任他折腾。

    因为祁泠煜的动作太过急切,就像是要把她拆分入腹,令她她不由得浮现出画本子里某些少儿不宜的场景。

    心跳猛地加速,舒落微紧张地捏紧了手掌,然后紧紧抱住了他。

    直到手背上传来异样的触觉,舒落微才猛然想起祁泠煜受伤的事情。

    弱弱地推了两下,祁泠煜才喘着气从她口中撤离。

    舒落微一只手抚上他同样发烫的脸,一只手虚扶着他受伤的后背,脸上的表情相当真挚,口中语气也相当诚恳,“你的身体不行吧?”

    然后……

    祁泠煜再次把她扑倒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舒落微的胳膊有点疼,弱弱地瞪了一眼坐在床头笑容满面的祁泠煜,她心里相当委屈。

    昨天夜里她只是出于人性关怀了他一下,结果呢?被他饿狼一样扑倒在床上。她一时间又惊又吓,下意识地用手撑住了墙壁,大山一样的身体压下来时那胳膊咔嚓一声脱臼了。

    虽然后来祁泠煜道了歉,又浓情蜜意地为她接了胳膊涂了药,她那心情还是相当复杂。

    别家鸳鸯在一起都是谈情说爱,缠缠绵绵,为何临到她不是瘸腿就是折胳膊?

    上天不公啊!

    负着伤的祁泠煜不敢再招惹舒落微,木着脸当即溜回了自己房间。

    祁泠煜将饭菜一一摆放在床前的小桌上,语气尽可能地摆放诚恳,“起来洗漱吃饭。”

    舒落微动了动酸痛的肩膀,很有骨气地拒绝了。

    无可奈何地揉了揉眉心,祁泠煜直接往前一步弯腰拖住了舒落微往下缩的肩膀,还未用力,舒落微就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结果动作幅度太大,成功地一脑袋撞到祁泠煜的肩膀上。

    沉闷的响声过后,一道有些凄凉的吸气声随之响起。

    舒落微顿时像被人点了穴一样,老实了,被撞疼的脑袋都来不及揉一下就急哄哄地冲到祁泠煜跟前。

    “你没事吧?”急切的神情特别像只犯了错的小野猫,那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得人心脏乱跳。

    于是,到口的“没事”就变成了“很疼”。

    舒落微的小脸立即白了一片,哆嗦着手就要去检查他背上的伤。

    祁泠煜见她被吓得狠了,风度翩翩地握住她的手,安抚地拍了两下道:“不妨事,也就是劳累过度。”

    简单粗暴的四个字劳累过度。

    舒落微偷偷瞥了眼祁泠煜虚白的脸色,当即心领神会地一咕噜滚下床。衣服都来不及整理就手脚利索地搬个了板凳放在祁泠煜面前,在人坐下去之前又殷勤地掸了掸灰。

    祁泠煜挑眉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回到了两人尚在皇宫的日子。

    她摆着笑脸乖巧可爱地讨好祖母,他在一旁安静地低眉浅笑。

    时光恬静悠远,如同青瓷盏上氤氲四散的雾气。

第十六章 中秋前夕

    之后的一段时间祁泠煜再没有上山打过猎,就连手下做饭的活计都交给了舒落微。

    经过了好几天的手忙脚乱,舒落微总算能顺利地生火炒菜。炒的是大白菜,整棵的白菜放菜板上胡乱剁剁,再扔到油锅里滚一圈就成了。

    幸亏祁泠煜不挑食,无论面前摆的是什么颜色的饭菜都能面不改色地咽下去。

    一连吃了三天的炒白菜,祁泠煜终于委婉地提出抗议。

    于是当天晚上,祁泠煜如愿吃到了不同的菜色炖白菜。

    拿筷子挑了挑浮在清汤上的白菜叶子,祁泠煜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然后拎着一脸菜色舒落微到孟家蹭饭去了。

    孟大娘正在院子里收晾晒的草药,摆放的整齐的竹篮旁挂着只光溜溜的肥鸡。

    舒落微仰着脖子不停地咽口水,一双眼睛直发亮。

    孟大娘注意到她的眼神,善意地笑出声:“你要是想吃啊,明天到我家来就好了。”

    舒落微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漂亮的眼睛里亮光依旧闪亮,“那怎么好意思呢。”

    口是心非的小丫头!

