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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顾念Fairy     萧郎顾txt下载     萧郎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三章 来生再见

    活生生的迟健重新站在了萧墨迟的眼前,萧墨迟毫无激动可言,眼珠子反却要瞪出了眼眶,“迟老头儿?”

    迟健冷哼一声,“亏得你还记得我。”

    萧墨迟的脸红通通的,突然大叫一声,“鬼啊!”

    迟健一个箭步上前,拽住了想溜之大吉的萧墨迟,“你好好看看我究竟是人是鬼。”

    萧墨迟半信半疑地摸了摸迟健的脸庞,眼泪唰唰地落了下来,一把抱住了迟健,“迟老头儿,你居然还活着,居然还活着……真好……”萧墨迟悲从中来,泪水完全止不住,于是眼泪、鼻涕全都一股脑儿地蹭到了迟健的衣服上。

    “咦,你怎么还活着?”萧墨迟后知后觉这事儿的古怪,这才歪着脑袋盯紧了迟健。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迟健的那一身寿衣可是自己亲手给他穿上的,难不成这个迟老头儿诈尸?

    迟健淡淡地答道,“此地不宜久留,回头再给你解释。”边说着,迟健边搡开萧墨迟在自己的身上到处乱摸的手,一脸嫌弃的神色将他推进马车里。

    萧墨迟这才回过神来,“不不不,我得去救宛央。”

    迟健横了他一眼,“你给我老老实实呆着。”

    萧墨迟吓了一跳,心有余悸地说道,“一阵子没见,你这脾气怎么见长?和钱篓子都快有得一拼了。”

    迟健一听萧墨迟说起古镜川,脸色暗淡了下去,默不做声。就在这时,马车外响起了马匹的嘶鸣声。

    迟健掀开车帘一看,正是三当家的与易,而许久没有音讯的禾之晗竟然也在。迟健毫不惊讶,朝着三人点点头,吩咐手下即刻启程返回浮屠宫。

    萧墨迟这下可不干了,奋力扒住了赶车人的马鞭,“不不不,我要回去。”

    三当家的见状突然说道,“大庆公主已经掉下绝壁了,活不了。”

    萧墨迟愣住了,跌跌撞撞地冲到了三当家的马匹之下,仰着头,“你再说一遍。”

    “大庆公主已经掉下绝壁了,活不了。”

    萧墨迟突然疯了一样,拿起拳头对着三当家的马匹乱砸一气,“你不许胡说,不许胡说。”

    三当家的马匹受了惊,嘶鸣一声,发了狂一样地往前冲着。迟健的心猛地揪紧了,“萧墨迟”。说时迟,那时快,禾之晗蹬着马背一跃将萧墨迟拦腰抱起,跳出了丈把远,险险地避开了那发狂的马匹。

    那一厢,三当家的也稳稳当当地跳离了受惊的马匹,凌空跃到了萧墨迟的眼前。萧墨迟双目呆滞,不住地呢喃着“不许胡说,不许胡说”。

    三当家的二话不说,以手背砍向他的肩颈处,萧墨迟软绵绵地瘫倒在了地上。他拍拍手站起身,以眼神示意禾之晗将他弄进马车里去,转而又冲着迟健说道,“现在可以回去了。”

    迟健点点头,忧心忡忡地又看了一眼萧墨迟,向着易问道,“出了什么事?大庆公主怎么会……”

    原来,易领着手下钻进地道后,竟一路追击月氏大王到了秋阴山附近。那儿与关外大漠自然又是迥然相异的景致,连绵起伏的石头山,重峦叠嶂、巍巍雄壮。月氏大王身边的一队精锐士兵在易等人的追击下已经死得所剩无几。而此时,月氏大王、乌阔台与宛央也被易等人逼得退到了绝壁之巅。

    月氏大王此时亲自看押着宛央。他深深地明白,只要宛央仍在手,眼前这帮人便不敢拿自己如何。可易一挥手,浮屠宫的手下蜂拥而上,冲散了月氏大王与宛央。

    宛央此时自己一把扯开了蒙在眼睛上的黑色绸缎,看着易佯装而成的傅容,脱口而出道,“萧墨迟呢?”

    易早从大祭司的口中听闻了少宫主与这大庆公主关系匪浅,此时只含糊不清地回道,“我不知道。”易迅速地瞟了一眼公主身边的月氏大王与乌阔台,未免他们起疑心,遂又冲着公主说道,“我此行是特来救你的。”

    宛央站在绝壁的边缘,风吹得呼呼作响。她忽然生出了厌世之意。她被月氏困在王宫里时日也已不短了,月氏大王送去尧曲城的书函想必也早已传到了京城之中,但是无论是月氏大王还是她,左等右等,却偏偏等不来信儿。皇兄到最后选择的还是他的皇位。可是宛央却觉得自己能理解他,毕竟他是一国之君,他的做法实在是无可厚非。自己该明白,从他登上皇位的那一刻起,自己最喜欢的则宣哥哥便已经过世了,甚至就连母后,也还是得先为大庆着想,而后才能顾念到她这个女儿。她不怪他们,怪只怪自己生在了大庆顾家。来生,她只愿自己是个平凡人家的女儿,而非一身锦衣玉帛的公主。来生,她只愿自己能与他相识在江南的杏花春雨里,而非在这是非之地中。来生,她只愿自己可以无忧无虑地与萧墨迟相伴左右,别无他求。

    “去救萧墨迟。”宛央的神色多了一份决绝。

    易瞅着不对劲儿,嘴唇动了动,但自己毕竟不是傅容,一时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去救萧墨迟。”宛央又重复了一遍。

    易吞吞吐吐道,“好好好,你先离开那绝壁。”易这话说得半真半假,纯粹是为了掩月氏大王与乌阔台的耳目。其实,凭心而论,他对眼前这位大庆公主并无好感。毕竟自己的家人全是因为这人的皇兄才沦落到身首异处的下场。

    宛央却不依,反向绝壁又靠近了一步。她笑着向傅容说道,“今生,是我负你。”

    易的眉头皱紧了。

    宛央的笑却越发明媚了,映衬着绝壁之上的一弯清明的细月。宛央这时撩起衣裙跪下了,“容哥哥,让我再喊你一声容哥哥。”

    易默不作声,不自觉地吞咽着口水,心里竟有些紧张。

    宛央一字一顿地说道,“还请你给我一封休书,好让我干干净净地去了。”

    易大吃一惊,不解地望着眼前的这位公主。

    宛央这时却朝着易磕了三个响头,直撞得头破血流。

    易看得心惊肉跳,惊呼道,“休书?你究竟想干什么?”这时的易心情复杂无比,他并不希望眼前这位大庆顾家的子孙好好活着,可他也明白,这位公主错也就错在她姓了顾而已。

    宛央笑得凄厉,“还请容哥哥你成全我。”

    易默不作声。

    宛央却再无留恋,纵身一跃。

    易这回吓得呆住了,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奋力与浮屠宫的手下一战的月氏大王这时瞧见宛央纵身跳下绝壁,心知大势已去,眼前傅容所率领的这帮人岂会轻易放过自己,竟乖乖地放弃了反抗。乌阔台却犹有不甘心,奈何他不通武功,也只得束手就擒地站在月氏大王的左右。

    易心中为大庆公主的惋惜一闪而过,眼下最重要的是他得做足了样子,“月氏大王,你竟逼死我大庆公主,这帐想要怎么算?”

    月氏大王一声不吭。

    易的心思微动。大祭司一直致力于拉拢这些关外各部的首领,好为自己颠覆大庆朝的统治助力,可这月氏的大王却是桀骜不驯,竟一直拿浮屠宫当做玩笑,有事相求时,笑脸相迎,无事相求时,只会甩脸色。易越想越生气,一不做二不休,不妨在此要了这人的性命,这之后,浮屠宫大可再扶持一位与自己交好的月氏大王,岂不省心省力?

    易是个敢想敢做的人,挥一挥手,对着手下吩咐道,“上!”易的手势是杀无赦的意思。手下们自然照做。几个回合下来,月氏仅剩的几名士兵,身首异处,而月氏大王与乌阔台也都成为了浮屠宫教众的刀下亡魂,也真是可怜了这嚣张一世的关外霸王。

    易一向谨慎小心,自己既要了月氏大王与乌阔台的性命,少不得要再回去月氏王宫一趟,把这事儿料理了干净。他一会儿的功夫便想好了对策,决定与这帮手下们从地道中原路返回。他要一把火将月氏王宫烧个干干净净,也将浮屠宫的所作所为掩埋得彻彻底底。

    易与手下才从地道里冒出了个头,恰好遇上了正领着禾之晗来此的三当家的。

    易简单地向三当家的说明了情况,又把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

    三当家的点头应允道,“如此也好。”

    于是,易在这御风轩里点了一把火,而三当家的离开前,挑了两名身形与月氏大王和乌阔台差不离的月之士兵丢进了御风轩里头。

    三人忙妥了这一切才不慌不忙地离开了月氏王宫,赶去了会合地点。

    迟健听到此处点点头,“也好。明日易你便去联络月氏朝中支持浮屠宫的大臣,拥立小王子阿道奇为新任大王。”

    “阿道奇?”易诧异地说道,“此人才三岁出头,拥立他只怕难以服众。”

    迟健却只盯着昏昏沉沉的萧墨迟,“就是他。他的舅舅那勒喇与浮屠宫一向交好,便于我们掌控。”

    易不再说话。这事儿虽是由自己而起,但是大祭司却实实在在给了自己一个硬骨头。莫说月氏大王膝下已有三子,阿道奇最为年幼;若是那月氏前太子阿尔阔再回到月氏闹上一通,他又该怎么啃下这块骨头呢?

    迟健这时又对着禾之晗问道,“身体可要紧?”

    禾之晗淡淡地回道,“无妨。”

    迟健思忖了片刻才说道,“那便由你去盯着边关大营,一举一动,及时汇报。”

    禾之晗点头应允。

    阿蘅却始终记挂着那跳下绝壁的大庆公主,试探着问道,“那公主呢?”

    迟健冷冷地回道,“那绝壁摔下去,定然再无活着的可能。”

    阿蘅放心不下萧墨迟,“那萧墨迟哥哥呢?”

