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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凉宵     昏朝醉暮txt下载     昏朝醉暮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九章 终要别离

    祁泠煜埋在她的脖颈间吻了很久,直到每一寸皮肤都是密布吻痕,他才从狂热中拉回理智。

    轻轻拉上了已经从肩头滑落的衣襟,他的手依旧停留在她的肌肤之上,略微粗糙的指腹在光滑的皮肤的来回摩挲,热气悄然升腾。

    舒落微反手按住了他的手指,眼中一片清明。

    “我要回去。”

    硬邦邦的语气,让人有点猜不透其中情感。

    祁泠煜落在她锁骨的手指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一言不发地收回,一个侧身挪到了旁边。

    夜风吹到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有些冷,尤其时方才被他摸过的地方仿佛被灌进了冷水,冷的她不由得缩紧了脖子。

    片刻的停留,祁泠煜又恢复了木然的表情,举手投足之间依旧从容不迫,风度翩翩,甚至在将要离开的时候不忘弯腰将舒落微拉起来。

    回去的时候舒落微低头走在前面,为了完全忽略掉身后人的存在,只盯着脚下的影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有时候看不清路被绊了一下,身后的祁泠煜就会迅速地扶住她,仅仅是一下,然后立即松开了手。

    心无旁骛地走路速度果然快了许多,看到树影之下的房屋舒落微松了口气。

    本来打算快点回去倒头睡觉的,路过孟家小院是孟书贤叫住了她。

    孟书贤正坐在院墙上喝酒,茂盛的桂花树投下一片阴影,他整个只剩下黑乎乎的一团。待走得近了,舒落微才看到他手里抱的红色瓦罐,以及身旁摆放的火红的花球。

    目光落到那抹鲜艳的颜色上,舒落微的心还是跳了跳。

    注意到她的眼神,孟书贤笑了笑,不知为何,那笑意中带了几分不为人知的落寞。

    “喝酒吗?”

    舒落微点点头,扒着墙壁一屁股坐了上去。

    孟书贤瞧着她干脆利落的动作又笑了笑,转身从花球之后又拿出一坛酒。

    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酒。

    舒落微不说话,接了酒打开酒封就往嘴里灌。没有意料之中的清冽,很温和的一种酒,除了清亮便是浅浅的桂花香味。

    孟大娘和她说过,遥水村的人家家户户都会酿桂花酒,酒不烈,男女皆宜。

    她馋了好久的酒,没想到在快走的时候终于喝到口,更没想到是以这样的心情喝的。

    仰头喝了好几口,嘴里才品出几分酒味来,身体也因为这极浅的酒气开始发热。

    舒落微抱着酒坛状似无意地朝黑暗中望了一眼,方才站在那里的祁泠煜不见了,房间里发出一盏如豆的亮光,不一会儿连那亮光都没了。

    勾唇笑了笑,舒落微又仰头灌了口酒,空荡荡的心里已经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孟书贤将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看在眼里,本来挺复杂的心情在看到她强颜欢笑的脸时突然就变得释然了。

    “其实今天我没打算去凑热闹的,可好多人都去了,打小的玩伴都在怂恿我参加,我就想着好歹去试一试。”孟书贤的声音很轻,每一个音节都似乎随着朦胧的月光四散开来,“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所以看到他远远站在人群之外的姿态,脑子一热就冲了上去。”

    不用说,舒落微自然猜得出孟书贤口中的他是谁。

    “最后他上来的时候其实我挺开心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开心,那种感觉很奇怪,就跟你一直做不到的事情突然有一天被别的人做到了,你也忍不住瞎开心的那种感觉一样。”

    孟书贤喝了口酒,低头看着婆娑的树影,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道:“可是我不知道他到最后就放弃,明明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连我都可以做到。”

    舒落微笑了笑,漂亮的眼睛完成了一道月牙,“你若是能猜透他的想法,那便不是他了。”

    说完有觉得有点伤人,舒落微晃了晃手中的酒坛笑道:“管其他人做什么,说来这也是我们头一回喝酒,那便喝个尽兴。”

    孟书贤也举起酒坛晃了晃,同样露出了笑容。

    两个人一直喝到了深夜,一坛喝完又下去搬了一坛,饶是清水一般的酒喝多了也会晕晕乎乎,更何况舒落微的酒量向来不大好。

    喝完最后一滴酒舒落微举着酒坛使劲摇晃了一下,结果用力过猛整个人都从院墙上跌了下去。

    “扑腾”一下跌到地上孟书贤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从墙头往下爬。

    舒落微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半醉的眼睛看着孟书贤笨手笨脚的模样脑海里忽然闪现出祁泠煜的身影。

    若是他在一定会优雅从容地把自己扶起来吧……不,应该是根本不回让她摔倒。

    苦涩地笑了笑,舒落微绕过孟书贤伸出的手,自己撑着地爬了起来。

    如此的疏离让孟书贤有点尴尬,愣了一下,他傻笑着转身去捡同样跌落在地的花球。

    明明已经建好了东西,他却没有立即回过头来,只弯着腰沉默着,不知道在整理什么。

    舒落微也不多想,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道:“孟大哥,我要走了。”

    “嗯。”孟书贤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舒落微没有多说,拍了拍裙裾上的灰尘转身便要离去,刚转过身又听见孟书贤陡然提高的声音:“你要走了?”

    虽是问句,却带了肯定的语气。

    “嗯。”舒落微点了点头。

    孟书贤颓然地靠在墙壁上,目光胶着在她纤瘦的背影上,脸上又添加几分落寞,“什么时候?”

    “明天,或者后天。”

    总之很快。

    想了想,舒落微又添了一句,“我走以后,愿孟大哥一切安好。”

    孟书贤紧紧捏着花球的穗子,太过用力,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太多太多的情绪无法表达,太多太多的话藏在心里,到了最后只化作一句:“你也是。”

    愿以后的你能够一生平安欢乐

    愿以后的你心上之人,如你爱他般爱你

    夜凉如水,月色如银,舒落微一步一步朝昔日的安乐小家走去。

    心中已是疲惫不堪,舒落微推开房门便顺手脱去外衫准备睡觉,走到床头才看见屋内坐着的人。

    洁白的衣,仿若雕像的人。

    舒落微吓了一跳,不等发问,祁泠煜就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顿时将窗外的月光遮挡得严严实实。

    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那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

    “回去后,我会娶你为妻。”

    话落,转身离去。

    明亮的月光重新充满整个小屋,舒落微怔怔地看着几乎泛滥的月光,像被人点了穴道一般无法动弹。

    他说:“回去后,我会娶你为妻。”

    曾经日思夜想的话,就这样从他口中说了出来。

    直到宽衣躺在被子里,舒落微还是呆呆的,心里有些乱,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震惊。

    或许还是震惊多一点吧,舒落微抚上自己的心口,那里正平稳地跳动着。

    怎么就说出这样的话了呢?她翻来覆去地想,始终不能想明白。

    第二日的时候不等舒落微问出口,祁泠煜又说出了一句让她石化的话:“收拾一下,一会儿卫远会来接我们。”

    早就萌生的去意最后却从祁泠煜口中说出,舒落微待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后一言不发地转身收拾行李。

    其实没什么东西,孟大娘为她缝制的衣物也没必要带,首饰吃食全都没有。思索了一下,她最后只拿了一套布衣,一双绣了花的鞋子,以及祁泠煜送她的玉簪。

    出来的时候孟家人像是早就知道消息,提着大大小小的包袱站在门口。

    见舒落微两手空空地走出来,孟大娘连提着篮子走到跟前,不由分说地将东西往她手里塞:“这是我做的桂花饼,还有风干的果子,那里还有几坛桂花酒,去年埋下的,早知道今年会遇到你我也多酿几坛。”

    说话时孟书贤已经将酒放到她的身旁,舒落微有些迟钝地看着他弯腰放酒的动作,心跳的杂乱无章,脸上却摆不出任何表情。

    反倒是孟书贤抬头时眼圈已经发红,对上舒落微迷茫的眼神时飞快地别过了头。

    孟大娘提着篮子往她手里塞了许久,舒落微都不曾接过,愣愣地看着孟书贤然后又愣愣地看向孟大壮。

    一旁沉默良久的祁泠煜上前一步接过篮子,从容地向孟大娘道了谢,然后又偏了偏身子郑重地向孟大壮鞠了一躬,并请求他代为看管遗留的小屋。

    临行前的托付,孟家人都是一一答应。

    最后道别的话没说完,卫远就赶着马车到了。

    将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搬上车,所有人才意识到时间真的不多了。

    孟大壮是个沉默寡言的,只留了了句“一路走好”就叹着气离开了。

    孟大娘拉着舒落微的手一直不肯松开,“我一辈子没有女人,老了老了没想到遇到了你,咱娘俩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我也是打心眼里喜欢你。别的不说,大娘就希望你以后好好的,和小齐成了亲要个孩子,圆圆满满地过完一生。”

    舒落微听完她的话喉咙一哽,眼圈也红了,“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的,大娘也要照顾好身体,以后有机会我一定来看您。”

    看不得她伤心,祁泠煜给卫远递了个眼色。

    “时间不早了,舒小姐我们该出发了。”

    卫远的话一说出口,孟大娘松开手擦了擦眼泪,不舍地看着帷幔落下。

    马蹄踏踏,车轮碌碌,突然闯入的人又悄然离去。

    孟书贤沉默地看着那马车越走越远,告别的话终究是全都压在了心底。

第二十章 佛前起誓

    早在祁泠煜身体痊愈之时舒落微就想过回家,阴差阳错的一个约定又让她在遥水村流连忘返。

    夜深思念故里的时候祁泠煜只说了一句话:“放心。”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她十分心安,本就是向往自由独立惯了的人,在外一段时间竟也没有过分思念的感觉。

    直到马车晃晃悠悠地绕过一座山,舒落微才陡然回过神来,遥水村的生活真的结束了。

    她与祁泠煜的未来依旧棘手。

    从上了马车之后祁泠煜就一直在闭目养神,时而醒来也只是掀开帷幔看一眼途中景色。

    舒落微心里乱糟糟的,离愁有之,欢喜有之,但更多的是迷茫和无措。

    时至深秋草木已经开始渐渐凋零,整个原野都透露着萧瑟的气息。不知不觉两个人已经相识一年了,分分合合,吵吵闹闹,没想到时间过得这样快。

    远方天际的日头已经西斜,不一会儿红艳艳的光芒就染了半边天,本以为遥水村离京城不算太远,暮色降临时才陡然发觉已经行了一天的路。

    京郊没有什么客栈,卫远将马车停在了一座破庙前。

    适应了农家生活后竟也没觉得挤在破庙里有什么不好,舒落微从马车里拿出一块绒布铺在干草上,那边卫远已经燃起了火堆,越烧越旺的火苗彻底将寒凉的夜风阻隔。

    祁泠煜从马车上端出一盘精致的糕点递给她,自己则拿着干粮大口咽下。

    舒落微瞧着印了花的嫩黄糕点,半天没伸手。

    “卫远特意带过来的。”

    被点名的卫远看了看气氛微妙的两个人,自觉地往一旁挪了挪,缩到角落后背着两个人开始啃饼。

    舒落微没说话,接了东西直接搁到身侧,一口没吃只抬起冻红的手在火上来回烤。

    “多吃点东西,明日可能会有很多事。”

    舒落微点点头,亮晶晶的目光望着火堆出神。

    祁泠煜叹了口气,处理掉手中的东西后直接走到了她的身后。

    舒落微僵着身体不动,能感受到他的下巴轻轻地抵着自己的发心,一双手从腰后缓缓绕到身前然**住了她的手。

    温暖而干燥的触觉从手心传到心底,舒落微松了口气,放任自己软软地躺在他的怀里。

    等她的手渐渐有了温度,祁泠煜便松开开一只手去拿糕点,小小的一块,递到嘴边还有清甜的香味萦绕鼻尖。

    坐了一天的马车,她实在没什么胃口吃东西,但拗不过祁泠煜坚持,便张口吃下他递过来的东西。

    她细细地吃他就慢悠悠地喂,不知不觉一盘子糕点就空了。

    祁泠煜摸了摸空了的盘子,又看了眼缩在墙角假装睡觉的卫远,眼角一抬递过去一个冷冷的眼神。

    低头的时候又恢复了浓情蜜意的模样,抬起食指想要擦去她嘴角残留的糕点屑。

    措不及防地被她咬住了手指,坚硬的贝齿抵上指腹,柔软的唇压住指尖,说是咬那力道着实跟含着没甚区别。

    食指上的异样感觉带着微微的麻瞬间抵达心房,周身的血液仿佛因这细小的感觉加速流动,滚烫的热度像面前燃烧的火苗一般噼里啪啦地在耳边炸响。

    与此同时舒落微也注意到了异常,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脸腾一下烧红,连耳朵都红得能滴血。

    祁泠煜抽出自己的手指,狭促地笑了一声,然后低头吻上了她的耳垂。

    热而湿润的感觉,夹杂着牙尖碰上软肉的微微疼意不断刺激着舒落微敏感的神经,她想要躲却被他抱得更紧,想要出声制止却被他猛然捂住了嘴。

    “嘘。”祁泠煜恶意地往她脖子里吹气,不等她躲闪到一旁,再次俯身含住了她的耳垂。

    一声暧昧的提示让她陡然想起屋内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身体里的温度再次轰然上升,烫得几乎让人坐立难安。

    祁泠煜感受到了她的局促,无声地笑着,将放在她唇上的手缓缓移到双目上,然后揽着她的腰身把人翻转到自己面前,心满意足地吻了上去。

    知道房间里始终有另一个人的存在,舒落微又羞又恼,想挣扎又不敢,最后只好缩在他的怀里默默承受他的吻。

    刚刚吃过糕点的缘故,舒落微的口腔里都是桂花糕清甜的香味,舌尖纠缠时,那香味在两个人的唇舌间不断发酵,放大,浓郁的甜味似乎将人的心都要融化了。

    祁泠煜似乎是笑了,贴着她的唇瓣呢喃了一句“真甜。”然后注视着她羞红的脸蛋,轻笑着再次吻了下去。

    很绵长的一个吻,舒落微都不知道两个人纠缠了多久,只记得他的舌头在口中肆虐了出来,然后再深吻下去,一次一次,乐此不疲。

    最后两个人的呼吸都乱得不成章法了,祁泠煜终于放过她的唇瓣,鼻尖抵着鼻尖,大口地喘着气。

    角落里的卫远不知何时已经出去,破旧寺庙里只剩下两个人。

    祁泠煜换了个姿势将舒落微搂在怀里,温声细语地说话。

    “回去之后我们可能就很难见面了。”

    清浅的语调带着一丝忧伤轻易地拉起了舒落微的情绪,她一只手捏着他绣着花的衣摆,一手把玩着他腰间的玉佩,脸上红云未消,语气却很低落,“实在不行我就偷偷跑到王府去看你。”

    孩子气的话,似乎已经完全忘了在遥水村的不愉快。

    祁泠煜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回去之后我们可能要面对很多事。”

    “你不会还想着娶孟仟语吧?”

    舒落微的鼻头红红的,圆圆的眼睛在火光下更显明亮,看得祁泠煜心头一片柔软。

    “不会的,我祁泠煜这辈子一生只娶一位妻子,那妻子也只能是舒落微一人。”

    毫不掩饰的深情,大胆炽热的话语。

    舒落微的脸蛋又开始微微泛红,憋在心头的情绪似乎也找到了倾泄的出口,“那当日你为何不肯答应我的请求,去暮堇崖取下花鸳呢?”

    祁泠煜点了下她的鼻尖,语气里藏了几分宠溺,“我不愿委屈了你。”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舒落微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再看向她时眼中已经蒙了层泪水,“那你为什么不早些说呢?”

    祁泠煜的手指搁在她的眉眼间来回摩挲,俊秀的脸上闪现出一抹笑意,“因为我喜欢看你生气别扭的小模样啊。”

    “去你的!”舒落微破涕为笑,捶了下他的胸膛,挣扎着要从他的怀里坐起。

    祁泠煜却不肯撒手,厚着脸皮往她暖暖的脖颈间凑,藏在黑暗中的脸竟一分笑意都无。

    “该说的我全都说了,那么舒小姐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

    舒落微的手指伸入乌黑的发丝,学着他平日里的做法,从发根到发梢来回游走着,听到他突然的问题,脸上摆出十分无辜的表情,“我要表示什么啊?难道我表示的还不够明显?”

    “我记得很清楚,舒家小姐的桃花不少吧。”

    舒落微脑袋里跳出的第一个人就是祁泠逸,不过春上离宫之时两个人就已经将关系说透了。

    这桃花,不过是朵来不及开就被她直接掐掉的桃花。

    “你该知道我的心里从来只有你一个,不曾摇摆过。”

    有些委屈的话语听得祁泠煜心脏紧缩,是啊,她从最开始就将心事全都摊开了与他说,可是他呢?犹豫放弃,以至今日到了骑虎难下的境地。

    “可是我从前做过太多错事。”从开头便是错的,一步错步步错,若不是终于有一个正确的决定,如今的两个人怕是早就已经分道扬镳了。

    无声地抱紧了怀里的人,祁泠煜的话里竟带了几分颤抖,“我怕……你最后还是要弃我而去。”

    舒落微一愣,从他怀里坐了起来,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的,语调轻缓道:“你若是不放心,我便在佛祖面前立下誓言。”

    两个人携手跪拜在破旧的佛像前,即使占满了灰尘,那佛像被火光一照依旧是大慈大悲的面相。

    舒落微并不信佛,此时却虔诚地对着佛祖磕了一个头,起来时目光无比清明。

    “我舒落微在佛前起誓,今生只爱祁泠煜一人,若嫁只作祁泠煜之妻,若有违背……”舒落微的语气顿了顿,看着祁泠煜的眼睛缓缓道:“若有违背则余生不得自由,囚困牢笼,不得解脱。”

    最后一句话她说的极慢,还带着几分犹豫,但眼神却坚定无比。

    我最爱的人啊,今生若不能和你在一起,要这自由有何用?

