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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凉宵     昏朝醉暮txt下载     昏朝醉暮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九章 针锋相对

    舒落微也不客气,放下宫灯,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然后捞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可读过什么书?”老人终于放下茶盏进入正题了。

    宫里的老嬷嬷竟然跟皇帝的关注点一模一样,看来这皇宫还真是卧虎藏龙。

    “读过,街上各种画本子都读过。”舒落微回答的很坦荡。

    老人很淡定,听完她的回答表情变都未变,继续问道:“那我刚才念的诗你可听到了,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寒梅先春而开,望春而凋,一时繁华一时衰。这诗写的便是心中的愤懑难平,怀才不遇之气。”舒落微放下杯子,白皙的手掌摊在桌面上,素净的脸上难得有了认真的神色,“其实我倒觉得寒梅先春而开,望春而凋也挺好的,就像一个人年轻时潇洒不羁,肆意快活够了,即使到了晚年穷困潦倒也不枉为人一世了。”

    “你这说法倒是新奇。”老人神色早就松懈下来,眉眼中也添了几分慈祥。

    舒落微谦虚地摆摆手,“哪里是新奇啊,若是让爹爹听到这话非提着棍子揍我不可。”

    老人被她的表情逗笑了,眯着眼睛调笑道:“我可听说舒相最宝贝自家闺女,还舍得提着棍子打?”

    本来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被人当场拆穿,舒落微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这是夸张的说法,总之就是我那个爹爹古板得很,一有什么出格的想法就会立刻被他扼杀在摇篮里。”

    “是挺古板的。”老人点点头,似乎很了解的样子。

    “嗯?”舒落微起了疑心,仰头问道:“您认识我爹爹?”

    老人还未回答,远处忽传来宫女的呼喊声,舒落微连抓起桌上的宫灯,道了声告辞便匆匆往回走去。

    老夫人又倒了杯茶,握着温暖的茶杯,静静地看着舒落微飞扬的裙角,布满褶皱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意。

    梅林一侧是一条名作璧瑶池的湖,湖畔与梅林之间修了个通体雪白的圆亭。宫女便在圆亭外烹了茶,然后端到圆亭内白色理石桌子上。

    舒落微不太喜欢饮茶,只端了个杯子倚着冰凉的栏杆发呆。

    璧瑶池里本种着一池的荷花,但此时正是寒冬,满池荷花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根残柄。不过湖水里还养了许多金鱼,栏杆旁的宫灯一照,不少红色鲤鱼摇头摆尾拥到一处,红色的鱼鳞被灯光照得闪闪发亮,看起来也十分有趣。

    舒落微一低头正好看到跳出水面的小鲤鱼,心中一喜,连放下手中备战,扶着栏杆便伸手去捞。

    那些鱼平日里被人逗玩惯了,舒落微猛地将手伸入水中竟也吓不到它们,一条条柳叶大小的鱼儿在指缝间穿来穿去,惹得她手心像被猫挠了一样,痒得厉害。

    “舒大小姐这病好的可真快,方才连站都站不好了,这会儿居然就能躲在梅园逗鱼了。”

    浓浓夜色里,孟仟语提着盏宫灯从璧瑶池的另一从缓步走来。

    舒落微立即收回逗弄鱼苗的手,摆正了姿态,捞起个杯子神态悠闲地等待那个见过两次面却又十分不相熟的女子走来。

    等孟仟语将手里的灯盏递给宫女,独自一人走进圆亭时,舒落微挽起衣袖,抬手倒了杯茶,不疾不徐道:“难道姑娘生了病就会一直闷在屋子里不出去透气?我跟你说这样可不行,前几日我还听城南的老大夫说谁家千金生了病,日日闷在府里,结果越病越重,落了个回归黄泉的下场。”

    言罢,又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所以说病还是需要养的,多出来透透气,心情好了病自然就养好了。孟小姐,你说是不是?”

    孟仟语站在栏杆前瞪了她一眼,没吭声。

    舒落微自觉无趣,又捞了个空杯子,自顾自地倒茶。

    等几个杯子都倒满了,她敲了敲桌子,将杯子往孟仟语面前推了推,“喝吗?不喝的话让宫女倒了,若是没别的事,我就不奉陪了。”

    孟仟语神色倨傲地望了杯子一眼,正欲开口讽刺,眼神不知落到何处脸上表情突然变了。

    “舒落微那日抢我花灯的男子是不是?”

    孟仟语突然往前走了一步,精致的脸上写满了轻薄的笑意,“堂堂相府嫡女就靠这种下作手段吸引别人的注意力?”

    “你在说什么?”舒落微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即使那个男子是我又如何,花灯是我猜灯谜得来的,何来抢不抢一说?”言罢,语气一顿,舒落微轻笑出声,“孟小姐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舒落微虽无才情无大志,但喜欢的是正儿八经的男子。莫不是孟小姐自己有什么问题?”

    孟仟语被气得双颊通红,不停地深吸气压制住体内的怒火,“你才有问题!我何时说过你是为了我才演了那出戏?你究竟看上了谁还非要人点破吗?”

    舒落微总算明白了,孟仟语特意过来阴阳怪气地同她置气,不就是因为方才殿前的事情么?

    她对祁泠煜的确有些别样心思,但也仅仅是因着那一点外貌的优势。若是真要说她舒落微为了个男人费尽心思,简直是令人笑掉大牙。

    舒落微扬起眉毛,不屑地看了孟仟语一眼,脸上讥诮的神色更甚,“孟仟语你怕是糊涂了吧。难道你喜欢的男人就是天下第一好?哪个小姑娘靠近他一点就是爱到无法自拔?就算别的女子这样,我告诉你,我舒落微绝不稀罕!”

    冷笑了一声,她又继续道:“更何况祁泠煜他既不是你的丈夫,又尚未有了婚配的女子,别人怎么就不能接近了?树上的麻雀还知道叫两声求偶呢,怎么到你这单身男女见个面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了?”

    孟仟语早气得一双眼都红了,可偏偏不能发作,修长的手指狠狠地攥着块手帕,骨节处都被握得发白,“好啊,你的意思是你看不上大皇子?”

    话已至此,舒落微也懒得理她了,只淡淡笑了笑,冷冷道:“我为何要喜欢他?就因为他生得好看?我同你说了吧,天下男人模样好看的多的是,可像他那样风流的还真没有多少!”

    说言,舒落微转头气哄哄地走了。

第二十章 父母之命

    等出了圆亭夜风吹上头,她才恍然觉得自己的情绪似乎过了。

    她与祁泠煜不过是几面之缘,虽说不太相熟但以方才那种语言评价实在是失了分寸,何况对着的还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女子。

    舒落微拍了拍心口,深吸一口气,逐渐冷静下来。

    话都说出口再后悔也没用了,反正她与祁泠煜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面,在心里默默给他道个歉也就算了。

    不料舒落微刚宽慰完自己,一抬头就看见站在梅园之中的祁泠煜。不知是不是宫灯太过明亮,他身上的一袭白衣竟如同镀了一层月光般皎白,亮得几乎刺伤人的眼睛。

    舒落微被他吓了一跳,脚步猛地停下。

    言多必失,真是言多必失,舒落微骂了自己一句,耷拉着脑袋不敢面对祁泠煜直白的目光,心里暗暗猜测他是否将方才的话听去了。

    两个人相对无言地站了好一会儿,舒落微终于受不了了,飞快地抬头点了下头,迈开步子就要往一旁走。

    “我在你眼里就是那么不堪吗?”

    祁泠煜突如其来的质问令舒落微生生停下了脚步,他还是听见了。

    “我……”舒落微抬起头想解释一句,可触及到他冰冷的目光又胆怯地低下了头,一双红唇抿得紧紧的,固执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久久得不到回应,祁泠煜轻笑一声,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你说的不错,像我这样的男子的确不值得人喜欢。”

    舒落微再次抬起头,想要争辩一句不是的,却又听他说:“你若是真有如此远见,最好连祁泠逸也不要嫁。离皇宫远远的,这里不属于你。”

    舒落微本能地回了一句:“谁要嫁给祁泠逸了!”

    可回完就心虚了,有些事情哪是一句不愿意就能解决的,就算她不愿意嫁,也要舒家乃至皇帝皇后同意啊。

    祁泠煜显然早就料到这一层,听了她无力的争辩只轻轻摇了摇头,“不要嫁给祁泠逸,你会后悔的。”

    留下一句话,祁泠煜转身走了,月白的长袍逐渐消失在梅林夜色中。

    舒落微呆呆地望着被风吹动的树影,心里沉甸甸的。

    她总觉得自己无忧无虑的生活快要到头了。

    舒落微又在梅园吹了一会儿风,舒夫人身边的如意便跟着之前的那个老宫女找了过来,说是宴会已经结束,她们该打道回府了。

    舒落微不疑有它,跟着两人原路回了沁园阁。

    还未走进院子远远就听见皇后的笑声:“你就放心吧,落微那孩子的个性跟逸儿差不多,虽然淘气了点,但识大体啊。一定不会惹出什么祸事,就算有那还有本宫担着呢,定不会委屈了她。”

    “有娘娘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舒夫人也笑了,“不过落微确实太过淘气,若是入了宫,还希望娘娘多监督着她学习规矩,莫乱了礼数。”

    皇后热络地拉住舒夫人的手,和气地拍了拍手背道:“你就放心吧,我一定将她当做自己的女儿养着。”

    舒落微的心随着两人的话语沉入谷底,自己担心的是终于发生了。

    情窦初开时她特意捧着诗经细细读了一遍,对于之中一篇记忆尤深,其诗写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锨兮,赫兮喧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她认为自己要嫁的男子定是如芝兰玉树一般,令她一见倾心,自此天高水长再难相忘。

    显然祁泠逸并不是那一种。

    其实她并不讨厌祁泠逸,一是祁泠逸并非五大三粗的纨绔子弟,二是他们志趣相投,性格合拍。两个人凑在一起虽然经常吵闹,但的确是乐趣不断。

    可若是要她嫁给祁泠逸,又觉得无法接受。在她眼中,祁泠逸不过一个饮酒作乐的朋友,谈天说地,游戏人生可以,但诗情画意,你侬我侬的情形,她实在是想不出来。

    可眼下的情况她并不清楚究竟发展到了哪个地步,只能沉住气走一步算一步了。

    舒落微哀叹一声,摆出个轻快地表情走到母亲身边。

    两个妇人正聊得开心,一见舒落微来了都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皇后笑着朝舒落微招招手,脸上慈爱无限,“过来让我看看你的气色好些了没有。”

    舒落微乖巧地走过去,将一双手放到皇后伸出来的掌中。

    被那冰凉的手指一刺,皇后当即将人拉到身旁,关切道:“这孩子手怎么这么凉?”然后偏头吩咐两个宫女:“去再添些炭火来。”

    “不用了。”舒落微摇摇头,对着皇后甜甜一笑道:“我打小身子温度就低,不碍事的。”

    “对对对……”舒夫人在一旁附和道:“她那手就跟冰碴子一样,穿再厚都没用的。”

    皇后尤不放心,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好几下,“这可不行,以后嫁到皇宫了,可要让御医好好调理一番。”

    舒落微佯装惊讶,睁大了一双眸子盯着皇后问道:“嫁到皇宫?”

    “对,今日本宫与你母亲叫你过来正是为了商量你与逸儿的婚事。”皇后凤目微扬,脸上忽显露出几分严肃,“落微你觉得这桩婚事怎么样?”

    儿女的婚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后特意叫她过来商量已经是大大尊重了,可她仍觉得心里难受。

    回头望了望母亲脸上警醒的神色,舒落微强压住心中情感,摆出一个天真的笑意对皇后道:“落微年纪还小呢,现在成亲是不是早了点?”

    皇后本以为这丫头会拒绝,没想到她是在担心年龄的问题,顿时又飞了她一眼,嗔怪道:“怪不得你娘说你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呢,都十七了,若是放在平民百姓家孩子都会爬了,还谈什么小不小的。而且逸儿那孩子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了。”

    舒落微的呼吸滞了滞,仍旧人畜无害地望着皇后娘娘笑,“可是我和二皇子不熟啊!”

    “你忘了,你哥哥成亲的时候逸儿还去了呢,还有前年寿宴他不是带着你在皇宫玩了半日?”皇后循循善诱,“就算这都不熟,成了亲不就自然熟悉了吗?”

第二十一章 太后病重

    “呃……”舒落微表情一僵,实在找不出反驳的话了。

    皇后瞧着她不太自然的反应,心中生疑,“你是不是不喜欢逸儿啊?”

    “不……不是的!”舒落微连连摆手,生怕再惹出其他麻烦来。

    舒落微话音刚落,院中忽传来一阵笑音:“让我瞧瞧是哪位姑娘喜欢我啊。”

    祁泠逸面带春风,眉眼微扬,大步走了进来。

    舒落微瞧着他一脸兴味的表情,脸腾地红了起来。

    “逸儿来了啊!”皇后高兴地招招手,将祁泠逸也叫到了跟前,“我和落微正聊到你呢,正好你也来了,我就借这个机会问问你的意见。”

    皇后凤目微眯,又露出那种老谋深算的表情,“你喜不喜欢落微这丫头?”

    舒落微涨红着脸,偷偷对祁泠逸比了个“不”。

    祁泠逸看到她的口型,唇角一勾笑得如同一只狡猾的小狐狸,“喜欢啊,落微妹妹如此聪明可爱,怎能不喜?”

    哇!舒落微简直想扑上去挠花了那张幸灾乐祸的脸。

    “胡说八道!”

    舒落微刚吼了一声,身后就传来母亲严厉的声音:“休要胡闹,我看你就是太任性!”转而又摆了笑脸,对着皇后解释道:“落微现在还是孩子心性,嫁到皇宫怕是会让娘娘不少操心。”

    皇后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舒落微,脸上也一直挂着丝笑意,瞧着挺令人惊悚的,“落微啊,你实话和本宫说了,你是不是不想嫁给逸儿?”

    舒落微特别想点头,但望着她的表情就梗着脖子不敢动了,“婚姻大事,关乎一生,落微不想匆匆将自己交付出去。若是要嫁也要嫁给一个相熟的男子,日后的生活才能平安顺遂。”

    见皇后没有太大的反应,舒落微接道:“就像陛下与娘娘两个人情投意合之后喜结连理,数十年都能够恩爱不移,成为大祁的典范。落微不才也想拥有一段这种彼此真心交付的姻缘。”

    “你啊。”皇后被她说得动容,伸手将人拉到身边,欣慰道:“逸儿能娶到你这般心思玲珑的妻子是他的夫妻。既然你们二人不相熟,那婚事缓一缓也可。”

    舒落微刚松了一口气,又听皇后缓缓道:“从今日起你就留在宫中住着吧。一来和逸儿熟悉一下,培养培养感情,二来早日适应宫中生活,将来过得会更舒服。”

    事已至此,舒落微无法反驳,只能苦笑着点头应了。

    皇后将舒落微安排在东院的弄月宫中,三间主宅加三间侧房连带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小虽小看起来倒是十分温馨雅致,更重要的是弄月宫和祁泠逸居住的嚣尘殿只是一墙之隔。

    好在皇后吩咐完就带着人离开了,并不打算干涉两个人的私交。

    舒落微将人送走后仍心有戚戚,这皇后太精明了,竟将她的后路堵得死死的,往后要推辞可就不好找借口了。

    不知是不是她忧思太重还是不太适应新环境,当夜舒落微难得的失眠了。

    第二日吃饭的时候她顶着个黑眼圈,精神相当不济,直接导致早饭也没吃好。

    一上午下来精神全无,就听见一屋子的叹气声。

    “一来就见你愁眉苦脸的,怎么了嫁给我是件这么忧愁的事?”祁泠逸不知何时进了弄月宫,靠着院子里的梧桐树,一脸兴味地打趣她。

    舒落微心里烦闷,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转身便要往屋里走。

    “哎!问你话呢,小魔女你就这么不愿意嫁给我?”

    “你个扫把星,一遇到你就没好事,要是真嫁给你了,还不被倒霉死?”舒落微恼了,语气自然不太和善。

    旁边的小宫女一听舒落微的话当即傻眼了,扫把星……她们不可一世的二皇子居然被人称作扫把星!可转眼看看,祁泠逸跟没事人一样,双眼微眯,笑得正开心呢!

    “这你可就冤枉我了,我每次出宫都没遇到什么倒霉事,偏偏碰上你就开始倒霉了,你说……”见舒落微面色不善,祁泠逸赶紧改口道:“估计是上天看不得我们交好,故意整人呢!”

    舒落微哼了一声,扭头进了屋子,连嘴仗都懒得跟他打了。

    祁泠逸摸摸鼻子,望望天,他真的沦落到被嫌弃的地步了吗?

