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青楼初见
舒夫人依旧很伤心,“一个姑娘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这您就错了,俗话说得好,腹有诗书气自华。妹妹本就长得好看,这再读了书可不就是才女一个么?”
舒夫人此时才放宽心,拍着儿媳妇的手欣慰道:“还是儿媳妇贴心,比淘气的浩南强多了。”
陈淑华的确是个好媳妇,应了她的名字果真是端庄贤淑,每日早晚为婆婆奉茶,是不是从娘家拿些人参鹿茸孝敬,有个头疼脑热更是忙里忙外毫不抱怨。
可她是个好媳妇并不代表是个好老婆,舒浩南是个闲不住的人,没事去武馆练练武,去酒馆喝壶酒,反正就是不愿意在家带着。
陈淑华自小养在深闺大院里,读的书是《女训》、《女戒》之类,学的本事不过缝缝剪剪、描描绣绣,哪里懂得男人的胸怀抱负。
舒浩南心里很憋屈,小几岁的妹妹都懂的事,为什么你却什么都不知道,还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呢?
随着年岁的增长,舒落微越来越觉得哥哥嫂嫂的相处很奇怪,一个人说话另一个人保准黑着脸,那种画本子上描写的夫妻恩爱促膝夜谈的场景从未出现过。
舒落微特意找了个机会问了陈淑华,“成亲之后,夫妻两人是不是就会像哥哥和嫂嫂这样?”
平平淡淡,日子过得如死水一般?
陈淑华叹了一口气,思考了良久才道:“世上那么多事哪能样样顺心,能够这样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就行了。”
可是舒落微知道自己哥哥肯定不会这样想,他是个有抱负有追求,不甘于现状的人,若是娶妻他必然想娶一个知心意,明大理的女子。
后来舒浩南果真遇到了一个这样的女子。
那年舒落微已经十六岁,对于世俗人情各种琐事也懂了许多,某日在街上穿着男装同人喝酒时她恰好见到了舒浩南往醉仙楼走去。
当时天色已暗,路上行人稀少,她喝了点酒精神极好地往回走,路过醉仙楼时远远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舒浩南穿着一身深蓝锦袍,手里握着把山水折扇,大摇大摆地往醉仙楼里走。刚进门,就有一身材纤细的女子迎了上去。
背着嫂嫂偷腥?
舒落微捏着扇子狠狠地跺了跺脚,她虽然理解哥哥心中的愤懑不平,但更是同情嫂嫂的勤苦操劳。
她在家里为你劳苦一生,你在外面逍遥快活,这算是什么道理?
舒落微摔了下折扇,抬步便要往里走,快走进门时忽然想到什么,于是就站在醉仙楼前睁大眼睛盯着。
没过一会儿,走廊里就出现了舒浩南和那个女子的身影。舒落微记清了房间的位置,立即转头绕到醉仙楼后。
醉仙楼后有一截围墙,大约有三尺多高,围墙边种了几棵花树,花树的年岁很久,高大的枝干几乎超过两层的小楼。朝暮顺着围墙爬上了树,又从树上顺利落到了屋顶。
舒落微沿着光溜溜的屋脊艰难地挪动,一间一间数过,终于到了舒浩南挪到了的房间之上。
猫下腰轻轻移动一片瓦,透过小洞屋内情形便一清二楚呈现在眼前。
舒浩南怀里正抱着个妙龄女子,两人脸上皆是温柔的笑意,舒落微从来没有见过哥哥这样笑过,平日里冷硬的脸似乎被三月里温柔的风吹过,柔柔的,全是怜惜。
原来哥哥也有这样温情的一面。
舒落微啧啧叹了一声,正想换个姿势看一看那女子的模样,未曾料到一不小心踢落了之前挪动的瓦片。
那一声响,有些惊天地泣鬼神的味道,不然舒落微怎么会听到哥哥杀猪般惨烈的声音?
舒落微的本能反应自是要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可她处的地方又是个顶稀奇的,光滑不平的房顶上你说该怎么跑?
果然,未跑多远,她便脚下一滑直接砸破了房顶,落到别人厢房。
瓦碎的声音响起时,舒落微闭上眼睛默默祈祷,出丑就忍了,千万不要摔得太惨就行。
落地时身上的疼痛不是特别明显,可能是摔得太多,她的身子骨已经习惯了。
甫一睁眼,舒落微就看到了对侧窗棂泛滥的夕阳,红艳艳的,十分刺眼。她本能地眯起眼,手还未抬起,一处阴影便落了下来。
目光触及到一双勾着金边黑靴时,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许多,这是打扰到人家的好事了?
舒落微地将眼神往上移,青色的上好丝绸料子,修长笔挺的腿,腰间垂了一块透着光的碧色圆玉,宽阔结实的胸膛,棱角分明的下巴,高耸的鼻梁,长睫像两把江南折扇低垂而下,还未触到他的眸子,她又懵了。
那张脸实在太冷,像块千年寒玉,不沾染任何凡尘之气,良久,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薄唇的男人多薄情,舒落微没头没尾地想起奶娘说的一句话。
他的唇很薄,阳光斜斜洒落,为一双红唇又添了邪魅气息,柔软的橙光中,她不由自主地抬手,一阵疼痛从肩上袭来,果然是房顶太高摔坏了脑袋。
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坐起,眼前仍是那张丝毫未变的寒冰般的俊脸。
未等她爬起来,一道剑芒便直抵脖颈,面前又是一黑衣男子,模样生得倒也周正,可惜一脸凶相,颇像个讨债的大哥。
舒落微疑惑不解地看着拿剑的男人,青楼里不跟姑娘风花雪月,几个大男人躲到房间里做什么?
“来者何人?”
舒落微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胳膊,才嬉皮笑脸道:“路人……路人……天黑路滑,一不小心进错了房间。”
舒落微试着拨开他的剑,见拨不开,只好扯出个讨好的笑,弱弱道:“少侠,放下武器,我们有话好好说。”
黑衣男一动不动,望了一眼身后的冷面男。
舒落微换上自认为最灿烂的笑,对冷面男挥了挥手,可能是她脸上讨好的意图太明显,男子连头都未抬。
“实话说了吧,我是看上了这里的歌姬岚烟,奈何家中贫困,只能爬房望断肠。”舒落微仰头做出悲伤绝望的表情。
果然,苦情戏起了作用,黑衣男的剑放了下来。
“你喜欢岚烟?”冷面男往前走一步,俯视道。
“对……对……”舒落微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了几下头
“那好”冷面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背转过身安排道,“卫远,送她到岚烟房中。”
第五章 跳窗而逃
舒落微只知道醉仙楼有个十分出名的歌姬,名叫岚烟,可她却是连见都没见过。何况她还是个女儿身,若是露出什么端倪,怕是要被这叫卫远男人给剁了。
未等舒落微开口推辞,冷面男忽转头对另一人道:“今日之事实在是我的疏忽,还希望孔老不要介意。”
原来屋里还有个人,舒落微在被拖走前伸头往里瞧了瞧,珠帘后坐了个五旬左右的男人,猛地一看,面相还挺熟悉。
来不及细想,舒落微便被推进了厢房。那几个小跟班倒是细心,临走时连门都不忘带上。
“姑娘。”舒落微垂着脑袋,硬着头皮叫了一声。
对面一袭纱裙的女子转身,柳叶一般的细眉轻挑着,脸上尽是娇媚的笑。
舒落微扫了一眼,当即愣了。
这女子不正是今日躲在舒浩南怀里的那个吗?
果然是冤家路窄,舒落微暗暗叹了一声,辛亏这女子并不认识自己,否则该有多尴尬。
可女子下一句话就给她泼了头冷水,“你就是浩南的妹妹舒落微?”女人面色和蔼,大有遇见亲人之感。
“呃……”
见舒落微面带不解,岚烟上前一步拉住她的胳膊亲昵道:“刚才你在房顶上时,我和你哥哥都看见你了,我虽然没看清长相,但认衣服还是错不了的。”
“那我哥哥知道爬房顶的是我了?”
岚烟点了点头。
完了,完了,这回可得罪了舒浩南,下回想要跟着他一同出去可就难了。
舒落微欲哭无泪,面带悲戚道“那我哥哥呢?”
“你哥哥看到你之后就回家了,他怕……”岚烟偷偷看了她一眼,没有往下说了。
舒落微突然想清楚了,说起来这事是舒浩南做错了,自己捏了个这么大的把柄,害怕治不了他。只是想到家里那个终日沉默温顺的嫂嫂,她心里有些过不去。
“我问你,你可知道我哥哥已有家室?”
岚烟的神色黯了黯,默了半晌才答道:“我知道,可是出入醉仙楼的哪个不是有了家室的男人?”
舒落微想了想,还真是这样。
那些男人在未成亲之前都纯情的跟家里养的小白猫一样,对着心仪的女子便是天长地久只爱你一堆情话,可成了亲之后就本性暴露了。有了一个妻子不满足,非要抬两个妾室,抬了小妾还不过瘾,非要到青楼里和烟花女子风流快活,哪里还有之前神情郎君的模样?
“即使如此你也不能坏了别人姻缘啊。”
岚烟摇了摇头,解释道:“你错了,这世上的姻缘也分好的和坏的。一段姻缘若是让人快乐了,就段好姻缘。若是让人难过了,那就当断则断。”
舒落微被她的言论惊到了,“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做的是件好事?”
“不是好事,但又能如何?”岚烟叹了口气,哀伤道:“有时候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我与你哥哥是两情相悦,要是让我与他做个了断还不如直接杀了我。而且你哥哥和你嫂子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一点感情?”
舒落微冷笑一声,冷冷道:“就凭你的一句缘分,就能够将我嫂子在舒府四年的辛劳统统抹掉了吗?那你这句缘分可真是重啊。”
岚烟本以为她是个不懂事的丫头片子,没想到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教人挑不出一定毛病。
此时岚烟被她说的面红耳赤,低着头许久不没敢再搭腔。
舒落微懒得跟她多说,冷笑着睨了一眼便要开门离开。
未走到门口,岚烟将她拦住了,“姑娘今晚怕是走不掉了。”
“为何?”舒落微心中一惊,难道自己惹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送你过来的男人是大皇子的近身侍卫卫远,通常他送进来的人没有大皇子的吩咐是走不掉的。”
舒落微伸头一看,纱窗外确实有几个影影绰绰的黑影。
真是倒霉到家了。
舒落微郁郁地坐到了屋内的圆凳上,闷声诅咒了好多遍大皇子。
十几年间,她见了许多次二皇子祁泠逸,但从来没有见过大皇子,不过坊间传闻还是有的。
茶馆里几个茶客闲来无事就会凑到一起议论京中权贵的八卦,其中出场次数最多的就是大皇子祁泠煜了。
这祁泠煜知道自己不受皇帝待见,在十六岁的时候就提出出宫自立府邸。皇帝懒得管他,他手一挥就允了。没了皇宫的束缚,祁泠煜夜夜笙歌,声色犬马,过得相当自在。
过几日就包一回醉仙楼风流快活,过几日就往府里带几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据说有人半夜路过皇子府还听见了里面女子黄鹂般清脆的笑声,那娇滴滴的声音直听的人一阵心驰神往。
总之,祁泠煜换一次姑娘,京城人就多一条八卦。个个讲的有声有色,颇具有真实性。
时间长了,舒落微也信了。这次听到祁泠煜的名字,她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呸!渣男!
