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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凉宵     昏朝醉暮txt下载     昏朝醉暮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九章 柳暗花明

    朝暮走得很急,跌跌撞撞地出了惊尘殿又猛然停下脚步。

    夜色苍茫,月光单薄,唯有几棵夜明珠零零星星地落在宫殿各处,光影穿梭间仿佛星辰闪烁。

    她茫然地站在殿前最高的台阶上,夜风呼呼吹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四处梭巡了一周,她最后选择离开九重天。

    云雾渐淡,月光渺茫,她一头扎进了灿若烟霞的桃花林间。

    不知何时下了雨,花树下的泥土柔软极了,落下去的那一瞬间,桃花馥郁的想起直冲入鼻孔,她被呛得打了个喷嚏,脑子瞬间清醒下来。

    耳边传来风吹湖水的细微声音,她从地上坐了起来,目光空洞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远处不知何物落入水中发出“噗通”一声响。

    她揉了揉眼睛,再向前看时目光瞥到了一树枯萎的桃花。

    那是一棵生得极好的桃树,树干粗壮、枝丫匀称,其下堆积的花瓣重重叠叠已经完全覆盖了泥土原本的颜色。

    仿佛听见心脏破碎的声音,那裂痕从隐藏在最深处的一点逐渐分崩离析,她口齿不清地念了一句“小桃妖”,然后跌跌撞撞地往那枯萎的桃树奔去。

    走到近处时被凸起的老树根绊倒,跌下去时宽大的衣衫带起一阵风,散落尘土的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起,她跪坐在冰凉的泥土地上,隔着千万花瓣目光迟钝地盯着那干枯的枝叶。

    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掌抚上树干时,四处陡然升起一阵凉风,被夜色渲染得极为浓郁的桃花瓣纷纷扬起,耳边传来桃姬浅淡的声音:“我走了,不后悔到这世上走了一遭,也不想再记起这几千年的浮浮沉沉。万千繁华过后,一切当如过眼云烟,飘过即散,今生已无留恋,惟愿暮姐一声安好,岁岁平安。”

    一行清泪随着那声软软的“暮姐”滚落,那个藏在林霏深处对着她挤眉弄眼的姑娘仿佛仍旧活在眼前,娇俏的粉衣、灵动的双眸、以及那清脆的撒娇声……

    她抱着那颗干枯的桃树放声大哭,树干上凹凸不平的纹路硌得人脸一阵阵地疼,那种只存在于梦中的心悸与恐惧真实地弥漫在心房。

    开始不停地冒汗,粘腻的汗水顺着额头滑入眼睫,视线之内光影迷蒙,只有碧柯湖面上皎白的光芒愈发明亮。

    她僵着脖子怔怔地看着闪烁的白光,脑袋里迟钝地回响着桃姬留给她的话,从修成人形到现在已经有二万余载,真的是挺漫长的岁月,长到她可以跑遍四海八荒的每一个角落,长到她可以尝遍天下美酒,长到她刻骨铭心地爱过恨过。

    若时间真有圆满一词,她想她的人生已经可以称得上圆满了,所以又何必苦苦活在世上苟延残喘呢?

    她仿若一具行尸走肉般扶着树干站了起来,行动时僵硬的骨节活活作响,那片迷离的白光离她越来越近,近到一伸手就可以触到清凉的湖水,以及来回波动的皎洁月光。

    湖水打湿了她的鞋底,然后爬上脚踝、小腿、腰肢……单薄的衣衫**地贴在身上,深夜的湖水凉得刺骨,她的呼吸逐渐急促,苍白的脸竟因为剧烈的喘息溢出一丝潮红。

    终于她眼中的白光被黑暗代替,冰凉的湖水如洪水猛兽一般涌入口鼻,湿重的窒息感如同一只孔武有力的大手狠狠攥住了她的心脏,那种支离破碎的痛苦折磨得人几乎崩溃。

    饱受压抑的神经在极端的折磨下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愈是痛苦,紧绷的神经愈是放松,最后完完全全变成了失控的风筝,倏然飘向天际。

    嗡嗡作响的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山崩地裂般的响声,一只大手突伸入水底紧紧攥住了她的衣襟,强烈的窒息感过后便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浑身的骨头化成了一泓流水,血肉之躯变成了柔软的云,意识已经完全涣散,只是在明亮的水光里她无意识地睁眼匆匆一瞥,勐泽直挺的鼻间仿佛有流星一闪而过。

    勐泽……又是勐泽……

    她闭上眼睛,眉毛在不经意间皱起,好像自从那日在扶柳岛上遇到勐泽,那人就牢牢住进了她的心中,如阴云、如日光、挥之不去。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日光正亮,她刚睁开眼睛又被明亮的金光刺得合起,耳边传来踏踏的脚步声,一道阴影将她面前的日光全都遮挡。

    昨夜发生的事情涌上脑海,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勐泽秀挺的鼻尖上,她有些犹豫,又有些烦闷,索性偏过头一直不肯睁眼。

    站在身前的人突然说话了,是清脆的童音:“起床了,都日上三竿了。”

    朝暮猛地睁开眼睛,对上那双乌木般的大眼睛时险些落下泪来,“扶柳,你回来了……”

    童稚的脸上浮现出与年龄完全不相符的老成,“朝暮,你说话不算数。”

    天宫一别,你答应过我要保重身体好好生活,不过隔了数月的时光你便将自己折腾成如此模样。

    扶柳的眼皮颤了颤,这样狼狈的模样,他真的从未见过,也从来不敢想过。

    朝暮一手撑地缓缓坐了起来,两人对视时她还要微微仰着头才能看清扶柳眼中的情绪,“我说话一向很算数的,这次是意外。”

    小小的人撇了撇嘴,显然不愿意相信她,“反正以后我跟定你了,就算你赶我走我都不走。”

    “扶柳。”朝暮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我希望你能够像世上其他孩童一般生活得无忧无虑。”而不是跟着我吃苦受累。

    扶柳蹲下身子,小小的一团凑在朝暮跟前,眼神很固执,“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个小孩子了。”

    朝暮张张口正要反驳,却看见他的眼睛陡然一亮,接着道:“而且……我若是告诉你柯醉他已经转世投胎成为一个凡人,你还愿不愿意让我陪你到凡世走一遭?”

    四处很静,静得能听到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她突然抬起头,笔直地看着扶柳清澈的眼眸,声调不知觉地颤抖起来:“你刚才说了什么?”

    扶柳看着她,一字一顿重复道:“我说、柯醉他已经转世投胎、成为一个凡人了。”

    “怎么可能呢?”她茫然地睁大了眼睛,脸上最多的便是不可置信。

    连日来柯醉的事情已经让她精疲力竭,尤其是火烧扶柳岛后她基本上已经心如死灰,突如其来的消息的确点燃了她深藏在心底的期盼,但欢喜过后理智便占了上风。

    柯醉离开她了,是真的离开她了,魂魄散尽,连身体都被凰族的三味真火烧得精光,该从何处谈起投胎转世?

    朝暮垂下眼睑,唇角勾起一丝苦笑,轻轻道:“不要和我开这种玩笑,我会当真的。”

    清浅如烟的语气,历经沧桑的叹息,扶柳的心脏缩了缩,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道:“倾瑶到扶柳岛纵火那日我感应到原身的异常便回来了一趟,顺便带走了残留在柯醉体内的魂魄,昨日司命星君告诉我他已经将那魂魄投入凡世,你若是不相信可以去凡世看一看。”

    你若是不相信可以去凡世看一看……

    朝暮像是被人封住了全身的穴道,动也不动地盯着扶柳开开合合的嘴唇,呆滞的面上如同冰雪初融渐渐有了神采。

    “柯醉他还会回来……?”

    “准确来说柯醉是不会回来的,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着。”

    朝暮脸上浮现出的笑容让他微微晃了神,他有多久没有见过这种发自内心的笑容了?大概自打化作人形,这笑容便和柯醉的离开一起尘封在冰层间。

    “我要去凡世看一看他。”朝暮缓缓站了起来,面上表情也生动起来,“看他过得好了我才能安心。”

    白嫩的男娃牵住了她的手,软软的手掌带着些许汗水附在她的掌心,扶柳的声音也带着几分欢喜:“我带你一同去看看他。”

    直到桃林深处的两个人完全消失,勐泽才缓缓从破旧的茅草屋后走出,同时他怀中还抱着一坛桃花酒。

    许是被人遗忘了,那坛酒就搁置在角落里,乌红的瓦罐上落满了灰尘。

    他弯腰仔细地将所有的灰尘擦净,然后打开了酒塞,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

    记得司命对他说过,世间美酒何其多,但真正能拿得出手的不过寥寥,其中就包括柯醉酿造的桃花酒。

    他一向不太喜欢喝酒,空闲的时候最喜欢下棋烹茶那般修身养性的生活,辕禄笑话过他很多次古板,可是他始终不觉得饮酒喧哗是件快活的事情。

    今日躺在桃花树下酣畅淋漓地喝酒时,他陡然有了一种快活的感觉。

    眼前是纷纷扬扬的桃花瓣,口中是醇正的桃花香,醉眼朦胧里他仿佛看到了紫衫女子抱着酒坛斜倚在桃花树下喝酒,那慵懒的神情如同一只贪吃的小兽。

    酒坛从半躺的身体上滑落,清冽的液体洋洋洒洒湿了一地,有清酒渗入还未愈合的伤口,尖锐的疼痛一次次挑起他昏昏欲眠的神经。

    是谁说过的借酒消愁?

    又是谁说过的杯酒释千嫌?

    全都是自欺欺人的谎言罢了。

第二十章 柯醉转世

    柯醉投生在京城南面一个普通的农户家,老农家中的两亩薄田都种了高粱,每日全靠那高粱酿成的醇酒换钱生活。

    妇人怀孕时年龄已经将近四十,汉子老来得子高兴得几天没睡觉,后来直接将家搬进京城的一家私塾旁。

    柯醉出生的时间正是秋日,城外成片的高粱都已经成熟,汉子早早离家收割粮食,挺着大肚子的妇人留在家中穿针引线缝制新衣。

    到正午的时候清朗的天气突然挂起风,浓云如墨般压在小院上头,妇人放下手中针线慌里慌张地出去收晾晒在院子中的衣物。

    方抽出衣物,架在架子上的横杆被风吹倒,妇人挺着肚子往一旁躲,结果被凸起的石块绊倒,身体的重量全都压在肚子上,妇人疼得冷汗涔涔,偏偏手脚因浮肿动弹不得。

    情况艰险之时院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一位身着浅紫色留仙裙的年轻姑娘走了过来,妇人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扑腾着手往女子那边爬。

    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娃娃突然从女子面前闪出,三步两步便跳到妇人身旁,短胳膊一抬,压在院子的浓云仿佛骤然消失,璀璨的白光中妇人缓缓闭上了眼睛。

    扶柳将那妇人安放在软塌上又折回后,朝暮还保持着推门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盯着滚落在地的晾衣杆。听到脚步声,她怔怔地抬起头,表情中仍带着几分恍然若梦的感觉,“那妇人肚子中的便是柯醉?”

    “你若再不进去看看,我拼命保下的魂魄怕是要散了。”妇人年纪太大,方才摔了一跤后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朝暮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然后昂首阔步地走到房中为妇人接生。

    不知道是她经验不足,还是妇人身体状况太差,孩子生出后妇人大出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朝暮一手抱着柔软的婴孩,一手封住妇人身上的穴道,随着婴孩响亮的啼哭声,她额头的汗水越聚越多,最后直接成行地淌下来。

    妇人的目光已经开始涣散,但一只手始终坚定地捏着朝暮的衣角不肯松,朝暮弯腰将白嫩的孩童凑到妇人面前,女人狼狈的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目光触及到妇人浓重而压抑的情感,朝暮的内心触动,反手抓住妇人的手颤着声音道:“我可以救你,但你要答应我不能将此事泄露给任何一个人。”

    妇人猛地抬头看她,灰暗的眼珠中有光彩流动。

    另一侧的衣角被人扯住,扶柳等着眼睛不满地看着她,“来之前你答应过我,不能插手他的事情。”

    朝暮抿唇看着他,唇角缓缓勾起,“我不想让自己后悔。”

    转头将孩子塞进扶柳怀中,忽略掉妇人异样的眼光,朝暮后退一步抬起双臂,周身红光与紫光交叠,照亮了灰暗的房间。

    见到此情形妇人脸上有错愕一闪而过,但她竟没有露出一丝惶恐与害怕,始终睁着眼睛看着那明亮的光芒自朝暮掌心汇入她的身体。

    一股暖流打太阳穴缓缓流到心脏,流到失了控的部位,身体内流失的血液仿佛被那暖流凝固。渐渐地,筋骨中的疲惫感消失,流淌的血液仿佛回归于体内,整个人仿佛被人打通了经脉,轻松舒适的感觉涌向脑海。

    直到瞥见妇人已经转向红润的脸颊,朝暮才猛地收回法力,兀自喘了几口气,额头上不断渗出的汗滴终于有了停止的迹象。

    妇人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尖正对着朝暮,开开合合的嘴唇显示了她激动的内心。

    朝暮转头捞起桌上上的茶壶倒了杯清茶,仰头灌进口中时才发觉茶壶里装的全是高粱酒。又弯腰倒了杯酒,她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攥着杯子,表情有些清冷,“今日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言罢,仰头喝掉杯中烈酒转身便要离开。

    一只脚已经踏上门槛,朝暮似乎想起来什么又转过头对妇人道:“好歹我也救了你一命,提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妇人张了张口,还是说不出话,最后干脆着急地点了点头。

    朝暮笑:“我想给那个孩子取个名字,就叫柯醉好了。还有,对那个孩子好点,他若是喜欢什么不该喜欢的东西,你们也不要阻拦。”

    刚将安睡的孩子放进隔壁卧室,扶柳一转身就听到着有些霸气的要求,圆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你这是仗势欺人。”

    朝暮白了他一眼,“我就是仗势欺人了,如何?”

    不得不说朝暮的要求还挺有预见性的,柯醉的父亲年轻时读过几年书,可倒头来都没有考个一星半点的功名,于是便将希望全都放在了柯醉身上。

    隔壁私塾念书的孩子大都有十来岁,个子高的已经能对夫子扬眉瞪眼,个子矮的也能爬上板凳凑热闹,唯独六岁的柯醉坐在单独的矮桌矮凳上发愣。

    朝暮曾偷偷站在私塾外面的窗口看过他,小小的男娃跟凡间普通的孩子没甚区别,唯独一双眼睛长得甚是好看,每次看见都会让她想起柯醉含笑的桃花眼。

    那日夫子仍站在捧着本发黄的册子摇头晃脑地念,念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时柯醉恰好转头去看窗外亮晶晶的日光,目光交错正对上朝暮含笑的眼睛。

    不知是不是错觉,男娃娃白嫩的脸蛋涨得通红,急急忙忙偏过头去翻书。

    朝暮被他的小动作逗笑,倚着窗外那颗梧桐树笑得眉眼弯弯。

    下学的时候那些半大的孩子一拥而散,只留下柯醉慢吞吞地坐在位置上收拾桌子,穿着破旧长衫的夫子走到男孩面前翻开了摆放在桌面山的书籍,黑色的字体旁端端正正地画了只伸腿的王八。

    夫子气得胡子翘起,伸着指头一声接一声地批评,男娃一声不吭地坐在位置上看着唾沫横飞的夫子,童稚的脸上带着几分不该有的冷漠与麻木。

    等夫子絮絮叨叨骂完,他抬起眼皮抹掉喷在脸上的唾沫星子,一言不发地继续收拾书包。

    出去的时候外面已经很安静了,远处的树丛中传来几声啾啾的鸟鸣声,他提着书包低头往外走,双脚迈过门槛时忽然抬起了头。

    学堂外偷看他们读书的女子坐在青石台阶上仰头看他,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

    他眯起了眼睛,古板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表情。

    那女子却突然直起身子,宽大的裙摆在暖色调的夕阳下轻轻晃动,一只手洁白如玉的手措不及防地碰上了他的脸颊。

    他皱了皱眉头,忍不住想要往后退却被女子霸道地揽住肩膀。

    那只手带着凉意的手掌从他的鼻尖落在脸颊,修长的指头捏了捏他清秀的脸蛋,扯得他又忍不住蹙起眉头。

    女子发出好听的叹息声:“小小年纪怎么长坏了呢?”