    在宫女同情的目光里站了一会儿,祁泠逸觉忽然觉得自己日后的生活一定很凄惨,老婆还没娶到手就被关进了小黑屋,何其悲惨……

    祁泠逸还没伤怀够呢,孙诚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太后病重,生命垂危,几个亲人都守在床前等着见老人最后一面,眼下只差一个二皇子了。

    这样的大事祁泠逸自然不敢耽误,听明原委便迅速往慈明宫中赶。

    慈明宫外宫女太监跪了一地,正殿里又跪了个老嬷嬷。

    那嬷嬷是跟了太后多年的老宫女了,在宫中也算个德高望重的人物,平日里小宫女小太监见到她都要客客气气的。此时这位老嬷嬷正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发髻乱糟糟的,说话也断断续续,狼狈极了。

    “陛下明鉴啊,昨天夜里太后想要去梅园走走,我要便扶着她去。可太后非要自个儿走过去,说人多了太吵。奴婢拗不过她,就偷偷在梅园里摆好了热茶。可谁知道……”老嬷嬷抽泣一声,哭道:“谁知道太后昨日回来好好的,今日突然就病重了。”

    祁泠煜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脸色很难看,俊黑的眸子阴沉一片,瞧着有几分阴郁之气。

    皇帝听了老嬷嬷的话叹了口气,脸上全是无奈,人老了总会出些问题,这是躲也躲不过的。

    “罢了,罢了,你也别哭天喊地的了。”皇后开口打破了僵局,对身边的宫女道:“先把蔡嬷嬷带下去吧,这件事说到底跟她也没有多大关系。”

    老嬷嬷对着皇后连连磕了几个头,苍老的身子佝偻成一团,教人瞧着相当心酸。

    “昨晚太后何时回到慈宁宫的?”

    一直默不作声的祁泠煜突然发问,老嬷嬷被吓身子一抖,哆嗦了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地答道:“太后亥时才回来。”

    “亥时。”祁泠煜眉头皱的很紧,脸上的表情更难看了,“太后年岁大了,独自一人在外带了几个时辰,你这个做奴婢的就没想过去看一看?”

    说是疑问更像是斥责,不等老嬷嬷解释,祁泠煜再次发难:“昨日太后回来就没有什么异常的吗?昨日染得风寒怎么到今日突然发作了?”

    一连串的问题吓得老嬷嬷失了方寸,只流着泪一股脑地磕头。

    “奴婢真的不知道啊,昨日太后回来还说遇到个挺有趣的丫头,两个人在梅园聊了好一会儿,说话时太后还在笑呢,精神比之前都好。奴婢哪里料到会染了病啊!”

    祁泠煜显然不肯轻易松口,阴沉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老嬷嬷,犀利的眼神仿佛要将人洞穿了。

    这时候祁泠逸终于忍不住走了进去,自动忽略了祁泠煜能吃了人的眼神,急切地看向自己的父亲,“太后怎么样了?”

    他这一说几个人才反应过来:太后还没咽气呢!

    方才都得到消息太后身体发僵,呼吸困难,已经上气接不上下气,恐怕熬不过两个时辰了。

    几个人过来一看果然是这个情况,老人僵硬地躺在床上,两眼发直,胸腔剧烈地起伏,呼吸却十分浑浊,整张脸被憋得通红。那情形怕是随后都会咽气了。

    御医来了之后也是眉头紧皱,于是所有人都以为太后大限将至,药石无医了。

    但太后突然身亡总要给个原因吧,皇帝将服侍在太后身边的太监宫女统统叫了出来审问,第一个问的便是最为年长的蔡嬷嬷。

    于是便有了方才这一幕。

    皇后使了个眼色,两个小宫女立即将蔡嬷嬷架了出去。

    清净之后,几个人纷纷起身往卧房走去,没走几步,方才医治的御医就弓着身子退了出来。

    祁泠逸反应最快,连上前一步问道:“太后她如何了?”

    御医行了个礼才不急不缓道:“太后已无大碍了。”

    之前病重的模样可都看在眼里,这御医一来就轻而易举地治好了?

    皇帝不可置信地问了一遍:“治好了?”

    御医垂手沉声解释道:“太后只是喉咙里卡了一口痰导致呼吸不畅,再加上身子染了风寒,两症齐发看着才会如此严重。臣刚才已经施针引出了那口痰,再开一副治疗风寒的方子,吃了药想必就会更好得更快。”

    几个人皆松了口气,尤其是祁泠煜仿佛失了力气般,默然地扶撑着桌角,脸色却缓和了下来。

    太后仍旧躺在床上未醒,隔着层纱幔往内看一张枯木般的脸颊全是菜色,眼皮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唯有鼻子微微的翕动说明尚有一口气在。

    祁泠煜站在众人之后看得却是最清,太后虽然年岁大了,但何时这样虚弱过?

    “太后为何到现在还不醒来?”

    御医本没有注意到祁泠煜,此时偏头一瞧,那人俊黑的眸子仿佛藏着火,灼热的似乎能把人烧成灰烬。

第二十二章 有惊无险

    “太后她年岁大了,突然生了风寒身体自然吃不消。此外太后还有些咳嗽的**病,若是想治好就不能急。”御医偷偷望了一眼祁泠煜难看的脸色,语气在不经意间认真起来,“臣这就重新配一副清肺的方子,治一治太后的咳嗽。”

    思考片刻,御医再次躬身道:“其实太后的病药是次要,最重要的是病人自己的心态,人若是高兴了比什么药都有用。”

    一席话下来,众人皆默。

    祁泠煜紧抿着唇盯着纱幔之后的老人,内心复杂难言。

    自母亲死后他生活了十六年的皇宫就成了一座孤坟,他在这坟墓里尝尽了人世苦辣。他觉得皇宫里再没有牵挂他的人,没有人他能牵挂的人,如今看着床上躺着的老人,他才恍然惊醒原来深宫里那个一直疼爱他的强势女人已经老了。

    手掌握成拳,心思千回百转,他终于走到皇帝面前跪了下来,“儿臣愿留在慈宁宫照顾祖母,还请父皇答应。”

    皇帝心情复杂地看着他,威严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两个人相对沉默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轻声道:“那你就留下来吧,太后她与你最为亲近。”

    舒落微一觉醒来就见寻梅在房间里收拾枯了的梅花。

    皇后一共安排了两个大宫女四个小宫女四个小太监负责弄月宫中的饮食起居,舒落微嫌人太多便留下来两个大宫女,一个名作踏雪,一个名作寻梅。

    两个宫女都是资历比较大的老人了,做起事来有条不紊,对于宫中的规矩也是相当本分。

    舒落微在皇宫里呆了好几日就只去过一次梅园,回来时顺便折了几个梅枝。

    寻梅倒是很符合她的名字,回到弄月宫后立即找了个梅瓶将几个花枝养了进去,那花倒是很给面子,旺盛地开了好几日。

    在房中闷了好几日,舒落微早就想出去透透气,于是就借着出去折梅枝的由头出了弄月宫。

    梅园的梅花开得比前几日还要好了,之前圆滚滚的花苞如吸饱了水的小球通通涨开了瓣,一片两片鲜红翘立着,比教坊舞女的红衣还要美艳几分。

    舒落微提着篮子一路走一路挑选花枝,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梅园尽头。

    祁泠煜坐在梅园前头的石凳上看了舒落微许久,待人踮着脚尖去剪一株梅树上的花枝时才猛然起身走了过去。

    “不要动这棵树上的梅枝。”他的手轻轻一抬便将剪刀夺了去。

    舒落微被他冷不丁的出现吓了一跳,仓促间偏头看到了他不近烟火的脸才放下心来,“是你?”

    祁泠煜嗯了一声,伸出胳膊将不断后退的人拉了回来,“再退就撞到树上了。”

    舒落微茫然地看看身后高十余尺的梅树,又茫然地望向祁泠煜,“为什么不能动这棵梅树上的梅枝?”

    不等人回答,她又问道:“你为什么在皇宫里?”

    话语清脆,眉目婉转,又恢复了之前俏生生的模样。

    祁泠煜揉揉眉心,难得有了耐心,“这棵树是皇祖母亲手种下的,喜欢的正紧,你若是想折梅枝换棵树就行了。”

    皇祖母……舒落微眼珠一转,这才想起来祁泠煜是正儿八经的皇子,虽早在宫外立了府邸,但到底还是皇家人,偶尔住在皇宫里的确不足为奇。

    想到此处,舒落微索性将篮子扔在地上,眼巴巴地凑到了祁泠煜面前,“大皇子你能不能出宫啊?”

    祁泠煜纤长的手指一抬,指尖微动弹落了她发间的花瓣,脸色不变地回道:“自然可以。”

    “唔……”舒落微眸子一转,脸上带了喜色,“那你出宫的时候可不可以带上我?”

    “不可以。”祁泠煜衣袖一甩,往后退了一步,“你是皇后亲自邀请入宫的人,我不过一个破落皇子罢了,哪里来的权势将你送出去?”

    “你理解错了。”舒落微连连摆手,解释道:“我自然知道没有皇后的旨意我是无法光明正大地出宫,但你可以偷偷带我出宫透透气啊,哪怕出去一趟再回来也好。”

    祁泠煜心中早已有了计较,但依旧山水不露地拒绝了舒落微的请求,“事关重大,请恕在下无法答应。”

    等人垂头丧气地叹了口气,捡起篮子欲走时,他忽然往前一步,唇角带着一份恬淡的笑意,俯身在她耳畔轻声道:“不知舒小姐肯为这份自由付出多大代价呢?”

    舒落微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连连后退,结果一下撞在了梅树上。

    红艳艳的花瓣簌簌而落,他雪白的长袍仿佛被抹上了一层胭脂,红白红白,煞是好看。

    “你想做什么?”不只是被吓得,还是被疼得,舒落微涨红了脸,眸瞳之间流露出一丝慌乱。

    祁泠煜仍在笑,衣角一动便又走到了她的面前,不等人有所反应,一只带着些许凉意的手就捏住了她小巧的下巴。

    “你在怕什么?”

    两个人贴脸而对,温热的呼吸喷落在彼此的脸上,鼻息间的空气似乎都因此变得微薄而滚烫起来。

    舒落微怔怔地望着他,双眸清澈犹如一潭碧水,双颊飞红艳若桃李。

    祁泠煜被她脸上天真的神情刺了一下,轻笑着松了手,“太后这几日心情不好,你若是闲来无事可以去慈宁宫陪陪她。她高兴了,你才有出宫的机会。”

    言罢,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

    舒落微捧着发烫的脸愣了很久,直到那人完全走进了宫殿内,她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被人调戏了!

    她混迹勾栏瓦肆好几载从未被人占过便宜,今日却栽在一个看起来很正经的皇子手里,真是世道败坏,人心不古啊。

    太后吃了药后身体虽恢复了不少,但精神已经大不如前了,祁泠煜见外面阳光极好,便扶着太后到院中的藤椅上休息。

    年轻时太后是个特别喜爱花草的人,各种绿植都要亲手培育然后养在宫中。这几年她身体差了,对于花花草草什么的自然少了许多心思。

    眼下已经进入春季,慈宁宫中依旧是花草颓败,唯有几盆冬青还是绿油油的旺盛模样,但瞧着已经不似之前的生机了。

    “人老了,就跟着院里的花草一样,花落叶枯两茫茫,竟连个踪迹都留不下。”太后扶着椅背长叹一口气,脸上愁云密布,浑身都透着沧桑之气。

    祁泠煜不忍心看到亲人这样颓废,但又无可奈何,只能握住她的手,坚定道:“花有重开日,草有新生时,祖母您只是生了场小病好好养着,定会恢复之前的气色。”

    “再养也斗不过年岁啊。”太后摇了摇头,“我终究是老了。”

    祁泠煜不愿她再触景深情,一味地自怨自艾,于是弯腰将老人扶了起来,“您还是别待在这了,我扶您出去看看或者再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太后撑着藤椅缓缓站了起来,“那就回房吧,天寒地冻的,我也没什么精神去注意别的东西。”

    两个人刚刚转身往殿内走,身后便传来舒落微黄莺般的声音,“大皇子叫我到慈宁宫来,又为何一见我转头就走?”

    祁泠煜心里一动,她还是来了。

    太后年纪虽大但记性极好,那日在梅园的遇到的姑娘她是打心眼里喜欢,回来后也念叨了许多次,此时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舒家丫头?”

    舒落微之前只看到祁泠煜宽大的衣袍,并未注意到一旁瘦弱的老人。等老人满心欢喜地回过头,她瞧着有些熟悉的面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您就是太后?”

    问完了又记起来宫中礼数,连手忙脚乱地弯腰行礼,“落微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转过身子往前走了好几步,望着舒落微手忙脚乱的动作问道:“前几日见你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多规矩,怎么今日生分了不少?”

    祁泠煜见自家祖母站得四平八稳没有半分虚弱之象,就放心地松了手立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伪装成另一副模样的人儿。

    舒落微干笑了一声,解释道:“上回是落微眼拙没认出太后来,还希望太后莫要怪罪落微礼数不周。”

    言外之意:要是知道你是太后,我哪敢跟你胡扯啊!

    “不知者无罪。”太后的表情淡淡的,身子虽看着依然身份羸弱,但双目已经有了几分清明,“你为何会出现在慈宁宫?宴会不是前几天就结束了吗?”

    舒落微张张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眼巴巴地看向祁泠煜。

    祁泠煜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弯腰扶住太后,轻声道:“来者是客,到殿内再聊吧。”

    舒落微如坐针毡地捧着杯热腾腾的茶,朝太后嘿嘿笑了两声才扭捏道:“宴会之后皇后娘娘便将我留在了皇宫,算上今天我已经在弄月宫中闷了六日了。我就想着出来转转嘛,谁知道误打误撞到了慈宁宫。”

    太后呷了一口茶并不接她的话,毒辣的目光从舒落微不自在的脸上落到镇定自若的祁泠煜身上,默了片刻才问道:“你认识煜儿?”

第二十三章 闲敲棋子

    “认识啊。”舒落微莫名其妙地扫了祁泠煜一眼,对太后关注的话题有些摸不着头脑。

    “前几日在宴会上我与舒小姐有过一面之缘。”祁泠煜解释道:“不算太过相熟。”

    太后端着茶杯没有接话,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舒落微,若是没有看错,这姑娘的注意力全在自己孙儿身上吧。

    “舒小姐。”祁泠煜突然偏头看向舒落微,恳切道:“既然舒小姐在宫中烦闷,不如时常到慈宁宫走走,正好太后身边也缺个说话的人。”

    老谋深算啊,舒落微顶着他俊黑的眸子点了点头。

    祁泠煜这才转头望向太后,神色中带了几分恭顺,“祖母意下如何?”

    “有人陪着自然是极好的。”太后放下杯盏,将人拉到自己身旁坐下,欣慰道:“我知道你是个心细的孩子,只是不知道舒小姐愿不愿意陪我这个老婆子。”

    “愿意,愿意!”舒落微连连点头,一屁股坐到太后面前,撑着桌子信誓旦旦道:“太后您学识宽广,心胸阔达,年轻时美名就传遍京都,就算是年纪大了也定与别的老人不一样。”

    似乎是怕人不行,舒落微眼珠一转解释道:“就比如初次相见,您就在梅园赏梅吟诗,多高雅的情致,别的老人根本比不得。”

    不得不说舒落微拍马屁的本事是一流的,太后听了她的话脸都笑成了花,哪里还有先前冷淡的模样。

    “你这丫头就是口齿伶俐,怪不得皇后要把你留在宫中。”太后将面前的杯盏往一旁推了推,身子不自觉地往前倾,“丫头,你觉得大皇子怎么样?”

    “啊?”舒落微惊讶地张了张嘴。

    是不是所有的老人都喜欢做媒婆?还是她舒落微的本事太大,哪家老人遇到了都想拐回家做媳妇?

    祁泠煜眉毛跳了跳,刚想开口阻止就听见舒落微讪笑道:“大皇子自然是德才兼备的人中龙凤了,在京城里提一提大皇子的名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祁泠煜的嘴角抽了抽,他在京城里的名声他自己再清楚不过了,还德才兼备?怕是声名狼藉吧!

    瞧着舒落微昧着良心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样子,祁泠煜忍不住发笑,偏偏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抿着嘴唇暗自忍着。

    “我是问你觉得以大皇子的才能做人夫如何?”

    问的这么直白舒落微想要装糊涂也混不过去了,只能干笑着像祁泠煜递出求救的眼神。

    祁泠煜已经恢复了之前冷淡的表情,沉沉道:“祖母,舒小姐是皇后内定的儿媳妇。”

    太后不满地嗔了祁泠煜一眼,极不认同道:“既没有成亲有没有订下婚约,难道一个活人就绑到他们家了不成?”

