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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朝醉暮全文阅读

作者:凉宵     昏朝醉暮txt下载     昏朝醉暮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 一朵桃花

    疏通河道,隔离灾民,发放粮食,补给药物,忆缪将每件事情都计划的十分完备。不出两月,瘟疫没了,洪水泄了,灾情基本得到了控制。

    忆缪最后是被江都数千民众簇拥着送回的京城。回京当日,皇帝亲自在文武百官面前接见了她。银钱良田,奇珍异宝等赏赐皆可不提,重要的是她的事迹早被传到街头巷尾,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更讲了整整一月巾帼女子抗洪救灾的故事。

    功成名就,事情发展到现在算是皆大欢喜,可有时候上天就喜欢跟人开玩笑。

    从江都回来没多久,忆缪就在某个酒楼里看上了一个男子,那男子是开国将军之子,武功高强且生得一副好面相,早在十六岁时就已名动京城。

    忆缪做事挺干脆的,回家就将这事告诉了父亲。

    一个文臣世家,一个开国名将,两家儿女的挺般配的,忆缪之父一想立刻入朝跟皇帝说了,皇帝听罢想都未想就为她赐了婚。

    两月之后忆缪满怀期待地嫁给了自己心仪的男子,本以为两人从此便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不料那男子早有心爱之人,对于忆缪的横刀夺爱是敢怒不敢言。

    男子积压的怒火在成亲那日爆发后,两人每次相见都如同仇人般恶语相向,什么恩爱白首基本成痴。

    后来男子觉得忆缪对自己的情耗尽了,便提出要将原本喜爱的女子抬进府,忆缪果然冷着脸应了。男子纳妾的第二天早上,府里忽传来哭声,忆缪一根白绫死在了卧房。

    酒客讲到忆缪悬梁自尽时喝了一大口酒,脸和脖子都涨的通红,“你说好好一个人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她要娘家有娘家,要靠山有靠山的,还怕比不过一个平头百姓家的丫头吗?”

    另一个酒客却道:“依我看就是她自己作的,一个好好的女人不在家相夫教子干嘛要惹出那么多麻烦?”

    “人家那是有本事,要不然你也去治治水患?”两个人抱着酒坛吵吵嚷嚷相互指责起来。

    朝暮听着两个的交谈,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个敢指点江山,笑看人生的奇女子怎会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此时距初见也不过匆匆几载啊。

    那时朝暮很不理解忆缪的做法,她不是没有退路,也不是非一人不可,为什么偏偏要以这么决绝的方式结束两人的感情呢?

    听完月神的话她更是心中百味陈杂,不动情又怎知情字苦,从头到尾她不过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旁观了忆缪的生与死。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你有没有恨过一个人?

    你有没有经历过由爱生恨的绝望?

    情之苦,爱之痛,不过如此。

    原来忆缪从来没有放弃过对那个男子的爱,爱熬成了恨,恨熬成了殇。

    最爱的人与别人的欢爱成了致命一击,如果说从前的她还抱有一丝痴心妄想,后来的她就已经心如死灰,活着若成了折磨,那还活着做什么呢?

    朝暮叹了又叹,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不知是该为忆伤心,还是该怨情事误人。

    老汉见她脸色苍白,低着头半晌不说话,便忧心道:“丫头,你没事吧?”

    朝暮连抬起头,深吸一口气道:“没事,只是忽然忆起从前在凡世遇到的一件事罢了。”

    “哦。”老汉双目炯炯地盯着她道:“是不是方才我的话吓到你了?其实你也不必担心,这桃花也分好桃花和烂桃花,说不定你就遇到个好桃花顺遂一生了呢?”

    朝暮思维向来跳跃的极快,此时听他说到桃花,立即眉毛一挑,手撑着桌子身子往前倾了倾,双眼放光地盯着老汉道:“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不不妨先告诉我。”

    “这可不行。”老汉立刻回绝,面上很是严肃,“这是天机,不可泄露。”

    “您就告诉我呗,我保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朝暮举起右手,煞有介事地打起保证。

    老汉慢悠悠地端起茶杯,瞟了朝暮一眼,推脱道:“不是我不说,而是我真的不知道。”不等朝暮反驳,又连忙道:“三界那么多人我哪能一个一个记下来,你我二人又是初次见面,所以我此时说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那姻缘簿呢?”朝暮眨眨眼,一脸期待,“把姻缘簿子借给我看看也行。”

    老汉将茶杯往桌上一搁,十分傲娇道:“想得还挺美,那姻缘簿子要是谁想看谁看,不就早乱了套了么?”

    “我不看多,就看一眼我的。”朝暮祈求道:“您是不知道,我活了两万余年却没有遇到一朵桃花,这心里憋屈得紧啊。怎地别人都是桃花朵朵开,我却要熬成一棵老铁树。就这事您也得给我个说法吧。”

    “此话当真?”老汉眯着眼睛盯着朝暮哭丧的脸,似乎有些怀疑。

    “千真万确!”

    “不对啊。”老汉瞟了朝暮一眼,一面念叨着不可能,一面转过身子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色小册子。

    朝暮见目的达到便喜滋滋地立在一旁,身子规矩地不动,眼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不断被翻动的书页。

    翻到某页老汉停下不动了,擦脸凑过去瞧了好久才嘀咕道:“居然诓我,这不是有朵桃花吗?”

    “什么?”朝暮听得真切,连凑到老汉跟前惊喜道:“我什么时候会有桃花?”

    老汉一下合上书册,气得指着朝暮的鼻子道:“你还骗我,三千一百年前你与那凡人墨枫的情缘不叫桃花叫什么?”

    “墨枫?三千一百年前?”朝暮心生疑惑,对老汉的话半信半疑,“可我怎么不记得了?”

    老汉见她不像说谎的样子,心里也是直打鼓:难道这姻缘簿子记载有误?要是真出了错误可不就打了他的脸,思及此,老汉挺直腰背沉着声音道:“反正姻缘簿子上是这样写的,至于经历了没有那便是你的事了。”

    朝暮对着理直气壮的老汉,气得直跳脚,什么叫就是她的事了,敢不敢再不负责一点?

第四十六章 绛灵已失

    心情复杂地离开鸳鸯林后朝暮再不敢乱闯,走一路问一路才顺利回到后山。

    此时天色已晚,一轮硕大的月亮挂在数重宫殿之上,明亮的白光如雾般一层层散落下来,四处的景色被朦胧的光线包裹着,乍一看影影绰绰的倒有几分欲说还休的美感。

    朝暮将夜明珠收入衣袖,循着月光走在后山桃林中的小路上,白色石头铺就的小路此时正泛着熹熹微微的光,走起来倒也不费力。

    桃林尽头的一棵板栗树下互传来交谈声,朝暮站在桃树间抬头往声源处望,高大树木下依稀有两团人影,待走得更近了才辨出那人是柯醉与司命。

    本想着冲出去吓他们一回,脚步还未迈出去就听见柯醉道:“勐泽那未婚妻子又出事了?”

    朝暮心中一紧,倾瑶出事了?可她昨日还去惊尘殿见了勐泽,怎么未听他提起过?

    来不及多想就听到司命答道:“可不是么?昨天就突然气息不稳,体内的元气都在往外散,勐泽为了保住她连损耗了几百年的修为。”

    柯醉嗤笑一声,悠悠道:“他倒是舍得。”

    “你别看他木讷得很,说起来也是个情种啊。”司命叹了口气,接道:“听我的,你赶紧带着朝暮离开吧。若不出我所料,明日勐泽必定会去找朝暮讨要绛灵。这要是在之前还好办,可现在勐泽舍命救了她,拒绝的话也不是那么好说出口了。”

    司命一句话指明了要害,站在暗处的朝暮愣愣地听着司命分析利弊,脑袋里乱成一团。当初两人在暮堇崖赏月时,她就下定决心要将实情告诉勐泽,不料其中发生了那么多事。拖到今日,她真的不知该如何向勐泽开口说出真相。

    正纠结时柯醉的一句话又将她定在了原地。

    “反正绛灵我们是拿不出来的,大不了偷偷将实情告诉勐泽,我还不信他能把绛灵从朝暮心里挖出来给倾瑶!”

    把绛灵从朝暮心里挖出来……从朝暮心里挖出来……

    朝暮抬手抚上自己的心脏,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里正在跳动着,像每一个鲜活的生命的心脏那样跳动着,可柯醉却说绛灵在她的心里。

    三千年前,绛灵还是根壮花盛,一副营养过剩的模样,可朝暮去凡间游戏了几天再回来时悲剧就发生了,神奇的绛灵仙草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由于绛灵生得娇小,存在感颇低,所以开初的时候她并不晓得绛灵已失,依旧行酒作乐玩得忘乎所以。直到三百年后的某天,她眼贱地多往柳树下看了一眼,这才发现神奇的绛灵兄消失了。

    发现绛灵消失的那天天气正好,大太阳晒得人浑身懒洋洋的,她枕着胳膊在柳枝上睡了一觉后就摇着扇子百无聊赖的在扶柳岛乱晃。

    再次晃到柳树下时,她无意间瞥了一眼,这一瞥正好撇到生着绛灵的地方,开着小紫花的褐色土地上如今只剩下坑坑洼洼的碎土,哪里还有绛灵的影子?

    她揉揉鬓角,想想天君凝重的神色,再想想绛灵可谓奇葩的作用,脑袋瓜子一时间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了。

    千万不能被什么人盗去了?

    于是她一面凄凄惨惨的寻找绛灵仙草,一面调动思维安抚自己脆弱的小心脏。

    既然小小一株草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说不定也会有自由移动的本事,又或者是小仙草已经修成人形,自个儿跑去玩了……

    对,肯定是有可能的。

    她默默念着这句话,默默将扶柳岛翻了个遍,最终的结果令人很难接受,绛灵真的消失了,连个花瓣都没落下。

    就算她没给它浇过水,松过土,施过肥,但好歹也是陪了它几千年的独一号人物。它要是真有灵性,这几千年里怎么说也能跟她培养出一些革命情谊吧,怎么就能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小仙草你也忒会害人了!

    她忍住心中被抛弃的悲伤之感,一屁股坐到柳树下,带着生无可恋的表情,完整地想象出天君知道绛灵不见时的情形。

    愤怒?一腔怒骂之后,再一发力直接把她踹到凡世历情劫?

    她还依稀记着某位下凡世历情劫的仙人去了凡世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由此可见历情劫这种事情很严肃,而且搞不好几千年的修行就丢了。

    想到掉修为,她的心就一阵悲伤,但一时又想不到两全其美的法子,只好默默祝福了很多遍天君大人。

    之后柯醉一来,她便急急忙忙地将情况如实告诉他了。

    听罢,柯醉撩起衣摆,一屁股坐在柳树下支着下巴作沉思状,“看你胆小的傻样子,也不怕被人嘲笑。”

    他嘴角一勾,眉梢一斜,接道:“绛灵不见了,你不跟外人说不就好了?反正也没多少人知道。”

    “这样也可以?”

    柯醉看着她摇摇头,感慨地叹了口气,“人丑就算了,关键还傻。天君他又不是没事就来看绛灵,你不主动告诉他,他怎么会知道?”

    “也是啊!”

    于是绛灵消失一事便被瞒了下来。

    后来勐泽到扶柳岛寻求绛灵时,她虽然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心里已经慌乱了。

    她猜想过无数种绛灵失踪的可能,却唯独算少了一种:柯醉拿绛灵救了她的性命。

    可是她是何时遭的难,又是如何将一切忘却?

    柯醉啊柯醉,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事?

    夜里突然下起了小雨,细细的雨丝滴在朝暮脸上时,她才恍若梦醒一般动了动脑袋,月亮不知何时被云彩遮住了,天乌压压的一片。

    她举起僵硬的手臂遮在额前,抬头的瞬间有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冰冰凉凉的,落在口中有咸咸的,似乎是眼泪的味道。拿出衣袖中的夜明珠,莹白的光照的雨雾一片迷蒙,朝暮便在水汽中一步一步往前走。

    回到玉椋阁的时候柯醉还未休息,一个人坐在堂前泡了壶热腾腾的茶,见朝暮进来了才放下茶壶问道:“听玉竹说你出去找我了,怎么找到现在才回来?”

    朝暮一言不发地收起夜明珠,木这脸坐在了他的对面。

    借着屋内几颗夜明珠的光芒柯醉一抬眼便看到她一脸的水泽,连惊道:“你怎么哭了?”

