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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朝醉暮全文阅读

作者:凉宵     昏朝醉暮txt下载     昏朝醉暮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四章 相约后山

    陈淑华为了避嫌不曾参加宴会,所以祁家两兄弟,舒家两兄妹,再加上孔家那对小情人,一共六个人。

    舒落微和陈静华两个人一吃完饭就从偏厅溜了出去,临走时那边男客喝酒正酣。

    陈静华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前院,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抱怨:“孔令疏又在喝酒,宴会前我就同他说好了不能喝酒,他怎么就不听呢?”

    舒落微眉毛一挑,揉了揉她气鼓鼓的脸,调笑道:“这还没嫁给人家呢,就开始管家了啊。”

    陈静华红着脸拍掉她的手,扭扭捏捏道:“我这不是害怕他喝酒了酒没办法一起去后山嘛!不然我们都去了留他一个人多没意思?”

    “哪里都去了?”舒落微偏头,眼风扫了扫身后由丫鬟扶着的孟仟语,“那位也不去啊。”

    陈静华往后一扫,当即翻了个白眼扯着她的胳膊走得更快了,“姑奶奶,她跟我们可不是一路人!”

    万万没想到,这位“不是一路人”的孟小姐当天跟在祁泠煜身后随着他们一起去了后山,与之同行的还有孟家长子孟仟仁。

    舒落微与陈静华在后院打包完各类糕点零嘴就坐在墨兰居院中的石凳上晒太阳,大约一个时辰过去,几个男人就喝完酒过来了。

    孟仟语就站在祁泠煜身旁,披着个白色披风,眉眼带笑地同祁泠煜聊天。

    “那谁……那不是孟仟语吗?”陈静华胖手一拍,震的桌上糕点滚了几滚,“她来做什么?”

    舒落微的目光早就落在两人身上移不开,一个温润如玉,一个素雅似兰,好一对白衣飘飘气质出众的俊男美女。

    她看得眼底发酸,看得心里发疼。

    那日游船上她见的就是这般温馨甜蜜的场景,所以她以为两人是情投意合的一对。可后来慈宁宫中的多日相处,他从未提起关于孟仟语的只言片语,反而一次次地对她出手相救,所以她又以为两人不过相识一场并无暧昧。

    今日再见两人旁若无人地聊天低语,她心中蛰伏了许久的不安重新破土而出。

    祁泠煜啊祁泠煜,你那七巧玲珑心中装的究竟是何许人也?

    胡思乱想之际几个人已经走到石桌前头,方才还义愤填膺的陈静华一见孔令疏又小鸟一样扑了过去,倒是舒落微仍木着脸发呆,祁泠逸抬手往她面前挥了几挥也不见人有反应。

    “都说舒家小姐性子活泼,能言善辩,我瞧着怎么比仟语还要安静呢?”说话的人正是孟家公子孟仟仁。

    所有见过孟仟语美貌的女子一听说孟家还有位公子,一颗芳心未见其人便已暗许。可孟仟仁这位仁兄的长相实在对不起父母,身材短小不说,面相也是实打实地平庸。

    舒落微听了他的言语,抬眼一看,正思忖着哪家小厮如此无礼呢,就听见孟仟语冷哼一声,不屑道:“哥哥你休要将我和她一起比。”

    舒落微眼皮懒懒一挑,站起身来围着孟仟仁转了一圈才缓缓道:“原来是孟家哥哥,我早就听说孟家一儿一女生得极像,都是模样上乘的佼佼者。落微不过是个平凡女子,自然不能和孟家哥哥相提并论。”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在场的人哪个听不懂?

    孟仟语被她的话气得脸上燥红,樱桃般的红唇被咬了几咬,愣是没想出反驳的话来。

    孟仟仁脾气挺好,闻言不气不恼地摸头笑笑,仍是之前温和的语气道:“是我看错了,小丫头果然能言善辩,惹不起,惹不起。”

    这般感慨调笑的语气惹得众人轰然一笑,先前尴尬的气氛一扫而光。

    舒府本就位于城南,几个人骑马的骑马,坐马车的坐马车,估计不出半个时辰便可到达后山。

    舒落微原本打算坐马车的,结果孟仟语一看见她就捂着脑袋嚷嚷着头疼。两个人本来就相看两厌,舒落微索性抛弃了陈静华,跳下马车顺**走了祁泠逸的枣红马驹。

    好在舒府养了好几匹良驹,不一会就有小厮牵来了新马,祁泠逸这才咬牙切齿地收回已经放在舒落微袖子上的手掌。

    两个人一路上吵吵闹闹跑得飞快,竟比其他人提前了许久到达。

    祁泠煜一下马就看见两个人肩并肩坐在山脚下的一块巨石之上,舒落微眉眼微垂,撇着嘴正说话,祁泠逸低着头轻笑着望着她,一双眼中全是绵绵情意。

    山中有风,吹得两个人的衣袍交叠在一起,都是紫衣,一个绣着密密的紫藤萝,一个勾着繁复的云纹。风撩起她额前的发丝,他垂着眼睫伸手为她拨到耳后,一举一动宛若天成。

    祁泠煜向来是不畏冷的,此时站在山脚突然觉得风像加了冰一样冷冷地灌入心肺,冻得脸呼吸都要凝固了。

    身后踏踏的马蹄声传来,他才忽觉失态连背转过身子,静静地抚上马背上的鬃毛。

    祁泠逸的指尖刚从舒落微的发梢滑过,眼睛一抬便看到祁泠煜匆匆闪过的眼神,那般慌乱令他猛然一惊,“皇兄你也提前来了?”

    祁泠煜闻声轻咳了一声,抬手拍了拍马背,背着身子淡淡道:“是他们走的太慢。”

    舒落微手撑着石块一跃而下,伸长了脖子往狭长的小路看去,“终于到了,再等下去我们就要被吹成人肉干了。”

    祁泠逸笑着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打趣道:“没关系,你肉厚,再吹个三天也不一定吹得干。”

    不等舒落微气鼓鼓地扑上去反抗,那边就传来舒浩南冷冷的声音,“祁泠逸你手脚放干净点!”

    除了舒落微和自家亲爹亲娘哪个人敢用这种语气和祁泠逸说话?

    祁泠逸看看舒浩南十分不友善的脸,再看看舒落微小人得志的模样,咬咬牙生生把心中不快忍了。

    “原来你还怕我哥哥啊。”舒落微捂嘴偷笑,脚步飞快地走到舒浩南身后,一把扯住他的衣袖道:“方才哥哥可真有气势。”

    舒浩南沉着脸将自己的袖子从她手中扯出来,指着她的脑门道:“还有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就不知道要矜持吗?还未出嫁呢就跟别的男人混在一起,万一被人占了便宜你跟谁哭去?”

    祁泠逸越听越不对劲,当即忍不住挽起袖子准备上前理论理论,结果一句话没说出来又被舒浩南飞出的眼刀打回去了。

    “我正教训自己妹妹呢,你别在这捣乱!”

    舒浩南凶巴巴地吼了一句,正要回头继续教育自己不知矜持为何物的妹妹时,孟仟仁已打马而来,他的身后马车也辘辘赶上。

    孟仟仁看到舒浩南对着舒落微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牵着马便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

    舒浩南眼皮一翻又瞪了祁泠逸一眼,“还不是在教育我这个傻不愣登的妹妹,让她离某个男人远点。”

    孟仟仁早就对自家妹妹倒贴大皇子的事情颇有微词,此时听到舒浩南的愤愤之语,心中难免生出几分惺惺相惜的感觉来。

    “你说的是,现在的小姑娘是越来越单纯了,未成婚就敢日日往男人身边跑。”孟仟仁牵着马走到舒浩南跟前,垂头叹了三叹,“我那个妹妹啊和你妹子一样,都不知道矜持,没脸没皮地往男人身边跑。你说这万一被有心人看到传了出去,多有损名声?”

    言罢,孟仟仁敢怒不敢言地看了眼木着脸的祁泠煜,“有时候这些男人也是糊涂,就算自己不在乎名声,也总要顾忌一下别人吧。”

    舒落微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唯独注意到了他望向祁泠煜的眼神,原本风轻云淡的心被那眼神一刺惹得整个人都失落下来。

    “舒姐姐,你在发生什么呆呢?”

    陈静华被孔令疏从马车上牵下来,身子还未站稳呢就提着裙角往舒落微面前凑,“你跑的可真快,要不是令疏哥哥一直骑马跟着我,我可就连着说话的人都没有。”

    舒落微唇角微扬,刚准备调笑一番,便听见从旁路过的孟仟语冷哼一声,讥诮道:“若不是你麻烦事多,我们也不至于在路上耽误这么长时间。”

    话音刚落,孟仟语一抬头就看见祁泠煜沉静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于是连摆出个温婉的笑容,迈着小碎步袅袅婷婷地走了过去,“煜哥哥让你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

    祁泠煜匆匆扫了她一眼又恢复了冷淡的神色,淡淡道:“不碍事。”

    “煜哥哥不介意就好。”孟仟语眉梢露出点羞色,微微垂着脑袋站在祁泠煜身侧,轻声道:“还好也不算太晚,等我们爬上山正好可以看一看日落。”

    祁泠煜淡淡地应了一声后,两个人极有默契地一同踏上山间的羊肠小道。

    舒落微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个人言笑晏晏的模样,愤愤的目光恨不得将孟仟语那纤弱的小身板烧出个窟窿来。

    孟仟仁看了一眼自家妹子,又忍不住拉着舒浩南论起养妹之道来,每一句明着暗着都离不了祁泠煜。

    舒落微听着心里窝火,扯着陈静华就往山上走。

    落了单的孔令疏看着有了姐姐忘记情人的陈静华,揉着眉头一阵苦笑。

    祁泠逸拍了拍孔令疏的肩膀,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道:“难兄难弟啊,我们俩正好可以凑个伴。”

第三十五章 柯醉深情

    等所有人都爬上山时太阳已经西斜,圆圆的太阳如同一个橙色的大盘子斜斜地挂在山头,一半的天空都透着朦胧的橙色,连远处连绵的山峰都被镀上一层浅色的光泽,朦朦胧胧的,颇有些腾云驾雾的虚空感。

    此时山间已经渐渐冷了,山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惹得山间林木不断发出沙沙的声响。

    舒落微裹紧了身上的斗篷,躲在一块背风的石块后连呵了一口热气手上才恢复一点热度。

    “你就这么怕冷?”祁泠逸几步爬到大石块上,解开身上披风兜头朝舒落微扔了下去,“披上吧,省得一会又开始瑟瑟发抖。知道的明白你是怕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鬼上身呢。”

    舒落微一把将披风从头上扯下来,狠狠瞪了他一眼之后反手又把披风甩了上去,结果力道不够,黑色的披风挂在岩石边缘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舒落微轻哼一声,裹着衣服扭头就走。

    岩石另一边是一块空地,陈静华像只小鸡一样缩在孔令疏身边。两个人一个委屈地撇着嘴,一个无奈地揉额头,一副郎情妾意再也容不下别人的样子。

    空地旁边是一片杂乱的灌木丛,孟仟仁正拉着舒浩南讲教场某位将领的风流韵事。舒落微路过时两个人正讲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哪有功夫顾得上旁的人?

    心情郁郁的舒落微憋着火闷头往前走,结果一不小心踢到一个石块上,痛得她忍不住抱脚直跳。

    祁泠煜本正站在灌木尽头的山崖边,听到某人的吸气声立即皱着眉头转过身子。

    “你怎么了?”

    舒落微坐在地上抱着脚龇牙咧嘴,被他冷不丁的声音一吓,惊得都忘了脚痛,“没……没事。”

    祁泠煜冷着脸睨了她一眼,直接忽视她连连摆动的手,大步一迈朝她走来。

    舒落微偷偷抬眼看了一下他的表情,目光触及到他微微皱起的眉时,憋闷了许久的心突然释怀了。她咬咬嘴唇对着祁泠煜勾起唇角,然后傻兮兮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真没事。”

    一句话没说完,她带着笑意的眸子就看到了站在祁泠煜身后的孟仟语。那人正架着胳膊,凤目飞斜,一脸怒容地看着她。

    于是刚露出的笑生生僵在了脸上。

    祁泠煜看到她怪异的表情误以为是站起的动作太大触动了脚伤,一双眉不由得皱的更深,“你别动了!”

    舒落微见他大步朝自己走来,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慌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左顾右盼之后竟扭头跑开了。

    后山多游人,草木之中也被人踩踏出许多小路。落荒而逃的舒落微不经大脑思考,回头沿着条几乎不可见的阡陌小道一股脑地往前跑。

    跑到半途的时候撞上了提着酒上山的一个小厮,那小厮原是舒浩南身边的书童,舒浩南弃文从武后他便也考试习武,故而生得身材魁梧,力气极大。

    此时他正提着四坛酒往山上走,见到迎面跑来的舒落微便停下来问路。

    舒落微停下脚步指了指身后,气踹嘘嘘道:“沿着这条路很快就能找到他们。”刚说完又垂下眸子看了眼他手上的酒坛,问道:“你提着酒上去做什么?”

    小厮嘿嘿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公子临行前吩咐的,说是要在山上行酒令用,这不小武也带着东西过来了。”

    舒落微回头一瞧,一个身板瘦小的黑衣小厮抱着一堆杂正吭吭哧哧地往上爬。

    “我这哥哥书没读多少,倒挺会玩花样。”舒落微眉头一挑,从小厮手中拿了坛酒,“我瞧着你挺辛苦的,这坛酒我就帮你拿着了。”

    小厮还未开口道谢,舒落微便抱着酒坛继续往前跑了。

    “哎!小姐你去哪?”

    舒落微扭头狡黠一笑,抱着酒坛晃了晃道:“喝酒去。”

    那小厮爬了许久的山已经累的不轻,当下只能哭丧着脸嚎起来:“小姐你可不能喝酒!”

    闻声,舒落微的腿脚更加麻利,三步两步就钻到林霏之中看不到人影了。

    后山山势平缓,即使到了半山腰仍可找到平整之地,刀削般的岩石铺展在地,一边运气缭绕,一边草木葱茏。舒落微抱着酒坛倚着石块终于停下了脚步。

    那小厮买的是京城最出名的一个酒楼里的酒,名字叫做竹叶青。舒落微对酒没什么研究,只觉得酒坛一开香味扑鼻,特殊的酒香与浓郁的竹叶香混杂在一起,仅仅是闻香就觉得头脑昏昏好似梦中人。

    清酒入口,酒香更浓,冷冽的液体由喉头落入心肺时突然化作了一团燃烧的火。那火极浓激烈,烧的她心里一阵一阵发紧,连身子都被滚烫的温度惹得瘫软成一团。

    她不曾喝过许多酒,更不曾体验过醉酒的滋味,从前常听人说一醉解千愁,可她喝得越多眼前一个人的身影就越清晰。

    那人如同山间鬼魅,白衣飘飘落在她的眸中,有时面无表情,有时微微皱眉,有时勾唇一笑,无论哪一种都令她着迷,令她痴狂。

    “祁泠煜……”

    “祁泠煜……”

    她颓然地坐在山石上低着头一声一声呼唤,红色的酒坛从手中滑落跌在山间的岩石中摔个粉碎,冰凉的液体从脚底一路**地蔓延到悬崖之外,斑驳的痕迹同她脸上的泪一样触目惊心。

    瓦罐跌落的声音似乎惊醒了她,舒落微怔怔地抬起头望着朱红的瓦罐在凹凸不平的岩石间滚动,然后在一瞬间摔成千片万片。

    “祁泠煜!”

    她高叫一声,叫完之后张着嘴久久失声,山间冰冷的风从口鼻灌入,眼角滑落的泪珠也被那冰凉的温度惹得冰一样生硬。

    “何必呢?”

    身后突然传来了绵长的叹气声,舒落微愣了很久才抹了把眼泪转过头。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从她身后的草丛缓步走来,那人着一袭鲜艳的青衣,明亮的颜色几乎与山间葱茏的草木融为一体。他本人也正如同草木精灵一般步伐轻而缓地移动,待走得近了,舒落微才看见他的脸。

    饶是她喝醉了不太清醒,瞧着他清秀的面容也不由得微微发呆,一双桃花眼,两片樱红唇,眼睛一眯,唇角一扬,比那女子还要美上几分。

    男子看着她痴了一般的神情,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轻轻呢喃道:“你这模样就是投了胎转了世也改不了啊。”

    舒落微听见他的话迷茫地眨拉眨眼问道:“你是谁啊?”

    男子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勾人的桃花眼定定地望着她,“一个可怜人。”

    “可怜人?为什么啊?”

    她的声音慵懒娇俏,抑扬顿挫间如娟娟溪流般滑到人的心尖。

    男子垂下头,眼中的柔情一闪而过,“因为我喜欢一个人,偷偷喜欢很多年了,可是她却不知道。”

    舒落微皱了皱眉头,扯着他的衣角轻轻晃了晃,小声道:“那你就去告诉她啊。”

    男子看着她手上的小动作,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可是她现在不在我身边。”

    “那你该怎么办啊?”舒落微眯着眼,显然已经醉了,“你一定要告诉她啊,她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你长得这么好看,比画本子里写的狐狸精还好看……”

    男子微微侧目,天边日头已落,大片大片的红霞几乎染透了整个山头。有浅浅的红光落在她素白的鼻尖,亮晶晶的一点让人忍不住心中一片柔软。

    舒落微犹自眯着眼絮絮叨叨个不停,却未注意到男子揉了揉她的脑袋,然后轻轻俯身在她的额间留下一吻,如同梦呓一般呢喃道:“我长得这么好看,朝暮你为什么就是看不到呢。”

    那语气像是浸了水的棉花,轻轻地软软的,传到耳中又是那样沉重心酸。

    舒落微感受到额间微痒,毫无意识地摸了摸额头,然后整个人往男人怀里缩了缩,贝齿轻启低低唤了声“煜哥哥”。

    男子的身子一僵,沉静的眸光定定地落在她的眉眼,刚刚还温柔似水的心又瞬间沉重起来。

    那日同司命一起回到九重天,他曾问过司命如果舒落微当真爱上了祁泠煜该如何?司命重重叹息后才道:“命格若乱必有大祸降临。”

    朝暮对那凡间帝王如此深情会爱上别人吗?