    祁泠煜勾起唇角,揉了把舒落微笑得正谄媚的脸,抬起头状似无意地问道:“明天村子里有什么活动吗?”

    他若是记得没错,中秋节无非就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赏月团团圆圆,怎地村子里格外喧闹起来?

    孟大娘收拢了草药,拍拍手,笑得很是开怀,“忘记告诉你们了,明儿是花鸳节,可热闹着呢!”

    “花鸳节?”

    舒落微眼珠子转了转,脑袋了顿时冒出一大堆节日,一一排除过实在没想出什么花鸳节。

    不过明日的确是个挺重要的节日中秋节。舒落微偷偷瞟了祁泠煜一眼,心里已经做好了打算,管它什么节日,只管拉着祁泠煜爬到高处赏月就好。

    届时夜黑风高,四下无人,孤男寡女并肩坐在圆月下,执手相看,互诉情意……岂不妙哉?

    可惜吃饭时孟书贤一句闲谈就把舒落微如意算盘推翻了,那花鸳节好像就在暮堇崖也就是遥水村最高的地方举行活动。

    舒落微默默戳了下盘子里绿油油的菜叶,心里愤愤难平。

    孟书贤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便顺利地将话题扯到她身上,“明日花鸳节你去不去参加?”

    “不去!”舒落微回答的很干脆。

    “这可不符合你的性格。”孟书贤搬了凳子往舒落微身边挪了挪,刚挪了寸许,就看到一旁祁泠煜刀子一样锐利的眼神。

    得,我不动了!

    孟书贤乖乖停下动作,坐得十分笔挺,不过眼神中充满了洋洋得意的神采,“估计你还不知道什么叫花鸳节,我来给你讲讲,这花鸳节历史可是相当久远,要从万年前说起。”

    后面的故事太过冗长,等孟书贤讲完孟大娘和孟大壮早收拾了碗筷回去休息了,小院里就剩下孟书贤抱着茶碗讲得唾沫横飞,舒落微拖着下巴听得精神奕奕。

    嗯,还有一个祁泠煜坐在半人高的墙头百无聊赖地赏月。

    其实故事很简单,就是痴情女遇人不淑嫁给了一个负心汉,最后负心汉抛弃妻子远走他乡,痴情女坠崖身亡含恨而终。

    这个画本子里写烂了的故事,唯一能引发舒落微感想的就是故事的结尾。明明是如此悲壮的爱情残局,那些单纯的村民非要认为最后负心汉没有抛弃痴情女,两人双双飞升,成了对神仙眷侣。

    讲完故事孟书贤还没有说够,又拉着舒落微讲起了花鸳节,“女子离世的后几年,村民为了纪念她特意在两人消失那日举办了花鸳节。花鸳节也就是事先在暮堇崖上搭上几人高的花架子,架子上头挂一个花鸳。心有所属的女子可以提前将亲手制作的荷包送个钟意的男子,那男子若是同意这段姻缘就可以去参加抢花鸳的活动。花鸳与荷包汇合就代表成了一段姻缘。”

    说到这孟书贤特意看了祁泠煜一眼,继续道:“这个活动村里未成婚的男女基本上都会参加,一旦事成,村里老人会立即出面为男女举办婚礼。”

    舒落微也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祁泠煜。他正背对着院墙坐着,清凉的夜风吹起宽大的衣袍与修长的发丝,银色的月光薄薄的一层打在飘扬的发梢之上,仿若飘飘欲仙的神。

    早就因孟书贤一席话而躁动的心不可抑制地狂乱跳动起来,尽管知道那是遥水村的习俗对于他们二人可能不适用,她还是生出一些不实际的幻想。

    若是在离开之前,他们就可以成婚。

    她成了祁泠煜的妻,他成了舒落微的夫。

    舒落微将手放在心口的位置,那里跳动得厉害,连纤细的指尖都似乎被传染,轻微地抖动着,仿佛心中所想已成为现实。

    心不在焉地回家后舒落微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不知纠结了多久,她终于从床上爬起裹着外袍偷偷出了家门。