    他诧异地抬起头,正好可以看见女子苦着脸自言自语的模样。

    “扶柳那小子不会是骗我的吧,这性子都快成了个小老头了,哪里有柯醉的影子?”

    他终于从她手中逃脱,小小的身子爬上高她一层的台阶,疑惑地问道:“你认识我?”

    女子眼巴巴地瞧着他的脸又不安分地伸出了手,不过这回在触到脸颊之前失落地垂了下去,“算了,算了,不打扰你好好念书,姐姐走了。”

    他垂下眼睑,盯着那莹白发亮的指甲闷闷道:“我不喜欢念书。”

    女子挑起眉毛饶有兴致地望着他,“你就是因为这件事不开心的?”

    他点头,父亲每日都在耳边念叨只有念书考取功名才能光宗耀祖,可他是在对光宗耀祖提不起兴趣,更对那满册大道理厌恶至极。

    “这还不简单?”女子脸上露出狡黠的笑意,“回去告诉你母亲,你昨夜做了一个梦,梦里一个穿着紫衣服的仙女让你去……”

    女子摸了摸下巴问他:“你喜欢做什么?”

    他飞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怯怯的表情,半晌才道:“酿酒。”

    女子脸上的笑容更浓了,眼中还带着几分他看不懂的神采,“你这小子有出息,回去就告诉你母亲那位神仙姐姐让你长大了以后酿酒去。”

    他眨眨眼睛,一脸犹疑。

    女子心情极好地拧了他一把道:“就按照我的话说,保证你心想事成。”

    他头一次酿酒是在四岁的时候,小小的人还没有酒罐子高却能酿出最醇正的高粱酒,当时父亲喝着他酿的酒忍不住将他抱在怀里亲,后来他就喜欢上了酿酒,而且酿酒的技术越来越熟练,大有超过父亲的势头。

    直到后来闲谈时父亲问起他今后的志向,他脱口而出酿酒,往日脸上摆满笑容的男人当着他的面怒气冲冲地摔了许多酒坛,并在第二日就将他送进了私塾。

    想要酿酒有错吗?即使他读了许多本书,懂了很多大道理还是找不出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

    面前的女子是唯一一个听到了他的志向却没有露出鄙夷脸色的人,甚至在听到“酿酒”二字时那张明媚的脸展现出令人移不开眼睛的光芒。

    他抬起头正对着万丈夕阳,那光芒就像是升腾而起的阳光,瞬间驱散了他心头的阴霾。

    “我到哪里可以找到你?”他对着女子将要远离的背影开了口。

    女子回头,唇畔的笑容灿烂又温暖,“等你能酿出全天下最好喝的桃花酒,就到京城最大的酒馆中找我。”

第二十一章 幸灾乐祸

    自打那日在城南救了难产的妇人,朝暮便买了处宅子住在了城南。

    那是座挺荒僻的小院子,院前院后都被原来的主人种上时令蔬菜,沿着红红绿绿的蔬菜地往前走便可以看到另一处小院子,院里住着一对老夫妻以及他们年长未娶的儿子。

    一开始朝暮并未看到那位老实憨厚的男人,买房的时候只看重了那对热情的邻居,后来才晓得那对夫妻是将她当做儿媳妇来看。

    抛开老夫妻刻意的撮合不说,朝暮的日子过得还是相当惬意的,唯一不足的是没有人为她买酒喝了。

    扶柳年纪虽小,做派却跟个老头子一样,每逢她打着哈欠懒洋洋地望天的时候,那人就会一本正经地出现在她面前,毫不讲情面地泼冷水:“别想着喝酒了,我是不会出去给你买的。”

    顿了下,又面无表情地补充道:“也别想着让大牛哥给你捎带,我已经告诉他你身体不好不能饮酒。”

    朝暮无声望天,沉默良久终于忍不住掐着他的脸道:“你这人心眼怎么如此黑?”

    或许觉得总被人掐脸影响自己光辉的形象,扶柳特意让隔壁大牛从集市上捎回来一套烹茶工具,然后摆在朝暮面前,让人闲着没事烹茶喝。

    朝暮抱着小巧的紫砂壶欲哭无泪,其实她也知道扶柳只是单纯地为她的身体着想,可让一个自由惯了的人守着茶壶烹茶实在有点困难。

    自打从北荒归来,她每日都会重复做那些噩梦,埋藏在胸腔的那颗心脏就会疼得厉害,像是凡世里最残酷的凌迟刑法,那执刑的刽子手握着钝刀一片一片地割她身上的肉。

    除了疼,还是疼,一开始她受不住,每次都在极度恐惧中尖叫着醒来,后来似乎是麻木了,盯着满头大汗睁开眼睛呆滞地望着深邃的夜色。

    许是被她日渐麻木的情绪感染,小小年纪的扶柳变得越来越老成,不许她伤春悲秋,不许她过度饮酒,甚至连睡觉都要看着她闭上眼睛。

    有时候她会突然生出一种扶柳才是转了世的柯醉的错觉,可是她心中很清楚,扶柳不是柯醉,真正的柯醉不会回来了。

    即使再没有在柯醉投生的那户人家面前露过脸,她还是时常躲在暗处偷看那个小小的人。比如那位夫人果然为他取了柯醉的名字,比如他何时长出了一颗乳牙,比如他何时学会了走路,比如他何时学会了说话……

    有时候坐在窗前望着那张秀气的小脸,她会觉得自己很悲哀,就像是一只离了队的大雁固执地沿着自己心中的路线飞行,即使猜出来是错的,还要头也不回地走下去。

    第一次出现在柯醉面前是在他六岁的时候,那日他穿了件短短的青布袍子,面前摆着个灰扑扑的破旧书包,学堂里教书先生在抑扬顿挫地念书,他却心不在焉地四处张望。

    然后他们的眼神就在春日的空气中不期而遇,这是第一次她觉得男孩与柯醉很像,他们有着一样漂亮的桃花眼,每当脸上有情绪波动时,那双眼睛尾稍就会微微上挑,像是变成一个一个小钩子,轻易地就将人的情绪钩进他的眼底。

    她就坐在学堂前的台阶上等他下学,窗前新生的梧桐树叶被风吹得呼呼作响,夫子斥责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耳朵。她托着下巴呆呆地想着柯醉的模样,总是面带春风的人物被夫子单独留下来耳提面命,光想着就觉得滑稽。

    可是后来望着他单薄又落寞的背影,她还是心软了,所以为少年出了个馊主意,同时又带着私心特意提出了桃花酒。

    离开私塾后她心里装的全是桃花酒的滋味,一路走一路痴想,最后干脆跑到京城酒馆了买了坛酒。

    脚步声响起时朝暮正抱着那坛味道寡淡的高粱酒往嘴里倒,本以为是出去玩耍的扶柳归来,她慌里慌张地将酒坛往桌子后面藏,结果回头一看竟看到勐泽略带疑惑的侧脸。

    前一刻还慌乱的情绪登时冷静下来,慵懒的眼神也被刻意的疏离取代,朝暮从凳子上站起来,被酒水泡得格外红润的唇瓣沾染上了金色的阳光,落在眼中让人忍不住晃神。

    “你来做什么?”

    充满防备的语气,朝暮此时就像一只被人惊扰的猫,弓着身子做出反扑的姿势。

    勐泽眉毛一扬,眼睛漫不经心地从朝暮身上扫过,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伸出来,露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白色瓷瓶。

    “特意从王母那讨的酒水,要么?”

    说话时他唇角微扬,眼中似有微风拂过,配着那喑哑的声音颇具有蛊惑的意味。

    朝暮不说话,摆足了架势将面前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末了,目光停在浮着层白光的瓷瓶上,轻笑道:“我这小院子还真是个风水宝地,竟能引得勐泽仙君巴巴地跑过来喝酒。”

    勐泽斜睨了她一眼,径直走到破旧的木桌前坐下,瓷瓶往桌上一搁,手指闲闲地往桌上敲了敲,他方抬眼去看朝暮,“喝么?”

    “仙君有所不知,在下近几日身体抱恙,饮不得酒水。”

    不知是不是先前喝得酒太多,被扶柳看管的这段时日,她竟习惯了每日种花泡茶的日子,虽寡淡了点,到底是件挺风雅的事情。

    所以此时对着勐泽颇具诱惑的神情,她心中非但毫无波澜,还有兴致同人打起嘴仗来:“还有啊,我记得离开惊尘殿前我曾让那个莽莽撞撞的小丫头给你带过话,仙君可还记得?”

    勐泽抬起眼皮看她,眼中情绪像是隔了层云雾教人分辨不清,“你愿不愿意见我是你的事,我来不来找你是我的事,这两件事毫不相干。”

    理直气壮的语气,说话时他还能慢悠悠地捞起桌上杯盏给自己倒了杯酒。

    朝暮气结,这时才想起来那个传说中不食人间烟火的战神一直都是如此无赖,并且无赖的理直气壮,教人挑不出毛病来。

    自顾自地饮了一杯酒,他又抬起头轻飘飘道:“真不喝吗?王母亲自酿的酒可比你方才喝得好上千万倍。”

    朝暮的目光落在桌子后面的那坛酒上,许是方才动作太过慌乱,酒坛倾覆,未饮完的清酒洋洋洒洒留了一地,有狭长的草叶沾了酒水被夕阳照得光影迷离。

    她似乎永远都比不过勐泽,绝情比不上,心计比不上,就连斗嘴都比不上。

    心底涌起一阵无力感,她失魂落魄地垂下眼睑,扯了下嘴角,“好喝仙君喝了便是,若是仙君连这房子都看中了我便将房子也一并送给你。”

    勐泽风轻云淡的表情终于有所波动,他目光深沉地看着面前心灰意冷的人,握着杯子的手青筋尽显,“你非要如此吗?”

    朝暮笑,一面笑一面折身离去,走到院门时被凸起的门槛绊得一个踉跄,打小路窜出来的扶柳手疾地将人扶住。

    小小的人儿抱着她的胳膊,仰头闻到酒味时脸皱成一团,“你又偷偷喝酒了,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肯听?”

    朝暮吸了吸鼻子,努力平复下极其糟糕的心情,小声道:“就喝了一点,下回再也不喝了。”

    扶柳白了她一眼,晃着手里杂七杂八的吃食就往院子里走,抬头见到呆立在小院正中心的勐泽时,他只微微楞了一下,然后嘴角勾起一抹单纯无辜的笑容。

    “勐泽仙君是来给我们送喜帖的吗?可惜我们在凡间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怕是不能到天宫参加你和倾瑶公主的婚礼了。”

    清脆如鸟鸣的声音让院子里另外两个人同时愣住,朝暮的手掌狠狠地掐进已经开始腐朽的木门上,紧抿着嘴唇盯着笑容可掬的扶柳。

    被提问的勐泽也是不言不发地抿着嘴唇,目光却越过站在身前的扶柳笔直地望着朝暮,眼中化不开的情绪如浓雾将人包围,教陷在其中的人感觉到了窒息,感觉到了害怕。

    沉寂良久,男人终于沉沉地开口:“我已经和倾瑶解除婚约了。”

    那话是看着朝暮说的,说话时声音又低又沉,仿佛微风打在沙粒上颇有质感的声响。

    朝暮猛地抬眼看他,目光相撞时又迅速收回,“哦,这真是件遗憾的事情。”

    她在笑,脸上的嘲讽毫不掩饰,“所有人都说凰族公主和九重天上的战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们若是不在一起,可伤了多少人的心。”

    这话可真毒!

    扶柳转身冲着朝暮挤了挤眼睛,一脸的幸灾乐祸。

    “可我瞧着你却是挺快活的。”勐泽也不恼,看着她的眼神反而多了几分兴味。

    朝暮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抬着大步从他身边经过,“仙君似乎忘了,我与倾瑶还有些账没有算清,既然你与她没了婚约,我再找她清算不为过吧?”

    勐泽拉住了她的衣袖,好看的眉毛不经意间皱起,“我记得我说过这件事由我替她担了……”

    “你说?”朝暮不紧不慢地从他手中扯出衣袖,轻笑道:“我凭什么要听你的?那日是我气昏了头,你说什么我都认,现在啊……我脑子清醒了,是谁动了柯醉我便找谁算账,天皇老子都不能拦我。”

第二十二章 回到天宫

    “朝暮!”勐泽加重了语气,眉头皱得更紧,“倾瑶如今身在凤鸣宫,你是想闯到凤鸣宫为柯醉讨个说法吗?”

    “有何不可?”

    落下轻飘飘的四个字,朝暮折身欲走,结果又被勐泽拉住了胳膊,“在你眼中人命就如此儿戏吗?”

    朝暮偏头看他,面上似笑非笑,“仙君实在怪我言而无信吗?”

    她动了动胳膊,连续拉扯了好几下才从勐泽的禁锢中逃脱,“这样好了……”她抬手戳着自己的心口,笑道:“你也刺我一剑,随便哪里都好,刺完仙君便可以回天君做你的高冷神仙,再也不要管我这个游散小仙的事情了。”

    勐泽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低垂的眉眼从她的失控的表情落到直往心窝戳的手指,“你真的不懂我的心意吗?”

    他抬手握住了她那只来回晃动的小手,宽厚的手掌紧紧包裹住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可奈何,“不让你去找她是怕你受伤,凤鸣山守卫森严,你若是贸然进去,怕是凶多吉少。”

    他的手掌很热,手心还有一层薄薄的汗,专属于男人的热度与潮湿让她心底生出更强烈的逆反心理,她拉直了手臂往后扯,结果面前的男人突然上前一步将她抱在怀里。

    鼻端是浅淡的荷叶香与浓郁的酒香,朝暮的耳朵紧贴着他宽阔的胸膛,声音传入耳朵时是不同于寻常的诱惑。

    “柯醉已经有了新的开始,你不能放下过去吗?四海八荒,风雨晴暖……所有的地点任你挑……”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朝暮的心情渐渐归于平静,她并不挣扎,只仰头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下巴,轻声道:“仙君难道不懂我的意思吗?四海八荒,风雨晴暖……只要没有仙君出现,我便可以随遇而安。”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环在后背的胳膊一僵,同时耳边紊乱的心跳声也有片刻的凝滞。

    勐泽往后退了一步,揽着她的手臂却不肯放下,“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从前的朝暮温和随性,并不像现在这样浑身长着刺……

    朝暮后退一步,双手落在搁在自己腰线的那双手上,伸开手指一根一根地拨下,她的动作很慢,目光平静地落在勐泽脸上,嘴唇抿成一条线。

    终于、离开他的怀抱,朝暮长舒一口气,嘴角勾起一抹寡淡的笑意,“人都是会变的,这样浅显的道理还用我告诉仙君吗?”