    祁泠煜和她一样对着佛祖磕了一个头,然后缓缓收起手掌,一字一顿道:“我祁泠煜在佛前起誓,今生只爱舒落微一人,若娶只为舒落微之夫,若有违背则前生所求者为余生最恨者,一生挣扎,不得安宁。”

    他的声音平和而有力量,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神奇的力量在空荡荡的庙宇间回荡。

    我最爱的人啊,我愿抛弃前半生的信仰,只求余生有你,生死相依。

    发完誓,舒落微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就连时光都是出奇的安静。

    一瞬间,两个人仿佛穿越时光来到了多年以后,那时他们已经垂垂老矣,经历了岁月的洗礼,依然相依相偎,不曾分离。

第二十一章 进退两难

    舒落微是在第二天中午回到舒府的,为了避嫌,卫远特意将马车停到了离舒府不远的巷口。

    分别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言语,祁泠煜抱了她一下便目送她走下马车,一点点消失在巷口,快要转弯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沉沉交代了了一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要坚持住。”

    舒落微点点头,终是狠下心来转身就走。

    刚转过弯迎面撞到一个人身上,舒落微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一抬头就看到月儿闪着泪花的眼睛。

    不等她上前安慰,面前人就抹着眼泪哭天嚎地地扑到了她的怀里,“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好一个撕心裂肺,声泪俱下。

    舒落微不得不耐着性子,温声细语地哄人。

    这一哄不要紧,月儿扯着她的袖子哭得更厉害了,一面哭,一面抽抽搭搭地控诉。

    主仆二人一路拉拉扯扯从后门进了舒府,回到幽兰居后月儿还在红着眼睛哭哭啼啼,舒落微本想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结果月儿语不惊人死不休,开口就是:“我还你为你跟着祁泠煜跑了呢!”

    舒落微一愣,府里知道她和祁泠煜关系的怕只有柯醉一个,只是柯醉怎么会将这样事情随便说出去?

    月儿将她眼中疑惑看得分明,又是声泪俱下的一阵控诉。

    舒落微从月儿断断续续的话里也听出个大概了,无非就是她无故从京城消失引得舒良大动肝火,劳师动众地在京城搜寻三日未果后,开始茶不思饭不想地唉声叹气。作为门客的柯醉自然出来为主子分忧,只一句:“吉人自有天相。”便解了众人的忧愁。

    后来柯醉因事要离开京城,临行前特意找了月儿说话,谈话的内容无非是关于她和祁泠煜的事情。

    月儿当时虽惊讶不已,但还是将柯醉的每一句话都深信不疑,并大有感同身受之意。

    于是念叨完一大通闲言碎语,月儿便拉着舒落微的袖子苦口婆心地劝说。什么荣安王花名在外,并非良人;什么太子殿下情深义重,日月可鉴。说了一堆无非是劝舒落微遵从父母之命,乖乖嫁给祁泠逸。

    她在那边劝着,舒落微就在这边优哉游哉地喝茶,方才经过后门时一不小心惊动了守卫,估计一会儿舒良就会领着人找她了。

    说来也怪,走在路上的时候,她的一颗心七上八下,就害怕舒良会大发雷霆加以惩罚。等真的做到家里的时候又不怕了,左不过闭门思过两个月罢了。

    正胡思乱想着,月儿随意的一句话便扰乱了她所有的心思。

    杯中滚烫的茶水已经溢出,冒着热气的液体顺着桌面的纹理流到她的手面,落下一片触目惊心的红痕,她仍不自知,兀自瞪着双眼紧紧盯着月儿。

    良久才哆哆嗦嗦问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方才说什么?”

    月儿楞了一下才道:“小姐还是收收心听老爷的安排吧……?”

    舒落微捏紧了手掌,陡然提高了音量,“祁泠逸他怎么了?”

    月儿被她阴沉的脸色吓了一跳,一垂眸才看见她红得吓人的手背,一时间也顾不上回答问题,惊慌失措地跑过去替她察看伤口。

    舒落微低头看了眼被烫伤的手,突然感觉一阵疼痛,说不清是心痛还是伤口痛。

    她推开了急急忙忙跑过来的月儿,声音清冷极了,“我问你,祁泠逸怎么了?”

    月儿泪眼婆娑地站在原地看着她手上的伤口,听到被她加重语气的问题,恍然惊醒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

    于是整个人缩在大堂,不敢抬眼看舒落微,声音也是极小的,“太子殿下那日找不到您,一气之下拆了整个赌场,又因为别人的一句话跳到护城河泡了一整夜。找过来的宫人将殿下送到宫中的时候,殿下就已经发起了高烧,听人说这段时间殿下他一直在病着,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

    不等月儿叙述完,舒落微就已经急匆匆地跑出了幽兰居。

    “小姐!您不能走,老爷他还没……”

    剩下的话她已经自动咽进了肚子里,,因为舒良已经带着一群家丁拦在了舒落微面前。

    自然免不了一阵痛骂,舒落微始终端端正正地跪在舒良面前,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

    骂得口干舌燥了,舒良大手一挥,直接将舒落微关了禁闭,几十个家丁把幽兰居围了个严严实实。

    舒落微本来没甚反应,一听到马上就要被关起来,连可怜兮兮地看向舒良,“爹爹,能不能容许我先进一趟宫?”

    弱弱的声音刚停,舒良的目光就笔直地落在她身上,那双眼睛不仅没有随着年岁的增长变得昏聩,反而有一种看破世事的锐利,盯得舒落微立即心虚地低下了头。

    沉默良久,舒良终于开口:“不必看了,以后有的是机会给你看。”

    来不及问为什么,舒落微就被一群人高马大的男子“请”进了幽兰居。

    知道夜里舒夫人哭哭啼啼地来探望她,她才晓得舒良话中的含义。

    原来在她离开之时,皇后已经到舒府和父母商定了婚期。也许真的是命中注定,本来太后丧期未满,身为皇子的祁泠逸不该成婚,可那次她冒冒失失的消失害得他高烧不退,一病不起。皇家以为高僧亲自入宫为他做了一场法事,并指明了消灾的方法娶妻冲喜。

    更要命的是,那位高僧留下了一个线索:该女子身份尊贵,居于城南。

    京城南面身份尊贵的女子好巧不巧,只有舒落微一个。

    前有婚约压身,后有人命临头,舒落微难得地没有和舒夫人顶嘴。

    看得出舒落微的情绪极为低落,舒夫人说起话来和蔼了很多,“娘知道你不想嫁进皇宫,可身为舒家女儿,你既然享受着这身份带给你的便利,就必然要牺牲一些东西。”

    若是在往日舒落微定会耍小脾气,来一句:“那我就不要这身份好了!”

    不知是不是经历的事情多了,舒落微动了动嘴唇,终究没说一句话。

    这般隐忍的模样让舒夫人心疼不已,捏着手仔仔细细端详了许久,看到人既没有消瘦,也没有多憔悴便放下心来好言劝道:“其实嫁给太子是最好的选择,性格样貌不说,但提他对你的心思,整个京城怕再找不出第二个如他一般深情的男子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落微你应该知足了。”

    舒夫人说完便走了,只留舒落微僵坐在原地沉思。

    倘若没有经历过遥水村中那些事情,听完这些话,舒落微一定会动摇,可如今她不敢多想,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祁泠煜的笑容。

    那样温柔,那样神深情,那样刻骨铭心。

    不知那年她曾读过一个画本子,画本子里有这样一段描写:一位衣食无忧的富家小姐舍弃了金玉良缘,非要嫁给一个靠砍柴卖柴为生的农夫。有人问她:“你怎么知道那农夫不是贪图荣华富贵才愿意和你在一起的呢?”富家小姐微微一笑,说了一句让舒落微久久无法忘怀的话:“一个人无论多么善于伪装,他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陈静华说起孔令疏时,眼睛似乎会发光。

    陈淑华看向冯哥时,眸瞳之中温柔如水。

    就连祁泠逸对她的心思,也是在无法忽视的热切眼神中察觉的。

    无论脸上表情有多么淡漠,无论在心底藏了多少话语,她都能从祁泠煜眼中看到无意之间流露出的温情。

    所以即使祁泠煜不曾为她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她也能确定他是爱着自己的。

    本以为只要两个人相爱,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可突如其来的变故又让她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祁泠逸啊祁泠逸,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不能怨,不能恨,舍不掉,走不脱……

    舒落微抬头痴痴地望着一轮圆月,皎洁的月光落在依旧葱绿的青藤花架上,留下一片婆娑的影子。

    舒浩南便从那片阴影中踏月而来,衣袂经过之处带起一阵微风,树影摇曳,朦朦胧胧。

    舒落微仰头看着他,不知不觉已经眼眶微湿。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以为你已经长大了呢。”舒浩南擦了擦她眼角的泪水,语调轻轻的,落在心尖如同清晨晶莹的露珠,“原来还是这样爱哭鼻子。”

    “哥哥。”舒落微扑倒他的怀里撒娇,嗓子哑哑的,不过没有再掉眼泪。

    “好了,我知道你受委屈了。”舒浩南轻轻拍着她的背,温柔得如同哄孩子入睡的老父亲,“都怪哥哥不好,一直把你当成小孩子来看,要不然也不至于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从小到大,两个人谁在外面惹了什么祸,回家之后就一定会把责任往对方身上推。这是第一次,她听见素来顽劣的哥哥对她说“都怪哥哥不好。”

    或许很早的时候,舒浩南便知道她喜欢祁泠煜了吧。

    只是他从来不曾和别人说过,更不曾从中劝阻过。

    他就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看着她为感情犯傻,为感情流泪,为感情摔得头破血流。

第二十二章 执笔相思

    想到之前关于陈淑华的事情,舒落微心里愧疚的厉害。

    那时不知情中滋味,只单纯地怀着一腔热血对舒浩南的行为一通指责。

    后来再想想,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是有名无实的挂名夫妻,一个将多年的感情藏在心底在成了舒家贤惠儿媳,一个将不羁灵魂锁紧宅院成了才貌双全的温雅公子。

    他们两人中间隔了太多东西,添了太多牵绊,分开,是最好的选择。

    幸好,他们最后的确回归自由了。

    舒落微抹了把鼻涕眼泪,扯了下舒浩南的衣襟,在人低头查看时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舒浩南不只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揉了揉她的脑袋笑了,“傻丫头我是你哥哥,对自己的哥哥不用客气的。”

    “哦。”舒落微应了一声,然后低头在舒浩南衣服上蹭了蹭眼泪。

    之后的一段时间舒落微就一直安安分分地躲在幽兰居中修身养性,再没有旁的人来看过她,也没有谁提起与祁泠逸的婚事。

    但是舒落微知道府上正紧锣密鼓地筹备嫁妆,安排各项事宜。

    某日捉住贼头鼠脑的月儿问了问情况,她才知婚礼就定在两个月之后。皇家娶妻,丞相嫁女,这样重大的消息早就传遍了街头巷尾。

    舒落微听了月儿的描述,一颗心惴惴难安。

    不必说祁泠煜肯定知晓了她要成亲的消息,只是知晓的时间怕是要比她之前所想早上许多。

    幽兰居的守卫连日来非但不减,反而随着婚期将近愈发增加。

    唯一得到准许踏出幽兰居是在舒浩南的告别宴上,在朝中担任了那么多年的闲官之后,舒浩南第一次受到皇帝重用,领兵一万到北方平乱。

    不成火候的一帮乱贼,凭舒浩南的本事应该能很快完成任务。

    所以宴会上舒良并没有表示出多少不舍,倒是舒夫人拉着儿子家长里短的嘱咐,絮絮叨叨一大通终于抹着眼泪由府上丫鬟扶下去休息了。

    舒良看了一眼缩在一旁欲言又止的舒落微,袖子一甩踱到门外,很人性化地给兄妹俩留下交流空间。

    舒落微与舒浩南的年龄相差了好几岁,两人本来应该玩不到一块去,结果因为舒落微活泼好动的性子,硬生生地跟着舒浩南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混了一遍。多年的相处两个人早就把对方的脾性摸得清清楚楚,不然吵架的时候也不会跟打擂一样,旗鼓相当地对上几个时辰。

    对于舒浩南平日的言行举止,大概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不学无术”。

    自小就讨厌透了书本中的经纶道理,更是看见夫子的迂腐保守模样就头疼,读不了书就只能习武。可舒家代代文人,若是习武就必须将人送到外面。不用想,一离开舒良的眼皮子他自是怎样随性怎样过。

    交三两好友,喝一壶小酒,生活过得相当肆意洒脱。

    年少的放纵或许在他心里扎了根,即使后来为了生活不得不入朝为官,他也忘不掉心中对自由的渴求。

    升官发财,功名利禄,别人争破头皮的东西他连看都不看一眼。不然身为舒家长子,有这样的背景,稍微用点心思也不至于在朝为官几年还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吏。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稀里糊涂地过完这一生,结果这次北部产生叛乱,他却毛遂自荐站了出来。

    对着一身威风堂堂的戎装却眉头紧皱的舒浩南,舒落微心里有太多疑问,真开口时却不知从何说起。

    舒浩南看出她眼中的迷茫,轻轻笑了一声,端起桌上的就仰头饮尽,“年少时都曾豪言壮语一匹快马肆意江湖,长大后又有多少人背井离乡为功名利禄愁白了发?何其悲哀,何其悲哀……”

    曾经她有多欢喜自己生在这般显赫的家族,别人盼了一生都得不到的东西,她伸伸手就可以拿到。她以为今生可以不为生活忧,今生可以不为俗世愁。

    可是母亲却告诉她身为舒家的女儿必须要承担相应的责任,比如接受一段并不想要的婚姻。

    舒落微抬头看向自己的兄长,那个曾饮酒欢笑的少年眼中已经布满了沧桑。

    该来的全都回来,该经历的一样都不会少,与他们的身份并无关系。

    低头为自己倒了杯酒,喝进口中还是火辣辣的。

    饮再多的酒都改变不了她不善饮酒的事实,舒落微怔怔地放下酒杯,突然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呢?”舒浩南仍旧在笑,只是笑意抵达眼底时全是无尽的落寞,“因为只有登上了权利的顶点才能得到自己想到的东西,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莫名地,舒落微想起了醉仙楼中的那个女子。

    即使陈淑华早就离开舒府另嫁他人,舒浩南还是不能如愿娶到心爱的女子。

    舒家的脸面不允许,世人的眼光更是不允许。

    相爱的人不能相守,舒落微太能理解他的心情了,那种感觉就像是掉入井中的青蛙,明明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广阔的天空,可穷尽此生的力量你也无法逃脱那一方天地的桎梏。

    外面的天空有多明媚,心里就有多么煎熬。

    舒浩南喝了很多酒,直到酒壶空掉才重新看向舒落微,脸上的温情一闪而过,“你嫂子她怀孕了,如今正居住在京郊那处房产中。”

    因离别带来的沉重气氛被冲淡了不少,舒落微勾起唇角笑着看他,亮晶晶的眼里竟流露出一丝艳羡,“我的哥哥竟要当父亲了!”

    舒浩南瞥了眼站在门外的舒良,竖起食指比了个嘘的口型。

    舒落微立即缩了缩肩膀,捂住了嘴,但脸上依旧写满了笑意,“等你凯旋归来,我便和你一同去求父亲将嫂嫂接回来,到时候我们一家又是好好的。”

    “你啊。”

    舒浩南揉了揉她的头发,脸上却没有那么轻松。

    “哥哥就是喜欢胡思乱想,管它明日是非曲直,今朝有酒今朝醉就成。”舒落微向舒浩南敬了一杯酒,明丽的脸上写满了男儿般的洒脱,“功名万里外,心事一杯中。落微祝哥哥一路顺风,早日凯旋而归。”

    舒浩南也笑,玄色的盔甲在日光下泛出冰冷的光芒,衬得他愈发身姿挺拔,容光泛发。

    兄妹皆举杯对饮,爽朗的笑声随着窗外风吹竹叶的响声越传越远,连门外的舒良都感染了这份洒脱的欢喜,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送别了舒浩南再回到幽兰居时,舒落微发现屋内又多了好几个丫鬟婆子。

    其中两个年岁教长的一见到舒落微连毕恭毕敬地迎了上来,停下一问,这才明白原来是宫中制衣的老嬷嬷过来量嫁衣的尺寸。

    时到今日舒落微才真正感受到压力当头,安慰舒浩南时所说的豪言壮语,事到临头竟起不到一点作用。

    到底是惊慌了,嬷嬷量体时她一直咬紧了嘴唇不肯开口说话。

    那嬷嬷以为她是紧张,和善地同她讲话,有夸她生得标志,容貌艳丽的,有保证自己手艺精湛,绝不辱使命的。

    嘈嘈杂杂的声音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等人都散去,舒落微立即唤来月儿去取笔墨。

    她真是坚持不下去了,如履薄冰的感觉太令人心力交瘁。

    她要找到祁泠煜,要么两个人偷偷离开京城,再不归来;要么他带着她跪在皇宫恳请皇帝成全。

    总之,她不要再和别的男人有任何牵扯。

    她要和祁泠煜在一起。

    一生一世,再不分离。

    下定了决心,她就开始动笔写信,落笔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就耗费了她许多时间。一笔一划,像是刻在心上那般虔诚。

    祁泠煜……

    祁泠煜……

    她默默念着,仅仅是读着他的名字,心就会变得柔软,满腔的相思也随着笔尖不可抑制地爆发。

    从午后到傍晚,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可落笔再读时却什么都不满意。

    他那样的男子定是没有时间看自己满腹牢骚,胡乱发泄的语言吧。

    舒落微想了想,终究是将写好的信揉成一团丢掉,然后重新拿出一张白纸,捧着脑袋想了半天终于重新落笔:

    与逸婚事,已如箭在弦上,我虽一心向你,但恐世事无常,望君早下决断。

    想了想,舒落微还是执笔在末尾添了一句:另,多日未见,甚是思念。

    写完“思念”二字,舒落微的脸有些发红,分别那日祁泠煜在她耳边的那声低喃似乎还在回响。

    舒家小姐,我会想你的。

    现在她再还他一句:多日未见,甚是思念。

    兀自回忆了一会儿,舒落微便搁下笔,认认真真地将纸张折叠整齐,然后偷偷交到了月儿手中。

    刚提出祁泠煜的名字,月儿就有些不开心,可又不敢多说,只得小心翼翼收好信封劝了句:“小姐还不肯放弃吗?”