    孟家灯火已经熄灭,舒落微进退两难地在院子里站了许久,最后还是怯懦地转身往回走,手落在院门的篱笆上她的脚步略微停顿了一下。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孟书贤提着盏昏暗的油灯追了上来。

    不等舒落微开口,孟书贤就将准备好的针线布料递到她手中,看到面前有些炽热的眼神,高大的男人第一次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时间太晚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赶上。”

    舒落微将东西守在怀里,真诚地对孟书贤鞠了一躬,“谢谢。”

    孟书贤笑笑,头埋得更低了。

    舒落微再次点了点头,然后借着月光慢慢往回走。

    见娇小的人影快要消失在夜色之中,孟书贤终于抬起头一字一顿道:“落微,祝你幸福。”

    祁泠煜还在睡觉,安静的房内只有油灯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声响,舒落微弯腰用针挑了下灯芯,“哔啵”一声屋内登时亮了许多。

    手里的荷包还没有绣成,浅色的布料上依稀可以看到两只鸳鸯的形状。舒落微的拇指滑过凸起的花纹,从未有过的悔意打心底生出。

    还记得幼时嬷嬷教她女红时她童言稚语地质问问什么,嬷嬷抱着她笑得一脸慈爱,“等你长大了,遇到心爱的男子就可以亲手绣一个荷包送给他。”

    转眼过了许多年,她当真遇到了心爱的男子,也当真面临着这般尴尬的境界。

    又悔又气地叹了口气,舒落微捏起针线继续绣四不像的荷包。

    荷包绣好时天边已经泛起了白光,舒落微伸了个懒腰,一头倒进被窝睡死过去。

    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绣好的荷包还紧紧地握在手中,舒落微揉揉眼睛将成品放在日光下细细地看。

    鸳鸯戏水变成了彩鸭啄食,她的绣工还真是数十年如一日。

    舒落微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正要将荷包叠好收起,一抬头就看见祁泠煜深邃的眼眸。

    他正坐在窗外的圆凳上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那双眼睛里仿佛藏了灿烂的日光,温度炙热让她几乎烫伤了手脚。

    手忙脚乱地藏好了荷包,舒落微才若无其事地朝祁泠煜看去,他竟换上了从前贯穿的白衣,宽大洁白的衣袍被日光照得一片模糊。

    舒落微眯着眼睛紧紧盯着他看,这段时间看惯了他穿农家布衣,猛地看见了他月白的长袍,心底忽然生出一些如梦如幻的感觉来。

    祁泠煜似乎并不知晓自己的装扮给舒落微带来的冲击,一手安静地放在腰间,一手理了下被风吹乱的衣摆,正对着舒落微站了起来。

    雕花的小窗顿时将他带着恬淡笑意的脸遮去,舒落微的视线里只剩下他窄窄的腰,绣着兰草纹路的腰带上挂着块青色的玉佩,风一吹,那玉佩来回摇晃,一下一下撞在翻动的衣袂之上,仿佛翩飞的小精灵一般灵动。

    眼中的青色玉佩缓缓地朝自己走来,快到窗口的时候,玉佩的主人忽然俯下身来,露出如玉的脸庞,“换上衣服,出来吃饭。”

    一语惊醒梦中人,舒落微连遮住泛红的脸蛋,起身关住了小窗。

    床头的箱子上放着一套叠得整齐的紫色襦裙,穿到身上后舒落微才看到裙摆腰带上绣着的兰草,白色的小花浅绿的长叶,一株接着一株,一直蔓延到裙摆伸出。

    莫名地,她的脑海里浮现出祁泠煜衣襟上似有若无的绣花,欢乐的情绪立即漫上心头。

    舒落微噙着抹笑将裙摆拉扯整齐,出门前想到自己乱七八糟的发髻又折身走了回去。

    修建完房屋,祁泠煜特意让人为她捎来了一面铜镜,镜子不大但算得上精致,古朴的颜色和繁复的花纹让舒落微高兴了一整天。

    今日的铜镜前搁置了一根玉簪,簪上雕着朵小小的梅花,花朵和玉簪的颜色一样都是浅浅的绿色,唯有花瓣边缘是艳丽的红色,重重的一道误落清水中的一粒红豆,美的触目,美的妖冶。