    迟健答道,“看紧了便好,日子一久,也就该忘了。”迟健的话到最后声音越发地轻了。这话他尚且不能说服自己,又如何能说服一根筋的萧墨迟呢?若真是日子一久便可以忘记了,那他现在也不必为着婴婴而发疯了一般地想要报复大庆顾家了。

    阿蘅皱紧了眉头,悄悄地握紧了萧墨迟的手。

第一百二十四章 撕心裂肺

    易并没有跟随众人一道返回浮屠宫,而是留在了月氏王城附近,准备瞅准时机便进城去联络支持浮屠宫的月氏大臣,着手拥立小王子阿道奇为新一任月氏大王。

    禾之晗一向独来独往,此次也是单独行动,拜别了迟健与久未谋面的师父之后便往尧曲城的方向一路去了。余下的一行人便火速赶回了浮屠宫中。

    映秋已经好些时日未曾见过迟健了,听得迟健这一趟终于回来了,苦苦地等在浮屠宫的门前。

    马蹄的哒哒声由远而近。

    映秋忙不迭地拢了拢自己精心梳理过的发髻,整了整衣裙,袅袅娜娜地迎上前去。一双瞳人剪秋水,她笑得温婉,“你回来了。”

    迟健却是看也不看她一眼,一双眼睛全盯住了萧墨迟,“快来人把他抬到上厢房去。”

    几名教众应声上前。迟健也紧跟着萧墨迟一路去了上厢房。萧墨迟在地牢里便受尽了苦头,这下又挨了三当家的一记手刀,委实让迟健感到心疼万分。

    阿蘅此时犹犹豫豫地跟在迟健的身后,不时地瞟一眼呆呆站着的映秋,终究还是不忍心,停下脚步唤道,“秋姑姑?”

    映秋的双眼也早已黏在了萧墨迟的身上,这时被阿蘅一唤才回过神。她冲着阿蘅惨淡一笑,问道,“那便是小姐的孩子?”

    以前,映秋与阿蘅终年呆在这浮屠宫里,两人相伴左右,日光漫长,映秋便总是会向着阿蘅说起秋阴山下的故事,聊以打发时间。所以阿蘅明白映秋口中的小姐便是萧墨迟哥哥的娘亲萧婴婴。阿蘅点点头,“是萧姑姑的孩子。”

    映秋这时仍旧笑着,可这笑意里却掺杂了些悲愤,“难怪他那么上心,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我这么一个大活人站在这儿,他却好似全没看见一样。”

    阿蘅难过地喊道,“秋姑姑。”

    映秋摆摆手,“你不必陪着我了,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你且去看看他吧。”

    阿蘅的心原就悬在始终昏迷不醒的萧墨迟身上,这会儿自然也不勉强映秋。她又宽慰了映秋几句便匆匆地往上厢房去了。

    上厢房里此时人头挤挤挨挨的。浮屠宫创建的时日也不短了,可这少宫主却是头一次亲临。于是在这宫里的长老们全都蜂拥而至,想一瞅少宫主的庐山真面目。可及至他们瞧见了之后却才发现,这少宫主头一次亲临便是昏迷不醒,这怎能不让浮屠宫的一众长老诧异无比呢?众人虽说对这个只闻其名未见其面的少宫主无甚敬畏之情,但是对大祭司却是实实在在的又敬又怕,此时大家一见大祭司这样焦急,便也不自觉地跟在后头着急了起来。

    浮屠宫里的大夫正在给萧墨迟诊脉。

    迟健急得来来回回地兜着圈子。他一眼瞥见了三当家的,顿时火冒三丈,“你这下手怎么还是不知轻重?他可不是你那好徒弟,身强力壮,精通武功,哪里吃得消你的一记手刀呢?”

    三当家的看也不看迟健一眼,但是却冷哼了一声。

    迟健也泄了气,自己不过是心急胡乱找茬儿而已。这个三当家的曾经在朝为官,最是小心谨慎,他下手自然心里有分寸。这萧墨迟迟迟不醒来,多半还是为着那一句大庆公主已经跌下绝壁的话。

    哎,这个傻子……

    大夫此时拿过侍从递来的毛巾开始擦拭自己的双手。

    “怎么样了?”迟健盯着宫中的大夫问道。

    大夫摇摇头,表示少宫主并无大碍,只是心智有些混乱,好似自己不愿醒过来一样。

    迟健无奈地叹口气,心里默默地说道,这个傻子。

    “可有办法唤醒他?”迟健转而冲着大夫问道。虽然萧墨迟一旦醒来便要面对他一时间铁定无法接受的现实,但是却也不能任由他这样沉睡下去,否则再好的身体也将会被拖垮。

    “自然。”大夫自信满满。

    阿蘅才被迟健从流浪儿中捡回来的时候,身体差极,迟健很是心疼这个小姑娘,便花了重金从山下请来了这位名医。大夫应邀上山给阿蘅调理身体,一住便是好些年,后来竟也习惯了秋阴山上的生活,反正他也是孤苦伶仃一个人,便索性留在了这山上,也好有个伴儿。

    迟健将挤在屋子里头的一众长老们全都遣了出去。三当家的正欲一道离开之时却被迟健拦住了,“你留下来。”

    迟健此时心乱如麻。他知道萧墨迟一旦醒过来之后便要重新面对他不愿面对的事实,他怕自己不忍心出手制服萧墨迟,所以得留下个帮手。

    大夫拿出银针,在萧墨迟的头部找准了穴位开始施针。几针下去之后,萧墨迟的眼皮子终于动了动。而此时,阿蘅也恰好推门进来了。

    “萧墨迟?”迟健坐在床边喊道。

    萧墨迟微微张开双眼,四处扫视了一眼后,目光突然落在了三当家的身上,萧墨迟腾地一下跳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到了三当家的跟前,“我不许你胡说,不许你胡说。”

    迟健此时只得扶额叹息,自己也真是留错了帮手。

    阿蘅上前去劝道,“萧墨迟哥哥,你才从地牢里出来,小心自己的身子,切莫大动情绪。”

    萧墨迟充耳不闻,一双眼睛血红血红的,盯紧了三当家的,一字一顿地说道,“宛央她究竟怎么了?”

    三当家的对这个所谓的少宫主并无任何感情。他留在浮屠宫中不过是为了报答当日迟健的活命之恩。所以,他毫不留情面地答道,“大庆公主她跌下了绝壁,活不了了。”

    萧墨迟的拳头攥紧了,原想一拳砸在三当家的胸膛之上,不想却被三当家的握住了手腕,“活不了便是活不了。”

    易也曾将宛央跳下绝壁前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三当家的,可是三当家的却不想此刻对着萧墨迟多说什么。已逝之人,还不如让她安稳地去了。

    三当家的手腕一提一使劲,萧墨迟便被他甩出去了丈把远。

    阿蘅惊呼一声,冲到了萧墨迟的身边,“萧墨迟哥哥。”

    萧墨迟的双眼里却全然没有阿蘅这个人,整个人缩成了一团,痛苦地说道,“不会的,不会的。宛央她不会就这么走了的,不会的。”

    阿蘅轻轻地环住了萧墨迟的双肩。那一刻,她好像明白了秋姑姑所说的话,明白了当自己站在他的眼前,他的眼里却全无自己究竟是怎样锥心蚀骨的滋味。

    三当家的这时走到了萧墨迟的身边,阿蘅突然面露狰狞之色。三当家的也曾多次见过这个擅长易容术的圣姑,但是她总是笑盈盈的,仿佛完全没有烦心事一样,可原来,她也有獠牙。

    迟健这会儿却忽然回到了自己头一次在关外大漠中见到阿蘅的时候。她披头散发,为着一块干硬的馒头片而与另外的几个流浪儿扭打在一处,面色狰狞。迟健便是那时动了恻隐之心,将她带回了浮屠宫中,交由映秋抚育。可阿蘅却全然没有身前的记忆,空有一身精绝的易容术。

    迟健怜惜她,命映秋好生照顾她。而后来,这个女孩子便再没有露出过那样狰狞凶恶的表情,就好像她的整个人都已经被秋阴山上终年不化的白雪荡涤干净了一样。

    而现在看着她重新露出这副表情,迟健心里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她深植于心的野性一直都在。

    三当家的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迟健挥挥手让他退下,自己走到了阿蘅的身边,看着眼前这个浑似小刺猬的小姑娘,笑着说道,“没有人会伤害萧墨迟,我们是在帮他。”

    阿蘅却不信,“帮他不是该去帮他寻回那位姑娘嘛?”

    迟健突然被阿蘅说得哑口无言。他酝酿了半晌之后才结结巴巴地说道,“那个姑娘已经死了。”

    阿蘅却义正言辞地说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迟健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萧墨迟这会儿却渐渐地回复了神智,也跟在阿蘅的后头说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要去把她给找回来,我要带她回家去。”

    迟健登时恼了,“你一口一个她,你可知道她究竟是谁?”

    萧墨迟笑得惨痛万分,“她是谁?还不就是我妹妹嘛……”

    迟健愣愣地看着萧墨迟,无言以对。原来萧墨迟中秋那一夜未曾如约带着大庆公主离开竟是因为他以为大庆公主是他的妹妹。

    原来如此……

    一开始,迟健接到了禾之晗的飞鸽传书后,心里很是纳罕,不明白一向一根筋通到底的萧墨迟怎么忽然就开了窍,竟没有带着公主远走高飞、一走了之。事到如今,迟健才弄明白了缘由。

    迟健的嘴角有一股淡漠的微笑,“谁告诉你她是你的妹妹?”

    萧墨迟回道,“黄伯求肃亲王帮忙,肃亲王告诉我的。”

    迟健听到肃亲王的名头并不惊讶,但是乍一听到老黄,却大吃一惊,“老黄?”

    萧墨迟此时无心解释此事,只挣扎着站起来要往外走,边走边对着三当家的说道,“那个绝壁在哪儿?”

    三当家的只管拿眼睛看着迟健,静候迟健的意思。

    迟健心乱如麻,他这么多年苦心经营,仔细地提防着西太后安插到自己身边的古镜川,可原来这个老黄也不是个简单角色。好在自己对他的信任也就仅止于此,许多事对他也是说一半藏一半,否则现在真不知该是怎样的情形。

    迟健以眼神示意三当家的动手。萧墨迟此刻如此激动,倒不如让他安睡一会儿。

    三当家的一个箭步窜到了萧墨迟的身边,点中了他的肩井穴,萧墨迟毫无征兆地又瘫倒在了地上。

    “老黄的真实身份你可知道?”迟健看着重新躺上床榻的萧墨迟问道。

    三当家的摇摇头。

    迟健的眉头又皱紧了。这人跟在自己的身后也有十几个年头了,总是兢兢业业地帮着自己打理生意,自己对他信任有加,甚至连萧墨迟的身份也如实相告,可他却又是哪来的本事闯进了肃亲王府呢?毕竟眼下肃亲王还在被关着禁闭,一般人绝无可能出入肃亲王府,这老黄却不知哪来的通天本事,不仅闯进了王府,甚至还能请得动肃亲王,啧啧啧……真是真人不露相呐!