    舒落微想说他们家不就是你家吗,但垂着脑袋看了一眼没敢开口。

    祁泠煜叹了口气,无奈道:“舒小姐是来陪您解闷的,就聊些开心的事情吧。”

    “对。”舒落微点点头,挪挪身子坐到了太后身边,“既然太后总是惦记着大皇子,我便同您讲讲大皇子的事情吧。”

    太后一听深深地望了祁泠煜一眼,抓着舒落微的手问道:“他有什么事情可讲?”

    “方才太后不是问我觉得大皇子为人夫会如何,别的不敢我不敢说,就提一点这大皇子的妻子心理承受能力可一定要强。”

    舒落微眨眨眼睛,露出狡黠的笑意,“听人说去年京城最大的歌舞坊里有一个歌女因为看了大皇子一眼,日思夜想终日难忘,于是就在坊中唱了整整一年的相思曲,都唱成了歌舞坊里的活招牌。前几日听哥哥说,那歌舞耗嗓过度,彻底哑了。”

    太后讶异地看看面无表情的孙子,再看看煞有介事的舒落微,半信半疑,“真有这么夸张?”

    “没有半分虚言。”舒落微抛出一个极为肯定的眼神,“不信您亲自问问大皇子。”

    祁泠煜扶额,他怎么觉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一连几日舒落微得了空就会往慈宁宫跑,初时踏雪寻梅还会在旁边劝阻,后来被祁泠煜一个眼神吓得再也不敢吭声。

    按说太后本就是小病,日日喝药调理着应该不难痊愈,可转眼十余日过去了,风寒是好了七七八八,但人的气色却愈来愈差。先前还能到梅园里转一圈的身体,如今出个慈宁宫就面色虚白了。

    祁泠煜没那么细的心思,只当祖母年岁太大不宜操劳,便拦着舒落微扶着太后出去乱跑。

    舒落微心里很不爽,出去散散心对病人的身体不是更好吗?可祁泠煜看的严实,她不好直接抢人,只能日日对着空荡荡的院子唉声叹气。

    殿内又传来几声湿重的咳嗽声,沉闷又压抑的声音令人心里无端地深处几丝烦闷来。

    舒落微托着下巴坐在院中,突然想起舒府的一个老嬷嬷来。

    那老嬷嬷是自小便照顾她母亲的人,前几年回老家照顾儿孙了。后来舒夫人特意带着东西去看望老人,回来时颇为沉痛地同旁人聊天说老嬷嬷染上了咳疾,每夜都咳得无法入眠,精神自然特别萎靡。

    后来舒夫人特意找到京城一个老大夫,让人开了方子送到老嬷嬷家中。一月不到,老嬷嬷的家人就亲自到府中表达谢意,说老嬷嬷的病基本上全都好了。

    不知道那方子对太后的病有没有效果?

    舒落微之前来慈宁宫只是为了找一个出宫的机会,可时间长了,对太后也算上了心。

    想到此处,舒落微连到正殿之后的雅间找祁泠煜。

    祁泠煜正对着棋盘和自己下棋,一双眉轻轻皱着,看起来极为认真。

    舒落微走过去之后见人没有反应,忍不住咳了一声。

    祁泠煜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然后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看。

    舒落微懒得跟他计较,一屁股坐到圆木凳上,用手指敲了两下桌子,“方才我想起一件事来,几年前舒家有一个患咳疾的老嬷嬷,那老嬷嬷的症状应该和太后一样。后来母亲找了个专门医治咳疾的大夫,结果药到病除,不出一月就好了个七七八八。”

    祁泠煜终于将棋子放入手心,抬头看她了,“知道了,我会去找那个大夫的。”

    这态度,舒落微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情郁郁地偏过脑袋不理他了。

    祁泠煜被她孩子气的行为逗得没了下棋的兴致,当即撂下棋子,解释道:“我这个人下棋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

    “一个人下棋有什么意思?”舒落微睨了他一眼,伸着脑袋凑到人跟前,两眼发亮地望着他面前的棋子,讨好道:“要不你教教我,学会之后我可以陪你下。”

    祁泠煜又捞起一颗白子,轻轻在桌上磕了下,浓眉一扬问道:“你不会下棋?”

    “呃……”舒落微尴尬地摸摸鼻子,脸上露出难得的羞色,“家中没人教我,父亲他太忙顾不上我,母亲总是让我学什么破女红,哥哥……嗯……他连我都不如。”

    瞧着她小心翼翼的表情,祁泠煜不太忍心拒绝,一面收起错乱的棋子,一面轻声问道:“真想学?”

    舒落微连连点头,“想!”

    “那你可要认真学了,我可不想收一个毫无资质的徒弟。”

    舒落微难得没有顶嘴,乖巧地坐在棋盘前,看着他清瘦的指捻起一粒莹白清透的棋,然后“啪嗒”一声落到交错的棋盘间。

    她一向认为自己学东西很快。私塾先生让背的文章,舒浩南还读的结结巴巴时,她就已经能够提笔默写下来;舒浩南偷偷教给她的拳脚功夫,她虽然做不到过目不忘,也学得有模有样。

    可今日和祁泠煜学下棋,她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

    规则她是记的很快,听了两遍就大致摸清楚了,可真的拿起棋子和祁泠煜对弈时,她却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

    连输了九局之后,舒落微终于将棋子往桌子上一洒,垂头丧气地趴在棋盘上认输了。

    “愿赌服输,你这样可不符合棋盘上的规矩。”祁泠煜挽起衣袖极有耐心地将棋子一个一个地收起。

    已时暮色四合之时,残余的日光透过红木窗棂落在两人身上,他略显白皙的手落在黑色的棋盘上,被橙色的暖光衬得更加修长纤细,指尖饱满的指甲仿佛被镀了一层金光,亮得让人有些睁不开眼。

    舒落微撑着脑袋坐了起来,一双眸子从棋盘落到他的脸上。他正垂着眸子专注地捡棋子,长长的睫毛盖住了那双俊黑的眸子,只留下一层黄色的光线和淡淡的阴影。眨眼间,他睫毛微动如同一只振翅而飞的蝶,身姿翩翩。

    “你真好看。”

    仿佛是受了蛊惑,舒落微将藏在心底的话脱口而出。

    握着棋子的手一顿,那双低垂的眉眼飞快扬起。祁泠煜一抬眼就看到她红艳艳的唇,被露水濡湿过的嫩,被花朵亲吻过的艳,唇瓣上偏偏还带了一分暖暖的阳光,亮晶晶的令人移不开眼睛。

第二十四章 怦然心动

    他久经欢场,见过无数个美艳动人的女子,却从未像此时这样对着一个女子心脏狂跳,连呼吸都乱了,眼里全是她娇艳如花的模样,脑海里全是将她揽入怀抱狠狠欺负的情形。

    他想他大概是魔障了,才会对一个单纯的小丫头动这样的心思。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他终于拉回神识放下最后一颗棋子,然后定定地望着她轻声道:“谢谢夸奖。”

    “呃……”舒落微干笑了两声,错开话题,“煜哥哥你下棋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过我是个新手吗?”

    祁泠煜被她的一句“煜哥哥”叫的有些晃神,之前太后让她叫他“哥哥”时他并未有别的想法,左不过一个称呼罢了,叫什么不都一个样?

    可如今她脆生生的声音就如同一缕轻柔的风钻入他的心脏,把他的心吹得软成一滩水。

    “嗯?”

    舒落微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接道:“然后让让我啊,你这样丝毫不手下留情,很伤人的积极性。”

    祁泠煜沉吟片刻,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如果有需要,下次我可以让让你。”

    这个人啊,就不能偷偷让了让她高兴一回吗?

    “哦,那还是算了吧。”舒落微翻了个白眼,不满的小情绪又上来了。

    祁泠煜独自把玩着棋子,沉默了许久忽然抬头道:“你若是想的话,明日我可以带你出宫。”

    “真的?”舒落微噌的一下蹿起来,两眼放光地凑到祁泠煜面前,两只手拉着他的衣襟,又问了一遍:“真的吗?”

    祁泠煜下意识地抬手拨开她不安分的手,但途经她的脸颊时,指尖不受控制地停了下来,然后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唇上。

    意料之中的柔软,温温热热的还带着几分的水意,这样的触觉令他心尖一颤,然后触电般地缩回了手。

    舒落微只沉浸在将要出宫的喜悦之中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见人久久不肯回应自己,她有些急了,扯着他的衣襟,嚷道:“你不会在骗我吧!祁泠煜你个骗子!”

    “千真万确。”祁泠煜将她的手往外扯了扯,无奈地笑道:“我何时骗过你?”

    “大丈夫一言九鼎,明日我可就来找你了。”

    “明日收拾利索点,卫远会到弄月宫外接你。”祁泠煜交代了一句,然后低头看着她紧抓着自己衣襟的手,小小瘦瘦的手掌怎么有如此大的力气,挣的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祁泠煜动了动脖子,将自己宽厚的手掌覆在她的上面,然**着一根小小的手指轻轻掰开。

    舒落微一愣,低头便看到两个人交叠的双手,脸颊腾地一热,连忙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可他手掌的温度好像化成了一个小火炉,即使分开了,还蹭蹭地窜着小火苗,烤的她手心发热。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舒落微飞快地留下一句话,低着脑袋转头就跑出了房间。

    祁泠煜望着她惊雀一般的背影,悄无声息地笑了。

    舒落微本想换件男装出门,但踏雪寻梅两人费了好大功夫才找来一件太监服。

    翻了翻又肥又大的制服,舒落微认命地找了件款式简单的浅紫色对襟襦裙,披了件深紫色勾边披风,一头秀发高绾再加上不施粉黛的小脸,看起来倒是十分爽利。

    刚收拾完,门外的小太监便过来通信,说大皇子有事请姑娘到慈宁宫一叙。

    踏雪寻梅一听是大皇子的意思连跟都没敢跟,站在弄月宫外看着一个面容严肃的陌生男子把舒落微接走了。

    舒落微跟着卫远一路往慈宁宫走,穿过梅园老远就可以看到一辆繁贵富丽的马车停在殿前空地上,一个身量不高的小厮正牵着马翘首以盼。

    带俩人走进了,那小厮连忙掀开帷幔恭敬道:“姑娘快上来吧。”

    舒落微伸头往里瞧了瞧,马车里面空无一人,软座上只摆了个黄色的靠垫,便回头问卫远:“大皇子呢?”

    卫远一屁股坐上了马车,一面拿马鞭一面回答道:“大皇子昨夜已经出宫了,姑娘还是快些动身吧,免得让人看见多生事端。”

    舒落微“哦”了一声,伸直胳膊努力爬了上去。

    “坐稳了。”卫远扬起马鞭,只听见“驾”的一声,马儿一声嘶鸣扯开蹄子跑了起来。

    可怜舒落微还未坐好呢,车身猛地一晃,来不及抓住扶手她就从座位上一头扎了下去。还好车身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绒布,摔下去并不算特别疼,只是闹出的动静的确不小。

    卫远一听到动静立即就拉住了马缰,顾不得还在撒开蹄子往前跑的马驹,手臂一撑便站在了车辕之上。

    “姑娘你没事吧?”

    舒落微揉了揉脸,一手撑着地直起腰来,一手掀开帷幔,哭丧着脸道:“没事……”

    话音未落,皱巴巴的脸上表情突变,舒落微抚着胸口往后一挺,视死如归地吼道:“停车哇!”

    卫远虎目一瞪,身子极快地翻转,竟在电光火石之间扯住了马缰。

    幸亏之前马驹就已经放缓了速度,此时他一扯马缰,马儿踏着蹄子看看停在小太监脚边。

    见并未发生意外,卫远转头对舒落微道“姑娘这次可要坐好了,千万别再发生什么事端。”

    言罢,抬起胳膊便要扬鞭而起,可抬头一看,先前那个小太监还抖着腿瘫在原地呢。

    “你是哪个宫的宫人,竟如此不长眼?”

    卫远高呵一声,惊的小太监又是一抖,但抖完的确精神了许多,至少能够撑着地慢慢爬起来了。

    小太监的身板瘦小,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但表情很嚣张,鼠一般的眼睛在马车上晃了一圈,最后落到舒落微身上,那小眼睛仿佛刚被热点亮的小火苗一般,瞬间就有精神了,“舒家小姐,您认识小的吗?”

    舒落微端正地坐在软座上,怀里抱着那个明黄的靠枕,闻言淡淡地看了小太监一眼,红唇轻启:“不认识。”

    然后手一抬,帷幔落下,彻底隔离了小太监巴巴的眼神。

    卫远不耐烦地扯了扯马缰,翻了小太监一眼,斥道:“还不速速让路,耽误了正事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嘿!”小太监睨了卫远一眼,叉着腰拦在了马车之前,“你又是哪个宫里的人?怎地如此嚣张?今日你撞了我必须要给个说法,不然我就不走了。”

    卫远哪里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回什么,气得一把丢了缰绳,捋起袖子跃下了马车。

    小太监往后退了一步,气势仍然很嚣张,“你敢动手试试,我立马就叫人来,让你们一个两个都走不掉!”

    卫远不理他,胳膊一伸就拎小鸡似的将人提了起来。

    “二皇子救命啊!杀人啦!”小太监的嗓子极为尖利,如同喝了酒的蝈蝈,一声一声刺得人耳膜疼。

    舒落微掀开帷幔,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卫大人先不要动手,我有话要与这位小公公说。”

    卫远黑着脸将手一松,抿唇退到了舒落微身后。

    舒落微眉目一转,轻笑着走到小太监身边,语气温柔道:“实公公稍安勿躁,你若是真叫来了人可就不好了。”

    孙实梗着脖子,气势汹汹,往日自家主子和着女子打交道总是落了下风,他今日怎么也要扳回一成。

    “有什么不好的?明明是你们二人不安好心,私自出宫。”

    舒落微一脸无辜地瞪着他,言语之中全是惊讶,“公公可别诬陷好人,明明是你要送二皇子出宫才驾着马车在宫中横冲直撞,险些撞倒我与卫大人。怎么现在竟然反咬一口,我与卫大人可真是冤啊。”

    “你!”孙实脸色涨红,指着舒落微连连说了几个“你”字,末了抚着胸口,半晌不出声。

    舒落微得意洋洋地准备重新爬上马车时,身后突然传来带笑的声音:“听说我出宫了?这是何时的事情?”

    祁泠逸负着手面带春风地走到马车前,经过孙实时恶狠狠地瞪了人一眼,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望着舒落微,朗声道:“既然舒小姐都说这是我的马车了,那便请舒小姐移步到别处,在下要出宫了。”

    “呃……”舒落微不得不心虚地转过身子,冲人嘿嘿笑了两声,“二皇子听错了吧,我何时说过这是你的马车?”

    祁泠逸睨了卫远一眼,轻笑道:“你这段时间和皇兄走得很近啊。”

    卫远不得不沉着脸上前一步行礼,“卫远还有要事在身希望二皇子能够放行。”

    二皇子眼皮一掀,轻飘飘地看向舒落微,“你也有要事?”

    舒落微立即点头。

    “你的要事不会就是要出宫吧?”

    舒落微立即点头反应过来之后又拼命地摇了摇头,“不不不,你误会了,我是真有要事在身。”

    祁泠逸哼了一声,衣袖一甩抬腿爬上了马车,无赖地坐到侧面的软垫上不动了,“我管你们有没有大事,反正今天能把我送到宫外就行!”

    卫远的嘴角直抽抽,他怎么就遇到这么无奈的两个人,一个嬉皮笑脸,一个无赖霸道,苦了他一个跑腿的。

第二十五章 莫名醋意

    见车下两个人愣愣地站着不动,祁泠逸敲了了敲木窗,提示道:“你们两个还走吗?不走我一个人出去了。”

    “走!”舒落微愤愤地咬咬牙,扒着车辕爬了上去,“卫远上来,我们走!”

    “这就对了嘛。”

    祁泠逸眯着眼笑得很得意,一连几天他都在想法子出宫,今日带着孙实出去就是为了探探情况,结果没想到捡到这么一个大便宜,幸甚至哉!

    马车最终停在了一个城南的的一个四合院前,车轮声刚停就有一黑衣男子迎了上来,“主子已经等候多时了,大人快点带人进去吧。”

    卫远往后看了看,脸上十分为难,他只奉命带舒落微出来,可赖在车上的那位怎么办?

    男子见卫远久坐不动急道:“卫大人还是快点吧!”