第四十七章 以命偿命

    朝暮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一双唇抿得极紧,过了许久才哑着嗓子道:“发现绛灵不见的那日你正巧也到了扶柳岛,那时候我急得手足无措,唯恐除了差错,可你却一点都不意外,只安慰我不必忧心。如今我倒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能如此淡定地面对绛灵已失的事情,是不是早就知道它被用在了何处?”

    “是不是勐泽已经找过你了?”柯醉急了,从凳子上噌一下坐起来,拉着朝暮便要往外走,“你可别听他的瞎犯难,我们这就离开九重天以后再也不见他了。”

    朝暮甩开他的手,脸色难看极了,“柯醉你我相识两万多年,到底有什么话不能敞开了说?”

    柯醉被甩开的手在空气中僵了良久才收回去,看着朝暮脸上悲戚的表情,他心里也是五味陈杂。

    我何曾想要瞒着你,只是当真相揭开之后,你就不再是我所认识的朝暮了。

    两个人都偏着头赌气似的沉默了许久末了柯醉拍拍她的肩膀先开口道:“先休息吧,明日我就带你回碧柯湖。”

    朝暮想问他你还带我回去做什么呢?但看见他脸上从未有过的颓败的神色还是忍住了。

    翌日一早朝暮刚睁开眼睛,玉竹就兴冲冲地掀开珠帘走了进来,“仙子,勐泽仙君一大早就来等你了,现在正在楼下等着呢。”

    朝暮心里一咯噔,暗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手脚利索地穿衣洗漱完毕,下楼前她特意摆出一个风轻云淡的表情又在镜子前端详了许久,直到确定看不出任何端倪了才往楼下走去。

    刚踏上楼梯朝暮就听见楼下柯醉不太友好的声音:“勐泽仙君有什么要紧事不如同我说了,朝暮她昨日淋了雨身子不太舒服,怕是不方便出来见你。”

    勐泽似乎听出了他话里的敷衍,淡淡道:“我与她也算相识一场,既然遇到她生了病我就更不能直接离开了。”

    那股无赖劲儿又上来了!

    朝暮轻叹一口气,扶着楼梯一面往下走,一面扬声问道:“不知勐泽仙君到玉椋阁所为何事?”

    听见朝暮的声音两人俱是一怔,柯醉最先反应过来立即从凳子上坐了起来,讪笑着挠了挠脑袋对朝暮道:“吵醒你了?”

    朝暮紧紧攥着楼梯扶手,还带着睡意的眼睛却像火一般炯炯地盯着勐泽。

    不过一日未见,他似乎更加憔悴了,平日里冷冰冰的脸上写满了疲倦,白净的面皮不知是因重伤未愈还是劳累过度竟一丝血色也无。

    瞧着他躲闪的眼神,朝暮没来由地心痛起来,不过一日,那个时刻神采奕奕,盛气凌人的勐泽去哪了?

    你就如此痴情,如此放不下那倾瑶吗?

    只是片刻的沉默朝暮心中已是千回百转,收回不相干的思绪,她缓步走到勐泽面前低声道:“没有,我早就醒了。”

    话是对柯醉说的,她的眼睛却紧紧盯着勐泽,锐利的眼神似乎能将人穿透。

    “朝暮我跟你说,眼看着你也在九重天住了十几日了,这伤在哪里养不是养啊,何必非要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柯醉看见两人之间的暗涌,连道一声不好,扯着朝暮的胳膊道:“依我看,不如收拾行李趁早走了。”

    朝暮伸出另一只胳膊,扯开了柯醉的手,头也不回道:“柯醉,我想和勐泽单独说会儿话。”

    柯醉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摆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挥手道:“说吧,说吧……你们慢慢谈。”

    言罢,神色落寞地转身走出大堂。

    待柯醉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重重桃林中,朝暮才苦着脸转过身子看向勐泽。

    此时勐泽正低着头,一双浓眉拧成一团,不知在想些什么,朝暮于对面坐下时他才恍恍惚惚地抬起头,问道:“你又何必非要伤他的心呢?”

    “柯醉他留在这也是白担心,还不如回到碧柯湖逍遥自在呢。”

    朝暮轻飘飘地答了一句,转身坐到了勐泽对面,定定地看着他道:“你呢,找我有什么事?可别说真是来探病的。”

    勐泽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窘迫,目光闪躲着不愿意看着她亮如繁星的眼睛,别扭了半晌才沉声道:“倾瑶她出事了。”

    “嗯?”朝暮一只胳膊撑在桌面上,一只胳膊捞起茶壶悠闲地倒起茶来。

    应该是刚沏的茶,倒茶的时候有氤氲的雾气一点一点弥漫开来,也不知今日的茶为何如此烫,一盏茶的功夫那雾气竟然将两个人完全隔开了,抬眼看去白茫茫的雾气里已看不清彼此的脸。

    勐泽这时才敢去看朝暮,雾气里她的脸模模糊糊,唯有那双眸子依旧亮得吓人,像一对火热的阳时刻烧烤着他的心。

    他轻咳了一声,觉得嗓子干的厉害,“前天你离开惊尘殿不久倾瑶就出事了,原先封在她体内的三魂六魄正一点点消散,若是再不想办法,怕是真的没救了。”

    朝暮脸上仍是一片平静,但握着杯子的手止不住颤抖。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如果之前不曾听见柯醉与司命的对话,她此时还可以坦然地同勐泽说“绛灵在三千年前就消失了,千真万确,不信你自己去瞧瞧”。可是现在呢,她知道绛灵去了哪,就埋在她的心脏,难道要她从自己的心上取出来交给倾瑶吗?

    朝暮忽然觉得很难过,像是整个人被丢进一片汪洋里,闷闷的无法呼吸。

    “朝暮……你怎么了?”见她许久不开口,勐泽有些慌了。

    朝暮静静地看着他,一双眼睛如同蘸了水,湿重黑亮,仿佛藏了一场暴风雨,“你曾说我太过固执,其实你又何尝不是呢?”

    我这么计较因果不就是怕遇到今日的情形?

    我欠你一条命,又要拿命来还你的恩情。

    不,朝暮心中在咆哮,在呐喊:我不想要这样的结局,我不想要用自己的命来换你未婚妻子的命!

    “不,倾瑶她其实可以醒的。”勐泽摇摇头,很笃定地看向朝暮,“只要我再努力一点就可以救醒她,我欠她的若是无法偿还,这辈子恐怕都无法心安。”

    听完他的话,朝暮突然扬唇笑了。

第四十八章 麒麟萌兽

    勐泽永远无法忘记此时她脸上的笑,凄美的,哀怨的,像开在悬崖边一朵花在狂风里起舞,四处一片黑暗,唯有它舞姿翩迁,美艳动人,令人忍不住赞叹又忍不住担忧。

    “勐泽我问你,从扶柳岛上的初遇至今日,这期间你所做的一切是否都只是为了求绛灵,为了救你的未婚妻子?”

    勐泽怔怔地看着她,竟一时答不上来。

    朝暮看着他的表情笑得更加凄怆,“好了,不必多言,那绛灵我若是想给你自会送入惊尘殿,若是不想给你,就算天君来了我也不会拿出来。你回去吧,此后我们大抵不需要再见面了。”

    说完不等勐泽解释径直跑到了楼上。

    勐泽仍是怔怔的坐在堂前,之前她倒的茶还未饮完,望着那杯凉透了的茶,他心中竟生出一丝人走茶凉的悲戚来。

    初见时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单纯女子,如今却变成了一个心事重重的沧桑之人,勐泽啊勐泽你究竟做了什么?

    勐泽苦笑一声,抓起桌上茶杯饮了一大口。

    竟是浸入心肺的苦。

    朝暮在楼上呆了一整日,傍晚的时候玉竹和玉玲两个小仙娥将她拉了出来。一个搀着她的胳膊,一个凑在旁边兴高采烈地向她解释:“仙子现在还带着病呢,可不能一直闷在房间里。此时瑶池里的荷花正闭花,那场景可好看了,仙子若是不去就亏了。”

    朝暮被两个活宝缠得没法,只能跟着她们一路出了后山。

    前往瑶池的路上三个人经过一片花海,那花海上方包裹着轻纱似的云雾,各色的花朵同那洁白的云彩一直往前延伸,直伸到一座器宇轩昂的宫殿前。

    见朝暮停下脚步看向花海,玉玲解释道:“这就是紫依仙子先前养花的地方。”

    “她倒是个会养花的,这么多年了竟还开得如此好。”

    “什么会养花!”玉玲撇撇嘴,脸上很是不满,“这花时辕禄仙君养的,自紫依仙子下凡后辕禄就一直留在这帮她养花,一样就是两万多年。你说仙君那么大的本事,怎么能留在这养花呢?”

    朝暮拍拍她的肩膀宽慰道:“养花怡情,兴许辕禄仙君之前太累了,想找个安逸的活计休息一下吧。”

    玉玲仍是愤愤难平,那架势颇像是紫依耽误了她的终身一般。

    “哎呀,我看你是**病又犯了。”玉竹掩唇笑了起来,见玉玲气鼓鼓地别过身子便扭着她的肩膀和声道:“养花也有养花的好处,你看他两万年来不都是太太平平的吗?好了,既然仙子喜欢这花,我们就带她去瞧瞧。”

    玉玲红着脸瞪了玉竹一眼,“就你懂的多!”言罢拉这朝暮大步走进花海。

    凡间一位文人曾写过一首十分脍炙人口的曲子,其中写的极好的一句叫做“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简简单单的十个字便写了五种景物五道颜色,且不说山山水水,花花草草,单论青绿白红黄五种颜色,你就能感受到之中的美丽了。

    站在漫无边际的花海里,朝暮这真真切切体会到了有一种美丽是诗文都无法描绘的。红的大瓣花妖艳,白的小点花清丽,黄的细长花雅致,更有绿色重瓣花盛放……各色鲜花也不分开种植,挤挤挨挨地长在一处,若不仔细看,竟分不清何处是花,何处为叶。

    三个人沿着田垄一路往前走进了一片合欢花树间。

    凡世的合欢花都是晨开暮合,此时九重天已是傍晚,眼前的合欢花却仍开得极好,一朵朵粉色小花簇在枝头远远看去仿佛一把把毛绒绒的小扇子,风一吹细细的花丝微动,颇惹人怜爱。

    朝暮瞧着那花着实可爱便忍不住踮起脚尖凑上去问了问,鼻尖方触到花丝,林间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未等人有所反应,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从树上掉落下来,不偏不倚砸到朝暮怀里。

    朝暮吓了一跳连退后了两步才稳住心神,低头往自己怀里一看,一只虎头虎脑的神兽正用爪子紧紧勾着自己的衣服,圆圆的脑袋微微仰着恰好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巴巴地盯着朝暮。

    我滴娘哦!

    朝暮感叹一声,连伸手拖住了它球一般圆润的身子,小家伙这时才松开尖利的小爪子,满意地往她怀里凑了凑。

    “这是个什么东西?”玉竹跑过来凑上前去看,棕色的小短毛,尖尖的耳朵,短短的尾巴,肉乎乎的身子,看起来像是只麒麟兽。玉竹偏着脑袋想了想,连拉住玉玲问道:“你看着它眼熟不?”

    玉玲过去瞅了一眼便激动道:“这不是辕禄仙君身边的麒麟兽么?怎么跑到这来了?”

    “麒麟兽?”朝暮惊得拎起小家伙的一只脚,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才难以置信地问道:“这小东西是麒麟兽?”

    她若是记得没错麒麟兽是归在上古四大神兽里面的,怎么成了这种萌蠢的东西?

    “这就是麒麟兽。”玉玲极其肯定地点点头,“之前我在某个宴会上还见辕禄仙君抱着它,那架势宝贝得很呢。”

    朝暮将不停蹬腿的麒麟兽抱进怀里,一面感叹野书害人,一面摸着它光滑柔软的短毛,感叹道:“是我孤陋寡闻了。”

    本来说要去瑶池看荷花呢,结果三个人一见麒麟兽都走不动了,找吃的找玩的忙得不亦乐乎。那麒麟兽也讨喜得很,打滚撒娇做得如行云流水,直逗得三人大笑不止。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辕禄就循着气味找了过来,见自家小宠物完好无损,他暗暗松一口气,又见三个女子又是扯耳朵又是捏尾巴的,他又猛地上了火,“你们三人在做什么?”