    他常常一个人躺在扶柳岛的柳树上,盯着一地的木辛草问这样的问题。其实答案他也是不清楚的,所以他才会一次次地跑到凡间偷偷看她。

    看她如孩童一般翻墙淘气,看她如从前一样巧舌如簧,又看她迷茫地在两个男子间来回转。

    她与祁泠逸斗嘴吵架时,他会在一旁偷偷傻笑,笑完心里又如同沙漠里九月的风沙一般苍凉。

    她若爱上祁泠逸,那这一世劫难便可平安渡过,此后她仍是扶柳岛上不问世事的朝暮仙子,陪在你身边的人仍是他。可是他又害怕一世世的深情让她从此爱上了凡间烟火,从此她再不是他所疼所爱的朝暮。

第三十六章 狠心拒绝

    她为祁泠煜辗转反侧时,他会躲在黑暗里偷偷心疼,当日光落在脸上时他又突然生出几分荒谬的欣喜。

    她能爱上九重天上最不解风情的勐泽,是不是也可以在尘埃落定之时看到他为她而乱了方寸的心?可是他又害怕灾祸降临到她身上,毕竟她的平安无虞是他一生最大的期盼。

    思绪涌动之时,舒落微已经躺在他的怀里渐渐睡熟。暮色四合,有明亮的月光透过山头落在她白皙的脸上,男子慢慢低头将额头抵在她凉凉的脸蛋上,一颗心从未有过的安定。

    朝暮,千万不要爱上祁泠煜。

    哪怕你真的爱上凡间烟火,哪怕你真的再也不属于我,我也要看着你平安喜乐,一生无虞。

    幽深的山林中想起了拖沓的脚步声,有灯光在山林中闪动并离两个人所在的石块越来越近。

    男子低头深深看了熟睡的舒落微一眼,然后埋头在她耳边低低道:“朝暮你要听话,乖乖等我过来接你回家。”

    言罢,男子将舒落微轻轻放倒在草地上,身形一闪便彻底消失在浓浓夜色里。

    祁泠煜看到躺在石块上睡得正酣的舒落微时,原本就发黑的脸顿时黑成了墨汁。

    看到舒落微掉头跑开时他心里就隐隐不安,本想追上去的,结果孟仟语上前扯住了他的衣袖,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让他已经迈开的脚步僵住了。

    “你和舒落微算什么关系呢?”

    孟仟语问的时候语气很温柔,脸上没有一丝一毫质问的神情,可他却听的心里发沉。

    山上站着舒落微的亲哥哥,还有她名正言顺的未婚夫祁泠逸,他算什么呢?

    一个朋友?

    若是这样也轮不上他为舒落微如此劳心劳神。

    他强忍住内心的不安,重新转身站在了孟仟语身侧。

    天边夕阳正盛,火红的颜色如同女子闺房中浸了水的胭脂在漫无边际的流云之中蔓延。不过一会儿,半边天都布满红艳艳的晚霞了。

    他望着那娇艳的颜色一阵失神,脑海里全都是舒落微落荒而逃的模样。他不是不知道舒落微对他的心思,可那样一个将喜怒都摆在脸上的单纯姑娘他怎么能娶?

    如果说舒落微是春日开得最热烈的迎春花,那么他便是夜间偷偷开放的蛇床花。一个养在富贵深院,供人消遣,由人呵护,向阳而放开得热烈繁华;一个长在山间旷野,肆意生长,无拘无束,夜间吐蕊开得深沉而隐秘。

    他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无论从她的幸福出发,还是考虑他的利益,他们都不是彼此的良配。

    祁泠煜一遍遍告诉自己静下心来,好好对待孟仟语,可所有的坚持又在听过小厮的抱怨之后统统瓦解。

    她一个人下了山,她一个人饮着酒,她一个人流着泪……他不敢再往下想了,于是当所有人坐下行酒令时他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

    当他看见安然入睡的舒落微时一个心终于放了下来,转而又忍不住微微皱眉。

    山间阴冷,鸟兽众多,她就这样大大咧咧地躺在光秃秃的石块上,一面是坎坷的灌木丛,另一面是万丈高崖。

    这个人怎么就没有一点安全意识呢?

    祁泠煜黑着脸将舒落微抱在怀里,抬手在她脸上轻轻拍了几下。

    舒落微嘟囔了一声,动动身子窝在他的怀里睡的更熟了。

    夜里的山间极静,除了草木之中偶尔传来的沙沙声就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两道声音极其平稳地此起彼伏,像两道纠缠的藤蔓在空旷的山间一点一点攀爬生长。

    祁泠煜静静地望着她酣睡的侧脸,原本带着火气的心逐渐沉淀下来。

    今晚的月光很明亮,皎白的光线朦胧如雾,浅浅淡淡地落在她恬静的眉眼。她的脸颊泛红,微抿的唇水光一片,往日里乌溜溜的大眼睛紧紧闭着,纤长的睫毛如同振翅欲飞的蝶。

    他失神地抚着她蹙起的眉头,过了良久才深吸一口气将人抱起。不料一起一落间,舒落微竟被惊醒了。

    察觉到怀中人的异常,祁泠煜停下脚步,垂下眸子正与舒落微水光迷蒙的眼对上。

    愣了许久,舒落微才揉了揉眼迟疑地唤了声“煜哥哥”。

    祁泠煜被她绵软的声音惹得又是呼吸一滞,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才淡淡应了一声。

    “嗯”字的尾音还在舒落微就已经从他怀里跳了下来,喝了酒的原因,初落地时她往后踉跄了一步,险些跌进黑的山崖。

    “小心!”

    祁泠煜手疾地伸手去拉,指尖还未触及到她的衣袖,舒落微便扶着一侧的石块站定了。他扬起的手在空气中僵了一下,终究是默无声息地收了回去。

    舒落微颓然地扶着石块,一张脸被吓得血色褪尽,饶是她心情不太好,也不想为了祁泠煜落得个跳崖身亡的名头啊。

    等她的呼吸逐渐平复下来,祁泠煜才犹豫着上前一步,“你没事吧?”

    舒落微抚了下胸口,突然抬起头看向他。

    月色里那一双眼睛犹如一对明亮的夜明珠,熠熠发光,“你知道刚才我将要掉下悬崖时心里想的是什么吗?”

    祁泠煜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良久无声。

    舒落微将嘴唇咬得发白了才开口道:“我在想若是我真的从这崖上跳下去,死在你面前,你会不会永远记着我。”

    “舒落微!”祁泠煜沉沉地唤了一声,脸上逐渐有了怒意。

    “煜哥哥啊。”舒落微站在他的面前,眼中水光一片,“你到底喜不喜欢孟仟语?”

    祁泠煜心口一滞,望着她爬满泪光的脸蛋竟然说不出话来。

    舒落微抬手抹了把眼泪,又往前走了一步,两人的距离已是脚尖点脚尖,“从静兰湖偶遇那日我就在想一个问题,你到底喜不喜欢孟仟语呢?”

    “人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们两人一个是美名扬天下的将门虎女,一个是风流博古今的潇洒皇子,若真的郎有情妾有意也是天经地义的是。可是……”舒落微仰头看着他,眼泪又止不住掉下来,“可是我总怀着一丝希冀,我希望你对她仅仅是赏识,我希望你能够多看我一眼。”

    “祁泠煜,我爱上你了该怎么办?”

    我爱上你了该怎么办?

    祁泠煜怔怔地看着她脸上泛滥成灾的泪水,一颗心被她那句千回百转的告白惹得乱成一团。

    “祁泠煜!”舒落微一把扯住他的衣襟,泪水涟涟的脸上露出几分绝然的神情,“我不管了,不管你到底喜不喜欢孟仟语,也不管那该死的婚约,我这辈子一定要嫁给你。”

    祁泠煜混沌的眼神在她说出最后一句话时猛然惊醒,他垂下眼睑静静地看着她,那双令她沉迷的眼睛此时露出冰冷又锋利的目光,“不可能的。”

    他一把扯下抵在胸膛的手,面无表情对着她道:“舒落微不可能的,我这辈子就算不娶孟仟语也不会轮到你。”

    舒落微刚刚止住的泪水又在瞬间决堤,她一面哭着,一面往他怀里撞。

    “为什么?为什么?”

    “舒落微!”祁泠煜禁锢住她不安分的身子,声音又急又冷,“别傻了,我不会喜欢你的。”

    在舒落微错愕悲伤的表情里,祁泠煜的声音干净而决绝,“我不会喜欢像你这样愚蠢又不可一世的女人!你喜欢的东西就一定会得到吗?你喜欢的人就一定要喜欢你吗?舒落微我告诉你可不可能的,除了相府嫡女的身份,你就什么都不是!”

    舒落微已经没有勇气再听他说下去,兀自摇着头呢喃道:“可是你为什么一次次地出手相救,为什么一次次地给我希望啊。”

    “因为你是相府嫡女。”

    祁泠煜丢下最后一句话,手一松头也不回地走了。

    因为你是相府嫡女。

    除了相府嫡女的身份,你就什么都不是!

    原来他对她独一无二的温柔是有利可图,原来他们所有的深情都是一厢情愿。

    舒落微瘫坐在坚硬的石块上,终于捂起脸放声痛哭。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的嗓子渐渐嘶哑,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灵魂的躯壳,红着眼睛呆呆地望着茫茫夜色。

    远处传来了踏踏的脚步声,她反应极快地转过头,祁泠逸正提着盏花灯急急忙忙地往山下走。

    “祁泠逸!”她低低叫了一声,嗓子有些发疼。

    祁泠逸似乎听到了声音,脚步一顿,四处张望了许久才看到草木丛后缩成一团的黑影。

    顿时他的一颗心又急又气,像终于找到自家淘气儿子的老母亲一般朝舒落微奔去。

    远远地看见舒落微颓废地坐在悬崖边,他忍不住斥道:“为什么要一个人下山?”

    “祁泠逸。”仅仅是三个字,舒落微眼眶里的泪水又忍不住啪嗒啪嗒掉下来。

    祁泠逸注意到她异常的语气,心里一紧,连忙提着灯跑过去。

    暗淡的灯光一照,舒落微狼狈的样子立马显露无遗,乱糟糟的发丝,红肿的双眼,泪痕斑驳的脸蛋,活脱脱一副备受欺凌的小媳妇模样。

    祁泠逸瞧着她的脸心疼的厉害,当下脸原因也忘记问了,俯下身子便抖着手替她擦眼泪,“别哭了好不好?”

第三十七章 紧急入宫

    舒落微仰头看他,哭得更加厉害了。

    祁泠逸见眼泪越擦越多,索性一屁股坐在她旁边,默不作声地看着她抽抽噎噎地哭。

    等舒落微终于哭够了开始拿袖子擦眼泪时,他才扳过她因哭泣惹得红彤彤的脸,用拇指细细地扫过每一处泪痕,“为什么哭啊?”

    他的声音小心翼翼的,生怕那点不对又招惹出眼泪来。

    舒落微咬着嘴唇不肯吭声,沉默了许久小声地问道:“祁泠逸你为什么要对我好?”

    祁泠逸凤眼微弯,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因为我想对你好啊。”

    舒落微心里一酸,险些又落下泪来,“是不是因为我是相府嫡女你才肯对我好的?”

    “为什么要这么问?”祁泠逸疑惑不解地望着她,“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舒落微低着头不肯看他,又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是不是因为我是相府嫡女你才肯对我好的?”

    祁泠逸伸出胳膊将人揽到怀里,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傻子,我对你好当然是因为喜欢你了。以后你可是要做我妻子的人,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

    “可是如果以后我不能嫁给你呢?”

    舒落微猛地抬起头,盛满泪光的眼睛如同布满星辰的夜空,明亮而空旷。

    祁泠逸脱口而出:“为什么不能嫁给我?”可说完后又开始后悔了,舒落微并不爱他,这一点他隐隐约约能感受到。不过他总安慰自己,他是个男人就应该多爱女人一点,等两人成亲了舒落微就会自然而然地爱上他。

    可是他从未考虑过舒落微不会嫁给他。

    仅仅是将这个想法在心里过一遍,他就像被人闷在麻袋里狠狠揍了一顿,哪里都疼得厉害。

    “我若是不能嫁给你,你是不是就不肯对我好了?就像其他人那样,如果我没了相府嫡女的身份,他们可能连认识都不屑认识我?”舒落微依靠在石壁上,身上已经没了力气,一双眼睛缓缓合上像是睡着了。

    “总之你们对我好不过是怀着私心的,那我的任性,我自以为的聪明,不就如跳梁小丑一般可笑了吗?”

    祁泠逸慢慢将头靠在她身边,强掩住心底的悲沉声道:“不是的,我对你好仅仅是因为我喜欢你。你的调皮,你的狡黠,你的伶牙俐齿,都是我喜欢你的理由。正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才想要娶你,想要把你留在身边一辈子对你好。而这一切与你的身份没有半点关系。”

    “其实少年时我也想过自己将来会娶一个怎样的女子,貌美如花的,或者端庄贤良的,可后来你一次次的出现限制了我的想象力。自从遇到你,我再想起自己的妻子脑海里就会自动出现你的样子,你叉着腰和我吵架,你弯着唇角讨好父皇母后,无论哪一个模样都如同一朵妖艳的罂粟花根深蒂固地长在我的心上。”

    “舒落微,我爱你很久了。就算以后成不了你的丈夫,不能陪你走完漫长的一生,我还是会对你好的,因为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啊 。”

    夜风孤寂,他的声音苍凉,像是北荒大地一曲绝世低唱。

    一席话说完祁泠逸已是眼眶微红,深吸一口气忍住即将涌出的泪意后,他才敢偏过头去看舒落微的脸色。

    月光明净,她的睫毛低垂,竟睡得安详。

    罢了,你若真不如愿嫁我,多听了这一段话也是负担。这段感情我宁愿让它烂死在心间,也不愿因此扼杀掉心中那个最单纯最无忧无虑的舒落微。

    祁泠煜叹了口气,弯腰将人背了起来。

    山路坎坷,灯光暗淡,祁泠逸每一步都走的极为小心。到山顶时一轮皎月正挂在头顶,如水般的银辉从无尽的夜色中倾泄而下,脸面的山仿佛披上一层似有若无的薄纱,朦朦胧胧恍若幻境。

    山顶的一处平地上几盏灯影婆娑,笑笑闹闹的人声乱成一团,谁的行酒令声铿锵有力,谁碰的酒碗叮当作响。

    这夜好似平静,又好似喧闹。

    祁泠逸微微偏头叫了声舒落微,背上的人似乎有所感应动了动身子又继续睡了。

    无奈地摇了摇头,祁泠逸转过身子朝反方向走去,那边的热闹喧嚣显然不适合他的小醉猫。

    转头的时候他的目光朝人声鼎沸处一瞥正对上一双深若寒潭的眸子。天色那么暗,那双眸子那么沉,祁泠逸却能察觉到它正无声无息地落在自己身后的舒落微身上。

    两个男人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转头离开。

    舒落微最终还是被舒浩南叫醒的,夜色已经很浓了,一群人虽未尽兴但都是兴致极高。

    孟仟仁这回歪歪倒倒地拉住了孟仟语,说什么也不肯撒手。孔令疏如愿以偿地背着陈静华深一步浅一步往山下走。舒落微被舒浩南与祁泠逸一左一右架着往前走,两个男人都黑着脸,愤愤地瞪着彼此。所有人都有了伴,只剩下祁泠煜独自一人落在最后。

    舒落微是在第二日才发现自己喝醉了,睁眼时天已大亮,明晃晃的日光透过窗棂洒落,将整个房间都染得金光闪闪。舒落微揉了揉被日光刺到的双眼,这才感受到隐隐作痛的脑袋。

    昨夜里发生的事情她记得囫囵,脑海里隐隐约约出现一个青衣男子的身影,可她又记不清那人的面貌,总觉得那人像是山林中的树妖精怪,飘缥缈渺似真似幻。

    后来出现的祁泠煜她倒是记得一清二楚,她哭着鼻子终于将困扰了多日的问题说了出来,可祁泠煜回答她了吗?她揉揉发涨的太阳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躺在床上磨蹭了好一会儿,门外响起“吱呀”一声,月儿端着醒酒汤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舒落微捧着碗凑上前闻了一下,当即皱着眉挪开,“我还是不喝了,你端下去吧。”

    月儿端着碗又往前凑了凑,不容商量道:“老夫人吩咐过的,喝完立刻到前院找老爷。”

    “嗯?”舒落微捏着鼻子喝了一大口,闻言仰头不解地看向月儿,“爹爹找我有事?”