    卫远凑近帷幔低声道:“麻烦舒姑娘出来一趟,我家公子要见你。”

    马车中传来“嗯”的一声,舒落微探手掀开一角猫腰走了出来。至于祁泠逸虽然是个厚脸皮的人,却不是个好生事的主,一听到卫远迟疑的声音,他便安安分分地坐在车厢内打起盹来。

    祁泠煜正在小院的梧桐树下下棋,见卫远带着人走进来便搁下棋子抬眼眯了卫远一眼,薄薄的嘴唇微掀,沉声道:“卫远你做事越来越不利索了。”

    不等一旁的卫远谢罪,他又眯了舒落微一眼,淡淡道:“房间里有一套衣服,你去换下吧。”

    舒落微楞了一下,低声道了句“谢谢”便抬步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等人进了房间关了门,卫远才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小的办事不利,出宫时被二皇子发现了,如今他就坐在马车上等着……”

    祁泠煜指尖翻转,莹白的棋子从指尖滑落,“啪嗒”一声跌在黑色的棋盘间,吓得卫远心肝颤了颤,“来了就来了吧,今日本就是陪舒小姐游山玩水。”

    卫远垂着脑袋冷汗直冒,月前与孟家小姐的一场约会,他费了好大功夫安排设计,便是如此还差点发生意外,怎么今日就变成了游山玩水?自家主子何时有那个闲情逸致了?

    暗自猜测时舒落微已经换了衣服推门而出,卫远忍不住偷偷抬眼窥看。

    呵~这哪里还是个女子?

    宝带玉冠,深紫大氅,眉目清秀,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一颦一笑间豪爽利落,哪里有大家闺秀身上的羞怩之气?

    祁泠煜收起棋子,浅淡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到她的身上,不得不说她穿紫色的确很漂亮,不像别的女子穿红戴绿娇艳如花,一袭紫衣的她就如同院中的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仅仅是往那里一站便风骨自成,贵气的教人移不开眼。

    瞥见祁泠煜怔忪的目光,舒落微眉毛一抬,勾起唇角走到祁泠煜面前,葱玉般的手指轻佻地勾起他的下巴,坏笑道:“公子可是瞧上了爷的美貌?”

    哇,这根本不是个女子!

    卫远偷偷看了一眼被调戏的主子,默默擦了把冷汗。

    祁泠煜微微一愣后,抬起手掌拉住她的手腕往自己怀里一扯,轻轻笑道:“瞧上了该如何?”

    舒落微就是空有气势罢了,此时被祁泠煜拉倒在怀里,脑袋撞上他坚实的胸膛,还未抬起头脸就如火烧般红了起来。

    挣扎了好几下,祁泠煜才松开手将人扶了起来,“还闹不闹了?”

    虽是质问,语气中却担着难得的笑意。

    舒落微红着耳根,连连摆手道:“不敢了,不敢了……”

    祁泠煜嗔了她一眼,衣摆一动,站了起来,“还想不想出去玩了?你只有一天的时间,现在已经浪费了两个时辰。”

    “走走走!”舒落微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脸,转身就往院外跑。

    来时坐的马车还停在原地未动,舒落微一溜小跑跑到马车前,伸直了胳膊去够车辕,捞了两下没捞到,她深吸一口气正要踮起脚尖去够,身后忽传来一声轻笑。

    “笨!”祁泠煜长臂一伸,揽着她的腰身脚尖一点便跃到了马车之上。

    帷幔掀开,祁泠逸端坐在软垫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动作亲密的两个人,嘴唇动了动,却未发出声音。

    舒落微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拉着祁泠煜衣袖的手,刚刚静下来的脸蛋又是一热,迅速松了手之后淡定地咳了一声,“二皇子你怎么还在啊?”

    祁泠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而望向祁泠煜,“今日趁着皇兄的马车出了皇宫,还希望皇兄莫要见怪。”

    祁泠煜与左侧的软垫坐下,声音冷冷清清的:“既然出来了就好好玩吧。”

    “那是自然。”祁泠逸掀开窗边纱布,朝四合院望了一眼,转头时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模样,笑道:“所以皇兄今日不妨也带上我,怎么说这京城皇兄要比我熟悉多了。”

    舒落微“切”了一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这丫头,我何时又惹到你了?”

    舒落微偏过头拒绝看他嘻嘻哈哈的纨绔嘴脸,“看到你我就心情不好,有问题吗?”

    祁泠逸抬手敲了一下她的脑门,宠溺地笑道:“你有理,你有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还不行吗?”

    舒落微哼哼一声便不肯理他了。

    驾车的小厮选的是条偏僻的道路,旷野的风撩起窗边纱幔吹到人脸上,如同清凌凌的水洒落面颊,清凉又舒爽。

    祁泠煜掀开纱幔往外看了一眼,初春的天还是有些荒凉的,去年的荒草遗骸未化,大片的黄色铺陈在野地间。踏踏马蹄声惊起了几只幼鸟,毛茸茸的一团鸣叫着飞向远处光秃秃的树枝。

    “时间过得真快,小草都发芽了。”舒落微撑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风中的原野。

    祁泠煜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枯黄的草根处已经冒出了新芽,浅浅淡淡的黄色如同画者洒落的彩色墨渍,羸弱之余难掩清丽之姿。

    三个人都默默不语地望着窗外风景,不知不觉间已经穿过了荒僻的小路,前方是整洁的白堤,白堤一侧正是兰静湖。

    小厮“吁”的一声勒缰停马,偏头对马车中的人道:“公子,兰静湖到了。”

    舒落微最先跳下马车,刚落地就看见湖面上停着一艘两层的游船,雕栏画栋,朱窗红幔,正是孟仟语坐的那艘。

    莫名的厌恶涌上心头,她望着那船,脑海里出现的全是祁泠煜拥着孟仟语站在船头你侬我侬的情形,明明是才子佳人的美好姻缘,入了她的眼就如同吞了跟鱼刺,梗的人一阵一阵发疼。

    “不上船吗?”

    祁泠煜瞥了她一眼,又将目光落到已经停靠在岸边的游船上。

    舒落微眼界微垂,脱口而出:“不上。”

    祁泠逸大步一迈跳到船头,伸着胳膊大声嚷道:“大小姐快上来呗!”

    舒落微往后退了一步,脸色有些不好看,“不上!”

    祁泠煜回头望了一眼曲折蜿蜒的白堤,耐着性子问道:“你若是不想坐船,我们可以沿着白堤走一圈。”

    将到中午,暖暖的阳光大片大片地落下,照得整个湖都暖洋洋的。

    白堤旁的垂柳已发新芽,嫩绿的柳叶随着柔软的枝条在风中悠悠地晃,白堤上的理石被白光刺得闪闪发亮,竟如玉般晶莹通透。

    “走吧。”舒落微咬咬唇,应了。

    “我以为你会喜欢游湖……”祁泠煜微微叹了口气,偏过身子走上白堤。

    湖畔的风有些大,带着湖水的潮气与凉气吹在人脸上不免有些冷,舒落微揉了揉脸,顿时觉得清爽不少。

    加快脚步追上祁泠煜,舒落微扯了扯他宽大的衣袖,微红着脸蛋道:“慢点走。”

    祁泠煜步子一顿,虽没有回答她的话,但速度的确慢了不少。

    未走几步祁泠逸便吭吭哧哧追到两人面前,手臂一伸结结实实地占了一大半的路,“不是要游湖吗?你们两个怎么跑了?害得我差点一头载到湖里。”

    “是吗?”舒落微身子往前一倾,细细的眉微皱着,露出十分紧张的神色,“没掉进去可就太好了,这可是早春万一你掉进去了……”

    舒落微眨眨眼睛,故意拖长了声音:“万一你掉进去砸坏了出来透气的鱼儿,可就造了孽。”

    祁泠逸本被她紧张兮兮的态度弄得有点感动,正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对她有点苛刻了,就听见她后面欠揍的话语。

    那颗泡在棉花里的心啊顿时被摔个稀巴烂。

    狗改不了吃屎,舒落微不可能不损人!祁泠逸算是看清楚了,这丫头不收拾是不行了。

    挽起衣袖,抬起胳膊,他一把抓住了舒落微的衣领,“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能爬到我的头上了!”

    “哇!”舒落微尖叫一声抱着祁泠煜的胳膊,扭着身子往人身后躲。

    祁泠煜手一抬拍掉了祁泠逸伸过来的胳膊,沉着声音道:“别胡闹,落微她一个女子你就不能让着点?”

    祁泠逸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愤愤不平地撇了撇嘴,“皇兄你能别偏心吗?我才是你亲弟弟,再说舒落微这母老虎还能算得上女子?”

    祁泠煜眯了他一眼,抿着唇继续往前走,过了半晌突然来了一句:“她脾气再不好也是你母亲为你选定的妻子。”

第二十六章 湖中遇刺

    正在偷笑的舒落微闻言表情一滞,木楞地看向面无表情的祁泠煜,又偏头看向同样没有反应过来的祁泠逸,反驳的话冒到嗓子眼又被她咽了下去。

    “罢了罢了……”祁泠逸衣袖一甩,气势凌然地走到舒落微面前晃了一圈,“来日方长,我暂且不与你计较。”

    舒落微嘴角动了动,终究是没有理他,只低着头闷声往前走。

    她与祁泠逸的婚事是众人皆知的,在宫里住了将近一月,各宫各院的太监宫女都对她极为客气,更有甚者带着东西来讨好。哪个的言辞之间离得了皇后和二皇子?

    只是别人提及她的婚事她都可以一笑置之,可当说出口的是祁泠煜时,她总觉得心里十分难过。明明自己年华正好,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地背上一桩婚约呢?

    三个人各怀心事,沿着白堤走了好几里。

    经过转弯处一个撑船的老汉叫住了他们,“公子们坐船吗?到了兰静湖不在湖面上游一圈可等于白来啊!”

    简陋的乌篷船,小船面积不大,船身中仅有两个横着的长板,一眼望去倒也干净利落。老汉站在乌黑发亮的船板上,对着三人灿烂地笑,露出一口白牙。

    祁泠煜想起那日夜晚舒落微坐过的小船,当即点点头,飞身踏上了小船。

    移动时衣袍带起的风撩起舒落微额前乱发,抬手理头发的时候才发现祁泠煜已经跃到了小船上。

    祁泠逸往她身边靠了靠,低声询问道:“去不去?”

    舒落微袖子一挽,虽做不到一跃迈进小船,但还是气势十足地往湖边走去,“去!”

    上船之后三个人都不愿挤在乌篷之下,最先上船的祁泠煜站在船尾,最后上船的祁泠逸跟老汉并肩站在船头,舒落微则一屁股坐在了船舱边缘。

    小船悠悠摆动晃开了清澈的湖水,碧绿的水如同翡翠一般在阳光下轻轻晃动,细细的水纹氤氲四散,惹得金色的光线忽明忽暗,闪动人眼。

    舒落微俯在船沿边伸手捞水,带着凉意的流水仿佛有了生命,肆意穿梭在修长的指间。

    祁泠煜被她搅动的水声吸引,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双白玉般的手早被湖水泡的通红,他微微皱起眉头,低声道:“把手伸回来,水还凉。”

    “哦。”舒落微应了一声,动了动手腕,萝卜头一样红润的手刚要脱离水面忽有猛地伸下。

    “来,我请你感受一下!”

    话音未落,一捧清凉的湖水珠玉般洒在他的脸上。

    舒落微捧着手站在他面前咯咯地笑着,一双清澈的圆眼弯成了一道月牙。

    祁泠煜抹掉眼皮子上的水滴,眉毛一扬,长腿一迈,作势便要去抓舒落微。

    “别啊!”舒落微大叫一声,扭头就往后跑。

    小小的船被她的动作扰的晃了一晃,站在船头的祁泠逸险些被晃进了湖里,左右摇晃间他忽然看到湖中隐藏的黑影。

    数十个黑衣人从深邃的湖水中露出身形,矫健的身影如同游鱼一般在湖水之中穿行,几乎是在转眼之间,十几个人已围成圆形将小船团团包围。

    祁泠逸心一沉,高呵一声“不好”,脚尖点过船板便飞身而起。

    祁泠煜的目光迅速扫过逐渐已经接近船身的黑影,身子一转往前飞跃一步,伸出的手还未抓到舒落微的衣袖,四处就传来黑衣人出水的声音。

    舒落微几乎是刚刚站稳,湖水就再次动荡起来,小小的船如同一片孤叶被汹涌的水势一冲,不受控制地翻转过去。

    舒落微尖叫一声,“扑腾”一声落入湖水。

    冰凉的水带着刺骨的寒意涌向舒落微的口鼻,她张口不停地喘气,一双手不停地拍打着湖面,前一刻还温柔如兔的湖水如今就如同铺天盖地的猛兽呼啸着向她奔来。

    “落微!”

    祁泠煜高呼一声,终身一跃也跳进了湖水之中。

    舒落微被身上湿重的衣服坠得不停往下沉,手脚一齐扑腾也挡不住下沉之势,头脑发沉之时一只沉稳有力的胳膊揽住了她的腰肢。

    她想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整个人扑到祁泠煜的怀里,像个八爪鱼一样将人缠住。

    祁泠煜本来水性极好,但被舒落微一缠,手脚都使不出力气了。

    那边黑衣人已经站到倾覆的小船之上,手持短剑向湖面刺去,祁泠逸不知何时也落到湖中,飞身一跃笔直地踢向小船,船身剧烈一晃,黑衣人都终身跃起一时间自顾不暇。

    重新落入水中的祁泠逸回头高呼一声:“快点!”,然后抽出袖中匕首向小船游去。

    祁泠煜试着动了动胳膊,结果被她抱得更紧,无奈之下他只好低头用下巴蹭了蹭她湿漉漉的发心,温柔道:“落微别怕,我会带你平安离开的。”

    怀里的人似乎听到了她的话,紧紧攥着的手松开了许多。祁泠煜立即抓住时机,挣开手臂拼命朝湖岸游去。

    脱离水面的那一刹那,舒落微终于睁开眼睛,千千万万水滴如烟花般绽放在两人之间,温暖的阳光打在祁泠煜水淋淋的脸上,白亮的令人睁不开眼。

    舒落微紧紧抱着他的胸膛,眯着眼睛看着彩色的水滴从他棱角分明的下巴滑落,一滴一滴,如淅淅沥沥的春雨落在她光洁的额头。

    她像个傻子一样抬手拂过他坚毅的下巴,就像一个爱石成痴的疯子一遍一遍地摩挲过世间最珍贵的玉石。

    明明他现在衣衫湿透,狼狈不堪,落在她的眼中却美如九重天上落下的谪仙,一身白衣,从天而降,隔着春日里最盛的阳光将她揽入怀抱。

    祁泠煜握住了她放在下巴的手,低头轻声道:“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

    话音刚落,他白衣飘转眨眼间便重新落到小船之上,未等黑衣人持刀相对,他鬼魅般的身影飞速穿过众人,从船头穿到船尾,所经之处黑衣人都捂着胸口跌入湖水。

    白堤之上人声响起,卫远带着一群护卫匆匆赶来。

    重新包围小船的黑衣人一看皆重新沉入水底,四散游开。

    “追。”祁泠煜垂下眸子冷哼一声,拖着**外袍跃到白堤之上。

    祁泠逸早已游到岸边,待赶到舒落微身边时已经筋疲力尽,坐在地上连喘了几口气才说出话来:“你没事吧?”

    舒落微摇摇头,方才连呛了几口水现在喉咙跟火烧的一样,那里还能说出话来?

    祁泠逸没看见又偏头问了一遍,“你怎么不说话?”

    舒落微正要摇头,余光一扫正好看见祁泠煜拿着一件厚厚的披风走来,“她可能呛了水,还是少说话为妙。”

    言罢,走到舒落微面前将披风披到她的肩上。

    舒落微抬头看了看他被冻得发紫的嘴唇,无声无息地往后退了两步。

    “别动!”祁泠煜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低着头系好了衣带,“你先穿着,过一会我带你回府换一身衣裳。”

    他微微低着头,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正好喷洒在舒落微的脸上,温暖的气流将她被湖水泡的惨白的脸颊染得通红。

    一旁的祁泠逸轻咳一声,打断了两人的交流,“还不离开吗?再吹一会风我们三个估计要被冻成干尸了。”

    祁泠煜正要回答,远处就传来哒哒的马蹄声,片刻马车“吁”的一声停在三人面前,小厮跃下马车对着祁泠煜弯腰行礼,“公子快点上车!”

    一上车祁泠煜就将窗边纱幔严严实实地塞进缝隙间,车马行的飞快,纱幔向吹饱了气的球胀鼓鼓的,却透不进一丝风,耳边只剩下路路车轮声,与马蹄飞速踏过的声音。

    皇子府上早有人准备好了衣服,三个人分头换了衣服又重新聚在正殿之中。

    舒落微穿的还是套男装,但外面又裹了件极厚的狐裘,饶是这样还缩在座椅间瑟瑟发抖。

    祁泠煜捧着热茶转身又让人烧了个火炉,舒落微坐在火炉边烤了许久身上才有了暖意。

    放下杯盏,祁泠煜垂下眸子扫了两人一眼,问道:“你们两个是准备继续留在宫外游玩,还是要回到宫中休息?”

    祁泠逸抱着茶壶喝了整整一壶热茶身体才舒畅起来,听了祁泠煜的话,连将紫砂壶往桌子上一放,高声道:“既然说了要出来玩一天那就要玩一天,怎么能中途回宫呢?”