    玉竹玉玲一听这严肃的语气吓得一下站起来,跟木头桩子一样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朝暮将麒麟兽重新抱在怀里,缓缓地站了起来,见辕禄一连不开心便和声道:“原来是仙君啊,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呢,把两个丫头吓成这样。”

    辕禄瞥了一眼旁边心惊胆战的两个仙娥,也觉得自己太过紧张了,便立即放缓脸色解释道:“我也是太着急了,还望仙子不要见怪,方才我从惊尘殿出来就发现这麒麟兽跑得没影,它平日虽淘气得厉害但也未离开过穆星殿,我实在是怕它出了什么意外。”

第四十九章 另有隐情

    “就是这只麒麟兽么?”朝暮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笑道:“我还寻思着是哪家仙人养的宠物呢,原来是辕禄仙君的啊。”言罢,乖乖地将麒麟兽还给了他。

    要回麒麟兽的辕禄仍不肯走,狭长的眼睛紧紧盯着朝暮,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朝暮觉得无趣便朝玉竹玉玲招招手,道:“若是没有旁的事,我们就先走了。”

    “等等,我有些话想对你说。”不等朝暮拒绝他又道:“你也知道有些事情躲避是无法解决的,我们不如坐下来好好聊聊,长痛不如短痛,断了也落得一身轻松。”

    朝暮点点头让两个仙娥先走,自己则跟着辕禄走进花海尽头的宫殿里。

    辕禄是个痛快人,刚坐定便开口道:“勐泽今天从后山回来后就一直精神不振,恍恍惚惚跟丢了魂一样,直到倾瑶又散了一魂瞧着才清醒些。他虽然不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能猜出个一二来。”

    朝暮怔怔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也不知该说什么。

    辕禄看着她的模样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道:“其实你的做法是对的,倾瑶她昏睡不醒,说明是命中有此一劫,勐泽他妄想唤醒沉睡的人,就是篡改天命是要遭报应的。可他这个人固执得很,别人是劝不动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要他彻底断绝这个念头。”

    朝暮本以为辕禄是来劝自己拿出绛灵一了百了,却没想到他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一时间不由得问道:“你的意思是?”

    “要么你就立刻离开天宫去一个勐泽找不到的地方,待到几百年后倾瑶连肉身都没了,勐泽自然不会怎样了。还有一个办法是你现在立刻去惊尘殿告诉勐泽关于绛灵的实情,我想他还不至于做到冷血无情。”

    朝暮呼吸一滞,眼神慌乱地看向他,那张看似风流不羁的脸此时却如同看透了一切的老者那般沧桑。

    “你不必慌乱。”辕禄原本只是猜测,这时看见朝暮的表情便十分确定了,“当年的事我虽未亲身经历,但该知道的一件都不少。”

    听完他的话,朝暮的心狂跳不止,近了,近了,她似乎离某件事情更近了,“当年我们三人一起在遥水河遇难,两个人因此仙逝唯独勐泽只是昏迷不醒,上天已经极为厚待他了,他为何仍不满足呢?”

    “不,当年勐泽并没有……”辕禄的话说到一半忽然瞥见朝暮如炬的目光,心里一咯噔,暗道大事不好。

    “并没有怎样?”

    “没事,没事。”辕禄连摆了摆手道:“我突然想起麒麟兽有一天没吃东西了,我这就带它回穆星殿喂食。”

    朝暮偏头瞧着他急匆匆地离开也不阻拦,一颗心乱如麻只觉得有些事情已经呼之欲出了。

    三千年前她曾到过凡间,曾跟勐泽一起经历过那场劫难,所以落入遥水河时那个女子会说出那些奇怪的话,但她若是以仙身经历的劫难又怎么会将一切忘了?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深坑中女子的话语“你还记得舒落微吗?”

    舒落微,舒落微……单单是念着这个名字她就觉得心慌,眼下唯一的可能便是三千年她曾下凡投胎为一个叫做舒落微的女子,舒落微结识了同样在凡世历劫的勐泽。按照九重天的规矩下凡前都要饮下绝情汤,归位之后便能将凡世种种忘个一干二净。

    可是她为何会流落凡间?又为何对此毫无印象?

    苦思冥想之际她突然想到了司命,那日他与柯醉的对话分明是知道内情的,既然柯醉不愿说倒不如去套套他的话。

    话说柯醉从玉椋阁出来后就一肚子气,既气朝暮分不清轻重,又气勐泽厚颜无耻。本打算挥挥衣袖就此回扶柳岛,走到南天门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这九重天虽然繁华气派可到底不是他们的家,若是自己走了,留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朝暮可怎么办?

    左思右想他还是转身折了回来,但立刻就回后山又显着很没有面子,于是便大摇大摆地投靠司命了。

    司命正愁没酒伴呢,老远柯醉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当下高兴地吩咐坐下童子搬来几坛美酒,自己则乐呵呵地迎了上去。

    酒未喝多少,柯醉就捶着桌子长吁短叹,“你说说勐泽怎么这么不厚道,偏缠着这么要绛灵,别说绛灵没了,就是有不给他还能如何?”

    那愤恨的语气仿佛要冲过去将勐泽吃了。

    这回司命却不赞同他的说法了,“你这说法就有些护短了,勐泽他又不知道绛灵已经用在朝暮身上了,此时来讨要也在常理之中。而且他也不像你说的那么绝情,前几日两人在遥水河中遭难的事你知道吧?勐泽不顾魂飞魄散的危险强行进入幻境将朝暮带了出来,后来更是忍着一身伤痛将朝暮背出百米深的坑洞,由此可见他是他对朝暮也算是情深义重。”

    柯醉叹了一口气,面上更是哀愁,“连你都这样说,那朝暮那丫头怕是更无法释怀了,依着她的性子肯定是要一命换一命,两两不相欠。”

    “其实依我的意思,你不如将三千年前的事情告诉朝暮,反正那桩事算是勐泽前朝暮的,两两相抵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么?”

    柯醉放下酒杯,脸上愁云密布,“你说的我也考虑过,可是那件事伤朝暮太深,既然好不容易忘了就别再记起了吧。”

    “你这心操的,简直比老妈子还老妈子。”司命开了一坛酒递给柯醉,朗声道:“这是他们两人的事,且看着他们如何处理,你操再多心也是没用的,倒不如与我一醉方休,喝它个痛痛快快。”

    两个人一面喝酒一面讨论旧事,不知不觉竟荒度了一天。

    朝暮急匆匆地赶到司命府邸时见到的就是这般场景:一个抱着酒坛对月吟诗,直呼道:“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另一个趴在桌子上一手揽着酒坛一手拍打着桌面,不时发出鬼哭狼嚎般的笑声。

    “两位的就可喝得尽兴了?”朝暮跺了跺脚,冲着柯醉就是一嗓子。

    柯醉愣了愣,待瞧见朝暮的脸顿时笑了,“你来了啊,这回喝酒没叫你你可别生气。”

第五十章 缘分戏人

    “我刚才见到勐泽了。”朝暮站在两人中间,语气十分严肃,“勐泽为了保住倾瑶的魂魄已经损耗了上千年的修为,瞧着很是心酸,我想了想不如就将绛灵让给他吧。”

    “啪嗒”一声,柯醉手中的酒坛落到地上,红色的瓦罐四分五裂,清冽的液体流了一地,白色的理石地板上顿时一片狼藉。

    柯醉不可置信地看着朝暮,颤抖着手呆立在原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从遥水河回来后我就一直在想,欠了勐泽一条命该如何还呢,没想到上天这么公平,不过几日便逼我将这条命还回去。”朝暮笑了笑,似乎已经将一切看淡,“其实活着有什么意思呢,不过终日云游胡闹,虚度人生罢了。”

    “你再经刚才的话说一遍?”柯醉显然恼了,赤红着一双眼睛盯着朝暮,质问道:“我与你相识两万余年,期间我们一同云游四海,品美食,饮佳酿,过得何等舒心快活。如今就因为一个勐泽你就将过往统统否定了么?朝暮,你还有没有心?”

    “我没有心!”朝暮抚着心口突然哭了,哭得声嘶力竭,“我的心里填的是绛灵,我都不知道自己何时活着又在何时死去过,这样的日子也叫舒心快活。”

    抬手抹过一脸水泽,她低声哀求道:“柯醉你将一切告诉我吧,哪怕是死我也要死个明白。”

    柯醉死死地盯着她汹涌不绝的泪水,滔天的怒火都变成了深深地无力,她的每一声哭泣都是一根针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他伸出手想要将人抱在怀里最终却无力地垂下。

    那个我发誓要保护的人,那个我想尽办法令她开心的人,你怎么可以一次又一次地为了别人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司命拿着一面铜镜走到朝暮面前,低声道:“这是往生镜,只要在镜面上写出某个凡人的姓名,镜子里就会显示出那个人的一生。”

    朝暮接过铜镜,同时眼角撇过柯醉,他仍是之前恼怒的样子,见她拿到了铜镜也只是紧了紧拳头并未上前阻止。

    划开手指,朝暮颤抖着往镜面上写了“舒落微”三个字。

    刚写完铜镜里朝暮的脸就变得模糊了,一道白光从镜面**出但光线暗淡时三个红字已经消失,镜子里出现了一座青瓦红墙的房子。

    终于,终于,那些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就要出现了。

    铜镜里的人物完全消失后,朝暮整个人像失了魂般颓废地坐着,一双圆睁的眼睛呆滞地盯着已没有任何异常的镜面。过了许久,她才梦醒了一样动了动胳膊擦去一脸的水泽。

    柯醉上前揽住她的肩膀,急切地问道:“你……你……”话到嘴边竟说不出来,他轻叹一口气将人揽得更紧,“别怕,有我在呢。”

    朝暮抬起头,流过泪的眼睛仿佛被水洗过的天空,澄净深远,让人忍不住靠近忍不住怜惜。柯醉颤抖着手指抚上她水光一片的脸颊,指尖刚刚碰到光滑的皮肤,她突然像疯了一样推开柯醉朝外面跑去。

    柯醉被她推得连连后退两步,待反应过来就见她紫色的裙角消失在浓浓夜色里,出于本能地拔腿去追,司命却将他拦住了。

    “如今她受了刺激正需要一个人冷静,你还是别去打扰了。”

    “可是……”

    可是什么呢?他担心她,却不能为她承受:他担心她,却改变不了她的决定。他的担心如同溺水之人抓住的一根稻草,无用却不肯放弃。

    柯醉神色落寞地看向一望无际的黑暗,心里仿佛被人狠狠揍了一拳,闷闷的,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一阵一阵地发疼。

    朝暮在夜色里一路奔行,最后居然毫无阻拦地进入了惊尘殿。

    此时惊尘殿里光线已熄,宫殿在薄凉的月光下显出模糊的轮廓。朝暮凭着记忆往前走,穿过亭台楼榭,绕过九曲回廊,顺利来到了一座两层的小阁楼前。

    阁楼里似乎还有人,硕大的夜明珠发出刺眼的光芒,将整座小楼照得通明。朝暮站在阁楼前的桃花树后伸头往阁楼里看,正堂门口站了两个昏昏欲睡粉衣姑娘,正堂中央那个水晶冰棺并未有什么变化,唯一不同的是冰棺旁边多了个正襟危坐的勐泽。

    朝暮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从他一尘不染的白袍落到他沉静苍白的脸再落到他紧握着另一人的手,那双修长的手也曾紧紧握着她的,也曾无限温柔地拂过她的脸颊,可如今他正牢牢攥着一个连知觉都没有的女子的手,眼里,心里全是那一个人。

    或许从头到尾他对自己流露出的一丝丝温柔,不过是可怜,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半夜的时候倾瑶似乎又出了什么意外,勐泽慌里慌张地摸了摸她的脸颊,然后抬手施法,一股股至纯的仙力源源不断输送出去。朝暮看着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越来越勉强的身子,心里一片冰凉,说不出是心疼还是绝望。

    桃花簌簌而落,落在她沾满泪的脸颊,她抬手捻起一片花瓣,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凡世里的情形:

    他问: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答:我想要嫁给你啊。

    桃花簌簌而落,模糊了两个人的眉眼,唯独那身影越传越远,我想要嫁给你啊。

    最后看了那人一眼,朝暮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不恨你薄情寡义伤情于我,只怪缘深缘浅总是戏弄人。

    朝暮回到扶柳岛时桃姬正挽着袖子浇木辛草,清晨的缘故木辛草狭长的叶格外浓绿,仿佛虎头虎脑的孩童般一个劲地生长。

    桃姬刚倒完一桶水抬头就见到从云头上下来的朝暮,于是连高兴地放下手中活计,乐呵呵地迎了上去。

    “暮姐你回来啦!”

    朝暮本心情恹恹懒得说话,但见桃姬眼巴巴的样子又不忍心让人跟着她难过,便扯了扯嘴角道:“回来了。”

    桃姬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主,一听到这有气无力的声音就知道她心里不痛快,可谁能惹她不痛快呢?桃姬拿眼偷偷瞟了她一下没敢问出口,默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低声问道:“前几日柯醉到九重天看你了,怎么今日不见他陪你一同回来?”