    朝暮走得干脆利落,关门前还睨了正在往嘴里塞东西的扶柳一眼,“扶柳,送客。”

    勐泽悬在身侧的手还维持着被她拨落的姿势,听到“送客”二字时,已经僵硬的手指动了动,他偏头瞧了一眼从椅子上跳起来的男娃轻轻笑了。

    来前辕禄同他讲了一句话:“若是她肯对你生气,说明她的心里还是有你的。”

    还好,她没有直接将他赶到门外。

    还好,她还肯对着自己发脾气。

    不等扶柳开口,勐泽偏头深深地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然后折身向对面走去。

    他这个人一向耐心极好,朝暮不愿意接受他,那他便耗到她肯接受为止。

    第二日大牛照常提着篮子过来送新鲜蔬菜,临行前忍不住拉着扶柳说起家里突然到来的男人,朝暮本坐在火炉旁扇风,闻言向大牛递了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第一次被朝暮用这种眼神看,大牛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们要是想见他可以去我家的,到时候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朝暮放下蒲扇,抬手理了下衣袖道:“不必了,明日你也不用送东西过来,我和扶柳今日便要离开京城。”

    “要走了?”大牛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珠,拍着脑袋将屋子看了一遍所有的东西都如常摆放,完全没有收拾过的迹象。

    朝暮猜出他的疑问,站起身来轻声道:“房子里的所有东西都留给你们吧,权当报答这段时间的照顾之情。”

    大牛眼巴巴地望着面前的女子,见女子一直冷着脸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又偏头看着围在火炉旁添水的扶柳。

    注意到他仿佛丢了媳妇的目光,扶柳一把扔下水瓢耸了耸肩膀道:“我们早晚都是要离开的,大牛哥你别伤心。”

    大个男人一听表情似乎更加沮丧了,合着人家从来没有考虑过嫁给自己当媳妇,亏得家里老爹老娘整日在一旁瞎撮合。

    朝暮离开的动作很迅速,大牛走后便直接浇灭了火炉,提着扶柳的衣领上了云头。

    经过熙熙攘攘的京城时,朝暮又忍不住折回去看了眼小小年纪的柯醉。

    许是朝暮的话起了作用,柯醉的父母没有再逼着他去学堂念书,闲来无事的孩童背着个背篓跑到山上采桃花。

    细长的竹竿往桃花间一磕,成片的粉色花瓣纷纷扬扬洒落,柯醉的短胳膊短腿几乎全都埋没在艳丽的红霞之中。

    朝暮到时只远远地看见一个灰色的大背篓和半截白色的小臂,白色的手臂在簌簌花瓣中挥舞,不多时那背篓也被粉霞掩盖,只剩下一段黑色的背绳悬在外侧。

    直到背篓再装不下东西,柯醉才停下手中动作,瘫坐在软软的花瓣中仰头擦汗,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眼皮尚有晶莹的汗滴滑落,他整张脸都沐浴在极盛的阳光下,衬着周围灿若烟霞的桃花,朝暮突然有种活在梦里的感觉。

    她靠着一株高大的桃树露出欣慰的笑容,即使知道那个人不再是她所认识的柯醉,即使从前欢快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今生还能见到这般场景已经让她心满意足了。

    毕竟那个人有着柯醉的魂魄;

    毕竟那个人生了一双和柯醉完全相同的桃花眼。

    朝暮在桃花树下站了许久,直到看着那个举着竹竿敲花的少年背着竹篓摇摇晃晃里下了山,她才怅然若失地收回目光,抬头的时候恰好有一片花瓣落在眼睫前。

    眼睫微动,花瓣沿着鼻尖滑落,她抬手接住了那片花瓣,眉眼晃动落在一旁的扶柳身上,“我们去九重天吧。”

    若是勐泽非要纠缠下去,她躲到任何地方都没甚作用,倒不如大大方方地住进九重天。一来可以让勐泽不要脸的脾性有所收敛,二来可以时刻关注到柯醉的情况,只是住到哪就成了问题。

    原本她在后山住了许多时日,对玉竹玉玲两个小仙娥也颇为熟悉,可是只要想到王母那张年轻娇俏的脸,安放在胸腔的心脏就开始隐隐作痛,朝暮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眼神中透露着无奈。

    她真的越来越觉得那颗心不属于自己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她还有大仇未能得报,她还想看着柯醉的转世顺利成长……细细想来,她还真的有许多未了的心愿,所有活下去就显得十分必要。

    既然后山去不得,她便到别的地方凑合着过下去吧。

    实际上她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进南天门的时候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紫依恰好风风火火地往凡间跑,而辕禄黑着脸紧跟其后。

    瞧见朝暮牵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往天宫走,紫依登时就停下步子,乐呵呵地凑到二人面前掐了掐扶柳的脸蛋。

    往日一碰就炸毛的扶柳非但没有躲过,反而冲着紫依龇牙咧嘴地笑,笑罢张开小嘴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道:“漂亮姐姐有地放住吗,我想在天宫多玩几天。”

    让朝暮愁眉苦脸的问题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解决了,性格豪爽的紫依当即牵着扶柳的小手打道回府,一面走一面温声细语地逗孩子开心。

    站在一旁的辕禄盯着两人交握的手,脸上结了一层冰碴子。

    扶柳感应到他几乎能杀人的眼神,扭头冲着人笑得人畜无害。

    于是辕禄脸色更沉,但碍于紫依近日来愈发火爆的脾气连句话都不敢说,只抿着唇亦步亦趋地跟在三个人身后,方走到百亩花田前的小径,那头言笑晏晏的紫依扭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还跟着我做什么?老娘今日不去凡间快活了,你看不到吗?”

    咋咋呼呼的话语,同她娇小玲珑的外形完全不相符。

    走在前头的朝暮讶异地瞧了眼一脸凶相的紫依,又偏头瞧了眼沉默不语的辕禄,本以为以辕禄那般圆滑的性子,总该回两句话,结果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辕禄还真的停下脚步,不敢再往前走了。

    紫依犹不解气地瞪了辕禄一眼,转头后又是笑意盈盈地牵着扶柳的小手,连语气都温柔了许多,“姐姐没吓到你吗?”

    扶柳扬起脸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咧嘴笑得灿烂,“姐姐方才好威风,扶柳喜欢。”

    这回连朝暮都忍不住抽抽嘴角,赏他一个大白眼,偏紫依就喜欢他这虚与委蛇的劲头,捏着人白嫩的小脸笑个不停。

    一直走到花田中心的神庙内,两个人的打闹声还是不绝于耳,朝暮自个儿搬了个凳子坐在房前的木栅栏旁,手里握着个热腾腾的杯盏半眯着眼睛赏花。

    不知是不是花期已逝,园中的花草生得并不像从前那般繁盛,各色花朵开得七零八落不说,连花叶都恹恹地垂在日光下,有些边缘甚至泛起了惨淡的黄色。

第二十三章 阴差阳错

    辕禄还没有离开,独自一人沿着狭长的花径往里走,宽大的衣袍行走间带起一阵微风,小径两旁的花朵轻轻晃动,连带着金黄的日光明明暗暗,闪得人眼几乎辨不清颜色。

    不多时男人已经走到她面前,朝暮仰头喝掉最后一口茶,仰头看着他,往日总是似笑非笑的脸上添了许多刻板,有点像……有点像凡世里那个不通人情的祁泠煜。

    她懒懒地坐直了身体,将手中杯盏安放在栅栏上,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辕禄,“怎么,不怕她发火了?”

    辕禄抬眼斜睨了她一眼,面皮上又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怎么,勐泽跑到凡世找你了?”

    “提起这事,我倒想起来咱们两个还有些旧账未曾清算。”回头瞟了一眼正在打闹的两个人,朝暮从椅子上坐了起来,“走吧,找个清静的地方,我们好好算一下账。”

    两个人刚坐下,不等朝暮阴阳怪气地发问,辕禄就沉着嗓子回应了她心中的疑惑,“两万年前的那场仙魔大战我亲自上过战场,对于天君与那魔女的事情也算略有耳闻;三千年前的遥水河一战也是由我收拾的残局,那怨灵被重新封印言语中透漏了一些关于你身世的情况,而且后来你也的确经柯醉之手死而复生。”

    “所以后来你要将绛灵交给勐泽,我并没有从中阻拦,并且在完成你的嘱托后去扶柳岛找了柯醉。”辕禄的声音停了一下,深沉的目光从朝暮阴晴不定的脸上掠过,“我没想到他会因为你丢掉性命,若是料想到这样的结果,我是万万不会插手你们的事情。”

    朝暮低头盯着掌心冒出的细小汗珠,紧抿着唇瓣不肯说话,心底的苦涩却如同夏季突如其来的暴雨倾盆而下。

    这到底算什么呢?

    有人知道她舍去自己的性命救别人却不阻拦,还自以为是地替她选择了之后的道路;有人接受了她用性命换来的东西,转头却锲而不舍地与她纠缠;有人始乱终弃伤了两个女子,最后的痛苦却落到她头上。

    倒霉二字,大概已经不足以描述她连日来的遭遇了。

    辕禄起身为她倒了杯热茶,说话时声音有些发干,“这件事的确是我对不起你,若是你有什么想让我做的,尽管吩咐便是。”

    朝暮低眉望着杯盏上氤氲的白色雾气,声音同样低得厉害,“你能让勐泽不要再来找我吗?过去的事情既然已经尘埃落定,再追究也是无济于事,我现在只想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别的事再也不想掺和。”

    “你与勐泽的事……”辕禄轻轻叹了口气,沉吟道:“早在你们二人同回天宫时我便提醒过他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可是他那个人一向自负听不得别人的劝告,所以现在落得如此下场也是活该,可是……”

    辕禄突然抬起头看她,眼中情绪晦暗不明,“可是今日你口中所出是真心话吗?你对勐泽的心思,他看不出来,我却知道一清二楚,包括你们在凡世的恩恩怨怨。”

    “如今他已经和倾瑶解除了婚约,你心中若是还存着念想,大可以无所顾忌地和他在一起,人活一世,能遇到一段投意合的感情实在太难了。”

    朝暮一直漫不经心地晃着茶杯上漂浮的几个碎末子,等面前人苦口婆心地说完,她象征性地低头饮了口茶,温柔无害地问道:“依仙君的意思,紫依仙子这次归来就该同你喜结连理,相守一生了?”

    冷不丁地被人戳中了伤心事,辕禄的动作一滞,看向朝暮的眼神也不是那么友好了。

    的确,面前的小女人本来就是极其精明的人物,就算一时犯了傻,还是改变不了狡猾的本质,所以他辕禄在这里瞎操什么心?

    见辕禄偏头沉默不语,朝暮唇畔露出一丝笑意,慢悠悠地抬手斟了杯茶递到他面前,轻声道:“所以说感情的事没人能理得清,仙君本就自顾不暇了,哪来如此多功夫去管别人家后院起没起火?”

    辕禄负气地瞪了她一眼,抓起杯子喝茶的时候又被烫得眉头直皱,“我以后不管你们的事便是了,不过你可要管好那个小不点,别让他仗着自己生了娃娃脸就肆无忌惮地占紫依便宜。”

    朝暮刚喝下的茶呛在喉咙里噎得半天没喘过气,等气息喘匀了再抬头看,辕禄的脸已经黑的跟锅底一样。

    “你也知道他是个小娃娃啊……堂堂上仙跟一个还没张开的孩子置气,传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辕禄瘫坐在椅子上,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笑话便笑话了,若是再不看紧一点,她怕是要跟着别人跑了。”

    朝暮冲他挤了挤眼睛,问道:“前段时间住在九重天时我曾听人讲过你与紫依的事情,若是传言不假,从前应该是……紫依喜欢你多一点?”

    辕禄偏头看着她,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轻挑的眼梢带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瞅得人心里一阵发毛,“九重天山关于我的传言很多?”

    “不多,不多……”朝暮连连摆手,“也就是那么一星半点的桃色传言。”

    辕禄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语气凉凉道:“我与紫依落得如此局面与你们这些乱嚼舌根的人脱不了干系,当年她若不是听信了那些有的没的留言,也不会一个人跑到凡世胡闹。”

    朝暮眨了眨眼睛,心中了然,“所以那时候你就爱上了紫依,但还未表明心迹便遇到了后面的变故?”

    辕禄低着头不说话,一根手指落在溅出的水滴上,饱满的指甲被日光照得一片莹白。

    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沉情绪,朝暮夸张地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辕禄的肩膀道:“你应该往好的方向看,现在紫依不是好好在天宫呆着吗?只要功夫深,还怕追不回美人?”

    “你知道吗?”辕禄的声音有些干,“紫依百世情劫的最后一劫该是与我一同渡过,若是那场劫难安稳渡过,我们二人便能修成正果了。”

第二十四章 讨回公道

    “所以……”朝暮望着他怅然若失的表情,喉咙里干得厉害,所有安慰的话涌到喉咙却挑不出最合适的那一句,最后只剩下沉默,气氛压抑到手心不停地冒汗。

    倒是辕禄先自嘲地笑了,“说来说去还是我们没有那个缘分,不过这样也好,毕竟她少受了很多罪……”

    命运戏人,这句话真是一点都不假。

    朝暮迎着日光眯起了双眼,胸腔里跳动的心脏空荡荡的,仿佛被人完全掏空。

    茫然地回到花神庙的时候紫依正提着工具栽花,扶柳则拿着个花洒乐呵呵地浇花,一大一小的笑声穿过空旷的花田传入耳畔,令她陡然生出一种错觉一种所有的背上全都消失的错觉。

    朝暮逆着阳光站在花田尽头望着身着绿罗裙的姑娘, 视线随着她灵动的身影不断跳跃,脑袋纷纷杂杂地闪现过偷盗命簿时匆匆瞥过的内容。

    说起来紫依的经历比她要“精彩”许多,可即使受到了如此大的打击,她现在不照样干净利落地抛下了红尘往事,活成了九重天最逍遥的女仙?

    看开了这一点,朝暮索性安心在花神庙住下。

    本以为紫依要照看百花定会忙得焦头烂额,结果除了第一天见到她牵着扶柳在花田中玩闹,后来就在没看到百花仙子往花田里跑过一次。

    朝暮问过她为什么,闲敲棋子的女子笑得开怀,“从前种花不过是喜欢花朵盛开的模样,现在不喜欢了,索性就不种了。”

    因这洒脱利落的劲头,朝暮时愈发喜欢和紫依待在一起。每回两个人凑在一起喝酒的时候,扶柳都会搬个板凳坐在一旁对着朝暮翻白眼,而辕禄则黑着脸紧盯着紫依手中越来越轻的酒壶,那紧张兮兮的模样像是随时都要冲上来将酒壶夺走。

    日子过得似乎越来越舒坦,美中不足的是她每夜还会做梦,许是已经习惯了梦里惊悸的感觉,午夜梦回时她已经能够安静地醒来擦干额头上的汗滴,只是漫漫长夜依旧难以濡湿。

    有时候躺在榻上盯着小窗外明晃晃的月光,她会想到以后以后自己大概可以做到午夜梦回时坦然擦掉额头上的汗滴再安然入睡,又或许、连汗水都可以完全省略掉。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她迷迷糊糊地想。

    她一面习惯着拥有噩梦的生活,一面强迫自己改掉思念勐泽的习惯,就在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样平淡如水的生活,那位让她避之不及的人来了。

    不是勐泽,而是本该待在凤鸣宫的倾瑶。

    紫依远远地瞥见了白衣飘飘的倾瑶以及她身后浩浩荡荡的一众宫娥,偏头向朝暮递了个幸灾乐祸的表情,然后伸着懒腰钻进屋子睡觉去了,临走时还不忘提走托着下巴看热闹的扶柳。

    朝暮斜睨了来人一眼,然后低头轻轻嘶了口气,再抬头的时候倾瑶已经走到花田尽头,两个人隔着大约三步的距离。

    不过是数月未见,那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清减不少,不过眉眼间的戾气倒是增长许多。

    犀利的目光将朝暮来来回回打量了两遍,最后落在朝暮半眯的眼睛上,倾瑶的唇畔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这段时间你过得还挺快活……亏得柯醉那个傻男人为你拼死拼活,到最后不还是落得这个下场?”