岚烟见她脸色十分难看,以后是自己把人吓到了,连忙和声解释道:“你也不必慌乱,到明日我和卫远把事情说清楚了,大皇子不会太为难你的。”
“不如你帮我溜出去吧,留到明日怕是更说不清了。”
岚烟却不以为然,摇头道:“此时离开若是被他们发现更说不清楚了,你还是安心留在这吧。”
言罢,很是客气地将床榻让给了舒落微。
舒落微哪里有睡意,当下只能干笑两声,倚着床边佯装睡去了。
入夜,身侧的岚烟已熟睡,舒落微轻手轻脚地挪动身子,准备开溜。
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等到明天,她怕自己会被那个风评很差的皇子整得更惨。
推开窗,月色正明亮,薄薄的,似乎给夜色披了层纱。
舒落微抬脚爬上窗沿,探头往下看,窗外乌漆抹黑一片,什么都瞧不真切。她一咬牙便跳了下去,这一摔摔得胳膊腿好像断了一样,龇牙咧嘴地动了动脑袋,脖子没断,慢悠悠地挪了挪胳膊腿,四肢健全。舒落微深吸一口气,悲壮地站了起来。
第六章 误入赌坊
红安街果然不是个好地方,这么晚了还灯火通明,要搁往常舒落微一定会把握机会,停下好好玩一通。可抬头看一看亮堂堂的醉仙楼,再听一听嘈杂的人声,她还是选择先逃命。
终于转至街角,灯火渐暗,小摊前一片布帘在风中招摇,舒落微闪身钻入帘中,往醉仙楼方向看了一眼,见那处平静如常,便放下心来。
可一口气还未出完,黑的街道就闪出一个人影。
那人影畏畏缩缩竟也跑向舒落微藏身的布帘。
“你……!”舒落微惊呼一声,刚发出一个音节,身子就被那人揽住,口也被顺势捂住。
舒落微想都未想张口就咬了下去,这一口直咬得她牙口发酸,也咬得身后人直抽凉气。
实在是没力气了,她松开口往后跳了一步,那人立刻叫起来,声音极其悲壮。
“叫什么叫!”舒落微瞟了男人一眼,天色太暗,只见男人身量高大,长袍飘飘,外形与内在极其不搭。
“你……你怎么跟个娘们一样咬人?”男人抱着手仍在抽凉气,看来是疼得不轻。
“娘们怎么了?你敢动手还怕被人咬么?”
什么人啊,张口就搞性别歧视。
还没等舒落微多教育他一会儿,男人忽然伸出结实的手臂牢牢地扳过她的肩膀。
一个反身,舒落微结结实实地撞到他的怀里。
前面一队人马走过,红色甲胄,尖利长矛,看上去应该是皇宫里的人。
见那队人平静地走过,头顶上方的人松了口气,温热的气流喷在舒落微耳畔,她连一热,抬手就打掉他环在腰身的手,同时警戒地往后退了几步。
“你不会是宫中的逃犯吧?”
男人理了衣袖,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姿态,“对啊,现在你救了我,也相当于半个逃犯了,怕不怕?”
舒落微做出恐惧的模样往黑暗处缩了缩,没等男人出言嘲笑,就听见她嘹亮的声音:“来人……”
后面的话没说完,男人已经冲上来捂住了她的嘴,一面往后退,一面哀求道:“大爷哎,我错了还不行么。”
好在那队士兵走得远了没听到舒落微的话,男人伸头往街道看了几眼,才放心地松开手,“你这个人真是要命啊。”
舒落微架着胳膊,靠着一截短墙,来来回回地打量他一圈,“说吧,你犯了什么罪?又是怎么从牢中逃出来的?”
“我看你是瞎了狗眼!”男人看不惯舒落微牛气的做派,指着她的鼻子道:“竟然敢将我认成逃犯,我告诉你,我可是当朝太子。”
什……什么?
舒落微眼睛一亮,突然往前冲了一步,高声道:“你就是祁泠逸?”
祁泠逸袖子一甩,哼哼了两声,傲娇道:“就是我。”
“我可遇到了你了,上回在皇宫里你把我领进梅园就偷偷溜走的账还没算呢!”舒落微捋起袖子就要动手,“我可在那阴深深的院子里呆了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啊!”
“你是舒落微?”祁泠逸扶墙笑了,一面笑一面指着其实气势汹汹的舒落微道:“自己是个路痴怨谁?我可抓住的你的小辫子了。”
舒落微阴深深地笑笑,上前一步,抓住祁泠逸的胳膊就拧了起来。
若是别的女子就罢了,舒落微自小就爱学习一些花拳绣腿,平日里又常常翻墙爬树,手上的力气自然比同岁的女子大许多。
这一把拧下去,祁泠逸也不笑了,抱着胳膊嗷嗷跳了起来。
“你这个母老虎,怎么就如此狠心肠!老子要被拧死了!”
“自作自受!”舒落微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祁泠逸还揉着胳膊呢,见她爱答不理的,便横着身子拦在了她的面前,“算了,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咱两之间的账算是一笔勾销了。”
“谁要跟你一笔勾销?”舒落微瞪了他一眼,偏过身子就要从旁边走过。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记仇呢?”祁泠逸无奈地抓住她的胳膊,放软了语气道:“我好不容易出一次宫,又正好遇见了,不如出去玩玩根本对不起上天安排的缘分。”
舒落微已经在府中闷了好几个月,听他一说,心里也是蠢蠢欲动,“那你说要去哪玩?”
“你跟我来。”祁泠逸神秘地招招手,沿着长街往前走去。
穿过大红灯笼高高挂的红安街,再往前就暗了下来,雾气一般的月色落在空荡荡的街道,衬得整个气氛沉默而诡异。
舒落微紧紧跟着他,心里直打鼓:这家伙不会是要报复吧?
要真是这样,可就惨了。
正担心着,祁泠逸忽然停下脚步,两人面前是一家还亮着灯的两层高楼。
“原来是要到这啊。”舒落微松了口气,抬头看了眼高立的牌匾,语气很是不屑,“不就是家赌坊吗?至于让你费那么大功夫出宫?”
闻言,祁泠逸脸上摆满了颇有深意的笑,笑得人直起鸡皮疙瘩,“看不出来你竟然是个行家,那我还真没找错人。”
舒落微心虚地看了他一眼,故作深沉地保持了沉默。
其实她只去过一次赌坊,去了之后输了一把银子不说还被舒朗抓包。被劈头骂了几个时辰后,舒良大手一挥将她关在闺房整整两个月。
视自由为生命的舒落微有了这样悲惨的经历,再也没敢进入赌坊半步,此时站在赌坊门前,她难得地怂了。
“怎么不敢去?”祁泠逸轻笑一声,又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丞相千金是个女中豪杰呢,原来也是个胆小怕事的。”
“怕个鬼!”舒落微瞪了他一眼,昂首阔步地进了赌坊。
两个人都认为对方是个有钱的主,下了大赌注随了性地玩,结果流年不利,双双惨输。
祁泠逸愤愤地扔下筛子,骂道:“什么鬼玩意儿,净坏人兴致!”然后将手一横,伸到舒落微面前。
“你想干嘛?”舒落微警惕地后退一步。
‘他一副不成器的眼神看着她,理直气壮道:“不玩了,交钱走人啊!”
“钱?”舒落微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摸摸腰间荷包,空的,“没钱,你不是特意从那什么地方溜出来的么?不带钱么?”
“对哦,我出门从来不带钱的,忘了。”祁泠逸愧疚地摸了摸头。
“那……”
舒落微拉长了音调,见一群人又凑到一起开局,快速叫了一声“跑啊。”
第七章 出手相救
话音未落就脚步抹油朝门口跑去,祁泠逸反应也是极快的,当即跟着她跑了起来。
“站住!”几个壮汉见此情形,抡着棍子凶神恶煞地追了上去。
果然是欠钱了,身后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凶。
两个人一前一后不要命地往前跑,等气喘吁吁地落到死胡同时,终于认命地停下来了。
真是出门没查黄历,倒霉到家了。
舒落微心情复杂地看看追上来的几个壮汉,又看看三尺余高的围墙,一咬牙就要往围墙上跳。
跳了两下没够到,正要再试,祁泠逸伸手拉住了她,“你在这呆着别动。”
语气很是庄重,表情也很是严肃,舒落微不由得点了点头。
这人的功夫应该不错吧,要一对九?可以的,是条好汉。
就在舒落微要为他摇旗呐喊时,祁泠逸忽上前一步,低伏道:各位大哥,今日出门走得急没有带钱,实在不是有意冒犯,不知能不能宽限一天,我这就回去拿。
语气很是谄媚,表情很是诚恳,舒落微觉得胸口一阵闷痛。
信了这草包,是她眼瞎了。
“废话少说,交出钱来!”汉子高呵一声,举起长棍狂奔而来。
好在祁泠逸草包得不算很彻底,身子一偏躲过了挥舞而来的长棍。
扑了个空的汉子恼了,手一挥,几个大汉都呐喊着扑了上来。
舒落微正在一旁看热闹,未曾料到先前的那个汉子已经绕到她的身后,长棍挥下时落下一道影子。她看到那道影子,心里一惊,想躲已经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时,一道身影忽从旁边闪过,接着她就被人拉着衣袖猛地旁边一扯。极大的力道让她来不及反应,脑袋直接撞上了坚硬的围墙。
后脑清晰的疼痛,让她好似被人敲开了天灵盖,整个脑子好像昏昏沉沉,又好像十分清醒。
月光似乎比之前明亮了,皎白的月光里,她怔怔地靠着围墙站着。空灵如水的眸瞳间只剩下一袭青衫肆意飞扬,满头青丝狂乱舞动,通透的青玉叮当作响,他手中雪白的纸扇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宛若一把锋利的长剑直抵敌人的脖颈。
那一瞬间凄厉的刀光也褪了颜色,他像她脑海中想象过无数次的英雄一样,眉目宣扬,信手成兵。
心跳停止了般,她像个木桩一样立在原地,良久,才重新听到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一声比一声急促。
后来再想起这个画面,她总会觉得莫名其妙。没有英雄救美的温暖怀抱,没有危急时刻的深情对视,仅仅是一撞,撞得是脑袋,动的却是心。
很久以后,她尝遍了情中滋味,才恍然大悟,那次莫名其妙的春心萌动,是一场她不该有却又躲不过的劫难。
祁泠煜身边的人很快赶来,那几个壮汉见势头不对纷纷认怂。
打头的汉子捂着脑门上的大包哭丧着凑到祁泠煜面前,两腿一抖直接跪下了,“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可我也是开门做生意的,他们欠了钱也不能不还啊。”
说到底还是他们理亏。
祁泠煜冷冷地看了汉子一眼,然后转头看向仍靠着墙的舒落微,俊黑的眸子冷得仿佛藏了冰。
舒落微被他的眼神刺得一抖,然后向祁泠逸露出求救的眼神。
不等祁泠逸开口,祁泠煜摆了摆手,对一旁的护卫道:“卫远把钱还了。”
拿了钱,几个汉子自是千恩万谢地走了,剩下两个惹了祸的人大眼瞪小眼,尴尬地对着祁泠煜的木头脸。
气氛凝固了许久,祁泠煜垂着眉眼问自己弟弟:“你没有什么要与我说的吗?”
“皇兄!”祁泠逸干笑两声,一把揽住祁泠煜的肩膀,讨好道:“今日的事情多谢皇兄了,只是还希望明日到了宫中父皇问起来……”
祁泠煜扫了一眼他不规矩的手,眉头轻皱,但脸上仍不动声色,“你放心,今日之事父皇不会知道。”
言罢,一双锐利的眼睛笔直地望向缩在角落的舒落微,“你呢?也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私入青楼,乱闯赌坊,哪一件事情传到舒良耳中不是一顿狠批?
舒落微此时真是怕了,不挑明身份会被他抓起来,挑明身份会被灰溜溜地送回相府,左右都是一个惨字。
“呃……”
舒落微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倒是祁泠逸难得好心替她解了围,“她就是被我拉过来玩的,这事跟她没关系。”
舒落微内心的感激之情还未涌上来,就听见他笑嘻嘻地继续道:“皇兄不知道吧,这位就是舒家的千金舒落微!”