    祁泠煜抿着嘴唇不作答,将目光移到舒落微身上。

    舒落微裹紧了狐裘,又往火炉旁缩了缩,眼珠一转轻轻道:“回不回宫我没什么意见,只是……方才那群黑衣人卫远追到了吗?”

    “没有。”祁泠煜转头看向祁泠逸,一双黑眸深不见底,“不过卫远发现他们这群人并非来自中原。”

    舒落微有些惊讶,立即问答:“那是哪里人?”

    祁泠煜神色淡淡的,对着祁泠逸轻轻掀起嘴角,“羌族。”

    “羌族?”

    早年羌族人经常到中原通商,两地人互通有无,关系十分友好。中原皇帝为了巩固两国友谊,还曾将中原的一个女子赐给羌族首领为妃。

    两族相安无事生活了数十年后,羌族突然聚集五十万大军向中原发起了进攻。皇帝震怒,派兵平乱之后下了严旨,决不允许羌族之人跨越边界半步。

    如今刺杀他们的却是羌族?

第二十七章 红杏出墙

    舒落微面露疑惑,“羌族人怎么到了中原?”

    “你们都别看我啊。”祁泠逸摊摊手,很无奈,“我又没见过羌族人,更没得罪他们啊。”

    “冲着我来的。”祁泠煜眸光一转,不知落到了何处,“你们要出去就放心出去吧,到时候我会让卫远送你回宫。”

    舒落微坐正了身子,问道:“你呢?”

    “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祁泠煜低头拨弄着茶盖,语气又和之前一样薄凉。

    祁泠逸看出他的态度有变,从座位上站起来,拱手道:“如此便不打扰皇兄了。”

    转头朝舒落微使了个眼神,“走不走?”

    舒落微裹着狐裘站了起来,看看目光殷切的祁泠逸,又看看面部表情的祁泠煜,脸上迟疑不定。

    “走吧。”祁泠逸吁了口气,一把拉住舒落微的衣领将人往门外拖,出门前又转头留了句,“不用劳烦皇兄送我们回宫,我们自己回去就行了。”

    出了府舒落微才从祁泠逸的手掌间挣脱,一面整理被他抓的皱巴巴的衣领,一面扭着身子往旁边躲,“你这个人好好说话不行吗?非要动手动脚。”

    祁泠逸扯了一把她的发髻,笑了,“不对你动手动脚,你会乖乖跟着我走吗?”

    “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舒落微眼皮一抬凶狠地看着他,“这回被人追杀是不是又因为你?你个扫把星,哪一回遇到你有好事了?”

    “又开始不讲理了。”祁泠逸摊摊手很是无可奈何,“哪一回倒霉不是我们俩一起啊,说的跟我故意害你一样。而且每次出现在你身边的不止我一个……”

    祁泠逸眸光一转,颇有深意地看向舒落微,“我的那位皇兄不也在吗?”

    他这么一说,舒落微才想起来,两次落水,一次被人追,每一次祁泠煜的确都在场,可她从头到尾都没往祁泠煜身上想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祁泠逸敲一下她的脑门,语气很是感慨,“你总是把我和皇兄区别对待,还非要怨我针对你。”

    舒落微对此相当委屈:“你我相识数载,哪一次见面不是剑拔弩张?现在改也改不掉了啊。”

    祁泠逸受不了她这多变的表情,扯着她鼓起的脸蛋笑道:“没让你改啊,时不时吵吵架有益身心健康。”

    “好好说话行不行?”舒落微一巴掌拍下去,某人的白嫩的手面上立马多了几道红痕。

    祁泠逸呲牙咧嘴地跳到一旁揉手,吸气的同时还不忘哀怨地看她一眼:“看看,你又本性暴露了吧。”

    不等人伸脚踢过来,祁泠逸连忙一个欠身闪到一旁,举手认输道:“好了,不跟你闹了。出来大半天连饭都没吃,小爷我请你吃饭去。”

    舒落微打小就不挑食,基本上饭桌上摆什么她就吃什么,用舒夫人的话来形容就是比猪还好喂。

    这次逮到祁泠逸请客,她自然客气不了,进了酒楼衣袖一挥招来了店小二,不等人招呼,她就极其豪迈道:“把店里的菜都给我上一份!”

    “哈?”小二瞪着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位公子说把店里的菜都上一份。”祁泠逸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舒落**店小二喊完就做好了和祁泠逸斗嘴的准备,结果他这就答应了?

    不可能,不可能,舒落微摇摇头疑惑不解地看向祁泠逸,有一种又要被坑得错觉。

    祁泠逸受不了她水灵灵的眼睛,抬起手指戳了一下她的脑门,笑道:“你放心,这点钱我还是有的。”

    小二终于从震惊中回过头来,嚎着嗓子冲到后厨,“老板!老板!有贵客来啦!”

    没过一会儿后院里出来个肥厚大耳的中年男人,男人挺着肚子往门口一站,贼精的眼睛在群中溜了一圈,然后准确无误地走到舒落微旁边,嘿嘿地笑道:“两位爷别坐这儿啊,我带你们去楼上厢房,那环境好配得起你们的身份。”

    舒落微捏着跟筷子抵着桌子,偏头看着老板,那肥肉横生的脸上长了两撇胡子,每笑一声,胡子就颤了一颤,瞧着别提有多滑稽了。

    “老板,你这胡子可真有个性。”舒落微掩唇偷偷地笑了。

    老板脸上的笑更加谄媚了,说话前还特意默默自己光滑的小胡须,然后扬着眉毛骄傲道:“那可不,算命先生说我这胡子聚财。”

    舒落微“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音,“老板你可真幽默。”

    “那是自然。” 老板一手抚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一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位公子还是随我到楼上厢房去吧。”

    祁泠逸忍住笑意,一把将还伏在桌面上偷笑的舒落微拎了起来,“还不快点上去,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嫌丢人。”

    舒落微被他半拖半拽上了楼,楼上的布局与楼下完全不同,紧挨着楼梯口的事一条长廊,长廊两边是外形相同的几间房。每间房子都留着一个雕花的窗棂,里面挂着曾锦绣布帘。朱红的木门上都挂这个黑檀木牌匾,每个牌匾都有不同的名称。

    老板将舒落微二人带到了临街的一间房中,房间名叫幽兰居,舒落微抬头瞄了一眼烫金体字,十分满意地进房霸占了最靠近窗户的那个座位。

    酒楼对面是个布置很风雅的茶馆,数盆绿植摆在朱漆柱子旁,撑着窗户往下看,正好可以看到一盆开得极好小白花,清风吹动纱幔,彩色的丝绸落在绿白分明的花盆里,看着十分赏心悦目。

    舒落微撑着脑袋望了好一会儿,店小二才端着菜进来。

    然后送菜的人流水一样走进房间又走出,各色菜肴不仅摆满了足足可以坐十几人的桌子,连空闲的凳子用来休息的软塌上都摆满了。

    舒落微拿着筷子从房间这头吃到房间那头,水里游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再来一坛几十年的女儿红,称之为满汉全席宴也不过分。

    祁泠逸看着嘴巴塞得满满的舒落微,颇为感慨地揉了揉脑门。从前读书的时候看到某朝某位妖妃祸乱朝纲,导致一国覆灭,他对此表示相当怀疑,一个女子罢了,哪里来的这么大本事?

    今日看着舒落微乐呵呵吃东西的劲头,他深感史书记载有理,女人的战斗力果然相当吓人!

    半个时辰后,舒落微终于吃饱喝足,身子倚着窗户动不了了。

    祁泠逸慢条斯理地倒了杯酒,一面小口抿着,一面眯着眼睛笑她,“今日你这模样,若是被我母后看到了肯定会怀疑弄月宫中的宫女苛待你了。”

    “放心,你母亲肯定看不到,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舒落微眯着眼,整个身子靠在灰褐色的墙面上,午后的阳光落在她光洁的脸上,额头间莹白的皮肤仿佛化成了水,柔和地泛着白光。温暖的光线里唯独她的一双唇透着晶莹剔透的红,亮得仿佛沾了水的樱桃。

    祁泠逸默不作声地喝了一大口酒,再抬起头就见她侧过身子,留下一半精致的侧脸。半是阳光半是阴影里,她神态懒懒的,像只吃饱喝足的肥猫,懒洋洋地窝在窗边晒太阳。

    其实舒落微算是他见过的第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她时而可爱软糯,教人看了忍不住揉一把那肉乎乎的脸蛋;她时而聪慧狡黠,哄得身边长辈喜笑颜开;但她站在他面前时却牙尖嘴利,惹得他哭笑不得。

    人有千万面,舒落微在他面前的样子是最真实,最鲜活的。

    她就像一棵树,他就像一缕风,风停时,树亭亭而立,风来时,树翩翩起舞。

    在彼此眼里,他们都是最独特也是唯一的存在。

    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心里像泡了蜜一样甜,眼神再落到舒落微身上时,大有我家媳妇真可爱之感。

    注意到祁泠逸炽热的眼神,舒落微挪了挪身子,疑惑地摸向自己的脸,“怎么?我脸上有饭渣?”

    “没有,没有。”祁泠逸连连摇头道:“就是觉得你一个姑娘家家怎么如此能吃,都快赶上戏班子里养的小老虎了。”

    “嘁!”舒落微翻他一眼,撑着窗棂往外看去。

    面对茶馆正对着窗口的位置坐了对男女,男的一身黑色粗布衫子,身材魁梧壮实,正笑着为对面的女子倒茶。那女子披着个精巧的粉色披风,身姿窈窕瘦弱,大有仟仟佳人的风貌。

    这两个人看起来不太相配,舒落微得了个结论后扒着窗户就要转过身来,目光流转之际那女子也恰好偏了偏脸。

    这一看不要紧,舒落微瞧清了女子的面貌后惊得差点直接从窗口栽倒。

    茶馆里与男子言笑晏晏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阔别多日的陈淑华。

    要说舒浩南生性风流,始乱终弃看上了别的女子她信,可要说陈淑华光天化日之下给哥哥戴绿帽子,她是万万不相信的。

    舒落微心里一合计,立马又重新爬起来,扒着窗户整个人都往外探去。

    陈淑华和男人说了什么,男人握着杯子笑得面带春风,那一杯茶愣是一口没喝,整双眼恨不得黏在对面女子身上。后来男子放下杯子说了什么,陈淑华当即掩面而笑,柔弱的肩膀因忍笑不断抖动,看得舒落微心中十分紧张。

    他们就是朋友之间的谈天而已,对,朋友而已。

    舒落微深吸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

第二十八章 勿忘初心

    再伸头去看时男子笑着正好伸出手,无限柔情地将陈淑华额前乱发别到耳后,两个人对视一眼,皆是浓情蜜意,笑意满满。

    舒落微的心口顿时卡了一口老血,这还是之前那个温柔贤淑,传统保守的嫂子吗?

    祁泠逸站起身来顺着她的目光朝茶楼望了一眼,心下了然道:“你哥和我表姐和离的事情你知道吗?”

    “和离?”舒落微心肝一跳,身子一晃,险些又要从窗口栽倒。

    “看来你还不知道。”祁泠逸拉了个圆凳和她肩并肩坐到窗口,摸着下巴道:“年前我那个表姐就回到陈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姨母问她缘由她闭口不谈,只抹着眼泪道回家清净一番。姨母看她心情实在不好也没敢多问。后来姨母入宫时把事情同母后说了,我当时也在场听着,姨母话里的意思大致是是舒浩南也就是你哥哥做了什么混账事,惹的表姐伤心了。”

    “唔……是有这么一桩事。”舒落微有些心虚的偏过脑袋。

    祁泠逸看了她一眼,丝毫不在意地继续道:“母后听了姨母的话后,只说无论如何,两家的姻亲关系不能断。我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过节的时候表姐不还回舒家了么?谁知道正月好没出呢,两家就传出来要和离的消息。”

    “莫不是我哥哥又做了什么事惹到了嫂嫂?”

    祁泠逸点点头,沉吟道:“表姐的性格打小就是极为老实忠厚的,那思想更是迂腐保守的很,我实在是想不出来舒浩南到底做了什么事,居然能把没长牙的兔子惹恼了。”

    “还能有什么事?”提起来舒落微仍是有些气愤,“不就是男人在外面沾花惹草的那些风流债?”

    顿了一顿,她忍不住气鼓鼓地补充道:“男人不都是这个德行,满脑子都是三妻四妾风流快活,哪里顾得上女人的死活。”

    “你啊!”祁泠逸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看看你还没出嫁呢,就摆出衣服怨妇的模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

    舒落微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双眼睛张得溜圆,“你欺负我的还少吗?”

    “这可不叫欺负!”祁泠逸点了点她的鼻尖,宠溺道:“打是亲骂是爱,我们这是正常的培养感情,别人学都学不来。”

    “谁要跟你培养感情了?”舒落微拖着凳子往一边挪,身子拼命往后倾斜,大有生人勿近的架势。

    看着她的动作祁泠逸眼底的笑滞了滞,不过片刻又恢复了不正经的模样,“你难道忘了留在宫中的目的?早日培养了感情,你我才能早日成婚啊。”

    两个人的亲事都是心知肚明的一件事,可他们之间谁也没有提过,嬉闹争吵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祁泠逸这么一提,气氛陡然尴尬起来。

    舒落微望着他,张口说了句:“我……”然后再也不知道接什么话了。

    “我逗你玩的,瞧把你吓得。”祁泠逸一把将人快要倾倒在地上的身子拉起来,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轻轻笑道:“我还没玩够呢,怎么舍得成亲?”

    “哦……”舒落微尴尬地笑笑,从他手里挣开了手臂往后退了一步,“那……我去茶馆找嫂嫂问清楚。”

    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舒落微扯出个笑转头就往外跑。

    祁泠逸垂下眸子望着她慌乱的脚步,脸上笑意未消,心里却像被人倒了瓶醋,酸涩难言唯有自知。

    茶馆里陈淑华和那男子还未离开,桌上的清茶已经冷掉,两个人便温馨地话起家常。

    许是气氛太过和谐,来添茶的小厮看看两人带笑的眉眼,又提着茶壶离开了。

    舒落微拿过小厮手上的茶壶,往人手里塞了块碎银便正了正身子朝陈淑华所在的方桌走去。

    陈淑华聊天聊得十分投入,舒落微走到桌面倒满了一杯茶她都没有察觉到异常,等人将茶杯往前面前一放,她这才瞧见舒落微笑意盈盈的脸蛋。

    “落微?”陈淑华惊了惊,先前的笑意凝固在脸上,“你不是在宫中吗?何时出来的?”

    舒落微浅笑着将茶杯往她面前推了推,又转头为男人倒了杯茶,这才一屁股坐下来道:“偷偷溜出来的,嫂嫂千万别告诉别人。”

    陈淑华一副了解的样子,眉头微弯,笑了起来,“你啊,总是这么淘气,就没有安分的时候。”

    男人听了舒落微的称呼倒是不太高兴,沉着脸问了一句:“嫂嫂?”

    舒落微眉毛一挑,偏过头不以为然道:“怎么?”

    男人生了一张国字脸,眉毛极浓,皮肤偏黑,身材虽足够壮实,但跟陈淑华的气度美貌相比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陈淑华离开了哥哥就看上了这样一个大老粗?

    陈淑华嗔了男人一眼,轻声道:“冯哥你别这样说,舒家的事和落微没有关系。”

    男人的脸色依旧不好看,“就算跟她没关系,这声嫂嫂她也叫不得了。你既然离了舒家,就跟舒家的人毫无瓜葛了。不然往后见面他们还是儿媳嫂嫂的叫,你的脸,陈家的脸往哪放?”

    陈淑华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便拉着舒落微的手道:“我虽然不是舒家的人了,但你我的情谊不能散,下回你若是遇见我叫一声姐姐便可。”

    上一回和陈淑华聊天的时候,她虽伤心欲绝,但丝毫没有和舒家撇清关系的意思。可今日她对自己热络依旧,但言语之间早将界限划得分明。

    舒落微实在想不出来,究竟发生了何事能让一个人变得这么彻底。

    “那我便依言叫你一声姐姐。”舒落微轻轻叩了叩桌子,沉吟道:“我离家不过一月,离家前你还是我嫂嫂,再见时就物是人非了。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姐姐可否告知一二。”

    “这个……”陈淑华看了一眼对面的男人,默了一默对男人道:“你方才不是说有事情要回府吗?依我看你不如先走,等我回来落微聊完天自己回去就行了。”

    男子面露难色,“你一个女子怎么能独身在外?我还是去外面等着你吧。”

    言罢,果真起身站到了店外。

    看着外面是不是吹起的阴风,舒落微不好意思了,“外面那么冷,冻坏了人就不好了。姐姐还是把他叫进来吧。”

    话音刚落,祁泠逸就从酒楼里走了出来,三言两语的功夫便将人拉到酒楼中饮酒去了。

    收到祁泠逸飞来的眼神,舒落微放心地转入正题:“我哥哥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惹你生气了?”