    “他在和司命喝酒呢,估计晚些就会回来了。”朝暮坐在了柳树下的石凳上,一只手托着下巴望着天边白色的云雾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五十一章 紫依转世

    桃姬看了数次她郁郁的脸最终坐在了她的对面,斟酌了半晌开口道:“前几日我本来也想到九重天上看你的,可是柯醉不让我去,他说扶柳岛上的木辛草和桃花岛上的桃花都需要我照顾。”

    朝暮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将木辛草照料的很好。”

    桃姬听着她冷冰冰的语气只觉得额头上的汗直往外冒,心里也在不断嘀咕:我当然知道自己把木辛草照顾的很好了,可我要听的不是这个啊,还有摆脱不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怕啊……

    不等桃姬开溜就听见朝暮又淡淡道:“你先忙你的吧,我想一个人休息一会儿。”

    “好的。”桃姬点了点头,一溜烟跑得没有了人影。

    朝暮独自在柳树下坐了会儿,坐得腿脚麻木才浑浑噩噩地站起来。一千年前她与柯醉曾在柳树下埋了坛桃花酒,如今挖出来已是酒香四溢。朝暮躺在柳树上一面喝酒一面胡思乱想,脑袋里一会出现自己游戏人间的快活日子,一会出现勐泽苍白如纸的脸,一会又出现那个娇俏的紫衣丫头。几段回忆相互交织,到最后她都分不清数哪段为喜哪段为悲了。

    喝完最后一滴酒她已经有些醉了,往日喝再多的酒她都能安安稳稳地躺在柳树上大睡一场,今日却从树上跌了下来。

    朱红的瓦罐落在地上碎成几瓣,散乱的碎片在朝暮的眼中竟似一朵红艳艳的花,她躺在地上盯着那花看了许久,直到眼睛花了才手脚僵硬地爬起来。

    竹林前的溪流里不知何时有了寸长的鱼,一条一条结着伴打朝暮眼前游过,她将手伸到溪流里捉鱼,那鱼竟然完全不怕人,游到她的掌心间都不躲,她手掌一合便抓住一条肥肥的鲫鱼。

    鲫鱼躺在她的手心完全不动,阳光落在白色的鱼鳞上留下一片斑驳,朝暮看着如同玩物的鱼儿突然没了兴致。勐泽初到扶柳岛时她也捉了条鲫鱼,那是的鱼聪明又机灵,难道人变了鱼也变了么?

    朝暮扔掉手中的鲫鱼,转身扯了朵祥云朝凡世飞去。

    仿佛是冥冥中有人指引,她落到遥水河畔便停了。

    此时凡世正是傍晚,夕阳暖暖地挂在天边,几只黑色羽毛的鸟扑腾着翅膀飞向村庄后头的杨树林里,远处的田垄间有三三两两的农夫扛着锄头往家走,令她有些畏惧的遥水河此时静如死水,唯有被风吹动的水草有一丝生气。

    朝暮心不在焉地沿着河岸往村子里走,快到村子的时候在某棵高大的杨树下看见一个坟包,坟前的墓碑上刻着山子的姓名,而立碑人则是苏烟。她怔怔地瞧着两个人的姓名突然觉得山子死也可以瞑目了,他本就爱的辛苦,如今能被最爱的人记一辈子还有什么可以遗憾的呢?她突然又想起了勐泽,想到了自己。

    若是我为你而死,勐泽,你是否会记我一辈子?

    可能不会吧,那时勐泽会与倾瑶成婚,从此之后他们二人白头偕老,幸福一生,而她不过一个凄惨的过客,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是你吗?”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朝暮脸转过身去便看到之前遇到的李老婆子颤抖着双手指着自己。

    上回在遥水村出现时她明明是男儿身,如今换了女儿装扮也能被认出来?朝暮疑惑不解地看着李老婆子,抿着嘴唇并未回答。

    李老婆子一看到她阴沉着连不愿同自己说话,当即面如土色地跪了下来,一面磕头,一面哭道:“你没死真是太好了,都怪我鬼迷心窍非要相信那个狐狸精的话。她告诉我只要把你留在遥水河,我的山子就能回来了,没想到竟然害了你。孩子啊,你就原谅我这个老太婆吧。”

    朝暮静静地看着她没有一点反应,若是在往日她定是要摆出架势好好说教一番,可是现在说什么呢?她为了自己的儿子坑害了别人,这事听起来很令人气氛,但细细想来有什么不对呢?连天上的神仙都有私心更何况凡人呢?

    “这件事既然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留下一句话,朝暮转头离开了遥水村,那个曾让舒落微伤心开心的村庄终究是不复存在了。

    入夜,京城的商户门口都高挂起大红灯笼,远远望去竟比白日里还热闹几分。朝暮在酒楼买了几壶酒,抱着酒坛爬上醉仙楼的屋顶一个人喝了起来。

    似乎隔了太远,楼下的嬉笑逗闹声不是很大。低低的杂音间传来一阵丝竹之音,那声音低沉哀婉很不像青楼的风格,朝暮却听得极为认真。

    伴着那乐声一女子缓缓唱道:

    凛凛岁云暮,蝼蛄夕鸣悲。

    凉风率已厉,游子寒无衣。

    锦衾遗洛浦,同袍与我违。

    独宿累长夜,梦想见容辉。

    良人惟古欢,枉驾惠前绥。

    愿得常巧笑,携手同车归。

    既来不须臾,又不处重闱。

    亮无晨风翼,焉能凌风飞?

    眄睐以适意,引领遥相。

    徙倚怀感伤,垂涕沾双扉。

    “徙倚怀感伤,垂涕沾双扉。”朝暮低声念了一句,仰头喝了一大口烈酒,极辣的酒入喉呛得人肺直发疼。她放下酒坛抚着心口,静静地看着墨黑的的天,天上无月,几颗稀疏的星子惨淡地挂在天边,有时云彩飘过竟连那丝微弱的光都被挡住了。

    就这样躺在房顶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太阳生得很高了。朝暮抬手撑在额前慢吞吞地坐了起来,楼下街道已经有许多商贩开了门,三三两两的行人停在包子铺前买早点。

    醉仙楼此时已经完全沉寂下来,昨夜的灯火与丝竹仿佛不复存在过。

    朝暮从房顶下来后便跑到醉仙楼对面的一家酒楼里吃饭,点的是一盘虾仁水晶饺,一笼蟹香牛肉小笼包外加一碗桂圆莲子粥。

    往日到凡世她也会吃饭喝酒,但一般都只在乎酒的质量,对于菜则是什么顺眼点什么,今日她却是用了心的。可菜上来后她又没什么兴致去吃了,虾呀蟹呀到嘴里都是味同嚼蜡,唯独那粥有一丝甜味。

第五十二章 君子之约

    朝暮正喝着粥,目光朝窗户边一扫,竟看见辕禄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喝酒。他似乎在想些什么壶里的酒都喝完了还在往杯子里倒。朝暮招招手唤来小二又为他叫了壶酒。

    小二送来酒时他才反应过来,摇了摇空荡荡的酒壶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两人交谈两句之后,辕禄就顺着小二手指的方向看到了朝暮。

    两人目光相遇,都点了点头,默契地没有相认。

    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酒楼里吃早饭的客人基本上都散去了,辕禄还坐在那一杯一杯地喝酒,朝暮则拿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小笼包。待小笼包被戳的千疮百孔,她终于放下筷子要离开了。

    刚出店门没走两步,对面的醉香楼突然传来一阵女人的哭闹声。

    不一会儿一个白衣女子散乱着发髻从醉香楼跑了出来,有几个浓妆艳抹的青楼女子抱着她的腰将人拦了下来。

    那女子一面挣扎,一面哭道:“你们就让我出去吧,求求你了,我要去找我的越郎!”

    几个女子有的柔声劝慰,有的高声呵斥,更有脾气火爆的指着她的脑门骂了起来,一时间整个街道热闹起来。

    朝暮本以为是哪个良家女子被拐骗到这来哭闹不休想要回家,结果旁边看热闹的店小二拉着另一个看热闹的男子感慨道:“这个女子还真是个痴情的主,可偏偏看上了高攀不起的人物,你说她要是相中一个富家商人,也可以被抬进府里做个小妾,就是做个正室她一个歌姬也是可以的。可她非看上了顾家公子,这不是造孽么?”

    “顾家公子?”男子连问道:“就是今日要娶了丞相千金的顾家公子吗?”

    小二叹了口气道:“可不是么?估计是她听说了这个消息,心里难受了。”

    又是一段妾有情而郎无意的苦情戏码,朝暮摇摇头,实在看不下去那女子寻死觅活的样子,转身便要离去。

    往人群外头走的时候她忽然瞧见辕禄亮得吓人的眼睛,那双狭长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似乎能穿透重重阻隔看到那个哭闹的女子。不知为何,她总觉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里似乎藏着一场风暴,风暴刮起的瞬间将会带来铺天盖地的悲伤。

    朝暮沉默地坐到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形态各异的人群。待到人群散了,哭闹的女子也被人拉回醉仙楼了,她才低声问道:“那个女子是仙君的旧识吧。”

    辕禄将酒杯放到桌子上,沉声道:“她就是紫依仙子。”默了默又道:“你可能不认识她吧。”

    那日玉玲说起辕禄因为紫依仙子被罚到凡世受百世情劫而辞尽职务再不问世事时,她就觉得事情绝对不是天宫中传的那般,如今看到辕禄落魄的表情,它更是你十分肯定了辕禄与紫依有一段情。

    “算不上认识,只是略有耳闻而已。”朝暮看了看他极其隐忍的脸又忍不住道:“我以为像仙君这般洒脱的人不会被红尘琐事烦恼,今日才发现原来你才是九重天上最为深情的人。”

    “深情?”辕禄轻呵一声,摇摇头,脸上更加落寞,“不,我一点都不深情。当年紫依无数次向我表明过心迹,而我总觉得来日方长便没有回应,将一颗心都扑在了四海八荒的战事上。知道我终于战胜归来才发现她已爱上凡世男子,离我远去了。”

    “你知道她被天君罚去凡世历百世情劫我求她留下时,她对我说了什么吗?” 辕禄喝了一杯酒,轻笑一声,眼角却微微湿润了,“她说即使在凡世受苦百世,也不愿留在无情无义的天宫平安一生。她竟如此恨我,如此恨我……”

    “不,你错了。”朝暮静静地看着他,缓缓道:“如果她真的爱上了凡世的一个男子就说明她早就不恨你了,若是心里真的恨着一个人又怎么会容纳下另一个男子呢?”

    辕禄颓然地看着她,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棒,整个人都涣散了,“原来她连恨我都不愿了?”

    “不是愿或不愿,她能放弃你寻找一段新的感情就说明在心里早就将你放下了,你又何必一直念念不忘苦了自己呢?”

    “可是我忘不掉啊。”辕禄仰头看着街道对面紧闭的朱红大门,神色平静得如同不谙世事的孩童。

    朝暮望着他的脸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那想法在她的脑海里如同一粒种子般迅速生根发芽。

    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辕禄,低低道:“若是一切能重来,你还是那个九重天上不理世事的神仙,她还是那个掌管百花的紫依仙子,你们两人会不会有不同的结局?”

    辕禄似乎清醒了一些,沉着声音道:“篡改天命终会自食恶果,朝暮仙子你应该知道的。”

    “有什么恶果会比一命呜呼可怕?”朝暮不以为然道:“我想与仙君定一个君子之约,不知仙君可愿意听一听?”

    “你说。”

    朝暮本以为自己谈了个很公平的交易:她圆他姻缘,他替她守约。后来她才知晓辕禄那厮并未信守约定,转头便将自己卖了。

    当然,这已后话。

    朝暮再回到九重天时,守门的两个天兵已经能认出她了,不仅痛快地放行还自来熟地同她打了个招呼。

    朝暮站在两人中间,笑眯眯地打听道:“你们可知道这九重天谁酿的酒最好?”

    一个天兵道:“当然是王母酿的荷叶酒了,我曾在某次群仙宴上喝过,那酒香都能传到十里外了。”

    另一个天兵却不以为然,争辩道:“酒终归是要喝进肚子里的,所以口感是极重要的。依我看司命仙君酿的高粱酒才叫正儿八经的酒!”