    月儿颇为嫌弃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大有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昨日是老爷寿辰结果你跑到外面喝个烂醉,老爷自然要找你了。”

    舒落微原本准备了一幅万寿图作为贺礼送给自家老爹,可昨日一闹忘了个干干净净。舒良那个人看着深明大义,正义凛然,实际上心眼极小,这回忘了寿礼不知道要被他怎么折腾呢。

    舒落微一连悲痛地想了想,一口气将醒酒汤喝了个精光,“把那幅万寿图给我找出来,我这就去负荆请罪。”

    言罢,捋起衣袖就往门口走。

    月儿连将空碗搁在桌上一把扯住了舒落微皱巴巴的衣袖,“别急啊!你这个样子去了前院,还不把老爷气个半死?”

    舒落微低头一看,自己还穿着昨夜的衣服,外披的斗篷被人解了,里面的衣服昨日醉酒时被揉的不成样子,深吸一口气,似乎还能闻到一股酒气。

    舒落微揉了揉被酒气熏到的鼻子,看着转身找衣服的月儿问道:“我昨日是怎么回来的?”

    闻言月儿的眼睛一亮,脸上露出高声莫测的笑意来,“昨日可是二皇子亲自抱着你回来的。”

    舒落微一怔,她是记得自己在意识迷离时看到过祁泠逸的眼,可她也记得自己被人拖着走的感觉,这不现在手腕上还有两道红痕呢。

    “你可别胡说,我明明记得昨日自己是被人拖回来的。”

    月儿拿了件浅紫色的棉夹袄走了过来,俏丽的眼睛飞了舒落微一眼,“不瞒你说昨日我就守在幽兰居外,亲眼看着二皇子把你抱进了房间。”

    舒落微再次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红痕,脑袋里浮现出昨日山林里那抹青衣,心里打了个寒颤,莫非自己遇鬼了?

    果不其然,舒良对于舒落微白眼狼一样的行为表示很气愤,当即搬出家法,以饮酒过度为理由非要把人关进闺房三个月。

    舒落微抱着万寿图,眼泪巴巴求了许久,最后直接把责任都推给了自己的便宜哥哥舒浩南。

    一个有万寿图为证,一个两手空空,舒良十分豪爽地大手一挥扣掉了舒浩南半年的月俸,然后笑眯眯地将舒落微的禁足时间改成了一个月。

    舒浩南恶狠狠地瞪了舒落微一眼,留了句“狼心狗肺”就怒气冲冲地甩袖离开。

    舒落微看着舒浩南生风的脚步,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但转念一想又乐呵呵地跑到后院吃饭了。

    自打懂事以来,舒落微被禁足过无数次,长的有半年之久,短的有十几日。每一次被禁足她都会提前准备一大摞画本子,日日躺在榻上读书,不问世事倒也十分清闲。

    但这次舒落微的一月之期并未过完,宫中便出了大事。

    太后突然病重,众御医束手无策,万般无奈之下只能用参汤续命。各路皇亲国戚一时之间都奉旨到了慈宁宫随时候命,而陪在太后身边多日的舒落微也被请到了宫中。

第三十八章 祖孙谈话

    宫中人来到舒府时正是傍晚,舒落微正捧着卷诗集轻轻吟诵。院内忽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她放下书卷抬头一看,月儿正带着舒夫人身边的吉祥如意往院内走。

    推开门她才发觉天飘起了小雨,傍晚的风因凉凉的雨丝而透着寒气。舒落微抖了下身子正要转头进去披衣服,月儿匆匆忙忙地穿过小院叫住了她。

    “小姐快点收拾一下,皇上要召你入宫。”

    舒落微心里一沉,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同祁泠逸的婚事。之前她也想过嫁给祁泠逸两个人凑合过完一生,可见过祁泠煜的次数越多她就越难接受这桩婚事了。

    月儿顾不上她瞬间灰暗的神情,侧着身子风风火火就往屋内走,“这一去不知道要住多少天,我还是多收拾几件衣服带过去以防万一。”

    舒落微愣了许久才扭过头干巴巴地问了句:“宫中出了什么事?”

    吉祥已经进去帮着月儿收拾行李,如意就站在廊前回答舒落微的问话,“太后昨日突然发病怕是熬不过这两天了,先前你不是在宫中照顾过太后一段时间吗?皇上便遣人接你入宫太后再见最后一面。”

    “太后病重?”舒落微呼吸一滞,脑海里最先出现的就是祁泠煜略带沧桑的脸。

    之前有一次宫中也传出太后病重的消息,可御医一来开了个药方便轻松解决。如今这次病重距离上回不过月余,太后虽身体一直不好,但怎会突然病得那么厉害?她还清清楚楚记得离宫前祁泠煜对自己吟过的一首诗:“梅花谁与问平安”。难道是她会错了意?

    雨下得更密了,舒落微倚在门框眉头紧锁地望着细细的雨丝,素净的脸被凉凉的风吹得一片惨白。

    如意知道舒落微一向看中感情,此时也不多做解释,进屋拿了件斗篷披在她肩头便默不作声地收拾东西了。

    舒落微缩了缩身子,突然想到了那日在慈宁宫中遇到的两个小宫女。当时她心中虽然都是疑问,但看着祁泠煜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她也就没有多嘴去问。

    舒良虽然没有教过她什么大道理,但有一点还是提醒过她:不要插手皇家的事。太后被人毒害,她自然明白是皇族间的斗争,所以祁泠煜不解释,她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有些事情你故意忽略了,但是并不代表你能完全忘掉。

    静兰湖上的刺客,偷偷下毒的宫女,舒落微轻轻合上眼,忽然觉得今年的春日愈发冷了。

    舒落微入宫时戊时的梆子刚刚敲响,随着宫女往慈宁宫走时正好经过梅园。园中的花早已完全凋谢,葱葱茏茏的树叶铺天盖地连成一片,杂草丛生的泥土地上也早已没了红艳的花瓣残骸。一切仿佛都归于尘土了。

    赶到慈宁宫时,宫内已经变得冷冷清清。一众皇亲贵族刚刚在慈宁宫守了一天,都由宫女领着回到各宫各院用餐了。

    祁泠煜沉着脸独自坐在大殿休息,修长的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有小宫女低头奉上一盏热茶,袅袅轻烟更衬得他脸色阴寒。

    舒落微站在殿前望了许久,终于沉着气迈步走到他面前。

    祁泠煜眉眼轻挑瞟了她一眼,然后继续沉着脸不说话。

    不过十余日未见,祁泠煜却消瘦了不少,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脸此时更是如刀削般单薄,再加上接连两日的担忧,此时的祁泠煜面色惨白,双目泛红,胡茬泛青,哪里还有往日温润如玉的模样?

    舒落微望着他历经沧桑的脸,心里堵了千言万语可最后只化作一句话:“你还好吗?”

    闻言祁泠煜的唇抿的更紧了,一双俊黑的眸子沉沉地看着舒落微,深邃的瞳孔似乎要将人完全吞噬。

    沉默了良久祁泠煜终于开口道:“祖母在休息,等她醒了再叫你进去。”扫了面露悲色的舒落微一眼后,他转过头对一旁的宫女道:“待舒姑娘下去用晚膳。”

    那宫女道了声“是”,如释重负地转头看向舒落微,“姑娘请随我来。”

    舒落微不肯动,梗着脖子固执地看向祁泠煜,清澈的眸瞳间水光一片。

    祁泠煜低头轻轻叹了口气,解释道:“太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来,你吃饱了饭才有精力在这守着啊。”

    “那你呢?”舒落微神色有些松动,但仍站在他面前不动,“你为什么不去吃饭呢?”

    “你快去吧,不用管我。”

    祁泠煜丢下一句话便偏过头不再看她,任舒落微如何咬着嘴唇泪光闪闪地看着她都不为所动。

    小宫女偷偷看了舒落微一眼,大着胆子小声劝道:“姑娘先去吃吧,等吃完了再给皇子送来也不晚啊。”

    舒落微最后还是独自出了正殿用餐,往日住在皇宫时她最喜欢吃御膳房制的各种糕点,今日宫女也准备了不少。可她喝了口鱼汤,吃了几口蛋黄酥就再吃不下东西了。

    拿筷子戳了几下盘中油光闪闪的烧鸡,舒落微意兴阑珊地唤来宫女将几盘未动的糕点装进食盒,自己则挽起袖子盛了碗鲜嫩的鱼汤。

    再回到正殿时祁泠煜已经不在了,守门的宫女见舒落微仍往殿内走便上前提醒道太后已醒,大皇子正在寝宫守着。

    舒落微点点头,屏退了一干宫女独自提着食盒往寝宫走去。

    从正殿往右走穿过一条回廊便是太后寝宫,往日里宫殿门口总会有两个守夜宫女,今日偌大的宫殿竟空无一人。舒落微正暗自纳罕,忽听见屋内传来祁泠煜的声音。

    他的声音极其低沉,细细听来却有种不容辩驳的坚定,“祖母休要多说,那丞相千金不适合我。”

    听到“丞相千金”四个字舒落微身子一僵,原本准备推门的手顺势落了下来。

    屋内又传来几声有气无力的咳嗽声,过了片刻才听见太后的声音,“适不适合祖母能不知道?你的心思我都懂,可娶妻是一辈子的事情,若是错了一步便错了一生。今日你敢在我面前发誓,自己是真心喜欢孟家那丫头吗?”

    舒落微的心跳得越来越厉害,原本低垂的眉眼在听到“孟家”时猛地睁开,屋内灯影婆娑,薄薄的纱窗上还映着祁泠煜高大挺拔的身影。她抬手抚上自己的心房,一双眼痴痴地望向那影子,连呼吸都止不住颤抖。

    “有时候喜欢并不代表非要在一起,有时候不喜欢也可以过一辈子。祖母,您也知道皇家的事从来都不能够两全其美。”祁泠煜的语气变得有些苍凉,在幽深的夜色里凄凄飘荡,“若是能完成母亲的心愿,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又如何?”

    太后叹了口气,声音低了许多,听起来更像是无力的辩驳:“可是你娶了舒落微一样能达成目的,舒家的地位不比孟家差。”

    “祖母……”

    祁泠煜刚要开口回答,殿外忽然传来“吱呀”一声,舒落微紧紧咬着嘴唇,面带笑容地推门而入。

    她其实是想知道祁泠煜的答案的,可她又忍不住害怕,害怕得到与期盼中完全相反的答案。只要祁泠煜不喜欢孟仟语,只要他一日未成婚,她便有机会一步一步走向他。

    最初听到陈静华与孔令疏的事情时,她的第一反应便是逃避。陈孔两家水火不容,全是对立,两个人若是真的要在一起该忍受多少磨难?所以她认为该放手便放手吧,何苦为了一段情为难自己。

    舒家寿宴那日她见到了陈静华与孔令疏恩爱的模样,一个天真活泼,一个宠爱放任。两个人在一起时眉眼中都透着化不开的笑意与甜蜜,那种开心是从心底发出的,可以让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勾起唇角。

    闭门不出的十几天里她将自己对祁泠煜的感情悟的通透,既然真的爱上了那便再也别放手了,就像当初陈淑华对她说的那样“以后遇到你心仪的男子一定要勇敢去追”。

    下定决心后她便豁然开朗了,祁泠煜愿不愿意娶她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不能够成为他心中那个独一无二的女子。

    困顿多日的难题终于迎刃而解,舒落微整个人都透着轻松,眉眼之间又恢复了往日的灵动之气,“太后我来看您了。”

    太后浑浊的眼珠往舒落微脸上扫了一圈,蜡黄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舒家丫头你来了啊。”

    舒落微本就被她瘦弱不堪的身体惹得心里发酸,此时听到那句“舒家丫头”险些落下泪来。舒家老人过世的早,所以舒落微从小身边就没有跟太后一般年纪的老人。当初留在慈宁宫时虽然是为了出宫游玩,但她却是真心实意对待这个和蔼睿智的老人的。

    这一句“舒家丫头”连语气都同从前一样,可那时候太后还能红光满面地坐在慈宁宫的花园里拉着她的手说话,而今日却只能虚弱地躺在床上望着她,真应了那一句“物是人非事事休”。

    舒落微连将食盒递到祁泠煜手中,低头抹了抹眼睛摆出个笑脸走到床前,“对啊,我来看您了。这一回我还要在宫中待一段日子,会有大把时间来陪您。所以您要好好休养身子,落微还想学一学您烹茶的手艺呢。”

第三十九章 太后薨逝

    太后忍不住笑了笑,从被子里挣扎着伸出一只皱巴巴的手。

    舒落微瞧着心酸,连上前一步弯腰握住她的手道:“太后想做什么告诉我就行了。”

    太后看了她一眼,半晌才缓缓开口:“烹茶的手艺我怕是不能教了,你若是真想学就让煜儿教你。”

    舒落微转头看向祁泠煜,他提着食盒一动不动,脸色沉得像是夏日里乌云密布的天。

    深吸了一口气,她才重新转过头,撒娇道:“煜哥哥平日里最烦我,哪里肯耐心地叫我猜?所以还是太后好好休养身体亲自教教我这个笨徒弟。”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有数。”太后闭上眼睛,不去看舒落微发红的眼圈,“你是个好孩子,是煜儿他眼光不好,这烹茶的手艺你怕是学不成了。”

    “太后……”舒落微声音有些哽咽,死死拉住她的手不肯松。

    太后剧烈地喘了几口气,声音更加小了,“我这辈子风光过二十余年,也凄凉了十余年,八十二年来我所做的每件事都问心无愧,可有一件事却让我悔了二十多年。当年我千不该万不该将你母亲接到皇宫,毁了你父亲的姻缘,更毁了你母亲的一生。”

    “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一定要从心而行,千万不要因为利益做出令自己悔恨一生的事情啊。”

    舒落微看看太后脸上浑浊的泪水,又看看祁泠煜冷峻的眉眼,心里反反复复难以安定。

    这段话显然是对祁泠煜说的,可她又总觉得也是对自己说的,“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一定要从心而行”,是在劝她主动追求自己的幸福吗?

    祁泠煜转头将食盒放到桌上,清冷的眉眼忽略了满含期待的眸子笔直地落在太后痛苦的脸上,“祖母放心,煜儿已经不是十几年前不通世事的孩童了。”

    “你让我如何放心啊。”太后轻轻摇摇头,再没有开口说话了。

    两个人碍于舒落微在场没有将话挑明,但舒落微已经从先前偷听的对话里猜出个七七八八。眼下她看着祁泠煜铁青的脸色心里泛出一阵阵酸楚,垂首默了良久她终是摆出乖巧的笑容,转身走到圆桌前将摆放了许久的食盒打开。

    还好宫女装的严密,搁置了那么久的饭菜还冒着腾腾热气。舒落微将饭菜糕点一一摆放整齐后,转头对祁泠煜道:“你还没有吃饭吧,过来用些饭菜。”

    祁泠煜眉头紧锁,看了看终究是忍下拒绝的话语,一言不发地走到桌前,拿起筷子端起米饭吃起饭来。

    舒落微忐忑无比的心终于落地,在前院用饭时宫女就向她抱怨过大皇子自入宫以来再没有吃过一顿饭,太后滴水难进他也不沾油盐。每日服侍的宫女端上热腾腾的饭菜,半个时辰后都会原封不动地端回去。众宫女看着他阴沉吓人的脸色竟没有一个人敢劝。

    拿着食盒到寝宫时,舒落微已经做好了无功而返的打算,没想到他竟然一言不发地吃了。

    舒落微看着他闷头扒饭的动作,萦绕在心头的离愁也被冲淡了不少。

    太后费力地转头看了祁泠煜一眼,鼻腔里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舒落微听见后连搬了个凳子坐到床前,小手拉住她枯木般的手掌,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落微三岁时祖母便因病离世,太后是第一个真心疼爱落微的老人,今日请允许落微叫您一声祖母。祖母放心,日后我定会留在煜哥哥身边,只要他一日不娶我便一日不嫁,定不会叫他孤零零一人过完漫长一生。”

    太后脸色微变,再看向舒落微时已经是泪水涟涟,“我没有看错,你是个好孩子,煜儿能遇到你是他的福气。能得你这句话,我便是死也死的安心了。”

    舒落微忙拿起手绢去擦她脸上的泪水,语气急切道:“祖母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日后我还要仰仗着您呢。”

    太后一动不动,整个人只剩下嘴唇一开一合,发出沙哑厚实的声音:“人生在世终究难逃一死,莫要伤心,莫要伤心……”

    “太后!”

    舒落微紧紧握住她的手,哭叫一声,却见太后嘴唇微张,呼吸越来越粗重,原本蜡黄的脸也渐渐溢满了血色。

    祁泠煜放下碗筷匆匆赶过来时太后的呼吸几乎微不可闻了,他铁青着脸弯腰握住两个人的手,颤抖着声音叫了句“祖母”。

    太后的眼皮动了动,却没有再睁开。

    舒落微早在一旁泣不成声,一只手被他攥得发青了都没有感受到疼痛。

    祁泠煜大口地喘着气,扭头对着门口高呼:“御医!御医!”