    舒落微笑了笑,不做回答。

    显然,迎接他们的考验才开了个头,若是她现在便要放弃了,怎对得起自己从前喝过的酒,流过的泪?

    等月儿不情不愿地揣着信走出房间,她又重新拿起笔胡乱地写字。

    先是清瘦的小诗,一首接着一首,写到后面整张纸上都是祁泠煜的名字。

    一笔一画,尽是相思。

第二十三章 予我深情

    舒落微在府中苦苦盼了好几日,始终等不到祁泠煜的回信。

    但月儿一再强调自己亲手将信交到了卫远手中,卫远的办事能力她是相信的,可祁泠煜的的确确不曾给出任何回应。

    她的信,连同满腔的希冀,全都石沉大海。

    若是从前的坚持是因为有爱作为支撑,看不到祁泠煜,她就如同行走在迷雾中的旅人,摸不清前路,更看不到终点。

    十月的时候皇帝寿宴,特意下旨邀未来的儿媳舒落微进宫。

    舒良本不想多生事端,但又不好意思拂了皇帝的面子,只得抓住舒落微耳提面命好一通教育。

    精神不济的舒落微听到爹爹各种警告,脑袋一垂,精神更加萎靡不振了。

    各种事宜交代完毕后,舒良看了一眼她皱巴巴的紫色一群,皱着眉头离开。

    没过一会儿就有丫鬟拿着簇新的衣裳来为舒落微装扮,是艳丽的红色,上面绣着大朵大朵锦绣牡丹。

    舒落微朝着那颜色眼珠疼,索性闭上眼睛任由他们折腾。

    马车上一路颠簸终于入了皇城,下了马车早有宫女太监在一旁等着,一行人并没有直接往布宴的宫殿走。

    打头的老宫女恭敬地站在身前行了礼,轻声道:“皇后娘娘有请。”

    舒落微心里一沉,浑浑噩噩的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回头看了眼被夕阳染红的深深宫墙,终究是低着头跟随母亲走过高大的白玉石阶,穿过长满绿藤的长廊,来到御花园深处的尖角方亭中。

    不仅有皇后,舒落微挂念了许多日的祁泠逸也坐在其中。

    看到那抹玄色身影,舒落微的心再次波动起来,说到底对于祁泠逸自己还是有所亏欠。

    看到袅袅婷婷走来的人,祁泠逸下意识地便要放下手中热气弥漫的杯盏起身迎接,结果被皇后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只得作罢。

    舒夫人先走过来行礼,舒落微便跟在母亲身后胡乱应付,结果行过礼一抬头就看到皇后阴冷的眼神,仿佛淬了毒直直地望到人心底。

    舒落微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又在袅袅烟雾里和祁泠逸的目光不期而遇。

    仍旧是那双漂亮的凤眼,望到眼底时却又感觉有些不同。

    他瘦了很多,连眼窝都有深陷的趋势,往日充满魅惑的眼睛里写满了复杂的情绪,开心的,难过的……

    纠结得让人心口有些发堵。

    片刻的对视,皇后便优雅地吩咐身边的宫女为舒落微母女添茶布座。

    今日的茶味有些重了,喝到口中全是苦涩,舒落微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放下了手中杯盏。

    放眼望去,碧绿的池水中尚有枯萎的荷叶立在水中央,枯黄的颜色被秋风吹乱散的处处皆是,唯有靠近亭子的那一方仍旧是澄净碧水,低头看去似有红色的小鱼嬉闹不止。

    目光收回又撞上祁泠逸痴痴的目,他抬手倒了杯清茶亲自递到舒落微面前,嘴角带着抹浅笑笑声解释道:“前段时间我生了场病,口中一直乏味,所以喝茶的时候便让他们泡了这苦茶叶,你还是喝这个,我记得弄月宫里常摆放的就是这种茶。”

    舒落微道了声谢,接茶的时候无意间碰到了他温热的手背,几乎是下意识地缩了缩手,然后才摆正了姿态接下杯盏。

    祁泠逸注意到了她手上细微的动作,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怔忡,但又很快恢复了笑意满满的模样。

    在场的有心人不止祁泠逸一个,皇后清冷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来回游荡,最后落在了神游天外的舒落微身上,艳丽的红唇噙一抹冷笑,外人看来依旧是那般端庄典雅。

    “前段时间听说你出了场意外,现在可痊愈了?”

    舒夫人下意识地想要回答,奈何皇后的气场太过强大,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敢开口。

    舒落微拍了拍母亲的手背,嘴角扯出一抹天真无邪的笑容,眸瞳间一片清明,“多谢皇后娘娘惦念,落微的身子好多了。”

    出府前舒良反反复复提醒过她,入了宫无论谁问起这几月情形,一律说是府中玩耍时不慎落水,以至缠绵病榻好几月,无法出门见人。

    看情形,皇后应该早问过她的情况了。

    皇后脸上笑意更甚,执着舒落微的手,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看来恢复得真不错,病了几月也不见消瘦,我瞧着比过年的时候还要胖上一些。哪像逸儿啊,就一场风寒就折腾成这般模样,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前面一句说出来时舒落微就已经心虚不已,尤其是被皇**着手,柔弱无骨的手指一下下拂过手背,扰得人心神不宁。

    后面一句话刚说出来,舒落微的手心就开始出汗,听来客气温柔的话语,语气里含了多少讽刺的以为怕是只有皇后心里清楚。

    祁泠逸有些坐不住,低低咳嗽了一声,不满地看了皇后一眼。

    结果皇后装作没看到,依旧握着舒落微的手,流转的眼神之间全是欢喜,看起来倒真是对这个儿媳喜欢的不得了。

    舒夫人看出女儿的不安,笑着接下话头感慨道:“我这女儿从小淘气惯了,没事就爱惹些麻烦,平日里摔着碰着都不太管,哪比得上太子身份尊贵啊。”

    皇后的目光还黏着舒落微,眼中的笑越来越冷,似乎成了一个冷冰冰的表情,看得人心底发寒。

    “此话不然,落微这丫头也算是本宫看着长大的,若是磕着碰着了,也得悉心照顾着,毕竟以后就是我皇家的人了,生活品行也得体面着些。”

    “母后!”祁泠逸终于忍不住低呼一声,站起来躬身行礼,“儿子有许多话想同落微讲一讲,还望母后给个机会。”

    皇后睨了他一眼,抬起搁在舒落微手背上的手,鲜红的之间在桌面上敲了敲,终究是挥手允了。

    被放行的舒落微松了口气,行过礼后逃似地走出了亭子。

    深秋御花园中的菊花开得最好,各色菊花挤在一处,花花绿绿极惹人眼。

    出了亭子便是一片绿菊,挺少见的品种,是贵人们特意从南方搜寻而来运送到宫中的。

    两人沿着花丛一直往前走,直到完全看不见亭中各色人等才停下脚步。

    舒落微先低声道了句谢,很郑重的语气。

    祁泠逸凤眼微微眯起,抬脚往她身侧走了一步,瞧着她带着疏离的脸蛋,一肚子的疑问竟说不出口了。

    良久的沉默之后,他故作轻松地拍了拍舒落微的肩膀,脸上挂着痞气的笑,“这还是我认识的舒落微吗?蛮不讲理的女魔头也会说谢谢了?”

    舒落微被他轻佻的语气逗笑了,偏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道:“惯会在宫中作威作福的小霸王都变成了个病秧子,我怎么就不能变得文雅一些?”

    “文雅?”祁泠逸低头捏她的鼻子,又被她狠狠拍了一巴掌,“看看你凶巴巴的模样,还文雅?舒家小姐若是能变成吟诗作画的大家闺秀,母猪都能爬上树!”

    “好你个祁泠逸!”舒落微气红了脸,扬起手掌就往祁泠煜身上招呼。

    祁泠逸自是不肯让她得逞,笑闹着往一旁闪躲。

    来来回回扑了几次空,反倒被人嘲笑了一通,舒落微挽起衣袖张牙舞爪地又扑了过去。这回祁泠逸没躲,反手一抓就捏住了她的手腕,然后用力将人带到面前。

    很近的距离,他都能清晰地看见她脸上的薄红,心跳有一瞬间的停滞,祁泠逸收回了玩世不恭的表情。

    沉静中带着一丝落寞的眼神久久地停滞在她的脸庞,绚烂的夕阳下她漂亮的脸几乎透明,光亮的皮肤下好似能窥见血液的流动,鬼使神差地,他的手指缓缓落在了那片肌肤。

    从脸颊滑到眼角,再从眼角落到脸颊,被日光照得泛白的指甲触到她娇艳的唇瓣时,舒落微终于如梦醒了一般向后闪躲。

    悬空的手僵了片刻,在空气中还保留着暧昧的姿势。

    祁泠逸垂下眼睑,平静地收回了手掌,轻声问道:“这段时间你过得好吗?”

    突然的温柔让舒落微愣了一下,默了片刻她才抬头看着他道:“很好……你呢?”

    “好”字卡在喉咙里怎么都发出来,祁泠逸看着她,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怎么会好呢?

    生病的那段时间,每次午夜梦回眼前出现的都是她抱着酒坛喝的烂醉的模样,他挣扎着走到她面前想要制止,一伸手却发现眼前的不过是幻影。陡然惊醒,无穷无尽的自责涌上心头,像是千万只蚂蚁啃噬心房。此后辗转反侧,再难安眠。

    后来好不容易得到她的消息,却又是另一个让他痛苦的事实。死而复生的欣喜,爱而不得的痛苦,两种感情萦绕在心头,像是冰火两重天的极端考验,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早就病弱的身体。

    怎么会好呢?

    舒落微看出他眼中复杂的情绪,脸色立即变得小心翼翼的。

    祁泠逸摸了摸她柔软的发,脸上没带什么表情,语气却温柔似水,“你过得好就够了。”不用管我的。

    这段情,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独角戏罢了。

第二十四章 竹林相见

    两人对着满园绿菊聊了会天,等皇后遣人来叫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月残星稀,宫女们指着做工精巧的宫灯走在前面领路,昏黄的光线在夜风里摇摇晃晃,颇有些凄凄惨惨的意味。

    穿过殿前走廊,舒落微特意摆正了脚步朝殿内走去。

    有穿堂风扫过她红色的裙角,吹得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身旁的祁泠逸看得真切,一抬手便将她的手掌合在手心。

    大殿内灯火通明,前来贺寿的大臣分布两列,美酒佳肴,金杯玉盏,晃了人眼。

    舒落微似乎有些麻木了,任凭他握着手肩并肩往前走。

    他的手掌很热,像个暖炉一般将热度传递到她的手心,相接触的肌肤出了汗,微微的潮湿从手心穿到指尖,暖得连意识都开始回转。

    动了动手指,舒落微有些不自然地偏了偏头,目光流转间与大殿上的一双漆黑眸瞳相撞。

    依旧是深邃如海的一双眼,眼中却似乎有汹涌的海浪喷薄欲出,但也仅仅是一瞬间,那双眼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模样。

    舒落微的心弦一颤,下意识地想要甩开祁泠逸的手掌。

    “别动。”祁泠逸靠在她身边,偏着头低声提醒,“所有人都看着呢。”

    是的,坐在大殿中的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两个人身上,有羡慕的,有愤恨的,有欢喜的……

    无论哪一种都不能否认,此时并肩朝众人走来的男女是天作之合。

    女子身材娇小一身艳丽的红衣,男子身姿提拔一袭端庄的玄衣,两个人手牵着手逆光而来,漂亮的脸上都是不可忽视的芳华。

    皇帝坐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上笑得眼角布满了皱纹,那笑声依旧爽朗豪迈,同十八年前在舒府见到婴儿时的笑声一样。

    两个人一齐跪在大殿上为皇帝磕头祝寿,立在旁侧的宫女太监自然呈上早就备好的贺礼。

    舒落微偷偷瞥了一眼,总共两份,看来爹爹早就将她的那份准备好了。

    当初为了和祁泠煜在一起,她误打误撞地了解了很多和皇帝喜好有关的事宜。那是她便想着有朝一日替祁泠煜讨好皇帝,缓解父子关系。

    可是现在……

    舒落微偏头看了一眼坐在右侧最前方的祁泠煜,那人正执着白玉盏神态悠闲地喝茶,连目光都不曾落到她身上来。

    正兀自伤神时,祁泠逸忽然扯了扯她的衣角。

    舒落微拉回神识,有些茫然地看着笑意正浓的皇帝。

    祁泠逸无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俯身朝皇帝拜了一拜道:“落微妹妹都高兴傻了,那儿臣便替妹妹谢过父皇赏赐。”

    “果然是要成亲的人了,看起来稳重不少啊。”皇帝笑,对舒落微的失神没有在意,“都知道保护人了。”

    言罢,皇帝的目光忽转到大殿的一众臣子身上,脸上虽带着笑意,神情却威严不少,“在座的各位想必早有耳闻,朕之幼子与舒家女儿已定下亲事,如今婚期将近,说起来也算上双喜临门啊。”

    此言一出大殿上议论纷纷,唯有舒落微僵直了身体跪在大殿上久久不曾移动。

    不知哪位大臣率先起身恭贺皇家喜事,一时间所有人都离席躬身祝福,那般喜气洋洋的模样,还真像是喜事临到自己头上。

    下意识地,舒落微麻木地回身看向祁泠煜。

    他也在恭贺之列,高大的身子微曲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唯有那通透的玉佩因他的动作来回摇晃,在光影里闪得人眼昏沉。

    最后是祁泠逸将她牵走的,依旧是温热的手握着她的手掌,并肩坐在摆满美食的坐席。

    有歌女抱着琵琶缓缓步入大殿,悠扬的乐曲声同被风吹动的纱帘混在一处,朦朦胧胧,如梦如幻。

    舒落微心里沉沉的,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都听不见了,像块木头一样一杯杯地倒酒,一杯杯地喝下。

    桌上摆的是甜丝丝的果酒,喝到口中除了凉意,竟感受不到一点冲人的酒劲,喝得多了那就甜意全都滞留在舌尖,向来爱吃甜食的舒落微头一回受不了甜腻的味道,转手到了杯茶。

    很烫的茶,喝下去是舌尖都麻了,随后便是火辣辣的疼。

    舒落微咬着舌尖,鼻子酸酸的,有种想哭的冲动。

    好在祁泠逸即使递来了一杯放凉的茶水,她紧紧捏着杯子,这才将眼泪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祁泠逸知道她心情不好便不多言,只默默地给她倒水递茶,旁边的桌子上有别种口味的果酒他也一并拿来,一杯接一杯地倒给她喝。

    人的骨子里大都保留着一些懦弱的情绪,每次难过失意的时候都特别想找个无人的角落大醉一场,喝酒时的肆意宣泄,醉酒后的无忧无虑,向来也是个躲避现实的好方法。

    曾经有很多次,他都想一醉方休,奈何生活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连一次饮酒的机会都没有。

    此时看着舒落微面无表情的饮酒,他的心中除了心疼,便是纵容。

    即使这并是个醉酒的好场所,怕什么呢?无论出了什么事,他都要替她挡着。

    一旁服侍的宫女悄悄递了几次酒,各种口味的果酒,还有一点酒性温和的酒品。

    喝到最后舒落微的脑袋倒是清醒,只是喝了一肚子的清水,喝出急需解决的人生大事了。

    祁泠逸没注意到她皱起的眉头,可以避着众人的视线为她倒酒。

    舒落微实在受不了,黑着脸按住了他的手掌,身子一歪侧倒在他面前。

    祁泠煜见有人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连伸手扶住她软软的腰身,往前挪了挪,几乎与她脸贴脸凑在了一起。