    “二位说得都挺在理的。”朝暮连连点头道:“酒香酒味对于真正的好酒来说都挺重要的。我恰好知道一种将这两点都占全的酒,下回到九重天一定给你们俩带两坛。”

    两个天兵自然是乐呵呵地应了。

    朝暮进了天宫立刻就往后山走去,此行她要会的是司命,对于司命这种爱酒如命的人,最好从美酒入手。显然他酿的酒是不能送的,那就只好想办法弄点王母的荷叶酒了。

第五十三章 篡改天命

    好在她当初住在玉椋阁养伤时就听玉竹说过王母平日里都在后山酿酒,不少成品也就摆在玉椋阁后的一个酒窖里,此时过去取酒岂不是见挺简单的事?

    路过后山桃林时,朝暮恰好遇见了在外摘桃的玉竹与玉玲,一见到她两个小仙娥立即放下手中竹篮乐呵呵地迎了上去。

    三人寒暄了几句后朝暮便委婉地提出自己嘴馋了想尝一尝王母的荷叶酒,又哀伤地诉说了自己睡眠不佳的烦恼。

    小仙娥听了她声情并茂的诉说,当即表示不摘桃了,一个要到药君府中讨些安眠的药物,一个要到王母那边讨要荷叶酒。

    朝暮见目的达成,自然千恩万谢地由她们去了。

    搬了酒取了药,再偷偷地将药粉兑进酒里,朝暮一首托着一坛酒满足地朝司命府邸走去。

    司命正躺在横椅上看画本子,看到大起大落处不免皱着眉唏嘘一番。刚叹了口气抬头就见朝暮一手一个酒坛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司命眼皮子跳了跳,一颗心跟落了水的稻草一样来回晃啊晃。

    这家伙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司命想着柯醉被她整得脸色苍白,气息奄奄的样子,心里的鼓敲得更响了。

    “司命仙君。”朝暮一团和气地将酒坛放到桌上,转头对司命道:“上回多谢你拿出往生镜,解了烦扰我许久的困惑。”

    司命仍警惕地站在一旁不搭腔,直到朝暮拆开酒封,浓浓的酒香传入鼻尖他才按耐不住,凑上前惊喜道:“这是王母的荷叶酒?你哪里得来的?”一面说着一面已经抱着坛子喝了起来。

    朝暮眨眨眼睛,神秘道:“王母的酒都藏在后山呢,玉椋阁后头的酒窖里足足摆了上百坛。”

    “上百坛?”司命撇撇嘴颇为不满的灌了口酒嘟囔道:“她真是小气的很。”

    咕咕咚咚地灌了小半坛,司命终于注意到在一旁眼巴巴看着的朝暮。喝人嘴短,他当即把手叫来一个小仙娥,“去拿两坛前日刚出土的高粱酒来。”言罢笑眯眯的对朝暮道:“你还未喝过我的酒吧?我跟你说,我的酒四海八荒无酒能比,就是柯醉那老儿的桃花酒也要被比下去一大截。”

    朝暮见他面色遍红,脚步虚浮,说起话来也有气无力的,估摸应是酒里的药效发作了。

    果不其然,司命把着酒坛嘟囔了一会二就摊在桌子边睡着了。

    朝暮上前推了几下,司命挪了挪胳膊,嘴里哼哼了两声就再没有什么动静。这时小仙娥吭吭哧哧抱了两坛酒走过来,见自家主子已经醉得不醒人事,当即就愣在朝暮面前。

    朝暮接了酒放到桌子上,将愣愣的仙娥推了出去。

    凡世的文人墨客都喜欢为自己的书房取一个特别风雅的名字,比如风雅阁、墨书庵之类,没想司命老儿也学着凡间的做派给自己的书房取了老掉牙的名字“居书斋”!

    朝暮一出门就看到了那金晃晃的牌匾,左右四顾无人,她当即猫腰溜了进去。本以为司命会将命簿子放在什么隐秘的地方,结果一推开房门整排的小册子就映入眼帘。朝暮连合上房门在书架上寻找起紫依的命簿子来。

    废了不少功夫,终于在某个角落里找到神仙下凡历劫的命簿子,紫依的那一本正摆在开头。

    抽出那份寸余厚的册子,朝暮好奇地翻了翻。这一看,她是打心底地佩服起司命来,他简直比凡世说了几十年书的老汉还有才,什么丈夫中举喜疯,什么出嫁前被山贼掳走,什么上山采药被虎踩死,总之紫依的每一世都很精彩,各种悲剧永不重样。

    翻到顾家公子那一世时,朝暮不由得猜到紫依肯定得罪了司命,这家伙可拿出来真本事整人了。

    书上写道:顾家取了丞相千金后对紫依愈发相思,于是便趁着夜色翻墙出了顾府。为了不被人发现有准备翻墙进入醉仙楼,结果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扒住窗户时被一打更的壮汉发现。书上描写那壮汉嗓门极大,一声吼叫好似地动山摇,可怜的顾家公子被这嚎叫一吓,当即松了手跌进醉仙楼的湖水里,然后就……淹死了。

    紫依得知顾家公子的死讯没过多久也郁郁成疾,一命呜呼了。

    看罢,朝暮长叹一声,然后,“滋啦”一声将之后的一匝撕了,本想扔进火力直接烧掉,转念想了想又叠起来放进袖里。

    整理完毕后,她才拿起书桌上的毛笔,小手一挥写道:

    紫依仙子情劫已尽,自此重归仙位,掌管百花。

    写完又念了一遍,朝暮这才满意地将命簿子放回原处。

    回到正宅时,司命仍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朝暮顺手抱走了那两坛高粱酒,一身轻松地出了司命府邸。

    朝暮一面往南天门走,一面往嘴里灌着酒,那守门的天兵话真不假,司命的高粱酒很烈,喝到口里仿佛含了一口火,烧的人口鼻生烟,咽下喉又如同吞了个火炉,蹭蹭乱窜的火苗不停的烧着心肺,叫人不由得生出一身汗。

    朝暮扯了扯衣襟,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似乎也被架在火上烤了,热腾腾、闹哄哄没个清净。

    走了许久她终于瞧见个高高的雕龙大门,扶着门框走过之后竟到了一座宫殿前。朝暮揉了揉脑袋,四处望了一望,觉得眼前这个地方很熟悉,可脑袋像打了结一样,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绕过宫殿她找了条铺了各色卵石的小路走,到小路尽头时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她只顾着喝酒,一头扎进那人怀里,捂着脑袋迷迷糊糊的往后退了一步,再抬头就看到勐泽面无表情的脸。

    “勐泽?”她打了个酒嗝,以为自己喝多了,一面自言自语的唠叨着什么,一面转身往回走。

    勐泽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将人扯了回去,冷着脸问道:“你不是说我们二人不必再见面了吗?”

    朝暮抬头不解地看着他,一双明净的眸子如同一泓天山上最清澈的泉水。

第五十四章 一吻绝情

    勐泽被那眼神狠狠刺了一下,松开手,凉凉道:“药君说倾瑶撑不过三日了,你现在过来是要瞧瞧我究竟落到什么狼狈的境地了吗?”

    一阵凉风打在她红若烟霞的脸上,面上的火热温度散了,连带着心都凉了几分。她摆出一副薄凉的表情,讥诮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来看你有多狼狈?你狼不狼狈与我何干?”

    勐泽合上了布满血丝的眼,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连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是,你向来不在乎别人,到底是我将一切想得太好了。”

    说完,无限落寞地转身离开。

    “勐泽!”朝暮大喊一声,扔掉手中酒坛,拦在了他的面前,“那日在遥水河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像是痴问又像是自言自语,一句话千回百转,好像生出一条细细的丝线将勐泽的心勾得紧紧的。

    连日来的操劳本就令他疲惫不已,刚才的责问不过一时发泄,其实刚说完他就后悔了。若是倾瑶真活不过去了,也只能说天命如此,哪里怪的上别人?只是他还心有不甘而已,此时看着朝暮柔弱的神情,他终是不忍心直接甩袖离开,“没有为什么,想救便救了。”

    朝暮仍是痴痴地看着他,眼里水光一片,不知是为这答案难过还是为这答案动容。

    勐泽不愿再对着她的眼神,默默别过头咳了一声,轻声道:“我先走了,若是没别的事你也回去吧。”

    刻意的冷漠令朝暮心里生出一股邪火,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猛地向前一步,一把抓住了勐泽的衣襟,整个人贴了过去。

    此时两人几乎是鼻息相闻,她一脸红霞,眸若秋水,他面色虚白,目光闪躲。两人木偶般对立着,谁也不肯说话,谁也没有动。有风吹过带来一阵浓郁的栀子花香,那股花香仿佛化作一只柔软的手轻抚过她滚烫的脸,然后轻轻落在他的脸上,同时也将那份滚烫的热度传染给了他。

    他的脸上泛起了微不可察的红,浅浅的红色落在苍白如纸的皮肤便如同落入水中的胭脂,在极短的时间里迅速蔓延开来。

    朝暮看着他涨红了的脸,愣了一愣,便是在这一个瞬间勐泽察觉到了自己的异常,神色窘迫地伸手推开了她。

    “勐泽!”朝暮再次狠狠地扑了上去,未等他有所反应,她踮起脚尖就吻了上去。

    朝暮从来没有吻过一个人,从前看话本子时也读到过描写男女之事的片段,其中无外乎是两人如何讲着甜言蜜语,如何吻到唇舌酸痛,又是如何缠缠绵绵恩爱如山。

    她现在与勐泽的距离不过寸余,四片唇紧紧相贴,两个人温热的呼吸都能喷在彼此脸上,可是她却感受不到一点书中描写的温柔甜蜜。她像是抱着一根木头,吻在了一片冰凉的树叶上,没有任何的纠缠,甚至连推开的她的动作都没有。

    只有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告诉她,她强吻了一个人,一个曾令她爱了一世的男人。

    有泪溢出眼眶,温热的液体缓缓滑落在两人的唇角,她尝到那咸咸的味道心里发狠地疼,像是气不过,她狠狠地咬住了他的下唇,直咬到口中唇齿间全是猩甜的味道她才松了口。

    两个人都在剧烈地喘息着,她哭红了眼抬头看着他,心中万般酸苦似乎都要溢了出来,“勐泽,你有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爱到想要为她去死?”

    勐泽怔怔地看着她泪痕斑驳的脸,不自觉地抬起了早已僵硬的手,手指还未触到她的脸,她便已经推开他跑开了。

    勐泽,你有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爱到想要为她去死?

    勐泽静静地看着她不断远离的背影,心里一阵一阵的疼,他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就要离自己远去了,永远的,就像当初睡梦里那个决绝地跳下悬崖的女子一样。

    朝暮再次到了凡间,这次去的是北方一个常年飘雪的高山。此时雪已经停了,久积不化的大雪被冻成块状,踩在上面发出“咔擦咔擦”的脆响。朝暮沿着一条弯曲的小路一步一步往上爬,未爬到半山腰就已经累的气喘吁吁了。

    远处传来一阵鹰唳,巨大声响震碎了流云,惊得那天都似乎变了色。

    朝暮欣喜地朝天空吹了一声口哨,片刻便有一只巨鹰扑扇着极大的翅膀,遮天蔽日地飞了过来。

    那鹰见到朝暮似乎很兴奋,一面“咕咕”地低叫,一面敛了身形化成三尺左右的小鹰朝朝暮飞去。

    五千三百年前,朝暮曾云游此处,在山顶极寒的冰层间救了已经被冻得僵硬的小鹰。救它不过是举手之劳,未曾料到某年朝暮故地重游时,那鹰竟像有感应般,嘶鸣着朝她飞来。仔细一看,锋利的鹰爪间还抓着一朵纯净的雪莲花。

    后来朝暮再到雪山时一定会专门传唤它来,一人一鸟漫游在白茫茫的雪山圣地,将北国大好风光尽收眼底。

    不过片刻,那鹰已经落在朝暮身旁,缩着翅膀伸着头,像极了一个乖巧的宠物。

    朝暮摸了摸它圆圆的脑袋,喃喃道:“以后我就要与你为伴了。”

    那鹰像是听懂了一样,“咕咕”地低叫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温顺地盯着她。

    朝暮见不同于往日的安静,心里更是酸涩,自顾自地叹了许久,才拍了一下它的脑袋,低声道:“带我回你的家吧。”

    鹰晃了晃脑袋,翅膀一张便凌空而起,凭空里突然起了一阵风,大风过时它重新化成了之前庞大的样子。一双上百尺宽的翅膀宛若惊天遏云的破云扇,轻轻一扇,便引得风雪四起。

    朝暮飞身落到巨鹰背上,低声呼道:“走吧。”

    巨鹰长鸣一声,挥着翅膀扶摇直上,眨眼间已冲日云巅。

    巨鹰的巢穴位于连绵雪山的最深处,那是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山,山的背后仿佛被一道利刃从上笔直地切下,整齐的断痕从山顶一直延伸到半山腰。巨鹰便住在山腰间凸起的岩块上。