    接连叫了好多声终于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御医提着医药箱连滚带爬地进了房间,来不及擦掉额头上的汗滴就被祁泠煜一把拉到床前。

    御医抖着身子放下药箱,探了探太后的脉搏,又仔细查了查呼吸,一套流程做完,原本带着汗滴的额头已经是冷汗涔涔。

    “太后已薨,请大皇子节哀。”

    当御医跪在寝宫说出这一句话时,舒落微忽然觉得一屋的烛火猛地黯淡了,祁泠煜孤零零地站在背光处,一袭雪白的长袍如同一抹惨淡的白月光。

    他冷峻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表情,连眉弯的弧度都与之前一样,但舒落微总觉得他变了。那一双令她着迷的眼里第一次出现了痛,深不见底的沉痛就像是浓重的夜幕,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没有光明,没有希望。

    舒落微强忍住眼眶中的泪水,一步步向他走去,两人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时,她却又生生停下了脚步。

    祁泠煜此时就像一块千年寒冰,整个人都透着彻骨的寒意,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气质让舒落微第一次生出了胆怯。

    未见祁泠煜时,她听过许多关于祁泠煜的传闻,于是打心底便认为他是个风流潇洒的浪荡子弟,初遇时,她在勾栏瓦肆间匆匆一瞥更加认定了他的风流浪荡。可是后来的朝夕相处,她看到了他的温柔,他的贴心,那一举一动就如同古书上的君子一般翩翩如玉。

    如今她却越来越看不懂他了,他不爱孟仟语却可以和她暧昧缠绵,他不愿娶她却时常对她温柔有加。他明明花名在外,一副不问红尘世事的模样,却能够从容应各种谋杀伤害。

    他就像一个谜,背负着无数个秘密藏在黑暗里独自消化;他又像一副蛊,令无数个接近他的女子魂牵梦萦无法自拔。

    舒落微吸了吸鼻子,擦掉颊上泪痕,终于鼓足勇气往前走了一步,但祁泠煜却在她迈步之前后退了一步。

    来不及发问,门外便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皇帝及各皇亲国戚皆闻讯急匆匆地涌入寝殿。舒落微含着泪水的眸子深深地望了祁泠煜一眼,然后转身站在了殿内不起眼的角落。

    衣衫华丽的人顿时将两人隔开,有悲痛的哭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舒落微低下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往下掉。

    “不哭了,好不好?”祁泠逸不知何时走到她面前,带着凉意的手指抚上她泪痕斑驳的脸。

    舒落微咬紧了嘴唇,闷声哭得更厉害了。

    祁泠逸轻叹了一口气,伸出手臂将她一把抱在了怀里,削瘦的下巴抵上她的发心,垂着眼睑温声道:“哭吧,哭够了就不许再难过。”

    舒落微将脸贴在他温热的胸膛,轻轻闭上了眼,眼泪依旧汹涌,她却忘了自己到底为何而哭。

    玄德二十年春圣德皇太后薨,皇帝颁下旨意,国丧期间,民家嫁娶一律禁止。

    听到这个旨意的时候,舒落微原本动荡不安的平静不少,眼下与祁泠逸的婚事搁浅,她便有了更多时间追求自己心中所想。

    留在皇宫的那几日舒落微一直未看到过祁泠煜,出去用餐时她也听过宫女的窃窃私语。祁泠煜自太后离世便跪在灵前守孝,不吃不喝过了一天一夜皇帝怕人出事便下旨强制他回寝宫休息,后来祁泠煜就一言不发地将自己关在寝殿再未出去过。

    舒落微听后是打心底里心疼,奈何身边宫女嬷嬷看得极紧,以丧期宫中人事杂乱为由将她生生困在了弄月宫。

    再见到祁泠煜是在太后出殡那日。

    那日天仍阴沉沉地飘着细雨,长长的送葬队伍从北门一直排到皇陵,达官贵人们都撑着油纸伞跪在雪白的理石上,宽阔的街道竟被乌黑的伞面遮得严严实实。

    舒落微独自撑着伞往城楼下望,仅仅是一眼便看到了走在队伍最后的祁泠煜。

    他没有撑伞,绵绵细雨如雾一般纷纷落在雪白的长袍上,凄风阵阵吹得宽大的衣袍紧紧贴在他单薄的身上,落到人眼竟是那般狼狈。

    舒落微被他落寞的背影刺得心里发酸,一时间也不顾宫女的劝阻,撑着伞便往队伍跑去。

    奔跑中她肩上的斗篷掉落,细细密密的雨丝斜斜地打在她素色衣袍上,等她跑到祁泠煜面前时竟然已经衣衫湿透。

第四十章 皇后逼婚

    “煜哥哥。”舒落微轻呵一口气,将伞撑到祁泠煜头顶,一把抹掉挂在眼睫上的水滴,轻声道:“雨大了,小心染了风寒。”

    祁泠煜僵硬地转过身子,紧抿着嘴唇看向舒落微。淋了雨的缘故,他脸上的冰寒之气似乎尽数被融进了不断低落的水泽中。那双沾了水的的眉眼依旧深邃,只是眸瞳深处却藏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脆弱。

    舒落微被他脸上受伤的表情惹得心里一阵酸软,空下来的那只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他深深皱起的眉头,“从前在京城游荡时,我总听见别人提起你的名字,他们都说京中大皇子风流浪荡,不问世事,万事难惹一蹙眉,今日我才晓得原来你不是不问世事,而是世事不入你心。”

    “煜哥哥,太后走了,你空下来的心就由我来补好不好?”

    她仰起头看他,湿漉漉的眼睛全是期待。

    祁泠煜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脸上的冷傲之气逐渐恢复,不过片刻,一张俊脸又是寒冷如冰,“从母后离世起,我祁泠煜的心便再容不下任何人,所以舒落微收起你的同情心,我不需要任何人可怜。”

    “煜哥哥!”舒落微心中沉痛,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上前一步道:“为什么不肯给我一个机会呢?”

    祁泠煜抽出衣袖,往后退了一步,重新站在了铺天盖地的雨幕中,“舒落微你是个好姑娘,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够远离权谋,顺遂一生。”

    舒落微心中微微抽搐,嘴唇刚刚打开,祁泠煜再次开口道:“皇宫不合适你,无论是我还是祁泠逸都不是你的良人,所以无论你曾答应过太后什么都通通不作数了吧。”

    言罢,祁泠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扭头走进了送丧的队伍里。

    雨下得愈发大了,沉闷的哀乐几乎被哗哗啦啦的雨声冲得粉碎,舒落微痴痴地望着祁泠煜的背影,脸上一片水泽,已分不清何处为水,何处为泪。

    一直跟在身后的老宫女上前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和声劝道:“时候不早了,姑娘还是回宫歇着吧。”

    舒落微被祁泠煜冷冰冰的话语刺得心里难受,自打从后山回来她的脑海中就常常出现祁泠煜面无表情地拒绝她的画面,可究竟说了什么她又全都不记得了。只是在午夜梦回时再忆起那时的场景,她的心就像是被人用细细的针一下下刺穿,疼得令人无处可逃。

    这次祁泠煜依旧拒绝了她,清冷的话语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在太后床前立下的誓言,那般天真质朴的语言,传到祁泠煜耳中也不过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般的一厢情愿吧。

    舒落微只顾着心里难过闷头往宫里走,却并未注意到一旁宫女耐人寻味的神色。

    皇后指明的儿媳如今光明正大地关心大皇子,这种事情怎么不令人讶异?

    将舒落微送入弄月宫后,老宫女便急匆匆地去寻皇后,皇后听此消息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但到底是心思玲珑的人物,等带着一众宫女赶到弄月宫中时,那张依旧精致的脸上又摆满了和善的笑意。

    舒落微正倚在廊前的朱漆圆柱上发呆,远远地就听见温温柔柔的声音,“舒家丫头还在难过着呢?”

    舒落微连吸了吸鼻子,收起脸上的哀意,规规矩矩地朝皇后行了个礼。

    皇后上前亲热地拉起舒落微的手,凤目一转将人来来回回打量了一遍,“这才入宫未几日竟已经瘦了那么多,若是让舒相看到了还以为本宫苛待你呢!”

    “是落微这几日忧思过重,让娘娘担心了。”

    “你这孩子啊。”皇后拍了拍她的手背,将她往屋内拉,“手这样凉还站在外面吹风,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身体呢?我知道你和太后感情好,可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你再难过离开了的人也回不来了啊。”

    “娘娘说的是,只是落微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心罢了。”舒落微低下头,露出几分柔弱的神色来,“落微长这么大,除了三岁那年祖母离世外就再没经历过生离死别,祖母离世时我尚年幼,不懂得情感的可贵之处。这回亲眼看到太后离世,我才明白原来生命如此脆弱。”

    皇后正为着舒落微与太后的深厚感情烦心,此时听她一解释才恍然大悟。舒落微再聪明伶俐也不过是个十余岁的小姑娘,头一回经历生死之事自然会乱了阵脚。

    这样想来,皇后看着舒落微的眼神也变得柔和了不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还年轻,往后要经历的事情可多着呢,不能因为这一件小事整日地哭哭啼啼,以泪洗面。万一伤了身子,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不也要跟着难过吗?”

    “娘娘教训的是。”舒落微眨了眨哭红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道:“落微以后定会好好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爹娘和娘娘为我操心。”

    皇后满意地看她一眼,端起桌上热茶不紧不慢地细细品了起来。一盏茶喝完,皇后见舒落微略有苍白的脸已经有了血色,举手投足之间也轻松了不少,便轻轻放下茶盏,和声道:“其实本宫今日来,还有一件事要同你商量。”

    “嗯?”舒落微惊讶地扬了扬眉毛,除了婚事她实在想不出来皇后还有什么事能与她商量。

    “前段时间你在皇宫呆了月余,相比也没少和逸儿打交道,本宫便来问一问在你眼中,逸儿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太后刚刚离世,身为儿孙的祁泠逸自然不能立即成婚,眼下皇后突然问她这种问题是做了什么打算?舒落微背过手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两下,默了半晌才道:“二皇子是个好人。”

    见皇后的脸瞬间垮下来,舒落微连咳了一声解释道:“世上有才能有智慧的人很多,但能够保持本性的人却极少。我与他交往数日,即便谈不上极为熟识,对于他的个性还是略知一二的。二皇子他虽然身居高位,但是为人处世纯正善良,正是保住本性中的极少之一。”

    儿子被人夸了,皇后自然心里高兴,但该问的还是一样少不掉,“逸儿的为人本宫自然再清楚不过了,只是今日本宫要问的却是从一个女人的角度来看,他可如你的意?”

    说白了就是你可看上祁泠逸做你的丈夫了吗?

    皇后将话说的直白,舒落微心里想好的一大堆说辞一时没了用处。面对着皇后精明锐利的眼神,她突然觉得压力倍增,战战兢兢的心就如同脚踩在一根细线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默了良久,舒落微方斟酌地开口道:“若娘娘让落微从女子的角度来评价二皇子,这一点还请娘娘见谅,落微实在不敢随意下了论断。古往今来,婚姻对女子来说都是件极其重要的大事,若是仅凭几十天的相处便可轻易决断出一个男子是否能成为自己的丈夫,在落微看来这种方式是十分欠妥的。”

    皇后狭长的眼角轻轻一跳,脸上露出个古怪的笑意,“你的意思是你与逸儿仍旧不熟?”

    舒落微稳住心神,态度谦卑地答了声“是”。

    精致的丹蔻轻轻在桃木桌上一划而过,皇后不动声色地拿起桌上手绢,意味深长地看了舒落微一眼后又摆出温柔的笑意来,“本宫倒是觉得只要两个人不相互讨厌,相处的日子久了就会自然地生出感情来。本来你与逸儿还有很多时间来慢慢培养感情,可眼下太后突然离开,这婚事眼看着就要拖到一年后了。”

    皇后轻叹一口气,伸手拉住了舒落微的胳膊,体贴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本宫倒不会担心你那会出什么意外,倒是逸儿那小子整天不做正事,若是没有婚姻绑着他,一年后指不定会惹出什么祸事来。”

    舒落微心中了然,但是仍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那娘娘的意思是?”

    “依本宫所见,你与逸儿还是及早将亲事定下来为妙。逸儿那孩子虽然行事乖张,但还是极看重承诺的,日后行事他也能多些思量。”

    皇后的语气很是诚恳,精明的眼睛不肯放过舒落微每一个表情变化,见面前的人依旧皱着眉头不肯松口,她又继续道:“其实本宫也是为了你好,年后那场宴会上在场的人几乎都知道你是皇家看中的儿媳,往后就算逸儿没有娶你也不会有人家敢去求亲。本宫今日让你们定下亲事,也是给你一个名分,不叫他人轻看了我祁家媳妇。”

    舒落微瞧着她呵护备至的神情,顿时憋了一肚子火。皇后口口声声说是为她着想,可言谈之中又无不带着威胁的意思。

    这哪是商量?分明是逼婚好吗?

    舒落微心中凄苦,又不得不摆出个感激涕零的表情对皇后道:“还是娘娘想的周到,不然接下来的一年里我不知道要被哥哥指着鼻子叨叨多少次老女人了!”

第四十一章 有苦难言

    皇后被她认真的语气逗得忍不住掩面而笑,两人笑过之后气氛缓和许多,舒落微这才继续道:“只是订婚这件事并不是我一人能决定的,娘娘还要问一问二皇子才好。”

    皇后却不以为然道:“问他做什么?你答应了就什么都好说。明日本宫就找个灵验的师傅看个好日子,然后去舒家把亲事提了。至于逸儿,他只需要照着办就行。”

    “万万不可。”舒落微急忙制止,然后盯着皇后毒辣的目光低声道:“落微何尝不想顺顺利利地将终身大事定了,只是有些事情还是要准备妥当了才行。当初哥哥和嫂嫂之间闹矛盾时,我那没良心的哥哥一句‘只怪当年听从父母之命匆匆娶妻’便惹得嫂嫂伤心不止。落微当时听了哥哥的话就想着日后嫁人定要嫁个两情相悦的,现如今娘娘只问了我一人的意见便将主意定下,若是日后出了什么事端,二皇子他也用同样得理由来回应我,到时我该如何自处啊。”

    皇后也是个经历过情伤的人,此时听到舒落微恳切的言辞顿时感同身受,计量颇多的心也忍不住柔软了许多,“你就是思虑太多,也罢,本宫便以你所言将逸儿叫来问个清楚。”

    话音刚落便转过头对一旁的宫女吩咐道:“你去把二皇子叫来,就说有天大的事,让他务必尽快过来。”

    宫女领了命便迅速垂首退下,皇后又转身执起舒落微的手问起出宫后发生的事宜。

    舒落微心里十分清楚,祁泠逸是愿意娶自己的,方才将责任推到他身上不过是缓兵之计,谁料到皇后竟然直接遣人去请祁泠逸了。

    她这时只觉得坐立难安,一颗心上蹿下跳动荡的厉害,对皇后的问话连听都未听清就直接随口乱答。

    皇后将一个问题重复了三遍之后,祁泠逸终于跟着宫女风风火火到了弄月宫。

    一见来人,舒落微的心肝颤了几颤,若不是正扶着桌子,怕是要直接从圆凳上跌下去。

    祁泠逸忙了一整日,刚从皇陵回到宫中,屁股还未坐热呢便有宫人着急忙慌地把他请来。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到了弄月宫一看,两个人端坐在正殿喝茶,神情何等悠闲!

    祁泠逸咬咬牙,没好气地朝皇后拜了一拜,问道:“不知母后唤儿臣过来有何大事?”

    皇后自然听出他话中的不满,眼皮一抬虚虚望了舒落微一眼后缓缓道:“你先坐下来母后同你慢慢讲。”

    祁泠逸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舒落微,隐隐觉得要有好事降临,于是便甩了下一百,笑意盈盈地坐在了舒落微对面。

    皇后瞧见自己儿子欢喜的神情,心中顿时有了把握,“你与落微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在你心里,落微是个怎样的女子?”

    话音刚落,舒落微就两眼放光,直勾勾地望向祁泠逸。

    “落微是个极其与众不同的女子。”祁泠逸对着舒落微勾唇一笑,转而摆出个真诚的表情道:“她身为一个女子,不精通琴棋书画,不擅长女工绣活,放眼整个京城都难找出第二个这样的女子了。”

    祁泠逸摸了摸下巴做出深思的模样,然后在舒落微要杀人的表情中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但是她饱读诗书,精通诗词歌赋,纵使身为女儿身,胸襟气度,见识眼光却不必男儿差。儿臣觉得若是生在合适的时候,她必将成为一代巾帼英雄。”

    皇后听罢他的一番吹嘘,忍不住掩唇笑了起来,“你们两个这性格还真是一样的,若不是临时叫你出来,母后还真要怀疑你们二人是不是提前串好了说辞。好了,母后跟你直说了吧,眼下太后突然薨逝,你与落微的亲事肯定要拖上一段时间,但一直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依母后所见你们二人先把婚事定了,等孝期一满再立刻把婚事成了。逸儿你认为如何?”

    祁泠逸心中早按耐不住欢喜,皇后话音刚落他便忍不住开口叫好,可“好”字没说出口,舒落微紧张兮兮的表情便落入他的眼中。

    “不要答应。”舒落微朝他比了个口型,一直偷偷地摇头同时又怕被皇后看见,急得脸蛋通红。

    祁泠逸到口的回答被她过激的反应生生压了回去,来不及过多思考他便顺着她的期盼道了句:“不好”。

    皇后一愣,看向他的目光陡然严厉起来,“既然你认为落微是个好姑娘为何不肯应下亲事?”