    不用说,自是祁泠煜准备好的物品。

    舒落微笑着拿起玉簪,手心全是圆润微凉的触觉。

    散开发丝,梳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发髻,再绾上精致的玉簪,舒落微从未笑得如此明艳。

    女为悦己者容,大抵便是如此。

第十七章 强硬态度

    祁泠煜看到舒落微时明显眼睛明显亮了一下,不等人触及到那眼神就立即别过头,轻咳了一声。

    桌上摆放着还温热的饭菜,一碗粘稠的小米粥,一个金黄的葱油饼。

    粥是祁泠煜早晨熬的,饼是孟大娘特意送过来的,等舒落微醒来的几个时辰里不知道被热了多少回。

    舒落微手撑在额前看了眼已经升得老高太阳,脸上表情讪讪的,“早啊。”

    “不早了。”祁泠煜的语气淡淡的,葱白的指尖握着个青玉杯盏来回把玩,眼神很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夜未眠再加上昨夜的折腾,舒落微早就已经饥肠辘辘。此刻见祁泠煜坐在高大的桂花树下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便抓起桌上油光的饼,满足地啃了起来。

    吃完饭舒落微乖乖地收拾了碗筷,再出来时祁泠煜还在把玩那个精致的杯盏,面上没甚表情,显然已经神游天外。

    舒落微拖着个小凳子一点点蹭到他身旁。

    昔日繁盛的桂花树已经开满了嫩黄的花蕊,一星半点散落在浓绿之中,四处有风,馥郁的香味随风钻入鼻孔,清甜的味道顿时涌入心肺。

    舒落微背靠着大树抬起了头,有轻盈的花瓣缓缓飘落,如蝶般跌落在她的指尖。偷偷看了祁泠煜一眼,她勾起唇角恶作剧般将手掌往唇边一放,“呼”的一声,金灿灿的小花瓣飘向他白如玉石的耳垂。

    感受到温热的气流,祁泠煜手指一收杯盏瞬间落入掌心,他半眯着眼睛懒懒地看向她,眼神之中甚至带了丝罕见的迷茫。

    舒落微似乎心情极好,笑眯眯地伸手拂过他的鼻尖,捻起那片落在鼻端的花瓣,搁在掌心又嘟起嘴“呼”地一吹。

    祁泠煜又眯起了眼,脸上也染着笑意,抬手弹了弹她的鼻尖,发出一阵清朗的笑意。

    “嘿,今晚你去不去?”

    见人心情逐渐变好,舒落微又往他身边凑了凑,肩膀碰了碰他的肩膀,结果被他一把揽住抱在了怀里。

    “你呢?想不想去?”祁泠煜埋在舒落微的肩膀,鼻尖抵在她脖子上深深地吸了口气,鼻息间尽是桂花浓郁的香味。

    其实他一直不太喜欢这味道,左不过是她喜欢各种花草罢了。

    舒落微被他挺翘的鼻尖磨得皮肤发痒,但又不好意思移动,索性往后一挺直接躺进了他的怀里。

    “那样的节日说起来应该很热闹的,再说我们还从未去过暮堇崖,听孟大哥说那里的景色格外好,站在上面能看到与众不同的遥水村。”

    祁泠煜仍埋在她的脖颈间,喉咙里只发出一个沉闷“嗯”。

    舒落微猜不透他的心思,有些忐忑地捏着他腰间玉佩来回翻动,“要不我们去看看吧,能站在上面赏月也好。”

    “嗯。”祁泠煜这次终于抬起头了,一只手捏着她的脸蛋缓缓道:“那我们日落之前就去,赏月看日落一起了。”

    舒落微特别想说其实我想让你参加那个活动,可转念想了想,昨晚孟书贤的话他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若是全都听进去了,此时劝他参加活动,岂不是暴露了目的。