那表情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漂亮的眼睛连连眨了几下,嘴角歪歪斜斜勾着笑,活脱脱一个浪荡子弟的模样。
舒落微盯着他那副欠揍的模样,气得直磨牙。
“原来是相府千金啊。”祁泠逸偏头看着她,眼底浮了一层似有若无的笑意,“是我冒犯了。”
舒落微看着他的眼睛,心不由得砰砰直跳。
从前她总觉得眼睛大的人最好看,一双圆圆的眼睛带着亮亮的光,若是望着那个人定会将人的魂都勾走了。可祁泠煜的眼睛不大,睫毛又纤长,低着头看人时深邃的眸子一片幽深。
她觉得祁泠煜若是个女子,定会成为一个祸国殃民的小妖精。那双眼沉沉地盯着你,仿佛一个无底深渊,你看不透却又忍不住被吸引,然后一点点沦陷。尤其是当他笑的时候,眼中的深渊仿佛吹起了春风,无数花瓣随着那笑意落到人的心田,让人觉得连呼吸都被夺取了。
不知不觉间,舒落微红了脸,半晌才吞吞吐吐道:“是我冒犯了,还望大皇子不要同小女子计较。”
“嘿。”祁泠逸一听这语气就不乐意了,“我当你就是那街上的母老虎呢,原来换个人就变了!”
祁泠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抿着唇不说话,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舒落微被人当场拆穿难得露出窘迫的神色,但终究本性难改忍不住狠狠瞪了祁泠逸一眼。
祁泠逸何时见过她吃瘪的模样,顿时扶着墙大笑起来。
第八章 主动交代
“好了,你们别闹了。”祁泠煜瞥了弟弟一眼,转头看向舒落微,“你现在是要回家,还是想找个地方休息一晚明日再回去?”
舒落微望了望深深的夜色,斟酌了一下小声道:“现在回去被我爹爹撞到了,免不了又是一顿责骂。”
“哦,那你是想在外面留宿一晚?”祁泠煜了然。
“皇兄,你可就偏心了,只关心这个男人对自己兄弟却不闻不问。”
祁泠煜扶额,偏头看了一下孩子一样的少年,无奈地问道:“那你想怎样?”
祁泠逸眉头一扬,爽快道:“我就不去王府麻烦你了,依我看就找个客栈凑合一晚吧。男人婆不是也不回去吗?正好我跟我一起了。”
“你才男人婆!”舒落微瞪着祁泠逸越来越气,“我看你就是个扫把星,一遇到你我就倒霉,我是傻了才愿意跟你一起!”
“你说谁扫把星呢!”祁泠逸不甘示弱地冲了上去。
眼见着两个孩子一样的人又要吵到一起,祁泠煜再次扶额,“你们两个要是想在这吵一个晚上,我就先回府了。”
“等等!”
这回两人连动作都出奇一致,到底是人穷气短,见祁泠煜真的要走,两个人立马不吵架了,脸上都摆满了讨好的笑。
祁泠逸挠挠头,几步跳到祁泠煜面前,嘿嘿笑道:“我们去客栈吧!”
街头便有一家客栈没关门,店家见有客来临立马乐呵呵地迎了上去。
祁泠煜叫了两间客房付了钱,转头便要离开,走到店门口的时候舒落微战战兢兢地叫住了他。
他已经到了弱冠之年,这几年遇到的女子形形**已是数不清。早在几年前就有女子娇娇媚媚地往他怀里钻,说他天生就是勾女人魂儿的那种男人,他轻笑一声,对此不置可否。
从小没有倚靠的人总是能够准确的看清自身优势,并以此步步谋划,慢慢强大。
他的面相总会吸引一些女子的注意,这件事他很清楚,只是此时对着她孩童一般清纯的脸蛋,他心里静静的,竟没有一丝杂念。
“怎么了?”
语气淡淡的,但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冷漠。
舒落微咬咬唇,低声道:“大皇子今日出手相救,落微还未曾道谢。”
“不用谢。”祁泠煜轻轻笑了,“好好休息吧,明日一早卫远来送你回去。”
言罢,负手走出了店门。
月色正浓,空荡荡的长街一片朦胧,他一个人不急不缓地往前走,明亮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店门口的一对灯笼轻轻晃动,晃得他的身影愈发孤单。
舒落微扶着门框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看,知道他走进了街角转弯消失了,才若有所失地进了店。
祁泠逸正坐在门边的一张桌子边喝茶,腾腾的雾气将跳跃的烛火都遮了个严实,抬眼望去,一切都雾蒙蒙的,只剩下一片剪影。
祁泠逸喝了一大口茶,炯炯有神的眼睛望着舒落微,突然道:“不要喜欢他,他不值得。”
舒落微脸上一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辩道:“谁喜欢他了?喜欢个大头鬼!”
祁泠逸敲了敲杯子,笑道:“喜欢大头鬼就喜欢去吧,我不拦你。”
于是,两人又是面红脖子粗的一顿吵闹。
舒落微回府的时候已是中午,本想着父亲定会堵在门口狠狠训她一顿,结果除了几个守门的家丁哪里还有别人?
经过后院的时候遇到了老管家舒正全,舒正全看到鬼鬼祟祟的舒落微重重地叹了口气。
“小姐回来了。”
舒落微乖乖地停下脚步,嗯了一声之后就耷拉着脑袋等待批评教育,结果舒正全又重重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走开了。
舒落微心中生疑,立刻加快了步子往墨兰居走去。
刚刚穿过后院假山就遇见墨兰居的小丫鬟月儿,月儿本躲在假山后头探头探脑地往外看,一瞧见舒落微大摇大摆地往这边走,赶紧提着脚步迎了上去。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府里出大事了!”
舒落微讶异地看着她,心里有些惴惴难安,有什么事情能让爹爹抛下自己不管?
还未问出声,月儿便揽着她的胳膊一面走一面解释道:“小姐知道吗,公子喜欢上了一个青楼女子!”
“嗯?”这件事情舒落微昨日刚刚知道还未来得及跟其他人说了,怎么今日就传到了府上?
月儿看她微微皱眉,面上似乎有些疑惑,便气鼓鼓地解释道:“少爷昨日夜里一回来就跑到香兰居,说是要休了夫人。夫人又没犯什么过错,猛地遇到这种事情一时间就慌了,但又不敢跟外人说只在房间里偷偷哭。后来夫人房里的翠菊看不下去就去把事情跟老夫人说了,老夫人一听就来气了,当即拿着扫帚要打死少爷。”
舒浩南的做法挺令人惊讶的。他平日里虽好玩一点,但骨子里还是很孝顺的人,若说他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忤逆父母,休掉发妻,舒落微是万万不敢认的。
“那你可知道哥哥他为何要休掉嫂嫂?”
“一提起这就更让人来气了!”月儿愤愤难平,眼里全是鄙视,颇像个愤世嫉俗的老书生遇到了什么违背天理的事,恨不得冲上去指手画脚骂一遍,“听香兰居中的丫鬟说,少爷是喜欢上了一个烟花女子。为了一个风尘女子居然要把妻子休回娘家,这男人也忒坏心肠了吧!夫人就算没为他添上一儿半女,可也辛苦操劳了好几年,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
舒落微接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月儿点点头,道:“对,就是这个理。我看这是就是少爷没理,闹出去也是夫人休了少爷,哪里轮的上少爷休夫人?”
舒落微掩唇轻咳一声,面上有些尴尬。
月儿这才意识到自己面前正站着数落人的妹妹,连住了嘴,讪讪道:“小姐可别把我的话当真,我也就是说说。”
舒落微拍拍她的手,淡定道:“说就说呗,反正这事的确是他做的不对。不过千万别在别人面前说,让我那个小心眼的哥哥听见了肯定要揍你一顿。”
第九章 与嫂谈心
月儿连连摆手,保证道:“我可没那个胆子!”
“我知道,整个墨兰居就你最胆小了。”
舒落微拍了一下她的脑袋,笑嘻嘻地跑开了。
月儿撇撇嘴很是委屈:“小姐又欺负我!”
“这可不叫欺负,这是爱护,懂不懂?”
“呸!小姐又开始不正经了。”月儿佯装生气,踩着小碎步走到了舒落微前头。
舒落微眼唇偷笑一声,上前拉住她讨好道:“别气,别气,我来问你个正事,如今嫂嫂还待在府上吗?”
月儿叹了口气,脸色严肃了不少,“还待在香兰居,听香兰居的丫鬟说老夫人在那儿劝了她一夜。不过少爷被老爷罚到祠堂跪了一晚,现在应该还没出来吧。”
舒落微心中有了计较,拍拍她的胳膊道:“那我去香兰居看看嫂嫂,你自己先回去吧。”
“啊?”月儿仰头看她,似乎有些不情愿,“不带上我吗?”
“你回去给我准备吃的,我今早没吃饭还饿着呢。”
舒落微弹了一下她的脑门,不等人反应过来便轻笑着折身进了长廊。
香兰居内,两个丫鬟守在正房外头,里头大门紧闭着。
舒落微推开门便见陈淑华坐在下座默默擦眼泪,一双秀美的丹凤眼被擦得红彤彤的,而舒夫人在一旁拉着她的胳膊和声劝着,那小心翼翼的神态连舒落微都不曾见过。
见舒落微推门而入,陈淑华连擦干眼泪,慌里慌张地扯了扯皱巴巴的衣袖,温声道:“落微来了。”
舒夫人收起之前温柔的声色,瞟了一眼她稀奇古怪的装扮忍不住斥道:“大早晨的穿成这样做什么?你们兄妹俩每一个让人省心的!”
舒落微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心中沉痛片刻,然后上前一步讨好地拉住母亲的衣服,乖巧地笑道:“穿成这样方便嘛,这是在家里又不怕被人看去了。”
舒夫人无奈地瞪了她一眼,又看向默默流泪的陈淑华,语调沉缓道:“这件事情是我舒家对不起你,你放心舒家不会任由浩南胡来,一定给你个满意的交待。”
陈淑华应该是哭了一夜,嗓子都哑哑的,跟只病猫一样有气无力地软软道:“如此便谢谢母亲了。”
舒夫人攥着手绢,保养得当的脸上愤愤难平,“你好生待着,有什么事便找人叫我,我也该去教训教训那个不成器儿子了!”
“母亲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吧,浩南那……”陈淑华默了默,眼泪又要往外掉,“我和他说就好。”
舒夫人叹了口气,转而目光锋利地看向舒落微,站直了身子扯住舒落微就往外走,“你嫂子也累了,赶紧给我回去安生地带着。”
“别别别!”舒落微一把拉住朱红椅靠,将胳膊从舒夫人手中扯出来,“我想跟嫂子待一会儿,保证不闹腾。”
舒夫人看看生龙活虎的自家女儿,又看看柔柔弱弱的儿媳,摆了摆手道:“罢了,你就留下吧。”
人一走舒落微就松了口气,拖着把椅子坐到陈淑华面前低声问道:“嫂嫂打算怎么办?”
陈淑华摇摇头,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能怎么办,就这样过吧。”
“嫂嫂难道不生气吗?”舒落微小心翼翼的,但语气中仍是带了点气愤。
“生气又能怎样?”陈淑华的语气凉凉的,“难不成真的这样被休回娘家?就算我也不在乎名声,我爹娘怎么办?”
顿了一顿,她又道:“何况我不甘心啊。”
语气极尽苍凉,仿佛一个即将离世的老人,孤单地望着一寸天,毫无希望地悲叹,毫无生气地倾诉。
舒落微看着她的模样也忍不住难过起来,但难过归难过头脑还是很清醒的,“嫂嫂,我想问你一句话,你喜欢我哥哥吗?”
“喜欢吗?”