    祁泠逸紧紧攥起了手掌,力气大到骨节都泛着青白色,“落微的确是个好姑娘,但并不代表就能够成为儿臣的好妻子。”

    强忍住心里的疼痛,他低下头不去看舒落微脸上伤人的神情,一字一句咬牙道:“儿臣喜欢的女子定是要有惊世之貌,绝世之才,端庄贤惠,温文尔雅,能与我品诗话词,也能为我素手添香。舒姑娘虽有巾帼气概,但并不是儿臣所仰慕的那类女子。婚姻并非儿戏,儿臣要对自己负责,也要对舒姑娘负责,还请母后体恤将定亲一事延后再谈。”

    皇后看着侃侃而谈的祁泠逸忽然觉得自己儿子长大了,对于人生竟早有了自己的打算。转念一想,其实她又何尝不喜欢端庄贤惠的儿媳?只是形势所迫,除了舒家女儿整个京城便再找不出更合适的女子了。

    眼见着祁泠逸苦着脸兀自难过的模样,她心中也十分难过,再开口时语气就柔和了不少,“你的心情母后也能够理解,只是你要知道,世间不会有如你所言那般完美的女子。落微是母后看着长大的,品貌在一众千金中属于上乘,与你相配也算是郎才女貌了。你还有何不满意的呢?”

    言罢又转头看向舒落微,脸上表情慈爱无比,“方才逸儿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他年纪尚小不懂得过日子的难处。你的品行,本宫都是看在眼里的。”

    舒落微一直低着头不敢看祁泠煜沉痛的表情,此时听见皇后的劝慰,心中更加内疚了,“二皇子说得对,是落微配不上他这样的男子。”

    “不要说了。”祁泠逸突然被她的话刺激到,从座位上猛地站起,红着眼睛高声道:“这亲事还是暂时搁下吧,我相信舒姑娘不是个见异思迁的人,若她真的有心,孝期满后再成婚也不迟。”

    “逸儿!”皇后震怒,拍了下桌子,高吼一声。

    祁泠逸却连看都未看一眼,衣袖一甩,扭头出了弄月宫。

    皇后颓然地坐在堂前太师椅上,兀自喘了许久的气才重新将目光落在舒落微身上。

    比起舒落微她自然更心疼自己儿子,可眼下形势越来越迫切,她务必要将舒家这股势力握在手中,所以目前舒落微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皇后撑着椅靠缓缓站起来,走到舒落微面前柔声道:“落微你别难过,逸儿那孩子平日里嚣张惯了,本宫这就去好好管管他,你可千万不要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舒落微仰头看向皇后,白瓷般的脸蛋一片惨淡,“娘娘放心,我不会在意的。”

    “这样最好了。”皇后舒了口气,转头对身后的宫女道:“这几日好生照顾着落微,饮食方面一定要多加注意,看看都瘦成什么样了。”

    宫女自然佝偻着身子连连称“是”,心惊胆战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皇后走时舒落微仍旧坐在堂前一动不动,她的脑海里全都是祁泠逸临走时仓皇失措的表情。

    祁泠逸是有意与她的,从那日弄月宫前的一个怀抱起她便知道了,可是他却为了她说了那么多违心的话。

    那一句句微微颤抖的陈述,他说的伤心,她听的伤情。

    往日读画本子时她总会读到痴情男二求而不得的故事,那时她总会感叹笔者想象力的丰富,世间哪有如此痴情人?不过是戏言笑谈罢了。

    此刻她才突然觉得自己是何等残忍,一面占着祁泠逸皇妃的名头,一面忍不住牵挂着祁泠煜。

    舒落微啊舒落微,你怎能如此?

    舒落微定定地望着门外深深庭院,心里暗暗下了决定:既然自己钟意他人,那便与祁泠逸做个了断吧。

    第二日舒府便派人来接舒落微回府,舒落微趁丫鬟仆妇收拾行李的空档跑去了隔壁承毅殿去寻祁泠逸。

    不料祁泠逸因心情不佳早早提着酒壶出去饮酒,舒落微扑了个空正准备失望离去时,正好遇到小太监孙诚。

    孙诚自小便跟在祁泠逸身边,对于自己主子各种心思了解的一清二楚,这回祁泠逸便是因为舒落微的事情而忧心不止,所以他一看到舒落微连摆这个笑脸迎了上去。

    祁泠逸自昨日说了那些决绝的话就一直精神不振,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日便起了个大早捧着酒壶到璧瑶池边的圆亭喝闷酒去了。

    舒落微跟着孙诚赶到时,他刚喝完了第三壶酒,正摇着空荡荡的酒壶唉声叹气时,目光一转便看到沿着湖畔袅袅婷婷走来的人儿。

第四十二章 柯醉出手

    他的心里在一刹那涌现出莫名的欣喜,可转眼间又想起她听闻婚讯时复杂的神情。

    那般的不情愿,那般的抗拒。

    既然知晓了她的心意,两个人又该以怎样的名义相见呢?

    祁泠逸苦笑一声,扔下手中白玉瓷瓶,扶着圆亭边的栏杆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

    “祁泠逸!”舒落微高呼一声,提起裙角快步跑到祁泠逸面前,咬咬唇狠下心道:“我有话对你说。”

    祁泠逸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了许久,最终还是侧过身子重新坐在了石凳上,“说吧,我在这听着呢。孙诚,把酒壶拿来!”

    孙诚本以为舒落微来了自家主子的心情就会有所好转,可现在一看这脸色怎么更加阴沉了?

    “别喝了。”舒落微抬手拦下孙诚递来的酒壶,一只胳膊牢牢地将清酒圈在怀中,沉静如水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祁泠逸,“昨天的事情我还为来得及向你道谢。谢谢你出言相助,让我能够全身而退。”

    祁泠逸望着她依旧清丽的眸瞳,勾起唇角笑得苦涩,“原来在你心中,这桩婚事不过是个累赘。”亏我还像个傻子一样满心欢喜地盼了那么多年。

    舒落微像被人踩到了尾巴,猛然间心虚到不敢抬头,“逸哥哥,对不起。”

    祁泠逸呵了口气,偏头看向碧绿的湖水,毫无波澜地问道:“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因为……”舒落微咬咬唇内心纠结得厉害,吞吞吐吐了半天也未说出个名堂来。

    祁泠逸抓起桌上一个白玉瓷盏,“噗通”一声丢进了湖里,平静得湖面上顿时溅起不小的水花。

    舒落微被这突然的声响惊得一个哆嗦,再抬头时脸色已经苍白如纸。

    祁泠逸将她细微的动作看在眼底,于是心里更加苦涩,像被人闷头灌了一大口黄莲,苦的连胆汁都往外冒。

    “你若是不愿意说就别说了吧。”

    终究还是不忍心看她为难,祁泠逸无奈地合上眼,这才发觉原来自己竟是如此在乎她。

    “我喜欢上了别人。”舒落微终于鼓起勇气将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说完后她便迅速地低下头不敢去看祁泠逸受伤的表情。

    祁泠逸一拳砸在冰凉的栏杆上,撞得骨节针扎般的刺痛。他早就猜到舒落微爱上了别人,甚至连她心仪的男人是谁都猜出个七七八八。只是他不愿意相信,不愿意相信自己与她数年的相识还比不过他与她的匆匆几面。

    沉默了许久,他终于抬起头目光沉痛地看向她,“一直以来你都是如何看待我的?”

    “知己。”舒落微已经完全冷静下来,语调清冷地陈述道:“从小我便和哥哥混迹在勾栏瓦肆间,结交的人都是比我大上几岁的少年,在他们眼中我不过是少不经事的孩童,从未有人认认真真地看待过我。可你不同,你与我年龄相仿,性格相似,无论是言谈还是行事,我们都是站在对等的角度。你从来不会把我当做小孩子来看,我也未对你怀有敬畏之心。知己之交大抵如此。”

    “人生难得一知己,千里知音最难求”,原来在舒落微心中他也有如此重的分量,祁泠逸摇了摇头,心中又是安慰又是难过,纠结了半晌竟然找不到一句来回应。

    “无论如何是我对不起你,从今以后你若是有用的到我的地方,我一定全力相助。”

    祁泠逸苦笑着揉了揉她软软的发丝,眉眼中闪现出无尽的柔情,“傻丫头,我能有什么用的到你的地方呢?你若是真觉得对不起我,以后就要过得幸福快乐。就算比不上嫁给我幸福,也应该无忧无虑一辈子。”

    “又开始不正经了!”

    舒落微嗔了他一眼,两人相视一笑后气氛又变得十分微妙。孙诚将酒壶递过去后就识趣地站到了圆亭之外,此时两人相对而坐,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弄月宫中的宫女终于领着吉祥如意过来请人了。

    “那我就走了。”舒落微手忙脚乱地朝祁泠逸点了下头,提着裙角又是一路小跑地出了圆亭。

    祁泠逸木着脸望着那抹娇小的身影,心中自是酸涩翻滚久久难平。

    舒落微刚从马车上跳下来,转头就看见一个青衣男子晃着折扇大摇大摆地走进舒府。那男子身材高大匀称,走起路来脚底生风,鲜亮的青衣飘飘欲飞,竟有几分仙风道骨。

    舒落微左思右想都记不起府中何时出了这等人物,便顺手拉着如意问道:“这是哪里来的男子?”

    如意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瞥,平淡无澜的眼中顿时出现了闪亮的光芒,“那位是柯公子,老爷新进的门客。听前院的小厮说,他精通奇门遁甲之术,一根竹签就能猜透人的前世今生,老爷对他推崇的紧呢。”

    “奇门遁甲之术?”舒落微眼珠一转,拉着她的胳膊兴致极高地问道:“那他可不可以为人算命?”

    “呃……”如意默,难道在小姐眼中精通奇门遁甲之术的能人异士就跟街头摆摊骗人的算命先生一个类别?

    不管如意怎么回答,舒落微是认定这人能帮自己大忙,于是东西也不要了,撒开脚丫就朝男子消失的方向追去。

    柯醉正晃晃悠悠地在后花园中赏花,此时桃李正盛,粉白两花重重叠叠,交相辉映,放眼望去竟有种泼墨画的雍容大气。

    刚摘下一朵新开的桃花,还未来得及闻一闻其淡雅的香味,那边就传来舒落微气喘吁吁的声音:“阁下等一等!”

    柯醉手指一弹,一朵鲜花顿时花瓣四散纷纷掉落,他抬手抖落了衣摆上粉嫩的花瓣,转过身子笑望着来人。

    舒落微本以为算命先生都是胡子花白的老汉,结果一看到柯醉那张清秀白净的脸蛋登时愣了。

    “不知姑娘唤我何事?”

    连声音都是这般儒雅动听,舒落微喉咙动了动,干巴巴地开口道:“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闻言,柯醉轻晃折扇,一双桃花眼眯成了线,“可在下却不曾记得何事见过姑娘,姑娘是否认错人了?”

    舒落微偏头想了想,仍是觉得他那双眼睛十分熟悉,像是在睡梦里有那么一双眼睛默默注视着自己,可她若是真的见过这般容貌的男子应该是不会轻易忘记的。

    思前想后,舒落微还是觉得自己认错了,于是对着柯醉干笑两声,道:“许是天下长得好看的人都有相同的地方,这几日我见的美男子太多,所以便看着公子十分眼熟。”

    柯醉轻笑一声,眉眼之中的笑意更甚,原来这人即使投胎转世了,信口胡诌的本事仍不会消减。

    “那我便认为姑娘在变着法地夸我长得好看了?”

    舒落微有求于人自然不肯放过拍马屁的机会,脸上摆出一副痴迷的表情,对着柯醉连连点头道:“不瞒你说我还真未见过像公子这般的人物,此等风姿,此等气度,大抵只有九重天上的仙人能相比了。”

    从前他与朝暮聊天时总免不了互相伤害,非要将对方贬的一文不值才肯甘心。今日听了舒落微的一番恭维,柯醉心情极好,大有一种被朝暮暗恋了几万年的优越感。

    “姑娘可真是慧眼识人啊,不瞒你说我就是那九重天下来的仙人,专门下凡只为了见姑娘一面。”

    “呃……”舒落微瞧着柯醉得意洋洋的表情顿时失语,眼前人模样虽生得好看但在她心目中却是怎么也比不上祁泠煜。没想到拍拍马屁的场面话,他也能脸不红心不跳地接下来。

    这脸皮的厚度都能比得上是个祁泠逸了吧!

    舒落微一阵腹诽,脸上却摆出极其谄媚的表情,“若真如公子所言,那小女子可就是三生有幸了。既然我们二人有缘相见,不如就在此交个朋友?”

    柯醉将折扇“啪”地一合,往手心敲了几敲才不紧不慢地问道:“敢问姑娘芳名,又与这舒府有何关系?”

    舒落微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上前一步大言不惭道:“在下舒暮,是舒家千金舒落微身边的丫鬟。”

    柯醉眼皮一挑,狐狸一般的眼睛将舒落微从上到下重新扫视了一遍,最后又落到舒落微有些发虚的脸上,皮笑肉不笑道:“我才到舒府几日,未曾料到原来舒府竟如此财大气粗,一个丫鬟的打扮都比普通人家的千金小姐好。”

    舒落微嘿嘿笑了两声,露出一副高声莫测的表情道:“柯公子有所不知前几日宫中发生了件大事,我家小姐去被请到皇宫时顺便也将我带了过去。你说好不容易去皇宫走一遭,我也不能穿的太过寒酸了是不?”

    “那你家小姐对你还挺好的。”柯醉斜了她一眼,不动声色道:“既然如此我便叫你这么朋友,以后在舒府还要多多仰仗你呢!”

    “哪里……哪里……”舒落微拱了拱手摆出很尊敬的表情道:“听前院的小厮说柯公子上知天文下识地理,深受老爷重用。所以呐,日后应当是我多多仰仗您。”

第四十三章 身受重伤

    果然露出了狐狸尾巴,柯醉眯着眼睛瞧着她柔顺的小模样,漂亮的桃花眼中闪出一抹锐利的光,“柯某现在就暂住在舒府的盛兰居中,姑娘要是真的有事只管来找我,只要我能帮到的定全力相助。”

    柯醉的话音一落,舒落微小脸立刻笑得跟朵花一样,一面热情地带着人往盛兰居走,一面嘴唇翻飞继续拍马屁。

    柯醉瞧着她热络的模样,心里一阵抽抽,他总觉得自己决定到舒府陪朝暮历劫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错到家了。

    其实从朝暮下凡投胎到凡世后,柯醉就没少往凡世跑。

    平日里他最喜欢独自坐在舒府后院的屋顶上喝酒,很多时候舒落微就在后院的凉亭间玩闹,他一低头便可以看到她俏生生的模样。

    幼时她会趴在后院湖边的石栏上逗金鱼,胖乎乎的手掌划过碧绿的池水,顿时荡漾起一圈圈的涟漪。他仰头喝了一口酒,低头便可以看到逐渐扩大的水纹,和她银铃般的笑声一样,传的很远很远。

    后来她偷偷在桃花林里练剑,信手折桃枝,一舞一动,桃花纷纷而落,她一袭紫衣翩翩如蝶。他负手站在桃林深处看她笨手笨脚地重复,一遍一遍,惊得漫天桃花飘扬。残瓣交错间,他仿佛看到了桃花岛中独自起舞的绝美仙子。

    长大一点后她被母亲留在府中学习女红,小小的一团窝在长廊的尽头,绣花针一拿便是一个下午。他躺在长廊前那颗枝叶茂盛的梧桐树上,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地看着她拆拆剪剪,捶胸顿足,一副备受欺凌的小模样。日落时她终于丢掉绣花针,一路小跑地穿过了红花绿草。他轻笑着来到她待过的地方,顺手带走了一张绣得辨不出形状的香囊。

    之后一段时间他回了桃花岛酿酒,埋下第九十九坛酒后,他又回到了凡间。那时舒落微刚好被皇后留在了宫中,日日周旋在祁泠逸和祁泠煜两个男子之间,第一次在皇宫看到舒落微时,她正和祁泠煜肩并肩而立折一枝梅花。那时院中梅花红艳似火,而他的心似乎也被火苗无情地舔舐着。

    司命星君的话一遍一遍回响在他的耳畔:命格若乱必有大祸发生!

    他再无法冷静地做个旁观者了,费尽心思入了舒府只为了能够阻止她泥足深陷,酿成大祸。

    可是他似乎忘了,他向来对她的请求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只要她开口,他定会去做,哪怕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舒落微在府上安分地呆了几日后,心思又开始活泛起来。出宫时她便已经决定要黏在祁泠煜身后,一定要把冰山皇子追到手,所以这几日她恶补了许多痴情女子的故事集,练就了一副对月伤怀对花流泪的好本事。

    结果不等她跑出去找祁泠煜,京城内就传来了关于祁泠煜遇刺的消息。

    舒落微初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一惊,但转念想了想祁泠煜的拳脚功夫以及静兰湖那次的意外,她又镇定不少。

    不料月儿一句话未说完,喝了口茶又继续道:“听长安府上的侍卫说祁泠煜当时正陪着哪位佳人饮酒,刺客出来时没有丝毫防备,竟被人当胸刺了一剑。等身边的侍卫反应过来就见他捂着胸口被刺客一脚从窗口踢了下去,众人围上去时他那一身白衣都被鲜血染红了。”

    不等她说完,舒落微已经是脸色煞白,紧绷着神经死死地攥着月儿的一只胳膊,强装镇定地问道:“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月儿吃痛地皱了皱眉,但瞧着她万分紧张的脸硬生生忍着没动,“宫中的御医都被请到长安府了,昨天晚上去的至今还未出来。”

    舒落微犹如被人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坐在软榻上,过了半晌才脸色灰败地抬眼看了看月儿,月儿面露忧色正要开口劝劝她,却见她突然站起疯了一般推门而出。

    “小姐!”她连跟进着出门,却见舒落微已经穿过回廊,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月儿顺着回廊走了好一段方死心地停下脚步,依靠在朱漆柱子上喃喃自语道:“这可怎么办才好?”