    这样暧昧的姿态倒教人不好意思再看下去,只好端着酒神色如常地与人交谈。

    “能不能找个理由出去一趟?”舒落微扯着他的衣角抬起头,黑暗里那双眼睛格外明亮。

    祁泠逸的心又错乱地跳了跳,也不问为什么,拉着她的手悄悄站了起来。

    好在宴会已经进行了大半,美酒杯倒,佳肴残乱,一众人都笑呵呵地看着殿中歌舞并没有注意到两个人的离开。

    简单向身旁的宫女吩咐了两句,祁泠逸牵着舒落微从侧门走了出去。

    解决完人生大事,舒落微红着脸走到祁泠逸跟前,不同于殿内因热气和酒力而通红的脸,此时她面上红霞浅浅,如桃花般娇娇俏俏悠然绽放,多了几分女人家的娇羞美丽。

    祁泠逸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只看得她脸上红云密布,几乎要将脑袋完全埋下去了,方尴尬地轻咳一声偏转过视线。

    两人的前方是一片黑的竹林,远处的宫灯模糊落到此处只剩下朦胧的光影。黑暗里有瘦长的竹影随着夜风微微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今晚委屈你了。”

    祁泠逸仰头看着天边稀疏的星子,长长的睫毛眨动,遮掩了眼中所有的情绪。

    尴尬,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舒落微的心里本来是带着几分愧疚的,结果抱歉的话语没有说出来,反倒是他来了一句“今晚委屈你了”。

    憋在喉咙里的“对不起”酝酿了许久都不曾说出口,亏欠了太多,连道歉都显得苍白无力。

    竹影之中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是鞋底踩在凋零的竹叶上发出的细微声响。

    两人同时抬眼望去,一道模糊的人影从竹林深处慢慢走出,那情形仿佛大家手中的一副水墨画,落笔处是暗色的竹影,光线渐渐明朗,蘸了光的笔一点点勾勒出那人的身形,先是修长笔直的腿,再是窄窄的腰身,然后是宽阔的胸膛,唯有那脸隐在黑暗里教人看不真切。

    随着脚步的迈近,舒落微的心越跳越快,等那人完全从竹影之中走出时,一颗心几乎跳出了胸膛。

    即使看不到他的脸,舒落微也能轻易地认出他的身份,压在心底的那声“煜哥哥”尚未喊出来,就听见清风竹影里他爽朗的声音:“舒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舒落微一楞,肩膀上传来不轻不重地力道,一抬头只能看到祁泠逸渐渐的下巴。

    黑暗里他的声音似乎也被渲染得模模糊糊,“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舒落微木讷地点点头,实际上从祁泠煜出现的那一刻起,她的思想她的行为就已经开始不受控制了。

    她走得很慢,慢得连夜风都似乎静止了。

    祁泠煜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带领着她重新走进了竹林。

    原来风还在吹,竹叶晃动的“沙沙”声就响在耳侧,舒落微想要认真看一看他的脸,一抬头却发现天真是黑,黑到连稀疏的星光都没有落下。

    祁泠煜似乎能看到她的小动作,无声地低下头。

    “你……”舒落微绞着手指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解释今天长乐宫中发生的事情?或者质问为何不给自己回信?

    混乱的情绪掺杂在心头让她久久开不了口,倒是祁泠煜于黑暗中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肩膀,然后将人抱在了怀中。

    动作一点都不温柔,甚至还有点凶狠。

    舒落微来不及揉揉被撞疼的肩膀,就听见头顶传来他闷闷的声音:“我心情很不好。”

    生硬的语气显示出主人的心情十分不好。

第二十五章 不欢而散

    舒落微却笑了,清脆的笑声在黑暗里格外响亮,她掂脚拦住他的脖子,笑得像只小狐狸。

    终于有机会和他商量关于婚事,关于一大堆棘手事件的处理方式,此时此刻见到了他,她却只想躲在他的怀里,听着他吃醋的声音,放肆地笑。

    等笑够了她才挣脱了他的怀抱,仰头直直地看着他。

    黑暗里,两个人的眼睛都如星辰般般闪亮。

    “你准备怎么办?”关于那场迫在眉睫的婚事。

    祁泠煜抿紧了嘴唇,伸出的手掌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腕,良久地沉默着。

    时间过得很慢,每每流逝一点,舒落微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脏下沉的声音,那种绝望,那种无奈,无法阻止。

    她抓住了他的衣角,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痴痴道:“要不你带我走吧,去一个没人找得到我们的地方好好生活。”

    祁泠煜还是没有回答,修长的手指从她的手腕一路向上,缓缓地,带着夜风的凉意爬上她的脸颊。

    “如果我不愿意呢?”

    手上动作那么温柔,口中的语调却是如此冰冷。

    舒落微猛地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可惜实在太暗了,她都看不到他现在是不是会露出悲伤的表情。

    “那你就心甘情愿看着我嫁给别人吗?”

    声音已经开始颤抖,在眼眶中停留了许久的泪水又被她眨眼的动作生生压了回去。

    又是良久的沉默,祁泠煜沉默得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就在舒落微丧失了耐心,准备泪眼模糊地转身离去时,他突然开了口:“落微,接受他们的安排,不要做无谓的反抗。”

    长久的停顿后又听见他清浅的声音:“你要相信我。”

    舒落微终究是选择了转身离开,心实在太乱了,苦苦煎熬了两个月,每日每夜都在等他给自己一个答复,到最后就得了这么一句话。

    有些荒唐,荒唐得想笑。

    回去的时候祁泠逸还站在长廊的尽头吹风,舒落微走过去的时候才看到他身上多了件黑色的长袍,许是那外袍太过宽大,更衬得他背影萧索迷离。

    匆匆对视一眼,祁泠逸转身脱掉外袍从容地披到舒落微肩上。

    舒落微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被按住肩膀,低声念了声:“别动。”

    然后她就真的没动了,任由他披上衣服,低头系上衣带,然后伸出手指慢慢地将乱了的发丝一束一束摆正。

    整个动作他都做的很认真,高高悬挂的宫灯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有泛黄的光线打在他的侧脸,令人心疼的弧度,削瘦得几乎只能看见骨头。

    舒落微怔怔地往后退了一步,好在祁泠逸已经理好了最后一缕发丝,此时的动并不是那么突兀。

    “关于前段时间我消失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两人面对面站着,目光交汇都是十分沉重。

    祁泠逸无声地攥紧了手掌,转身看着幽深的竹林道:“该知道的大都知道了。”

    该知道的……舒落微眯起眼睛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弄不清他所说的该知道是什么界限。她咬着嘴唇默了片刻,终是又抬头道:“那我和……荣安王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荣安王,荣安王……到了此时还欲盖弥彰地换了个称谓吗?

    祁泠逸笑了,浅浅的笑声在深秋的夜晚飘得很远,传到耳中大有一种漂泊无依的沧桑感。

    “我以为你要一直瞒着我。”

    明明语气里没有一点质问,传到舒落微耳中讽刺极了。

    他喜欢的女人爱上了别人,那个人还是自己的兄长,天底下怕是没有比这更让人绝望的事情了吧。

    “其实我……”舒落微语塞,即使从没有想过隐瞒,但她的确伤害了祁泠逸。若是没有后来翠微山遇险祁泠逸重病,她还能安慰自己两人是有缘无分,可一旦她和祁泠煜的事情伤害到祁泠逸,那么她就再也无法心安理得。

    都说爱情只是两个人的事情,可大千世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哪有这么简单的爱情呢?

    “你不必说了,怪只怪我祁泠逸运气不好,爱上了一个错的人。”祁泠逸深吸一口气,令自己的思绪安全冷静下来,“你放心吧,这桩婚事我会尽力阻止,如果阻止不了……我也会想尽办法成全你们,至于别的……就看他了。”

    舒落微困惑不解地看着他,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祁泠逸又笑了一声,那笑里说不清是解脱还是难过,“其实父皇的身体已经不大好了。”

    舒落微想到了宴会之中那个言笑晏晏的老人,数月未见的确苍老了许多,可精神依旧是极好的,怎么会……?

    像是猜到她的疑问,祁泠逸解释道:“父皇病了好一段时间了,咳嗽、失眠、食欲不振,宫中的御医前前后后开了许多药方都不见好。后来宫外来了个江湖大夫,那人给父皇开了种药,吃下一次接下来的三日精神就会好上很多,只是大好之后病情就会加重……如此循环下去,怕是……”

    祁泠逸口中传出一声叹息,没有继续说下去。

    舒落微与皇帝虽然不算熟识,但心底对于那个时常欢笑的男人有着一丝好感,听到祁泠逸最后的叹息,她的情绪也跟着激动起来。

    “为什么不劝皇上停止用药呢?重新寻找药方说不定还有救呢!”

    祁泠逸眨眨眼睛,慢慢抬起手掌,恰有夜风吹过,拂过手掌时并拢了五指,再摊开掌心还是空空如也。他的神态很安详,就着昏暗的光线看着掌心的纹路,语调也变得平缓,“人活一世就如这掌间风,生无牵,死无挂,何必为了寻求渺茫的生机折腾自己呢?我想父皇大概是早就看开了。”

    每一次见面都是喜笑颜开的人原来也会这样想吗?舒落微怔怔的,并不觉得那是一种看透世事的洒脱。

    悲观,令人无从辩驳的悲观。

    祁泠逸转过身来,温和的目光落在舒落微身上,昏黄的光影将他的面容染得有些迷离,“听我的回去之后就好好待着,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怕,还有我在。”

    舒落微以为他说的是婚事,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即使再不情愿她也不敢在他面前有所表露。

    “傻丫头。”他的声音了带了点笑,混着鼻音听起来宠溺极了,“真希望你永远都是这样单纯的模样。”

    可人终究是要成长的。

    前方的长廊里有宫女提着宫灯缓缓走来,两人本想移到一旁避过,打头的宫女连加快脚步走到两人面前行了礼,“宴会已经结束,丞相大人正在到处***呢。”

    原来是叫她回去的人。

    舒落微偏头看了祁泠逸一眼,温顺地行礼道别。

    “本来想让你陪我喝一壶茶呢,连这点时间都没有。”

    明亮的宫灯下祁泠逸露出怅然的表情,语气里也带着十分明显的惋惜。

    那宫女是个心思玲珑的人,执着正亮的宫灯又行了个礼,婉声道:“反正舒小姐以后都是要到宫中的,殿下还愁没有喝酒的机会吗?”

    祁泠逸笑了,口中喃喃道:“不愁,不愁……”

    声音越来越低,等看到舒落微转身离开的背影,那声音已经低到几乎听不见了。

    她穿红色的衣服可真是美,他若有所思地想着,兀自转过身,在寒冷的夜风中伸出手掌,张开并拢,张开并拢……

    其实那段时间他病得并不像传闻中那样重,只不过心情低落吃不下去饭,一日拖一日,身体连同精神急剧衰败了下去而已。

    宫里许多人都因为他的病焦头烂额,那些御医翻尽了医书就为查明病因,没有人知道他病的不是身体,而是心。

    最后午夜梦回他失声叫了舒落微的名字,他想,自己一定叫的撕心裂肺,声泪俱下,不然第二日母亲怎么会特意告诉他关于舒落微的消息。

    那个时候他已经病了一个多月,身体弱到一阵风都能掀翻,身边的小太监把他扶到殿门口的走廊上晒太阳。

    那时候的风还不算冷,他就坐在阳光下伸出手,感受着轻盈的风从指缝溜走,有时候他会下意识地合起手掌,却什么都不曾抓住。

    风还是风,手还是手。

    母亲就是在他情绪即将崩溃的时候来的,他刚抬起头脸上就被人打了一巴掌。

    下手真是重啊,他长久虚弱的身体险些承受不住那样的力道向后倒去,但还是咬咬牙撑住了。

    “我记得我特意让人告诉过你,舒落微她还没有死!”

    母亲的表情很阴狠,阴狠到让他有些害怕,他背靠着冰凉的墙壁,颤抖着嘴唇却连一个完整的字都吐不出来。

    “逸儿啊,你真让我失望。”阳光下母亲站得笔直,头上的金凤冠被日光照得闪闪发光,一如她身上傲世天下的气度,“你若是真喜欢她,就给我振作起来,凭你的身份这世间还有娶不到的女人吗?”

    他仰起头看着母亲,不知是因为眼前的日光太过毒烈,还是因为饥饿了太久的身体终于坚持不住,他的眼睛开始涣散,连意识都有些迷离,唯有舒落微的脸庞依旧清晰地霸占着脑海。

第二十六章 心思各异

    他颤抖着,颤抖着,终于吐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可是她爱的不是我啊。”

    一句话说完,险些落下眼泪。

    “堂堂大祁太子就因为这点小事要死要活?”母亲弯腰看着他,眼中的光芒如火般炙烤着他的心灵,“她若爱,今生会成为你的妻子,她若是不爱,绑也要娶她进门!”

    “今日心灰意冷的是你,痛苦难过的也是你,那你知道你心心念念的人在做什么吗?她在和自己的情郎恩恩爱爱,风流快活呢!她有没有告诉过你她喜欢的人是谁?”

    母亲脸上全是讽刺的笑,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毫不留情地划在他的心口,“那个人是你一直要保护的大哥啊,你把他当大哥,他是怎么回馈你的啊?”

    一直的一直他都知道舒落微喜欢着别人,甚至他都能肯定舒落微喜欢的人是谁,只是他不敢相信,更愿意面对。

    如今这样的事实被自己母亲毫不留情地说了出来,心真是痛啊,痛得连呼吸都不能够。

    “你是不是什么都愿意让给他?美人江山全都可以?”

    “我告诉你,世上不会有这么美的事情!”

    “昔日我所承受的必将全都报应在他儿子身上!”

    他看着自己的母亲,那个一向优雅从容的女人,此刻却疯狂地笑着,像个伤心病狂的疯子。

    即使心还在痛着,脑海里还回响着一个声音:祁泠逸你要振作起来,祁泠逸你要振作起来……

    即使不为自己,也要为了那些在乎的人,好好活下去。

    然后一步步变得强大。

    他扶着冰凉的墙壁慢慢站了起来,即使腿还是软的,眼神却是无比坚定,他定定地看着母亲,一字一顿道:“我会好好活下去,该是我的我全都会夺回来。”

    夜更深了,他缩了缩身子这才发现舒落微走时将他的外袍也一并穿走了,将冻僵了的手掌合在唇边呵了口气,麻木了的手掌终于渐渐回暖。

    他的意识还是迟钝的,望着已经熄灭的宫灯,长久地失神。

    什么是本该属于他的呢?

    江山?

    美人?

    或许都不是吧。

    他只是想无忧无虑地度过此生,食能果腹,衣能御寒,仅此而已。

    没过几日皇帝就宣布了圣旨昭告天下太子迎娶丞相嫡女,消息一出,京城的街头巷尾都是议论纷纷,于是关于两位扬名在外的“小魔头”种种事迹都流传开来。

    城南的一家茶馆更是脑洞大开地编了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倒追故事,说书先生拿着惊堂木唾沫横飞地说了整整三日,慕名听书的人还是能从后院排到街角。

    几个听书的茶客听了那故事忍不住凑到一起分享心得,其中一个年轻的公子哥很有见识,得意洋洋地摇着折扇道:“我认识一位贵人,他曾有幸入宫见到了那位太子,据描述太子殿下跟他母亲也就是皇后长得很像。你们想想能在宫中独宠几十年的人,那模样不说倾国倾城,也起码算得上惊为天人了吧。依我看,那相府千金定是看上了他的样貌。”

    另一个锦袍小哥忍不住接口道:“瞧这位兄台说的,我也有位贵人朋友,他曾有幸见到了相府千金,别的不说,那样貌也算得上十分出众,这样的美人看到长得好看的人估计也会见怪不怪了吧。”

    “其实我觉得他们两个是志趣相投,那边歌舞坊里就有人说太子殿下和舒家小姐一样,都是能折腾的人……”

    男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祁泠煜却没心思再听下去了,合上手中的折扇就往侧门走去。

    卫远在桌上放了块碎银,急急忙忙地跟上。

    两人都是步行,走得速度不快不慢,一路上祁泠煜都缓缓地摇着折扇,眉头轻皱着,脸上平静得诡异。

    “主人,您就这样任由事情发展下去吗?”

    祁泠煜偏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深邃教人心中发紧,“卫远,你又多嘴了。”

    明明知道祁泠煜心中已经有了全盘计划,他还总是忍不住担心。

    不担心计划成功与否,下意识里他很信任祁泠煜,唯一担心的就是舒落微的情绪,他家主人年少老城,处理任何事情都能够游刃有余,可在情事上可谓是一窍不通。

    眼下好不容易有个死皮赖脸的姑娘缠上去了,而且他家主人还喜欢得紧,万一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把人给吓走了……

    他叹了口气,忽然发现自己最近愈发喜欢胡乱操心了。

    祁泠煜看出他脸上的纠结,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很快,很快,那些看似离他越来越远的东西都会全都回到他的手中。

    与祁泠煜的成竹在胸不同,舒落微这些日子过得愈发焦躁难安。

    宫里的嬷嬷送来了嫁衣,本来该由她亲自绣好的花样,全都由宫中绣功高超的宫女完成了,她需要做的就是试衣服。

    简单的完全没有要成亲的感觉。

    婚服很繁琐,舒落微站得像跟木头一样,任凭嬷嬷一件一件地往她身上套衣服。从内到外,从上到下,穿到最后她都有种被厚重的衣衫压得无法站立的错觉。

    偏偏身边的嬷嬷没有注意到她面上不适的神情,围着她转了一圈,一面连声称赞,一面将她牵引到梳妆台前。

    看到铜镜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红色身影,舒落微的心脏骤然紧缩,几乎是失控地阻止了嬷嬷打开梳妆匣的动作。

    老嬷嬷诧异地看着她,脸上的笑容都没来及收住。

    “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舒落微独坐在梳妆镜前,情绪低落地摆了摆手,等一众人依次离开了房间她才若有所失地抬手抚上艳丽的衣衫。

    比南山红叶还要浓重的色彩,衣襟袖口裙裾都绣着密密麻麻的金线,那样华贵的颜色落在铜镜里还会折射出动人的光。

    或许每个未出阁的姑娘都会幻想自己出嫁的情形,精致华丽的嫁衣,庄重典雅的凤冠,以及,心里眼里都是自己的如意郎君。

    舒落微紧紧攥着裙角繁复的凤纹,凹凸不平的不料刺得手心有些发麻,心里藏了太多话无法诉说。

    昔日最疼她的哥哥已经远走他乡,昔日最宠她的父亲不曾踏进幽兰居半步,就连在身边伺候了十余年的月儿都不理解她,所有人都要她留在府里安心待嫁。

    可是这样她甘心吗?