    “这倒没有。”陈淑华垂下眸子,脸上露出些尴尬的神色,“是我瞧上了别人,不想和你哥哥耗下去了。”

    舒落微惊讶:“就是刚才那个男人?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他叫冯跃,是陈府的一个家丁,我们自幼就相识了。”陈淑华丝早料到舒落微会有这样的反应,勾唇一笑道:“不瞒你说,早在嫁给你哥哥之前我们两人就有了情愫。可惜那时我认定儿女的婚事必须由父母认定,连争取都未争取直接嫁进了舒家。”

    说到此处陈淑华叹了口气,面上浮现出悲戚之色,“谁知冯哥竟留在陈家等了我四年,他本就比我大了四五岁,如今同他一般大的男子哪个不是儿女绕膝,一家圆满?可他为了我竟然孤单了那么多年。其实我原本也没打算再耽误他的,年前又回到舒家时你知道他又跟我说了什么吗?”

    舒落微心里已经是百味陈杂,听到她的问话,连道:“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这一辈子不打算娶别人了。我若是过得好了,他就是在一旁看着也高兴,过得不好了他随时就可以出来护着我。”陈淑华眼圈有些发红,“听完他的话,我虽然感动但还是狠下心走了。回到舒府,你哥哥虽然不像从前那样整日在外游荡,但我们二人一见面就是相对无言,夫妻情分已经完全没有了。”

    陈淑华吸了吸鼻子,音调微扬:“在舒府呆了半个多月我就下定决心要结束这段孽缘,他心里牵挂着别人,我时常念着他人,这桩婚事已经没有坚持的必要了。”

    “的确如此。”舒落微叹了口气,在看向陈淑华时心里就十分压抑了。

    “落微,我一直都把你当成亲妹妹来疼,往后你可千万别步姐姐的后尘了。”陈淑华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若是遇到了喜欢的男子就大胆地追求,千万不要轻易放弃,不要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毁了自己的一生。”

    舒落微的心里一团乱麻,脑海里一会出现祁泠煜深邃的眸子,一会出现祁泠逸浅笑的眉眼,两相交织,乱人心神。

    默了半晌,陈淑华忽然想到什么,拍了拍她的手背,欣慰道:“是我多想了,你的确是个有福气的。我那个表弟虽然性子皮了点,但是个知冷知热的人,你若嫁给他倒也是桩十全十美的婚事。”

第二十九章 得之有幸

    你若嫁给他倒也是桩十全十美的婚事。

    所有人都是这样对她说的,她的父母,皇帝皇后,连宫中的太监宫女都极为艳羡。

    祁泠逸的确和她志趣相合,两个人虽然时常吵架斗嘴,但欢声笑语也从未间断。她的骄纵,她的任性,他不仅能忍,还能乐呵呵地参与其中。

    得一知音般的夫婿,她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舒落微思量了许久终于抬起头笑着对陈淑华道:“谢谢姐姐的祝福,我嫁给他的确是桩十全十美的事。”

    “你明白就好。”陈淑华笑着抿了口茶,理了理宽大的衣袖道:“冯哥和表弟还在那等着,我们就不别晾着他们了。”

    舒落微点点头应了。

    两个人刚出了茶馆,冯跃立即从酒楼里走出来,二话没说就上前拉住了陈淑华的手,神色之前挡不住的关怀,“手这么凉怎么不让管事的添杯热茶呢?”

    说着便拉着冻红的手往嘴边哈气。

    “人都看着呢。”陈淑华推了他一下,红着脸将手抽了出来,有些不好意地对舒落微与祁泠逸道:“他这个人做事不分场合,你们别见怪啊。”

    祁泠逸抚着心口,佯装痛苦道:“的确是有些不分场合,伤了我这个没媳妇的心啊。”

    “就你话多。”舒落微瞪了他一眼,转头笑着对陈淑华道:“姐夫是真心在乎姐姐呢,落微没什么能做的,在这里就代表舒家送上一句祝福,望姐姐与姐夫能够平安顺遂,白头偕老。”

    “你的祝福我收下了。”陈淑华拉着冯跃的手,眉眼间尽是温柔,“姐姐也祝你与心上人早日成婚,恩爱一生。”

    与陈淑华二人告别后舒落微就没心思四处游荡了。

    在集市上买了几块糕点,又顺手拿了两串糖葫芦后,舒落微就像祁泠逸道明了归意。

    祁泠逸早就注意到她低落的情绪,听罢她想要回宫的想法,眉毛一横,调笑道:“是不是看见人家恩恩爱爱,你瞬间感受到了孤单寂寞冷?”

    不等人发作,他拎着一堆小东西往旁边一偏,继续笑道:“我这么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围在你身边,你都看不到吗?”

    “猪还一直认为自己身材苗条,体态蹁跹,拼了命地吃东西呢?以你的智商会这样看自己也很正常。”舒落微环着胳膊,上上下下审视了他一番,皮笑肉不笑道:“我劝你还是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德行,再出来混吧。”

    祁泠逸本想伸手弹一下她的脑门,但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杂七杂八的东西只好作罢,“你个没良心的,今天为了让你高兴小爷我把私房钱全花了,到最后就落个这样恶毒的评价,真是伤人心啊。”

    “得了吧。”舒落微横了他一眼,“还回不回去?不回去我把这条街的东西都买下来。”

    祁泠逸连忙抱进怀里的东西,捏着两串糖葫芦追了上去,“回去,必须立刻就回去。”

    两个人本来打算从宫墙翻进去的,结果走到宫门附近时遇到了已经等候多时的卫远。于是两人毫不客气地坐上马车,大摇大摆地进了宫。

    卫远最终将马车停在了梅园,不等人表达谢意又驾着马车飞驰而去。

    舒落微望了一眼绝尘而去的马车,又回头看了一眼不堪重负的祁泠逸,好心地将他手中即将跌落的糖葫芦拿了过去。

    瞥了眼又一个即将掉落的糕点盒子,舒落微挑挑眉问道:“你拿的了吗?”

    糕点盒子应声而落,祁泠逸脚尖一抬,又将东西送了上去,“你放心,我肯定把东西给你完好无损地送到弄月宫中。”

    舒落微耸耸肩,不置可否,“我还真没见过你有这么好心的时候。”

    “我也觉得我这个人太好心了。”祁泠逸笑嘻嘻地接道:“前几日母后特意把我叫过去教育了一番,让我不要欺负你一个丫头片子,你说我哪敢欺负你啊。”

    舒落微正低头走路,闻言突然停下脚步直直地望向祁泠逸,“你愿意娶我吗?”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得祁泠逸手一抖,一堆纸盒稀里哗啦地掉了下来。

    “我的姑奶奶啊,你能不能别这么吓我。”祁泠逸立马弯腰去捡地上的东西,可惜圆滚滚的糕点已经从盒子里画出来,沾了一层灰。

    祁泠逸拿着空空的纸盒对舒落微尴尬地笑笑,脸上难得露出色,“下回出宫我再买给你好了。”

    舒落微不动,依旧笔直地看向他,“祁泠逸你愿意娶我吗?”

    祁泠逸抬头看向她认真的眉眼,一颗心突然跳得厉害,“愿意啊。”

    “娶了我你的眼里就不能有其他女子,还要被我欺负一辈子。”舒落微皱着眉头,仍没有动,“这样你还愿意吗?”

    祁泠逸看着她认真的模样突然笑了,那笑像是三月里温暖的春风,像是夏日里清凉的溪流,无声无息地绽放在他的唇畔,他的眉眼里。

    两个人无声对望了许久,他才轻轻道:“愿意啊,谁让我认识的是不可一世的舒家大小姐呢。”

    舒落微吸了吸鼻子,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扭过身子重新往弄月宫走。

    快走到宫门口时祁泠逸突然叫住了她,舒落微正因之前的对话脸色微微发红,闻言睁着双浸了水般的眸子疑惑地望向他。

    祁泠逸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舒落微楞了一下,然后任由他不断收紧双臂,低头伏在她的耳畔喃喃低语:“嫁给我,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他的呼吸是温热的,喷洒在她的脖颈间一片暖意。

    她怔怔地抬起头望向他,僵在空中的手臂最终落在了他的腰间。

    就这样吧,嫁给祁泠逸,做一个无忧无虑的皇妃。

    她在心中悄悄道。

    皇后陈氏在弄月宫中等了整整一个时辰时,宫门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她刚踏上门槛就看见紧紧相拥的两个人,一个身材高大挺拔,一个个头娇小玲珑。虽然穿着奇怪了点,但远远看去还是极为登对的。

    这样想着,她惴惴不安了一天的心终于平稳了不少。

    以一个女子来看,舒落微自然不是她最中意的儿媳,但从身份地位来看,大祁再也找不到第二个符合她心意的女子了。

    陈氏并非名门望族,能在京中贵族圈中屹立数十年不过靠的是皇帝对她的宠爱。可皇帝又是极精明的,金银财富,美女良田都可以毫不吝惜地赏赐给陈家,但唯独不放兵权、政权。

    京中人都说陈氏一族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没有人知道毫无依靠的陈氏是如何忧心的。伴君如伴虎,谁能保证能一世荣华,万世不衰?

    皇后看得极为通透,若想保陈氏太平就必须让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

    从祁泠逸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了长达一生的谋划。登上后位,谋害先后,赶走长子……障碍在一点点清除,如今缺的便是一个强有力的后台。

    陈家是肯定不行的,于是她看上了舒家,那个凭一人之力登上权力登峰,深受皇帝宠爱与朝臣追捧的家族。

    迎娶丞相之女,将陈舒两家的命脉连在一起,她几乎就掌握了半壁江山。到时候祁泠煜,那一个落魄皇子如何能与她抗衡?

    这桩婚千万不能被别人搅了。

    皇后再一次告诫自己,然后嘴角牵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往小院走去。

    舒落微刚从祁泠逸的怀抱里回过神来,一进院子就看见笑意融融的皇后朝自己走来。

    她低头看了看两串亮晶晶的糖葫芦,再看看身上深紫色的男式大氅,顿时双颊飞红,简直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皇后凤眼一斜,瞟了她一眼,“听踏雪寻梅说你去慈宁宫陪太后了,怎还特意打扮成这样?”

    “呃……”舒落微将手里的糖葫芦背在身后,吞吐了半天没说出个囫囵字。

    皇后早知道她偷偷出宫了,但并没有为难她的意思便手一样,柔声道:“罢了,你愿意怎样穿就怎样穿,本宫不拦你。”

    舒落微松了口气,一面忍着心痛将垂涎了好久的糖葫芦丢到了身后,一面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快步走到皇后跟前,乖巧道:“还是娘娘对我好。往日在舒府我也喜欢穿男装,可每次被母亲撞上,她都会狠狠地数落我一通。如今像娘娘这般开明的人真是不多了。”

    皇后心里虽然藏着事,此时也忍不住握着她的手笑了,“你若是喜欢偷偷穿穿也无妨,外面风大,我们进去说吧。”

    “是落微疏忽了,娘娘快点进去吧。”舒落微一把扶住皇后的胳膊往殿内走,临行前又不死心地回头瞟了眼滚进尘土里的糖葫芦,顿时又是一阵肉疼。

    两个人都偎着火炉坐下后,皇后才斟酌着语气道明来意。

    “听说你今日和慈宁宫走得很近?”皇后的表情虽然依旧温和有礼,眼中却添了几分锐利。

    舒落微不明所以点了点头道:“太后她老人家这段时间身体不好,旁边又没个说话人,我就过去陪她解解闷。”

    皇后见她面色坦然,愈发谨慎道:“你有这个孝心是好的,可人活在世上不能只看重情意笑道,还要在意比较实际的东西。”

第三十章 另有隐情

    扫了眼舒落微似懂非懂的眼神,她耐着性子解释道:“太后与本宫不和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情,将来你是要嫁给逸儿的。这时候你若是跑去亲近太后,别人会怎么看本宫?”

    舒落微平日里虽不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放在心上,但大的局势还是懂的。

    皇帝年岁渐老,膝下两子,一个是先皇后嫡子,一个是先皇后嫡子。两方势力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汹涌。朝中臣子看起和和气气,其实早就暗地里站好了阵营。

    两方势力谁众谁寡她不清楚,唯一知道的是父亲早已表明了立场,站在了祁泠逸这一方。

    皇后的这一番委婉的劝告,不过是提醒而已。

    舒落微明白了她的意思,自然顺着杆子往下爬,露出一副愧疚的神色,垂着脑袋丧气道:“先前是落微考虑的不周全了,不过娘娘放心,落微的一颗心绝对是放在娘娘这边的,没有半点旁的心思。”

    皇后连放缓神色,拍拍她的肩膀,柔声道:“你年纪还小难免有什么疏漏的地方,以后做什么事多来问问本宫,正好也可以多通通婆媳关系,你说是不是?”

    一听到“婆媳关系”,舒落微的脸色就有些迥然,但又碍着情面不能说其他,只能点点头赞同道:“娘娘说的是,落微以后定谨言慎行,不给大家多添麻烦。”

    “这样最好。”皇后扫了他一眼,转头对身边的宫人道:“去把逸儿也叫过来,晚膳就在弄月宫一起吃了。”

    舒落微心里一抽抽,终是默不作声地看着宫女出去叫人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听完祁泠逸表明心迹,舒落微再看到他总觉得十分别扭,心里仿佛被人放了只蚂蚁,爬来爬去,扰得人坐立难安。

    一顿饭终于战战兢兢地吃完,皇后嘴一擦心满意足地走了,将空间留给了两个年轻人。

    舒落微僵坐在饭桌前不肯动,一双眼睛虚虚地瞟过祁泠逸又飞快地闪躲开。

    末了,两人目光相撞,舒落微尴尬地笑笑,手脚更加无措起来。

    “你啊。”祁泠逸站起来揉了一把她的头发,调笑道:“还以为你胆子有多大呢,一句话就把你吓成这样。”

    他手撑着桌子,俯身看着她,一双眼睛亮如繁星,“今天你能这么问我我很开心,你放心,我会给你时间慢慢接受我的。”

    临走前还是忍不住蹭了一下她有些呆滞的脸蛋,轻笑道:“过几日我出宫的时候再给你带两串糖葫芦来。”

    一连几日舒落微都再没去过慈宁宫,到底是相处过一段时日,她对太后的身体挂念得紧。

    之前同祁泠煜提起的老大夫也不知道他去请了没有,舒落微越想越难安。可弄月宫中都是皇后派来的人,她不敢询问,只能自己想办法。

    某日傍晚她特意寻了个借口提早吃了晚饭,饭一毕立马躲进房里闷头睡了,等几个宫人都回了各自的房间,她才换上前几日偷偷藏好的宫女服,溜出了弄月宫。

    太阳已经完全落尽了,天边只剩下一大片的红霞,浓艳艳地积压在宫檐一角。各宫各院已经亮起了宫灯,橙色的宫灯与微弱的暮色交相辉映,更衬得人影婆娑。

    舒落微接着暗淡的光线一路穿行,很快便轻车熟路地摸到慈宁宫中。

    本以为会费一番功夫才能进到宫中,不料迎面碰到太后身边的一个老嬷嬷。

    老嬷嬷本来是要出去领炭火,出了宫门看到鬼鬼祟祟的人影正要发作,走近了一看才瞧清人脸,于是立即笑眯眯地拉着人不走了。

    “姑娘上回找的那个大夫可真是神人啊!御医都治不好的病,他过来瞧一眼,开了个药方就好了。”

    老嬷嬷的态度极为亲密,拉着舒落微也顾不上规矩了,直接将人往正殿里带,“太后这么多年的病根要是真的好了,你可就是大功臣了。”

    舒落微抬眼一看,正殿外站着好几对小宫女,于是连扯着老嬷嬷的手不走了,“嬷嬷你听我说,正殿我就不进去了。今日我来也就是探望一下,既然太后她身体无碍,我就不必进去叨扰了。”

    老嬷嬷不乐意了,“我虽然是个下人可有些事看得清楚,以姑娘和太后的关系,进来看望一下是人之常情,哪里谈得上叨扰呢?”