    说来也奇怪,明明整片山都是白雪皑皑,冰岩遍布,那断崖却温暖如春,绿油油的藤蔓爬满了整个悬崖。凸起处甚至长了一片松子林,巨型的松子树高三十余尺,浓绿的枝叶繁盛如盖,几棵树挨在一起就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鹰每日便休息在这屏障下。

    朝暮躺在松子林间静静地望着从密密麻麻的松针缝隙中露出的日光,橙色的光线一星半点的闪烁着,看得人眼一片模糊。她眯着眼捉迷藏般盯着一处忽明忽灭的日光,心里静的仿佛已经死去。

    那鹰似乎察觉到她的异常,挥着翅膀在林霏间给来飞去,不时停在某个树枝上婉转悲鸣。

    “鹰儿你过来。”她朝不安的鹰招了招手,温柔道:“我总觉得你又长大了。”

    朝暮伸手拂过它坚硬粗壮的翅羽,像一个同儿女交代后事的老人一般,语气沧桑道:“从此以后我便要长眠于此了,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占了你的地方。”

    那鹰啄了啄她的手心,似乎更加不安了。

    她伸出右手,掌心里立刻出现一把小巧的匕首,雪白的刀刃如同一道白光直刺向心口。

    有鲜血从刀刃间一滴滴渗出并逐渐濡湿了她深紫色的外袍,她仿佛感受不到痛,白着脸一点一点动手,面色冷的像是凡世行刑的刽子手,手起刀落,不带丝毫感情。

    一道诡异的绿光从她的伤口处缓缓流泻而出,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控着,那绿光一点一点地聚集在一起,从一片花瓣到两片再到三片,最后绛灵之花完整地漂浮在空中。

    朝暮抬起手接住了往下掉落的花,空洞洞的眼神盯着那恍若透明的花瓣,良久没有动作。

    那鹰闻到血腥味狂躁不已,呼扇着翅膀几欲飞冲而去。

    “鹰儿啊鹰儿,你若是真的担心我,就将这花带到北荒尽头的雪山下,到时会有一个叫辕禄的仙人来取,你交给他即可。”

    说完这句话,她就软倒在冰凉的岩石上。

    忽然起了风,松子林发出沙沙的响声,她侧着耳朵静静听着风声,感受着生命一点一点流失的空虚无力。

    仿佛又回到了她还是一株普通的木辛草的时候,那是她没有呼吸,没有心跳,风来了便听风声,云来了便等雨落,时间静的好像千年不变。

    终于她听不见风声了,耳边静悄悄的,眼前也黑的。

    混沌的空间里忽然出现一个年轻的黑衣男子,那人朝着她温柔地笑,嘴角一双梨涡仿佛淬了毒,令她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看。

    他朝她伸出手,轻声道:“朝暮,我等你许久了。”

    朝暮昏昏沉沉的脑袋似乎在一瞬间明朗了。

    原来她曾对一个凡间男人动了情

    原来她曾对那个男人说:等我,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必去寻你

    原来她为凡人一世是为了成全另一个人的姻缘

    她与勐泽竟错得那么离谱,错得那么伤情

卷首 相思难了(一)

    过了亥时他的咳嗽声才消停了一会儿,周围静悄悄的,只余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鼻腔中不时发出微弱的呼吸声。

    孙诚轻手轻脚地走上前放下床幔,见他还圆睁着一双眼便低声劝道:“天已经很晚了,陛下要早些休息啊。”

    他好像没听到孙诚的话,浑浊的双眼紧紧盯着床上勾着金线的帷幔,整个人都是呆滞的。

    孙诚看着他的模样又忍不住抹起泪来,“陛下,您要保重龙体啊。”

    他终于缓慢地偏过头瞧他,眼神楞楞的,完全不似从前那般威严凌厉的模样。

    “把我的荷包拿来。”他的语气极其厚重,仿佛被火烧了喉咙,发出的声音嘶哑而难听。

    孙诚用袖子擦掉眼角的泪,佝偻着身子去外室将荷包拿了过来。

    他摸着荷包上不复完整的花纹,心里一遍遍地勾勒出那荷包上的鸳鸯图案,已经开始忘事的脑袋里又出现那清晰的一幕。

    他的姑娘低垂着眉眼剪下一截乌发装进荷包,然后笑着对他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点着她的鼻尖佯装不满道:“可你还不是我的妻子呢!”

    她说:“没关系,等我回来我们就成亲,你可要等着我哦。”

    你可要等我哦……

    这一等便是一辈子,他如同枯木般的手紧紧攥着已经破旧得不成样子的荷包,脑海里尽是那人的一颦一笑。

    “朝暮!”他低呼一声,猛地坐起,如提线木偶般朝前伸出了胳膊。

    “陛下!”孙诚惶恐地跪在床前,眼见着他又猛地倒下,圆睁的眼中顿时没了焦距,“陛下!陛下……快!传太医!”

    混沌里,他听见有许多人在耳边嚎叫哭闹,混乱的声响令他有些发慌。他想睁开眼睛大叫一声,可眼皮却似有千斤重动不得半分。

    “大胆乱贼,休得胡来!”

    嘈杂里一个清脆的声音如同惊天之雷冲入他的耳朵,他惊喜地张开眼睛,一睁眼便见朝暮如初见那日一般气势汹汹地对着他,连她身后的万丈日光都亮得与那日别无二般。

    他笑着闭上了眼,终于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我的朝暮,我来找你了。

    他是在江南的一个小镇遇见朝暮的。

    那段时间江南巡抚向朝廷接连送了几个折子,痛心疾首地陈诉了流寇作乱,民不聊生的悲惨情状,并恳求朝廷加派兵马抓捕乱贼,还江南三部一个太平。

    皇帝本派了一个世家大族的公子哥令两万精兵前往江南,结果未过三月就传来消息:该草包公子被流寇掳去活活打死后,尸体被扔在了巡抚家门口。

    草包公子的老父亲一听当即携儿带女地跑到后宫中哭闹一番,皇帝被闹得没法,大手一挥便让还是太子的他率领五万兵士去江南平寇。

    一个月后,他便摸清了寇贼老巢,带兵将其全部包围后,成功地击杀俘虏了寇贼主力。

    估摸着剩余流寇成不了大气候,他便令手下一名大将率领兵士返回京城,自己则带了二十余名身手极好的暗卫留在了江南。

    他还记得很清楚,初遇朝暮的那个酒馆叫沉香楼,黑檀木的牌匾,烫金的粗字,跟江南精致秀丽的景色很是搭调。当时他们已赶了三日的路,见到酒馆都一窝蜂挤了进去。

    他独自站在门口往里看,第一眼就看到了还是男装的朝暮。她穿着一身暗紫色粗衣,衣袖挽到手肘处,一只手端着个白瓷碗,一只手撑着头,兀自喝着酒。仅仅是多看了一眼,他便有些移不开眼,那一张薄红的脸,浅浅的红,亮亮的透,比闺阁里描红涂绿的千金小姐美艳许多。

    这还是个男人吗?

    他怔怔地看着她,一颗心噗通噗通地狂跳。

    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朝暮喝酒的动作顿了顿,眸光一转落到他的脸上。微醺的缘故,那双眸子含了三分慵懒,七分醉意,猛一看比江南碧池水还要婉转温情,教人难以挪开眼睛。

    直到孙诚低声叫了句公子,他才如梦初醒般抬步走进酒楼,坐在了朝暮对面的桌。

    店小二过来招待时,他仍是心不在焉的,一面胡乱地点了酒菜,一面偷偷地看朝暮。她正抱着酒坛倒酒,一双葱白的手纤细修长,当真是“春葱玉指如兰花”。

    他心思飘得远,连小二送上酒食都不自知,等感受到了饥饿再握起筷子时,周围的暗卫已倒下大半。他心中大骇立即同同样清醒的孙诚对视一眼,两人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皆趴在桌上佯装昏睡。

    不一会儿,店小二就鬼鬼祟祟地走了过来,叫了两声见他没有任何反应便一面拿出绳索,一面朝后院叫道:“老大,我们成功了!”

    他屏住呼吸,正欲反手抓住往他手臂上套绳索的店小二时,忽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娇呵:“大胆乱贼,休得胡来!”

    那声音极脆,如玉环碰撞叮当作响。

    他眯着眼睛看她摔了瓷碗,颇有气势地站在了长椅上,一张脸仍是红艳艳的。不知怎地,他就那样专注地看着她,一动不动趴在桌上,任由店小二毛手毛脚地套上绳索。

    这时后院中藏匿的流寇全都提着刀冲了出来,店小二有了底气便虎着声音对朝暮吼道:“多管什么闲事,你!”指了指朝暮,又指了指一旁早吓破了胆的吃饭群众,“还有你们,都把身上的钱财交出来,放到那边的桌子上,放完人都给我蹲到墙角。”

    吃饭群众见没有生命危险都抖着手争先恐后地交出荷包银两,极其狼狈地抱头蹲在了墙角。

    朝暮仍旧站在椅子上不动,一双眼睛来来回回地看着抢着交钱的群众,表情愣愣的,似乎没反应过来。

    他偷偷看她了一眼,见到这副神情以为她是被吓傻了,心里不免觉得好笑,还未真正笑出来,就听见她讨好的声音:“大哥,有话好好说,何必非要动刀子呢?”

    一个络腮胡子满脸横肉的男人扛着把冲朝暮嚷嚷道:“废话少说,快点把钱交出来!”

    “可是我要是没钱呢?”

    “没钱就拿命来!”男人高呼一声提刀便向朝暮走去。

    他听得真切,当即一跃而起抬腿将男人踢到一旁,与此同时错手脱离了绳索,空出来的手将朝暮拖到自己身后。

    “糟糕!”有贼子大叫一声,几十名流寇皆举起大刀,虎视眈眈地对着他。

    孙诚及其余两个清醒的暗卫见状都飞身而起,踢翻了身边守着的流寇,手持长剑退到他的两侧。

    “兄弟们,上!”

    打头的男人高呼一声,两方人迅速厮杀起来。

卷首 相思难了(二)

    他的武功本是不差的,但既要躲避横劈而来的刀剑,又要保护朝暮的安全,顿时显得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打头的男人看准了他的弱点,举起大刀便向朝暮看去。他刚刚躲过一记重击,转眼就看见一人劈向朝暮的脑门。

    “小心!”他大叫一声,奋不顾身地飞扑过去。

    不料这举动正合那男人的心意,刀锋一偏,竟是要砍向他的肩膀。

    他心中警铃大作,却已是躲避不及。

    电光火石之间,朝暮抓住桌上的一根筷子轻而易举地抵住了刀锋。

    他愣住了,呆滞地看着她以筷为兵,打落了男人手中重几十斤的大刀,然后灵活的身子一转便将男人掀翻在地。

    “还愣着做什么?”她高呵一声,纵身投入到刀锋剑影中。

    明明看起来很是文弱的身体,此时却如同一道温柔的飓风,风过之处,刀剑落地,敌人溃散。

    他随着她加入战斗,手下毫不留情,眼中却全是她飞扬的墨发和飘荡的紫衣。

    这样风姿翩翩的人,这样出类拔萃的人,他忽然想将她留在身边。

    于是当朝暮拍拍手即将离开时,他拦住了她的去路,“还请公子随我京城一去,到时功名前途任君挑选。”

    “功名前途不过虚名,我何必为了那虚名舟车劳顿,苦了自己?”

    他早知会被拒绝,当即令孙诚拿出京中令牌严肃道:“你可识得这令牌?我便是当朝太子。现在我已太子的身份命令你立即到京城接受赏赐。”

    朝暮望着令牌轻轻笑了,“你们皇家人就这么霸道么?”