    迟健的后背不由自主地渗出了一层冷汗来,那京城里,果真没有半个可信之人。

第一百二十五章 愤而休妻

    月氏王宫的不眠之夜也总算是迎来了黎明。先是有人闯宫,后是有人纵火。王宫禁卫军死伤惨重,而月氏大王与宰相乌阔台则下落不明。月氏大王的妃子与一众宫女则吓得躲在自己的宫殿里瑟瑟发抖,连出门瞧个究竟的勇气也荡然无存。

    大王子阿赛坦原不在王宫,一听说王宫里出事了之后,快马加鞭地赶了回去,义不容辞地挺身而出,主持大局。他先是将所剩无几的禁卫军集结在一块儿,命人扑灭了御风轩的大火,尔后又命人到处寻找不知所踪的月氏大王与乌阔台。众人正是一筹莫展的时候,有士兵从被大火夷为一片废墟的御风轩里拖出了两条烧焦的尸体。这两具尸体早已被烧得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纵是阿赛坦这样的关外大汉也看得直犯恶心。

    据那些奄奄一息的禁卫军所说,小傅将军所率领的庆军步步紧逼,大王与宰相无可奈何,只得一前一后地退进了御风轩后便再也没有出来,而庆军的首领和几名手下也凭自己那绝妙的轻功闯进了御风轩中,尔后不久便有了那场莫名的大火。众人想是想闯进火海去搭救大王,但是却有心而无力,余下的庆军们仍死死地纠缠住了禁卫军,让他们毫无法子脱身,只得奋力自保。他们直与庆军打得筋疲力尽,却始终连御风轩的门槛都没摸着,又如何能救回大王呢?

    易做事最是干净利落。他从地道中返回月氏王宫时,存了个心眼,把月氏大王的扳指也取了下来。三当家的将身形与月氏大王差不离的士兵丢进御风轩的时候,易便将这玉扳指也一并套在了这人的手指上。而跟着月氏大王逃进地道的一队月氏士兵,易一个都没有放过,所以这些留在外头的月氏士兵只知大王进了御风轩,却不知大王曾从地道中逃走了,但最后却又命丧绝壁之巅。

    阿赛坦看着那两名烧焦的尸体,心里七上八下,莫非这便是自己的父汗与乌阔台宰相?其中一人的手指上虽套着父汗的扳指,但是大庆人一向诡计多端,他不敢断定这人就是父汗,于是又追着那些当夜守在御风轩外的士兵挨个儿问了一遍。但是这些士兵全都吱吱呜呜,没一个能说清楚那夜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也难怪,易与三当家的所带领的都是浮屠宫精心训练多年的绝顶高手,这些空有一身蛮力的月氏士兵自然都不是对手,毫无招架之力。他们连自保都已是问题,又哪来的精力去注意大王的一举一动呢?

    月氏大王的几名妃子此时也都赶来了,看着那身形与月氏大王差不离的、黑黢黢的尸体,不由得抱头痛哭,“大王,大王……”

    阿赛坦此时不信也得信了,只得匆匆忙忙地吩咐下去,准备给自己的父汗与宰相操办后事。

    阿赛坦忙得好似陀螺一样,连轴转了好几个时辰之后,他这才想起来了御风轩中原先关押的那人此时又去了哪儿呢?

    月氏大王生前从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御风轩,乌阔台是此事的主谋,自然排除在外。所以,就连大王子阿赛坦也只模模糊糊地知道御风轩里关押着的是大庆的公主,可这公主究竟生得一副什么模样,阿赛坦一无所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月氏大王与乌阔台是死在了这火海里,那大庆的公主呢?闯进御风轩的庆军首领和他的手下呢?他们又都去了哪儿?

    阿赛坦百思不得其解。

    月氏的百姓们也渐渐地得知了王宫里所发生的事,一传十,十传百,所有的人都相信那大庆的公主被名震关外的小傅将军给救走了,两人本就是夫妻,历经这一劫难后,从此便过上了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尧曲城边关大营对此自然是不信的,毕竟月氏人传言中的小傅将军从头到尾都好好儿地呆在边关大营之中,被傅柏年看得牢牢的,一步也没有离开过。

    众人正是急得不知所措之时,又听到了另一种传闻,说是公主以死明志,偷偷地点了一把火,与月氏大王和宰相同归于尽,粉碎了这些异族蛮人的痴心妄想。

    这传闻甚嚣尘上的时候,尧曲城中竟又开始暗暗流传另一种说法,说是公主早已得了小傅将军的一封休书,与自己真正的心上人远走高飞去了。这休书的说法自然是易派自己的手下悄悄散布的。他对大庆顾家虽已恨之入骨,但是大庆公主最后的决绝却让他很是震撼,竟让他隐隐地将她排除在了大庆顾家之外。也罢,她既然要的只是一封休书,自己便帮她一回,那小傅将军究竟是休妻还是不休妻,可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而就在此时,月氏王城中快马加鞭地递来了由大王子阿赛坦亲笔书写的降书,说大庆公主下落不明,而月氏自知有错,愿纳贡称臣,世世代代朝贡大庆朝。

    边关大营里一片哗然,关于公主的下落与生死的猜测越来越多,可每一种,都让人难得开心颜。

    傅柏年不敢擅自做主,又将这降书八百里加急送进了京城。

    傅容只觉得自己七魂少了六魄。宛央只怕并非下落不明,而是凶多吉少。她是他的妻,他却无力保护她。这让傅容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牙齿紧紧地咬住了下嘴唇,星星点点的血丝渗了出来,他却仍旧毫无察觉。他对那月氏此时积蓄了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可傅柏年仍旧把他看得严严实实,语气平和地告诉他,“不等到皇上的信儿,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傅容狠狠地瞪了一眼傅柏年。宛央下落不明,那萧墨迟呢?他如今又身在何处?傅容只觉得自己也真是窝囊到家了。自己的妻保护不了,自己的朋友也没法子挽救。

    傅容懊丧地在边关大营里兜着圈子,好似一头困兽。他的獠牙已经扣住了牢笼的钥匙了,直欲破门而出。

    双眼通红的锦绣此时来寻傅容,深深地作揖道,“小傅将军。”

    傅容听到这称呼,只觉得讽刺,但是对着这样的锦绣却又说不出过分的话来,只淡淡地说道,“我已无兵权,切莫再这样称呼我。”

    锦绣看了一眼傅容,继续说道,“还望傅公子你答应奴婢一件事。”

    傅容见锦绣神色庄重,说道,“你说。”

    锦绣对着傅容深深地磕了一个头,“请公子给公主一份休书。”

    傅容大吃一惊,心中积压着的怒火也全都不翼而飞,“休书?你竟然相信城里的传闻?”

    锦绣点点头,尔后又摇摇头。自己是公主身边最亲近的人,亲眼目睹了公主对萧墨迟的心思,现在公主多半是活不了了,自己琢磨着总是要让公主称心如意一回。城里的流言蜚语她没少听说,但锦绣宁愿选择只相信公主得了小傅将军的休书,与真正的心上人远走高飞了。而现在,只有讨来了这封休书,哪怕公主真的死于非命,她也应该甘心情愿了。

    傅容呢喃着这两个字“休书、休书……”

    锦绣见他一直不答应,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还望傅公子成全。公主的心思,公子你也并非不明白。”

    傅容仍是下不了决心。他是明白宛央的心思,可明白归明白,下决心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锦绣哭哭啼啼着说道,“公主多半是活不了了,公子你难道忍心看着公主死不瞑目?”

    傅容打了个激灵,“不不不,宛央不会死的。”

    锦绣这时心里却格外敞亮,不由得放声大哭,“公子,你何苦自己骗自己。公主若是未死,月氏人岂会这样轻易投诚?”锦绣越说越泣不成声,傅容是在自欺欺人,自己又何尝不是?她一直偏信公主被萧墨迟救走了,两人从此过上了自在逍遥的生活。可现在,当事实从自己的口中滑落时,她的泪水便决堤了。

    傅容的脑袋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但是却一直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虽然他与宛央没有夫妻之实,但是宛央对于他而言,早已不是儿时那个任性淘气的公主了,而是他的妻子。

    锦绣对着傅容不停地磕着头,声声清脆。

    傅容居高临下地看着锦绣,眼神慢慢地冷了下去。

    锦绣又说道,“公子你与公主不过是奉皇上之命成亲,你对公主并无男女之情,公主既已过世了,公子便放公主一条生路吧,也好让公主来生有个盼头。”

    傅容正欲反唇相讥道,“你怎知我对公主并无情?”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了。他若是有情有义,为何不为她闯进月氏王宫里去,哪怕是陪着她一道赴死,也好过在此苟活。

    傅容终于松了口,“好好好,我无情,我无义。我这就去写。”说完,傅容便冲进了书房,提笔蘸墨,一封龙飞凤舞的休书顷刻间挥就了。

    傅容拿着它又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将它掷在了锦绣的怀里。

    “现在,你可如愿以偿了?”傅容像是在质问锦绣,又像是在责问宛央。

    锦绣捧着那封休书,声泪俱下,“公主,你可安心地去了。”

    傅柏年得知此事匆匆赶来,指着傅容问道,“你也真是胆大包天,怎么能给公主写休书呢?”

    傅容却笑了,直笑得傅柏年心里的慌。傅容的语气很是温和,就好像那一封休书写下之后,自己的一个心结也就解开了一样。

    “我能为宛央做的,仅此而已。”

    而傅容没有说出来的话是,他宁愿相信此时仍旧不知所踪的萧墨迟已经带着宛央走得远远的了,已经走到天涯海角去了,走到一个再也没有人能找得着的地方去了。

    傅柏年还是头一遭见到傅容这样的神情,好像心情很是平和,但其实双眼之中又满是绝望。他忽然不忍心再苛责他。傅容不过也才二十出头,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可是他与老爷却总是为着傅家的荣耀和安危给他施加了太多的压力。他兴许已经累了,需要歇一歇。

    边关大营里因为傅容的这一封休书嘘声一片,但是所有的人却又不敢明目张胆地议论。毕竟一边是大庆公主,一边是边关大营原来的小傅将军,谁敢多嘴?