陈淑华静静地望着她,眼里有了一丝疑惑。
她从小被养在深闺大院里,吃穿用度是父母安排好的,识文断字,女工绣活也是父母让她学的,至于婚姻大事,更是全都听从父母安排。
出嫁前她也曾躲在珠帘后偷偷看过未来夫君的模样,身姿挺拔,眉目俊朗,总不是文采出众的公子郎,但也足够令她心甘情愿地应了这门婚事。
出嫁后两个人相敬如宾,即使没有对镜画眉的恩恩爱爱,但也从未发生过口角。他不温柔体贴,她也不是矫揉造作的人,平安顺遂地过完一次便是圆满。
可昨日他问她:“成亲后的四年里,你何时真心笑过?”
孝顺公婆,体贴丈夫,照顾小妹,她如同古书上标准的媳妇一样温柔贤淑,可是她又何曾真正快乐过?
今日那个像个未长大的小姑子也来问她你可爱着自己的丈夫?
陈淑华靠着椅子苦涩地笑了,活了二十余年,成婚四载,她竟然不知道情为何物。
何其悲哀,何其可笑。
“喜不喜欢呢?”舒落微又问了一遍,眉眼间难掩好奇。
陈淑华收回思绪,轻叹了一口气,望着她清澈的眉眼缓缓道:“喜不喜欢又怎样呢?你还小不会懂的,婚姻并不是两个人的事。”两个大家族的脸面岂能因为她一人的不痛快而丢掉?
舒落微此时也听出来了,其实陈淑华对自己哥哥不过是传统意义上的夫唱妇随,并没有多少情情爱爱掺杂在里面。此时她所悲哀的是自己的命运,所为难的是两家的声誉。
活的可真累啊。
舒落微默默为她同情了一把,然后亲昵地拉住她的手,柔声道:“嫂子是个明大理的人,落微帮不了你什么,但日后嫂嫂心里难受尽可以来找我,全当我是你亲妹子罢了。”
陈淑华拍了拍她的手,心里十分感动,“能听到你这番话,我便知道这四年终究是没在舒家白待。看着你黑眼圈那么重想来昨夜也没睡上好觉,赶紧回去休息吧,我没什么事儿。”
“呃……”舒落微揉了揉眼,心虚地笑了两声,“那嫂嫂莫要伤心了,我这就回去休息。”
第十章 心灰意冷
与陈淑华谈了一场,舒落微基本可以肯定,舒浩南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这场死水一般的婚姻还是要继续耗下去。
不料当天下午又发生了一桩事。
舒浩南在祠堂跪了一夜外加一个上午,正头昏脑涨时,舒良黑着脸进了祠堂。
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舒良是个痴情人,娶了舒夫人后别说纳妾了,就连看都没正眼看过其他女子。
几年前北方栎族给皇帝送来了十余个貌美如花的女子,那女子只是在宴会上舞了一曲便勾了一屋子男人的心,可舒良愣是自斟自饮连看都没看一眼。
皇帝有心逗他,故意下旨将舞女赏给舒良。
舒良一听当即搁下酒杯不动了,扬言道皇帝若是不把旨意收回去就在长乐宫一坐不起。
皇帝不信非要把那舞女塞给他,结果舒良还真在长乐宫坐了一夜。
第二日舒夫人便牵着孩子哭哭啼啼地进宫寻夫了。
这夫妻俩啊,皇帝哭笑不得地放了舒良,从此再也没敢开过此类玩笑。
后来这件事传到民间便有了丞相独守长乐宫的故事,在街头巷尾传了好一阵子。
自己儿子到底是继承了谁的心性,怎么这般胡闹呢?
舒良站在舒浩南面前上上下下审视了好几遍,最后冷哼了一声,沉声呵斥道:“你这德行,让你在祖宗面前跪上三天三夜都是轻罚!我问你,现在你可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舒浩南脸色有些白,精神也恹恹地,但说起话来仍是中气十足,“错就错在当年我不该听你们的安排随意娶了一个女子。”
“你!”舒良指着舒浩南的鼻子气得手直发抖,“到现在你还不知自己错在了何处?我告诉你,就算你与淑华那孩子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她终归是你明媒正娶抬进舒家的妻子。男子汉大丈夫就该承担起保护妻儿的责任,你如今这做派是要做什么?”
舒良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震得几个令牌直摇晃,“你现在干的是抛弃妻子的事,是要受人唾骂的啊!”
舒浩南静静地看着已经年迈的父亲,脸上虽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愧疚得厉害,“可是我不喜欢她,她在这个家也不快乐,还硬要绑在一起做什么呢?”
舒良剜了他一眼,心里的怒火想发作又生生忍了下去,只恨铁不成钢地捶了下胸口,哀叹道:“是我教子无方,陈家女儿都知道婚姻之事关系重大,不能轻言分离,你却只想着自己。真是连个女子都不如!”
“可是人活着不就是为了寻求快乐吗?为了子虚乌有的东西舍弃了最为珍贵的东西才是最愚蠢的做法。”
舒良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被他一句话挑了起来,“你的意思是你非要休了陈家女儿?”
舒浩南低着头不做声,这副模样更是惹怒了舒良,他喘着粗气,一面拉住舒浩南的衣袖往外扯,一面高声骂道:“这话你自己跟你妻子说,我看你有什么脸面面对她!”
两个人拉拉扯扯一路到了香兰居,陈淑华正靠在卧房窗边的美人靠上休息,一听到动静立马出了房门。
舒良见陈淑华出来了,立即松了袖子,一脚揣在舒浩南腿上。
舒浩南没有防备,竟被踢跪在院中。
陈淑华站在门槛处愣了,反应过来之后的第一个动作便是要上前扶起舒浩南,但只走了一步,她又退了回去,冷着脸故意不去看院中的人。
“淑华正好在这儿,你想说什么就说吧,省得以后再埋怨什么父母之命。”
言罢,舒良迈步进了正房,端端正正地坐在主座喝起了茶。
舒浩南紧紧抿着唇,不肯吭声,也没有起身,明亮的眼睛静静望着陈淑华,似乎藏了千言万语但又无从说起。
舒落微听到消息赶到香兰居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丫鬟小厮探头探脑窃窃私语,一个主人坐在堂前慢悠悠地喝茶,一个主人扶着门框眼圈发红,一个主任跪在院中嘴唇发白。
“哥哥为何跪在院中?”
舒落微望了自家哥哥一眼,径直走到了陈淑华身旁,扶住了她似乎摇摇欲坠的身子,偏头低声道了句:“嫂嫂当心些。”然后继续抬头望着舒浩南。
舒浩南依旧抿着嘴唇不说话,眼神闪烁地看着陈淑华。
“你看着我作甚?”陈淑华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就算你真的看不上我,想那几个小妾,我也认了,可你没必要找个烟花女子来羞辱我啊!”
“我与岚烟是真心相爱,跟身份没有关系。”舒浩南低下了头,声音闷闷的。
“呵……”陈淑华突然笑了,笑得凄凉而悲怆。
舒落微每次见到陈淑华,她都是端庄温婉的模样,一举一动都是透着大家闺秀的温雅气,一颦一笑都是含蓄浅淡的,好像一朵开在春日的杏子花,清丽而不招摇。
可今日她却笑出了声,素雅的脸上写满了嘲讽,连语气都是带着几分恶毒,“真心相爱?舒浩南你到底想置我于何地?”
舒浩南神色巨变,苍白的脸在一瞬间红得滴血,似乎是不相信这话是从陈淑华口中说出的,他惊惶的眼睛落在她的脸上。
陈淑华抬起双手遮住了脸颊,修长的指缝间有亮亮的水光渗出。默默抽噎了几声,她移开手掌,红着眼睛道:“罢了罢了,我还是回家吧。”
她说的回家是回陈家。
舒良将杯子扔在桌上,青花瓷盏哐当一声落下,在桌面上震了几震才停住。
“是我舒家对不起你,你要回去也是应当。”舒良缓步走到门口,苍老的脸上哪里还有往日容光焕发的样子,一沟一壑间全都透露着沧桑与疲惫,“替我向你父亲道个歉,待我教好自己的儿子后定会亲自登门致歉。”
陈淑华抹掉脸上泪痕,又恢复了往日温柔的模样,欠身施礼道:“父亲千万不要这样说,是淑华实在是想娘家了,跟舒家没有半分关系。”
舒良看看仪态端庄的儿媳,再看看面如土灰的儿子,气得狠狠踹了一下门扉,指着舒浩南高声道:“只要我还活着,那女子就绝无可能踏进舒家门半步!”
言罢,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出香兰居。
看着神色颓败的哥哥,舒落微说心里不难过是假的,可转头看到陈淑华冷若冰霜的脸,又忍不住心疼。
“嫂嫂真的要离开了?”
人非草木,相处四年,突然面对别离,心里肯定还是会有些伤感。
陈淑华垂下眼睑往屋内走去,“不是离开,是给彼此一个冷静的时间和空间。正好我也忘了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了。”
外面的山山水水,外面的花花绿绿,我还是忍不住多看一眼,即使最后还是会落入牢笼般的深宅大院内,那也将会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
第十一章 折花入髻
之后的几个月舒落微一直未曾见过陈淑华。
听月儿说舒良曾亲自到陈府谢过罪,但碰了一鼻子灰后就再也没提过陈家的事,只是每次见到舒浩南都免不了指着鼻子一顿骂。
舒浩南过得很憋屈,府上人人皆知。
九月过后天气转凉,舒落微便不愿意出门了,整天裹着个小毯子躲在闺房的美人靠上看话本子。
这些干货都是月儿冒着生命危险在集市的小摊上买了然后揣在怀里偷偷带回来的。
画本子里写的都是些伤春悲月不切实际的事,什么大家千金和穷书生偷偷谈情,摸到莲花帐中一夜春风,什么富家少爷钟爱青楼歌姬,拒亲逃婚一往情深。
用舒浩南的话来说,那些东西都是思想毒药,把未出阁的小姑娘骗的神魂颠倒,不过舒落微总觉着自己见识增长不少。
比如出外玩耍时不再只贪图享乐,脑袋里总冒出些旖旎的念头。
比如再想起那日在红安街尽头遇到英雄救美的祁泠煜,她的脑海里不再是赌场与纷争,而是他一人挺拔的英姿,如芝兰玉树,如温润玉璧。
九月末,舒夫人带着府内几个女眷到翠鸣山上香,舒落微披着件厚厚的紫色缎面长袍跟在后头,心里十分不情愿。
上了香之后,舒夫人照例要到后院的佛堂了念一会经,几个丫鬟婆子也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舒落微独自坐在院中喝了口茶,被苦得直皱眉头,抬眼见母亲敲木鱼敲得正认真便裹着长袍轻手轻脚地溜了出去。
通往翠鸣山山顶的路有两条,舒家一众走的是南面较为平缓的一条,出了石庙往后山走就可以看到北面那条曲折的小路。
小路两旁长了许多高大葱茏的松树,穿过松树丛就可以看到一座掩映在花色中的八角圆亭。圆亭所在处地势稍微平坦一些,一大片木芙蓉将亭子团团包围,火红的芙蓉花开得极盛,远远望去仿佛一把肆意燃烧的火种,燃的惊心而热烈。
舒落微提着一脚快步走进芙蓉花间,心形的叶片间圆形花瓣重重叠叠挤在一起,那浓艳的红色仿佛新嫁娘脸上的腮红亮且动人。
一朵极大的芙蓉花随风而舞,圆润的花瓣拍打着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舒落微踮起脚尖折花,因个头不够,伸了好久就扯不到枝叶。
正懊恼时,斜刺里深处一只手来,修长的手指一勾便轻易地将花朵折了下来。
舒落微顺着那只白皙漂亮的手看向身后的人。
目光还未触及到那人的脸庞就听见他珠玉般清朗的声音:“低鬟十八云初约,春衫剪就轻容薄。弹作墨痕飞,折枝花满衣。”
语气里带着笑意,好似春风拂过花朵,花瓣跌落心田,“姑娘好雅兴。”
舒落微抬头望向男子的脸,匆匆一眼她便忍不住心脏狂跳,连呼吸都变得紊乱起来。
几月不见祁泠煜风采依旧,一袭勾了云纹的白色长衫,一双同样雪白的厚底靴,腰间仍挂着那块清透的玉,发间配了同玉佩颜色相同的玉冠。整个人往花间一站,飘逸的好似打九重天上下来的谪仙。
祁泠煜没认出舒落微,一双清冷的眸子扫了她一眼,然后嘴角勾出一丝笑意,抬手将折好的芙蓉花别到了舒落微发髻间。
轻声道:“好花配美人,这花姑娘戴着正好。”
若不是他的眼中没有笑意,舒落微几乎就要溺毙在他的温柔之中。
提了口气,她才略显冷静地回应道:“大皇子,好久不见。”
祁泠煜好看的眉微微皱了皱,黝黑的眸瞳又看了她许久才恍然道:“原来是你,我竟然认不出来了。”
初见时,她一身男儿装扮,粉黛不施,站在街上挽起袖子同人大吵大闹。
再见时,她竟如同重生般紫衣飘然,踮脚折花,一举一动无不风情。唯有那一双如水的眸子依旧清澈,仿佛春日刚刚解冻的溪流,欢快而明亮。
面对这样毫不掩饰的打探的目光,舒落微有些不自然,微微别过头才道:“今日同母亲一起到寺中上香,所以才这样打扮。”
祁泠煜看到她微红的耳根才猛然察觉自己行为不妥,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夸赞道:“这打扮很适合你。”
波澜不惊的语气,听不出一星半点个人情感。
舒落微却将他的话听到了心里,脸颊在不经意间染上红色,低着头轻轻道:“真的吗?”