    说来说去,她还是怕祁泠煜反悔。

    走一步算一步吧,舒落微在心里叹了口气,将玉佩换了个手继续把玩。

    祁泠煜将她眼中失落纠结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心里有太多的话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一向不喜欢许诺别人什么,能做的直接做了,事实摆在面前任何人都无话可说。

    唯独在面对舒落微时,他有些无可奈何,心思单纯,神经大条,时不时又冒出点小性子,他是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昨夜隔壁房间的灯亮了一夜,他躺在床上睁眼看着那昏黄的油灯忽明忽暗,心里的情感也是此起彼伏,翻来覆去。

    她若是有了什么心思就一定会摆在脸上,就算昨夜没猜出来,今天那欲语还休的神态还不够明显吗?

    全了她的小心思?这个想法只在他脑海中闪出一次,有些事必须要慎重,于自己来说可能没什么分别,可他不想委屈了她。

    丞相嫡女,这般尊贵的身份怎么能在一个小山村里草草嫁给了他?

    不能的。祁泠煜已经肯定了回答,所以再面对舒落微时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不过看着舒落微脸上刻意掩饰的小情绪,他还是生出一点怜惜,于是拉着她的手,两个人慢悠悠地走到了暮堇山下。

    舒落微以为的日上三竿其实已经到了下午,秋日的阳光已经不是那么浓烈,尤其是在瓦蓝瓦蓝的天空的衬托下,那阳光稀薄如同琉璃珠子散发的七彩光芒,连同着占了阳光的人脸也清透了不少。

    两个人爬到山上时,山上还很冷清。一片极大的空地上屹立着一座竹架子,那架子下端宽大越到上面越窄,到最后仅能容得下两个人的身板。

    舒落微走到竹框架下绕了一圈,新砍的竹子还是青绿的,离得近时还能闻到丝丝缕缕的清香,跟跟桂花香味不同,那气味仿佛从云端而来,淡淡的一缕非钻到人灵魂深处不可。

    竹架子的上头挂了个火红的圆球,在日光的折射中也瞧不真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东西就是孟书贤口中的花鸳。

    想到它的寓意,舒落微忍不住停下脚步多看了两眼。

    “今晚你去帮我把它抢下来好不好?”

    好似漫不经心的话语一落,两个人皆是微微一愣。

    舒落微捂住了嘴有点心虚地低下了头,纠结了半天的事情没想到就这样轻轻松松说出来了,楞了一下就下意识地去看祁泠逸的反应。

    祁泠煜真的是愣住了,他下定决心的事情从来不曾更改过,可现在面对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神竟说不出拒绝的话,可若是不拒绝后面的发展就会超出控制范围……两难之下,祁泠煜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简单的一个字却有两种含义,一种是答应,一种仅仅只是回应。

    舒落微疑惑地看着他,清澈的眸子圆睁着,不肯放过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尴尬的寂静维持了许久,就在祁泠煜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山上响起了鼎沸的人生。

    热闹的交谈声由远及近而来,一小会儿的功夫就传到空旷的山顶上。

    转身看去,来者大多都是年轻的男女。矜持一点的是女子走在一处,男子组成一群;豪放一点的,男女或肩并肩或手牵手,情意绵绵地一同往上山走。

    唯一相同的一点便是那些女子手上都拿着荷包,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都有,混在一起,倒真有种节日的氛围。

    看到别人手中精致的荷包舒落微才想起自己那不成样的绣品,低头摸了摸,袖口空荡荡的。

    这时她方记起刚醒那会儿发生的事情,熬夜赶制的荷包现在怕是还在床头的枕头下面压着呢。

    怎么办?舒落微皱着眉头偷偷看了祁泠煜一眼,他正负手观察往山上爬的各色男女,注意到她探寻的眼神还露出一个清浅的笑。

    现在下山去拿?抬头看了眼已经开始西斜的太阳,舒落微狠下了心。

    “我想起来有东西忘记带了,你现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

    祁泠煜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袖,好看的眉毛拧成一团,“日头都要落了,你现在下山做什么?”

    “你别管我!”舒落微心里本来就有点小别扭,被他这冰冷的语气一刺激眼眶突然就红了,“我自己愿意回去就回去,管你什么事?”