    日子自从公主失踪之后,这边关大营里的人便过得浑浑噩噩,眼睛一睁一闭,一天便又乱糟糟地过去了。可今晚却注定是个不眠夜。傍晚时分,一名伙夫发现锦绣死在了自己的屋里。她是上吊而亡,屋里的火盆中傅容的那封休书被烧得还剩一个角,那角上留有傅容的两个大字,“休书”。

第一百二十六章 愿者上钩

    阿赛坦的降书前脚才送到了尧曲城中,易后脚便开始在月氏王城里活动了。他联络了月氏朝中的几名重臣,一致开始排挤大王子阿赛坦,说他递出降书这一节实在是有辱月氏人的声誉,不配担当月氏大王的重任。这几名大臣一站出来反对大王子后,月氏王室里便掀起了争夺王位的腥风血雨。

    那勒喇的妹妹自然也不例外。她嫁与月氏大王的时日虽不长,但是一直倍受宠爱,也为月氏大王生下了小王子阿道奇,所以这王位,她想不出有什么理由需要拱手让人。

    阿道奇正是迟健所属意的下一任月氏大王,而那勒喇便是这其中的关键人物。那勒喇一向喜欢猎奇,否则也不会因为那无纸与金墨而竟荒唐地同意将萧墨迟领进了月氏王宫中去。那勒喇自然不会知道正是因为自己将萧墨迟带进了王宫中去,这才酿成了一场大祸,使得月氏大王与乌阔台死于非命。此时的他正为着如何将自己的小外甥推上王位而四处奔走。

    易对那勒喇的举动了如指掌,但是他却按兵不动,呆在客栈中,始终闭门不出,静候着那勒喇这条大鱼来上钩。果不其然,那勒喇打听到了浮屠宫的易长老正在月氏王城里,于是备下了厚礼便匆匆忙忙地赶来了。

    易见自己的大鱼上钩了,明知故问道,“哎呀,好久不见。不知你来找我有何贵干?”

    迟健为了拉拢关外的各个部落,与各个部落有权有势的人一向交好,那勒喇自然也在其中。而那勒喇一向喜欢些稀罕东西,浮屠宫投其所好,经常从中原地区捎带些少见的东西送与他。所以,这那勒喇与浮屠宫其实也是老相识。

    那勒喇朝着易生硬地行了一礼,“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他相求的话到了嘴边却只在舌尖上打着转,愣是说不出口。

    易这时诧异地看着那勒喇的仆从进进出出,将不少金银珠宝担进了易的屋子。他问道,“你这是又惦记上什么好东西了,指望我们浮屠宫出力帮你找上一找?”

    那勒喇先是摇摇头,尔后却又点点头,“也确实是惦记上一样好东西了,只是这样东西,有点棘手。”

    易“哦”了一声,“你那勒喇向来是只要喜欢的,便一定要到手,哪会有棘手一说?”

    那勒喇沉默不语。

    易只得放缓了语气,“你且说说看。”

    那勒喇这时挥了挥手,他的几名仆从便全都安安静静地退了出去。他见四下里无人了,这才凑到了易的耳边说道,“王位。”

    这话自然全在易的意料之中,但是易却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望着那勒喇,“这……”

    那勒喇最是性子直爽,此时也不再绕弯子了,“我知道你们浮屠宫神通广大,这点小事定不在话下。”

    易着实被这话刺激到了,“这可不是小事一桩。”

    那勒喇却继续说道,“浮屠宫一向交游甚广,与朝中的几位大臣均是老相识,这个忙于你们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易冷笑一声,“举手之劳?”

    那勒喇却冲着易笑嘻嘻的,一言不发。

    易只得无奈地挥挥手,“罢罢罢,谁让我与你是老朋友呢!”

    那勒喇这才长吁一口气,“那就多谢了。”

    这阵子月氏的早朝由大王子阿赛坦代为主持。转天一早,有位大臣站出来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新一任大王该及早定下才是。”

    从月氏大王死于火海之后,这个问题便一直在朝中屡屡被暗暗谈起,今儿个还是头一遭被正大光明地说出来。

    阿赛坦立在王位的一边,一听这话,不由得挺了挺腰板,觉得自己离正式坐上王位的日子已经不远了。他温和地说道,“那依大人的意思,谁才是合适的下一任大王呢?”

    这名大臣一字一顿地说道,“阿道奇小王子。”

    阿赛坦原以为定会听到自己的名字,可现在猛地听到阿道奇的名字,只觉得天好似塌了一样。

    阿道奇?让那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接任王位?开什么玩笑……

    阿赛坦的脸色瞬间变了,却还强撑着站在王位的一边主持着朝会,“其余大臣可还有意见?”

    又有几名大臣纷纷站了出来,声明自己同样支持阿道奇小王子坐上王位。

    阿赛坦这下再也绷不住了,脸上布满了乌云。即使后来也有几名大臣站出来提议由阿赛坦出任王位,他的嘴角也始终下压着。

    一场朝会到最后便变成了一场辩论赛,而支持阿道奇的大臣毫无疑问地占了上风。

    那勒喇最是个人精,朝会才结束便得到了这样的好消息,于是又颠颠儿地去向易道谢,“谢谢易长老,今后月氏定与浮屠宫共存亡。”

    易摆摆手,笑而不语。这便是大祭司想要的结果。若不出意外,阿道奇铁定能顺利登上王位。这想想还要多感谢那个已经死在绝壁之巅的月氏大王,他这王位本就是自己抢来的,于是在这个位子上时,就连自己的儿子,他也是防得滴水不露。所以,阿赛坦等几位王子在朝中并无甚威望。可这一下子,阿道奇小王子却意外地收获了大把人心,王位岂不已经是囊中之物?

    人心所向,于是这阿道奇继任王位一事进行得格外顺利。阿赛坦挣扎了一番毫无结果后也只得灰溜溜地离开了月氏王宫。

    明儿个便是阿道奇继任王位的日子了。易坐在客栈里琢磨着自己的差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了,终于可以返回浮屠宫交差了,可他的心里却总是隐藏着些许不安,只觉得这事未免进行得太过顺利。

    转天一早,易终于知道自己的不安来自何处了。

    阿道奇的继任仪式上,阿尔阔一身沙盗的装扮,风风火火地闯进了月氏王宫。他的身后跟着的人竟是乌却。

    原来乌却愤而出走之后在大漠中遇着了阿尔阔。两人原就是旧相识,后因为乌却跟了阿尔阔的叔叔,这才翻了脸。两人推杯换盏之后,尽弃前嫌。乌却也将月氏大王的所有谋划和盘托出。两人静待事态的变化,可等到最后,他们等来的却是月氏大王惨死火海,小王子阿道奇继任大王。

    乌却很是气愤,“都是乌阔台那家伙出的馊主意,现在闹成这样,没法子收场了。”

    阿尔阔身边的人此时也已经不把乌却当外人,径直劝道,“头领,那王位本就是你的,现在正是时候取回来。”

    乌却一听,双眼发亮,“有道理。”

    阿尔阔却犹豫不决。他早已习惯了沙盗自由自在的生活,骤然间再让他回到王宫中去,他自然要好好想上一想。

    乌却见他犹豫不决,自己便又去朝中打探消息。他虽是公然离开了月氏王城,但是他的威望毕竟还在,朝中的各大臣对他很是信服。所以,乌却没费多少功夫便打听到了在阿道奇继任王位一事中,浮屠宫在其中动了不少手脚。

    乌却很是愤怒,指着阿尔阔的鼻子骂道,“你的身体里流着的好歹也是月氏人的血,你忍心看着阿道奇坐上王位后,月氏任由浮屠宫摆布吗?”

    阿尔阔不说话,头埋得很低。

    乌却见他这样,一拳砸在黄沙之中,溅起的沙子直打得阿尔阔生疼生疼的。

    阿尔阔保持着一个姿势坐了个把时辰。他在脑子里把自己与浮屠宫大祭司唯一的一次谋面翻来覆去地想了很多遍,尤其是浮屠宫里那个小姑娘出神入化的易容术更是让他刻骨铭心。

    阿尔阔忽的一下站起来,把蔫蔫儿地坐在他身边的乌却吓着了。

    “还来得及吗?”

    乌却面露喜色,“当然。”

    阿尔阔挑了几个精干的手下,与乌却一道快马加鞭地赶回了月氏王宫。王宫的禁卫军一见是乌却将军,自然不敢不放人。

    阿尔阔一行人风风火火地闯进了王宫之中。一众大臣被他吓得不轻,全都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乌却坦然地走上了王位,将惊魂甫定的阿道奇提溜起来,“这就是你们立下的大王?”

    阿道奇的母妃一见不对劲,从屏风后冲出来,张牙舞爪地冲着乌却大喊大叫,“不许你伤害我的儿子。”

    乌却看也不看这个女人一眼,依旧提溜着阿道奇,一双眼睛却看紧了阿尔阔。

    阿尔阔大大剌剌地掸了掸自己身上的沙尘,大大方方地走上了王位,又拍了拍手,说道,“这王位,原就是我的。”

    一群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乌却此时将阿道奇丢向他的母妃,自己扬声说道,“还不快拜见新一任大王。”

    乌却屡立奇功,在朝中一向很有威望,此时已有大臣跪下了喊道,“参见大王。”但也有大臣不依,对着阿尔阔喊道,“你如今不过是一介沙盗,哪来的脸坐上这个王位?”

    阿尔阔斜觑了他一眼,“我那好叔叔不过也是个贼,他有脸坐得,我为何坐不得?”

    那名大臣仍想再说些什么,乌却却一个箭步冲到他的跟前,胳膊肘一横一使劲,只听喀拉一声响,那名大臣已经一命呜呼地倒在地上了。

    余下仍在观望的大臣忙不迭地跪下了,“参见大王。”

    阿尔阔笑眯眯地望着众臣。

    仪式一散,乌却走上前质问道,“你为何不惩治与浮屠宫来往的大臣?”