    舒落微将嘴唇咬得发白,心里已经做下了决定,她要找到祁泠煜,她要结束这种煎熬的生活。

    这几日守在幽兰居的护卫人数没有再增加,舒落微曾接着散步的由头仔细观察过,光是前院守门的大约就有十个,此外还有三队日常巡逻的人员。

    所以即使她翻墙出了幽兰居,不仅要避过幽兰居外的巡逻人员,还要不被丞相府的护卫发现,而且,她不得不承认,舒良实在对她太不放心了,除了月儿,幽兰居的侍女基本全被调换一新。

    重重把关,基本是要她插翅难逃。

    正为如何出府的事情头疼呢,傍晚身边伺候吃饭的丫鬟又带来一个消息:月儿感了风寒,不能近身伺候主子。

    舒落微听到那消息时险些摔了筷子暴走,这一回爹爹做的也太狠了吧,连一个说话的人都不肯留给她。

    小丫鬟看出她情绪不太对,连上前解释道:“月姐姐是真病了,宫中嬷嬷来送嫁衣的时候就有些不舒服,方才大夫过来诊治说是感了风寒,小姐要是不信可以把那大夫叫来问上一问。”

    “算了,算了……”舒落微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米饭,顿时连食欲都没了,“你们把饭菜撤了吧,今日若是没别的事就不要来叨扰我。”

    半夜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舒落微满脑子都是各种出府的方法,想到最后脑袋里忽然冒出来月儿见到嫁衣那活蹦乱跳的模样,什么叫感了风寒?这种话骗骗三岁小孩还差不多!

    联想到月儿躺在床上装病的情形,舒落微脑中灵光一闪,这装病该如何装,可是门学问了。

    巧得很第二日气温降低了不少,空荡荡的天上看不到太阳,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舒落微捏着筷子,瞥了眼门外冷风萧瑟的精致,只吃了两口脸上忽然就露出了兴致缺缺的表情。

    自从昨日她表现出一丝异常后,身边的侍女都是胆战心惊,生怕惹得小霸王不痛快。此时一见到舒落微有放下筷子的倾向,最近的那个侍女连提了口气,一口气没上来就瞧见舒落微一面擦着嘴,一面朝自己招手。

    “昨日你不是说月儿生病了吗?可我若不能亲眼瞧瞧总是有些不放心,要不你去把她请过来让我瞧一瞧?”

    小丫鬟额头登时开始冒汗,昨日送礼服的嬷嬷离开后舒良就将她们叫到身边问话,不知是那个丫头急着邀功张口就把穿上婚服后舒落微异常的举动说了出来,就连脸上每一丝表情都没有遗漏。

    舒良一听果然有了反应,当即决定将月儿调出幽兰居,并且加强幽兰居外的巡逻。可直接把月儿调出去太伤父女和气,左右一思量,便扯出个生病的借口来糊弄人。

    眼下若是真将月儿叫过来,可不就露馅了吗?

第二十七章 心灰意冷

    僵持了很久,小丫鬟终于顶不住舒落微毒辣的眼神,擦着脑门上的汗灰溜溜地走了。

    过了整整一个时辰月儿才由几个丫鬟搀扶着走进了幽兰居。

    隔了老远舒落微都能看到月儿身上裹得跟粽子一样花花绿绿的衣服,就连脸上都裹了层厚厚的围巾,放眼望去就只能看到一双明晃晃的大眼睛。

    这哪是感了风寒,分明是哪家八旬老太外出散步!

    舒落微拧了把大腿将笑意生生憋了回去,然后十分严肃地看着一群心虚的丫鬟把月儿扶进大厅。

    人刚刚站定,她就装腔作势敲了敲桌面,目光淡然地审视一圈,只看得小丫鬟额头又开始冒汗了才掩唇轻咳一声道:“外面太冷,你们把月儿扶到我卧房来。”

    到了卧房她又开始嫌弃炉子里的火烧得不够旺,熏香味道太重,东一扯西一扯找了一大堆问题总算把所有丫鬟忽悠出去了。

    月儿早看出舒落微心怀鬼胎,等人一走连缩着身子往后退了一步。

    “脱衣服,快点。”舒落微不给她犹豫的机会,立即手脚麻利地脱掉自己身上的外袍扔到月儿面前,“快把你的给我。”

    月儿似乎猜到了什么,双手紧紧捏着衣角不肯动,“小姐你可不能逃出去,我……”

    “快点!”

    原本就弱弱的声音被舒落微凶神恶煞地一吼就彻底没音了,月儿委屈地低头开始脱衣服,就算万般不情愿,她还是要无条件地站在舒落微这一边。

    以最快地的速度换完了衣服,门口就已经响起了脚步声,月儿还在手忙脚乱地整理头发,一听到交谈声吓得根本不会动了。

    舒落微裹上围巾,眼疾手快地拿起桌上的梳妆匣朝门口扔去。

    噼里啪啦的一通响声过后,门外的交谈声戛然而止,有胆大的丫鬟上前敲了敲门,问道:“小姐,您还好吗?”

    “滚!”舒落微扯着嗓子高声呵斥道:“都给我出去,没有吩咐谁都不许进来!还有你也给我出去!”

    随后又是一阵劈里啪啦的声响,舒落微回头对月儿使了个眼色,等人心领神会地走到屏风之后她才缩着肩膀微微弓着身子推门出去。

    门外站了好几个捧着盆盆罐罐的小丫鬟,舒落微没有嗦,只压着声音低声道:“小姐生气了,您们还是快些走吧。”

    这出戏没了观众,一群人自然如释重负地散开,唯独“月儿”还围着围巾慢吞吞地跟在人身后。等出了幽兰居没人注意到她了,舒落微才加快脚步往府中的后门走去。

    路上自然免不了遇上巡逻的护卫,好在身上包的太过严实又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舒落微很快就如愿出了府。

    转过街角走上热闹的街市,听着热闹的叫卖声,舒落微忽然有种彻底解脱的感觉。

    借了辆牛车,从丞相府赶到荣安王府只用了大半个时辰,舒落微站在荣安王府前的街道上看着两队排列整齐的侍卫,终是选择翻墙进去。

    舒落微选了个背离街道的方位开始往上爬,好不容易登上墙头正要选择合适的地方跳落时,院内忽然传出一声呵斥,吓得舒落微腿一哆嗦从墙头栽了下去。

    一睁眼,数把铮亮的刀剑架在脖子上,舒落微心惊胆战地举起了手,哆哆嗦嗦地叫出了卫远的名字。

    如愿见到祁泠煜时,那人正在后花园中浇花,宽大的衣袖挽到手肘处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纤长的手指间握着个深色的水瓢,手腕一动流水泄下冲得花枝一阵摇晃。

    此时此刻的舒落微狼狈不堪地被两个人架着,厚厚的围巾从脖颈间脱落,像条灰溜溜地尾巴耷拉在身上,一头发髻早在换衣服的时候被弄得散乱,连带着乱七八糟的衣物,当真是丢人至极。

    听到声音的祁泠煜优雅地回头看了一眼,当风轻云淡的目光从骂骂咧咧的侍卫身上落到舒落微脸上时陡然变得复杂。

    没有一丝一毫的欣喜,舒落微看得很清楚,他的眼里除了微微惊讶外,便是失望,那样深重的眼神竟让她停下了脚步。

    一旁的侍卫狠狠地推了一把,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还好终究是稳重了脚步,不至于太过狼狈。

    “王爷,这便是那名翻墙进来的女子。”

    侍卫汇报的一板一眼,祁泠煜听得心不在焉,甚至还有心思弯腰舀了一瓢水。

    片刻的沉默,花团锦簇里传来他好听的声音:“放她出去,加强巡逻不许再将人放进来。”

    仿佛看到了侍卫陡然变得凶恶的脸,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还有,不许为难她。”

    听到祁泠煜的第一句话舒落微就当场愣住了,脑子嗡嗡作响回荡的全是他的那句“放她出去”,费尽心思见他一面竟只得到这样一句话?

    舒落微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祁泠煜,嘴唇因寒冷的天气变得发紫,两片嘴唇颤抖着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侍卫本客气地说了句走,结果看到她动也不动便伸手推了一把,舒落微就这样又被人推推搡搡出了花园。

    过了最后一道假山,舒落微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双手抱着石块再不肯移动。

    两个侍卫立即扯着她的衣服往外拉,拉扯间踢翻了一盆绿植,漂亮的花盆顷刻倒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巨大的响动惊扰到了祁泠煜,方放下手中物什往前走了几步,花园内忽传来舒落微近乎哀嚎的声音:“你可知如履薄冰的生活有多难熬吗?”

    面对未知的事件,所有人都是成竹在胸的自信模样,只有她像个关在笼子里的小鸟,人人都要她乖乖接受别人的最周到的安排,却没有一个人考虑过她的感受。

    她只是一个没有经历过风雨的女子,渴望着安定平和的生活,对于未来那些无法把控的事情,会迷茫,会无措,还会恐惧,可是这些话没有机会对任何一个人说。

    祁泠煜听到她凄厉的声音,迈出的脚步略微停顿了一下又收了回来,终究是眼睁睁地看着几个侍卫生拉硬拽地将舒落微带走了。

    后来的很多时候他都会想起这个时刻,想到若是自己将她从侍卫手中抢下来,那么两个人的结局会不会变得不同。

    舒落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舒府的,她都佩服自己的爬墙技术,竟然在心不在焉的情况下还能顺顺利利地从加高了许多的院墙跳进幽兰居。

    不像走时那么平静,此时的幽兰居内挤满了人,光是几十名护卫就将院子挤得满满当当,看到从天而降的人,护卫们自觉地分列两行为舒落微让出一条路。

    舒良正站在路的尽头,黑着脸看着她,同时还有一人正跪在地上抹眼泪。

    舒落微下意识走上前去扶月儿,手刚刚接触到月儿的胳膊,空气中传来一道利落的挥鞭声,同时还伴着好几道吸气声。舒落微怔怔地低下头看着肿起来的手背,似乎感觉不到疼,仍固执地揽住月儿的手臂要把人扶起来。

    月儿早就吓得忘记哭了,梨花带雨地将舒落微往一边推。

    “给我跪下!”舒良看着她红肿的手背也是心疼的厉害,但一想到她的大胆任性又不得不狠下心来,“我舒良老来得女,平日里是打不得也骂不得,没想到最后教出你这么个任性妄为的女儿!”

    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府上与她同样顽劣的是哥哥,但最最偏爱她的还是父亲,每次闯了祸受罚的是哥哥,收拾烂摊子是父亲,如今那个向来无条件宠爱自己的男人下手打了她。

    那一鞭打在她的手上,却疼在心里。

    是有多失望,才会如此狠心啊。

    舒落微抬眼看着面前的老人,是啊,父亲已经老了,能抱起她玩耍的身体已经开始佝偻,就连握鞭手都是颤抖的,似乎连鞭子的重量都无法承受。

    舒良终是丢下了鞭子将颤抖的手藏到了身后,扬声质问道:“舒落微你可知错!”

    理智告诉她应该承认错误,平息父亲的怒火,可一句“错了”在喉咙翻来覆去滚了许多遍终究是说不出口。

    她抬起头直直地看着舒良,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平日里的狂放不羁,可那深入骨髓的固执却始终藏在眼底。

    舒良被她的坚持气得脸皮发红,转身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鞭子,抬起手臂便要挥下去。

    舒落微还是仰着头看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看着那张已经完全没了婴儿肥的脸,舒良扬起的手臂久久都不曾落下,那是他疼了快二十年的人啊,若果可以,他宁愿全都打在自己身上。

    终是无力地放下了鞭子,皮鞭落地的瞬间强势了一辈子的人仿佛瞬间变老了,连仿佛可以看透世事的眼睛都变得无神,他低头看了看方才扬鞭的手,突然毫无预兆地对着自己的脸打了一巴掌。

    “爹爹!”舒落微终于忍不住出声制止,“爹爹你又何必如此?”

    舒良转头看着她,苍老的脸上都是痛苦的表情,“我舒良风光一世竟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说出去真让人笑话!”

第二十八章 婚礼来临

    那话中的铮铮傲气以及陡然变得严肃的面容让舒落微感到心惊,她看着那个为舒家操劳一生的男人,心中的惶恐不安仿佛找到了落脚点。

    再一次抬起头,她的眸光变得无比清醒,“爹爹,今日之事是女儿鲁莽,从今以后再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周围变得很静,静到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语调清晰地,说出了平生最艰难的话:“女儿会遵从父亲的意思,嫁给祁泠逸,再不任性胡闹。”

    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量,说完那句话舒落微已经没有了力气思考,像个幽魂一般寂静的跪在幽兰居的院子里,连舒良最后是怎么走的都不知道。

    耳边传来月儿聒噪的声音,她被吵得有些烦了便抬手将人赶走。

    幽兰居头一次变得这么安静,空荡荡的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她像个雕塑一样跪在冰凉的地面上,膝盖已经发麻,双手也冷得失去了知觉,唯有一个心在鲜活地跳动着。

    太阳依旧没有出来,天气阴沉沉的,有风打着旋吹过,凋零了一地的黄叶。

    舒落微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抬头盯着满天的乌云,心里迟钝地疼着。

    看吧,老天都不肯给她流眼泪的机会,如此糟糕的天气竟没有落下一滴雨。

    没有了雨滴的掩护,她该如何用眼泪医治那颗支离破碎的心?

    终究是没有哭出来,跪了一天的舒落微最后被月儿哭着扶起来时,脑袋已经烧得昏昏沉沉。

    病来如山倒,舒落微这场病来势汹汹把阖府上下吓得不轻,光舒良就没少被自己夫人指着鼻子骂。好在来的快去的也快,没过几日舒落微体温就恢复正常,脸上也稍微恢复了血色。

    舒夫人怕她日日闷在府里心中难过,于是厚着脸皮到陈家叫来了陈静华作陪。她只记得当初陈淑华尚在府中的时候,两个丫头关系甚是亲密,却不晓得如今的陈静华也早变了个样。

    初遇时都是不喑世事的小女孩,心思单纯,性格也活泼伶俐,碰到一起自然是充满欢声笑语。转眼过去了一年,那时的姑娘都被家族之间的恩怨情仇磨平了棱角,都是心如死灰的人还能有多少欢乐的话题能谈?

    昔日里最能玩闹的两个丫头凑到一起竟是罕见的安静,两个人常常裹着厚厚的裘衣坐在院中泡茶喝,一杯接着一杯,没有人开口问彼此的私事,也只有这样,舒落微才能用最坦然的表情和她相处。

    陈静华来之前多少听舒夫人提过一点,虽然说得隐晦,她也听明白了,就是实在想不通祁泠逸那么优秀的一个男人,舒落微为什么会看不上呢?

    她不敢询问,更想不出舒落微心里的那个人会是谁。

    这样含含糊糊地过了十余日,约定的婚期不知不觉就来了。

    成亲的前几日舒落微亲自把陈静华送到了舒府门口,不知是不是在为婚礼做准备,往日热闹的杂乱的街道无比整洁,就连最熟悉的叫卖声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舒落微苦涩地看了看可以称得上凄凉的街道,握住了陈静华的手,“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是个懦弱的人。”

    旧日孩子气的一句话再被舒落微用这种语气说出来,平添了几分凄凉与无奈,陈静华反握住了她的手,良久无言。

    倒是舒落微先从消极的 情绪中走出来,拍拍她的肩膀,嘴角扯出一抹笑意道:“下回见面我便是你的嫂嫂了,嫂嫂希望你以后能够开开心心,和喜欢的人过想过的生活。”

    “落微姐姐。”到底还是孩子心性,陈静华被她的一句话弄红了眼睛,抱着她良久都不肯撒手。

    送走了陈静华,舒落微的心里好像又空了一块。

    她从小就性子野,行为大胆,年龄相仿的女孩基本上都不愿意和她一起玩耍,陈静华是她遇到的唯一一个最像自己的女孩,不仅性格脾气像,就连情路都是一样的坎坷。

    希望以后她不会遇到和自己一样的境况吧。

    舒落微胡乱地想着,在一群人紧张兮兮地注视下转身回到了舒府。

    成亲的前一日舒良特意将舒落微叫到前院吃饭,舒浩南不在,一顿团圆饭都吃的心不在焉。

    饭后舒夫人拉着舒落微说了许多话,无非是要她在宫中按规矩行事,不可鲁莽生事,说到最后许是看出舒落微情绪低落又柔声安慰了几句。

    从前担忧了那么多天等事情真的到来时倒也不害怕了,舒落微听着母亲絮絮叨叨的言语心不在焉地回应着,说不出感动,也说不出难过。

    谁料分别之时舒夫人抱着她哭了起来,抽抽搭搭地眼泪流个不停。

    这一哭弄得一屋子的人都神情恹恹的,连最为严肃的舒良都忍不住唉声叹气,舒落微第一次以女儿的身份拍着母亲的脊背出声安慰,到最后自己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婚礼前夕,母女抱成一团哭泣的情形落到外人眼里像极了逼婚迫嫁,舒良实在看不下去,皱着眉头拉过自己夫人把两个人分隔开来。

    “不就是嫁人吗?又不是生离死别,以后要真是想念了大可到宫中见一面,至于哭成这个样子吗?”