    祁泠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脸色顿时跟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一般黑,“我跟你一起走。”

    言罢直接握住她的手,不容置疑地往山下走。

    舒落微挣扎了两下都被他凌厉的眼神瞪了回去,没办法,只能跟着他的步伐急匆匆地下了山。

    拿了荷包折回去的时候天已经擦黑,往日荒凉的暮堇崖灯火通明,站在山脚下都能听见热闹的歌舞声。

    这一天就吃了一顿饭,上山下山一个来回早就将体力消耗了大半。抬头看了眼明亮的灯火,舒落微咬咬牙硬着头皮往上爬。

    走到半山腰的灌木丛旁她实在爬不动了,只好扯着祁泠煜的手原地休息。

    听到耳边剧烈的喘息声,祁泠煜这才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

    于是挽了挽宽大的衣袖,径直走到舒落微面前弯下了腰。

    “不……”

    “不”字刚刚卡出喉咙,祁泠煜反手一揽直接将人扛到了肩膀上。

    几乎是头朝下的舒落微面红耳赤地挣扎了许久,最后终于找到舒服一点地位置躺下。

    他的肩膀很宽,躺倒在上面仿佛置身于一片令人安心的港湾,他的胳膊也很有力量,舒落微的一只手搭在他的胳膊上,指尖轻轻往下按去,是硬硬的肌肉。

    温润如玉的气度之下没想到竟是如此孔武有力的身材,思想跳脱的舒落微居然眼珠一转想到了那日看到的裸背……该瘦的地方瘦,该有力量的地方肌肉不少,的确符合“孔武有力”这四个字。

    想着想着又是令人羞红了脸的场面,直到山顶又传来一阵爆发似的欢呼声,舒落微才从幻想中拉回理智。

    听着响亮的锣鼓声,舒落微的心里一咯噔:莫不是抢花鸳的活动已经开始了?!

第十八章 无声对抗

    这样的想法一冒出来,舒落微立刻撑着他的肩膀挣扎着要下来。

    祁泠煜一察觉到她的意图便停下了脚步,弯腰的动作还是慢悠悠的,对上舒落微略显急切的眼神他也没感到意外,清冷的脸色在月光下更显冷漠。

    “你先上去参加活动,好不好?”

    说出最后三个字的时候,舒落微的语调轻轻地,眼中的热切却如同汹涌的海流一般喷薄而出。

    对着那样的眼神祁泠煜居然说出拒绝的话,两个人沉默地对视片刻,不等舒落微再次开口他便优雅地转过身子。

    白色的衣衫快要消失在明亮的灯火之中时,夜空中响起他喑哑的声音,“乖乖留在这等我。”

    浅浅淡淡的一句话浇灭了她行政所有的不安与躁动。

    舒落微果真静下心来,慢慢喘着气在原地休息了一会儿。

    她所站的地势并不太好,朝上望去只能看到连成一片的火光,以及隐隐约约的人影。

    心里到底还是有点期待的,她握紧了早已攥得变形的荷包,接着暗淡的月光一步一步往上爬。

    越往上光线就越明亮,圆圆的月寂静地悬在天边,银色的光芒朦朦胧胧地倾泻而下,打眼看去如同一面声势浩大的轻纱,轻盈又朦胧地拢在眼前。山上的灯火亮极了,仿佛是感染到人群中热闹的氛围,橙色光线气势汹汹地往上窜。火苗舔舐着空荡荡的夜空,竟给人一种黑夜将尽的错觉。