    他的谦恭守礼是整个皇都出了名的,如今她却笑着说他霸道。虽心里有些发虚,他仍是很有气势地回道:“不,皇家里只有我这么霸道。”

    她又笑了,不过没再开口拒绝。

    他将朝暮留在了太子府,想尽办法讨好她,生怕她哪一天不开心便离他而去。

    得知她爱酒成痴,于是就搜罗了各地的美酒送到她的房中。

    得知她喜欢听各种奇人异事,于是就将京城最好的说书先生请到府中。

    得知她畏冷喜热,于是就烧了一屋子的炭火暖的一座府邸温暖如春。

    府中下人都说太子喜欢一个男人喜欢疯了,恨不得将天下都送到那人手中。

    后来这话传到他耳中,他只是笑笑,心里却如同九月的草原,大片大片的荒芜,除也除不掉的落寞。

    他喜欢上了一个人,可注定不能与那人在一起。

    他是一朝太子,肩负着国与家的重任,不可能随着心意来。

    所以就只能想尽办法对她好,然后放她离开。

    从此你有你的山高水长,我有记忆同我白头偕老。

    他喝着最浓最烈的酒,想着最无望的将来,心中的悲苦与愤懑如潮水般将人淹没。

    朝暮来看他时,他已醉得厉害,一见到满心思念的人竟忍不住抱了上去。

    “太子你醉了吧。”她推开了他,神色清清冷冷的,“今日我是来告别的,叨扰多日是朝暮失礼了。”

    他站在冬夜的寒风里怔怔地看着她,脸上表情复杂,像是难过,又像是疑惑。

    朝暮轻咳一声道:“这几日府中下人的话我也略有耳闻,只是朝暮怕是要让太子失望了。”

    然后她便说出了令他此生难忘的一句话:“我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身。”

    冬日的寒风仍在不停地吹,他却觉得心口一暖,像是一瞬间冬日逝去春光复返,千千万万的花,千千万万的树,在他与她的世界里绽放生长。

    他看着她无声无息地笑了,然后温柔似水的声音轻轻道:“没关系啊,我喜欢的是你。”

    我喜欢的人啊,从此我便可以同你山高水长,白头偕老。

    幼时学诗经时他曾读过这样一句话“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夫子告诉他这诗写的是一位倾国倾城的女子,到底是怎样一位倾国倾城的女子呢?

    他后来又问了父皇,年轻的皇帝抱着他,指着某位极为受宠的妃子道:“就如同她一般的女子。”

    可他觉得不是,真正倾国倾城的女子就应该教人过目不忘,如痴如狂,正如女儿装的朝暮。

    妆容不施,宝簪不戴,一颦一笑间依旧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教人乱了心神。绫罗不衣,绸缎未裁,一步一舞间依旧是风采翩然,飘飘欲仙,教了迷了双眼。

    他拉着她的手,半是清醒半入梦般痴痴道:“我定要将你好好藏在府中,不让别人窥去了。”

    她噗嗤一笑,眉目间尽是风情,“让窥去了又如何?你还怕有人将我掳走不成?”

    他将她抱在怀里,佯装恼怒道:“谁敢来我便打断他的腿,这世上谁也不能从我身边抢走你了。”

    她清澈的眉眼望着他的,笑着问道:“若是我自己要走呢?”

    他低头吻住她,良久才俯在她的耳侧轻轻道:“我便将你锁在府中,寸步不离地看管着。”

    语气温柔而霸道。

    可是后来她真的要离开了,一个年轻的男人千里迢迢赶到京城找到了他,并告诉他若是不放她走就会给她带来一场大灾。

    他思考良久才道:“怕什么,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会为她顶着。”

    男人笑了,看着他的眼神很是讽刺,“天不会塌,她所受的劫难你也顶不了。放她走吧,这是你们最好的结局。”

    他不安地找到了朝暮,将男人的话全部都告诉了她。

    朝暮却捧着他的脸,笑得像一只狡黠的小兽,“他这是在吓你呢,我回去一趟就好了,不会有什么灾难的。”

    他只听到了那一句“我回去一趟就好了”,当即攥着她的手沉声问道:“你要走?”

    “不是要走,而是回家一趟。”

    她拍拍他的肩膀,从袖口拿出一个绣着鸳鸯图案的荷包,然后令宫娥取来一把剪刀。

    “民间不都有一句话叫‘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么?”她一面解释,一面剪下一缕秀发,“今日我便留下这缕发做个见证,我朝暮定不会离你而去。”

    他掩饰住心里的激动,接过剪子剪下自己的一缕头发递给她,看着她认真地将两缕头发系在一起装进荷包。

    握着精致的荷包,他一把将人抱在怀里,点着她的鼻尖佯装不满道:“可你还不是我的妻子呢!”

    她望着他,笑得眉眼弯弯:“没关系,等我回来我就嫁给你,你可要等我哦!”

    他紧紧地抱着她,点了点头,“我一定等着你,你若不来,我便不娶。”

    后来他果真等着她,从青丝等到白发,那个要嫁他的人始终未曾归来。

    有人对他说,那年江南的邂逅,不过是一场了无痕的春梦,梦醒了便该忘了。

    他握着小小的鸳鸯荷包满目风霜,轻声道:“若那真是一场梦,我愿沉睡其中,永不醒来。

第一章 相府千金

    舒落微出生在玄德三年的春天。那日天下着小雨,舒良正和前院的客人吟诗作对,后院派人来请他,道是夫人腹痛不止,怕是要生了。

    舒良撂下客人急急冲到后院,杂乱的脚步惊飞了花园中一对新燕,客人站在门口笑道:“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舒相这个孩子生的正是好时候。”

    后来这句话传到舒良耳中,舒良一高兴便为自己的女儿取名为舒落微。

    舒落微出生后,相府摆了整整三日的流水宴。上到高官权贵,下到街头乞儿,都到相府凑了热闹。

    第四日皇帝带着皇后陈氏亲自去了相府贺喜,酒饱饭足之后,皇帝提出要见一见新生儿。

    舒良一听当即冷汗直冒,这孩子打出生就哭闹不止,万一抱到皇帝面前还哭哭啼啼的,惹得皇帝不高兴了,倒霉的还是他。

    可顶头上司开口了,他又不能拒绝,只得苦笑着让奶妈抱来了孩子。

    说来也奇,舒落微本闭着眼睡得正香,一被抱到皇帝面前居然醒了,然后小嘴一张咯咯地笑了起来。

    皇帝妃嫔虽多,但膝下只有两子,此时见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婴冲自己咧嘴笑,不由得心情大好,拍着舒良的肩膀道:“这孩子与我有缘,将来一定是我皇家的人。”

    舒良心里一咯噔,楞楞地望着自家女儿。

    一旁的皇后陈氏反应极快,当即抱起了舒落微,笑道:“她与逸儿小时候一模一样呢,都是这般乖巧讨喜。”

    陈氏口中的逸儿名叫祁泠逸,至今不过两岁有余。可怜的祁泠逸宫里玩泥巴呢,他的亲娘便开始为他操心亲事了。

    舒良看这情形愈发慌乱了,自己老来得女还没稀罕够呢,立马就来一个抢女儿的,怎么不令人警醒?

    好在舒夫人是个聪明人,一看丈夫这模样便知道他定是不欢喜了,于是握着女儿的手玩笑道:“娘娘这才得了个儿子呢,这么快就想着媳妇了?回头让小皇子知道了定是要吃味的。”

    “他若是知道本宫为他讨了这么一个乖巧的媳妇,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还顾得上吃味?”陈氏也开起玩笑来,“怕是夫人舍不得自己女儿吧。”

    舒夫人也不掩饰一脸疼惜地抱过女儿,连声道:“可不是吗?臣妇先前就浩南一个哥儿,现在又生了个女儿,可到最后还不是别人家的人?如今能在跟前养一天便宝贝一天吧。”

    这般悲悲切切,宝贵得紧的模样惹得皇帝与皇后都笑了。

    “你这女儿倒是个有福气的,以后定会被你们夫妻教成个与众不同的奇女子。”

    皇帝开口一夸,舒相心中欢喜,连连作揖道:“托皇上吉言,小女日后定会出人头地,做个于家于国都有用的女子。”

    舒相这话本是奉承,不料几年之后,舒落微当真长成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只可惜净往负方向发展了。

    舒落微前头有个哥哥名叫舒浩南,大了舒落微整整十岁。

    舒家祖祖辈辈都是书香门第,从舒良爷爷辈算起已经三代在朝为官,到舒良这一代更是官拜丞相盛极一时。

    官场得意的舒良自然希望有人继承自己的衣钵,所以舒浩南自打牙牙学语,耳边就全是自己父亲子曰子曰的训诫声。

    初时舒浩南还能摇头晃脑地被几首诗讨父亲欢心,可后来他就发现了,什么圣贤书什么古人训,统统都不如外头野地里跑的蚂蚱,大街上会唱歌的鹦鹉好玩。

    舒良对自己不争气的儿子是痛心疾首,后来索性将他送到了自己一个旧交手中。这个旧交是个武官,官职不大但还有点本事,舒浩南便跟着他学起了武。

    舒落微跟着野人一样的哥哥自然没学到什么好的本事,喝酒斗蛐蛐,外加一点花拳绣腿,反正没学到半点女儿家的本事。

    舒夫人曾担忧地跟丈夫提了提关于舒落微在外的名声,舒良袖子一甩表示很不屑,“落微是堂堂相府千金,只有她嫌弃别人的份,谁还敢瞧不起她?”

    舒夫人想了想,自己女儿虽然不够贤良恭顺,但模样长得还算客人,再加上有个当丞相的老爹,害怕什么怕?

    于是舒落微被彻底放养了。

    一开始她只是随同哥哥到街上玩一玩,后来又闹着要去校场习武。校场里全都是十几岁的半大小伙子,一见到这样白白胖胖的小姑娘都稀罕的不得了,哪里还有心思练本事?

    舒良的旧交是个极聪明的人物,知道自己不能明着赶舒落微走,便拉着小姑娘骗她学骑马。

    舒落微一听高兴的不得了,当地蹬着小腿跑去了驯马场。

    那旧交给她牵了匹枣红的小马驹,身量极小,脾气也很温顺,将小姑娘放到马背上找个人一牵,马驹就慢慢地往前走了起来。

    舒落微头一回骑马,新奇的不得了,一会摸摸马头,一会扯扯鬃毛,唯一可惜的是牵马的人把马鞭拿的太紧,她想体验一回策马奔腾的感觉都不能。

    绕着驯马场慢腾腾地走了一圈,她就觉得有些枯燥无味,左右四顾了一圈正巧让她看到了远处奔驰的白马,那飞扬的毛发,那激荡的尘土。于是,她体内不安分的因子彻底爆发了。

    “驾!”

    她高呵一声,小腿踢了一下马肚子,小马驹受惊撒开蹄子就跑了起来。

    可怜那个牵马人还在围观二皇子骑马的英姿呢,一回神就见舒落微抓着马耳朵扬尘而去。

    “我的姑奶奶哎!”

    马鞭一扔,他连滚带爬地追了上去,可马驹虽小力量却大早驮着舒落微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这可真么办?牵马人一面为自己的性命忧心,一面朝马场深处跑去。

    气喘吁吁地跑了半里地,他便听见了两个哭声,对,是两个。

    一个女声尖利,一个男声雄浑,两个人似乎要比个高低,一个比一个嚎得惨烈,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牵马人抹抹脑门上的冷汗,手脚忍不住哆嗦,本来惹了一个女魔头就能要他一条命,现在有惹了个大魔王。哇,他可是上有老下有小啊。

    想着想着他就忍不住掉起眼泪来。

第二章 孟府一聚

    “大叔你哭什么啊?”

    舒落微眨巴着眼睛很无辜地看着牵马人,牵马人瞧瞧她哭得更伤心了。

    “大叔你哭什么啊?”

    祁泠逸眨巴着眼睛很无辜地看着牵马人,牵马人瞧瞧他有些懵了。

    好像两个魔王没什么事,那他是不是保住小命了?

    “我是看着你们难过,我心里也很难过啊。”牵马人很正经地开始哄骗小孩。

    “我不难过啊。”舒落微抹了把脸,撇了撇嘴,“都怪他,撞坏了我的小马驹!”

    祁泠逸蹭一下爬了起来,指着舒落微的鼻子气愤道:“明明是你跑过来吓跑了我的马!”

    “是你先撞的我!”舒落微不甘示弱。

    “是你先撞的我!”

    两个人插着腰站在驯马场上吵了起来,白胖的两团看起来都极为认真,极为严肃。

    牵马人抹干净脸上的泪,心想:完了,京城两个大魔王结仇了!

    事实上牵马人白担忧了。

    舒良后来听说了自家女儿胆大包天的行为后怕不已,连在府中添了好几名护卫,将舒落微圈养了。

    可怜的舒落微刚跟别人吵了一架,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呢就被关在了府中。

    舒夫人前来亲切慰问,并带来又一噩耗:从今以后出门就只能跟她亲娘,另外教习女红的婆子已经请来了。

    舒落微绣了整整十只大黄鸭后,舒夫人终于前来通知她:“以后不用学习女红了,那位教习她的婆子已经气病,说是看见她就心口疼。”

    舒落微立马面露喜色,眉飞色舞地问了句:“真的?”

    舒夫人瞪了她一眼之后轻轻笑了,舒落微看着那笑连连后退了两步,心中更是警铃大作。

    “听皇后说宫中的孙嬷嬷就要出宫了,她的绣工是极好的,我已经派人和她通过消息了,过几月就能来教你。”顿了一顿,她又道:“过几日孟老太太过寿,我想带着你去。”

    “可以不去么?”