    “我身份不便,还望嬷嬷理解。”

    老嬷嬷看了一眼她身上的宫女服,当下叹了口气道:“宫中就是麻烦事多,姑娘不进去也罢,过后我会告诉太后姑娘来过的事情。”

    “那便多谢嬷嬷了。”

    谢过之后舒落微转身便要离开,未走两步脑海中忽然浮现了祁泠煜的身影。两人的确有好几日未曾见面了,一想到他,她的心里就有些躁动难安。

    前几日出宫遇险,他抱着她在耳边轻轻说的那句“落微别怕,我会带你平安离开的”似乎成了一个咒语,每当闭上眼睛入眠时,他温柔的话语就回荡在她的耳边。

    落微别怕,落微别怕……一声一声,从耳朵一直穿到心上。

    她从未感觉到心脏如此温暖妥帖,像被人温柔地捧在手上,每一声绵绵细语都是一次轻柔的抚摸。

    令她安心,令她沉迷。

    舒落微深吸一口气,闪过身子绕过正殿往后走去。

    正殿后头有一排偏殿,早些年住着许多服侍的宫人,但随着太后年纪增长,不太愿意有这么人打扰,于是遣散了不少宫女太监。因此此时一大排房间只有三三两两的房间亮着灯。

    因怕被人发现,舒落微猫着腰贴着墙根一点一点往前挪,一路无事。将要走到尽头时最外面那个亮着灯的房间发出了声音。

    舒落微心中一惊连忙停下了脚步,躲在墙角一动不动。

    之前的声音舒落微并未听清,刚在角落躲好屋内就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你已经把那药方调换了!”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外面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舒落微心弦一动,来不及细想便听见屋内另一个宫女可以压低的声音:“你小声点,让别人听见了你还要不要这条命?”

    之前的宫女有些委屈,连争辩道:“可我们做的本来就是伤天害理的事啊。太后虽然脾气古怪,但是也没怎么为难我们。我们又何必为了点蝇头小利害了她性命?”

    另一个宫女冷笑一声道:“什么叫谋害性命?我们不过是换了她的药方而已,你且看着吧,真正要她命的还在后头呢!”

    两个宫女的交谈还在继续,舒落微的脑袋却早已乱成一团,换药,谋杀,预谋……

    祁泠煜曾说过之前太后服了药之后身体大有好转,可过了一段时间又不尽人意了。众人都以为是太后年岁太大,身子骨已经调理不过来了,可今日宫人的对话岂不是挑明了有人在背后搞鬼?

    舒落微按捺住跳动不止的心,轻轻挪动脚步想要听得更仔细一些。不料她蹲在墙角时间太久,腿脚早已发麻,挪动之时不小心踢到了墙角摆放的盆栽。

    “谁在外面!”

    两个宫女心中大骇,高呵一声,房内立即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舒落微心中慌乱,本能地往前跑,谁料腿脚不听使唤,身子一偏竟然直直地摔下了台阶。

    不等她爬起来,两个宫女已经推门而出,一左一右将舒落微围了起来。

    天色已暗,高大的宫殿将月光遮得严严实实,舒落微看不清两个宫女的面貌,两个宫女自然也没有认出她的身份。

    “怎么办?”一个宫女性子比较急,抖着嗓子看向另一个宫女。

    另一个宫女仅仅沉默了片刻,当即开口问道:“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是问的那个小宫女。

    但舒落微听岔了,连忙从地上坐起来,可怜巴巴道:“想活!自然是想活了!”

    那宫女冷哼一声毫无预兆地跺了舒落微一脚,舒落微登时怒了,从地上一跃而起,嚎叫着朝那宫女扑去。

    宫里的小宫女都没什么功夫,左不过力气大些。舒落微自认为学过一些花拳绣腿,对付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宫女还是绰绰有余的。

    谁料她挥拳砸过去时,那宫女身子一闪竟然轻而易举地躲了过去。拳未收,身侧寒光一闪,宫女竟从袖子中抽出一把匕首。

    舒落微心中一凛,连屏住呼吸斜过身子,堪堪躲过了锋芒。

    那宫女竟也是不好惹的,手腕一转,刀刃顺势划上舒落微的胳膊。

    “啦”一声衣袖破裂,刀锋沿着她的胳膊洋洋洒洒拖了常常一道。

    舒落微倒吸一口气,忍着疼痛抬腿便是一脚,宫女没有防备,被她提着连连后退了几步。

    另一个宫女早被这变故吓得双腿抖若筛糠,被后退的宫女一撞,“扑腾”一下跌坐在地,似乎已经失了魂魄。

    “想活命还不上!”那宫女狠狠踢了一脚,捂着肚子再次恶狠狠地看向舒落微。

    胳膊上的伤口在不停地渗血,粘腻得液体几乎将整个袖子染湿。舒落微捂着胳膊紧紧盯着两个虎视眈眈的宫女,无声无息地往后退步。

    会武功的宫女先扑了上来,举着匕首便往她心上刺,舒落微缩着身子连连躲避,几番交错之时伸腿将那宫女绊倒在地。

第三十一章 心有所属

    宫女摔倒在地时身子往前一扑,抱住了舒落微的双腿。

    舒落微又急又乱,完全失了方寸,只一股脑地连踢带踹,累得气喘吁吁。

    那宫女被她踢得睁不开眼睛,将手中匕首一扔,回头吼道:“还不快帮我!”

    另一个宫女捡起匕首,双手颤抖地对着舒落微,却始终不敢上前一步,“我……我……我要做什么?”

    “杀了她!只有杀了她,我们两个才能活!”

    宫女握着匕首一步一步往前挪,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躺在地上的宫女依旧在不停地劝说,一声一声,如同催命的符咒,“快,杀了她,不然我们两个都要死,杀了她……”

    舒落微苍白着脸抬起头,突然望见了远处天边明亮的月光,皎白的光线如同轻纱般落在她的眼中,落在她面前锋利的刀刃间。

    恐惧如潮水般袭来,她流着泪疯了一般地挣扎,脚掌踢在肉上发出闷闷的声响,激的那宫女也如同疯了一般吼道:“快杀了她!”

    握着匕首的宫女眼睛猛地一亮,雪白的刀芒从她眼前一闪而过。

    她闭上了朦胧的泪眼,胳膊上的疼痛似乎在一刹那消失了,唯独心脏像被人**了一般,一片一片地碎裂。

    似乎有一阵风打面前扫过,紧接着便是一声惨叫响起。

    舒落微睁眼的瞬间正好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那怀抱像一座厚重的山严严实实地将她包围。

    一瞬间,外面的风,外面的雨,似乎全都被阻隔。

    “祁……”只叫了一个字,她便泣不成声,一头栽在他的胸膛哭得厉害。

    祁泠煜一手覆在她的发间,一手揽住她的腰肢,脚步一抬便将另一个宫女踢到几尺之外。

    纷纷杂杂的脚步从外面传来,祁泠煜松了口气,抚着她的乱发低头轻声道:“没事了,别哭了好不好?”

    舒落微抬起头看向他,一颗心兀自跳得厉害,但那双眼里只剩下了一个他。

    他的身姿、他的容颜宛若神邸,仅仅是垂眸的一个眼神便将她的三魂七魄勾走。真实存在的,痴痴看着他的仿佛只是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望着她的泪眼,祁泠煜更加心疼了,双手不由自主地将人抱得更紧了。

    被他触动了伤口,舒落微“嘶”的一声,忍不住缩了缩胳膊。

    “怎么了?”祁泠煜察觉到异常连松开了胳膊,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她被划破的袖子上。

    一张俊脸更冷了,凌冽的眸子犹如一弯寒潭,寒光一扫便将那两个宫女吓得颤抖不止。

    “带她们下去,严加审问,若有隐瞒,立即找到她们的家人,全家处死。”

    言罢,祁泠煜沉着脸抱起舒落微往后殿走去。

    许是伤口不是很深,舒落微已经感受不到疼了。此时躺在她的怀里只觉得一颗心上上下下,如同飘荡在大海中的一叶扁舟,没有依靠有没落点。唯有环着他的腰身,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她才能完完全全放下心来。

    后殿里燃了安神的香料,舒落微坐在软塌上静了片刻一双眸子才完全恢复清明,“有人要害太后。”

    祁泠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紧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舒落微惊讶道:“你知道?”

    “对不起。”祁泠煜看着她胳膊上一大片血迹,心里那种无法言明的痛又开始袭来,他终是偏过头压着嗓子道:“我前几日就发现了,没来得及告诉你。”

    是没打算告诉她的,谁知道她竟然因为这件事差点丢了性命。

    没过一会儿便有小宫女托着几瓶药走进殿来,祁泠煜侧过身子站到一旁,丢下两个字:“上药。”

    因是躲闪之际划上的伤口并不深,但刀锋拖了好几寸,伤口从手肘几乎蔓延到手腕。初剪开袖子的时候,血红的一大道伤口直如人眼,乍一看的确十分严重的样子。

    祁泠煜在一旁瞟了一眼,眼神顿时暗了一分,原本就没有表情的脸此时更像快千年寒冰,往房间里一站,寒气自生。

    小宫女在他强大的气场压迫之下,双手不停地发抖,手一抖就难免没了轻重。

    舒落微疼得瘫在软塌上不停地龇牙咧嘴,瞎哼哼。

    她哼一声,祁泠煜的脸色沉一分,最后某人直接黑着脸将小宫女赶了出去。

    “有点疼,你忍着。”祁泠煜深吸一口气打开药瓶,开始往她胳膊上抹药。

    他的指尖温热,落到她微凉的皮肤上引得她轻轻哼了一声。

    那一声低沉婉转,曲折绵长,听得祁泠煜手一顿,眸子暗沉了不少。

    “别乱动!”他一手抓住她不安分的胳膊,一手为她擦拭伤口。

    舒落微眨眨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宫里的御医哪个会跟你一样吼病人的?你还是去叫御医来给我处理伤口吧。”

    “这件事不宜声张。” 祁泠煜睨了她一眼,整张脸都是危险的信号,“而且你认为哪个御医为你处理伤口比较合适?”

    “呃……”

    被一个男人抱着胳膊涂涂抹抹是挺暧昧的,舒落微无力反驳,可转念一想,祁泠煜不也是个男的么?

    “祁泠煜!你不是要趁机吃我豆腐吧?”

    祁泠煜手上不停,口中却溢出一丝冷笑,“刚才抱着我不松手的人是谁?”

    “呃……”

    舒落微躺倒,再也不敢对某只老虎进行言语上的挑逗了。

    冬天穿得比较厚,舒落微的胳膊就算被包成了粽子,衣袖一放,不仔细看也瞧不出什么端倪。

    舒落微甩了甩胳膊,耷拉着脸一副要哭的模样,“完了,我可能要老老实实在弄月宫呆好几天了。”

    祁泠煜扫了她一眼,目光又落到未用完的几瓶药上,淡淡道:“自己能换药吗?”

    舒落微努力用右手够了够左手手肘,奈何穿得太厚只能勉强碰到。

    显而易见,自己上药是不可能的。

    祁泠煜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弯腰将几瓶上药收到自己袖中,语气颇为无奈,“算了,我帮你换吧。”

    当夜舒落微是被祁泠煜送回弄月宫的,两个人乘着月色翻越宫墙,踩着屋顶,颇有种狼狈为奸的感觉。

    不过舒落微还是极高兴的,翻了那么多年墙,头一回被人拎着脖子眨眼间越过数尺的宫墙。这种省时又省力的方法令她生出许多感慨,其中一条便是学好武功很重要。

    第二日舒落微正坐在房内思考如何混进军营学点真本事,皇后又带着一大堆人来了。

    听见宫女的通传声,舒落微的第一反应就是:完了,昨晚的事露馅了!

    于是行礼的时候舒落微态度相当认真,动作做得一丝不苟,头低的几乎看不见脸。

    这边刚欠完身子,那边就传来一声嗤笑,声音极脆极响,没有一丝要收敛的一丝。

    舒落微沉着脸抬起头,正巧看见陈静华如同一只大彩蛾子扇着翅膀张牙舞爪地朝自己扑来。

    “落微姐姐又见面了!”陈静华一把抱住舒落微,发出咯咯的笑声,圆圆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线。

    舒落微倒抽一口凉气,偷偷地抽出了自己备受压迫的胳膊,嘴角扯出个笑容当头就是一巴掌,“是呀,好久不见我可想你了!”

    陈静华捂着自己的脑袋瓜子往后退了一步,小嘴撇着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你又动手了,亏我还一直念着进宫来陪你!”

    “好了,好了。”皇后拍拍陈静华的肩膀将人往身后拉了拉,“你们俩这性子,我就知道一见面肯定要掐起来。”

    陈静华抱着皇后的胳膊,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知我者莫若姑母也。”

    皇后摸了摸她的脑袋,凤眼微眯,笑着不说话。

    舒落微虽然也时常抱着她的胳膊,甜甜地撒娇,但却没有陈静华做的自然。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一个对视,眉目之间就有温情流露,这人外人比不得的。

    这时一个小太监缓步走了进来,一一行过礼后便躬身立在陈静华面前,温顺道:“陈姑娘,二皇子派我来向您传话,您要带的鹦鹉已从集市上买回来了,就放在承毅殿中,您要不要去看看?”

    陈静华一听当即松开皇后的胳膊,往前跳了一步,双眼发亮道:“真的?快带我去看看!”

    言罢,风一样匆匆地跑了出去。

    舒落微瞧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勾唇失笑。

    这陈静华可有她当年的风范,天不怕地不怕,说风就是雨,潇洒无人能比。

    皇后眼角微挑,不动声色地扫了陈静华一眼,然后转身于主位落座,“落微啊……”

    懒懒的一声唤将舒落微的神识拉回,她正了正脸色,重新回归了胆战心惊的状态,“不是娘娘唤我何事?”

    “今日本宫带静华来这儿是有事要请你帮忙。”

    舒落微悄悄松了口气,笑意盈盈地抬头望着皇后道:“落微若是有什么能为娘娘分忧的地方,娘娘尽管提。”

    “这件事说来也是家丑。” 皇后叹了口气,脸上染了几分忧色,“静华不知何时看上了一个男人,前几日非哭闹着要嫁给人家。可婚姻大事哪里由得她一人做主?听淑华说你们二人关系不错,你就帮忙劝劝她,让她别为了一个不值当的人胡闹了。”

第三十二章 扪心自问

    其实皇后说的还算轻的了,陈静华出嫁未遂被他爹陈子元关进房间的当天就扯了跟白绫要上吊,亏得小丫鬟发现的及时将人救了下来。这事传到陈子元耳中,老人家本就为大女儿的事操心上火,一听小女儿上吊自杀,又惊又气当场病倒了。皇后见自己娘家被折腾的一团糟,派了个宫人便将陈静华接进宫了。

    舒落微稍微一回味才反应过来,陈静华比自己小了整整两岁,才十五岁的人就能因为一个男人闹得天翻地覆,还真是后生可畏啊。

    陈静华是个人才,那个男人更是个人才。

    于是舒落微第一反应就是打探一下这个人才中的人才是哪位,“年前我还与静华妹妹见过面,没有听说过她看上了哪家的公子啊?这才不过月余怎么会……”

    “他们两个自小认识,看上眼……”皇后瞥了一眼舒落微饶有兴趣的脸,及时停下了话头,顿了一顿冷声道:“其他的不用管,你只要能帮本宫劝劝她就行了。她年纪还小,以后经历的事情多了,自然会明白我们的一番苦心。”

    自小认识的男子,舒落微眼珠一转自然就想到前几日刚见到的前任嫂嫂陈淑华,她不就是看上了自小跟在身边的家丁了么?难不成陈家姐妹双双爱上了府中家丁?

    要真是这样,也怪不得陈子华着急上火。

    “娘娘不要忧心,我会找机会好好劝劝她的。”

    舒落微的话音刚落,陈静华就提着个鸟笼一步三跳跑了进来。

    “姑母,落微,你们看看这鹦鹉长得好看不?”

    鹦鹉身上鲜亮的几种羽毛被日光照得闪闪发亮,远远一看的确十分亮眼。凑近了看,鹦鹉背上的羽毛是亮蓝色,腹部为纯白色,翅膀上则是两种颜色相互夹杂。毛绒绒的脖子上还有一圈黄色的花纹,陪着那张嫩黄的尖嘴,瞧着格外小巧精致。

    舒落微忍不住伸手逗了它一下,鹦鹉乌溜溜的眼睛一翻,扑腾着翅膀飞到笼子的另一层。

    “现在先别都它,刚拿回来还认生呢!”陈静华一副护犊子的神情,拎着笼子转到了另一边,“姑母你看着鹦鹉好看不?”

    皇后低头看了一点,点点头道:“是挺好看。”

    说完由宫女搀扶着站了起来,“你就留在这和落微待一会儿,玩够了记得回来,姑母就不在这打扰你们了。”

    皇后一走两个人就没有拘束了,当即相视而笑手拉着手坐到房中逗起鸟来。

    那鸟扑腾着翅膀被两个人调戏的没有落脚地,最后落在中间的铁架子上,张开嫩黄的小嘴,叫道:“坏人!坏人!”

    这一叫逗得两个人扑成一团笑个不停。

    耍了大约半个时辰,那鹦鹉终于没力气动了,站在鸟笼子里眼巴巴地看着两个人,嘴里不断发出“咕咕”的声音,模样可怜极了。

    陈静华转头叫来了小宫女将鹦鹉带下去喂食,然后一屁股坐到舒落微跟前,撒起娇来,“刚才姑母是不是把我的事情都告诉你了?说,你都知道了多少?”