    舒夫人依旧低着头抹眼泪,不过行为收敛了不少,“我本也是这样想的,可眼看着时间越来越近,我的心啊就难受得不行。”

    舒落微已经哭红了眼睛,听完母亲的话也是心中憋闷。

    明明是件大喜事,弄到最后一家人都是泪流满面,伤心不已。

    第二日起床的时候舒落微的眼睛便肿了,月儿只好唉声叹气地想法子为她消肿。主仆两人正忙着,宫中帮忙的宫女嬷嬷就挤满了院子。

    婚礼需要的东西早就准备完毕,剩下的也就是为新娘梳妆,以及打点各项嫁妆。

    不只是不是昨日哭得太厉害,舒落微的脑袋一直昏昏沉沉的,幸好诸事都不需要她动手,经验老道的宫女嬷嬷围在身边自将一切做得完美。

    穿衣梳头,描眉点唇,忙得不可开交。

    舒落微静静地坐在梳妆镜前,空洞的眼睛落在铜镜中的人影上,记忆里那个脸蛋圆圆,笑起来眼睛会眯成一条缝的小女孩已经不见了。端坐在镜子前的她成熟优雅,浓重妆容下一颦一笑都充满了魅惑,目光流转间一身的红衣都成了暗淡的陪衬。

    老嬷嬷们都在说她的模样俊,有人说她的容貌当比得上京城第一美人,立即有人反驳道我们太子妃便是这京城第一美人。

    她嘴角扯出一抹笑,眼波闪动,明媚的几乎刺伤人眼。

    心里想着一个人总是能在各种场景中想起他,喝茶时想起他挽袖煮茶的优雅从容,赏花时想起他抬手浇花时的认真眉眼,就连别人讨论美女她都可以想起他。

    若是自己嫁给了祁泠逸,他就可以娶孟仟语了吧。

    兜兜转转终究又回到了原点啊。

    舒落微的思绪一直在迟钝地回转着,脑袋里全是与祁泠煜相处的点点滴滴,开心的,不开心的,像是一场无止境的循环,她在循环里悲悲喜喜,心思迷离,外面的人锣鼓喧天,欢声笑语。

    花轿摇晃时帷幔掀起一角,舒落微便在这须臾的光景里看到了此生见过的最热闹的京城,路边的小摊全都被人群代替,鼎沸的人影如同铺天盖地的海浪将声势浩大的锣鼓声都淹没,男女老幼都伸着脖子妄图一窥容颜。

    祁泠煜会不会就藏在这人群中呢?舒落微脑袋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手指触到冰凉的盖头时又陡然停了下来。

    这样的好日子,身为兄长的他定是要在宫中赴宴的吧。

    心里有一丝的庆幸,还好他不在这里,不必看到她坐着花轿嫁给别人的场景。

    那时翠微山上的一次冲突,他曾负气对她说了句“若有一日我真的娶了别的女子,一定亲自将请帖送到你的手中。”盛怒之下的话语,自然没有多少理智可言。

    如今想来,这句话真是恶毒极了,眼睁睁看着最爱的人和另一个人完成一生一世的仪式,该是多么残酷的惩罚?

    既然真的无法挽回,她宁愿祁泠煜看不到这一切。

    各种情绪混杂在心头以至于舒落微完全忘了婚礼的步骤,好在身边的宫女胆大心细,牵着她细心地提醒着,一向粗神经的她竟没有在婚礼上出一丝差错,甚至每一个动作都是恰到好处的优雅。

    隔着盖头,她听到许多夸赞声,各种声音挤在耳朵里吵得她愈发昏沉了。

    终于有小宫女将她扶进了早就准备好的新房,猛然出了喧嚣的环境,舒落微竟有些不适应了。

    周围很静,除了人细细的喘气声还能听到红烛燃烧的呲呲声。

    舒落微坐在柔软的榻上,手里紧紧攥着绣着凤尾的衣角,红艳艳的指甲掐进肉里都不知道。

    迷茫,害怕,甚至有种逃离的冲动。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很轻,舒落微屏息听了一会儿终于放下心来。

    有宫女端着热腾腾的汤水递到她面前,一天都不曾吃东西的舒落微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精致的玉碗。

    很浓的汤,喝到口中有种春风过境冰雪消融之感。

    她模模糊糊地想着,终于撑不住困顿缓缓合上了眼睛。

    被烛光照得发亮的玉碗顺着鲜红的嫁衣滚落,热气腾腾的液体洒落一地。

第二十九章 当场拆穿

    夜已深沉,长乐宫中丝竹之声依旧不绝于耳,太过热闹的一个夜晚,就连守卫皇城的侍卫都忍不住凑到一起饮酒谈天,享受这难得一遇的恩赐。一坛坛美酒,一个个醉倒的人,都将夜色衬托得愈发迷醉。

    酒过三巡,歌舞已停,祁泠煜坐在灯火的尽头独自饮酒,漂亮的眼睛如同暗夜流星闪着诡异的光芒落在皇帝越来越苍白的脸上。

    唇角一勾,他放下杯盏,修长的指在桌上敲了三下。

    不轻不重的声响,足以让耳力过人的卫远听到。

    片刻便有侍卫抓着一个神色慌张的小太监入了宫殿,正是歌舞歇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贸然闯入的两人吸引。

    那侍卫生得膀大腰圆,往纸醉金迷的人群一站竟有种震撼人心的威慑感,不等皇帝皱着眉头发问,他便率先跪下行礼说明原因,“微臣方才在长乐宫外巡逻时便抓到了这个贼头鼠脑的小太监,本是要带下去好好审问,结果太监哭哭啼啼非要来见陛下一面并口口声声此事关系到陛下的身体安危,属下不敢往下决断还请陛下明察秋毫。”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小太监身上,那太监真是怕极了,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瓶子刚露出来一半就见皇帝陡然变了脸色,完全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一拍桌子厉声喝道:“把此人给我拉下去,乱棍打死。”

    小太监登时吓得瘫软在地,浑身颤抖着不能言语。

    那侍卫立即拉住他的胳膊往外拖,拉扯间药瓶滚落在地,众目睽睽之下灰褐色的药丸滚落一地。

    许是瓷瓶碎裂的声音刺激了小太监,那太监手指弯曲着抠着光滑的地面,因恐惧而变形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只有嘴唇大张着哭喊出声:“陛下我是来为您送药的啊!陛下我是来为您送药的啊……”

    小太监最终还是被侍卫拖了出去,但那一句惊慌中突出的话却如平地惊雷吓到了所有人。

    祁泠煜终于将杯盏搁置在桌面上,一手随意地放在跪坐的腿间,一手闲适地敲打着桌面,狭长的眼睛如狐狸一般略过神色仓皇的皇后,嘴角忽地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经过一日的操劳皇帝的精神本就不济,突如其来的变故更是让他有种泰山压顶的危机感,面对着许多双质疑的眼睛,他强撑着站了起来,双脚刚刚踩上平滑的地面,身体里仿佛被人点了一把火,无穷无尽的热量随着那火焰向外流失。

    众目睽睽之下,皇帝倒在了殿前白玉阶上,有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明亮的灯光下鲜艳得比宫中高挂的大红灯笼都要刺目。

    老太监立即慌乱地扑了上去,一边将皇帝往座位上扶,一边大声呼喊着御医。

    所有人都是惶惶不安的模样,连醉酒的祁泠逸都手忙脚乱地扑到御前查看,唯有离皇帝最近的女人白着脸石块一样坐着,直到御医背着药箱慌乱地闯入众人的视线,她才流着眼泪哭泣着跑到自己丈夫身边。

    连脉都不曾诊断,御医直接打开药箱拿出了一个瓷瓶,众人看得很清楚,与那小太监掉落的瓷瓶一模一样。

    皇帝服了药呼吸虽平稳了许多,但仍是气血不足,虚弱地躺在宽大的座椅之间。

    大殿之上有一瞬间的平静,接着大殿内身份最高的老臣孟和在众人的注目之下站了出来。

    躬身行礼后,孟和的视线并未落在皇帝身上而是笔直地看向御医,即使多年不曾上过战场,那眼神一露便是令人胆寒的威严,“敢问皇上犯的是什么病,会不会伤及龙体?”

    不等有人出声阻止,孟和躬身又是一拜,“今日是太子的大喜之日,按理说微臣不该在此等场合说出这般言语,可若是今日不说怕是以后更难找到机会。”

    孟和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端坐的诸位臣子,眼中又露出平日的强势,“皇上在位三十余载,为天下苍生所做的功德是每一个黎明百姓都看在眼里的,便是为了这份功德皇上也不该瞒我们自己的身体状况,您为天下分忧,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该为您分忧啊。”

    一番陈词说得慷慨激昂,几乎调动了所有臣子的情绪,一时间赞同的声音不绝于耳。

    皇帝在大口揣着气,皱纹横生的眼睛半眯着似乎连看人都不太利索了,过了好大一会儿,才看见他摆了摆手让御医退下,“你们的心意朕都知道,只是今日之事实属意外,许是年纪大了操劳过重所致休息几日便可痊愈,诸位大可放心。”

    “是吗?”孟和的语调十分谦和,可只有那御医能看出他眼中锋芒毕露的杀气,“那么皇上不如让御医亲口告诉我们您的病症,也好让我们这些老人放心啊。”

    “孟和,你过分了!”一直坐在皇帝身旁沉默不言的祁泠逸突然发了火。

    皇帝看了面前鲁莽的儿子一眼,轻轻地摇了一下头,然后看向那名仍跪在地上的御医,“朕的身体如何,你就好好同他们说说。”

    皇帝说话很慢,每一个停顿都增加了御医心中的恐惧,一句话说完的时候御医已经流了一身的汗。

    “是。”御医对着皇帝缓缓磕了一个头,然后转身面对着所有人窥探的目光,他微微低下头,沉着嗓音清晰道:“皇上他身中剧毒已有数月,吾与同事们皆找不到解药,眼下只能服药暂时缓解毒性。吾知晓今日不该在太子殿下的婚礼中说下这些话,只是事关重大,吾一人的性命无足轻重,只求皇上能看重自己的龙体,广寻医以求解。

    御医说完又转过身子对着皇帝磕了个头,这一次却没有抬起头来。

    孟和仍是不依不饶,又向前一步问道:“那么敢问太医院可查出皇上中的是什么毒了吗?”

    御医伏在地上的手微微颤抖着,又过了很久才听到他压抑的声音:“回孟将军的话,根据皇上毒发时的各种迹象看,应是消骨散。”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消骨散是羌族最为出名的一种毒药,无色无味,人服用下去后短时间不会有任何反应,日积月累药性透过肌理逐渐深入骨髓,那时中毒之人所要承受的便是无穷无尽的蚀骨之痛。

    皇帝的目光如凝固了一般,长久地盯着跪在地上的那个人,最后轻飘飘地看了一眼闲适地坐在灯火尽头的祁泠煜,终于无力地摆了摆手让人下去了。

    瘫软在凤座上的皇后紧紧地看着御医离开的背影,大红的指甲早就嵌入了皮肉,深吸了一口气,她的脸上浮现出沉痛的表情,连漂亮的凤目中都有了星星点点的泪光。

    “大婚已成,宴会已散,诸位还是趁早回府休息,皇上他累了。”

    皇后低头抹了把眼泪,侧身握住了皇帝的手,只有一旁的祁泠逸看得真切,母亲握住父亲手的那一瞬间,父亲猛烈抖动的胳膊。

    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让他几乎瘫软在地,他睁着眼睛死死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试图从母亲眼里看到一丝真正的悲伤。

    没有,什么都没有,甚至母亲还瞪了自己一眼。

    众人从皇帝中毒的消息中回过神来时就看到皇后送客的姿态,说到底今日还是太子成婚的日子,一直揪着连皇帝自己都不愿意提起的事情不放也不合适,于是有人从试图从坐席上站起。

    抢在众人之前的是祁泠煜,明明是个喜庆的日子他却仍旧是一袭雪白的长袍,甚至连脚下踩的靴子都是雪白雪白的,那样清冷的颜色站在明媚的宫灯下颇有一种飘然出尘的感觉。

    坦然地走到殿前行了个礼,祁泠煜往人群中梭巡一圈,然后脸上浮现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迷茫,“方才听御医说到消骨散儿臣又想到另一件事情,今年春日儿臣与太子以及相府小姐到兰静湖游玩中途遇见了刺客,经调查那些刺客正是羌族人。”

    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又成功吸引了所有的人注意力,祁泠煜忽略掉皇后几乎冒火的眼神,眉毛一挑继续道:“诸位都知晓漠北一战羌族人几乎被驱逐到麓樊以北,羌族人更是下了严令不准踏入中原半步,突然出现的羌族刺客自然不能掉以轻心。经过数月的盘查,儿臣发现不仅有一批羌族人混入了中原,更有一群神秘人物进入了皇宫。”

    祁泠煜的唇角一勾,露出一个令人惊惶的笑容,“这一点想必在座的各位都能猜到,异国居心叵测之人混入国家心脏,甚至已经危及到父皇姓名,此等大事还容得迟疑?”

    反问的语气,脸上是不容辩驳的肯定。

    所有人都开始义愤填膺地表态,大有直接回家抄起兵器干的架势,唯有身份尊贵的几个人保持着诡异的沉默。

    安静了太久的祁泠逸终于从御座缓缓走了下来,然后站在了祁泠煜面前。

    明晃晃的宫灯下,两个人都笔直地站着,一个月白长袍,一个鲜红嫁衣,都是太过刺眼的存在。

第三十章 尘埃落定

    无声地对峙良久,祁泠煜扬了扬眉毛先开了口,“是我这个哥哥的疏忽,竟忘了今日是太子的婚礼。那么本王便替大家问一句,太子如何看这件事?”

    “如你所言便是。”

    简单利落的回答,落下一句话祁泠逸直接绕过他离开了大殿。

    只是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祁泠煜又说了一句话:“我已经将她带走,你不必再找。”

    声音很低,但祁泠逸没有听少一个字,无声地捏紧了拳头,他还是选择了一声不吭地离开。

    她离开了也好,这皇宫再也不是从前的安逸之地了。

    祁泠逸一走孟和便没有了顾忌,直接走到殿前跪了下去,“微臣恳请皇上彻查此事还大祁一个太平。”

    有人开头剩下的人自然接了下去,于是原本欢声笑语的人全都跪在大殿上恳求皇帝下旨彻查。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皇帝轻轻看了身旁的女子一眼,终是点头应允了。

    可是任务交到谁的手中又是个问题,这件事情本来是由祁泠煜负责探查,此番彻查自然交给他最好,可皇帝还在迟疑中孟和就主动揽下了重任。

    祁泠煜对此只是轻轻一笑,然后功成身退一般转身离开。

    暗夜里卫远悄无声息地跟在了祁泠煜身后,他对于今日长乐宫中发生的事情早就了如指掌,只是对于最后的结果还存有疑虑,犹豫了许久终是在回府后问了出来,“事情既然发展得如此顺利,王爷最后为何会允许孟将军插手,他的目的怕是没那么简单。”

    祁泠煜看了他一眼,刚刚经历过风雨的脸上还是宠辱不惊的淡然模样,“如你所言,互不信任罢了。”

    他知道孟和心怀鬼胎,唯利是图,孟和也肯定知道他不会心甘情愿受制于人。

    当初他羽翼未丰处处受皇后牵制,是孟和主动出手帮助了他,从钱财到谋略甚至府中养的门客都可以大方送出。

    他曾问过孟和为何这样帮自己,孟和只笑称自己是个有眼光的人,祁泠煜对于这个回答一直是存在疑虑的,直到后来卫远从羌族一脉抽丝剥茧查到了皇后头上,藏在心底多年的疑问终于找到答案。

    当年太后为了将孔家女儿送入宫廷赶走了皇帝心爱的女子,那女子费尽心思逃脱后进入了北方羌族的地盘,又因为过人的容貌被人当做歌舞送给了羌族贵人。辗转在各种男人之间数年,那女子已经修炼成一直狡猾的狐狸。

    当年孟和奉旨攻打羌族,大军攻入皇城后女子混入军队与孟和谈了场交易,她替孟和打探情报,实施计划,事成之后孟和也要将她重新送回到皇帝身边。

    很完美的交易,孟和没有理由拒绝,于是他不费吹灰之力打得羌族落花流水,而女子也在孟和的帮助之下顺利见到痴情的皇帝。两个人,一个成了功成名就的镇远大将军,一个成了恩宠无限的皇妃。

    可是后来女子的地位越来越高,扳倒皇后,成为后宫之主,同时又诞下了极受宠爱的皇子。

    一个风光无限的女子,有痴情的丈夫,有乖巧的儿子,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一生的污点便只有在羌族的那段经历,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会容许自己有一个污秽不堪的妻子,也不会有哪一个皇帝会有如此不堪的母亲。

    所以唯一知晓这件事的孟和成了岌岌可危的人物,这一点他早在祁泠逸出生并受尽荣宠时便知道了。算计了一生的人肯定不会心甘情愿地成为别人案板上的一块肉,反抗是必然的。

    整个大祁能作为他棋子的,怕只有祁泠煜一个。

    祁泠煜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从昔日里莽撞幼稚的孩童成长为一个心思深沉的谋划者,他的智慧,他的眼光,甚至于远远超过了作为启蒙者的孟和。

    唯一一次意外便是那次舒落微突然的闯入,该怎么形容呢?舒落微大胆奔放的态度,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都是他曾幻想过的自己的模样,当理想落败心思收敛时有那样一个人突然闯入了你的生活。

    你开始迷茫,开始害怕,想到躲开时却发现那个人就像是白日里绚烂的阳光,无处不在,无处可逃。

    他在困顿里苦苦挣扎了许久,终于决定放弃多年来让他痛苦不堪的仇恨时,孟和突然向他发出警告。

    也就是孟仟语生辰时卫远带回来的那封信,信上内容很简单,他养的一队亲卫兵被皇后发现了。

    握着那封信他才陡然惊醒,即使自己可以半途放弃,那么跟在他身后的那些人呢?那些将他当做信仰,抛弃了亲人故乡陪他舍生忘死的人该何去何从?