    不等她爬上山顶,早已搭建好的竹架子上就有了影影绰绰的背影。人声更加鼎沸了,先前的锣鼓声已经完全停下,传到耳中的都是响亮的呐喊加油声。

    大多是年轻女子的声音,听起来清脆极了,跟初春冰雪消融溪水涌动的声音没甚区别。

    舒落微听着那响彻夜空的声音心情可跟着激荡起来,与此同时涌现出来的情绪就是满满的期待。

    几乎是眼都不眨地盯着那竹架子,有越来越多的人攀上去,胖的瘦的,麻利的笨拙的,都手脚并用地努力往上爬。

    甚至她都能从混乱的人群里看到孟书贤的身影,可是的的确确,没有祁泠煜。

    她无法想象祁泠煜那样一个如同谪仙般的人物挤在粗俗乡夫之间的情形,印象当中的他从未因为什么而失去从容不迫的气度。

    哪怕是令万人趋之若鹜的皇位。

    可是她就是想让祁泠煜去抢花鸳,仿佛只有看到他和一群普通人你争我抢的样子,她才能确定祁泠煜是真实存在并在乎着自己的。

    眼见着所有的男子都已经离开地面,开始争先恐后地往上爬,舒落微终是面无表情地低下了头。

    心里空荡荡的,说不清是失望,还是难过。

    人群中忽然又爆发出一阵叫喊声,不是呐喊加油,而是近乎喝彩的惊呼。

    舒落微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漫不经心的匆匆一瞥,视线就如同定格了一样。

    一袭白衣的祁泠煜踩着竹架子,几乎是凌空而起三步两步就超到了众人之上。月色温柔似海,他宽大的白衣在夜风中凌空而起,一尘不染的衣袂完美地融入到月色当中,一个转身一个回眸,衣袂翻动,皆空灵如仙,华美似神。

    心跳停止了一般,舒落微攥紧了手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每一个潇洒如风的动作。

    近了,更近了……竹架子上端高高悬挂的花鸳似乎就在他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

    女子打气的声音越来越大,不断有手忙脚乱的男子从竹架子上摔下来,山顶上的情形一时有点混乱,但竹架子上愈发空了。

    没了杂乱之人阻挡,舒落微清晰地看到祁泠煜的动作,一步接着一步,从容不迫,甚至还带着几分悠闲。

    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他却不肯动了,坐站在瑟瑟秋风里悠闲得如同中秋赏月的才子。

    似乎有人超过了他,舒落微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祁泠煜身上,他凝固了的动作,他来回翻飞的衣袂,他清雅出尘的身姿。

    看着看着鼻子就开始发酸,舒落微抬手揉了揉鼻子,松开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熬夜赶制的荷包。

    似乎已经没什么用了,舒落微举起手臂奋力一抛,那丑陋的荷包滑过一道弧线彻底消失在夜色中。

    与此同时,山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舒落微瞥了一眼,站在最顶端的是抹黑色的影子。

    只要不是祁泠煜,大概都和她无关。

    舒落微吸了口气,慢腾腾地往山下走。

    时间很巧,回到原地的不久祁泠煜的白衣就出现在夜色里。

    舒落微正蹲在狭长的小路边揪草叶,轻一下重一下地撕扯,扯着扯着眼泪就开始往下掉。

    你有没有失望过?

    先站在云端然后在被人狠狠推下的失望。

    那种近乎绝望的失望。

    那时候听到祁泠煜要成亲,她也很难过,难过得仿佛再也活不下去。

    可今天的难过却和那完全不同,心里仿佛压着一块大石头,又沉又闷,连呼吸都憋得很不顺畅。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舒落微才低头擦了擦眼泪,回头看到祁泠煜时她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他看不到。

    不仅心里的背上他看不到,连哭红的双眼都可以完美地掩藏在黑暗中。

    祁泠煜在她面前站定,并不开口说话。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了良久,终是祁泠煜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臂,温热的手指从手腕滑到手背,然后紧紧握住。

    “走吧。”

    和风细雨般的嗓音,简单的两个字,连结果都不曾告诉她。

    舒落微也低着头不肯说话,任凭他拉着手在黑暗里摩挲。

    下山的路比上山好走多了,两个人很快就来到山脚下。

    许是离得远了,山上的喧闹竟丝毫没有影响到山下。

    夜,一如既往地安静。

    草丛里传来几声虫鸣,几种混杂在一起,此起彼伏,仿佛一场热闹的交谈。

    遥水河也很平静,只有当冒冒失失的夜风吹过时,那河面才回泛起小小的波纹,连带着清透如纱的月光也微微晃动起来,碎了一池的白光闪动,忽明忽暗,忽隐忽现,霎时间变成了星辰密布的银河。