    舒落微身上有伤不敢跟她胡来,往后挪了几挪,才眨眨眼睛无辜道:“说什么了?什么都没说啊?”

    陈静华不肯相信,盯着她追问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舒落微眯着眼睛,露出坏坏的笑,“听说陈家二小姐春心萌动,瞧上了某位男子,欲将人抢走当夫君。这事是真的假的?”

    “什么叫抢走当夫君啊?”陈静华脸蛋微红,扭捏地瞪了她一眼,垂着脑袋低低道:“我和令疏哥哥是情投意合。”

    “令疏哥哥?”舒落微睁大了眼睛,相当震惊,“孔家的那个孔令疏?”

    陈静华娇羞地点了点头。

    舒落微咽了口口水,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前几年舒落微跟舒浩南在京城游荡时经常遇见孔令疏,那时孔令疏比她高了整整一个头,总喜欢用年龄和身板来抨击她,每次都能将她气得扭头就走。

    这样算来,孔令疏起码要比她大三四岁,若是和陈静华相比就有六七岁,嗯……陈静华这个人的眼光还挺独特的

    舒落微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后,眼神复杂地看向陈静华,“冒昧地问一句你知道孔令疏今年贵庚吗?”

    “二十四。”陈静华回答的极快,想来是面对这样问题很多次了,“他也就比我大九岁而已,男人嘛,年纪大了才有顶天立地的气概。”

    “这也倒是。”

    难得遇到个理解她的人,陈静华颇为感动地扑上去抓住舒落微的手,言辞恳切道:“只要感情在,年龄算什么问题?就算令疏哥哥比我大十九岁我也要嫁给他!”

    “呃……”舒落微扶额,默了一会才拍拍她因激动儿涨红的小脸蛋,清了清嗓子道:“其实我私心里时支持你的做法的,但有些事情我必须要提醒你一下。”

    “你说吧,反正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怕的。”

    舒落微极力摆出一副慈祥的面容,循循善诱道:“这桩亲事先不说你父母同不同意,就说孔家,他们愿不愿意娶陈家的女儿进门呢?”

    “我要嫁的人是孔令疏,又不是嫁给孔家。他们不愿意,令疏哥哥愿意就够了。”

    “难道你想看着孔令疏因为你和家族闹翻吗?”舒落微看着她发红的眼睛,放缓了语气,轻声道:“你年龄还小,以后会遇到更合适的人,何必非要在这个时候把自己困在死胡同里呢?”

    陈静华的眼眶里已经盈满了泪水,此时仰着头望着舒落微,吸着鼻子不肯哭出来,“你的意思就是要我放弃令疏哥哥,听我爹的安排?”

    “陈家和孔家的关系一向势同水火,这种事情连我一个外人都知道,你不会一概不知吧?世上男人那么多,你怎么偏偏就瞧上了孔家的人了呢?”

    “可我就是爱上了令疏哥哥,我就是要非他不嫁。”陈静华抹了把眼泪,情绪有些激动,“我以为你跟他们是不一样的,你会反抗,你会对世俗礼法不屑一顾,你会支持我追求自己的幸福。可我终究是看错你了!”

    陈静华擦干了脸上的泪水,从软塌上跳了下来,红着眼睛望着舒落微哭道:“你跟他们是一样的!都是胆小的懦夫!”

    陈静华最终哭着离开了弄月宫,舒落微瘫坐在软榻上,盯着窗户外泣不成声的陈静华,心中如死海一样平静。

    她打小就认为自己和别的女子是不同的。

    别的女子跟着母亲在庭院内养花弄草时,她正抱着哥哥的腿混迹在大街小巷;别的女子握着绣花针描红秀翠时,她在校场舞刀弄枪;别的女子对着教习嬷嬷背诵《女训》、《女戒》时,她正躺在美人靠上读画本子。

    她的确过得比别的女子潇洒肆意,可到最后呢?和别的女子一样,听从父母之命,嫁给一个应该嫁的男子,然后按照他们的安排继续过着她想象中的潇洒肆意的生活。

    可是那个男子真的是她要嫁的吗?

    舒落微缓缓抬手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颗陪她生活了十七年的心常常会因为一个男子跳动,无端地,激烈地,像中了毒无法控制无法停止。

    他笑时,她也会笑,然后眨眼间红透了脸。

    他抱着她时,她会慌乱,一颗心像被人拿捏在手中,惶惶难安。

    他贴近她说话时,她会失神,三魂六魄都仿佛随着他温热的气息飘散。

    她知道她爱上了一个男子,梦里无数次呢喃着他的名字,梦里无数次思念着他的容颜。

    祁泠煜,祁泠煜……我该拿你怎么办?

    舒落微仰起头,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顺着单薄的脸颊一直滴到绣花的锦缎上,留下一片深深的湿痕。

    疼女儿如命的舒良自打从宴会结束就开始闷闷不乐,女儿大了要嫁人他心里明白并且相当无奈,但她女儿还没嫁出去呢就被某个虎视眈眈的人家扣去了,他怎么能够不伤怀?

    左等右等,眼看着正月一晃而过,皇帝大人还未要将女儿还给他意思,舒良焦躁了。

    过几日便是他的寿辰,舒良眼珠一转,决定借五十年都未办过的寿辰将女儿抢回来。

    离宫前夜舒落微打算再去慈宁宫见太后一面,结果踏雪寻梅两个人挤在房里为她收拾东西,衣物珠宝等这种赏赐大大小小装了七八个包袱。

    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暗,舒落微估计着再溜到慈宁宫也见不到人了,索性坐在坐在窗前看着她们慢慢收拾。

    等打点完一切戊时已过半,踏雪出去准备洗漱用品,寻梅就留在房中陪舒落微说话。

    两人虽然是皇后身边的人,但待在舒落微身边久了,自然也生出其他看法。

    舒落微性子活泛,一言一行间都透着机灵劲,平日里行为夸张却不任性,跟在她身边虽要操的心不少,但不会受一点窝囊气。这样的女子通透,惹人喜爱,但放在勾心斗角的后宫怕是要吃亏的。

    寻梅在屋内焚好了熏香,又拿着个暖手炉走到舒落微跟前温声道:“窗口湿气重,姑娘还是进来坐吧。”

第三十三章 舒府寿宴

    舒落微接了手炉,长长地吐了口气,笑道:“不碍事,这都已经春天了,往年这个时候我会在京郊的山上住好几天,那里可比这烧了炉子的房间冷多了。”

    “那姑娘明日出了宫岂不是就会到山上住了?”

    “今年应该不会了吧。”舒落微吐了吐舌头,“其实已经有两年没去成,爹爹说我年纪大了不能在像小时候那样随便出去晃,叫人看见了笑话。”

    寻梅扬起眉毛,接下话头道:“姑娘可别这样说,京城里哪家小姐能比得上姑娘见识广?这人出去多了气度就是不一样。”

    言罢,又从袖中拿出一个绣花的香囊递给舒落微,“这是我前几日抽空坐的香囊,里面装的是今年新开的梅花干。姑娘明日就要出宫了,再过来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后,这小东西就当给姑娘留个纪念。”

    舒落微连空出一只手接下香囊,拿近了一看,深蓝色的底布上绣了束栩栩如生梅花枝,一枝之上有含苞待放的花蕾,有竞相开放的花蕊,也有谢尽繁华的残瓣,当真是枝小花全,技艺精湛。

    “姑姑真是好手艺,简直比宫中那些绣娘的本事还好。”

    寻梅掩唇一笑,忍不住接道:“姑娘还真是猜对了,奴婢原先就是宫中的绣娘。”

    “怪不得呢。”舒落微应了一声,将香囊凑在鼻尖一闻,梅花香气扑鼻而来,浓浓的香味从鼻入心,仿佛在一瞬间将人带到了花团锦簇的梅林之中。

    舒落微心思一动,将手炉搁在软塌旁的小桌上,整个人从软榻上跳了下来,“忽然想起宫中梅园的梅花应该还未曾完全凋谢,临行前你再陪我去看一遭吧。”

    正巧踏雪端了热水从外面进来,三个人便一同去了梅园。

    梅园的花已经不似从前那般繁华了,三三两两的花朵稀稀落落地挂在枝头,风一吹花瓣纷纷顿时又残了不少。如雨的花瓣落在尘土间,一日一日竟铺了厚厚一层,人踩在上面软绵绵的,别有一番情趣。

    因怀了心思,舒落微走得很快,沿着梅林中的羊肠小道就走到了慈宁宫前。

    慈宁宫前的石桌上放了盏莲花灯,莲花灯旁放了一套紫砂壶茶具,三盏杯与壶托都在,唯独少了茶壶。

    舒落微刚坐下不久,祁泠煜就提着茶壶走了过来。

    宫门前的灯火被风吹得有些摇晃,橙色的光线忽明忽暗衬得他修长的身影愈发影影绰绰。

    舒落微眯着眼睛望着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面上平静如水,心中却如同那摇晃的树影一般忽上忽下,杂乱无章。

    祁泠煜看到她似乎并不意外,浓眉微微一挑便入了座,“舒姑娘是想向我讨一杯茶?”

    “正有此意。”舒落微勾唇一笑,“还望大皇子不吝赐茶。”

    话音一落,腾腾热气便从紫砂小盏中氤氲开来,原本就暗淡的灯光被水汽一笼,显得愈发朦胧了。

    祁泠煜将杯盏推到她面前,“尝一尝,太后亲自传授的泡茶手艺。”

    许是水汽太重教人看不清他的轮廓,此时传入耳中的声音愈发温柔动听,一字一句仿佛化作了水粒混在空气中,然后毫无阻碍地钻入她的耳中。

    舒落微心尖一颤,端着杯盏好久才回过神,“许久未见,太后她身体还好吗?”

    祁泠煜的目光陡然一冷,不动声色地扫了眼一旁立着的踏雪寻梅,默了半晌才答道:“劳姑娘惦念,只是太后的事姑娘还是少管为妙。”

    舒落微听见他薄凉的语气心中微微刺痛,但转念一想又开始担心起来。

    那晚在慈宁宫遇到的事她曾细细思量过,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有人挖空心思要取太后的性命。她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皇后,可后来一想太后久居深宫,常年吃斋念佛,不问世事,怎会与皇后有利益冲突?可除了皇后她实在想不出别的人来,眼下听祁泠煜的意思莫不是太后再次被小人暗算了?

    “我与太后的关系虽比不上大皇子亲近,但怎么说我也在太后身边陪伴了好几日,问一声安否不算过分吧?”

    祁泠煜眉头微皱,这丫头聪明起来鬼灵精似的,蠢起来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既然舒姑娘如此惦念,明日抽空探望一下不更显诚意?”

    舒落微仰头喝了一大口茶,结果又被烫得直吐舌头,龇牙咧嘴闹了半天才含糊不清道:“我明日便要出宫了。”

    祁泠煜执杯的手一顿,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才道:“舒姑娘已在宫中住了月余,和皇弟的感情培养的也应该差不多了,此时回家定亲的确正合适。”

    他语气平淡,一句话说完表情都未曾改变一分一毫。

    舒落微看着他冷峻的侧脸,莫名的心酸起来,“到时我与逸哥哥成亲了,我再到慈宁宫向太后讨茶喝吧。”

    言罢,舒落微放下杯盏,偏过头站了起来,“天色已晚,落微先行告辞。”

    祁泠煜口出发出一声低沉的“嗯”,仍是低头细细品茶,连看都未曾看她一眼。

    舒落微气闷,一把抢过寻梅手中的宫灯,踏着松松软软的落花便往回走。

    走了好几步身后忽然传来祁泠煜的声音,“舒姑娘还记得当日你在宴会上吟诵的诗句吗?”

    舒落微脚步一顿,不解地回头看他。

    祁泠煜将杯盏轻轻往桌上一放,薄唇轻启道:“十日恶风三尺雪,繁霜又满人间。梅花谁与问平安。玉肌清似削,争柰许多寒。梦绕琅璃江上路,竹篱茅舍青山。莫教芳酒滞归鞍。黄昏无限月,待我倚阑干。”

    园中风起,落花纷纷跌入尘,三三两两的残瓣从他的眉间滑过,打着旋晃晃悠悠落到光滑的石桌上。他的声音好似沾了水的落花,飘飘摇摇,柔情似水又落地有声。

    “天寒了,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

    他重新挽起袖子,抬手倒茶,动作优雅流畅,方才的诗,甚至于方才的那个人都似乎从未出现过。

    舒落微怔怔地回过头,脑海里全是那首哀哀婉婉的词,来来回回过了许多遍一直等走到弄月宫她才猛然醒悟。

    “梅花谁与问平安”,不正是在回答她的问题吗?

    仅仅是平安二字又为何费如此大的曲折?她首先想到的便是身后的踏雪寻梅二人,自己尚且心存顾忌的人,祁泠煜怎能不妨?

    只是她还是不愿意相信那个慈眉善目的妇人会对一个无权无势的老人下如此毒手,倘若真是这样,她如何从与祁泠逸的婚事中全身而退?她覆水难收的感情又该何处何从?

    舒府举办寿宴那日,京中大半的权贵都一拥而来,偌大的舒府竟挤得满满当当。

    舒落微前几日在府中拟写请帖,布置陈设忙得头昏脑转,到了寿宴当日直接躲进房里闷头大睡。

    一觉睡醒时正当晌午,外头日光极盛,屋内又烧了个旺盛的火炉,舒落微热得脸蛋通红,胡乱地披了衣服就跳下床出去透气。

    刚露出个头迎面扑来鹅黄的一团,撞得她连连后退几步,最后抵在了门框上。

    舒落微抚着脊背疼得睡意沉沉的脸皱成一团,“陈静华你是不是皮又痒了?”

    陈静华冲着她吐了吐舌头,然后咯咯地躲到了孔令疏背后,眨着眼睛调皮道:“方才听府上的丫鬟说你正在闺房里睡觉,我还想着这么好的日子谁能睡下去,原来真是在睡觉啊!”

    “谁都睡不下去,她可能睡下去。”祁泠逸从小院的石凳上站起来,唇角一斜,露出一副贱兮兮的表情,“听踏雪寻梅说,她在宫中的时候一日能睡十几个时辰,母后身边养的那只小懒猫都比不上她。”

    舒落微抬手揉了一把还热腾腾的脸,眼睛一眯凶神恶煞地朝祁泠逸射出个眼刀子,“你给我闭嘴!”

    祁泠逸做出捂嘴的动作,极为配合地点点头道:“好,我闭嘴。”

    两个人滑稽的互动惹得陈静华扑在孔令疏肩上笑得歪歪倒倒,“哈哈哈哈……表哥你这模样可真像个小媳妇!”

    “陈静华,还有你!”舒落微捋起袖子作势去拎陈静华的领口。

    “咳咳。”在花架下站了许久的舒浩南终于忍不住出声了,“妹妹你回房把妆容整理好再出来闹吧,不然让人看见了不好。”

    舒落微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一双迷蒙的双眼看看自己凌乱的外袍,在迟钝地默默已经歪到耳根的发髻,目光一转她才看到花架伸出站着的祁泠煜。

    他正靠在雪白的石柱上,目光清明地看着她。

    目光交错的瞬间,舒落微腾地红了脸,这回丢人丢大发了!

    看着舒落微捂着脸仓皇溜走,众人都忍不住哄笑开来。

    祁泠煜微微一笑,转身摘下一朵小小的海棠花。

    花期尚早,拇指盖大小的花苞盈盈地卧在手心,深红的颜色如同女子双颊艳丽的胭脂,如同舒落微初醒时腮边动人的绯红。

    舒落微回房折腾完就已经到了饭点,前院的几个丫鬟小厮就过来叫人去前院赴宴。

    几个年轻人刚凑在一起,还未说几句话又要各自散了,一时都有些意犹未尽。于是几个人商量一下决定宴会之后到城南后山再偷偷约一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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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朝醉暮介绍:
本书已完结,喜欢的戳,隔壁新书努力存稿中
凡世初遇,她是不可一世的相府嫡女,他是算无遗策的落魄皇子
勾栏瓦肆里的惊鸿一面,她义无反顾地踏上倒追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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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暮:你不早说,回不了头了肿么办???
仙岛重逢,她是无忧无虑的游散小仙,他是为妻寻药的痴情男儿
遥水河中他的舍命相救,令她再次红鸾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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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暮:你这烂桃花,老子不要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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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欲昏朝醉暮度此生,奈何缘来缘去戏弄人
某女仙辛苦追夫,扑倒美男的故事,希望各位喜欢
ps:不要被正经的开头蒙骗了,女主很不正经的
昏朝醉暮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昏朝醉暮,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昏朝醉暮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