    舒落微一向把她当成姐妹对待,两人几乎是无话不谈,所以舒落微对祁泠煜的用心她也是一清二楚。这回舒落微未听完她之后的话就急急忙忙出了府,若是真在长安府内遇到了孟家千金可如何是好?

    从遇刺前的饮酒作陪,到遇刺后的不离不弃,长安府内的侍卫没少叙述孟家千金是如何情深义重,两人是如何郎才女貌。以舒落微那样的性子,见到两人恩恩爱爱的模样还不憋在心里难过好一阵子?

    柯醉躲在后花园中的桃林中看了许久,最后终于在月儿无数次唉声叹气后走了出来,“姑娘不知为何愁眉苦脸?”

    月儿早就听府中丫鬟婆子说过府中来了个模样俊俏的公子,她路过盛兰居时也曾偷偷探头看过一眼,院中男子青衣翩翩,身姿俊朗,饶是看不清脸,她也在心中认定了那是个美男子。

    此时她转头瞧见了柯醉比女子还要俊美的脸,心尖一颤,脸蛋倏地变得通红,“原来是柯公子啊,其实没什么事,只是月儿方才思及家中母亲突然心生悲凉而已。”

    柯醉摇了下折扇,嘴角勾出一丝笑意,“是么?可我为何听说舒小姐的贴身侍女是个孤女?”

    那双桃花眼微微上挑,眸瞳之间带着深深的笑意,明明是温柔漂亮的一双眼,却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寒光一射便看透了一切。

    月儿盯着他精明强悍的眼神,额前竟渗出一丝冷汗,“我家小姐去长安府了,我放心不下她。”

    一句话说完月儿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捂着嘴又是愧疚又是惊恐地往柱子旁缩了缩,圆睁的眸子里全是不可思议。

    柯醉眼角的笑纹愈发深了,抬手将折扇一合,轻轻在月儿头上敲了一下,含笑道:“你不必怕我,我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的。”顿了一下又道:“我这就去长安府把舒小姐接回来,你暂且放心吧。”

    月儿讷讷地点点头,不知为何就真的相信了这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男子的话。

    春日里午后的阳光最为温暖,舒落微独自坐在长安府后院的屋顶上发呆。朱红的瓦片被人悄无声息地移出一道几寸长的缝隙,缝隙之下正是祁泠煜的卧房。

    她来到长安府时御医方为祁泠煜诊完脉,背着药箱正要退出去,卫远与一众侍卫在门口拦住了御医,面带焦色地询问病情。她就躲在屋前花丛中听得真切,那御医叹着气道:“皇上圣德保佑,那匕首若是再偏一分,大皇子只怕是回天乏术了。”

    她听罢这句话一颗心跳得厉害,当时之想立刻冲进去看一眼祁泠煜。

    脚步还未移动一分,走廊尽头便传来了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煜哥哥怎么样了?”

    舒落看着孟仟语领着侍女急急忙忙地进了寝宫,看着那抹洁白的身影扑向床榻,一颗心像是被丢进油锅里反复地煎炸,痛得已经没了知觉。

    明明她是相府嫡女,论身份比孟仟语还要珍贵许多,可孟仟语却能随心所欲地进出长安府,探望自己心上的人,而她却只能偷偷摸摸地来,看也只能躲在房顶偷偷地看。

    屋内忽然又传来孟仟语一惊一乍的声音:“煜哥哥你醒了!”

    舒落微连收起心绪俯身凑到缝隙处细看,孟仟语整个人都扑到床铺上,葱白的手指紧紧握着祁泠煜的大手,单薄的身子因激动而微微发抖。舒落微看不到他的脸,但能想象出此时她脸上的欣喜与激动。

    祁泠煜动了动脖子,然后又吃痛地躺倒在床榻上。

    “煜哥哥不要动!”孟仟语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不停地摇头,颤抖的声音刚落眼圈就红了起来。

    祁泠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哑着嗓子沉沉道:“不要哭,我没事了。”

    那声音极其温柔,落在空荡荡的寝宫里像是投入水中的一颗石子,将平静的水面搅得动荡难安。

    舒落微吸了吸鼻子,一抬头仿佛又回到了那日落入静兰湖的情形,他抱着她,在她的耳畔轻轻道:“落微别怕,我会带你平安回去的。”

    一样温柔的语气,一样温柔的神情。

    祁泠煜你到底对孟仟语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呢?她一开始几乎是认定了祁泠煜与孟仟语两人情投意合,恩爱有加。可后来与他的朝夕相处,她又觉得两个人不过是逢场作戏,祁泠煜那样的人似乎不可能对任何一个女子动心。太后临终前的那一段对话才让她坚信祁泠煜是不爱孟仟语的,他心里藏了许多的秘密,显然儿女情长被放在了最后。

    许是她太在乎祁泠煜了,所以每一次看到孟仟语稍微和他有一星半点的牵扯,她都会心里发酸发涩,就像儿时馋了许久的东西,无端地被人咬了一口。

    孟仟语焦急的声音仍不断在她耳边盘旋,她却什么都听不清了,脑袋里全都是关于祁泠煜的各项事宜。

第四十四章 一枚棋子

    大祁朝堂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各股势力都蠢蠢欲动,尤其是近年皇帝身体大不如前,两位皇子又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皇权之争在所难免。

    祁泠煜虽然幼年丧母,但孔家权贵三朝盛极一时,即使当朝皇帝一再打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孔家仍是朝中不可忽视的贵族世家。这几年京城中又屡次传出孟家要将女儿嫁给大皇子的传闻,即使婚讯无人证实,但孟家千金和祁泠煜交游的情形是许多人看在眼里的。

    祁泠煜与孟仟语的婚事一旦认定,孔孟两家就正式联合,那么祁泠煜这边的势力将会水涨船高。事实上,这两年的确有不少朝中大臣明里暗里向祁泠煜表达了归属之意。

    在所有人的眼中,孔孟两家的姻亲将会是祁泠煜最大的筹码,只是有皇后在,这桩婚事恐怕难成。

    皇后出身寒门,无权无势,无依无靠,这也是她当初为何只能放弃挚爱,屈居妾位的原因。虽然十几年来皇帝一直有意无意地提拔陈家,但陈氏一族并无能力突出者,担的身份再高也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

    当初舒浩南与陈淑华的亲事便是由皇后首先提出来的,舒浩南的品行暂且不提,她想要的不过是拉拢朝中最强大的一股势力,只要舒良肯助她一臂之力,那么皇位便成为祁泠逸的囊中之物。

    不料陈淑华嫁入舒府四年有余,非但没有诞下子嗣,最后还主动提出和离同舒家断个一干二净。皇后愤怒之余,不得不将所有希望寄托在舒落微身上。

    舒家有女,备受宠爱。

    这句话是京城街头巷尾妇孺皆知的一句话,只要舒落微嫁给祁泠逸,皇后那颗悬了二十年的心才能放下大半。

    可是祁泠逸是怎么说的?

    他在舒落微面前亲口说出喜欢女子的类型,舒落微再傻也能听出自己并不受待见。那样一个天之骄女,怎么会甘愿受着委屈嫁给一个并不喜欢自己的男子呢?所以她再也不能耗着了,之前一次次的出手都有所保留,目的不过是想警告他一下,如今才当真是招招致命,不留余地。

    舒落微虽对朝堂之事不甚明白,但皇权之下难太平这个道理每一本史书上都有记载。未认识祁泠煜时,她潜意识里就认为大皇子生性风流,无才无德,自然无缘皇位。当两个人渐渐走近了,她才明白祁泠煜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花名在外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但更让她难以置信的是皇后。

    她至今还记得那个穿大红宫袍的优雅女子站在明亮的宫灯下朝她招手,一张脸上全是慈爱的神情,与她娘亲别无二般。

    其实她一直不愿意相信所有的事情都是皇后做的,那样一个坚忍不拔的女子,那样一个痴情执着的女子,那样一个聪慧端庄的女子怎会有如此恶毒的心肠?

    但是她无法忽略每次提到皇后时祁泠煜眼中无法掩饰的嘲讽,无法忽略每次谈到与祁泠逸婚事时皇后眼中奇异的光芒。她向来不够心细,但也足够聪慧,一次次的巧合令她恍然大悟。

    原来自己竟成了那慈爱妇人手下的一颗棋子。

    舒落微紧攥的手掌微微发抖,樱红的嘴唇被牙齿咬得发白仍不自知。

    不知不觉她已独自在房顶上坐了许久,浓烈的阳光终是抵不过漫天流云逐渐黯淡了光芒,浅浅的红光衬得她削瘦的身影无限萧索。

    祁泠煜盯着房顶的漏洞看了许久,终是忍不住开口道:“下来吧。”

    舒落微被这突然的声音惊到,身子一抖低头向下看去,空旷的寝殿里早没有了孟仟语的身影,祁泠煜仍静静地躺在软榻上,双眼直直地盯着漏洞,深邃的眸瞳明亮如灯。

    目光碰撞,舒落微身子一僵,竟愣在了房顶久久不能动弹。

    “下来吧。”祁泠煜动了动眼珠,又重复了一遍。

    舒落微偏过身子眨了眨眼,又沉默了良久才急匆匆地挪到那棵屋顶旁的那棵大树上。由于动作太急,她最后是一瘸一拐地进的寝殿。

    祁泠煜原本清淡的目光落在她不自然的腿上时陡然一变,片刻之间又恢复了不近人情的模样,对着舒落微冷冷道:“为什么不走正门?”

    舒落微被他责问的语气弄得有些摸不到头脑,迷茫地眨了下眼睛道:“正门不是有侍卫守着吗?我怕他们不肯放我进来。”

    祁泠煜紧抿着嘴唇,偏过头不肯再说话了。

    舒落微早就做好了受冷待的心理准备,此时直接忽略了他清冷的表情,小跑着奔到塌前,坐在了他的身侧,“听人说你伤的很重,现在还好吗?”

    祁泠煜咳了一声,并未作声。

    舒落微早知他情况不大好,方才一问不过是安慰自己。此时瞧见祁泠煜精神恹恹地躺在床上,她心里疼得厉害,伏着身子开始手忙脚乱地查看他的伤口。

    “你做什么?”祁泠煜低斥出声,本能地出手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

    拉扯间他粗粝的手掌蹭过她的手心,惹来一声重重的吸气声。

    祁泠煜眸光一深,不顾舒落微的反抗,手臂猛地用力将人扯到在了床榻上。舒落微的胳膊正砸在他刚刚包扎好的伤口上,惹得人们很艺术,半晌没有动作。

    “你没事吧?”舒落微慌乱地爬起来,哆嗦着手便要去检查他的伤口,手指还未触到紧被又被她反手拉住,这回是轻轻地拉着的。

    祁泠煜紧抿着嘴唇摊开她的手掌,目光触及到她手心上密密麻麻的擦伤时,眉头皱的愈发深了,“为什么不走正门?”

    同样的问题他又问了一遍,只是这次的语气包含了许多无奈。

    “我害怕被人发现嘛。”舒落微撇撇嘴,用力扯了扯手臂,想要抽回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掌。

    没想到她一用力,祁泠煜比她还用力,拉扯之间又扯痛了他胸口的伤,“别动!”他脸色苍白地低斥一声。

    舒落微看他脸色实在太难看,“唔”了一声再也不敢乱动了。

    “其实……不疼的。”舒落微偷偷瞟了一眼他紧皱的眉头,干笑了一声道:“以前我翻墙出去的时候摔过好多次,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

    祁泠煜斜了她一眼,偏头高唤了一声:“来人啊!”

    “你干什么?”舒落微听到门外的脚步声,立即抽回被他握在掌心的手,连滚带爬地跳下了软塌。

    祁泠煜手疾,在人将要溜走的那一瞬抓住了她的手腕,“跑什么?”

    舒落微瞧瞧他的手,再瞧瞧他包成粽子的伤口,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实不相瞒,我是偷偷溜出来的,若是被爹爹发现了可能又要被禁足了。”

    祁泠煜很无奈,“这里是长安府,你爹还没这么大的本事。”

    舒落微正要开口争辩,朱红大门突然被人推开,卫远手执长剑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

    卫远与一众暗卫神经紧绷了好几日,眼下刚刚放松警惕就听见屋内自家主子的呼唤声,本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呢,结果推门就看见呆立在寝殿内的舒落微,而祁泠煜居然紧紧攥着人的手腕,这是?卫远舔了舔嘴唇,有些摸不着头脑。

    “舒小姐的手受伤了,出去拿药。”祁泠煜凉凉地瞟了卫远一眼,如冰的目光又一一扫过一众暗卫,看得一群男人脊骨发凉,领完命都逃一般涌了出去。

    卫远的办事效率很快,片刻就送来了药箱,不等祁泠煜开口就识相地拔腿溜了。

    舒落微一屁股坐在软榻上,摊开手掌摆在祁泠煜面,溜圆的眼珠落在他胸口上的绷带上,忍了半晌还是开口问道:“你能行吗?”

    祁泠煜取药瓶的手猛地一顿,然后抬起头直直地看向她,那双黝黑的眼睛闪着光,如狼一般凶狠,“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哦。”舒落微虽不知他为何露出那般神情,但还是顺从地点点头,侧着身子将手掌往他面前凑了凑。

    祁泠煜的确有些力不从心,一动左胳膊伤口就像又被撕裂了一般,火辣辣地疼,好在他忍耐力向来很强,深吸一口气竟能做到神色如常。

    其实舒落微说的是实话,虽然平日里她并不做什么粗活,但舞刀弄剑翻墙爬树各项事宜从未忘过,因此那双手即使不似男子那般粗粝,也比寻常富家千金的小手皮实不少。方才从那么高的树上滑下也不过是破了层皮而已,只是伤口的面积大了看起来有些吓人。

    舒落微本来觉得手上的小伤挺无关痛痒的,但想到祁泠煜会亲手为自己包扎伤口,一颗心顿时无比妥帖。

    “煜哥哥。”

    舒落微靠在斜靠在床柱上,垂着眉眼轻轻叫了一声,祁泠煜手上动作不停,只抬眼深深望了她一眼。

    屋外天光正盛,橙色的夕阳伴着一屋烛光落在他纤长的眼睫上,薄薄的眼皮微微一动,镀了光的睫毛就随之翩然而动,惹得眼上一片光影婆娑,衬得他那一双眼愈发黑亮,犹如一对上好黑石玉,光彩流转间吸人精魂。

第四十五章 酒后忘事

    舒落微被他眼中的神采惹得乱了心神,过了许久才寻回神识接着问道:“你与孟仟语是什么关系?”

    祁泠煜涂药的手一抖没轻没重地戳在了伤口上,痛得舒落微倒吸一口凉气。他目光如炬地看着她,一双手不自觉间渐渐收紧,“上回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

    “上回?”舒落微不明所以,“哪一回?”

    “我以为上次在后山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祁泠煜的声音十分清冷,连带着脸色都暗沉起来,“不要告诉我一觉醒来,你就将后山发生的事情忘个一干二净。”

    舒落微有些窘迫地低下头,小声争辩道:“我喝醉酒后一向不记事的。”

    “舒落微抬起头来。”祁泠煜深吸一口气,俊美的脸开始一层层结冰,“我重新告诉你一遍,现在孟仟语可能与我并无半分关系,但以后她会成为我的妻子,这长安府的女主人。”

    舒落微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祁泠煜,眼中水汽如雾一般迅速将两人隔开。

    祁泠煜被她想要流泪却又却倔强地咬着唇角的神情刺痛,幽深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不忍。舒落微将那分同情看得真切,狠下心来一把抽出仍被他攥在掌心的手。

    宽大的衣袖碰翻了医药箱,青瓷小瓶“乒乒乓乓”摔了一地,舒落微向后踉跄了一步,直接摔倒在残骸之上。碎瓷片扎入掌心她才感受到疼痛,那种钻心的疼。

    门外传来卫远询问的声音,祁泠煜道了声“没事”才惨白着脸重新倒在软榻上。

    舒落微抬起手掌,静静地看着掌心血液一滴一滴滑下,心情竟然静下不少,“你既然选定了孟仟语做你的妻子,为何还要一次次地招惹我?”

    祁泠煜平躺在榻上,缓缓闭上双眼,刚才剧烈的动作似乎撕扯到了伤口,那里又开始隐隐作痛,连带着心脏也迟钝地疼痛起来,“舒小姐,到底是谁在招惹谁?”

    到底是谁在招惹谁?

    舒落微颓然地瘫坐在地上,原本白净的手掌再次被瓷片刺得鲜血淋漓。是的,从头到尾都是她在招惹他,而他对她向来都是冰冷而客气的。

    她低头看着洋洋洒洒的白色药粉,突然想起那日在慈宁宫遇险,他为她上药的情形。那般美丽的夕阳,那般温柔的祁泠煜,如今想来,竟恍如隔世。

    她抬手抹去眼眶中久久不肯落下的泪水,咬牙站了起来,“我走了,祝大皇子身体安康,早日痊愈。”

    门外晚霞正盛,无边无际的红光如火般燃烧了整个大地。

    祁泠煜偏头看着她逆光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她像一只飞蛾扑向了火,那般美丽而决绝,令他心中的疼越积越深,深的连呼吸都会疼痛。

    卫远在舒落微离去后立刻神情紧张地进了寝殿,“主上您没事吧?”