    舒落微本要留在山下看月亮,看着看着就坐在遥水河岸的草地上看闪动的月光。

    祁泠煜也在她身边坐下,动作很轻,始终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空荡荡的夜色里又传来人声,不用想便知道那些参加活动的人下山了。

    好在两个人呆的地方跟下山的小路有一段距离,吵闹归吵闹,倒是没人过来打扰。

    人终于陆陆续续走完时,舒落微忽然没有观赏的兴致,一回头竟发现祁泠煜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那双眼太过明亮,那眼中的情绪太过强烈,强烈到舒落微无法忽视。

    又是无声的对视,舒落微咬紧了下唇,不肯让自己的情绪外露。

    “三月之约,要结束了。”

    毫无波澜的语气,舒落微曾想过无数次祁泠煜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同样的话,没想到最后说出这句话的会是自己。

    无所谓了,反正效果都是一样的。

    祁泠煜却恼了,即使一句话不说,舒落微也能看到月光下他的脸色极其阴沉,连目光都带着几分阴狠。

    舒落微被那眼神下了一跳,稳下心神正要找借口离开,祁泠煜却突然扑了过来。

    的确是扑的,整个人像座山一样直接将舒落微压倒在草地上。

    头毫无防备地磕在草地上,不疼,但是激起了舒落微的逆反情绪。

    “放开我!”

    舒落微恼怒地呵斥一声,撑开手臂去推祁泠煜的身体,不推还好,敌对的动作方露出个头,祁泠煜就强势地锁紧了她的双腿,手臂也被他紧紧地并在一起,仅用了一只手,空下来的那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毫无预兆地吻了下去。

    身体都被死死地禁锢,舒落微挣脱不得只能紧闭着嘴唇作无声地抗争。

    可祁泠煜却不允许,霸道地咬上她的下唇,在她吃痛的时候迅速占领了她的唇舌。

    毫无技巧,毫无章法的一个吻,他不受控制的力道吮得她舌头没了知觉,两个人的牙齿不断磕碰,撞得牙床一阵阵发疼。祁泠煜却像是完全没有知觉,蛮横地掠夺,发狠地用力,似乎连她的呼吸都要夺取。

    分开的时候两个人都在剧烈地喘息着,舒落微张着口大口大口地呼吸,仿佛一条即将渴死的鱼。

    本来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祁泠煜的手毫无预兆地落在她的脖颈,并有不断下滑的趋势。

    亲吻的时候舒落微已经放弃了挣扎,而祁泠煜在她身上的禁锢也无意识地放松,此时他的动作很轻,轻到舒落微完全没有察觉。

    直到修长的手指落在她的衣襟,有些粗暴地扯着不料往下拉,舒落微才猛然惊觉。

    可是她一时间忘了该做什么反应。

    祁泠煜俯身吻上裸/露的锁骨,或许是夜风太亮,当温热的唇落在被风吹过的肌肤上时,舒落微突然浑身一热,像是身体里被人点了一把火,那火苗一点点烤着她的肌肤。

    温度在上升,她的心却安静下来,偏头将滚烫的脸埋在凉凉的草叶间,方才的挣扎与气愤荡然无存。

    天地之间只剩下他绵绵密密的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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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朝醉暮介绍:
本书已完结,喜欢的戳,隔壁新书努力存稿中
凡世初遇,她是不可一世的相府嫡女,他是算无遗策的落魄皇子
勾栏瓦肆里的惊鸿一面,她义无反顾地踏上倒追之途
柯醉:哎!你追错人了!
朝暮:你不早说,回不了头了肿么办???
仙岛重逢,她是无忧无虑的游散小仙,他是为妻寻药的痴情男儿
遥水河中他的舍命相救,令她再次红鸾心动
月神:谁说我不给你桃花!
朝暮:你这烂桃花,老子不要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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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欲昏朝醉暮度此生,奈何缘来缘去戏弄人
某女仙辛苦追夫,扑倒美男的故事,希望各位喜欢
ps:不要被正经的开头蒙骗了,女主很不正经的
昏朝醉暮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昏朝醉暮,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昏朝醉暮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