    “你还敢在我面前提柯醉?”朝暮笑,一手撑着桌子从圆凳上站了起来,身高的优势下她的气势陡然压过倾瑶咄咄逼人的架势,“我这辈子见过许多厚颜无耻的人,但像你这样恩将仇报、狼心狗肺的还是头一次见!”

    “你以为将这件推给勐泽便可以全身而退了吗?”朝暮向前走了一步,眼中几乎能喷出火来,“我朝暮的世界里从没有替妻还债的道理,是谁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就该是谁接受惩罚!”

    有紫光自她指尖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芒随着她逐渐激动的情绪演变成星火燎原的趋势。

    倾瑶望着她眼睛,一双深沉的眼睛没有任何感情,却叫她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惧,狼狈地向后退了一步,有胆大的仙娥伸手扶住了她的身体。

    像是找到了倚靠,倾瑶咽了口口水,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但说起话来还是中气不足:“你以为动了我你就能全身而退吗?只要我再这天宫受一点委屈,明日父皇便会派兵打进仙界来,到时候别说你……九重天上所有的仙人都要遭难!”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朝暮仰头笑了,那笑声太过响亮,一道一道的音波向鞭子一样抽在人脸上,“替柯醉将这口恶气出了之后,我生或死都无足轻重了。至于九重天上其他仙人的生死,对不起,我朝暮向来自私,从不懂得顾忌什么天下大义。”

    “所以……你今日既然送上门来,我岂有放过之理?”

    说话时她手中的紫光已经直直地向倾瑶脑门劈去,倾瑶娇呵一声在气流极其额前乱发时纵身一跃跳到云层之间,朝暮冷笑一声紧随其后。

    跟在倾瑶身后的一十二名仙娥见状皆起身去追朝暮,一双双玉足刚刚离地便被朝暮突然的袭击打落,一时间痛呼声不绝于耳。

    倾瑶抬起双手,将嘴唇咬得发紫,“果然是个不入流的游散小仙,净会做些欺善怕恶的事情!”

    鼻孔中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朝暮低头瞥了一眼全都安分下来的小仙娥,然后折身冷酷地看向倾瑶,一句话都没说,只有凝聚在掌心的紫光越来越强盛,几乎染透了半边天。

    这种情况下倾瑶的质问与咒骂就像极了凡世戏台上的丑角,使出了浑身的架势,最后只落得观众嘲讽的笑容。

    “你说……我该让你怎么死呢?”朝暮的声音很轻,一面说一面抬步向前走,距离倾瑶数尺远的距离里她突然抬起手,掌心的紫光毫无预兆地劈向倾瑶的面门。

    空有架势的女子被她的一掌劈得踉跄一下,身子歪歪倒倒地摔落在云层之间,猩甜的液体自喉头涌出时,她才感觉到那种灭顶的绝望。

    打小的时候父皇便一直宠着她,想要什么东西只需要说一声第二日便有人送到寝殿来,她不喜欢的东西就算再重要父皇都不会逼她接触。万余年的人生里,她机会没遇到什么不如意的事,至少除了关于同勐泽的婚事便再没人忤逆过她的心思。

    被人这样咄咄相逼的情形,她此生第一次见到,而且面前的女子还是她做梦都想除去的女子。

    倾瑶抬起头,精致的眉眼间盛满了恨意,有些恨自己的不学无术、任性妄为,但更恨的是朝暮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狂放。

    朝暮迈出最后一步,走到了她面前,低头的时候正对上她不甘愤恨的眼睛,一根手指从她唇角粘腻的血液滑到华贵的丝绸不料上,一寸一寸地往下移,直到落在她心脏的位置。

    紧抿的唇瓣终于张开,朝暮的语气轻松随意:“你说我是先打散你的魂魄再取出绛灵,还是先取出绛灵再打散你的魂魄呢?”

    那语气,仿佛在同她商量今日该吃什么午饭一样随意。

    倾瑶挪动着身体想要往后退,结果被她一把抓住了胳膊,力气很大,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捏断,她吃痛地吸了口气心中的恐惧更甚,可是抬头对上双含笑的眼睛时连挣扎的动作都变得微弱,只剩下喉咙里挤出的干巴巴的声音:“你敢……你敢动我!”

    朝暮唇角的笑意更浓,甚至还心情极好地眨了眨眼睛,在倾瑶惊恐的眼神中抬起了手掌,极盛的紫光即将落在女子眉心时,金色的阳光下突然有一道白光闪过。

    再抬眼时面前的女子已经消失不见,勐泽将人抱在怀中站在不远处的云头上看着她,向来深邃的眼睛仿佛还带着风暴之后未曾平复的余波。

    反应过来的倾瑶贴在他的怀中哭得梨花带雨,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氛围里瞬间被凄惨的啜泣声代替,勐泽双手紧紧揽着她的腰线,目光却一瞬不瞬地望着朝暮。

    良久才听见他喑哑的声音:“朝暮,你非要如此吗?”

    非要如此鲁莽,非要如此任性,非要将我推到两难的境地……

    朝暮嗤笑一声,茫然地低下头望着掌心纵横交错的指纹,口中喃喃道:“不是解除婚约了吗?为何还要干涉我与她之间的事情?”

    勐泽皱眉,“朝暮,你是个聪慧的女子,应该知道今日若是真动了手,会给六界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我知道你心中有恨,可是为什么不能将仇恨放到一边,开始新的生活呢?”

    “呵~”朝暮仰起头呆呆地望着他笑,“所以错的人是我了?就因为她是凰族公主,就因为她有着尊贵的地位,所以我吃了亏也要自认倒霉?勐泽我不是你,做不到你的心怀天下,做不到你的大公无私!”

    “就算今日动不了她,明日、后日……总有一天我要让她为她曾经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凡世里同狐妖勾结让她坠入遥水河丢掉一条性命,扶柳岛上放火烧毁了柯醉的肉身,每一件都是需要她亲自讨回公道。

第二十五章 放手一搏

    勐泽到底还是带着倾瑶离开了,朝暮站在云头上看着两个相携离去,脸上没甚表情,垂在身侧的手却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紫依从花神庙里出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个酒坛,是辕禄特意拐来的高粱酒,一开酒封,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扶柳不情不愿地端着两个大瓷碗跟在紫依屁股后面,余光瞥到失魂落魄的朝暮时眼皮抬了抬,“喝酒吗?今日我不拦你了。”

    朝暮从云头上走下来,一言不发地搬了个板凳坐在花田的小径尽头,等紫依将酒碗送到她面前时,才听到她冷淡低哑的声音:“不喝了,就算是喝醉了该解决的事情还是一样都逃不掉。”

    紫依叹气,一屁股坐在了软软的青草地上,仰头对着明晃晃的日光喝酒,一面喝一面笑:“以前我也不喜欢喝酒,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像你一样搬个凳子坐在花田里发呆,坐够了就拿着东西修剪花木。”

    “那个时候辕禄不大喜欢我,所以我难过的时候很多,栽花种草的时间也很多,一来二去,别人都说百花仙子爱花成痴,就连我到凡世历劫都被那些信口胡诌的人说成寻找香料。”

    紫依笑,笑声中带着些无奈,“有时候人真的很奇怪,从前拼死拼活想要得到的东西,真的等到摆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反而不想要了。或许是经历了太多了事情,儿女私情在我眼里已经算不得什么了,开心了便要,不开心了扔掉便是。”

    朝暮偏头看她,眉毛蹙起,“可是你应该知道辕禄在等你,等了很多年。”

    看得出来紫依的确很少喝这么烈的酒,不过一碗下肚脸就涨得通红,暖洋洋的日光下双颊的绯红如清晨沾了露水的花瓣娇艳欲滴。

    “他愿意等是他的事,我想不想要是我的事,何必因为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自寻烦恼?”紫依眨了下眼睛,笑着看向朝暮,“我猜你是为了躲避勐泽才住进花神庙的吧?其实没必要的……他愿意做什么就让他做好了,你需要过好自己的生活。”

    “躲他?”朝暮眼中多了一抹嘲讽的意味,“你也看到了,他对那个娇滴滴的未婚妻子还深情的很呢,哪里还顾得上我这个外人?”

    紫依挑眉,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当真感觉不到他对你的心意?”

    朝暮收回目光,淡淡地看着花丛中含苞欲放的花蕾,双唇抿成一条线。

    勐泽特意跑到凡世找她时,她心中的确有过关于那方面的猜想,但还不等她完全想明白,那位正主便凶巴巴地杀了过来。

    未婚妻果然还是有未婚妻的气势,一掌便将勐泽打回了原形。

    见她迟迟不做回应,紫依歪歪斜斜地从草丛中坐起来拍拍她的肩膀,浓重的酒气顺着耳畔的弧度滑进鼻尖,“有些事情是躲不过的,你还是早点下了决断才好。”

    朝暮吸了吸鼻子,又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偏头去看的时候紫依已经抱着酒坛傻笑着离开。

    决断……有什么好下决断的?

    她眯着眼睛细细地想,从日头高悬想到日落西山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月亮出来的时候她特意抬头看了一眼,是一轮云盘般的圆月,皎白的月色像是一场来势汹汹的洪水,冲散了天际最后一抹火红的日光。

    身后传来踏踏的脚步声,步子又浅又缓,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可以放慢了节奏。

    朝暮扭头,眼睛里是白衣飘飘的勐泽,他薄唇微抿,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神色,西看来似乎掺杂着一些愧疚。

    无声无息地扬起嘴角,她对着他笑得十分灿烂,“怎么,不怕我偷偷过去杀了你的未婚妻。”

    勐泽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后大步流星地向朝暮走去。

    朝暮被他突然加快的速度吓得楞了一下,再睁眼的时候那人已经飞快地移到她面前。准确来说,应该是弯腰贴在她脸前,距离进到两人温热的呼吸都要喷洒在对方脸上。

    朝暮掀起嘴角,脸上的笑容愈发讽刺,“不怕……”

    最后一个字被压在喉咙里发不出来,因为面前的男人毫无预兆地覆住了她的唇瓣。

    一开始是单纯的唇瓣相贴,后来许是因为朝暮挣扎的动作惹恼了他,趁着女子恼怒地开口说话时,他霸道地咬到了她的舌尖。

    不轻不重的力道,尖尖的牙齿地上柔软的唇舌时又微微的痛意,朝暮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结果被他抬手捂住了眼睛,然后便是狂风骤雨般的肆虐。

    算起来,这应该是两个人第一次如此亲密的亲吻,但勐泽的动作却像是做过许多次的从容与熟练。

    月亮落入云层,黑夜瞬间黯淡,朝暮惶然无措地眨着眼睛,纤长的睫毛扫过他宽厚的掌心,细微的痒意惹得他口上的动作更加肆虐。

    像是一场追逐与逃避的游戏,此时的勐泽强势得让人有种无处可逃的窒息感。

    分开时朝暮的目光有些涣散,只是徒劳地坐在凳子上大口地喘着气,勐泽一手托着她几乎偏倒的身子,一手从眼睛滑到滚烫的脸颊。

    他依旧距离她很近,说话时滚烫的气流惹得她脸颊激起无数涟漪,“为什么非要把我推给别人?朝暮,我喜欢的人是你。”

    为什么非要把我推给别人?

    朝暮,我喜欢的人是你。

    朝暮仰头看他,眼睛睁得很大,目光中有震惊也有迷茫,鲜红的唇瓣不自觉地开开合合,喉咙里始终没有挤出一点声音。

    “我漫长的一生中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唯独对感情是一片迷茫……”温暖的指腹从她通红的脸颊滑到光亮的鼻尖,他的目光温柔而沉重,像是一片浩瀚的海洋,只消一眼便将人溺毙。

    “我知道自己从前做过很多错事,也不奢求你能够原谅,只希望你能给我、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朝暮眨了眨眼睛,强迫自己从他深情似海的言语中脱离,“你知道吗,世上存在一种人,他们自由、洒脱,没有强烈的喜好,生活大都是随遇而安。唯独有一点,他们对于厌恶的人和物看都不愿意看一眼。”

    “勐泽,我喜欢过你,明知道不能还像个傻子一样情不自禁地被吸引,可是后来我发现喜欢一个人太累了,而且……”你真的、真的太过伤人了。

    后半句话她还是没有说出来,微微侧身躲过勐泽深邃的瞳孔,她的语调愈发清冷:“后来我一个人跑到南海寻找聚魄珠,当时你与倾瑶婚期将近,只要想到你们花前月下、恩恩爱爱的场景,我所承受的痛苦便多上几倍。然后我就告诉自己,既然你的存在这么令人难过,那我就试着讨厌你好了。”

    沉静的目光从勐泽略显苍白的脸上扫过,朝暮的语气也不自觉地染上了悲伤,“后来你的表现的确没让我失望,真的是……让人不得不、讨厌。”

    “朝暮!”勐泽低低地唤了她一声,手指从鼻尖滑到她紧蹙的眉心,企图用这样的动作赶走她心底的悲伤,“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朝暮侧身躲过了他的抚摸,在人扯住衣袖之前站了起来,一步远的距离,她的表情冷漠又绝情,“不是你的错,全都是我的错,我错在明知道你有命定之人的情况下还情不自禁地爱上了你!”

    “勐泽,你放过吧,余生没有你,我或许可以活得更加轻松快活。”

    至少不会在看到你的脸时,想到流落凡间受苦受难的柯醉。

    勐泽沉着脸不说话,神情的目光还是一如既往地凝视着她,银白色的月光打在他英俊无双的侧脸。

    光洁的额头、高挺的鼻尖、红润的唇瓣、棱角分明的下巴……当这样一个英俊的男人用足以包容世界的温柔看着你时,心底所有的方向都将成为徒劳。

    朝暮紧握的双手止不住颤抖,在男人再次走上来之前,她飞快地折身逃离现场,快到眨眼睛月色里就只剩下一抹紫色的裙裾。

    勐泽颓然地望着那抹紫色,铺天盖地的悔意将他包围。

    是谁曾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从来不会后悔?从看到朝暮充满警惕的目光时,他就知道自己后悔了。

    他总以为自己可以控制很多事情,包括情感,可是他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爱情这种东西,你越是向全身而退,它就会让你陷得更深。

    本以为替倾瑶解决了柯醉的事情,他便可以从这恼人的三角关系中走脱,结果……朝暮不会接受这样的解决方式,倾瑶也不肯轻易撒手。他就像一只不会游泳的鱼,上岸时会被太阳烤焦,入水时会被海水溺毙。

    若不是今日朝暮的苦苦相逼,若不是今日倾瑶的得寸进尺,他怕是还要在这进退两难的局面待上许久。

    既然命中注定要辜负一个人,那他便早早做出选择好了,这一次他完全是放手一搏,抛却了万年来一直坚守在心底的天下大义,只为了换来她的笑靥如昔。

    清亮的月光落在一望无际的花田,他坐在她方才坐过的位置抬眼赏花,花影婆娑,他眼中眸光却明亮如星。

第二十六章 突生变故

    朝暮进屋的时候紫依正好趴在窗台前插花,听到脚步声紫依将手中花束一放,冲她挤挤眼睛,脸上全是狭促的笑意。

    无端的恼意涌上心头,朝暮横了她一眼,径直往寝殿里走。

    刚刚入住的时候紫依特意为她选了个有窗的卧室,一推开窗便是那片开得十分茂盛的合欢花。

    许是仙娥清晨过来收拾东西的时候顺手开了窗户,银白的月光透过重叠的枝叶落在窗前,朝暮靠在软榻边懒懒一看,第一眼就看到那抹白色的身影。

    明明那人背对着她站在月光下赏花,并且有一大半的身体都隐藏在婆娑树影间,她却好像能够透过重重阻碍看到他的眼睛,那双深沉到足以包容一切的眼睛。

    心烦意乱地关上窗户,朝暮一头扎进被窝蒙上了脑袋,黑暗里脑海中全是勐泽那个霸道又不失温柔的吻。温软潮湿的触感仿佛还在唇畔流连,一点一点地,似乎要烧掉她所有的理智。

    躺在软榻上辗转反侧了许久,她终于在精疲力竭后进入睡眠。

    这次她做了一个不一样的梦。

    梦里她横卧在桃花树下饮酒,无数粉色的花瓣从眼前落下,纷纷扰扰的颜色几乎连成一片绚烂的云,那云颜色越来越重,越来越重,最后直接变成了浓郁的红色。

    周围的温度陡然升高,像是有火苗在肌理间炸开,她热得扔掉酒坛去抹额头上的汗滴,再抬头的时候面前的花瓣已经变成了无边无际的火海。

    夺目的红色里出现一抹纯白的身影倾瑶拖着柯醉的肉身一步步向火海走去,那火苗像是一场声势浩大的瘟疫窜上柯醉青色的衣裳,从鞋底到衣摆再到衣袖,直到那张秀气的脸完全被火猫吞噬。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要向前冲,可是手脚像是被人牢牢缚住,挣扎、挣扎……除了大滴的汗水从额头滑落,她竟不能移动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柯醉完全消失在火海之中。

    “柯醉!”她终于发出一声喑哑的叫喊。

    听到她的声音,白衣女子回过头,对着她露出一个绝美的笑意,“你拥有的全都会被我毁掉,全都要毁掉!”