    祁泠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又开始渗血的伤口,自嘲地冷笑一声,冷冷道:“没事,去吧御医再叫来吧。”

    卫远瞧了眼已经被血染红的绷带,二话不说便扭头跑开,走到门口时又听见祁泠煜波澜无惊的语调:“找人把殿后那棵树砍了。”

    舒落微从王府出来后直接去了一家酒馆,酒馆里的店小二被她一手的鲜血吓得不敢靠近,直拉着老板要去报官。舒落微杀气腾腾的眼神扫过去,吓得人又立刻抖着腿抱来了两坛上好的烧酒。

    “拿走!”

    舒落微抬手扔碎银子时,店小二连趁机瞅了一眼,这才把心放进肚子里,急急忙忙拦下已经准备出去报官的老板。

    烈酒开封,酒气冲人,舒落微还未饮一口就被扑面而来的酒气熏得眼泪直流,“这是什么酒啊?”

    柯醉一走进酒馆就看到舒落微坐在红漆长椅上,抱着坛酒哭哭啼啼地摸着眼泪,手上是血脸上也是血,活脱脱哭丧的样子。饶是知道她并未遇到什么灾祸,柯醉还是被她狼狈的模样吓了一跳。

    “喝不了酒就别喝了。”柯醉将折扇收到袖中,一把抢过酒坛,忧心忡忡地盯着她的花脸,“你的伤还好吧?”

    他这一问舒落微才突然找回痛觉,摊着手一阵哭爹喊娘地叫疼。

    柯醉被她疯疯癫癫的模样惹得哭笑不得,只能一把将人拽到面前,柔声安慰道:“我有办法治你的伤口。”

    “嗯?”舒落微眼含泪花地看着他。

    “看着啊。”柯醉眉头一挑,握着她的手往唇边一放,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温热的气流扫过她鲜血凝泞的皮肤,痛觉立即消失,眨眼间每一个细小的伤口都完好如初,就连血迹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舒落微盯着自己的手掌,一双眼睛睁得溜圆,满脸的不可思议。

    柯醉拿出折扇往她头上敲了一下,唇畔漾起深深的笑意,“如何?”

    “太不可思议了。”舒落微惊讶地抓住柯醉的袖子,转眼间将之前的不愉快忘了一干二净,“你是怎么做到的,教教我吧!”

    “天机不可泄露。”柯醉桃花眼微眯,一脸神秘道:“相必舒小姐早就知道我有过人的本事,这只是其中一项。”

    舒落微眼珠一转,心思又活泛起来,“我虽然听过柯公子的美名,但耳听为虚,公子不如找个机会真正施展一下本事如何?”

    柯醉瞟了她一眼,不为所动地一屁股坐在长椅上,抱着酒坛自倒了一碗酒,喝了一口才不紧不慢道:“实实虚虚,虚虚实实,那些东西我都不在乎。”

    “呃……”舒落微讪讪一笑,摸摸鼻子坐在了他的对面,“话可不能这么说,男儿当胸怀大志向,有忧民报国之理想,怎可偏安一隅,平庸一生呢?”

    “我倒不知原来舒小姐竟有如此胸襟见解。”柯醉颇有深意地看了舒落微一眼,将酒碗往桌子上一放,沉着嗓子道:“舒姑娘有话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舒落微捧着酒坛喝了一大口酒,长长舒了口气后才忍住心口怨气道:“不知公子没有没听说昨日大皇子遇刺一事?公子既然有这么大的本事何不到长安府为大皇子医治,到时若是果真治好了大皇子的伤,你肯定也能够扬名立万了。”

    “大皇子不是并无生命危险么?”柯醉再次抢过她手中的酒坛,淡淡道:“我倒不知原来舒府的丫鬟不仅胸襟抱负与别的女子不同,连关心的事情都如此上格调。舒老爷若是知道府中有这么一号人物,肯定要当门客好生养起来的。”

    “别!柯公子有话好好说。”

    舒落微看到柯醉一口气就能令伤口痊愈,心中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祁泠煜,若是能早日医好了伤,他也不用受那么多罪了吧?

    最初冒出这种想法时,舒落微都忍不住狠狠骂了自己一句“贱人”,可她一想到祁泠煜卧病在床时孤零零的模样又心软了。谁知道话还未说全,柯醉就得意洋洋地抓住了她的小辫子。

    这个男人还真不是一般的精明!

    “逗你呢,别当真。”柯醉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又开始低头倒酒,“这里的酒闻起来挺香醇,口感也是极好的,美中不足就是后劲太大了。不可多饮……不可多饮……”

    舒落微托着脑袋看着他慢慢悠悠地将一坛酒喝个精光,眼中的光越来越幽怨,最后柯醉实在无法忽视她的目光便将酒坛往旁边一推,摆正了神色道:“不是我不肯帮你,而是人这一辈子该发生什么劫数都是预定好的,若是有人从中干涉必然会引发大乱。祁泠煜这回遇刺就是他命定的劫数,我若是帮了他不就是公然违抗天命吗?”

    舒落微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仍是不肯放过他,“依你所言,大皇子渡过了此次劫数会不会还有下次?”

    “这是自然。”柯醉微微颔首,抬眼间见舒落微神色有变又连忙补充道:“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吧,祁泠煜阳寿还长着呢,暂时用不着担心他何时会一命呜呼。”

    舒落微听了他后半句话,眼皮一翻甩了个眼刀子,“大庭广众之下直称皇子名讳,小心我抓你见官。”

    闻言柯醉又眯起桃花眼,面露凶光,“在下斗胆问一句,舒小姐和大皇子有何关系,怎地如此关心大皇子安危?”

    “呃……”舒落微装傻充愣地低下头,再也不敢招惹柯醉了。

    “其实在下有一句话想要送给舒姑娘。”柯醉正了正脸色,沉声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嗯?”舒落微疑惑地抬起头,正撞进他如水般的眸瞳里,那双眼温柔深沉宛若三月里最轻柔的风。舒落微怔怔地望着那双眼,突然想起了自己是何时见过柯醉了。

    “我是不是在城南翠微山上见过你?”

    柯醉一愣,朝暮喝醉了酒后就后将之后发生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难道舒落微还能记得?

    其实朝暮醉酒忘事这件事柯醉一开始并不知晓,有一回两人挖了数十坛桃花酒,在桃林中喝得东倒西歪。他酒量比朝暮要好上一些,所以朝暮趴在桌子上对着他傻笑时,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在“噗通噗通”地跳,然后就忍不住对着醉醺醺的人儿说了声:“我喜欢你。”

第四十六章 以退为进

    后来他为了那次酒后失言担心了好一阵子,可朝暮对此绝口不谈。受不了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折磨,他肉疼地搬出数十坛酒再次将朝暮灌醉了。果然朝暮醒来后再次忘记了醉酒后发生的事情,柯醉也由此笃定了朝暮不是装傻,而是真傻。

    舒落微这一问着实把柯醉惊到了,回忆起那日在翠微山自己是怎么出现的又是怎么离开的,他的心底忽然一阵发寒:她莫不是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见柯醉沉着脸久久不出声,舒落微仔细想了想,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愈发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就是你啊,那日在翠微山我走得匆忙,一不小心撞到了你,你忘了?”

    “原来是那天……”柯醉松了口气,晃着扇子道:“那日你撞了我就匆匆忙忙跑了,我哪有时间细看啊。”

    “可我却见了你不止一次。”舒落微眨眨眼睛,露出狡黠的笑意,“下山的时候我瞧见你正和那个算命先生走在一起,你们俩以前是不是城南摆摊算命骗人的?”

    司命当初为了提点一下舒落微的确跑到城南摆了个算命摊,不知为何舒夫人并未照原定的日子去上香,所以他们俩人不得已当了好几日的算命先生。凡间的命格两人的确知道的一清二楚,可又不能说出一个字来,每次遇到来算命的人就只能蒙混过关。那些敷衍的话虽不是金玉良言,但也与实际不差,怎么到舒落微口中就成了骗人了?

    柯醉面皮有些尴尬,拿起折扇咳了一声道:“什么叫骗人?算命也算个正当职业好吧!”

    舒落微忍住笑意摆出个十分正经的表情,起身挽袖为柯醉斟了杯酒,轻声道:“那些东西我也是听人说的,今日亲眼见了先生的过人本事,我自是再也不会相信他们的胡话。”

    停顿片刻,舒落微双眼放光地看向柯醉,“不知先生能不能算出一个人何时有灾难,又该如何避免?”

    柯醉呛了口酒,咳了半晌才瞪着眼睛看向舒落微,一脸被雷劈的感觉,“不能,不能,不如你就把我当成城南的骗子吧。”再这样下去,我迟早会被你坑死!

    舒落微仍不死心,接着问道:“那你能不能窥探一个人的踪迹?比如今日他在府中休养,明日他去了哪个酒馆喝茶……你放心,我绝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柯醉捏着酒碗,一脸幽怨地看着她,双唇紧闭就是不肯出声。

    舒落微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若是不肯帮我,我就去向老爷告状,说你在城南和一个算命先生狼狈为奸,坑蒙拐骗。”

    柯醉哭笑不得地喝了口酒,吊了她半天才慢慢悠悠地答了声“好”。

    柯醉本做好了每日都被舒落微骚扰的准备,结果回府几日都未见她的身影,倒是关于祁泠煜的事情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

    祁泠煜遇刺的第三日就带伤入了宫,不等宫人进去通传,他二话不说就“噗通”一下跪在殊正殿外不停地磕头。祁泠煜胸口上的新伤未愈哪里能做出这么大幅度的动作,接连磕了几下头,伤口就崩裂开来,红艳艳的血将他身上的月白衫子染了一大片。

    皇帝本来正和大臣在殊正殿议事,听到太监通传的消息立即匆匆忙忙地出了殿,几位大臣自然也跟在身后。

    几个人刚出去就听见以头抢地的声音,一声一声相当沉重。祁泠煜惨白着脸一面磕头一面道:“恳请父皇赐儿臣王爷封号,儿臣愿固守边疆巩固国土。”

    他的声音四平八稳,没有半分虚浮之象,但传到一众大臣耳中颇有些惨烈的味道,连带着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几分同情。

    皇帝年岁渐大,立太子一事早就被提上日程,而祁泠煜这时候跳出来主动请求赐封王号,远离京城,不正是表明了自己愿意主动退出王位之争吗?这个请求若是在别的时候提出来倒能表明祁泠煜志向高远,不慕名利,但前几日刚发生了被刺事件,他又是负伤而来,其中深意肯定引人遐思。

    皇帝虽一直记恨着太后与祁泠煜之母,但骨肉亲情也是无法割舍的。此时瞧着自己儿子身上扎眼的血迹,他也是十分心疼,于是连吩咐身边人将祁泠煜扶起。

    祁泠煜抬手制止了太监的动作,在大殿之外跪的笔直,“皇祖母离世前曾与儿臣彻夜长谈,儿臣愚钝虽不能完全理解祖母的一片苦心,但时刻都牢记着祖母的教导。她告诉儿臣财产权势不过过眼云烟,死后带不走一分一毫。人活着最重要的就是平安快乐,娶一个喜欢的姑娘,过喜欢的生活,平淡一生便足够了。”

    “祖母说她这一生最错的就是婚姻,为了防止儿臣步她的后尘,祖母临终前特意留下一召婚书,说若是儿臣以后真的喜欢上哪家姑娘便以此婚书迎娶。祖母之苦心儿臣当时未能理解,直到前日遇刺生命垂危才猛然醒悟。”

    祁泠煜俯身磕了个头,坚定道:“儿臣此生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平安顺遂,还望父皇成全。”

    皇帝一生顺遂,就连皇位都不费吹灰之力就坐稳了,若非要说出一点不顺心的便是婚姻。当祁泠煜谈起先太后对婚姻的悔悟时,他心中自是百感交集,再看向祁泠煜是又多了几分慈爱。

    皇后这些年不**分,他一直都清楚,但一个人若真是深爱了,对方的缺点与瑕疵都会变得微不足道。对于皇后争风吃醋,提拔娘家等等做法,他都是置之一笑,年轻的时候欠了她太多,这时候总要补偿一下。

    可是皇帝忘记了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人,权力也可以改变很多人,当年那个无依无靠的单纯女子早在几十年的沉浮中变成了一个杀伐果决,心机深沉的妇人。她有美貌,有野心,有手段,早就可以不再依附男人生存了。

    祁泠煜遇刺的消息传出后,皇帝猛然惊醒了,就算他再不愿意相信,还是不得不承认,残害长子的人就是谁在自己枕畔的女子。

    当年太后为了让新帝迎娶孔家女儿,以皇位相逼令他不得不放手。他记得很清楚当时太后答应过会善待那个女子,可后来守边的将士却在攻打羌族时发现了她。还好她足够聪慧及时拿出了两人的定情信物,还好那个将领和他是旧识,不然两人将永远无法重逢。

    后来他一直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里,并未在意她是如何流落羌族,又是如何得以幸存,那是她的伤口,她不愿意提,他便下令禁止公众讨论此类事情。那时候,他已经有足够的能力护她周全。

    可是他还是听到了关于她在羌族的各种经历。她作为奴隶被贩卖到边疆,她被来犯的羌族掳到异国,她凭借自己的美貌和才能得到羌族大将的赏识,她一步步爬上王妃的宝座……

    他听后很生气,也很嫉妒,但更多的是心疼,所以重逢之后他会满足她所有的要求,恨不得将整个天下都给她,一步步的纵容终于铸成了今日的局面。

    皇帝紧紧合上了手掌,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痛楚,他永远忘不了暗卫通报刺客为羌族人的那一刻,他的心仿佛死去,明明心爱的女子就在眼前,却已经隔了千山万水。

    思绪流转间,祁泠煜又俯身磕了好几个头,胸口上的伤似乎更加严重了。

    皇帝无力地摆了摆手道:“便依你所言,福安替朕拟旨大皇子祁泠煜品行端庄,淑质英才,特赐其荣安王封号,暂住长安府。再命工匠立即着手兴建荣安王府,册封之礼前务必完工。”

    祁泠煜躬身叩首,朗声道:“儿臣多谢父皇成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垂手看了他一眼,想要出口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只闭上眼缓缓道:“天寒湿气重,煜儿还是留在府中好好休养吧。”

    祁泠煜的一双眼沉了沉,终是语调平静道:“谢父皇关怀。”

    福安扶着皇帝转身离开,几位大臣纷纷上前跪拜新晋的荣安王。

    祁泠煜撑着地咬牙占了起来,俊黑的眸子一斜落在众人或真或假的笑脸上,听着此起彼伏的恭喜声,他甚至有种解脱的感觉。

    可是宫廷深深,皇权之争又岂会因他一个小小的让步而休止,那个用尽心机取他性命的女人仍旧在虎视眈眈,而他的父亲却选择了视而不见。

    转身的时候,祁泠煜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百层白色石阶上,强稳住身形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朱檐红瓦之外,重重宫闱之上,一轮红日正缓缓下降,残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

    皇帝的圣旨是第二日送达的,那时他刚换完药,脸色因疼痛而一片虚白。福安颁完旨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临行前还是回头道了一声:“其实皇上还是很惦记王爷的。”

    祁泠煜听罢心跳有一瞬间的停滞,但转眼又恢复如常,沉声道了声谢。

    惦记又如何,他终究不是皇帝捧在心尖上养大的孩子。

    祁泠煜独自站在正殿前的回廊上望着陆续离开的宫人背影,久久不曾移动。

第四十七章 琴瑟和鸣

    穿堂风呼啸而过,卷起他宽大的衣袍,似乎整个人都要被吹散了,卫远看着心生不忍,终是上前一步道:“外面风大,主上回房吧。”

    祁泠煜轻咳一声,仍是没有回头,半晌才传来他虚弱的声音,“你说皇上究竟有没有把本王当做儿子看过?”

    一个“皇上”听得卫远心里发酸,一个人究竟有多难过才回连父亲不都愿称呼了?

    “方才福安公公也说了,皇上其实还是很惦记王爷的。”

    说完卫远都觉得心中憋着一口气,自己的父亲对自己好不好却需要一个外人来提醒,这是什么道理?自祁泠煜十六岁离宫,皇帝便在未过问有关他生活的任何一件事。寻常男子二十就已经婚配,娶妻生子过上温暖自足的日子。而祁泠煜今年已经二十又四,竟无一人过问他的婚事。

    他就像一个被世界抛弃的人,除了独自隐忍生存,再无他法。

    “皇上还惦记着我。”祁泠煜自嘲地冷笑一声,转身像后院走去,“你替我向孟家传信,三日后我要约孟仟语到翠微山赏桃花。”

    主子这是要行动了?

    卫远一愣,连追了上去,“主人当真要与孟家结亲?”

    见祁泠煜停下脚步,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卫远硬着头皮继续道:“其实主人没必要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若是结亲的话,舒家不必孟家差,何况……奴看得出来,主人是喜欢舒家小姐的。”

    祁泠煜隐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脸上却没有半分变化,“今日的话本王全当从未听过,再有下次,定不轻饶。”

    卫远还想再言,但瞟了一眼他铁青的脸色还是把到口的话压了下去。

    “人生在世,何时能如意呢?”祁泠煜留下一句叹息,拂袖离去。

    在舒落微第十次搬来从各处搜罗来的美酒时,柯醉终于答应她说出祁泠煜的下落。

    “翠微山?”舒落微将酒坛子往桌上一扔,眉头皱得极深,“他身上的伤才刚好就跑到城南爬山去了?柯醉你莫不是在诓我吧?”