    阿尔阔笑道,“我改主意了。”

    易这一厢收到了消息后正是焦急如焚、一筹莫展,那一厢,阿尔阔已经领着乌却登上了秋阴山。

    迟健早已得了易的消息,不得不亲自出来迎见这位今非昔比的沙盗头领。

    “不知大王你大驾光临,有何贵干?”迟健说得斯斯文文的,很给阿尔阔面子。

    阿尔阔却并不买迟健的帐,坐下后说道,“原来,你当日让我扣下的那个姑娘竟是大庆朝的公主。”

    迟健不自觉地挺了挺腰板,不知道阿尔阔这远上秋阴山后为何要与自己说起这一桩旧事,不由得提高了警惕。

第一百二十七章 真假公主

    阿尔阔如何得知那一日他扣下的女子便是大庆朝的公主却还得从傅容那一头慢慢说起。

    自从宛央走丢后,傅容便亲自绘了画像,派人在边关的各城镇里散发、张贴,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百姓们全都知道走丢了一位身份尊贵的女子。阿尔阔也隐约听得一些传闻,只以为这个走失的女子身份尊贵,关系重大,后听乌却一说才明白,原来这人竟是大庆朝的公主。而他再一见了那画像,这才明白浮屠宫的大祭司原来当真是曾经卖给了自己一个天大的人情。

    迟健看着阿尔阔笑而不语。他并不关心这人如何知晓了宛央的真实身份,他只在意此人重新夺回月氏王位后想要做些什么,甚至是否会与浮屠宫为敌。

    阿尔阔这时却话锋一转,和迟健攀起了交情,“说起来,我和大祭司你这也不是头一次见面了。”

    迟健笑笑,“大王你一向事务繁忙,能记得小的,也是小的的荣幸。”

    阿尔阔摆摆手,“在这关外,不知道我阿尔阔的不在少数,可不知道你浮屠宫大祭司名号的,却是少之又少。”

    迟健摇摇头,“大王切莫谦虚,大王驰骋大漠时的威名,谁没听说过呢?”

    阿尔阔顿了顿问道,“不知道那位小姑娘今在何处?”

    迟健这时被问得莫名其妙,“哪位姑娘?”

    阿尔阔于是提醒道,“易容术。”

    迟健警觉万分,“你想做什么?”

    阿尔阔笑道,“我们不妨做个交易。”

    迟健冷哼一声,“交易?”

    阿尔阔说道,“由我们出面将大庆朝的公主交还给大庆朝,而这公主……便由你浮屠宫来造一个。”

    迟健一听这话登时觉得这些王室后裔一个两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阿尔阔与他那野心勃勃的叔叔相比差不了多少。但是阿尔阔这话甫一出口,迟健便只觉得犹如醍醐灌顶一样,他既然想要颠覆大庆朝,借此良机安插个眼线也真是好计策。可迟健也不是好相与的,这计谋虽是由阿尔阔提出来的,但是他自然想一脚蹬开月氏人,独吞这一妙计。于是他说道,“为何要由月氏交还?我浮屠宫出面不也是一样?”

    阿尔阔笑嘻嘻地说道,“你我的心都是一样的,为何还要分彼此?”

    迟健缓缓地回道,“哦?月氏人竟愿意与我浮屠宫同气连枝?想当初也不知是谁一攻打尧曲城后便踢开了我浮屠宫。”

    阿尔阔与乌却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当日攻打尧曲城后,月氏大王是在阿尔阔的坚持下这才踢开了浮屠宫。阿尔阔自然不好明说事实,只含含糊糊地答道,“此一时,彼一时。”

    迟健却不依不饶地追问道,“此时怎样?彼时又怎样?”

    阿尔阔见迟健始终不松口,于是说道,“大庆的公主是在我月氏的王宫里丢了,自然由我们出面交人才能让大庆朝相信。”

    迟健却反说道,“我浮屠宫自然也有我的本事让他们相信。”

    阿尔阔这下变了脸色,讽刺道,“哦,那等到浮屠宫实施大计的那一天,可不想看到月氏拖您的后腿吧?”

    迟健被阿尔阔的话噎到了,“你……”

    阿尔库却笑笑,转而对着乌却说道,“将军,西辽一向与月氏也交好,回去便给他们的大王去一封书信,说这浮屠宫图谋不轨,意欲吞并关外各部落。”

    迟健无奈,“就算依了你的法子,又去哪儿找这么个人扮成公主送去大庆呢?”

    阿尔阔耸了耸肩,“这个自然由大祭司你想法子。”

    迟健没好气地冲着阿尔阔翻了个白眼。可其实从听到阿尔阔这一计谋之时,迟健的心里便有了上佳的人选。

    迟健亲自将阿尔阔与乌却送出了浮屠宫。眼下这阿尔阔气焰正盛,不仅凭空跳出来打乱了浮屠宫扶持阿道奇的计划,而且还反咬了浮屠宫一口,想与浮屠宫一道分大庆朝一杯羹。迟健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此时往枪口上撞,来日方长,他总有机会料理了阿尔阔这帮人。

    乌却见浮屠宫已经化成了一个小黑点,这才对着阿尔阔说道,“大王,这便是你为何不杀那些与浮屠宫来往的大臣吗?”

    阿尔阔点点头,“现在自然不是时候与浮屠宫撕破脸面。”

    乌却在这一点上与自己的宿敌乌阔台是一个鼻孔出气的,最担心的便是月氏有朝一日会成为浮屠宫的傀儡,于是顺着阿尔阔的话追问道,“那究竟何时才是时候?”

    阿尔阔目光渺远,秋阴山上的茫茫白雪映衬得他双眸发亮,“待到我月氏吞并了大庆半壁江山之时便也是我一举扫荡浮屠宫之时。”

    乌却心里对阿尔阔安插假公主进入大庆朝的这一计谋膈应得慌。他性子直,自然也喜欢直来直去。既然想要大庆的江山,那便打一场就好,打赢了,皆大欢喜,打输了,从头来过。但此时他却被阿尔阔的眼神给震撼到了,心里为着他从阿尔阔双眸里看到的雄图大业所震惊,竟不由自主地开始接受了阿尔阔的安排。但他还是长叹了一声说道,“王室中人果真都擅权谋之术。”

    阿尔阔笑笑,“所以,我是月氏的大王,而你则是月氏第一勇士,乌却。”

    乌却也笑笑,不再多说,一扬鞭,胯下的马儿奔将出去。而阿尔阔则紧随其后。

    迟健瞅着阿尔阔与乌却走远了之后才一步一步地踱回了浮屠宫中。他静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后叩开了映秋的屋门。

    映秋推开门,一见是迟健,激动得吞吞吐吐道,“你怎么来了?坐……快进来坐。”

    迟健进去了,但是并不坐下,对着映秋说道,“我有事相求。”婴婴被册封为先帝的嫔妃之时,映秋也跟着她一道进了宫,所以,他想来想去,映秋都是最合适的人选,熟悉大庆皇宫的布局,对现在的皇帝与西太后也并不陌生。

    映秋慌乱不已,面上却起了绯红,“你说,你说……”

    迟健的话还未说出口,映秋却红着脸低下了头,“你我本是夫妻,哪来的求与不求?”

    映秋说的是句体己话,迟健听在耳朵里却是格外刺耳。他冷冷地提醒道,“你我并无夫妻之实,不必再说这样的话。”

    映秋羞得满脸通红。

    迟健则继续说道,“我会让阿蘅将你易容成大庆公主的模样,月氏大王则会将你送到尧曲城中,那之后,便由你为我们传递大庆的消息。”

    映秋听得瞪大了眼睛,“你要把我送到京城去?你要把我再送到皇宫中去?”

    迟健点点头。

    映秋跌坐在圆凳上,“你怎么可以这样,云初。池云初,你怎么可以这样?”

    迟健格外冷漠,“萧婴婴死的时候,池云初便已经死了,现在只有迟健。”

    映秋仍是不相信地摇着头,“萧婴婴,萧婴婴,你一口一个萧婴婴,可小姐死也死了这么些年了,难道你还是放不下?”

    迟健不说话。

    映秋的眼眶红了,“你我总归拜过堂成过亲,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你怎么忍心这样对我?”

    迟健站得笔直,“这事由不得你,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我都会照办,来只不过是和你说一声罢了。”

    映秋哭道,“小姐对你当真这样重要?”

    迟健的语气软了下来,“她走之后,我心如死水。”

    映秋悲愤至极,“好好好,你心如死水,心如死水。那你对我,可曾有过一点点感情?”

    迟健毫不犹豫地摇摇头。

    映秋看着迟健这样决绝,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觉得自己这一厢深情到最后竟只是个莫大的笑话。她呢喃着说道,“我毕竟救过你的性命,你怎能这样对我?”

    迟健不听这话则已,一听这话反而有了些微的怒气,“为了救我出卖了婴婴?婴婴这么多年一直拿你当做亲妹妹,你却亲手把她卖给了西太后?”

    映秋的神色也冷了下来,“你知道?”

    迟健冷哼一声,“我知道,我为什么不知道?要不是念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我早就将你手刃千万遍了。”

    映秋也冷笑一声,“好一个手刃千万遍。你竟这样恨我……”

    迟健突然不再针锋相对,“杀了你,我自会给你一封休书,再自己赴死。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什么时候才是时候?”映秋很是颓丧,坐在圆凳上垂着头,泪水啪嗒啪嗒地落下,浸入了衣裳中晕染开了。

    “待我为婴婴复仇之后。”迟健的语气很是坚定。

    映秋不再坚持,“我答应你。这算是我欠小姐的,而我与你,今后再无半分情义。”

    迟健想不到映秋也是个如此决绝的人,倒愣住了,尔后才点点头,“好,休书随后奉上。”

    迟健一出了映秋的屋门便直奔萧墨迟的屋子去寻阿蘅。阿蘅这几天日日夜夜地守在萧墨迟的身边,此时想必也在。萧墨迟仍旧昏睡着,偶尔才会醒来一阵子,但意识始终模模糊糊。迟健未免他清醒后更受刺激,也只得由着他去了。

    迟健推开屋门,萧墨迟依旧躺在榻上,可屋子里也只有大夫一人。

    “阿蘅呢?”这个小姑娘竟舍得离开萧墨迟半步。

    大夫放下手中的医书,说道,“阿蘅好像下山去了。”这浮屠宫里,只有大夫与映秋并不称呼阿蘅为圣姑。前者虽然留在了浮屠宫中,但并未入教,所以迟健的大业与他毫无瓜葛;而后者一直抚育阿蘅长大,就像是阿蘅的半个母亲一样,自然也不必那样恭恭敬敬地称呼阿蘅为圣姑。