    张狂的声音自耳畔炸响,她痛苦地捂住眼睛,有泪水顺着指缝不断流淌。

    安放在胸膛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随着她啜泣的声音一下一下地钝痛,最后痛到她连哭都不敢哭,只能呆呆地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火海越来越旺盛,直到所有的东西都化成黑色的灰烬。

    一只温暖宽厚的手掌落在她潮湿的脸颊,略显粗粝的指腹细细摩挲着斑驳的泪痕,头顶发出一声轻叹,音调哀婉缠绵,听来全是疼惜。

    朝暮猛地睁开眼睛,目光直直地撞进勐泽的眼中,他的指腹还停留在她的脸颊,但温度已经被清凉的夜风吹得所剩无几。

    “勐泽……”哭过的缘故,此时她的声音多了几分柔弱,“知道我为什么不敢面对你吗?因为现在在你面前的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她偏头躲过勐泽手指,背对着窗口坐了起来,“活了两万余年,我到现在才知道自己这条命是白白捡来的,而真正该活下去的人却困在黑暗里接受永无止境的折磨。每夜一闭眼我就会听到那个女子的哭诉……还有那些她所经历的痛苦与绝望……”

    “有时候我在想,你们眼中的我到底是哪个我呢?是那个单纯可爱的魔族公主,还是那个温柔贤惠的农家药女?”她的手掌覆上自己的心口,语气自然而然地变得悲伤,“依靠着仇恨与痛苦活着,这样的生活真的了无生意了。”

    “你总是告诉我要重新开始,我又何尝不想重新开始,可是上天不给我机会啊,它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我欠了别人一条命,时时刻刻催促着我去还债呢!”

    勐泽紧挨着她坐下,身子忍不住地前倾,最后一把握住了她放在心口的手,“在我的眼里,朝暮永远都是那个懒散地躺在柳树下喝酒的女子,是那个明明柔弱的要命还非要逞强的女子……无论你该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事实便是你的的确确存在过,也的的确确有着让人牢记、让人沉迷的理由。”

    “所以好好活下去,我会陪着你渡过所有的伤和痛。只要你想,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

    后面一句话他说的太过温柔,比窗外无边无际的月色还要让人沉迷,可是心脏迟钝的疼痛让她不得不清醒,片刻的犹疑后,她的眼中再次充满疏离,同时不着痕迹地推开了他的手。

    “要重新开始也可以,你去让柯醉活过来啊,像从前那样完好无损地活过来啊……”瞥见勐泽欲张开的嘴唇,朝暮心中不知何时冒出了一个恶毒的念头,“或者你去把倾瑶杀了,替我将柯醉的仇给抱了。”

    不等勐泽沉着脸制止,她又快言快语道:“还有啊,干脆你再去一趟遥水河,去将那另一半的仙元找回来,这样我便是那个完整的朝暮了。”

    “朝暮!”勐泽高声制止了她的胡言乱语,冷着脸站在软塌旁俯身看着她,俊美的脸上果然浮现出一丝恼怒,“为什么不肯放过自己呢?非要落得两败俱伤的局面你才开心吗?”

    朝暮笑,咯咯的笑声回荡在空寂的夜色里,听起来格外刺耳,“反正我的生活已经够遭了,所以有个人来陪我一起不好吗?”

    勐泽最终在她的笑声中落败而逃,望着那抹可以称得上狼狈的背影,朝暮的笑声更加张狂。

    看吧,他还是无法对倾瑶放手。

    什么爱与不爱,统统都是骗人的。

    她一个人坐在窗前笑了很久,笑得眼泪掉下来又被风吹干,夜色将尽的时候没想到又那样可笑地睡去。

    第二日是扶柳将她摇醒的,小小的人再不复往日的镇定,双颊因焦急绯红一片。

    刚醒来的人头还有些痛,来不及揉一下太阳穴,扶柳便将她从软塌上拖了下来,口中是逻辑混乱的言语,“柯醉……快去凡间找柯醉!”

    听到“柯醉”二字,睡意昏沉的朝暮登时清醒了许多,连问都没有多问,她便直接邋遢着脸往凡世跑。

    自从那日离开凡间后她便再也没有去看过柯醉,其实心里还是挂念着,但一想到那人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就硬生生将思念压了下去。

    半途间她伸出手指粗略一算,这才猛然发现当初那个单板削瘦的男娃娃已经长大成人,脑海中自然浮现出柯醉手执桃花瓣回头对她笑得模样,想得越多心中的慌乱就越重。

    赶到城南那个老宅院时她的腿脚已经开始发虚,站在破旧的木门前敲了许久都不见有人开门,最后是对面的一个老婆婆好心提醒,她这才知道原来柯醉早就搬了家。

    又急匆匆地往闹市赶,穿过两条街才来到老婆婆口中的酒馆,来喝酒的酒客很多,长长的队伍从店内一直延伸到街口,朝暮掂着脚尖望了望看不到尽头的队伍,直接冲散人群往店内跑去。

    耳边传来不满的嚷嚷声,不断有身材高大的男子扯着她的衣袖往一旁拉,她挤在人群中不好施展法力,只好对着茫茫人海干跺脚。

    刚凶神恶煞地瞪了身后男人一眼,回头的时候面前就出现了一张好看的脸,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着,秀气的眉毛轻轻蹙起,男人正凝神看着她,脸上写满了不满。

    耳边传来年轻女子尖叫声,语气中是无法压抑的惊喜。

    许是被朝暮无辜的眼神晃了眼,柯醉紧蹙的眉头松了松,但语气仍然不算友好,“这位姑娘不知道本店的规矩吗?买酒需要排队的。”

    朝暮像是没听到他质问的话语,双目紧紧地盯着他的脸,直到完全确定了面前的人是完好无损地站在她面前,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

    “我不是来买酒的。”声音微微一顿,朝暮挑眉看着他道:“我是来看你的。”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响起一阵起哄声,男人们都伸长了脖子看着朝暮,一面拍手,一面看热闹不怕事大地浪笑着,其中有几个面薄的女子双颊飞红地瞪着朝暮看,似乎在懊恼自己的胆小懦弱。

    当事人之一柯醉也忍不住涨红了脖子,脸上浮现出一丝薄怒,但抬眼看到朝暮脸上明媚的笑意时到口的斥责又都被憋了回去。

    吞吞吐吐犹豫了半天,面红耳赤的男人来了一句:“姑娘可别乱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朝暮还在笑,双眼溜溜地盯着柯醉看,这样小媳妇模样的男人还真是莫名可爱,她默了默下巴正要问他看上了哪家的女子便听见人群尽头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

    “夫君怎在外待如此之久?等得奴家好心焦啊……”

    朝暮一个女子听到那柔弱无骨的声音也忍不住浑身起鸡皮疙瘩,更不用说那些前来买酒的五大三粗的汉子。

    不过片刻,方才还熙熙攘攘的人群便自动让出一条小路,那女子就娇娇媚媚地站在小路尽头眉目含情地望着柯醉。

    朝暮将目光从柯醉通红的脸颊上移开,余光匆匆一瞥略过那女子媚态横生的脸颊,仅仅一眼,原本轻松愉悦的心情便荡然无存。

第二十七章 当场对峙

    “她是你的妻子?”朝暮的目光落在柯醉脸上,眉峰微蹙,语气里带了一个威胁的含义。

    说话时那红衣女子已经收起媚态转身欲走,折身的时候又被朝暮眼疾手快地扯住了衣裳,面前的女子虽望着柯醉,余光却阴冷地从她脸上扫过,唇畔阴测测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栗。

    此时买酒的男女全将三个团团围住,个个神采飞扬,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年轻酿酒师的风流故事。

    柯醉似乎不太习惯这样的场景,自顾自地后退了一步,皱着眉头垂眸望着朝暮,“她是我的未婚妻子,我们下个月便要成亲。”

    又是未婚妻子!

    朝暮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瞥向女子,狭长的眉毛挑了挑,手指闲闲地指向街头幽深的小巷,“姑娘,在下有些事想请教一番,可否借一步说话?”

    女子眉眼含春地睨了科组一眼,明晃晃的眼眶中已然盛满泪意。

    柯醉见状果然一把拉过女子的胳膊,将人护在身后,看向朝暮的眼神多了几分男儿的霸气。

    朝暮微微皱眉,这样糊涂的柯醉她还真有点不想认。

    “姑娘,我只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一趟……”朝暮往一旁踱了几步,语气轻缓道:“最好好好考虑一番。”

    女子慢吞吞地从柯醉身后走出,仍然是那副柔柔弱弱的模样,瞧着教人忍不住抱在怀里好好保护一番,“跟你走便是。”

    朝暮轻笑一声,穿过人群往偏僻的小巷走去,折身的时候还瞧见柯醉护犊子一样将人拦在面前,神色之间诸多关切。

    万万没想到回归肉身的柯醉竟会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子,风一吹就要倒地,究竟是那点吸引人呢?

    女子走到小巷时已经全然不是方才梨花带雨的模样,美丽的脸上带着抹挑衅的笑容,见到面无表情的朝暮甚至开怀地发出轻笑声。

    朝暮懒懒地睨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似乎总是阴魂不散。”凡世历劫时有她,凡世游玩时遇她,现在躲到九重天她也能找上门……

    女子脸上的笑容依旧娇娇柔柔,全然没有受朝暮浑身散发出的冷意影响,“那是因为我们之间有些事没有解决,既然仙子不愿意来,那我只好采取一点手段逼仙子现身了。”

    朝暮猛然抬眼向前走了一步,眼中的寒光几乎将人刺穿,“我并不知道自己和你有过什么过节,但你最好清楚一点,你找上的那个人不能动!”

    狐妖迎上她要吃人的目光,抬起纤长的手指捂住嘴唇笑了笑,那笑声娇媚几乎酥到骨子里,“有些事发生过一次之后你就该知道啊,生死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当年剪瞳落难的时候我就发过毒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定要就会她那不该丢的性命,都走到今天这一步了,你说我还会放弃吗?”

    朝暮神色已经镇定,但心底的恐惧已经如暴风雨来临前夕聚集的浓云一般沉重,“所以,你对柯醉做了什么?”

    即使狐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挑衅朝暮,不可能没有给自己留下后路。

    狐妖眨了眨眼睛,仰头笑了起来,傍晚的阳光落在那张光洁的脸上,红色的光线与她周身鲜红的裙裾几乎融为一体。

    那样热烈鲜艳的红,看得朝暮触目惊心,胸膛中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的速度。

    “你知道狐妖一族最精明的法术是什么吗?”狐妖抬起胳膊,尖尖的指甲被日光照成鲜艳的红色,乍一看像极了浓郁的鲜血,“是噬魂术,中了这种法术的人全都会死心塌地地跟着我,我生他生,我死他死……听起来是不是很惊喜?”

    朝暮狠狠地攥紧拳头,目光如炬地盯着狐妖,那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你也知道我的本意并不是那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

    “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朝暮垂下眼睑,静静地依靠在红墙边,目光迷茫地望着天边的红云。

    狐妖向前一步,正对着朝暮站定,然后伸出食指轻轻地指了指她的心房,“把你的心脏还给剪瞳,我就会放过柯醉。”

    朝暮对于这样的回答丝毫不意外,只是心里还是有些不甘,“能告诉我你和剪瞳的关系吗?”

    值得你穷尽一生守护的人,究竟和你有着怎样亲密的关系。

    狐妖双眼直视着朝暮,脸上的笑容终于有所收敛,“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呢,凡间不是有句话吗,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

    好一句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朝暮笑,脑海里自然出现了倾瑶的模样,为什么她丢掉性命换来的却是别人一次又一次的苦苦相逼?

    “三日之后,遥水村外,我会去找你,在这之前我希望你能够解开柯醉身上的噬魂术。”

    狐妖笑着睨了朝暮一眼,精致的脸上写满嘲讽,“不,我要你先去遥水河救回剪瞳。”

    朝暮怒极反笑,“小狐妖,我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口中的剪瞳不过是个命格坎坷的凡人,死了便是死了,哪里来的起死回生一说?至于遥水河中的那一位,别的我不敢保证,但一定不是个凡人就是了。”

    “我信你?”狐妖狠狠瞪了她一眼,背转过身子不再看她,语气也不自觉地加快了许多,“总之只有看到剪瞳完好无损地站在我面前,我才会出手解开柯醉身上的禁术,至于别的,你还是保持沉默为好。”

    朝暮仰头看了看天,天边的红云已散,不远处的月亮已经崭露头角,她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扯了片祥云向九重天飞去。狐妖口中所言的噬魂术应当是确有其事,但至于解法她却完全不懂,这种需要丢了性命的事情,她还是妥当一点为好。

    刚踏入南天门迎头便撞上急着出门的司命星君,朝暮听到面前人龇牙咧嘴的吸气声揉了揉额角,侧过身子便要从一旁穿过。

    擦肩而过的时候司命一把扯住了她的裙角,嘴皮子一开一合利索极了,“快去琼宇宫,出大事了!”

    朝暮眨了眨眼睛,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司命面红耳赤地喘气,除了柯醉,她还实在想不出来能出什么大事。

    司命一见她事不关己的模样,急得直接扯过衣领将人往琼宇宫拖,一面走还一面絮叨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朝暮虽听得断断续续,也大概猜出来发生什么事了。

    大概是前段时间勐泽主动提出了退婚,并且将倾瑶赶回了清明山,那位痴情的公主让人断不了对勐泽的喜欢便又巴巴地跑到九重天倒贴,回来的那日正巧听说了她待在天宫的消息便气冲冲地过来算账了。

    说到这一点的时候朝暮也感觉到一丝无奈,明明自个儿都快躲到天边了,麻烦事还是一波接一波的挤着往她身边赶。

    结果来算账的倾瑶被她出手打成重伤,后来又被勐泽出手救回了惊尘殿,也不知道勐泽是怎么跟人商量的,最后倾瑶公主连同自己的父亲跑到琼宇宫再次提亲了。

    这个时候一群人正在大殿上对峙,听司命的意思,大概是勐泽死都不愿意承认这段婚事,并且一怒之下将朝暮的名字拖了出来,而倾瑶公主也在一怒之下将受伤的事情在众人面前讲了。

    于是,原本和她完全无关的事情全都赖在了她的身上。

    朝暮揉了揉脑袋实在太过无奈,凡间一堆烂事还有解决完,勐泽就又给她整出来一堆棘手事。

    将到琼宇宫的时候朝暮说什么都愿意往里走了,司命扯着她的衣袖气得吹胡子瞪眼,就差没直接伸脚将人踢进大殿。

    “我只问你一件事,问完就跟你一起进去解决那些事情。”

    朝暮语气很平淡,脸色也很随和。

    司命无奈地摊了摊手,妥协道:“问吧。”

    “狐妖一族是不是有一种禁术名叫噬魂术?”