    柯醉连将酒坛抱在怀里,斜了她一眼凉凉道:“不信你就别去。”

    “若是让我发现你骗了我……” 舒落微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勾唇一笑道:“我就让人把这就全都搬到池子里摔了。”

    恶毒啊恶毒!

    柯醉横了她一眼,十分霸道地一脚踏在石凳上,狠狠道:“你若是敢扔,我就让你再也见不到祁泠煜!”

    “开玩笑的,嘿嘿嘿……”舒落**着柯醉胡乱笑了几声,摆摆手扭头就跑的无影无踪。

    柯醉回头看了眼摆得整整齐齐的一排酒坛,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我不愿看你一步步泥足深陷,所以只好用这种残忍的方法让你死心。

    朝暮,希望你不要怪我。

    柯醉想得没错,舒落微虽然十分怀疑其言语的真实性,但还是回到幽兰居换了身男装偷偷溜出了舒府。

    春日到翠微山上香的人很多,舒落微顺利地拦了辆马车到达山顶的时候还未到中午。与她同行的是一对年轻的夫妻,两人成婚两年还未有子嗣,此次上山便是为了拜一拜送子观音。

    舒落微本来打算直接走过寺庙,先到当初偶遇到祁泠煜的芙蓉花林寻人,结果那对小夫妻非拉着她入寺庙内吃一顿素斋。

    寺庙内经常有达官贵人来上香,香火钱自然少不了,因此寺内准备的素斋虽种类不多,但每一种都极其精致,糕点茶品瞧着比皇宫中的御制品还要好。

    舒落微喜爱吃零嘴,正餐未动就端着盘绿豆糕吃了个尽兴。

    一旁的女子瞧着她贪吃的模样忍不住调笑道:“我还是头一回看到一个男子如此喜爱吃甜食,这模样倒像极了我家中妹妹。”

    “咳咳……”舒落微被她那句“妹妹”惹得噎了喉咙,连磕了几声都未咽下去,憋得脖子脸通红。

    “你啊,说话都不注意着点。”男子嗔了女子一眼,连抬手为舒落微倒了杯茶,不好意思道:“来喝口茶,良儿她调皮惯了,你别放在心上。”

    舒落微接下杯子仰头喝了一大口,结果绿豆糕没有咽下去倒是被茶水哭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这……这……”舒落微捏着杯子简直欲哭无泪。

    叫良儿的女子“噗嗤”一笑,伏在桌上半晌没有抬起头,“还说我呢,你这人更坏。”

    “那个……”男子挠挠头将一碗清汤面推到她面前,强忍住笑意道:“要不你吃碗面?”

    舒落微最终还是捏着喉咙将绿豆糕咽了下去,又苦着脸喝了一大口热茶才缓过劲来,“二位慢慢吃,再下先行一步。”

    不等两人阻拦,舒落微撑着桌子逃似的溜走了。

    前院三三两两的香客一路调笑着往庙里走,多数是年轻的小姐丫鬟,个个都面带春风,笑如花。

    前几年舒落微跟着母亲来上香时所见的香客大多是拖儿带女的老人,今日怎么净是年轻女子?舒落微偏头一瞧正对上庙中月老笑眯眯的眼睛,这月老像摆在侧殿中央,雕像身材与常人无异,一头白发满脸笑意,沟壑丛生的手上还握着跟红线,当真是栩栩如生。

    舒落微对着月老像看了许久,最后还是忍不住走进去上了根香。虔诚地跪在月老像前时,她满脑子都是祁泠煜。

    若是你真如她们所言那般灵验,就发发善心全了我这段姻缘吧。

    上完香,舒落微红着脸在一众女眷的注目礼下溜出了寺庙。

    阳光正盛,远处连绵的山坡上一层金光一层绿叶,花花绿绿,瞧着极为晃眼。舒落微伸了个懒腰,沿着跳僻静的小路朝庙后走去。

    芙蓉花树不在花期,空荡荡的林子里连只飞鸟都无,肥厚的绿叶在风中“沙沙”作响,舒落微绕着花林走了一圈到了之前举办诗会的八角圆亭中。

    圆亭内白色理石十分光洁,滑溜溜的石面甚至泛着层光,同色的石桌上摆了一套茶盏,其中一个白玉杯中还撑着清茶。舒落微上前看了一眼,茶水已经完全冷掉了。

    既然东西都未收走,说明人还在山上,只是这茶具的主人会不会是祁泠煜呢?舒落微手里攥着一个空空的杯盏,目光落在另一个盛了半盏茶的杯子上。一对杯子,莫不是两人出游?

    舒落微的脑海里自然浮现出静兰湖中祁泠煜将孟仟语抱在怀里的情形,不知为何,只要发觉祁泠煜身边有了别的女子,她就会自然地想到孟仟语,然后心中的嫉妒像野草一样疯狂滋长。

    “祁泠煜,你个花心大萝卜!”舒落微咒骂一声,提起茶壶倒了杯茶,仰头一饮而尽。茶果然是凉透了的,冰冷的茶水从喉头滑到胃里,冰的她一个激灵好似在一瞬间便清醒了。

    饶是茶水凉透,她也能准确无误地辨认出这茶是祁泠煜亲手泡的。那日在梅园尽头他也泡了同样的茶,只可惜她被他的一句话气得乱了心绪,没有来得及细细品尝。这回是她第二次喝了,品味起来却还是如此不尽人意。

    舒落微苦笑着放下杯子,抬步出了圆亭。

    亭外是一条碎石铺成的小路,蜿蜒的小路顺着山势从封顶一直蔓延到低谷之处。舒落微站在山顶的一块巨石上往下看,葱葱绿意中一片粉霞突兀地传入眼底。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舒府里的桃花早就纷纷凋零,生满了嫩绿的叶,而眼前的一片桃林却开得正盛。朵朵粉霞挂在山巅如同飘在天边的云,晃晃悠悠将整座山都染得多姿多彩

    舒落微难掩心中欢喜,一路小跑着往桃林跑去。山路崎岖,虽有人特意砌出一条较为平整的路途,但还是有凹凸不平的石块拦路。舒落微只顾着看眼前的桃花,脚下不防被石块绊倒,结结实实摔在了石头堆里。

    尖锐的疼痛透过厚厚的衣衫传入肌理,舒落微闷哼一声,手撑着地半晌没有爬起来。

    桃林深处忽传来一阵婉转的琴声,那乐声空灵飘逸,如山间枝头黄莺的清脆鸣声,又如同初春冰泉初化的叮当声,一声一响入耳动心,听得人一阵心驰神往。

    琴声响了片刻忽然一顿,接着便传来女子哀婉缠绵的歌声,所唱正是一曲《鹊桥仙》。

    舒落微听到那歌声时呼吸一滞,连抬起头寻找声源。

    繁盛桃花处最先入眼的便是祁泠煜的一袭白衣,那宽大的白袍如同教坊舞女手中灵动飘逸的一段白练,他腰身一动衣摆翻飞,他手臂一挥宽袖翩然。一把青色长剑在他手中如灵蛇般在空中飞舞,穿破呼呼风声,挑乱簇簇桃花。残瓣纷纷扬扬扫过他如画的眉眼,将那袭白衣染得如梦似幻,当真是“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舒落微如痴如醉地望着他舞剑的身姿,待乐声听了才醒得收回目光,朝琴声处望了一望,抚琴的人正是孟家千金。那一颗温柔的心在看到孟仟语眼角眉梢温柔的笑意时,瞬间结成了冰。

第四十八章 深情错付

    “‘结同心尽了今生,琴瑟和谐,鸾凤和鸣’,煜哥哥可曾听过‘琴瑟和鸣’的故事?”孟仟语放下瑶琴,身姿蹁跹地走到祁泠煜面前,白皙的脸上带着一抹娇艳的红,“仟语愿做那抚琴的女子,为煜哥哥奏一声的曲。”

    孟仟语的声音娇媚如水,带着少女的清脆,又带着女子的娇羞,即使不看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也足以吸引了时间所有男子的注意力。

    舒落微听着她的声音,望着她曼妙的背影,身体里的温度像是被山间空旷的风一点一点抽离,连呼吸都似乎渐渐冻成了冰块。她像个落了水的人,死死地盯着祁泠煜的脸,生怕错过了他脸上每一丝细小的变化。

    听到面前人深情的告白,祁泠煜冷峻的脸有一瞬间的动容。眼前那双柔媚多情的杏眼,眼波流转间如一泓秋水暗动,一顾一盼勾人魂魄。祁泠煜定定地望着那双漂亮的眼睛,脑海中却浮现出另一双灵动如兔的眼睛,心底的悲凉刹那泛滥成河。他轻轻闭上眼,竟不忍心再看。

    “煜哥哥。”孟仟语又低低唤了一声,眸瞳之中含了几分隐隐的期待。

    祁泠煜收回思绪,脸色已经恢复正常,睁眼看向她时眼中再没有一丝波澜,“今日约你出来正是为了这件事。”祁泠煜的声音突然变得极其温柔,“仟语,你可愿意嫁为我妻,陪我走完这漫长的一生。”

    你可愿意嫁为我妻,陪我走完这漫长的一生。

    舒落微瘫在硌人乱石上,耳边一直回想着他温柔似水的声音。这样的场景她曾幻想过无数次,在草长莺飞的春日,祁泠煜一袭白衣,眉眼带笑地朝她伸出手,薄唇轻启道:“落微,我来娶你回家。”

    如此温柔,就如同那日在静兰湖中他紧张而又温暖的怀抱。

    舒落微没有听到孟仟语的回答,她像个失了心的人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沿着山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桃林的尽头是万丈深崖,不知是不是冥冥中自有神明指引,舒落微踩上崖边最后一块岩石时陡然惊醒了。

    崖下有呼啸的风如无数把刀迎面刺来,舒落微捂着发疼的脸,终于落下泪来。

    祁泠煜受伤的那几日她一直缠着舒浩南,让他将关于祁泠煜的所有事情都翻个底朝天。四岁母亲被废,五岁夺父之女诞下一子同时登上后位,八岁母亲在病痛中凄惨离世,十六岁离宫自立门户,二十四岁主动请旨成为荣安王。祁泠煜短短的人生就比画本子上的传奇故事还要精彩。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身份,备受冷眼与欺辱的童年,看破权谋争斗的少年,深谋远虑步步为营的青年。他就像一座山,沉稳的外表下藏了太多不为人知的辛酸。

    听了舒浩南的陈述,她更加心疼祁泠煜了,若说之前是爱屋及乌的护短,现在就是感同身受的苦楚。

    如果一切的阴谋诡计都是皇后一手策划,那么她希望最后走上胜利的人是祁泠煜。不是为了登上皇位后的滔天权势,而是为了能给他一个历尽千帆逢春风的机会。

    余生漫漫,她不希望他永远都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

    她问过舒浩南为什么父亲会将她许配给祁泠逸,在她眼中父亲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物,这样的人怎么会为了拉拢权势牺牲自己女儿一生的幸福?

    舒浩南听后无奈地对她叹了口气道:“你知道世上最了解皇上的人是谁吗?是我们的父亲,他们二人自小相识,感情深厚,是君臣,更是知音。父亲知道皇上心中愿意将江山交到哪个儿子手中,也早认清了自己该站在哪个阵营当中。如若不然,朝中结党营私之风盛行,必将引起大乱。”

    舒浩南静静地看着她,相似的眉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惜,“落微,父亲不是不爱你,而是他将天下太平看得比任何事情都重。”

    那时舒落微才明白,原来父亲归附于皇后只是因为皇帝早在心目中定好了太子的人选原来祁泠煜从一开始就失败了。

    她想起了那个对着她笑得眼角起了褶子的男人,总觉得一切都可以挽回的。所以她费劲心思入了宫,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御前伺候的宫女太监身后,笑着讨好那些平日里只能卑躬屈膝的奴婢们,只为了打听到皇上的喜好。

    皇上喜欢喝用清晨露水烹的茶,饮酒时喜欢用江南上好的裂痕瓷,不喜爱甜食嗜辣,下雨时心情会不好常躲在御花园独自饮酒,寝殿里不喜欢焚太重的香……

    每一条每一项舒落微都会用笔仔细的誊抄下来,遇到可以投机取巧的便用朱砂标记出来,抄完了整整两页纸,直到宫女太监无话可说了她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躲在舒府的房间里,她看着皇帝的喜好想了许多讨好的方法,从日常饮食到出行住宿,甚至连未来两年的寿礼都想了个明白。

    舒落微想得很清楚,就算祁泠煜自小都和皇帝不亲近,但毕竟是血亲关系“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看到儿子为自己做那么多事,铁打的心也该融化了。只要皇帝能够同等地对待两个儿子,舒落微相信,以祁泠煜的本事,成功地登上帝位不成问题。

    解决了最困难的问题后,舒落微便揣着纸条兴冲冲地到了长安府,可长安府外的围墙竟然加高了数尺,任她翻墙的本事再高也是过不去的。从正门进去时,侍卫次次都会将她拦下,用的理由都一样:王爷不在府上。

    别无他法,她只能回到舒府讨好柯醉,一坛一坛的美酒送过去,好话堆了一箩筐,最终却得到这样的结果。

    她在山顶独自流泪,他在桃林抱得美人归。

    舒落微掏出怀中被揉得皱巴巴的纸张,不断滚落的泪滴将曾经怀着无数期盼写下的蝇头小字染成墨黑的一团。她低头瞧着密密麻麻的字体,忽然笑了,凄婉的笑声杜鹃啼血般回荡在空旷的山林,令听者忍不住心惊胆战。

    祁泠煜无意间看到舒落微落魄的背影,孟仟语仍靠在他的怀里吴侬软语,他的心却随着那一抹淡淡的紫色越飘越远,一声娇滴滴的“煜哥哥”叫的他心尖一颤,等低头对上孟仟语含情脉脉的双眸,他的心中突然生出几分厌恶。

    他身边有那么多女子,只有两个叫过他“煜哥哥”,明明是一个简单的称谓,入耳来却有千差地别的感觉。他怔怔地望着孟仟语娇媚的笑颜,耳边全是舒落微 唤他的声音,“煜哥哥……煜哥哥……”,一声一声他仿佛能看到她呼唤时朦胧的泪眼。

    孟仟语仍在仰头看他,精致的脸蛋上染出几分不满,“煜哥哥,你到底在想什么?”

    祁泠煜猛然一怔就,竟失手将人一把推开,不等孟仟语发难,他又连忙解释道:“忽然想起还有件大事未做,本王让卫远先送你回去。”

    孟仟语闷头紧锁,心中怒意渐生,但见他脸色实在有些张皇失措,又硬生生忍了下来,“不用了,你身上的上刚好还是让卫远留下来照顾你,我自己回去就好。”

    言罢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

    祁泠煜没有注意到她异常的神情,只若有所失地望着舒落微消失的方向。那天傍晚她喝醉了酒独自躺在悬崖边的情形又浮现在脑海,如此高的悬崖,如此渺小的一个人,他开始害怕起来,若是舒落微真的从崖上跳下去……,若是舒落微真的因为自己而心灰意冷……

    舒落微,你不能出事!

    祁泠逸攥紧了手掌,迈开步子向舒落微离开的地方追去。

    方穿过桃林耳边便传来凄厉的笑声,尖尖的,如同秋风过后悲鸣的鸟儿,让他止不住心痛。抬眼一看,她独自一人站在悬崖边,宽大的衣袍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飘扬的紫衣如同一只振翅欲飞的鸟,似乎随时都会投入悬崖,惨烈而去。

    “舒落微!”祁泠煜心中一痛,立即飞身朝她奔去。

    舒落微本对着手中纸张念念有词,突然听到祁泠煜悲的声音时,她心中巨震,小手一抖沾满泪渍的纸片跌落悬崖,她像个被抽了心智的疯子竟然转身去抓飘落的纸条。

    祁泠煜犹如一只展翅的巨鹰飞扑而来,最后却只能拉住她冰凉的指尖,“舒落微,抓紧我!”

    舒落微被吓傻了,苍白着小脸目不转睛地望着那片纸蝴蝶一样飘荡在空荡荡的崖间,最后彻底消失在葱茏的绿意中,再也看不到了。

    感受到手中的人不仅没有抓住他的手腕,反而失魂落魄地盯着万丈高崖,祁泠煜几乎是双目赤红地喊道:“舒落微!”

    舒落微被他的吼叫换回了神识,抬头看向他时竟发现他惊惶的脸上有了湿意,是因她而哭吗?她微微一怔,似乎是喃喃自语道:“祁泠煜,你哭了啊。”

    祁泠煜愤怒地瞪着她,宽阔的胸膛因气愤和担忧剧烈地欺负着,“舒落微,你怎么敢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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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朝醉暮介绍:
本书已完结,喜欢的戳,隔壁新书努力存稿中
凡世初遇,她是不可一世的相府嫡女,他是算无遗策的落魄皇子
勾栏瓦肆里的惊鸿一面,她义无反顾地踏上倒追之途
柯醉:哎!你追错人了!
朝暮:你不早说,回不了头了肿么办???
仙岛重逢,她是无忧无虑的游散小仙,他是为妻寻药的痴情男儿
遥水河中他的舍命相救,令她再次红鸾心动
月神:谁说我不给你桃花!
朝暮:你这烂桃花,老子不要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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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欲昏朝醉暮度此生,奈何缘来缘去戏弄人
某女仙辛苦追夫,扑倒美男的故事,希望各位喜欢
ps:不要被正经的开头蒙骗了,女主很不正经的
昏朝醉暮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昏朝醉暮,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昏朝醉暮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