    “下山去了?”迟健很是诧异。

    大夫点点头,朝着榻上的萧墨迟努努嘴,“说是给他寻些好东西来。”

    迟健点点头,有萧墨迟在,想必阿蘅不日便会返回浮屠宫了。好在将映秋送入尧曲城这事也急不得,还得从长计议才是。于是迟健朝着大夫点点头,“阿蘅若是回来了,让她来见我。”

    大夫点点头算是答应了,迟健这才离开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为爱疯魔

    阿蘅的确是下山了不假,但是她所去的地方却是易与三当家的所说的绝壁之下。那绝壁距离秋阴山并不十分远,两个时辰的脚程便到了。

    阿蘅赶路赶得急,纵是秋意深重,鼻尖上也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抹了抹汗水,继续往前走着。她的脚下已经是绝壁之下的山坳了。她边走边到处看着,努力搜寻着大庆公主的尸身。没错,她不辞辛劳地赶到这儿来便是想来收敛大庆公主的尸身,好让萧墨迟哥哥安心。

    阿蘅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这下去也不知多少里地了,半个人影也没见着。阿蘅停下歇会儿,双手捧起一汪泉水想解解渴。尔后,她便逆着这泉水一路往前走着,期望能找到大庆公主的尸体。

    这山坳里崎岖不平,阿蘅走两步便得歇上一会儿。当她奋力翻过一连串的小土丘之后,竟瞧见了一潭碧莹莹的湖水。这水绿得可人,阿蘅喜欢得紧,上前掬起一捧水拂面而过。她再一低头,这碧莹莹的水里竟有隐隐约约的血色。阿蘅心头一紧,忙四处望了望,只见湖边蜷缩着一名女子,身子大半都浸在了水中。

    难道那便是萧墨迟哥哥的心上人顾姑娘?

    阿蘅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了过去,将这人翻过来一瞧,果真是萧墨迟哥哥口中的顾姑娘。阿蘅试了试她的鼻息,竟还有最后一口气吊着。阿蘅欣喜若狂,忙又检查了一下她全身上下,看看到底哪儿伤着了。这一检查直吓得阿蘅面如土色。这位顾姑娘的全身上下竟已经没有几块完好无缺的骨头了。阿蘅很是心疼,就着湖水给她轻轻地擦拭了一下身子,又简单地包扎了几处伤口。

    阿蘅看了看四周,又仰头望了望那陡峭的绝壁,心里推断这公主定是跳下绝壁后跌进了这湖里,尔后又幸运地被湖水冲上了岸,这才留得了一条性命。但是这绝壁高得直入云霄,也难怪她的骨头被冲撞得支离破碎。阿蘅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神志不清的人儿,她面无血色,额头滚烫,几乎奄奄一息。也亏得有这湖在,让她能就近喝些水,否则这一晃也有好几日了,她只怕早就合眼去了。

    阿蘅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生怕自己又弄疼了她,茫然地望望四周,不知该如何是好。这里距离秋阴山并不十分远,但是自己这么瘦弱的身子带着一个人登山却实在是不易。更何况,浮屠宫里的大夫并不擅接骨,即使带着她回去了浮屠宫,只怕也没得救。

    阿蘅怀里的人这时却突然微弱地动了动,吓得阿蘅连大气也不敢出。

    宛央早已意识模糊了,没法子辨明自己此时身在何处,但是阿蘅身体上温热的感觉让她心安,她断断续续地说道,“救我……救我……”

    阿蘅泪如雨下,点点头。

    宛央努力地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活着的时候,以为死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可真正死过一回之后,却还是贪恋这世间的一切,就连皇宫里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都好像没有那么讨厌了。她想活着,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活着。

    此时的阿蘅自然是宛央的救命稻草。宛央的右臂并未伤着,这几日也正是靠着这右臂救了她的命,喝水、吃水草聊以为生。宛央哪里想过养尊处优的自己还会有这样的一天?宛央这时使出全身的力气用右手抓住了阿蘅,这只手里所贯注的是她活下去的所有勇气和希望。

    阿蘅这时突然想起了铜官镇的单大夫。他擅长接骨,把顾姑娘送到那儿去或许还能让她活下来。事不宜迟,阿蘅加紧编了一条草绳,又费力地扎成了一个粗糙简陋的竹筏。她将顾姑娘拖上竹筏后,自己便拖住草绳往山坳外走去。

    所幸的是,阿蘅才气喘吁吁地出了山坳便遇着了一家牧民。他们见阿蘅这样辛苦,便将自己的牛车让了出来。阿蘅感激涕零,“多谢。”

    牧民们笑得憨厚,赶着牛车往铜官镇去了。

    单大夫的门被叩开的时候又是深夜。单大夫从门缝中一见到阿蘅,顿时困意全无,敞开大门将二人迎进了屋中。

    单大夫检查顾姑娘的伤口,阿蘅则焦急地问道,“可还有救?”

    单大夫眉头皱得打结了,“这骨头接是能接上,可这活不活得了,我便不敢保证了。”

    阿蘅忧心忡忡地望着始终昏迷不醒的人。她才找到这公主的时候,欣喜若狂,只以为萧墨迟哥哥再也不必以泪洗面,可到最后,难道还是只能带着公主的白骨去见萧墨迟哥哥?

    阿蘅朝着单大夫说道,“单大夫,我知你医术高超,求你救救他。”

    单大夫的眉头还是皱着,“我就擅长接骨,也只喜欢接骨,这救人的事,我却是不管的。”

    阿蘅听到这番话几乎急得哭出来。

    单大夫此时却话锋一转,“不过若是因为你,我也不是不能破例一趟。”单大夫一直惦记着阿蘅的易容术,所以才把阿蘅记得这样清楚,这番话自然也是意在易容术上。

    阿蘅双眼一亮,“当真?”

    单大夫点点头,但还是慎重地说道,“救她是可以勉力一试,她能不能活还得看她的造化了。”

    阿蘅点点头。

    单大夫这时终于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不过为救她,我有一个条件。”

    阿蘅狐疑地看着单大夫,“你说。”

    单大夫问道,“你的易容术是从哪里习来的?”

    阿蘅听到单大夫说破了自己的易容术,先是一惊,尔后却摇摇头,“不知道。我记不清以前的事情,但这易容术却好像天生便会一样。”

    单大夫颇为遗憾,“那你可能教我一些?”

    阿蘅一言不发地盯着单大夫,有些犹疑不定。

    单大夫只得退而求其次,“不能教,让我饱一饱眼福也行。”

    阿蘅点点头,朝着公主努努嘴,“你且先救人再说。”

    单大夫得了阿蘅的应允,大喜过望,自然全心全意地救治宛央。可宛央毕竟伤势过重,单大夫忙活了大半天才终于将她这全身的碎骨都给接上了。

    单大夫最喜闭门不出,所以对外头发生的事从来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也听病人说起过最近尧曲城里走丢了一位身份尊贵的女子,但是他却从未出门去凑热闹瞅一瞅那画像,所以即使公主此刻就躺在他的医馆里,他也是一无所知。

    他忙活了半晌后对着阿蘅心事重重地说道,“她的骨头接是都接上了,但是……”

    阿蘅忙追问道,“但是什么?”

    单大夫如实相告,“她这伤怎么来的我没兴趣,但我看也耽误好几天了,骨头的裂缝处都已经磨损了,于是我只能削骨重新续上,所以,她若能醒来,这身形便不似以往了。”

    阿蘅听明白了这层意思,又问道,“那她可还能自如行动?”

    单大夫说道,“行动倒不是问题,但是这身形以后只怕与你相差无几了。”

    阿蘅年纪轻,身子骨单薄,很是瘦弱。而宛央则足足高出她寸许,这一削骨竟矮去了这么多。阿蘅琢磨着这其中的万千痛苦,心也跟着揪紧了。

    阿蘅并未急着赶回浮屠宫,也没有忙着将自己的易容术向单大夫展示一二,而是寸步不离地守在了公主的床前,就像她守在萧墨迟的身边一样。

    “你一定要快快好起来。”阿蘅看着双目紧闭的宛央说道,“虽然现在的我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萧墨迟哥哥对你的喜欢与对我的喜欢是不一样的,但是我会像喜欢他一样喜欢你。”

    单大夫本来只管接骨,从不多管闲事,但是因为易容术,所以对阿蘅的事儿格外上心。他这时接过话道,“你与她喜欢同一个人?”

    阿蘅点点头。

    单大夫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却又狐疑地问道,“那你为何还要救她?”

    阿蘅反问道,“我不该救她吗?”

    单大夫思忖了片刻,才缓缓地说道,“你与她既是喜欢同一人,那该是仇敌才对。”

    阿蘅却笑道,“怎么会是仇敌呢?萧墨迟哥哥喜欢的人,我也一样喜欢。”

    单大夫被阿蘅的这番话堵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对着阿蘅说道,“你你你……哎……”

    阿蘅此时却是累得慌,全身的骨头都好似错位了一样。她却一直强撑着眼皮,生怕自己一合眼,眼前的人儿便香消玉殒了。

    单大夫见她熬得辛苦便点上了一盘沉香助她安睡。阿蘅终于再也撑不住了,在宛央越渐平稳的呼吸声中沉沉地睡去了。

    转天一早阿蘅醒来,单大夫便告诉她,“放心,这人死不了。”

    阿蘅长吁一口气,说道,“我可能将她托付与你,我还有些事要办,去去便来。”她琢磨着自己无论如何得亲自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萧墨迟哥哥,这样一来,萧墨迟哥哥也终于不必再那样消沉了。

    单大夫点点头,“等你回来可要将易容术展示与我看看了。”

    阿蘅应允着离开了。她一身轻松地上了秋阴山,兴冲冲地冲进了萧墨迟的屋子后,正欲唤醒萧墨迟,大夫却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刚给他灌完药让他睡下了,先别忙着唤醒他。”

    阿蘅想着也不在乎这一会儿的功夫便依言坐在一边悄悄地等着。

    大夫一边捡拾着药材一边说道,“迟先生找你有事儿,让你回来了去见他。”

    阿蘅点点头便出了门,一路琢磨着是否要告诉他自己找回了大庆公主一事。

    迟健见阿蘅回来了,很是开心,也不去询问阿蘅下山所为何事,只急急地问道,“你可还记得大庆公主的模样?”