    司命点了点头,看她的眼神多了一丝考量。

    朝暮微微侧身,躲过他探寻的目光继续问道:“是不是只要施下禁术的狐妖才有解开禁术的本事?”

    司命继续点头,注意力已经完全放在了朝暮身上,“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朝暮扯了扯唇角,“没事,我先进去会一会倾瑶公主。”

    今日她的状态着实不太好,走进大殿的时候气息还有些不稳,紫色的纱裙乱糟糟地扑在身上,额前的发丝乱糟糟地落在鼻尖,她抬手将乱发憋在而后,抬眼打量着大殿上的人物。

    呵~九重天上有身份的人应该都在了吧。

    天君与王母端坐在正堂之上,一旁是脸如黑墨的凰王,而倾瑶正梨花带雨地站在自己父亲身旁,朝暮进来时那幽怨的目光从勐泽身上落到朝暮脸上。

    朝暮冲着她勾了勾唇角,转而笑盈盈地望着勐泽。

    端坐在另一侧的辕禄将手中的杯盏放在桌上,脸上带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紫依则笑眯眯地盯着朝暮,全然没有被大殿内压抑的氛围影响。

    一步一步地走到大殿中央,走到和勐泽肩并肩的位置,朝暮抬起头笔直地望着天君,那双眼睛太过清明,看得天君突然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第二十八章 骑虎难下

    朝暮温顺地折身行礼,语气也极其温柔,好似刚才眼神冰冷的那个人并不是她,“不知天君唤小仙有何要事?”

    天君一只手不自然地抓住身旁的杯盏,清了清嗓子问道:“听说你出手伤了倾瑶?”

    “却又此事。”朝暮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瞥过倾瑶愤怒的脸蛋,身子一转面相神色威严的凰王,嘴角噙着抹冷笑轻声道:“小仙早就听闻凰王有通天之才、明事之理,凰族也正是在您的治理之下从众多种族间脱颖而出,有了这些事情作铺垫小仙今日便斗胆问凰王一个问题。”

    朝暮收了脸上的笑容,神色清明地看着凰王眼睛,语气不卑不亢:“敢问在凰族之间,受人救命之恩该如何回报?”

    凰王不动声色地看了自己女儿一眼,脸色愈发深沉,明知道前面是朝暮挖出坑他还不得不硬着头皮跳下去,“凡间便有‘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我凰族自然乐于效仿那些千古流传下来的东西。”

    “那受了被人的救命之恩反而以怨相报的人,又该如何处置?”

    凰王这次真的是骑虎难下,偏头看了倾瑶一眼,又为难地看向天君。他向来是个粗汉子,对于耍嘴皮这些功夫向来没什么本事,此时也只好寄希望于天君主持大局。

    不料天君还未开口说话,朝暮便再次开口了,这次的音调猛然提高,清脆的嗓音如珠玉般跌落在日光明媚的大殿间,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前段时日我已绛灵救回倾瑶公主的性命,这件事情相比在场的各位全都清楚,可是倾瑶公主醒后非但不向我表示感谢,反而跑到小仙所居的扶柳岛放下三味真火,烧得扶柳岛寸草不生,连带着小仙的挚友柯醉都成为一把灰烬。”

    “我朝暮生在荒岛,自化成人形便无依无靠,全靠柯醉的提点与陪伴才能够安然度过这两万余年。”

    朝暮抬眼直直地看向倾瑶,脸色严峻,声音却极其尖锐:“今日我便要问一下,柯醉何时得罪过倾瑶公主,堂堂以为上仙竟落得如此凄凉的下场?”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倾瑶身上,那些个心思缜密的男子倒没有展露出任何情绪,倒是在场的小仙娥都忍不住露出鄙夷的神色,唯有紫依斜倚着桌子朝朝暮递了个眼神,口中发出一声轻笑。

    那笑声传到倾瑶耳中嘲讽极了,泪痕未干的女子缩了缩身子无助地看向自己的父亲,凰王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没说话,倾瑶转而又可怜兮兮地看向勐泽,而勐泽低着头静静注视着朝暮,全然忽略了周遭的一切。

    一股子怨气从心底涌到脑门,倾瑶难得硬气地擦去眼角泪珠,梗着脖子看向朝暮,“你休要将柯醉的事情安在我头上,我到扶柳岛的时候柯醉他已经成了具魂飞魄散的尸体了!”

    朝暮笑,“倾瑶公主魂飞魄散之后便可以起死回生,这样的事情为何不能发生第二次?你放火烧岛时,我就已经去南海北荒取来了集魂聚魄,只要肉身还在一切便可以挽回,可是倾瑶公主做了什么呢?”

    “我……”倾瑶六神无主地看着朝暮,吞吞吐吐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又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憋在眼眶中的泪水又滴滴答答往下淌。

    凰王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女儿拉到身边,轻声道:“事已至此,你与朝暮仙子究竟有何过节说出来便是,若你受了委屈父亲定为你做主。”

    倾瑶扑腾一声跪在凰王面前,一面凄惨地抹着眼泪,一面抽抽搭搭地回道:“你是知道女儿对勐泽仙君的感情的,三千年前任凭女儿怎样努力仙君都不肯接受我与他的婚事,熬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仙君愿意娶我的那一天……四海八荒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婚事了,他却想要同女儿退婚,原因竟然是自己看上了朝暮!”

    “所有人都知道仙界与凰族之间有联姻,她朝暮会不知晓?既然知晓,为何又假做好人勾引别人的未婚夫?”

    一句话又将矛头指向站在大殿中央的两人,勐泽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向倾瑶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不料这样的眼神落下,倾瑶哭得愈发凄惨。

    朝暮扯着嘴角冷笑一声,抬步往旁侧偏移一步,对于大殿内的哭啼声完全保持看热闹的状态,等那人抽抽搭搭地擦干了眼泪,她才端着胳膊开口。

    “我若是有心勾引勐泽还会巴巴地拿出绛灵救你性命?倾瑶公主说话前一定要三思才好,不然平白污蔑了别人的明白可就不好了。”

    倾瑶咬牙切齿地回头看向朝暮,语气中不乏怨毒,“到今日你就别想撇个干干净净,勐泽书房里有一副女子画像,那画中的人好巧不巧便是仙子你!”

    “哦?”朝暮脸上浮出兴味的神色,扬起眉毛看向身侧的勐泽,“我竟不知勐泽仙君还有这种兴趣爱好。”

    “朝暮。”勐泽不轻不重地唤了她一声,语气中带了几分责备,但传到外人耳中颇有些暧昧不清的意味。

    朝暮掩在衣袖下的手掌狠狠抖了一下,但面上调笑的表情仍然没有变化,“若是那画上的美女是画师凭想象构出的人物,倾瑶公主是不是还要怪那画师作画太过认真勾引了自己的未婚夫?”

    “勐泽书房里为何有我的画,我并不知道原因,但有一点公主是要清楚的,我朝暮并未欠你一丝人情,所以你曾对我做出的恶事,定是要一点都不能少的还回来。”

    “朝暮仙子好大的口气!”一直沉默不言的凰王终于发话,高大的身子从座位上站起,居高临下地看着朝暮,神情倨傲极了,“倾瑶不过意思糊涂才做出这些事情,仙子若是心里不痛快,本王尽力补偿便是,何必非要做出如此咄咄逼人的模样让大家都不痛快?”

    朝暮冷笑,毫不畏惧地迎向凰王的目光,“今日凰王的作风还真是符合外界对您的评价呢!”

    自私、武断、狂暴、残忍……

    冷冷说完最后一句话,她转身便要离开,回头的时候又被倾瑶高声叫住。

    “既然你自己都说了不喜欢勐泽,那便当着所有的人面发誓,自己永远不会和勐泽有所牵扯!”

    倾瑶的声音尖锐,眼泪花了妆容,说话时面色狰狞,完全没有了往日尊贵的模样。

    “倾瑶!”勐泽冷冷地呵斥出声,语气里已经没有了方才的镇定,尤其是在看到朝暮回头的时候,那张脸竟然露出了一丝惶恐。

    朝暮像是看笑话一样看着大殿之上的闹剧,想笑又笑不出,只冷着脸看着倾瑶,转而又看着一脸蕴恼的勐泽,众目睽睽下她突然勾起了唇角。

    日光打在她长长的丝质纱裙上,橙色的光线与浅紫的色彩交融在一起构成一道独特的颜色,她的声音被日光拉得很长,落入人眼时只剩下一团光影。

    “当众发誓?”像是听到一个极好笑的笑话,有笑声回荡在大殿之上,“倾瑶公主似乎忘了,勐泽与你的婚约早就取消。男未婚、女未嫁,他想喜欢谁那是他的事,我想嫁给谁那也是我的自由。倾瑶公主让人发这样的誓言,是不是太过霸道了?”

    又一声笑回荡在大殿中,紫依手里握着一个银色杯盏,笑呵呵地望着倾瑶道:“公主这是把男女之事当成了三岁孩童过家家,净闹着玩呢!”

    辕禄黑着脸一把夺过她的杯盏,连拉带扯将人拖出了大殿,即使如此大殿内还是传来低低的嘲笑声,无一例外,都是对着倾瑶的。

    自己女儿被当中嘲笑凰王脸上也没有光彩,沉着脸瞪了倾瑶一眼后,他抬手拍了一下桌子,不轻不重的力道,足以震慑住在场的所有人闲杂人等。

    不愿意再多说废话,凰王的目光直接从朝暮身上略过,落在了天君身上,“凰族与天宫联姻的消息早就传遍四海八荒,六界之内所有人都等着参加这场前所未有的婚礼,如今仙界说退婚便退婚,究竟有没有将我凰族放在眼里?”

    天君镇定自若将面前热气腾腾的茶杯推到一旁,面上没有任何波动,“那依凰王的意思该如何解决?”

    “既然身为天界之主,天君就该拿出应有的架子,婚礼照旧,以此证明我凰族与仙族的关系依旧融洽。”

    霸道的语气令天君脸上浮出一丝笑意,“如若不然呢?”

    “那边休要怪我凰族不讲情面!”凰王虎目一瞪,周身散发出压人的气概。

    此时场面已经朝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了,朝暮抬头看了一眼大殿之上剑拔弩张的脸上,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她虽然不喜欢过问与自己无关的琐事,但若是凰族与仙族的关系当真恶化,她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的,但也仅仅停留在不舒服的层面。

    倘若六界之内真的爆发大战,也有天宫一众人等担着,她尚且自顾不暇,哪里来的精力去操心别的事情?

第二十九章 不顾一切

    凡世正是傍晚时分,街道间排队买酒的人大都已经散去,殿内只剩下三三两两的酒客坐在桌旁小酌。

    朝暮落在酒馆后头的红瓦上,一低头就可以看到院子里一株繁盛的桃树和桃树下长满青苔的古井。

    傍晚的风有些凉,打在人脸上带着丝丝冷意,绿油油的桃树叶不停地摇曳着,耳朵里回荡着簌簌的声响。

    柯醉从酒馆前头出来,沿着青砖小路一直往前走到生满青苔的井沿,青色的身影隐了隐,再起来的时候他怀里便多了个乌红的瓦罐。

    似乎能闻到浓郁的酒香自瓦罐一路飘飘悠悠传到屋顶,朝暮拖着下巴专心致志地望着他仰头饮酒的模样。

    暖橘色的光线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落在他的身上,正对着朝暮的半张脸被光影染得一片模糊,清酒顺着下巴的弧度流淌而下时有亮晶晶的光芒自削瘦的骨发出。徇着那白光似乎能看见他因吞咽而波动的喉结,一下又一下,拨动着人的心弦。

    即使他不再是她记忆中的柯醉,那也是一个足以迷倒凡世万千女子的美男子。如此美好的一个人,怎么能因为她平白遭受这样的灾难呢?

    朝暮轻轻叹了口气从房顶跳了下来,双脚落地的时候柯醉徇着声音向她看去,迷蒙的双眼张了张,眼中虽带着些诧异,却并不感觉到震惊。

    愣了片刻,柯醉忽然向她伸出了手,“喝酒吗?我新酿的桃花醉。”

    浅浅淡淡的语气,和桃花林里那个对她低眉浅笑的男子别无二般。

    “好啊。”她勾起唇角,这时候才觉得自己的表情僵硬得厉害。

    入口的时候便是浓郁的桃花香,像是一滴鲜红的颜料滴落在清水之中,妖冶的色彩顺着水波一圈圈荡漾开来,最后在清澈的水中开出一朵美丽的小花。

    朝暮倚在桃花树下大口大口地喝酒,全然忘记了身旁还站着一个神色复杂的男人。

    一坛酒喝完,她才笑着看向坐在旁边沉默许久的柯醉,“你知道吗,我在梦里都想这样痛痛快快地喝一次酒。”

    不是想要逃避什么,而是向想单纯地感受美酒带来的快乐。

    柯醉静静地看着她,年轻的脸上还是有着超乎年龄的古板,“幼时我曾遇见一个女子,她告诉我,若是我哪天能酿出天下最好喝的桃花酒便到京城最大的酒馆找她。”

    风声依旧,混杂着他浅淡的声音,落在耳中有种难以察觉的悲伤。

    “我花了十年终于酿出了万人追捧的桃花酒,也如愿以偿地开出京城最大的一个酒馆,却还是没有找到那个女子。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终于遇到一个人,她告诉她便是那个曾在黑暗中为我之间迷津的人……”

    柯醉仰起头,眼中有光影波动,“我信了她的话,将她带给我的家人,带进我的生命。我以为此生都会如此圆满,可是直到昨日遇到了你……”

    天边的红云已散,一轮圆月斜斜地悬挂在屋顶,柯醉的目光始终落在那轮皎白的月亮上,语气悲伤的让人忍不住将他抱在怀里。

    “我曾多次在梦境里与那个女子重逢,许是年少的记忆太过单薄,每一次都只能看到一抹浅浅的紫色,还要那双明亮的如同天边星辰的眼睛。”

    一声绵长的叹息后是压抑的沉默,良久,他终于低下头看向朝暮,眼中隐藏的情感几乎要喷薄而出,“她的眼睛也很好看,但是和梦中女子的不同,梦里的人,她的眼睛很干净,比清晨凝结在草叶上的露珠还要干净。”

    微微一顿后,他望着朝暮的眼睛轻声道:“就和你的一样……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大事不好了。”

    柯醉抬起手掌捂住自己的眼睛,声音止不住颤抖,“我认错了人,我竟然将别的女子当做了你,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还未当面和你说过感谢……”

    朝暮偏头看着柯醉,许多次解释的话语都涌上喉头,又被她压了下去。

    到底是她做错了啊,不该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参与了他的人生,还在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后一走了之,造成这种后果的人是她,承受恶果的人却是他。

    看着面前可以算的上清秀的男子,朝暮的身体开始忍不住颤抖。

    缓缓走到他面前,微凉的指尖落在他挡住脸的手掌,肌肤相贴的时候才感受到他浑身抖得厉害。

    “柯醉,不是你的错。”

    她握住了他的手掌,将他冰凉的手指从脸颊移开,一双闪着水光的眼睛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没有哭,准确来说并没有让眼泪肆无忌惮地落下来,但这模样更让朝暮感到心痛。

    突然想起了那个严肃得像个小老头一样的男娃娃,他明明不喜欢念书还要被承载着父母的希望走进学堂,教书先生对着他吹胡子瞪眼,同行的伙伴指指点点,小小的少年一直都低着头沉默,抿唇不言的样子像极了一块石头。

    他从来都是一个独立的存在,古板,固执,怯弱……

    他从来都不是她心中的柯醉,即使他生了一双迷人的桃花眼,拥有精湛的酿酒技术,甚至和那人一样深深迷恋着她,他也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朝暮心中突然释然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她去守护的了。

    她用心栽培的木辛草全都化成一堆灰烬,她想要守护的人儿有了属于自己的人生,那么她从哪里来也该回归到哪里去了。

    她紧紧握住柯醉颤抖的手指,语气轻的刚刚出口便消散在风中,“是我的错,是我太过自以为是……没有我你或许会过得更好。”

    “不!”柯醉猛然抬起头,伸手反握住她欲抽离的手掌,“我酿出了天下最好喝的桃花酒,你也要兑现你曾许下的诺言!”