“真的。”祁泠煜立刻回答了她的问题,眼睛却望着不远处热闹的圆亭,“我与几位好友约好了今日在归仙亭中斗诗,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到齐,我若是再不过去定是要被罚酒。若是没旁的事,我便先行告辞了。”
虽是商量的语气,不等舒落微开口,祁泠煜已经转身走进木芙蓉深处。
茂盛的枝叶像化作一团绿色的雾霭,那雾霭飘荡着,移动着,将唯一一抹白色完全包裹吞噬。
舒落微独自在花间站了许久,一抬头才发现天竟飘起了小雨。
细细的雨丝打在脸上带来一阵寒意,舒落微裹紧了长袍折身往回跑。
未走几步舒夫人身边的如意就撑着伞找了过来,见舒落微手撑在脑袋上毫无形象地冒雨奔跑,丫鬟很痛心地叫住了她:“小姐到这边来。”
舒落微喘着气走到伞下,抖了抖长袍上的水滴,然后抬手抹了把脸,出门抹的胭脂水粉被她这一下彻底抓花了。
如意看着她花猫一样的脸,心更痛了。
小姐你不要面子的吗?小姐你真的不觉得丢人吗?
舒落微显然没有这种思想觉悟,冲如意嘿嘿笑了一声,抓着伞又要往芙蓉花间走。
如意连追了上去,“小姐,老夫人让你立刻回去。”
“不碍事。”舒落微摆摆手,讨好地笑道:“我就再待一会儿,看个人就走。”
如意很淡定地站在她身后提醒道:“老夫人说了,半个时辰内没看到你,下回就休想再有出府的机会。”
算你狠!
舒落微咬咬牙,认命地折身返回。
第十二章 算命先生
回到寺庙时雨已经停了,温暖的日光透过云层包裹在浅浅的香雾里,朦胧的好似夏日光线通明的午后。
舒落微望了一眼还在念经的母亲,合上伞走了出去。
许是刚下过雨,许多香客正簇拥着往山下走。
寺庙前头有一个算命摊,摊子的主人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老头一面捋着胡子,一面笑着同伸头打探的年轻女子解释。
那老者年岁很大,但看起来精神奕奕,饱经风霜的脸上全是褶子,唯有一双眼精明通透,好像狐狸般发出锐利的光。
舒落微被那眼神吸引,不由自主地向小摊走去。
老头看见她捋胡子的手一顿,然后坐正了身子,“姑娘想看什么,姻缘?”
舒落微被他的眼神一刺,竟有些慌乱,“姻缘?”
反问一声,然后点了点头。
老头身子往前一倾,手里握着个竹签来来回回把玩,精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道:“送你一句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嗯?”舒落微不明所以,“这与姻缘有关?”
老汉笑了一声,却不肯再开口了。
远处又传来如意的呼喊声,舒落微瞪了老汉一眼,烦躁地转身往回走。
步子刚刚抬起,正好撞到一人怀里。
那人一袭青衣,身姿欣长,面皮白净,眼中含着笑意静静地望着冒冒失失的舒落微,不曾开口就给人春雨般温润柔和的感觉。
舒落微慌乱地同男人道歉,然后飞快地奔入佛堂。
柯醉盯着佛堂里袅袅的烟雾看了许久才回过头来,疑惑地问司命:“你这样行吗?”
“不行也要行。”司命脸色有些难看,“若是当真惹下祸患,倒霉的可不止我一个。”
柯醉默,这言论他从碧柯湖听到九重天又从九重天听到凡世,已经听了上千遍。
其实从朝暮待在凡世多日未归,他就应该预料到这件事不会轻易结束。
仙凡相恋未尝不可,但朝暮偏偏看上了凡间帝王,那个生来就受上天庇佑的男人。
在京都找到朝暮那日,她正躲在那个男人怀里嬉闹。
彼时正是草长莺飞的春日,皇宫大院里草木深深,花色渐浓。两个人站在早放的桃花间笑语连连,情意缠绵。
他就坐在朱红的屋顶上喝酒,有新燕鸣叫着飞上屋檐,卷起一阵冰凉的风。粉色的花瓣飘飘荡荡,乱了他的眉眼。
酒喝完时他终于站起,长袍一晃,抖落了无数轻盈似雪的花瓣。
后来他像个无情的审判者,带走了朝暮,并点明了她与那个凡人的在一起的后果。
朝暮果然再也没去凡间找过那个男子,只是在醉酒后无意拉着他的胳膊,轻轻问道:“情之一字当真如此苦么?”
他抚过她柔软的发丝,答道:“你去凡世体验一回便知道了。”
本事一句戏言,朝暮却记得清楚,酒醒后便要去九重天,找司命帮忙还那个男子一世情缘。
结果却发现那个男子已经寿终正寝,本该转世投胎的灵魂在地府飘荡了数年。阴差都说男子是个傻子,生被人骗,死也不醒。
朝暮亲自去了一趟地府,再回到碧柯湖时,眼圈发红地握着他的衣袖道:“柯醉帮我,我定要去凡世与他团聚,哪怕是化成**凡胎也好。”
他心疼地抱住她,然后应了。
司命为她写好命簿后,重重叹了一口气,嘱咐道:“前几日勐泽仙君也到了凡世历劫,身份正是那男子的哥哥祁泠煜。你千万盯着些,莫让她乱了勐泽的命格。”
他点了点头,却未放在心上。
不曾想前几日司命突然找到碧柯湖,口口声声道:“姻缘树突有异象,凡间怕是出了什么意外,以防万一你我去看一看吧。”
这一看正好看到娇俏的小丫头脸颊绯红地望着投胎凡世的勐泽,那般神情,那般动作,倒真令人忍不住担忧。
但愿一切都是他与司命多想了。
朝暮如愿还上与那个男子的情债,至于勐泽仙君,与他们无关。
刚过完年,皇后操办了一场宴会,邀请了数十名德高望重的官员以及家眷若干。
宴会的前几日陈淑华终于回来了。
舒落微正在房中练字,刚写到“江山好处得新句,风月佳时逢故人”,忽听见堂外传来一阵寒暄声。
搁下笔,披上狐裘,刚推开门就见陈淑华被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走了过来。
外面的积雪未化,陈淑华披着一件厚厚的蓝色棉袍,苍白的脸上因寒冷而有了一丝血色,她走得很慢,小脚的脚板落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
陈淑华的旁边还有一个粉衣女孩,女孩看起来年岁不大,十四五岁的样子,圆圆的脸蛋红艳入梅,娇俏的小脸蹭着陈淑华的胳膊,咯咯地笑着。
“落微你怎么出来了?”看到舒落微推门而出朝自己走来,陈淑华加快脚步迎了上去,“外面冷,还是进去说吧。”
舒落微裹紧衣服走了过去,站在陈淑华面前仔细看了一会儿忽道:“嫂嫂你瘦了。”
陈淑华心中一热,被她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惹得有些眼红。
不等人回应,舒落微眨着眼睛,笑嘻嘻地问道:“是不是想我想的啊?”
众人都是噗嗤一笑,陈淑华佯怒,瞪了她一眼道:“过了年你都十七了,怎还没个正形?别到时候去了夫家让人笑话。”
“姐姐十七了啊。”抱着陈淑华胳膊的女孩,身子一动挪到了舒落微跟前,乌木珠子一样的眼睛狡黠地眨了眨,脆声道:“过了年我就十五了,比姐姐正好小了两岁。”
舒落微瞧着她圆圆的脸蛋,忍不住伸手掐了一把,“都十四了脸还这么圆,骗我的吧!”
众人笑意更深,陈静华涨红着脸哼了一声,背转过身重新抱住自家姐姐的胳膊,傲娇道:“长得小有错吗?”
“没错,没错。”陈淑华拍拍她的小胖手,无可奈何地笑了。
舒落微再次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脸,在人扑过来之前麻溜地钻进了房间,进门之前还不忘调笑道:“摸你脸是喜欢你,你该开心才是。”
陈静华对着这样无赖的人彻底泄气了。
谁来告诉她姐姐口中的聪明可爱又善良的小姑姑为什么同街上泼皮无赖别无二般?
“别生气,她逗你玩呢!”陈淑华拍拍妹妹的脑袋,忍住笑意朝房间走去。
第十三章 美人花灯
陈静华气鼓鼓地跟了上去。
一进屋,她更气了,陈淑华拉着那无赖的手嘘寒问暖,体贴备至,将亲妹妹完全当成了空气。
她气愤难平地跺了跺了脚,陈淑华连个反应都没有,反倒是舒落微神采飞扬地朝她眨了眨眼。
从小就备受宠爱的陈静华何时受过这样冷待?
可对着舒落微得意洋洋的模样她又不想表现的太过明显,只能默默地坐下,默默地倒茶,然后凶狠地将茶一口气喝掉。
陈淑华与舒落微叙了会儿旧便领着丫鬟婆子离开了。
临行前舒落微特意拉住了陈静华,凑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陈静华一听便乐了,忽闪着大眼睛惊喜地问道:“真的。”
舒落微点点头,“千真万确。”
冬日府上吃饭较早,一家人围在一起用过晚饭后便各自散了。
舒落微回到墨兰居就立刻换了身男装,抓着荷包兴冲冲地往后门去,走到时陈静华已经在后门等着了。
“你怎么收拾的这么快?”
陈静华得意地笑笑,一张圆圆的脸因换上了男儿装扮显得更加圆润,再加上她身量不高,裹得臃肿,远远一看真像个白白胖胖的大汤圆。
“姐姐方才被老夫人叫去说话了,没人管着我,我才有机会溜出来。”
舒落微大有后继有人的欣慰感,拍拍陈静华带着绒帽的脑袋,感慨道:“孺子可教也。”
因过着节天色虽暗,街上依旧热闹非凡。
街边柳树上挂满了各种花灯,风吹动灯盏,明明暗暗,同天上时隐时现的星子交相呼应,宽阔的街道上宝马香车悠悠前行,惹得各色行人纷纷侧目。
雕花的马车三尺余高,其上朱红的漆木被花灯照得发亮,轻薄的红纱扫过车身露出车内人物,一女子倚在车身正往外四处观望,纵使看不清那人容颜,单单一个靓影便引得无数人伸头提脚地观望。
舒落微提着盏荷花灯绕过马车往另一条路走,陈静华扯了扯她的衣角,眼神时不时地飘到那华美的马车上,“我们不去看看吗?”