    阿蘅点点头,想告诉迟健大庆公主仍活着的话到了嘴边又转回了肚子里。

    迟健继续说道,“那就好办了。你把映秋易容成大庆公主的模样,我要把她当做公主送到大庆去。”

    阿蘅大吃一惊,“秋姑姑她……”

    迟健这几日早和几位长老盘算好了这事,“映秋与公主的身形相似,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阿蘅试探着问道,“那若是大庆的公主还活着呢?”

    迟健摇摇头,“怎么会,从那样的绝壁跳下去,铁定活不了。”

    “万一呢?”阿蘅十分坚持。

    迟健的面色如霜,“万一?没有万一。即使有,我也会让它成为没有。”

    阿蘅心里哆嗦了一下,又问道,“秋姑姑她……”

    迟健摆摆手,“映秋已经答应了,这事儿就这么办。”

    阿蘅突然很生气,“她是你的妻子。”

    迟健拍拍阿蘅的肩膀,安抚道,“我已经给了她休书了,从此以后,她是她,我是我,你可明白?”

    “休书?”阿蘅难以置信地望着迟健。

    迟健此时却无暇给阿蘅再细细解释。当映秋重新踏上大庆的土壤之时,便是他的复仇大计正式拉开帷幕之时,所以他得有许多事忙着筹备。

    阿蘅跌跌撞撞地去寻映秋,“秋姑姑,你怎么能答应他?”

    映秋好像一下子老了许多,“不答应他,我又能怎样?”

    阿蘅猛烈地摇着头,“疯了,你们都疯了。假扮公主去大庆,一旦被人揭穿,你哪里还活得了?”

    映秋走过来,轻轻地环住了阿蘅瘦弱的双肩,“不,从头到尾,只有迟健一个人疯了。”

    “可是,你知道吗?我愿意陪着他一起疯。”

第一百二十九章 齐聚尧曲

    古镜川早得知了边关不太平,心里惦记着萧墨迟,一连给禾之晗去了好几封书信,可都是有去无回。他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就连账目都对错了好几次,好在何守财眼睛尖,一一都给指正出来了。

    古镜川心里烦躁得很,索性把这一摊子的事全都丢给了何守财去照看。何守财这时历练得也久了,一个人既张罗鱼庄,又打理钱庄,竟也忙得井井有条。

    老黄这几日也不喝酒了,耳朵一直凝神听着屋外的动静。公主走失、月氏王城里的风吹草动早不是件隐秘的事儿了,可这少爷却一直没有音信。他一直注意盯紧了古镜川放出去的信鸽,可都是飞出去了,却再也没有回头的。少爷这是怎么了?难道出了意外?

    古镜川终于还是坐不住了,决定亲自前往尧曲城去查看个究竟。东哥这时凑上前来也要跟着去,他先前是怕了自己再去一趟尧曲城又丢了半条性命,这才没跟着少爷,可现在少爷完全没了音信,他也很是担心。

    古镜川却嫌弃东哥碍事,摇摇头不允。

    柳细细听说此事,扶着自己的大肚子颤颤巍巍地过来了,“二当家的,还请带上我一道吧。”

    古镜川忙着收拾行李,看也不看柳细细一眼,摇着头道,“累赘!”

    柳细细却上前握住了马匹的缰绳,大有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古镜川斜觑了她一眼,“我可不是萧墨迟,不吃这一套。”

    东哥瞧着这气氛越来越不对,悄悄地拽了拽柳细细的衣裳,“姑娘,和二当家的置气做什么?”

    柳细细吃了秤砣铁了心,“我一定要去,萧墨迟……无论如何也是我的夫君。”柳细细这话说到最后有些心虚,她担心萧墨迟不假,但却也是听说小傅将军竟然已经休了妻,这才想要跟着一道去尧曲城,想再见傅容一面。毕竟,那个人才是她肚子里的孩子的爹,边想着,柳细细边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里头的小家伙像是感应到了娘亲的抚摸一样,竟蹬了柳细细一脚。柳细细疼得泪中带笑。

    东哥夹在两人的中间,左看右看,很是焦急。他见柳细细已经脸红脖子粗了,忙朝着古镜川说道,“二当家的,姑娘她有身孕在身,您就体谅体谅她。”

    古镜川冷哼一声,“身孕?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孩子。”

    自打柳细细嫁入了鱼庄之后,古镜川虽说没给过柳细细好脸色,但是却一直密切注意着萧墨迟与柳细细二人。他看得分明这两人并无过多的男女之情,那柳细细肚子里的孩子来历便很可疑了,但他也并不说破,而是陪着二人继续演这出戏。

    柳细细这时一听这话,顿时觉得面子上挂不住,羞红了脸,就好像自己的秘密已经被眼前这人看穿了一样。

    东哥却不乐意了,“二当家的,这姑娘怎么着也是少爷花轿抬进来的,话可不能这么说,更不能乱说,你说是不是?”

    古镜川也是因为自己揪心萧墨迟的安危一时心急这才出言伤了柳细细。他并非咄咄逼人之人,这会儿也只得软下语气来说道,“那东哥你一起去吧,也好照应照应姑娘。”

    东哥一听,大喜过望,忙与柳细细对视了一眼。此时他无需古镜川多言,自己颠颠儿地便去准备马车。他琢磨着柳细细是双身子的人,长时间赶路必定吃不消,于是便把这马车里铺了好几床棉被,整得软软和和的,好让柳细细这一路舒服一些。

    古镜川对着何守财又交代了一些事情便上路了。东哥赶车,柳细细则躺在车内,三人向着尧曲城而去。

    古镜川前脚刚出了鱼庄,老黄后脚便也离开了。虽说有禾之晗在,古镜川这会儿也去了尧曲城,但是他始终不放心萧墨迟,那可是先帝亲自交到他手上的皇四子,若是有个闪失,他哪来的脸面去见先帝呢?事不宜迟,老黄选了匹快马,从另一条道儿出发,也往这尧曲城的方向去了。

    而此时秋阴山上的浮屠宫中,阿蘅与迟健对坐着,“迟健,我有事与你相谈。”

    迟健见阿蘅直呼自己的名讳,知道阿蘅有要事,便正了正神色道,“你说。”

    阿蘅说道,“秋姑姑她……”

    迟健突然打断了阿蘅,“这事不必再说,我已经决定了。再说,映秋也已经答应了,你也不必太坚持。”

    阿蘅摇摇头,“不,我答应这事,但从今往后,我与浮屠宫再无关系。”

    迟健大吃一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蘅看着迟健,突然笑了,但这笑意却很是疏离,“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

    迟健站起身,“不不不,阿蘅,你听我说……”迟健虽是商人出生,所追逐的无非也都是利益,但是阿蘅于他是不一样的,这么些年来,在迟健的心中,阿蘅就像自己的女儿一样。

    阿蘅也打断了迟健的话,“不,我意已决。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迟健问道,“为什么?当初你可不是这样说的?”迟健的话虽是如此,但心里话却是很担心阿蘅离开浮屠宫之后难以独自存活下去。自打他当初将她从大漠中捡回来后便尽心地照顾她。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使当初阿蘅的野性仍在,但是她早已不是一头可以独活的小兽了。

    阿蘅却看着迟健一字一句地说道,“当初你也说你要复仇,要为萧墨迟哥哥夺回他的东西,可你从不曾说过你会伤秋姑姑至此。”

    迟健默不作声地看着阿蘅,一动不动。

    阿蘅低下头,她心里也是不舍的,无论是对萧墨迟还是对迟健和映秋,“秋姑姑说你是一个疯子,但是她愿意陪着你疯,可是我却不愿意看着她陪你疯。”

    迟健突然放弃了挽留阿蘅,只淡淡地说道,“浮屠宫日后仍是你的家,你可明白?”

    阿蘅点点头。她又去萧墨迟的屋子里坐了良久,天将照晚,她把大夫遣走了,“大夫,容我与萧墨迟哥哥一起待一会儿。”

    大夫问也不问便掩上门离开了。

    萧墨迟依旧睡得昏昏沉沉,好像只要如此,他不愿面对的现实便不存在一样。

    阿蘅对着萧墨迟笑着,轻轻地说道,“萧墨迟哥哥,待我给秋姑姑易容之后便要离开浮屠宫了,以后便没有人陪你说话了,你要快快醒来才好。”

    阿蘅犹豫了许久,终是没有将她已经寻到了奄奄一息的大庆公主的事说出来。阿蘅有些惭愧,自己好似并不愿意萧墨迟哥哥知道这个消息一样。只要萧墨迟哥哥不知道那位姑娘仍旧活着,或许有一天,萧墨迟哥哥的双眸里会只有自己一个人。阿蘅为自己的小心思感到又羞又愤,转而却又安慰自己道,萧墨迟哥哥还是昏睡着,即使说了,他也听不到,那便不如不说。

    阿蘅笑笑,在心里默默地说道,“我会代你好好照顾她,你放心便好。”

    阿蘅轻轻地抚摸着萧墨迟的鬓发,说道,“迟伯伯便交给你了。如果是你,我相信,一定不会陪着他疯,也不会看着他疯。”

    阿蘅将手指贴在了自己的嘴唇上,尔后又将手指贴住了萧墨迟的脸颊。这一刻,她笑了,那笑容无瑕得好似秋阴山上的皑皑白雪一样,“萧墨迟哥哥,一定要快快醒来。”

    “别忘了我。”

    说完这话,阿蘅便出去了。这之后的三天三夜,她便一直留在映秋的屋子里为她易容。以往,她为迟健易容不过是制一张人皮面具,对阿蘅来说,只是小菜一碟;可秋姑姑这一回却不一样,她是要凭着这张脸去那虎狼之地,所以得直接为她改头换面,这自然不是一桩小事,需要耗费太多的心血和气力。

    阿蘅重新走出映秋的屋子时,面无血色。

    迟健苦苦地等在屋外,见阿蘅出来了,投去一抹关切的目光,但他此时更在意的仍是映秋的面容。他急急地看过去,昔日的映秋早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果真是大庆朝的长乐公主。

    迟健长吁一口气,正想对阿蘅说声“谢谢”,可阿蘅已经踉踉跄跄地走远了。

    阿蘅已经向映秋道过别了,此时映秋看着阿蘅的背影,对迟健质问道,“你把身边真心待你的人一个一个地逼走了,你称心如意了?”

    迟健也不接话,只冷冷地说,“月氏那边都已经安排了,明个一早我便将你送往月氏,圆谎的说辞月氏人自会教你。”

    “至于宫中的事儿,你知道的比我还清楚,我便不多费心了。”

    映秋犹不死心,“你当真这样做?”