    朝暮抬起另一只手,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眼神闪躲着始终不看去看他写满绝望的眼睛,“不,你永远都不会酿出天下最好喝的桃花酒,能酿出那种酒的人已经永远离开了!”

    终于掰开最后一根手指,朝暮后退一步,偏头望着树影下斑驳的白月光,细细碎碎的光芒像极了开败的栀子花。

    “忘了我,好好生活。”

    朝暮抬起手,有紫色的光芒从掌心发出,柯醉的眼睛在紫光下亮得让人惊心动魄,她眨了眨眼睛,轻笑道:“我会还你一个平安无虞的人生。”

    从此没有妖魔鬼怪,险恶人心,有的只是属于凡人的、平凡庸俗、安稳漫长的人生。

    放在脚边的酒坛随着柯醉倒下的动作掀翻,乌红的瓦罐顺着坡度滚落在青色的井沿,清脆的碰撞声回响在幽静的夜里。

    前院里想起小厮咋咋呼呼的声音,朝暮低头看了沉睡的男人一眼,折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出了酒馆便是清冷的街市,摆摊的商贩大都推着车子往家中赶,来往行人也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个匆匆而过,街头有几家饭庄点着灯,不时有客人的身影从灯前闪过。

    朝暮沿着街道失魂落魄地往前走,走到尽头时恰好是一家饭庄,里面客人不多,食客们坐得零零星星,只有靠街的那一桌几个男人在兴高采烈地划拳饮酒。

    正往店里面走,旁侧忽伸出一只手扯着裙角,低头一看不久前还在天宫见过面的紫依正笑眯眯地勾着她的裙角眨眼睛。

    又叫了一坛酒,朝暮坐在她的对面,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继续盯着那几个划拳的男人发呆。

    “是不是今日在琼宇宫遇到的事情让你不开心了?”紫依抬手为她倒酒,清酒落入瓷杯时散发出淡淡的桂花香,“你还是修炼不到家,对于那种女人就不应该手软。”

    朝暮拿着酒杯失魂落魄地转了转,脑袋里一会儿出现青衫男子沉睡的模样,一会儿出现勐泽低眉凝视她的眸子,一会儿出现倾瑶嚣张跋扈的嘴脸,真的是乱。

    仰头喝下一杯酒,她自顾自地抓住酒壶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手软如何?不手软又如何?”

    到底不还是在嘴皮子上占了点便宜,至于别的,她什么都得不到。

    紫依抬起眼皮子小心翼翼地瞟了她一眼,瞧见那严肃古板的脸忍不住叹了口气,“不要摆出这么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好不好?其实勐泽对你算是不错的了。”

    浅饮了一杯酒,紫依满足地砸了咂嘴道:“知道今日天君当着一众人等问勐泽愿不愿意娶倾瑶时,勐泽是怎么回答的吗?”

    紫依清了清嗓子,刻意做出夸张的模样道:“我勐泽此生除了朝暮,绝不会娶任何一个女子。”

    想过勐泽会义正言辞地拒绝与倾瑶婚事,但听到紫依说出的拒绝理由时朝暮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除了朝暮,绝不会娶任何一个女子?

    她有些迷茫地抬起头,一时间竟不知道作何回应。

    紫依瞥了一眼她呆愣的模样,继续道:“相比你也知道在那种节骨眼上拒绝与凰族的联姻代表着什么,勐泽那样一个古板的人,竟为了你抛弃了多年的信仰。”

    她仰头想了想,又道:“这也算是为了爱情,不顾一切了吧。朝暮,听到这些你的内心就没有一点感动吗?”

第三十章 初次交锋

    朝暮垂下眼睑晃了晃手中的酒杯,过了好一会儿才沉着声音道:“你不是被辕禄带走了吗,怎么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如此清楚?”

    “朝暮!”紫依伸手夺走了她手中的酒杯,气冲冲地将杯盏往桌上一放,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许多,“你这磨磨蹭蹭的性子真是什么时候都不能改,勐泽他为了你做到如此地步,你连个回应都不肯给吗?”

    “你想要我如何呢?”朝暮抬眼看她,脸上带着轻薄的笑意,“我喜欢他时他可以对我视若无睹,他喜欢我时我就非要给他点回应吗?我原以为仙子和那些人不同,现在看来也是没甚分别的。”

    她从座位间站起,居高临下地看着紧皱眉头的女子,清冷的脸上写满了疏离,“若是仙子是来为勐泽当说客的,那我便告诉仙子不要再多浪费口舌了。”

    停顿了一下,她又道:“还有你去告诉勐泽,我不需要他为我做什么,错过了便是错过了,即使后来做一千件一万件事来弥补,还是回不到从前。”

    紫依紧盯着她情绪波动的脸颊,轻轻叹了口气,“到底是我多管闲事了,你们的事情还是由你们自己决定吧。”

    朝暮没说话,径直出了酒馆一路往遥水村赶,走到遥水河畔时已经是深夜,宽阔的水面上波光粼粼,闪烁的白光如银河间繁盛的星子缭乱人眼。

    村民们早已入睡,整片村落陷入难得的安宁,偶有几声犬吠从林霏深处传来,那声波越传越远,好像要一直传到天边。

    夜间的风有些大,朝暮独自坐在河畔一块凸起的巨石上,裙摆被风吹得扬起,呼呼的声音里她眯起了眼睛,深邃的夜色里仿佛有红光闪烁。

    耳边又传来梦呓般的歌声,正是她为凡人时曾在遥水河畔听过的那手,歌词凄凉,声调哀婉,一字一句像是从人心窝里想起,带着利刃一点点将人心中悲伤的情绪勾起。

    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抬起手掌放在心脏上,沉稳有力的心脏自掌心传入大脑时她才能感受到自己是真实存在的。

    明日会发生什么呢?

    她仔细地回想着,只能想到当初她为凡人时跳进遥水河后心脏传来蚀骨的疼痛,除了痛再也没有别的感觉,甚至她连自己是如何死去,又是如何被救起的都不知道。

    绵长的叹息自口中发出,明日之事她已经不想思考,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她永远离开这个世界,原本就该存活的灵沅重新归来。

    至于旁的事,就真的跟她无关了。

    天亮得很早,似乎从第一缕阳光落在河面上,千千万万缕阳光便如同拍案而起的浪花汇聚在东方的天幕间。

    睁眼的时候朝暮有些不适应,将手掌放在额前眯了半天的眼睛才能清晰地看到挂在天边的日头,以及从湖畔掠过的那抹红色身影。

    狐妖心情很好,看向朝暮时笑得媚眼如丝,说话时都带了几分狐族特有的妖媚,“看不出来,你还挺在乎那个男人的。”

    朝暮收回远望的眼睛,低头看向红光泛滥的水面,语气淡淡的:“人活一世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要活得明明白白,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不需要旁的人做出任何评价。”

    狐妖笑,银铃般的笑声如珠玉跌进深邃的湖面,“那我便祝愿你走得愉快。”

    朝暮从石块上坐起,抬起步子向河水中走去,清晨的河水还有些凉,脚掌里唯一一点热度也瞬间被凉意浸染,“我答应你的事情我会做到,那么你答应我的事情呢?”

    开口说话时她的嘴唇已经泛着白色,削瘦的脸颊上全无血色,也正因为如此,她的面容看起来才格外严肃,像是高高伫立的神,教人不敢有丝毫的逾越。

    “剪瞳醒来的那一刻,我会立刻解开柯醉身上的禁术。”狐妖跟在她的身后,双脚落入水时,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但在这之前,我是不会动手的。”

    朝暮猛地回头看她,脸上是阴翳的笑容,“我似乎早就和你说过,遥水河中的那个人是魔族公主灵沅,并不是你心心念念的恩人!”

    狐妖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镇定自若的模样,“那就等水中之人苏醒后我再解开禁术。”

    “我会信你吗?”朝暮的身形瞬间移动,眨眼之间便移动到狐妖面前,削瘦的手掌不轻不重地恰在狐妖的脖颈之间。

    许是她手掌的温度太低,皮肤接触的瞬间狐妖忍不住抖了抖身子,再看向她的眼睛已经添上几分恐惧。

    “要么你相信我,现在解开禁术,我遵守约定去救灵沅出来;要么我将你掐死在这里,然后守着柯醉的尸身过一辈子,反正他现在压根不认识我,死的、活的都没甚区别。”

    好狠的一句话啊……

    她手掌间的力度越来越大,仿佛再用力就可以将人的骨头捏碎。

    狐妖想要挣扎,越用力压制在脖子上的力道就越大,有红光自朝暮背后升起,像是一簇熊熊火焰自宽阔的河面燃烧,飞窜而起的火苗爬上她紫色的裙角,将她苍白的脸颊映得一片鲜红。

    再也不敢露出一丝一毫轻佻的神色,狐妖脸上全都是恐惧与害怕,此时朝暮像是一个丧失了理智的魔头,手指不断地并拢,黑色眸瞳逐渐泛红。

    她挣扎着,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空出的双手拼命在空气中扑腾,像是一条落在岸上性命垂危的鱼,明明眼前就是可以生还的湖水,她却不能够移动一分一毫。

    就在将要窒息的时候,两人身后的河水突然激起万丈高的浪花,铺天盖地压下的浪潮打在两人身上,朝暮的身子踉跄一下手上的动作也随着松懈许多,狐妖连趁此机会发力推开面前的人。

    浑身湿透的朝暮怔怔地垂下眼眸,视线落在自己还僵在半空中的手掌上,对于狐妖无理的要求她的确有些气愤,但决不至于会愤怒到失控的地步。

    迟疑地回过头,还在翻腾的浪花间有红光若隐若现,来不及看个仔细,又是一个大浪扑来,朝暮的身子被那浪潮卷起,如一片漂泊无依的叶子完全融入波潮汹涌的河水之中。

第三十一章 旗鼓相当

    勐泽赶到遥水河时河畔风波已定,清澈的河水被日光照出诡异的堇色。

    狐妖独自坐在浅滩上傻笑,清水顺着鲜红的衣料淅淅沥沥地往下流,瞧见勐泽时她狼狈的脸上露出一抹笑,笑容呆傻,让人辨不出其中真正情绪。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狐妖仰着头笑,咯咯的笑声在空荡荡的河面回荡。

    勐泽的脸色在她的笑声中越来越沉,一步步走入冰凉的河水时连心脏都不可抑制地发沉,“朝暮呢?”

    声音颤抖的厉害,手心也在不停地冒汗。

    “朝暮没了……朝暮没了!剪瞳终于要回来了!”狐妖跌跌撞撞地从河水中爬起来,身上的河水哗哗啦啦地往下淌,“剪瞳要回来了,哈哈哈……”

    勐泽握紧了拳头发了疯地往河水深处跑,冰凉的河水从脚踝漫到腰部又渐渐爬上脖颈,眼前全都被朦胧的水汽覆盖,他眨着眼睛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每走一步心就向下沉一分。

    终于河水漫顶,他拖着湿漉漉的身体缓缓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幽暗的河水中突然亮起一道红光。

    突如其来的光芒刺得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粘在眼睫上的水珠滑落脸颊,再睁眼的时候面前的红光便如同傍晚挂在天边的红霞一般泛滥,朝暮单薄的身形突然从红光中冲出。

    随之冲出的还有一团红色的光影,视线静止的时候,那光影正好汇成一道纤瘦的人形,只消一眼他便认出那女子正是两万年前香消玉殒的灵沅。

    他这个人一向对人淡薄,对于身边的女子更是不记得几个,能让他隔了两万余年还能一眼认出的女子不多,灵沅便是其中一个。

    只因为扶柳岛一战,那个容颜绝代的女子脸上的神情太过决绝,决绝得让他一个男子都觉得震撼;消失的方式也太过惨烈,惨烈得教他一闭眼都能想象出当时血肉飞溅的场景。

    红色光影如烟雾一般缓缓向前移动,虚幻的脸上带着笑容,那笑容太过夸张,衬得整张脸都无比狰狞。

    朝暮似乎受了伤,从红光中冲出后便站在水雾里喘气,单薄的身体微微佝偻,从勐泽的角度恰好可以看到她挂满汗滴的额头以及毫无血色的脸颊。

    灵沅的眼梢一斜瞥了站在朝暮身后的男人一眼,脸上的笑容更加狂放,因没有声音,那笑容像是无声的嘲讽,张扬的让人止不住心底发慌。

    “又来了一个臭男人,我灵沅这一生见过的渣男还真不少啊……”

    绵长悠远的声音自河水深处传来,那音调带着笑意,像是嘲讽,又像是发自内心的愤恨。

    朝暮一只手撑在腰间,一只手抚上心脏,低头喘了好几口气才轻飘飘道:“自己时运不齐付错了感情,还非要怪别人不肯对你动真情,并且以此得出天下男人都是渣男的结论,灵沅,两万多年了,你还是没有一点长进。”

    说话时勐泽沉沉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扶住了她的胳膊,不顾手下人的挣扎,加大了力度将人牢牢禁锢在怀中。

    他的声音又沉又闷,听起来还带着一分斥责的意味,“为什么要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知不知道你若是到了这里,稍不留神便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朝暮仰头看他,被水洗过的眼睛显得格外黑,“我似乎说过不想见到仙君。”

    灵沅冷冷地看着两人之间的暗涌,精致的脸上还带着笑容,“瞧瞧这画面,落在旁人眼中就是郎情妾意、恩恩爱爱的画面,可是其中心酸有谁知道?”

    “是不是总觉得我在逼你做选择?可是若你没有那个心思谁能将你带到这里来呢?凡人时你爱上了祁泠煜,像个疯子一样不管不顾地扑上去,结果伤心了、难过了,就跑到暮堇崖寻死觅活;现在呢,你又因为这个男人伤心断肠,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红色的人影缓缓地靠近脸色苍白的朝暮,脸上蛊惑的表情也越来越明显,“好歹也是个身份高贵的上仙,活成这样你不觉得丢人吗?”

    灵沅讲话时勐泽一直紧紧握着朝暮的手腕,每听她讲一句,手腕上的力度就收紧一分,到最后骨节用力到已经失去了直觉。

    “朝暮,不要听她胡说,曾经种种皆为过往,你要往前看,往前看才能看到光明和希望。”

    朝暮抬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冰冷得仿佛让人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凝结成冰。

    沉默地将手臂从他手中抽出,又往后退了一大步,朝暮回过头再次看向那团光影,脸上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清冷神色,“依你的意思,我该活成什么样才显得不丢人呢?”