    舒夫人很认真地敲碎了她的希望,“不可以,而且以后京城女眷有什么宴会你都要随着我去。”

    京中权贵当数陈舒孟孔四个家族,其中陈氏是皇后的母家,虽然陈氏一族官位不高,但各司各部均有实力,再加上皇后多年荣宠,陈家自然是最为风光。舒家是后起之秀,家中虽未有什么世承的爵位,但贵在家世清白皇帝喜欢,于是舒家也就成了官场上人人巴结奉承的对象。而孟家则是世承的大家族,孟老是开国大将,一生建功无数,其子孙也都世代习武,掌管着半壁兵权。至于孔家就是一个没落的家族了,提起孔家又必须提到大皇子祁泠煜。

    大皇子的生母并非当朝皇后,而是皇太后指给皇帝的孔家女儿。当时太上皇病危,皇太后手掌大权,提拔娘家人,铲除异己,并给自己儿子配了个娘家侄女。

    皇帝这边有着心上人,那边又不得不娶了别的女子,不由得就对母亲怀恨在心。于是登基之后,他一边忙着大刀阔斧地清理门户,一边又记挂着废掉皇后迎娶初恋。

    大皇子祁泠煜刚出生母亲就郁郁而终,祖母也缠绵病榻奄奄一息,往日辉煌的孔氏家族也成了秋后的蚂蚱,在冷风中苟延残喘。

    由此可见,这个祁泠煜当真是个倒霉的人物。

    话说那日舒落微随母亲到孟府贺寿,满屋子的姑娘婆子在哪里相互问候,内容无非就是哪家姑娘多大了,可许配了人家,或者是哪家公子又考取什么功名,真是了不得。

    舒落微一个人都不认识,坐在角落了一个接一个地打哈欠。

    后来舒夫人和别人聊起了自家儿子,不免又东里西里扯了一通。

    舒落微见她聊得认真,打了个哈欠便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

    出了门便是片花园,园中盖了个挺漂亮的八角亭,亭子里几个半大的孩子正凑在一起聊得欢畅。舒落微提着裙角边走边跳,到亭子时他们正讲到祁泠煜这个倒霉的皇子。

    一个翠色衣裙的姑娘坐在正中,看起来应该有十四五岁,一张漂亮的小脸稚气已脱,说起话来红唇微动,眉眼轻扫,瞧着便让人心生欢喜。

    “上回大皇子来找我哥哥,我正好到前院拿东西,一转头就瞧见他了。跟你们说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男人呢,身材高大,唇红齿白。一张脸比女子生得美,但又不显娘气,单单是往那一站气势就出来了。”

    女孩说话时脸颊泛红,眼中闪光,想着应该是春心萌动了。

    旁边一个小一点的姑娘接她的话,打趣道:“你怕不是看上人家了吧!”

    翠衣女子的脸更红了,浓浓的红色好似涂了一层艳丽的胭脂,显得整个人都娇羞美艳了几分。

    舒落微凑在一旁眨了眨眼睛,问道:“大皇子是谁?有二皇子长得好看吗?”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着她。

    翠色衣裙的女子撇了撇嘴,很不屑道:“二皇子那种……”想了一想还是没说出口,她话音一转,很是傲娇道:“反正别的男子都比不上大皇子。”

    那是舒落微还不晓得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一听女孩的评价,她的心里就怕极了。

    前几日她同一个男孩吵了一架,回来后母亲扯着她的耳朵教育她:“你这个样子,以后要是真的嫁给二皇子该怎办啊。”

    后来她就拉着身旁年长一些的小丫鬟月儿问道:“嫁人什么东西?二皇子又是谁?”

    月儿笑眯眯地对她说:“嫁人就是离开自己的家跟别的男人过一辈子,至于二皇子嘛……应该是小姐未来的夫婿了。”

    现在有人说大皇子比二皇子长得还要好看,她舒落微是谁,要什么不都要抢个最好的?

    “那我就要大皇子好了。”

    此言一出,几个女孩全都笑了。

    翠衣女子偏头瞧了瞧她,完全是一个十一二岁脸都没长开的女孩嘛,这还想跟她抢夫婿?女子嗤笑一声,只当她是童言无忌。

    见没人理自己,舒落微又提着裙角溜到了别处。

    八角亭后是一片海棠花,红艳艳的花朵此时开得更好。舒落微撸着袖子,掂这脚伸手去够一朵特别饱满的花。

    短胳膊抬了好几次都没有够到,舒落微架着胳膊,对着花朵生闷气。

    “哪里来的小姑娘?”一个男人大笑着从林子深处走来,不等舒落微抬头就将花朵采下交到她手中。

    男人盯着她有些婴儿肥的脸看了半晌,俊美的脸上笑意更重,“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小姑娘,原来是浩南的小妹妹。”

第三章 冤家聚头

    舒落微望着他漂亮的眼睛看了许久,才傻气地问道:“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了?我记着之前见面的时候你也有七八岁了,怎么记性那么差?”

    舒落微气鼓鼓地看了他一眼,小嘴一撇不搭理他。

    男人立刻就笑了,“我是你孔哥哥啊,那时候我喂死了你的一只蛐蛐,你可缠着我哭了一上午呢。”

    舒落微的脸腾一下就红了,当时父亲因为这事说她小家子气,现在一想确实有些小家子气了。心里虽然这样想,但她依旧嘴硬,“谁让你没事动人家的东西。”

    “还记恨呢!”男人发出爽朗的笑声,漂亮的脸似有春风拂过,看得人无端里乱了心跳。

    舒落微梗着脖子正要何人争辩一番,远处忽传来呼喊声,细细一听,正是舒夫人身边丫鬟的声音。

    “糟了!”舒落微惨叫一声,急匆匆地往回跑。

    男人一把拉住了她的小胳膊,笑得更欢畅了,“你急什么!咱们久别重逢还未长谈一番呢。”

    舒落微急得跳脚,一面拍他的手,一面往前扯,“再不回去,父亲会将我看得更严了。”

    “这有什么?”男人眉毛一挑,对舒落微使了个眼色,“正门出不去,可以翻墙啊。”

    因为孔家哥哥的教导,舒落微在未来的几年将翻墙功夫练得炉火纯青,直到到来气急的舒良把院墙加高了数尺,她才老实本分地过起了小家碧玉的生活。

    当然这都是之后的事了。

    有了男人打掩护,舒落微当日并未受到惩罚,只是免不了被耳提面命教育一番。舒落微还未委屈多久,转头就被另一件事吸引了全部注意力:舒浩南要娶妻了!

    舒夫人看中的是皇后弟弟的长女,该女子名叫陈淑华,名字听起来颇为端庄,听说人也是很端庄的,不过十余岁手中绣品就比宫中几十年的老嬷嬷还要好。

    舒夫人认为捡到了宝,一面欢天喜地地夸陈淑华,一面拉着舒落微道:“以后你可要多向你嫂嫂学习,多学学绣工女红,别处去整那些乌烟瘴气的东西了。”

    舒落微眼皮跳了跳,总觉得苦日子将要来临了。

    舒浩南是在年后成的亲,举办婚礼那日皇帝大人又亲自前来慰问,觥筹交错间,老人家忽然提起了舒落微,“怎么不见你家姑娘呢?听人说她可鬼精灵了。”

    惦记他家闺女的人又来了,舒良心肝一颤,连忙解释道:“她一个小姑娘来这种场合怕又是分寸吧。”

    “这有什么,不就是一个小孩子吗?”皇帝看了一眼旁边桌上正在啃鸡腿的祁泠逸,笑道:“逸儿不也在这么,他们俩一起正好是个玩伴。”

    舒良没办法只好叫来小厮将正在后院拆喜糖的舒落微带了过来。

    “小丫头长这么大了?”皇帝笑眯眯地朝舒落微招招手,“过来,过来,让朕看看。”

    舒落微往前走了一步,仰头看着他,呆呆地问道:“你就是那个很厉害的皇帝吗?”

    “对,我就是那个很厉害的皇帝。”皇帝瞧着她的模样更加欢喜了,忍不住拍了拍她扎着小丸子的头,慈爱道:“小丫头还是这么讨人喜欢,以后叫你母亲带你去皇宫走走,皇后前几日还提起你了。”

    “皇宫好玩吗?”

    舒落微眨着眼睛问了一个最要紧的问题。

    闻言,一屋子人都笑了,到底还是个小孩子,软软糯糯的教人忍不住欢喜。

    “逸儿你过来。”皇帝拍拍还在啃鸡腿的祁泠逸,安排道:“你跟妹妹讲讲皇宫都有哪些好玩的东西。”

    其实舒落微刚被带上来的时候祁泠逸就偷看了几眼,总觉得这女孩看起来眼熟得很,现在正眼瞧了才认出来她就是那日撞了他马驹的人。

    祁泠逸挑着眉毛很有架势地看了她几眼,装腔作势道:“驯马场的小马驹最好玩,可是姑娘家不能骑。教习坊中夫子教的诗经也好,但姑娘家也不能学。”

    总之就是小丫头片子都不能玩。

    皇帝一听不高兴了,瞪着自己儿子严肃道:“你就不能说说宫里面漂亮的宫殿阁楼,奇花异草吗?”

    祁泠逸很有骨气,挺着胸脯道:“我偏不跟她说!”

    简直打脸啊,皇帝青着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碍着人多眼杂没有动手收拾他。

    舒落微年纪虽小,察言观色却是一把好手,见皇帝不开心了连甜甜道:“不说也没关系,等以后我有机会去了皇宫,您带我参观好不好?”

    这语气,这神情,皇帝看了一眼狐假虎威的祁泠逸,再看看乖巧懂事的舒落微,只觉得心都化了,“真是个听话的孩子,朕要是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孩子就好了。”

    舒良一听,危机感又来了,连忙上前恭敬道:“皇上还年轻,日后定能如愿。”

    四十多了还年轻?皇帝想了想自己十几年都没有子嗣的事,心里顿时憋了一团火。

    “皇上日后定会有个小公主。”

    不知是哪个老头先开的口,于是一堆人都奉承起来。

    “皇上为一代明君,定能子嗣昌盛。”等等拍马屁的话语都出来了。

    皇帝听着听着自然就高兴起来了,端着美酒连连喝了好几杯,那神情仿佛自己又瞬间回到了二十年前风华正茂的时候。

    舒落微之后并未去过几次皇宫,一是皇宫活动太少平日又进不去,而是舒夫人觉得女儿年纪大了应该好好教育一番。

    宫里来的孙嬷嬷果真来教她学习女红了,这嬷嬷年岁虽大,但精神极好,一双皱纹丛生的眼好似夜里门口高挂的灯笼,亮得吓人。舒落微稍微偷一点懒,就会立刻被她抓住,然后挨一顿手板子。

    舒落微被打的两眼泪花,巴巴地看着神情严肃的孔嬷嬷,“为什么非要我学女红呢?”

    “这是一个女子的本分。”孔嬷嬷看了她一眼,心也忍不住软了下来,“你想想啊,以后若是落微想送心上人一份礼物,送什么好呢?自然是自己亲手做的物件了。”

    孔嬷嬷摸摸她的脑袋,轻声道:“你还小,以后就会知道这什么礼物啊都不及用心做的来的珍贵。”

    道理舒落微都懂,可她实在不是那个料子,练了一个多月,往手上扎了无数个针眼,她还是只能勉强绣出个彩毛鸭子。

    孔嬷嬷镇定地收拾包袱离开了舒府,离开前很认真地给了舒夫人一个劝告,“你家丫头不是学女红的料子,以后不要在这方面费功夫了。”

    学女红那段时间,舒落微的新嫂嫂也在一旁陪着。此时见婆婆站在孔嬷嬷面前一脸尴尬,连走上前去劝道:“娘您就别操心了,妹妹是个聪明的孩子,您别看她女红不好,但背起书来比男孩都好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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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朝醉暮介绍:
本书已完结,喜欢的戳,隔壁新书努力存稿中
凡世初遇,她是不可一世的相府嫡女,他是算无遗策的落魄皇子
勾栏瓦肆里的惊鸿一面,她义无反顾地踏上倒追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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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水河中他的舍命相救,令她再次红鸾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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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欲昏朝醉暮度此生,奈何缘来缘去戏弄人
某女仙辛苦追夫,扑倒美男的故事,希望各位喜欢
ps:不要被正经的开头蒙骗了,女主很不正经的
昏朝醉暮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昏朝醉暮,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昏朝醉暮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