    一封信将他心中所有的困顿解开,或许他天生就属于黑暗,而舒落微那种活在阳光中的人是他决不能触碰的。

    也是这一封信让他对孟和产生了怀疑,只有两人知道的隐秘组织怎么会被皇后轻易地发现?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不会去怀疑,那么孟和就昭然若揭地暴露在他眼皮子底下。

    孟和与皇后的一次争吵成了他调查真相的突破口,两人口中的恩怨纠葛让他更加坚定了心中的猜想:京城之中必定有一个羌族的组织在听从皇后调遣,并且皇宫之中也定有内应。

    长达数月的蹲守终于让暗卫看到了皇后身边的宫女与外人交接的画面,听到汇报时他的内心是欣喜的,可随后的调查又让他陷入了挣扎之中。

    他一直都知道那个女人野心勃勃,心狠手辣,却未想到竟会如此恶毒,连爱了自己一生的男人都可以下这样狠的毒药。

    属下汇报完便离开了,他却在稀薄的月光下站了一夜,脑海里反反复复出现的都是与父亲相关的情景,父亲将他抱着怀里教他读书时桌案间的一豆灯光,傍晚同桌吃饭时父亲弯弯的眉眼……

    都是很温馨的画面,每一个被他在心里默默藏了许多年。

    他一直犹豫着,犹豫着,到最后却遭到了皇后的又一轮刺杀,然后与舒落微在荒僻的村落生活了月余。

    那是他生命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刀锋剑影,每日睁开眼都是水洗一般的阳光以及心爱姑娘的笑脸。

    面前的生活越是快活,他心中的挣扎就越多一分。

    有时候看着舒落微闯了祸缩在角落委屈巴巴的神情,他就会觉得这个人一定是上天派来折磨他的浩劫。

    是的,为了将这种生活紧紧攥在手中,他将自己的父亲也算计在这场谋划之中。

    时间算的很精准,皇帝身上的毒越来越重,每日不得不以药剂支撑,皇后的胆子也越来越大,明里暗里在宫中安插多名内应,躲在遥水村窥探了许久的人终于缓缓走出。

    就像是一个经验老道的渔夫,开始从容不迫地收网。

    只是他算透了一切,却算不透人心有多贪婪。

    那是腊月的第一天,天气已经转为严寒,宫廷之中的梅花也开始次第开放。

    祁泠煜裹着白色狐裘从容不迫地进入慈宁宫,泡了一壶茶才悠然地走进御书房。

    不似后宫中的冷清寂然,御书房里一片喧闹,其中最过刺耳的便是皇后的哭闹声,声声泣血,我见犹怜。

    祁泠煜噙着抹冷笑不顾太监的阻拦直接推门而入,御书房内,皇后头发散乱地跪在地上磕头,一旁是安静地伏在地上的孟和,皇帝靠在椅背上疲惫地看着两人,眼睛一开一合憔悴极了。

    连祁泠逸都在,悲愤的眼里含着泪,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母亲,高大身影在日光下如同一根石柱。

    祁泠煜的眼神匆匆从众人的身上略过,然后坦然地跪在了皇帝面前。

    “从小就有人很多人羡慕我生在皇家,不用努力便可以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势,可是没有知道我这个皇家人活的有多狼狈。”祁泠煜抬起头看向面前的老人,清明的眼里没有一丝感情,“可是父皇你可有哪一个将我当做您的儿子来看?记得九岁那年冬天宫中的老嬷嬷不给我吃食,我饿极了就四处找东西吃,将后宫走了一大半我最后停在了皇弟的承毅殿。”

    祁泠煜冷笑了一声,接着道:“然后我就趴在宫墙上偷偷地看着我最崇拜的父皇将别的孩子抱着怀里一口一口地喂饭,那孩子不高兴了推翻了一整晚热腾腾的汤,我就看着那摸着热气的汤顺着桌子一滴一滴往下流。”

    “父皇,你知道孩儿那个时候心有多凉吗?”

    皇帝的嘴唇动了动,脸上有了动容的表情,不等他开口祁泠煜突然站了起来,走到皇帝面前陡然加高了音调,“还有我母亲,一个女子将她的一生都托付与你,可是你是如何对待的?不仅弃之如履,更是一步步把人往绝路上逼。”

    “你最宠爱的女人啊,她是怎么对待你的?”祁泠煜脸上的表情薄凉极了,狭长的眼只轻轻睨了一眼,连说都不屑说。

    皇帝看着面前的人,颤抖着伸出了手,不断有热泪从眼眶中流出,过了良久终于嚅嗫着说出一句话:“煜儿啊,是父亲对不起你。”

第三十一章 踏月归来

    舒落微是被饿醒的,侍女端着水伺候洗漱时她顺口提了句自己的状态,不一会儿那侍女就端着饭菜推门而入。

    狼吞虎咽地填饱肚子舒落微才注意到自己所处的地方实在不像是宫中建筑,竹板修葺的墙体,木头搭建的地板,清一色的褐色粗木桌椅,唯一一点亮色便是房间塌前被日光照得晶莹剔透的珠帘。

    迟钝了片刻她才看向面前的侍女,也是很陌生的面孔,穿着藕色的对襟襦裙,完全不是宫女的打扮,同时她周身的气度更不容忽视,面对舒落微毫不遮掩的打探,甚至能回一个大方的微笑。

    婚礼当日的情形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她看着面前陌生的脸心中已经有了猜想,“这里是……?”

    “公子的别苑。”

    很简单的回答,舒落微想问一下到底是哪位公子,侍女却收拾了桌上的残羹剩饭从容不迫地推门而出,她兀自愣了一会儿也推门出了房间。

    门外是一条珠片围成的走廊,站在走廊往外看,清一色的绿意,成片的柱子如同一道屏障将房屋围了起来,有日光从茂密的竹林中穿过落在了房前的一片空地上。褐色的泥土似乎刚刚被人翻新,有幼小的树苗成行地栽种其间,舒落微眯起眼睛细细一看,那树苗竟是一株株幼梅,孤零零的枝条尚未带花,看来是刚种上不久。

    便是这么一个细小的发现,舒落微几乎认定了房屋的主人是祁泠煜。

    她真是一个特别没有骨气的人,前段时间还在因为祁泠煜冷淡的态度心灰意冷,甚至都做好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打算,今日站在祁泠煜为她准备的宅院里,她的心里不由自主地涌上一层层窃喜,仿佛刚刚经历过的婚事只是一场大梦。

    梦醒了,她还是那个一心痴恋祁泠煜的舒落微,而祁泠煜还是遥水村里那个温柔似水的男子。

    再遇到那名侍女时舒落微多了几分莫名的亲近,拉着人问了姓名之后又忍不住打听祁泠煜的消息。

    那名叫玉笙的侍女跟他主子一个个性面瘫且话少,舒落微絮絮叨叨问了一堆问题,她就只回答了一句话:“主子说了让舒小姐安心在这里住下,等事成之后主人就会亲自来向小姐解释一切。”

    仿佛是看透了舒落微的心思,玉笙在离开之前又补充了一句:“主人吩咐过,舒小姐一定要待在竹苑中不能离开半步。”

    “哦。”舒落微恹恹地应了一声,转头便跑到空地里侍弄梅花了。

    在竹苑住了十日后,舒落微已经摸清了竹林中的每一条小路,甚至数清院子里有多少棵梅树,但是依旧没有看到祁泠煜的身影。

    百无聊赖之下她只能拉着竹苑唯一一个侍女玉笙聊天,被烦整整一天的玉笙终于忍受不了舒落微的折腾捂着耳朵跑了。自此除了送饭等必要活动再也看不到玉笙的身影。

    受挫的舒落微终于在某天夜晚提着盏油灯摸上了竹林中的小路,好不容易穿过了竹林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夜色里出现了一道银光直直地横在了她的脖子。

    舒落微吓得手一松,油灯摔成几瓣,倾倒的油水遇火立即窜起高高的火苗。

    火光里黑衣人看到了舒落微惊吓过度的脸立即收回了手中刀刃,还未躬身行礼,便听见舒落微破了音的尖叫声。那火苗已经引燃了周围干燥的杂草,片刻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于是舒落微就在明亮的火光里看到了一个又一个黑衣人的身影,怪不得祁泠煜会如此放心地将她丢在竹苑里,原来竟作了如此防备。

    重新回到竹苑休息时已经到了后半夜,那场火实在是声势浩大,足足烧掉了一大半的竹林,黑的夜色里有上百个黑衣人也因此没了庇护所,只能听着寒凉的夜风站在焦黑的土地上继续守着竹苑。

    空气里全是烧焦的气味,虽然大多数是浓郁的竹香,舒落微还是辗转难眠。

    她虽然心思单纯,但并不算太笨,祁泠煜将她安排在如此隐秘的场所一定是有原因的,期间缘由她实在懒得猜,可今日见到那样大的阵仗她不由得感到一丝害怕。

    自从懂事以来,每每犯了错父亲都会罚她禁足一月,口头上说的是一月,但没人监督着过不了几日她又可以毫无顾忌地溜出府。唯一一次真正的禁足就是婚礼前夕,几十号人的严防死守,不用别人提醒舒落微也知道舒良对于婚事的重视程度。

    眼下祁泠煜这么害怕她逃出去又是因为什么?

    怕被宫中人发现败露了两个人的关系?怕她听从父母的安排重新回到祁泠逸身边?

    她辗转了一夜仍是没有一点头绪。

    第二日玉笙来送饭时,舒落微又拉着人旁敲侧击问了一大堆,玉笙什么都没有回答,不过带来了一个令她陡然紧张的消息:三日后祁泠煜会到竹苑见她一面。

    有了准确的消息舒落微立即安分不少,日日躲在院子赏花看书,时不时还会盯着空荡荡的院落发呆大有深闺妇人盼郎归的感觉。

    第三日舒落微起了个大早,不用玉笙服侍自己便穿好了衣服梳完了妆,很繁琐的紫色罗裙,一层一层叠加起来看着倒是十分赏心悦目。

    玉笙看穿了她的小心思,没有点透,不过很识相地送完饭就彻底从竹苑消失了。

    从早晨等到夜晚祁泠煜还是没有来,玉笙来送晚饭的时候就看到舒落微独自坐在二楼的栏杆旁,风很大,把她身上修长的裙角吹得纷纷扬扬,抬头看去像极了一朵盛开的紫色花朵。

    本来以为舒落微会缠着她问原因,结果将饭菜送到楼上时人只点了点头,临走的时候又让她捎来一壶酒。

    玉笙有些惊讶,没想到一个名门闺秀开口讨酒时的神态如此从容,仿佛是行走江湖的游客,喝酒舞剑不过是在平常不过的事情。

    舒落微没有吃多少东西,等玉笙拿来了酒便就着酒壶直接往嘴里灌,这样豪迈的喝法真是让人有点接受无能。

    玉笙叹了叹自家主子的品味,看着那壶从暗卫手中抢来的烈酒,想开口劝两句,又瞧了瞧舒落微孤单冷清的模样,终是选择转身离去。

    一壶酒喝完舒落微已经大醉,迷蒙的眼睛在深沉的夜晚望了许久,最后傻笑着摸进了房间。

    祁泠煜带给她的失望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人都说失望太多次就会变成绝望,而她经历了许多次的失望,在面对时竟有种自行排遣的功能,只是心里依旧像堵了团棉花,十分不痛快。

    躺在榻上的时候酒劲正上头,浓烈的酒烧的她浑身像着了火一样,明明是寒冬腊月的天气,她却想脱了衣服到冷风了跑了一圈。烦躁地扯了扯衣服,环环扣扣紧得很,她有些后悔穿上这套繁琐的衣物,可又没有一点精力去解衣服,只头昏脑胀地来回翻动。

    不知煎熬了多久,身体里的热度终于渐渐散去,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脑袋,合上眼睛陷入睡眠。

    将睡未睡之际忽然有一只大手将她从软榻上捞了起来,舒落微迷迷糊糊地滚动了一下,正要换个方向睡去,又有一只手搁在她的后脑处硬是把她的脑袋扳了回来。

    舒落微动了动,终于睁开了眼睛,来不及看清眼前的形势就有人铺天盖地般压了上来。

    唇立即被人堵住,来势汹汹的一个吻,连喘息的机会都不肯给她,长驱直入霸占了她的唇舌。舒落微只软绵绵地挣扎了两下便不动了,吻到深处甚至开始热切的地回应他。

    无意识的举动让祁泠煜身子一僵,随后全身的热血如同岩浆般喷薄愈发,那热度让他的呼吸都是滚烫的,烫得两个人都是无所适从。

    他愈发用力地吻着她,最后不只是谁的牙齿碰到了柔软的唇,有淡淡的血腥味蔓延在两个人的口腔中。他像只发了疯的野兽,被那血腥味和烈酒味刺激的完全失去了理智,深入的吻,紧紧的拥抱,放在她手腕上的那只手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捏断。

    两个人分开时体温都是滚烫的,眼神中都仿佛藏了火,小小的一个火苗就可以将他们身体中的狂热烧成熊熊大火。

    迷茫又炙热的眼睛里,从夜色里匆匆而来的男人缓缓贴近,鼻尖贴着鼻尖,混乱的呼吸彼此交错着,他伏在她的耳侧发了狠地念了一句话:“舒落微,我想要你。”

    喝了太多的酒,舒落微的脑袋还是不清醒的,听了他的话眼神更加茫然地看着他,显然是没有理解话里的意思。

    祁泠煜也没有征求她意见的意思,话音刚落就吻上了她的耳垂,同时宽大的手掌也落在了她的腰间,裂帛的刺耳声音划破夜晚的安静,一声一声传到舒落微耳中如同钝刀切割着她混乱的思维。

    隐隐地,她似乎明白了将要发生的事情,可思维还是迷茫的,混混沌沌里,她只能徒劳地攥住了身下的床单,圆睁的眼睛一片潋滟的水光。

第三十二章 算无遗策

    祁泠煜的动作很粗暴,近乎狂热的索取几乎让舒落微的小身板无法承受,好在身下的人喝醉了酒,身子软绵绵的不曾有太过激烈的挣扎。

    不过舒落微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就不太好受了,宿醉的脑袋痛得如同刀绞,被人折腾过的身体也酸软无力,瘫在软榻上磨蹭了半天她的神识终于被一点点拉回,昨夜她似乎做了场春梦,并且是场不太美妙的春梦。

    舒落微红着脸碰了碰自己的嘴唇,柔软的皮肤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想到那个近乎血腥的吻,她的耳根也开始发热,涨涨的脑袋联想到之后发生的事情,连心跳都加快了速度。

    可是她身上穿着白色的中衣,很整齐,除了身子不舒服外没有一点异常。

    磨磨蹭蹭地爬下床榻,玉笙刚好端着崭新的衣物推门而入,见到舒落微缩着身子坐在软榻边发呆,她连放下衣物将屋内的暖炉放到舒落微身旁。

    暖炉的温度逐渐驱散了屋内的寒气,舒落微带着回笼的思绪看向玉笙,“昨夜你来过了?”

    “没有。”玉笙将衣物一件件区分开来,拿出最里面的一件走到舒落微面前。

    “那我衣服是谁换的?”

    舒落微记得很清楚昨夜自己喝酒的时候衣服穿得是整整齐齐,难道喝醉了还记得换了衣服睡觉?

    玉笙的脸微不可察地红了红,不过语气依旧是老气横秋:“昨夜主人来过,衣服……应该是他为您换的。”

    接下来轮到舒落微脸红了,原来昨夜的梦是真的,祁泠煜半夜闯入她的房间,然后两个人脑子发热地滚了床单?

    可是画本子里写的都是书生小姐在一个花好月圆的夜晚,情投意合,天雷勾地火干了不该干的事情,可轮到她了怎么就成了一醉醉到天荒地老?