“看它作甚?”
陈静华扭着脖子往车间佳人身上看,“上面坐了个大美人呢!”
舒落微笑了,敲了一下她的脑袋道:“难不成你还想将那美人娶到家中?”
陈静华又羞又窘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了。
这时旁边一个中年男人接了舒落微的话,高声道:“那姑娘可是孟家千金金贵着呢,旁的人可肖想不得!”
“孟仟语?”陈静华顿时失望了,垂着脑袋不满道:“我还以为是哪家美女呢,原来是她啊。”
“怎地,你认识?”舒落微碰了碰她的肩膀,来了兴致。
陈静华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拉着舒落微便往另一条路走,“认识又怎样,我们不看了!走吧,走吧……”
舒落微被她拖着走了老远才将胳膊挣了出来,“你急什么,把我灯都晃灭了!”
“烦呗!”
此时两人正站在城南的静南湖畔,湖岸垂柳修长的枝条间挂上了一尺多长的红色花灯。清风拂柳,花灯飘荡,映得陈静华白净的脸蛋一片通红。
她鼓着腮帮气愤道:“那孟仟语惯会狗眼看人低,说话都是颐气指使的,好像谁欠了她什么,没有一点大家风范。”
舒落微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腮帮子,在人嗷嗷地扑上来之前按住她的脑袋,笑道:“瞧瞧你这受气小媳妇的模样,我带你是出来玩的,可不是听你抱怨的。”
“不提她也罢!”
陈静华抱住舒落微的胳膊,两个人腻腻歪歪地沿着河岸上了圆形拱桥。
白色石桥上挤了许多人,人群中央摆有一个花灯摊子,各种造型的花灯挂了有四五尺高,风一吹花灯上的小穗子晃晃悠悠,煞是好看。
卖花灯的是个年轻男子,一身灰布长衫难掩眉目间飞扬的神采。
他一手提着盏四角方形花灯,一手指着身后的花灯架子,骄傲道:“这些花灯都是我亲手做出来的,此时不买可就没机会了。”
有人瞧着他手中的花灯十分好看,便询问道:“你手里的花灯呢?”
男子立即将花灯提高许多,烛火下,那花灯果真美得不可方物。
花灯边框上了极好的红釉,色泽通透,仿若透明。飞翘而起的四角雕了形态不一的梅花,穹劲有力的花枝从顶部延伸到底部,体型极大却不给人突兀的感觉。花灯主体部分每一面都画了画,分别是四季之景。每一幅画都极其用心,花草鱼虫样样栩栩如生。画角又各自提了诗,笔法飘逸,灵秀脱俗。
舒落微虽对书画研究不深,但这花灯一眼便相中了。
男子两只手托着花灯,在众人面前晃了一圈,神秘一笑,赚足了眼球后才缓缓道:“这花灯不是卖的,我出一个灯谜,谁猜中了谁便拿走。”
舒落微挤到人前,忍不住道:“是何灯谜你说出来,不妨让大家一同猜猜。”
众人皆是一片附和。
男子打量了舒落微一番,见人虽身量不大,但衣着华贵,气度非凡,想来也不是寻常之人,便做了一揖客气道:“我的灯谜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阁下可能猜出一二?”
舒落微摸着下巴,沉思了许久都未开口。
男子以为她猜不出来脸上添了几分狂傲的神色,“人生在世总要求一知音,我在这桥上说了十余日的灯谜还未遇到一个能说出答案的人,知音难求,知音难求啊。”
“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舒落微咬唇又念了一遍,脑中灵光一闪,连扬起手高声道:“我知道了,谜底是个字。”
男子眼睛一亮,问道:“何字?”
“柱!”
两道一声同时响起,一道清亮高昂,一道低沉缓慢。
舒落微惊讶地回头,明亮的眼睛正好撞到祁泠煜的眼里。
他的眼眸深若幽潭,其间闪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将舒落微惊慌失措的眼神包裹吞噬。
“这就麻烦了。”男子走到两人中间,语气虽有几分烦恼,脸上却笑意难掩,“鄙人只有一盏花灯,两位公子却一起说出了答案,这该如何是好。”
第十四章 主动让出
祁泠煜将目光从舒落微身上移到精致的花灯,淡淡道:“那便让给这位公子了。”
舒落微心里一动,感谢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听见人群外传来一个尖利的女声。
“凭什么给她,啊煜我也喜欢这花灯!”
女子脸上蒙了层薄纱,仅露出一双如花的媚眼,那眼轻轻瞪着,带着几分怨气,直勾勾地落到人的心里。
饶是个女子,舒落微也忍不住被她眼里的风情吸引,偏着头看呆了。
众人不自觉地为她让了一条路,女子莲步轻移,如风一般飘到祁泠煜身旁,悦耳的声音再次响起:“煜哥哥这花灯前几天我就看中了,今日你既然得了就送给我吧。”
祁泠煜薄唇轻抿,眼神落到舒落微身上,静静的,好似一层薄薄的月光,寂静无声。
舒落微被他的目光看的不自在,偏过头看向闪着光的湖面。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卖花灯的男子见此情形圆场道:“我看这女子是真心喜欢,公子不如将花灯让给她?”
舒落微垂下眸子,将嘴唇咬得发白,就是不肯开口。
气氛更加尴尬了。
男子讪笑一声,走到舒落微跟前放低了声音道:“公子若是真心喜欢,赶明儿我再做一个亲自送到府上,如何?”
一个花灯而已,舒落微默默念着,一抬眼却又看到女子站在祁泠煜身旁,两人不过几寸的距离,女子娇俏的脸上尽是委屈,漂亮的眼睛充满期待地望着祁泠煜。
不知为何,她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像堵了团棉花,闷闷的,连呼吸都不畅快了。
“你若喜欢便拿着吧。”
是对着舒落微说的,声音沉沉的,仿佛母亲深夜轻轻哼唱的歌谣。
男子立即将花灯递到舒落微手中道了声恭喜。
舒落微怔怔地接了花灯,一抬头却发现祁泠煜离开了,拥挤的人群里只剩下那女子的一抹裙角在飞扬,是艳丽的红色,美得不可方物。
“姐……哥哥你可真厉害!”陈静华从人群中挤出来,一把抱住舒落微的胳膊,俯身看那盏做工精巧的花灯,一面看一面解气道:“看把孟仟语那个小蹄子气得,我估计脸都绿了,还敢跟我们抢东西?真是臭不要脸!”
往日里若是遇到这种情况她一定会跟那女子好好理论一番,不把人气得脸红脖子粗是不肯罢休的,但此时她只觉得一颗心都飞了,仿佛飞到了漂泊不定的湖水中,随着风一上一下地飘动。
陈静华在她耳边念了那么久,她也只听清了三个字,偏过头不解地问了一遍:“孟仟语?”
陈静华仍是气愤难平,两道眉毛一动一动的,“对,除了她还有谁这么不讲礼数,还未出阁呢,就同男子出去厮混了。”
“男未婚女未嫁,有何不可?”舒落微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花灯,拉着陈静华挤出人群,“看到了吗?那边有船,我们不如乘船游一圈,清静还有趣。”
陈静华鲜少出府,对她的话自然是言听计从。
湖面上船只不算很多,三三两两的两层大船上挂满了花灯,打湖心一晃而过,明亮的光影惹得人有些眼花。
两个人上了一条小渔船,船头被老渔夫挂了盏圆圆的红灯笼,亮闪闪地照在黑色的橹竿上,瞧着有几分滑稽。
“老伯,你这渔船的打扮挺新奇的啊!”陈静华晃了晃灯笼,咯咯地笑了起来。
划船的老汉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解释道:“这不都挂了花灯么,我寻思着也弄上一个应应景。”
“大红灯笼高高挂,是挺应景的。”舒落微附和地点点头,踮起脚尖将手中的花灯同灯笼系在一处。
陈静华不解地看着她的动作,拉了拉她的胳膊问道:“你把它系在这做什么?不要了吗?”
“带这个纸糊的花灯在水上玩,亏你想的出来。”舒落微笑着拍了下她的脑袋,在舟尾找了个地方坐下。
陈静华捂着脑袋,嘟囔道:“不许拍我头,万一不长个了,我可就赖在你家不走了。”
舒落微被她逗笑了,“好好好,以后也不许嫁人,我养你一辈子。”
陈静华提着衣角挨着她坐下,极为严肃道:“那还是算了吧,我可不要你养一辈子。”
“还嫌弃上了。”舒落微又抬起手拍她的脑袋,被人偏头躲过后就顺势拍了拍她的肩膀,调笑道:“小小年纪懂得可不少。”
“我都要十五了,哪里小了?”
笑闹间小船如鱼般穿行在平静的湖面,滑过弯弯的拱桥便远离了热闹的街市。四下宁静,远处的灯火好似被水稀释了,浅浅淡淡地落在幽深的夜色里。湖畔的垂柳似乎生得更大了,在灯与火里尽情地舒展枝叶,修长的叶如同长发飘飘的少女,在夜色里独舞。
一艘两层游船打渔船旁边滑过,明亮的灯火一时间衬得湖水都要燃烧起来,船上精美的雕刻,飘逸的窗纱都被那光照得缥缈有绚丽,好似从天而降的仙船,飘逸如云雾。
陈静华托着下巴看呆了,良久才回过神来扯着舒落微的衣袖道:“好漂亮的船,你看啊!”
“来年我们也找一艘这样的船出来游湖,你说如何?”
陈静华两眼都要放光了,乐呵呵地望着渐行渐远的游船,感叹道:“若真有那一日,我一定开心死了。”
“死了”两个字刚刚落下,湖水中传来“噗通”一声响,接着那艘船便停了下来,吵杂的喧闹声也随之响起。
夜色里又人头攒动,一把把火苗映红了整艘船,有哭声,有叱骂声,接连不断。
舒落微坐的小船也停了,老汉道了一声:“坐稳了!”削瘦有力的胳膊撑着橹便往岸边划去。
陈静华吓得脸色煞白,紧紧攥着舒落微的衣角大气都不敢出,
舒落微安抚道:“别怕。”
抬起的手还未落到她的头上,眼角余光便扫到水中异常,一团黑影在水中挣扎,溅起了不大不小的水花,声音虽然不大,但足以令三个人听清。
第十五章 亲事已定
陈静华拉住她的手,指着动荡的湖面焦急道:“那是个人?”