    灵沅笑,“把你的心脏完完整整地交给我,我会带着你的仇恨活下去,那些负心汉统统都要接受该有的惩罚!”

    朝暮静静地注视着她,良久突然勾起了唇角,“你知道吗?最初知道我自己的来历时我还会感觉到迷茫,有时候看着镜子中那张熟悉的脸,我会怀疑自己究竟是谁,又为了谁而活。”

    微微的停顿过后,朝暮向前走了一步轻笑道:“可是今日见了你,我才明白、我就是我,我为自己而来,也为自己而活。至于你口中的丢人……你不是我,岂知其中苦乐?”

    似乎被朝暮冷静的态度震慑住,灵沅愣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找回之前嚣张的态度,“是吗?你为自己而活?那我现在便告诉你,若是两半丹元迟迟不归位,很快就会湮灭,到时候你的性命也无法保全。”

    “哦?”朝暮轻笑一声,抬步又向前走了一步,在距离灵沅两步远的地方站定,“你是不是在告诉我,若是想活下去,必须要把另一半丹元也夺过来?”

    说话时她扬起手掌,有紫光从水面冲出,灵晓剑随着那光影从岩石间脱离,眨眼间便落在朝暮手中。

    强大的光芒刺得在场的两人走忍不住眯起眼睛,唯有灵沅张大了眼睛茫然地盯着剑芒,纵然脸上带着笑,举止之间已经流露出明显的慌乱。

    “我竟没想到你是个如此有野心的人,哈哈哈……”灵沅向后退了一步,“这样也好,那就让我们在今日做个了断!”

第三十二章 光明黑暗

    光影变幻,面前的人倏然化作一条腾飞的蛟龙,巨大的吼声激起千层浪花,堇色的湖水惊天而起,眼前全都被水雾笼罩,颗颗水滴掉落在蛟龙背上的鳞片上,金色的日光一照气势逼人。

    朝暮猛地凌空而起,在蛟龙腾空之时后退一步,一龙一人几乎处在平齐的位置,但蛟龙的体型过大,咆哮间气流真的水汽不断向人奔涌而来,她不得不抬手抵挡水汽的冲刷,相比于蛟龙的气势凌然,朝暮顿时有种手忙脚乱之感。

    勐泽见此情形连飞身而上,停在与朝暮肩并肩的位置,白光随着他手臂挥过的弧度出现在朝暮面前,无数水汽像静止了一般全都隔绝在光罩之外。

    蛟龙咆哮一声,四肢震地,顿时有无数水柱从河水中冲出,随之带出的巨大冲击力几乎震碎天边云层,勐泽咬紧牙关加固了光罩。

    另一边的朝暮已经清理好**的衣衫,横眉冷对着暴躁不安的蛟龙,右手握着的灵晓剑紫光大作,巨大的剑芒照得背后的一张脸更加冷意森森,尤其是那一双眼犹如淬了毒一遍阴狠。

    “好一对情深义重的男女,朝暮,你比我运气好多了,不过……今日我便让你们这对鸳鸯一齐葬身于遥水河畔!”

    嚣张的声音未落,朝暮的身形一闪已经越到云层上方,在蛟龙惊诧的眼光中俯冲而下,灵晓剑自她手中飞出,紫光中化作无数剑芒向蛟龙的不同部位刺去。

    蛟龙高吼一声,抬起尾巴横扫四方,大多数剑芒都被它尾巴间带出的红光扫落,但也有少数刺进鳞片,穹劲有力的尾巴登时被剑芒削去半截,蛟龙咆哮着向一旁的暮堇山冲去,在看向朝暮时双眼已经赤红。

    明亮的红在天边堆积的红云的映衬下格外森然,像是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突然出现一抹幽深的光芒,那亮光微弱却衬得黑暗更加空旷阴森。

    蛟龙的脚掌不停地在云层间摩擦,朵朵白云不知何时也变成了压抑的红色,那红色太过浓重,像是聚拢的血液随时都有倾泄而下的可能。

    勐泽悄无声息地移动到蛟龙之后的山背上,宽大的衣袖被凉风吹起,刺眼的白光顺着风向朝蛟龙背后袭去,白光过去那庞大的身形分崩离析,甚至来及看伤情到达什么严重的程度,那分散的光影又在瞬间聚拢。

    蛟龙抬起前爪向水面冲去,甩起的尾巴极其数丈高的水浪,就让向朝暮迎头拍去,朝暮侧身向一旁夺去,娇小的身子刚刚旋转一周身后又激起千层大浪,躲闪不及的人瞬间被卷进浪头。

    勐泽凝神向大浪飞去,在另一波浪潮袭来之前扯住了朝暮的脚踝。

    踝骨出温热的触感让朝暮止不住皱起眉头,她屏住呼吸在浪潮的打击之下调整了身形,这样一来她就变成了端坐的姿态与勐泽眉眼相对。

    眼中仍然是森森凉意,朝暮苍白的脸颊仍旧没有一丝温度,在勐泽惊异的目光中,她猛地站起身子挣脱了脚踝的力道,然后整个人失了控一般扑进勐泽怀里。

    勐泽心脏猛地一颤,随后便清楚地明白朝暮并不是惊慌失措下投进他的怀抱,因为朝暮在距离他很近的地方停住,即使他一抬眼就可以看到她眼睫上未干的水珠,但她的手未曾触碰他半分。

    她微微低头凑到他的耳畔,即使在这样凌乱的水汽中他还能感受到她呼吸间暖暖的热量,“我朝暮、不需要你帮忙。”

    冰冷的、不掺杂任何感情的语言,勐泽在震惊中抬起头,一眼便望到她清冷的脸上挂着抹淡淡的笑意,一束紫光从她身后涌出,来不及思考,面前的人忽然扬起手臂,水汽翻涌直接将勐泽从水浪中甩出。

    随后便是笔直地坠落,跌落河水的那一刹那体内的五脏六肺都仿佛在震动,朝暮剧烈地咳嗽一声,来不及反应便被那红色的光影拖到冰凉的河水中。

    又是那种令人手足无措的窒息感,朝暮拼命地睁开眼睛,却还是什么都看不见,耳边传来河水快速流动的哗哗声,手脚全都被不知名的东西缚住,越是挣扎那束缚便越紧,最后几乎将人完全溺毙在那样压迫的空间里。

    顺着水流一直往前,哗哗的水流声一直在耳边叫嚣,吵得人头脑几乎要炸裂,朝暮闭上了眼睛,暗中提起一口气,正要尝试着冲破那道束缚,耳边的流水声倏然一停接着便是身体笔直下坠时的失重感袭来。

    想到之前落入遥水河里的遭遇,朝暮心中不免有些慌乱,当束缚在身体的屏障消失,璀璨的白光扑面而来,她身体内的法力像是豁了口的水桶,即使有意识地收紧手掌,还是抵不住力量的流失。

    终于落入深坑底部,朝暮的身体重重砸在发着白光的乱石之上,唇边有鲜血自喉头溢出,口中全是猩甜的气味,她抬手擦去脸颊上的血丝,冷冷地抬头看着这个光怪陆离的洞穴。

    和她第一次落入深坑中的情形一模一样,太过明亮的白光刺得人有些眩晕,她扶着石头站起,有温暖的气流从心脏传入四肢百骸,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站立动作,她的脸色便由惨淡的白色变成鲜嫩的红,同时,那双眼睛也变成了赤红的颜色。

    洞穴中忽然传来女人狂放的笑声,像是那照进每个角落的白光一样,从四面八海涌入耳膜,“看看你自己的眼睛,看看那漂亮的红色,朝暮……你已经不是你了!”

    朝暮冷冷地抬起头,望着几乎看不到出口的深坑,脸上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你错了,即使我拥有了你的心脏,拥有了你的法力,甚至拥有了你的灵魂,我还是我……我不会因为一次的伤心难过就消沉到想要毁灭全世界,我不会因为想要满足自己的私欲就毫无顾忌地伤害他人,灵沅,我从来都不是你,也不绝不会活成你的样子。”

    我喜欢自由,我喜欢光明,我喜欢在桃花盛开的春日里和最爱的人饮酒下棋,喜欢四海八荒每一处美丽的景色。

    而你,自从决定蛰伏在遥水河的那一刻起,属于你的便只有黑暗与仇恨,那是完全与我无关的世界。

第三十三章 患难与共

    洞内的白光像是被人施了咒语在一瞬间爆发出极盛的光芒,朝暮被那亮到眩晕的光芒刺花了眼睛,再睁眼时白光全都消失,有深红的光芒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那颜色太过浓郁,像极了一股流动的血海。

    红光如同长了触手一般将朝暮紧紧包围其中,有细小的光芒绕过胳膊来到胸前,她能感觉到那光芒穿过单薄的衣衫向肌肤刺去时微微的疼意,像是有人拿着锋利的匕首往心上划口子,每落下一刀便是鲜血淋漓的伤口。

    朝暮冷眼望着那不断蔓延的光线,右手一抬灵晓剑斩断光线,白色的剑影与红色的光影交织在一起,她娇呵一声从地面一跃而起,悬空着身子躲过红光的侵袭,一手撑着岩石,一手掌握剑气。

    来来回回几个回合,朝暮额头上已经渗出汗滴,可是那光芒丝毫没有消退的趋势,反而因为各处光线的汇聚显得更加阴郁。

    朝暮低头四下巡视试图找到突破口,目光从凹凸不平的岩石壁落到堆积成山的石块,原本散发出白光的石块全都变成了浓郁的黑,红光下石块中的裂纹交错复杂,乍一看颇有些触目惊心。

    抬头的时候有红光洪水一般向朝暮冲去,朝暮被巨大的冲击力卷起,然后重重摔向地面的岩石堆。

    目光所及之处的岩石裂纹更加明显,龟裂的地方有淡如血丝的红色渗出,朝暮抬起一只手擦去嘴角血丝,另一只手落在黑色的岩石上,有热度从石面源源不断地渗透进皮肤。

    随之落下的灵晓剑斩断红光回到朝暮手中,朝暮挥动手中长剑,白光划过的弧度后有红光升起,鲜亮的红光如同新生朝阳周围的光芒,蓬勃的生机将阴郁的红色全都驱散。

    朝暮自那红色中站起,仰头看向盘旋在上空的红色,握着剑柄的手一挥最后却落在一旁坚硬的岩石上,咔擦一声,石块上的裂痕加深,剑刃刺进石峰极其无数花火,灼人的热度顺着长剑爬上手心。

    不过瞬间朝暮的手心已经布满了汗滴,汗水顺着手指湿漉漉地向下流淌,与汗水一起流失的仿佛还有浑身的力量。

    那石头像是一个巨大的吸盘,顺着相接触的刀刃,一点点蚕食着朝暮周身的光芒,石块中间的裂纹越来越明显,其中的红色已经变成了肉眼可见的颜色,随着蚕食的能量增加,那红色越来越浓郁,像是纵横交错的血管最终往心脏的部位汇集。

    朝暮意识到情况不对的时候扬起胳膊,欲拔起剑身,如此一试才知道那石块犹如一只行动自如的大手牢牢地抓住了剑尖。

    眼见着脚下岩石上的红色越来越浓郁,朝暮额头上的汗滴不停地往下流淌,眼前全都是粘腻的汗水,她眨了眨眼睛,最终松开了手,失去支撑的长剑哐当一声落在石块上。

    流淌在裂缝中的红色在悄无声息地向着同一个方向移动,不过片刻那红色消散如烟,石块有恢复了浓郁的黑色。

    朝暮擦掉脸上汗水,手掌凝聚出鲜艳的红光向那石块劈去,红光尚在手掌间流连,上空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响声,像是夏日闷雷劈上山巅,炸响于耳畔。

    深不可测的洞穴开始崩塌,周围的岩石剧烈地晃动起来,不断有碎石从上空落下,脚下的地面也开始毫无章法地震动,俊黑的岩石突然变成了红色,中间的裂纹犹如咧开的大口咆哮着向人冲去。

    朝暮飞跃而起,一面躲避岩石的袭击,一面注意着洞底的情况,片刻有冰凉的河水倾泄而下,像是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卷起无数碎石声势浩大地向河滩涌去。

    夕阳的光芒落在破裂的洞穴中,四分五裂的石块露出一个数尺长的裂缝,下面是黑骏骏的深坑,不断有流水哗哗地倾泄而下,听不见流水落地的声音,唯有岩石相互冲撞的噪音。

    水流打湿了衣裳,薄薄的紫衣贴在皮肤,额前的碎发**地滴着水,朝暮抹掉眼前的水滴,迷茫地抬起头,空旷的天空中出现一个通体白色的四角神兽,那神兽挥动四肢向突然出现的深坑奔去,行走间脚步的力量将四处岩石踢飞。

    若是估计的不错,方才深坑塌陷便是那巨兽所致,朝暮施法弄干了衣裳,正要跟着那巨兽一齐进入深坑,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勐泽的一身白衣全湿,每走一步便抖落无数水滴,挂着水珠的眸子显得格外深沉,望着朝暮时仿佛一片深不可测的海洋,只消一眼便教人再也无法逃脱。

    朝暮怔怔地看着他,目光从他深邃的眸瞳落在苍白的脸颊,又从被夕阳染红的鼻尖落到抿成青色的嘴唇,慌乱的无措的情绪仿佛找到落脚点,心中的燥郁之气也逐渐消散。

    两个人无声对望着,直到那神兽咆哮着冲进深坑,将河底乱石撞得噼啪作响,两个人才清醒过来,但勐泽仍然不肯松开紧握在她手腕间的手掌。

    朝暮的另一只手放在他的手掌之上,开始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明白了她的意图后勐泽似乎握得更紧了,牢固在手腕间的指头近乎要嵌进骨头。

    “这是我的事,我不想让别人掺和进去。”

    很冷、很冷的语气,但她的眼神在明显地闪躲着。

    勐泽定定地看着她,完全没有退让的意思,“明知道前方是龙潭虎穴还鲁莽地闯进去?朝暮,有些事情不需要分得那么清楚。”

    朝暮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脸色没有一丝松动的迹象。

    勐泽向前走了一步,深邃的眸瞳里全都是她倔强的面孔,他的语气里有些无奈,又带着点疼惜,“因为喜欢,所以忍不住想要保护。朝暮,不要拒绝我对你的心意。”

    凡世有一句流传很广的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而勐泽总是在她陷入绝境的时候突然跑出来表明心迹,并且用自己的行动一次次将她站在悬崖边的爱情追了回来。

    可是这样一次次地给了希望,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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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3339/ 第一时间欣赏昏朝醉暮最新章节! 作者:凉宵所写的《昏朝醉暮》为转载作品,昏朝醉暮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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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朝醉暮介绍:
本书已完结,喜欢的戳,隔壁新书努力存稿中
凡世初遇,她是不可一世的相府嫡女,他是算无遗策的落魄皇子
勾栏瓦肆里的惊鸿一面,她义无反顾地踏上倒追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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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暮:你不早说,回不了头了肿么办???
仙岛重逢,她是无忧无虑的游散小仙,他是为妻寻药的痴情男儿
遥水河中他的舍命相救,令她再次红鸾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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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暮:你这烂桃花,老子不要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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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欲昏朝醉暮度此生,奈何缘来缘去戏弄人
某女仙辛苦追夫,扑倒美男的故事,希望各位喜欢
ps:不要被正经的开头蒙骗了,女主很不正经的
昏朝醉暮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昏朝醉暮,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昏朝醉暮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