    玉笙轻咳了一声试图引起舒落微的注意力,但面前的人木头一样坐在软榻上,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对于她温和的咳嗽声完全是充耳不闻。

    玉笙换了个方向又大声地咳嗽了一声,面前的人终于看了她一眼然后慢悠悠地接过衣服。

    趁着她穿衣服的时间,玉笙连说出了祁泠煜的吩咐:“主人说这段时间他有很多事要忙,可能没时间到竹苑来看您。”

    舒落微完全处于神游天外的状态,对于玉笙的话压根没有反应,等人已经关门离开,舒落微才愣在了原地,玉笙刚刚说了什么?

    祁泠煜又要消失了?

    花了一个上午舒落微终于把混乱的思绪理得清清楚楚,第一祁泠煜把她从洞房掳到了别苑后肯定发生了一些了不得的事情,第二祁泠煜把她吃干抹净后不给一点解释就跑路了。

    再加上之前的猜想,舒落微更是无法安稳地待在竹苑。

    因为之前的一场大火,那些藏在暗处的黑衣人暴露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没有必要躲藏,黑衣人们已经能够大摇大摆地出现了舒落微面前,能看到的大约有上百人,可她不敢确定另一片竹林间是否还藏着一大批人。

    和人多眼杂的舒府不同,这片竹林间除了玉笙就只有她一个女人,要想逃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晚饭的时候舒落微委婉地向玉笙表明了自己出去散心的想法,玉笙则是毫不留情地直接回绝。

    望着玉笙近乎冰冷的脸,舒落微的心愈发焦躁不安,隐隐地,她总觉得有大事发生了,并且那件事一定和她有关。

    深吸了口气,她看向玉笙的眼睛也变得坚定,“我要见祁泠煜,无论有天大的事情都要他过来见我一面。”

    极具威严的口气,似乎从来没有这样何人说过话,舒落微双手握拳指关节被握得隐隐泛白。

    玉笙只淡淡回应了一声就回去了。

    第二日果然没有看到祁泠煜的身影,舒落微轻飘飘地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不动声色地转身离开。

    “告诉祁泠煜,他若是不来就放我出去,不然我就饿死在这竹苑内。”

    玉笙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但心却忍不住跳乱了节奏,一直以为面前的女子是个单纯无知的深闺小姐,没想到还有这般冷硬的一面。

    只是主人现在诸事缠身,哪里有时间跑到这来?

    为了安抚住舒落微的情绪,她还是很痛快地答应会将消息告诉祁泠煜,不出她所料,得到消息的祁泠煜又在竹苑加派了人手,却没有提到关于回到竹苑的事情。

    舒落微真的说到做到,整整两天都没有吃一点东西,即使饿到脸色虚白看向玉笙的目光还是坚定的。

    玉笙真的怕了,送来饭菜后开始苦口婆心地劝她。

    舒落微只是仰着头看她,明亮的眼睛里似乎有寒冷的冰雪凋零,“他不会来的,是吗?”

    疑问句,肯定的语气。

    玉笙停下了无畏的劝说,语气很坚定道:“主人会来的接您的,只是现在太过繁忙,等过了这段时间就会来看您。”

    “可是我现在就要见到他。”

    顽石啊顽石,玉笙也开始生气了,说得明明白白,面前的人怎么就跟听不懂一样?

    舒落微定定地看着她,扶着桌子缓缓地站了起来。

    玉笙注视着她陡然变化的眼神,心中猛地一颤,还来不及问为什么,舒落微就慢慢抬起手拔下头上的金簪抵上自己的脖颈。

    “要么放我走,要么看着我死在这里!”

    舒落微的声音不大,语气却是凄厉的,看向她的目光几乎能喷出火来。

    “舒小姐,请您不要为难奴婢。”

    玉笙站在她的对面,没有任何动作。

    “我再说一遍,要么放我走,要么让我死在这里!”

    金簪刺破皮肤,已经有血液从白皙的脖颈流出,星星点点的红如同散落在雪地的梅花,有种绝然出尘的美丽。

    舒落微张大了眼睛一步步往后退,从空旷的院落退到烧焦的竹林,有闻声而动的暗卫从黑暗中走出,明媚的阳光竟被清一色的黑衣染上的浓郁的色彩。

    所有人都在死死地盯着她手上的金簪,更有人一步步靠近并伺机冲上前去夺取,没有一个人将她的威胁放在心里。

    无边无际的绝望几乎将舒落微淹没,望着那一张又一张冷漠的脸,她才陡然觉悟。

    所谓的竹苑,不是他精心为她准备的爱巢,而是他费尽心机为她搭建的牢笼。

    亏她还像个小妇人一样日日等着他回来,亏她还单纯地为他近乎霸道的占有欢心。

    她就是个傻子,被祁泠煜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傻子。

    从遥水村的刻意停留,到破庙前的神情誓言,再到婚礼上的偷龙换凤,所有的一切都在祁泠煜的计算之中。

    舒落微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步子也越退越快,脖子上的血液已经开始顺着手指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远处突然传来了踏踏马蹄声,有人吁的一声勒紧马缰停下了快马,不少暗卫都被突如其来闯入的人吸引了注意力,便是在这一瞬间舒落微像发了狂一样跑向马匹。

    没有人知道舒落微会骑马,所以看到她越上马背时都是惊讶的,不等最近的人飞身赶过去,舒落微已经将金簪扎入马背,宝马嘶鸣一声撒开腿狂奔起来。

    身后似乎传来了声嘶力竭的呐喊,舒落微没有听清,也没有心思去听,只坐在马背上疯了一样狂奔。

    其实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沿着面前的路一直往前,身后声音纷杂让她完全没有喘息的机会。

    还好再往前就是修满白堤的护城河,是她熟悉的路线,本来是要去荣安王府寻找祁泠煜,鬼使神差地她拉着缰绳朝城南跑去。

    天气晴朗的冬日,街上却空无一人,舒落微骑着马几乎是横冲直撞,穿过一条街转弯的时候才看到人影。

    应该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舒落微死死拉住马缰想要让马匹停下来,发了狂的马却完全不听使唤,迈着蹄子朝人群撞去。

    有人尖叫着朝两旁躲闪,刺耳的叫声更刺激了马匹的狂性,宝马不断嘶吼着跑得很快,眼见着就要撞到前面一队士兵身上,有长剑狠狠地刺进马蹄,舒落微也因此从马背上狠狠摔了下来。

    两天不曾进食的身体因为剧烈的颠簸已经疲惫不堪,再经过这样惨烈的一摔,舒落微倒在坚硬的石板路上竟爬不起来。

    耳边有士兵的叫骂声,还有低低的哭泣声,似乎还有人小声地叫着小姐,她全都听不清,脑袋嗡嗡乱叫,身子像是被人拆分了一样。

    有人踢了她一脚,她迷迷糊糊地动了动,然后有更大声的叫骂传入耳际,两个男人骂骂咧咧地将她拖到了路边,有好心人将她扶了起来。

    是个年迈的老婆婆,蹲在她身边小声询问着,她的目光却被士兵中央的人吸引。污秽不堪的衣着,狼狈潦倒的身体,士兵们粗鲁的推搡,一切的一切都冲进她的眼膜。

    耳边传来百姓不堪入耳的叫骂声,眼中是无数张义愤填膺的脸以及满天乱飞的菜叶子。

    舒落微怔怔地看着,仿佛灵魂已经出窍,唯独耳朵里不断涌入那些肮脏的话语。

    “通敌叛国的贼子,全家都该死!”

    “一个都不能留,杀死他们!”

    “对,杀死他们!”

第三十三章 若爱成恨

    人群中传来幼童的哭泣声,稚嫩的声音在叫喊着,没有人注意他叫的什么,只有舒落微听得真切,那一声声的“小姐”包含了多少希望?

    谩骂与哭喊就像是朵朵巨浪侵袭在她的心头,当所有的浪头汇集成海啸喷发的那一瞬,舒落微完全失去了理智,一把推开面前的老人就往人群中冲撞,刚撞到第一个人就狠狠地摔倒在地,那人叫骂着踢了她一下继续随着人流往前走。

    浑身都痛,她手撑着地妄想再次爬起来,膝盖刚刚离地却又摔了下去,抬头看一眼渐行渐远的人潮,她咬咬牙认命地在地上爬行。

    双腿早就没有了直觉,只有凹凸不平的石子磨蹭着已经流血的手发出一阵阵疼痛,她便凭着这份痛意咬牙向前爬着。

    人流渐渐远去,空荡荡的街上只剩下被人踩烂的菜叶子,她有些绝望地抬起头,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混乱的脚步。

    “不要啊……”

    一声嘶哑的叫喊在嘹亮的叫骂声中显得多么微不足道,可是无论她有多愤怒,多不甘心,都只能看着往日熟悉的人在士兵明晃晃的刀剑下一步步往末路走去。

    她想要流泪,眼睛却干得厉害,一颗心就像是干涸了数年的土地,皲裂了无数个伤口却仍然无法躲避阳光的侵袭。

    面前出现了一片阴影,来不及抬头去看,一双绣花鞋就踩在了她的手上,很重很重的力道,她仿佛能听见骨骼碎裂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孟仟语弯下腰,秀气的眉毛微微皱着,嘴角溢出一丝冷笑,“我以为你不会出现了。”

    舒落微抬起头看向她,逆着光,面前人的脸都是一片模糊,她却眯着眼睛看得无比认真。

    “是不是很不甘心?”前一刻孟仟语的语调还是清冷的,后一刻绝美的脸上突然闪出一丝怨毒,握着手绢的手毫无预兆的打在了舒落微的脸上,真是用了大力气,落下来时手还是颤抖的,“再不甘心你还是输了,舒落微你输得很彻底。”

    舒落微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双眼睛如同燃着火直直地看着她。

    孟仟语又是一声冷笑,美丽的脸因为那笑容流转出无限的风情,“或许你还不知道吧,五日前你的父亲因为叛国通敌被人在圣上面前当场揭发,老人啊气不过就在大殿自刎身亡,三日前你那痴情的母亲也在府中上吊死了,至于舒府那些奴婢们,我听说圣上仁慈特意下旨饶过他们一命。”

    自孟仟语说出第一句话,舒落微就像被抽干了灵魂的行尸走肉,茫然地睁大了双眼看着面前巧笑的美人。

    孟仟语似乎被她绝望的神情取悦到,素手一伸捏住了她尖尖的下巴,“对了,还有你那个痴情夫君,他现在已经不是太子了,如今正被关在皇陵守孝呢!”

    “想不想见见你的煜哥哥?他现在可是这世间身份最尊贵的呢!”

    煜哥哥……

    煜哥哥……

    舒落微在听到那三个字是瞳孔骤然紧缩,像疯了一样朝孟仟语扑去。

    两个人的距离有些远,她又没什么力气,在扑上去的那一瞬间孟仟语毫不留情地一脚踢了过去,左右的人立即蛮横地将舒落微按倒在地。

    舒落微抬手慢慢地擦掉脸上血迹,连呼吸都变得很慢,她望着孟仟语红肿的脸上慢慢绽放出一抹笑意,那笑诡异的让人不由自主地害怕。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舒落微说得很慢,似乎每吐出一个音节都要耗费很大的力气,但那笑容一直就挂在脸上,“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可怜人,费尽心思如何,掏心挖肺又如何,你爱的人终究还是不会爱你的。”

    方才受过的伤的地方又有鲜血渗了出来,舒落微抬起胳膊用手背慢慢擦去嘴角的血迹,“祁泠煜会不会爱上你,这一点你自己不清楚吗?”

    明明她才是高高在上的那一个人,可是此刻望着舒落微坦然的神色,孟仟语突然生出逃走的念头,她的眼神太可怕,就像是能穿透人的心灵,藏在最里面的所有肮脏的念头都无所遁形。

    舒落微还在笑,张扬的笑和肮脏的血迹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诡异的画面,她突然有些害怕,踉跄了一步转了身。

    舒落微被人带进了孟家地牢中,开始的时候还是清醒的,被人拖了半路便昏了过去。再醒来时便是昏暗的牢房,灰褐色的土墙,泛着铁锈味的空气,以及火把燃烧时噼里啪啦的怪声统统涌向脑海。

    她的头有些痛,明明是极安静的环境,她却被吵得无法安生。

    百姓们污秽不堪的叫骂声,孩子声嘶力竭的哭声,孟仟语刻薄无情的笑声,一个个声音化作了咒语不断地往耳朵里钻。

    她想要躲开,她想要捂上耳朵,她想要撞碎嗡嗡作响的脑袋,可是她动不了,像是被人狠狠攥住了心脏,手脚麻木,唯有痛觉。

    繁乱的世界里骤然传来一声清晰的脚步声,接着便是更多的脚步声,一下一下,踏碎了她耳边梦魇般的声音。

    冰凉的水当头浇下,舒落微像是干涸了许久的鱼突然见了水,刺骨的寒意让她彻底从痛苦中摆脱。

    很冷,但是很清醒,她甚至能看到孟仟语今日绾了什么样式的发髻。

    孟仟语示意身边的人为她解开绳索,没了束缚的舒落微瞬间软倒在硬邦邦的泥地上,像只被渔夫捉上岸的泥鳅,灰溜溜的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孟仟语被她的姿态取悦了,竟没有再多加为难,只上前一步俯视着她道:“一会儿皇上过来你知道该说什么吗?”

    趴在地上的人一动不动,连看都不看孟仟语一眼。

    有男人往她身上踢了一脚,力气很大,瘦小的身子被他踢得滚了一圈,舒落微缩了缩身子,终是抬头看向她。

    **的脸上红肿未消,但与多日相比那双眸子清明了不少。

    “我与他无法可说。”

    没有起伏的一句话,没有表情的一张脸,孟仟语心中忍不住窃喜,父亲的话果然是对的,世界上没有比仇恨更能折磨人的了。

    祁泠煜啊祁泠煜,我若不能如愿,你也休想独善其身。

    孟仟语不愿意在潮湿阴暗的地牢多呆,得到满意的回答便转身离开。

    舒落微躺在被水淋湿的地面上,静静地侧着身子,似乎在听凉水渗进土壤的声音。

    祁泠煜果然很快就到了,走进地牢的时候门口的火把被他衣角的风吹得有些晃动,舒落微早就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又往墙角缩了缩。

    原本迈得急促的步伐在看到墙角瑟缩的身影时陡然停了下来,祁泠煜的眼眸中盛满了怜惜,在看到舒落微红肿的脸蛋时又变声了滔天的怒火,即使如此他还是压制住体内的狂暴放慢了步子朝舒落微走去。

    仅仅走了两步,一直沉默地舒落微突然抬起头,明亮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在他脸上露出多种复杂的情绪时缓缓开了口:“你别过来。”

    祁泠煜步子顿了一下,正要继续往前走,就听见她哑得不成调的声音:“祁泠煜你站在那里我有话问你。”

    祁泠煜没有动,目光沉痛地看着她,明明好想把人抱在怀里亲吻,明明想告诉她所有的事情,最终还是停在她清冷的视线之下。

    “我的父亲是否真的通敌叛国?”

    “没有。”

    得到答案的舒落微轻轻笑了,转瞬即逝的一个笑,再看向祁泠煜的眼神还是如水般清冷。

    “他们要陷害我父亲的事情你可知情?”

    “知道。”

    舒落微又笑了,这一次的笑让祁泠煜有些害怕,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又听见她讥诮的声音。

    “从头到尾你是不是都对这皇位势在必得?”

    “是。”

    这次的回答更加简单,回答完都是良久的沉默,连空气都似乎被这诡异的气氛感染变得凝固。

    舒落微深吸了口气,冰凉的空气传入心肺,冰的心脏都忍不住震颤了一下,她别过头,不再看祁泠煜,语调里仿佛藏了冰,一句话就足以将人冰封。

    “你走吧,我舒落微是死是活不需要你管。”

    她相信祁泠煜不会是陷害自己父亲的人,可是她也无法接受心爱的男子冷眼旁观父亲的死亡。

    一个位高权重的谋划者有权力选择明哲保身。

    但那样的人不是她舒落微选择的丈夫。

    她要嫁的人不仅可以袖手握天下,更可以护她一声喜乐。

    既然做不到,那便不要也罢。

    祁泠煜剧烈地喘着气,满腔的怒火汇聚在眸瞳间几乎将一个人灼伤,可是舒落微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他如置冰窖。

    舒落微看着他一字一顿道:“祁泠煜,别让我恨你。”

    祁泠煜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想要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一毫悲伤的表情,可是没有,舒落微将他的冷漠,将他的绝情学的太过生动了,说那句话时,她连眼都未眨一下。

    太多的感情,太多的疼惜,眼下都只能深深地藏在心底。

    他久久地看着她,最终选择了妥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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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朝醉暮介绍:
本书已完结,喜欢的戳,隔壁新书努力存稿中
凡世初遇,她是不可一世的相府嫡女,他是算无遗策的落魄皇子
勾栏瓦肆里的惊鸿一面,她义无反顾地踏上倒追之途
柯醉:哎!你追错人了!
朝暮:你不早说,回不了头了肿么办???
仙岛重逢,她是无忧无虑的游散小仙,他是为妻寻药的痴情男儿
遥水河中他的舍命相救,令她再次红鸾心动
月神:谁说我不给你桃花!
朝暮:你这烂桃花,老子不要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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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欲昏朝醉暮度此生,奈何缘来缘去戏弄人
某女仙辛苦追夫,扑倒美男的故事,希望各位喜欢
ps:不要被正经的开头蒙骗了,女主很不正经的
昏朝醉暮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昏朝醉暮,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昏朝醉暮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