舒落微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拍拍陈静华的手,沉声道:“等我。”然后提气跳了下去,并朝那团黑影游去。
冬日的湖水很冷,她身上的棉衣浸了水,好似压了一块大石头拖得人动弹不得,冰渣一样湖水逐渐透过衣物刺入肌理,冷得胳膊腿失去了直觉。
她抹了把脸,咬咬牙奋力往前游了一段,距离那人还有五六尺远的时候,又一个黑影落入水中。
那人似乎很强壮,速度极快地游到落水人身旁后,胳膊一伸便将人拉出水面,然后两个人紧紧挨在一起,缓慢地游到了之前那艘两层游船边。立刻有人放下绳索将他们拉了上去。
船上温暖明亮的灯火落在两个人脸上,饶是眼前**的,舒落微也看清楚了,那人便是先前见到的祁泠煜,他的怀里抱着柔弱的孟仟语。
祁泠煜语速飞快地同身边的人说了什么,孟仟语立刻紧张地钻进他的怀里,纤细的胳膊揽着他宽厚的腰,紧紧不放。
舒落微觉得浑身发冷,先前救人的勇气被冰冷的夜风吹得烟消云散,蚀骨的寒意令她无所适从,只有求生的本能促使着她不停地挥舞着胳膊,阻止着身体下沉。
“舒落微!”。
陈静华大喊一声,朝她扔出了船橹。
舒落微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里两个人依旧在深情相拥,祁泠煜深邃的眼眸猛然一亮,似乎落在了她的身上,又似乎在看无尽的烟水。
来不及看真切,她便僵硬地回过头,抱住了光滑的船橹,顺着那唯一的倚靠一点点往渔船上爬。
回去后陈静华就被送回了陈府,而舒落微转头便病了,躺在床上烧了整整三日,就连除夕都过得浑浑噩噩。
眼见着皇后宴会的日子就要到了,舒落微的身子却迟迟不见好转。万般无奈之下,舒良只好决定亲自入宫向皇后说明情况。
这边还未进宫,那边皇帝已经派人进了舒府,言下之意无非是朕多日未见舒家**甚是想念,请丞相务必带女入宫。
舒良咬咬牙,还是要进宫告假。
管你是天皇老子还是平头百姓,我女儿病了就是病了,谁都请不动。
刚换了官服还没走出府,皇后又派人来了。
皇后倒是没提什么想念不想念的,只是亲切地阐述了岁月不饶人,转眼间祁泠逸已经长大成人,到了婚配的年龄。为了舒陈两家的长久友好发展,请舒大人千万带着女儿舒落微入宫赴宴。
舒良虽心疼女儿,但看了看信纸还是乖乖回了封足足两页长的信,大致内容就是:皇后放心,微臣一定会把小女拎到宫中给你做儿媳。
舒夫人看了信,唉声叹气地捶了捶桌子,“真的要把落微送到宫中吗?”
舒良拍拍夫人的肩膀,也很无奈,“落微注定要是要成为皇家人,即使不嫁给二皇子,也可能嫁给大皇子。”
两个老人相对无言,唉声叹气了半天,舒良才缓缓道:“若是非要选择一个我定是要选二皇子,那人虽然淘了点,但心思浅,落微嫁过去也不必惹些黑心肠的事情。”
“这样最好。”舒夫人扶着凳子坐了起来,“如此我便和落微说说,让她好好休养,那天看起来好歹精神些。”
舒落微刚刚睡醒,正捧着脑袋哼唧呢,就见母亲推门而入,进来便拉着她的小手红了眼睛。
“怎……怎么了?”舒落微吓得眨了眨眼睛,莫不是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儿啊,日后你若嫁到皇宫一定不要这么冒失了。你这是在家里,出去惹了祸有人替你收拾烂摊子,还有人心疼你。要是去了别人家,有个头疼脑热怕是都没有个贴心人端汤递药,到时候你这性子可怎么办啊。”
舒夫人拉着她的手越说越难过,泪珠子都止不住滚了下来。
“额……”舒落微一脸黑线,“您到底在说什么?”
她何时要嫁人了?还是要嫁到皇宫!
“你看看你到现在还是这模样,怎么能让我省心啊,这到了皇宫还不让人生吞活剥了?”
“等等!我到皇宫要嫁给谁?”
舒落微心中警铃大作,可别是那个笑眯眯的老皇帝,虽然话本子上都是这样写的,可让她装乖卖傻可以,嫁给一个老爹一样的男人还不如杀了他呢!
“二皇子啊。”舒夫人抹了把眼泪,“我刚才还听你爹身边的舒青说,那二皇子生性顽劣,不是个好归宿。”
二皇子……
幸好不是皇帝,舒落微颤抖的心脏缓了一缓。
等等!
那个臭不要脸扫把星祁泠逸!!!舒落微的心脏狂升,整个人都躁动起来。
“娘啊,我不要嫁给他。”舒落微挣扎着坐起来,哭丧着脸扑到舒夫人怀里,“让女儿留在您身边不好吗?我保证以后一定不翻墙出府,不爬树抓鸟,不女扮男装进青楼了!”
舒夫人眼皮子狠狠跳了跳,一把将自己亲生女儿推了出去,抚着胸口悲痛道:“当我之前的话没说,你还是嫁进皇宫比较好!”
“娘啊!”舒落微哀嚎一声,伸着手往舒夫人胳膊上捞。
“你好好休息吧。”舒夫人擦掉脸上最后一滴泪,无情地吩咐守在一旁的吉祥如意,“明天下午你们两个亲自过来为小姐梳洗打扮,不许出任何意外,一定要把人看严实了。”
“娘啊!”舒落微这回真的是哀嚎一声,眼泪巴巴地望着亲娘。
可惜舒夫人将她完全无视了,捏着手绢,捂着胸口,头也不回地出了墨兰居。
第二日舒落微正睡得香甜,吉祥如意两个人毫不怜惜地将人摇醒,眼还未睁开呢便一左一右把人架到梳妆台前。
从梳妆到换衣,再到裹着厚厚的狐裘上了马车,舒落微都是白着脸昏昏欲睡。
陈静华本来想叫醒她说说话,被陈淑华拦住了。
“她还病着呢,一会入了宫指不定要怎么折腾,这会能睡就让她睡吧。”
第十六章 孟女献艺
不过真入了宫倒没折腾什么,皇帝一听说舒落微病了,再瞧瞧那苍白如纸的脸蛋,顿时就心疼了,二话不说就让宫女带着人入了座。
天气寒冷,长乐宫点了许多炭火,皇后见她裹着狐裘冷得厉害,便将她的座位特意换到了炭火旁边。
本是个无足轻重的安排,却吸引了许多携带家眷的贵妇。
皇子将要娶亲,事情虽然没有明了说,但很多人还是打听到了一些风声。故而这次宴会,众人是有女儿的带女儿,没女儿的带侄女,实在没人可带的就一面遗憾一面看戏。
宴会还未开始,皇后就格外关照舒家女儿,其中深意,不免令人猜测一番。
舒落微是个粗神经的,入了座就抱着杯热茶暖起手来,哪里注意到旁边窥探的目光?
倒是一旁的月儿紧张地叹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捅了捅舒落微,“小姐有人看着呢!”
“嗯。”舒落微手撑着桌子,勉强坐直腰背,不过没过一会儿又耷拉下脑袋转起杯子来。
喝了三盏茶,又转了几十圈杯子,今日的主角终于姗姗来迟。
祁泠逸大步迈入正殿,穿着一身华贵的黑色袍子,外面披着厚厚的裘衣,未走到堂前便听到他爽朗的笑声,如夏日清爽的风吹得整个大殿鲜活起来。
皇后笑着伸手将人叫到跟前,眼中慈爱无限,“快去那边坐着,你落微妹妹早来了。”
祁泠逸回头一看,舒落微裹着白色狐裘,圆滚滚的,如同胖团子一样坐在炭火边打瞌睡呢。
“那我去同他说说话。”祁泠逸大大方方地跪在殿中行了个礼,转头便往舒落微身边的空位去。
舒落微正睡得迷迷糊糊,被人叫醒后皱着眉头四处望了望,偏头的时候正好看见又一个姗姗来迟的皇子祁泠煜。
逆着光,她看不清祁泠煜的脸,只见他身披白色长袍,着深蓝外衫,白袍随脚步摆动间金色的绣纹忽明忽暗,细细的线丝仿佛一条灵活的小蛇顺着光线便爬到人的心尖。
舒落微一看到那抹白色就忍不住心里发紧,那日落水的情形又浮现在心头。
她用尽全力爬上小渔船,冷得骨头都在打颤时却看见他与孟仟语坐在华丽的灯火下卿卿我我,浓情蜜意。
精致的游船打湖面迅速滑过,只留下一湖模糊的灯影以及苍凉的夜风。
她颤抖着被陈静华拖回府,狼狈的连街上乞儿都不如。
乞丐尚有残羹剩饭,她却连那盏花灯都落在了渔船上。
当真是“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舒落微!”祁泠逸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看什么呢?”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有一盏明晃晃的宫灯,莫不是看上了宫灯?
“你怎么过来了?”舒落微瞪了他一眼,迅速往一旁挪了挪,“我可怕了你了,每次遇到你总会遇到倒霉事。”
嫌弃之情由内而外,不言而喻,祁泠逸相当受伤,抚着心口忧伤道:“你也太不讲良心了,我可是抛弃了一堆美女特意到这角落里陪你,你就这样对我么?”
他这一说舒落微才反应过来,一屋子的年轻姑娘都眼巴巴地看着她,那闪着精光的眼睛似乎要将人刺出个窟窿来。
舒落微裹紧了身上的狐裘,又往一旁挪了挪。
“你还冷啊?”祁泠逸看了看她苍白的小脸,立即脱掉身上的黑色裘衣,作势往舒落微身上披。
“大哥你别过来了!”舒落微连连摆手,撑着桌子不停地往一边躲。
祁泠逸一把拉住她的袖子,将衣服盖到了她的脑袋上,“再挪你就挪到火炉里了!”
这一下动作不小,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
沉着气的人还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暧昧的互动,脸上还能保持端庄得体的笑容。那些急性子早气得牙痒痒,憎恨的目光火一般地落在两人身上。
舒落微气哄哄地扯下裘衣,抬起手来就要往祁泠逸身上扔,转身间余光瞥到了斜对面的一人身上,悬在半空中的胳膊生生顿住了。
祁泠煜手里握着白净的杯盏,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目光深沉如山,教她心中无端一滞,像被人闷揍了一拳,瞬间变得空虚无力。
那边舒良看着自己女儿豪放的行为,心都悬到嗓子眼了,一面豁出老脸朝皇帝讪讪地笑,一面暗暗祈祷自己女儿能瞬间醒悟规矩起来。
皇帝早就注意到角落里两个人的动作,心里明镜似的,见老丞相心虚地看向自己,不免笑逐颜开,“这两个孩子性格倒是合拍。”
话音虽然不大,但坐下几个大臣都听得一清二楚。
舒良擦擦额前的汗,暂时放宽了心,还好皇帝品味奇葩,就喜欢这种狂放的姑娘,不然……舒良一个激灵,不敢往下想了。
舒良对面的孟和听听死对头跟皇帝之间有好的交流,再看看一双眼睛都恨不得黏在大皇身上的孟仟语,顿时有些恨铁不成钢。
女儿不成器,他可要把握住机会。
“陛下。”孟和起身离席,高声道:“今日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日子,何不请人歌舞一曲为大家助兴?”
皇帝心中清明,随着他的说辞问道:“你可有什么好提议?”
孟和拜了一拜,恭敬道:“微臣小女正好精通音律,不如让她弹奏一曲为陛下助兴。”
皇帝心中高兴,大手一挥,朗声道:“准了。”
孟仟语走到殿前拜了一拜,一挥手侍女便为她拿了琴。
舒落微琴棋书画唯琴艺最差,当袅袅琴声响起时,她只觉得琴声十分流畅,乐声十分悦耳至于其中韵律一概不懂。
知道孟仟语轻抚瑶琴唱出声来,她才听出来几分哀婉缠绵的意味来。
孟仟语葱白的手指拨过琴弦,一双柔媚似水的眼睛痴痴望着祁泠煜,红唇轻启,唱道:“君住长江头, 我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 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 此恨何时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 定不负相思意。”{注:李之仪《卜算子》}
琴声随着她的吟唱越来越低沉,如同掉落水中的玉阙,抵押沉闷,惹得人止不住生出几分愁思来。
第十七章 巾帼须眉
孟仟语语调微转,垂下眸子复唱了一遍:“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有细心的人早注意到孟仟语欲语还休的眸子落在谁的身上,待琴声落下都了然地看向祁泠煜。
祁泠煜似乎毫无察觉,从容地面对众人打探的目光,脸色都未改变一分。
皇帝自然也将一切观入眼底,沉着声音问祁泠煜:“泠煜觉得这首曲子弹得如何?”
祁泠煜放下杯盏,淡淡道:“极好。”
仅两个字再无多言。
“的确是极好,弹的唱的都是极好。”皇帝挥挥手,笑道:“赏!”
“谢陛下。”孟仟语叩谢之后抱琴退回坐席。
孟和盯着自家女儿气得牙根发酸,大皇子不受宠是满朝皆知的事情,二皇子要订婚也是众人心知肚明的事,这丫头偏偏摆出一副情深意切的模样对着大皇子,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孟和气愤难平地看了意气风发的舒良一眼,心思一转,便生一计。于是又弓着身子离席,对皇帝道:“微臣见今日来了不少大家闺秀,相比她们的琴艺不比仟语差,陛下不如也给她们一个表现的机会。舒大人,您说是吗?”
这不怀好意的腔调,舒良顿时额头冷汗直冒,满京城谁不知道相府嫡女出了名的飞扬跋扈,琴艺,哪来的琴艺!
“孟将军所言极是,就让那些想出来弹奏的女子上来表现吧,也显得我们陛下公正体贴。”
孟和却摇摇头,不以为然,“舒大人此言差矣,这些女子都养于深闺,规矩惯了,若是没人带头怕是不敢到殿前表现,舒大人不妨让令嫒做个表率。一来显示大人教女有方,二来显示令嫒过人才情。一举二得,何而不为?”
“孟将军说的有理。”皇帝看向一旁自斟自饮的舒落微,大手一挥道:“那就让舒家女儿先到殿前表演。”
猛地被点名的舒落微手一抖,僵硬着脖子望向舒良。
老爹,你做了什么,非要把自己女儿卖了?
见被点名的某人一动不动,皇帝咳了一声,提高声音道:“舒家女儿可能到殿前一展才艺?”
你都这样问了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舒落微偷偷翻了个白眼,忽视掉祁泠逸幸灾乐祸的表情,万分不情愿地挪到了大殿中央。
“回陛下,臣女琴艺不佳,不知可否吟诗一首为大家助兴?”
堂堂相府千金大言不惭地挑明了自己琴艺不佳,着实令人掉下巴。
孟和冷笑一声,端着茶盏就等着看笑话。
相比之下,皇帝大人态度就很和蔼了,“不碍事,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让大家高兴了就行。”
舒落微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转身扫了殿前众人一眼,清了清嗓子朗声问道:“在座的各位,不知谁精通音律,能同小女子一起完成一曲《满江红》?”
殿内一时安静无比,精通音律的人的确有,但每一个人愿意站出来,一是怕技艺不精出了丑,二是单纯地想看舒落微出丑。
气氛顿时尴尬无比。
舒落微耳朵微微发红,心中哀叹一声后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刚准备说:既然没人我便独吟算了,寂静的大殿突然传来天籁般的声音,那声音道:“卫远把我的缶拿来。”
吩咐完备后,祁泠煜大大方方地走到殿前,俯身道:“吾愿击缶助兴,同舒小姐共同完成这首满江红。”
皇帝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仍旧挥挥手准了。
舒落微感激地望了祁泠煜一眼,见卫远已取来缶,便清了清嗓子吟道:“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注:岳飞的《满江红》}
乐声与朗诵声从热血沸腾,到激昂悲切,再到心潮澎湃,每一个起承转合,每一个转音变调都配合的天衣无缝。到最后高昂饱满的吟咏声与强劲有力的缶声融为一体,一声一声仿佛有了穿透一切的力量,令人忍不住为之热血沸腾,从而进入到诗词的波澜壮阔之中。
念完最后一遍“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皇帝忍不住鼓起掌来,“好一首《满江红》,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舒相养了个奇女子啊!”
舒良擦干净头上最后一滴冷汗,心虚道:“陛下谬赞了,只是虚张声势的东西,算不得真才实学。”
“舒相就别谦虚了。”皇帝摆了摆手,然后看向舒落微,亲切地笑道:“你爹爹道你没有真才实学,朕来问你,你可读过什么书?”
舒落微本正看着祁泠煜孤傲的背影,被冷不丁这么一叫,惊了惊才慌忙回道:“四书五经,嗯……都略略读过。”
皇帝瞧着她局促的模样笑了,“你这孩子倒是把舒相过谦的毛病学了,还读过什么书吗?”
舒落微张口就想回答:“市面上卖的画本子,各种类型的我都看过。”
可偏头看到舒良紧张兮兮的表情,还是做出一副谦虚恭敬的表情,缓缓道:“还读过一些诗词歌赋,都是略通皮毛而已。平日里做做消遣还勉强凑合,若是真论起来才情臣女可不敢出来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小丫头还是伶牙俐齿的。”皇帝笑意难掩,越看舒落微越觉得顺眼,丫头模样俊俏,口齿伶俐,才情尚佳,最重要的是合他心意,儿子若是娶了这样一个媳妇,余生定不会乏味了。
舒落微哪里知道皇帝在想什么,只觉得一个人站在大殿中央有些发冷。方才离席时脱了狐裘,吟诵时尚未有所察觉,等诗词带出的热血完全冷却后,她便有些冷了。许是风寒未愈,大殿内灌进的寒风竟吹得她飘飘欲倒,方才红通通的脸蛋也褪的没了一丝血色。
第十八章 梅园老人
还是皇后心细发现了她的异常,连问道:“这孩子怎么了,为何脸蛋如此苍白?”
舒良早就在一旁心疼的不得了,此时皇后一提连忙从席间坐起来,表情沉痛道:“还望陛下娘娘体谅,小女前几日染上了风寒,来时还未痊愈,这会儿想必身上又开始发冷了。”
“怪不得来时本宫就瞧着不对劲呢。”皇后连招来身边宫女,吩咐道:“你带舒小姐去沁园阁休息一会儿,别忘了叫个御医看看,”
舒落微当即松了口气,转头便要回席拿自己的白狐裘子,走了一步想起来什么,又迷迷糊糊地转过身子行了个礼。
皇后被她这模样逗得噗嗤一笑,连连摆手道:“快去吧,快去吧!”
刚弯腰拿起狐裘,皇后身边的宫女就自然地接了过去,“奴婢来为您披上。”
舒落微困意来袭脑袋沉沉的,哼哼了一声,任由那宫女为她穿戴整齐。
“方才还见你生龙活虎的,怎么一会功夫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了?”祁泠逸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望着懒洋洋的舒落微。
舒落微眼皮一翻,瞪了他一眼,“还不是怪你将晦气惹到我身上了,扫把星。”
言罢,半眯着眼睛从侧门出了长乐宫。
这模样,还真是个坏脾气的小狐狸。
祁泠逸摸摸鼻子笑了。
不知是不是认床,还是沁园阁焚香太重,舒落微裹着厚厚的被子竟然睡不着了。
御医背着药箱急匆匆地赶来,只开了副安神的药又离开了。
那宫女手脚极为利索,不到半个时辰就将药煎好捧了上来。舒落微捏着鼻子喝了一小口,顿时被苦得直皱眉头。
见舒落微磨磨叽叽不肯吃药,宫女又捧来一壶茶放到她面前。
“这是宫中老嬷嬷特意调的花茶,饮起来清新甜润,配着药喝最合适不过了。”
掀开茶盖,一股花香扑鼻而来,有浓的,有淡的,各种香味混在一起虽浓烈却不腻人。低头一看热气腾腾的清茶泛着红,颜色艳丽清透,让人看着就心生喜欢。
舒落微扬了扬眉毛,忍不住捧起茶杯,呷了一小口,清茶入口,整个眸子都亮了。
老宫女将舒落微的表情看在眼底,忍不住笑道:“小姐和二皇子的性子真是像呢!皇子幼时生了病不肯吃药,奴婢也是用这花茶哄着,茶一端上来保准听话。”
舒落微忙着喝茶,对于宫女的感慨自是没放在心上。
等药也吃了,茶也喝了,舒落微的困意也彻底被折腾没了。
好在宫中大部分人都去宴席上伺候着了,空荡荡的后宫没了条条教教的宫人守着,倒也是个挺不错的游玩之处。
那老宫女是个做事极严谨的人,不敢让舒落微一个人乱闯,便领着她去了不远处的梅园。
梅园的梅花正怒放枝头,离得老远就闻到一股馥郁的香气迎面扑来。梅香很浓,飘入口鼻之时令人顿觉心神安宁,胸腔口鼻都似乎被那香味打通了般,异常的轻松。
舒落微提着盏宫灯走进了梅园,天色极暗,繁盛的梅花被宫灯一照只觉得红艳似血,比白日里还要美上几分。
“平日里皇上皇子们都喜欢到这来,赏梅饮茶两不误,姑娘觉得如何?”
舒落微点点头,低声道:“自然是极好的。”
宫女有些高兴,提着宫灯走到她身边提议道:“那我就去准备茶盏,为姑娘烹一壶茶如何?”
舒落微一向不喜欢受人约束,因此早就想离开宫女一个人四处转转,此时一听宫女的提议自然是立刻点头答应,“那你便寻个地方,准备好了再来叫我,我想在梅园中多待一会儿。”
打进了宫门舒落微的一言一行都收敛了许多,这会儿宫女还以为她是个乖巧的大家闺秀,提醒了一句注意安全便放心地出了梅园。
人一走舒落微就一身轻松了,提着宫灯拂开花枝,大步往梅园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梅花越盛,香味越浓,娇艳欲滴的红,馥郁芬芳的香,如同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暴风雨,声势浩大地浇灭了人心头的杂念,广阔的天地间只有一人一灯以及无数的乱红。
舒落微屏着呼吸缓慢地往前走,四处寂静无声,唯有脚板落在松软的泥土间发出的细微声响,将要走到尽头时梅园里忽然传来低低的吟诵声:
“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寒梅最堪恨,常作去年花。”
那声音低缓凄凉,透着无尽的沧桑之意,令听者心头一痛,莫名地伤感起来。
顺着声音望去,婆娑树影间分明站了个人。那人身量短小,披着个极大的斗篷,佝偻着身子折下一截瘦弱的梅枝。微弱的宫灯下,那双手沟壑丛生,竟比凹凸不平的梅枝还要显得苍老。
舒落微不忍心打断老人的思绪,提着宫灯便要折身返回。
不料那人先叫住了她:“你是哪个宫里的人?宫中宴会如此繁忙怎容你溜到梅园偷懒?”
语气苍老却威严,一字一句都极有气势。舒落微估摸着她应是宫中的哪个老嬷嬷,趁着宴会到梅园缅怀一下青春年华,然后摆了一回年龄的谱,将她当成偷懒的小宫女训斥了。
舒落微也不气恼,迈着步子不紧不慢地走到老人跟前,礼貌道:“我是舒家女儿,今日入宫参加宴会,不料身体不适,幸得皇后娘娘体恤才得空到这梅园休息一会儿。”
“哦。”老人眯着眼睛看向舒落微,眼神中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这老嬷嬷也忒会摆谱了,舒落微耸耸肩,握着宫灯便要往回走。
结果老人再次开口叫住了她:“那里置了桌椅,你扶我过去坐坐吧。”
舒落微偏过身子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过去,果然看到了一方泛着白光的石桌,于是又回过身子默不作声地将人扶了过去。
老人坐定之后,指了指茶壶,望着舒落微道:“倒茶。”
唔……全当是尊老爱幼了。
舒落微拿起茶壶倒完之后捧到老人面前,一副乖巧的模样,“您还有什么要求一并提了吧。”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呗。
老人不动声色地握着杯子,眼睛朝一旁的石凳上瞟了瞟,“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