    迟健冷冷地甩开映秋的手,“收拾些行李准备明早上路吧。”

    映秋讪讪地缩回了自己的手。

    阿蘅毫无留恋地离开了浮屠宫。她未去见萧墨迟最后一面,也不曾向迟健告别,就这样悄悄地离开了。迟健知道她何时下了山,却也没有追着送出来,只是吩咐了宫里的一众长老们,让他们的手下暗中护佑她的安全。

    阿蘅一路直奔铜官镇单大夫的医馆。

    单大夫见阿蘅回来了,乐不可支。

    阿蘅劈口就问,“她可还好?”

    单大夫点点头,“还好还好,刚喂了她一些米汤,睡下了。”

    阿蘅若有所思地问道,“她可说了些什么?”

    单大夫摇摇头,轻声说道,“她像是摔傻了,整个人呆呆的,一言不发,给她药一口气喝掉,给她米汤,也是一口气喝掉。”

    阿蘅皱着眉头,自去看望顾姑娘。

    宛央此时正拢着被子睡觉,从她跌进那绝壁下的湖里之后便十分怕冷,这才是初冬时节,她却总觉得像是隆冬一样,手脚冰凉,捂许久,也没点暖和气。宛央她这意识也是时好时坏,有时甚至觉着自己早已身在阴间了,要不然这手脚也不会总是不自如。

    阿蘅轻手轻脚地走到她的床榻前,见到她的额头上浅浅的划痕,心里很是惋惜,真是可惜了这么姣好的面容了。可是,这以后,她又该拿她怎么办呢?她一心想要离开浮屠宫一是不愿看到迟健这般疯狂,二则是想代替萧墨迟守护眼前的这位姑娘。可是阿蘅太了解迟健了。若是迟健得知这真正的公主还活着,她只怕都活不过明天。

    阿蘅愁容满面,指尖轻轻地触碰着她额头上的划痕,就在那一瞬间,阿蘅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她又盯着床榻上的人看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她都要她好好活着,只有她活着,萧墨迟哥哥才会活下去。

第一百三十章 是是非非

    映秋所假扮的宛央顶着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回到了尧曲城。

    月氏那边早给边关大营递了消息,只说公主被前任大王扣押在了暗室之中,这几日才寻到了。一溜儿人已经排开等着公主到来了。傅容站在队首,可表情却十分尴尬。他给公主休书一事已经闹得人仰马翻了,皇上那头虽然没有发话,但是整个儿大庆却已经全都知晓了长乐公主如今不过是个弃妇而已。可现在宛央她竟然又回来了,自己该如何面对她呢?

    映秋离开浮屠宫之时,只带走了那一封休书。此时的她坐在马车里头,听着外头嘈杂的人声,心里不是不紧张,可是她怀里揣着的那封休书却让自己更加难过。她这么多年全心全意地守在迟健的身边,总以为自己会等到他回心转意的那一天,可到最后,却等来了一封休书。

    映秋掀开窗帘看了看,她一眼便瞅见了傅容。早前她还在宫里头服侍萧淑妃的时候曾见过傅容,这些年他也未曾有什么变化,只是那清秀的眉却多了些凛冽的气息。

    月氏大王给映秋派了一名侍婢,说是聊表歉意。可映秋心里明白,那阿尔阔不过是想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罢了。可她却又不得不给她面子,若是惹恼了这人,她将实情一说破,事情便没法子收场了。

    这侍婢扶着映秋下了马车,一群人恭恭敬敬地跪下高呼道,“参见公主。”众人的喜悦是不言而喻的,自从公主丢了之后,这边关大营里便是乱糟糟的,傅柏年虽一力维持着秩序,可众人却总是铆不足劲头,松松散散的。及至后来有传闻说公主已死,大家更是人心惶惶,不知皇上会如何责罚。现在好了,公主平安归来,月氏竟也因此与大庆交好,可不是皆大欢喜嘛!虽说阿尔阔继任大王之后便厚着脸皮抹去了阿赛坦王子所说的纳贡称臣一说,但是也总好过月氏时不时地骚扰一下大庆的边境。

    映秋走到傅容的身边,向着傅容行了一礼。

    傅容抬起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恍若隔世。他强行按捺着自己想要拥抱宛央的冲动,像哭又像笑地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映秋淡淡一笑,不与傅容多言。她先前在宫里待过,像傅容这样经常在宫里走动的人,她认识虽认识,但毕竟并不熟悉,所以还是少说话为妙,免得露出破绽来。

    映秋被人引着去了厢房休息,她摸了摸自己袖口里的鸽哨,竟隐隐有些安心。这是她与迟健最后的联系了,有这枚鸽哨在,映秋便好像吃了定心丸一样。

    公主失而复得的消息传到了京城之后,皇上龙颜大悦,日益消瘦的太后也终于笑逐颜开。这时恰逢蕙嫔的小皇子满月,皇上便热闹了一回,顺道庆祝一下宛央的平安归来。

    不日,皇上的旨意便传到了尧曲城,着令傅容速速护佑公主进京。旨意里对傅容休妻一事只字不提,傅柏年心里却很是忐忑。老爷来信后曾责怪傅柏年竟未看牢傅容,纵容他做出这样的蠢事来。傅柏年知道自己责无旁贷,也不辩驳。可现在,公主回来是回来了,休妻的少爷可否会被皇上责罚呢?傅柏年一无所知,心里的一根弦却绷紧了。

    傅容与宛央一道返回京城。映秋手中捧着锦绣的骨灰。这一时半会儿也没地儿去给公主再找来一位侍婢,于是月氏人安排的那人便理所当然地跟进了京城中去了。

    傅容这一路上一直闷闷不乐,映秋也不与他多言。她早已听说了傅容在公主走丢期间已经将公主休出了傅家,但是她却从不说起此事,生怕会被傅容看出不一样来。

    傅容却是耐着性子等着宛央问起休书一事,可是宛央却总是不说话,静悄悄的,有时候几乎静得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傅容格外沮丧,他以为宛央这样的态度便是默许了那封休书。

    傅容才进京,太后便派了人来将宛央接进了宫中,还丢给了傅容一句话,“哀家的女儿不做傅家的人不可惜,傅家少了这位顾姓的媳妇却是大大的可惜了。”

    西太后在宫中一向与人为善,哪怕她的心里藏着把刀,她的面上也都是笑意盈盈的。这回看来也是当真生气了,竟如此羞辱了傅家一番。

    傅德昱见木已成舟,知道再多说也是无益,便始终一言不发。傅夫人心里却是有些七上八下的,她明摆着是对这个媳妇并不满意的,但是傅容将她休出家门后却又担心皇上会为此而迁怒于傅家。所幸的是,皇上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而宛央回宫之后,便也一去无回。

    宛央失而复得,太后自然不再和她生气,每日里都要亲自去未央宫里看上一看才放心。可这傅婕妤在宫中便尴尬了起来。皇上的一众嫔妃们,宛央原先只与傅婕妤关系亲厚,后来嫁入傅府,自然是亲上加亲。可现在宛央堂堂的一朝公主,竟被傅容休出了家门,这论起来,总归好像是傅家的面子上更挂不住一些。太后原先一向宠爱傅婕妤,此时连带着看傅婕妤的眼神都有些变了。刚得了小皇子正是春风得意的蕙嫔更是言语间对傅婕妤颇多讥讽。

    傅婕妤依旧笑着面对这一切,心里却暗暗发誓,今日将她踩在脚底下的人,有朝一日,她要一个一个地都讨回来。

    映秋重新回到这紫禁城,心里很不是滋味。以前,她是萧淑妃的近身宫女,现在她却摇身变成了宛央公主;以前,她与西太后共谋在椒房殿放了那一把大火,现在她却要堆笑称呼西太后为一声“母后”。这个世界,一下子变得好生奇怪,让她很是抵触。她始终闷闷不乐,宫里的人看在眼里也不觉着奇怪,毕竟这才大婚不久便被休出了夫家的门的确是件丢人的事情,换了谁也是没法子开心的。

    太后这时却想开了,只要宛央活得好好的,怎么着都成。她劝慰宛央道,“宛央,哀家与你的皇兄会再给你找个如意郎君的,定会比那傅容那小子好过千倍百倍去。”

    太后心里还是有些担心宛央仍记挂着萧墨迟那个小子,不想映秋却也是知道内情的人,明白萧墨迟便是当年的皇四子,自然不敢说那造次的话,只静静地点点头。

    太后瞅着宛央的神情瞅了半晌也没瞅出来不对劲,这才放下心来,想着宛央经历了这一次磨折后性子竟也温顺了许多,心里不由得越发宽慰了些。

    映秋知道西太后盯着自己,很是心虚,于是便一直低着头,也不说话,只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出神。

    傅婕妤这时打东边来了,腰肢款款,浅笑着向太后行礼。

    太后淡淡地点点头,早没了往日的亲昵。

    傅婕妤只得转向了宛央,说道,“妹妹看着消瘦了些,回宫住这几日可要好好补补,回头我给家里捎个口信,让他们及早备好补品,等妹妹回去后也得好生养着才是,平白受了这样的罪,哪里吃得消呢。”

    傅婕妤的话说得温温柔柔,宛央不搭腔,太后却在一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了,“家里?宛央的家便是这紫禁城。”

    傅婕妤也笑,“这紫禁城有太后和皇上在,自然永远都是宛央的家。”

    太后一时间找不到话来堵傅婕妤的嘴,只恨恨地说道,“宛央只有这一个家。”说罢便领着宛央气冲冲地离开了。

    傅婕妤的笑容随着她们越走越远也越来越僵硬了。她早就想拿话来试一试太后的意思了。她若是把休书这事当做不存在,皇上少不得得听她的意思,将宛央照旧送回傅府去;可她若是存了这份心思,让宛央与傅家断绝关系,那她还就真没了法子。到手的护身符飞走了,傅家这以后的路便得越发坎坷、崎岖了。

    傅容整日呆在府里,字也练不下去,只坐着发呆。他满脑子都是萧墨迟和宛央。锦绣来央求他给公主一封休书的时候,他几乎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你可知道,他们是兄妹,即使我给了宛央自由,他们也没法子在一起。”可是锦绣悲怆的泪水让他不忍心说出这句话,他甚至也不忍心让彼时尚不知生死的宛央连这最后的希望也没了。

    好,不就是一封休书嘛,我给你便是。可这休书给了你,你不还是只能回到那精致的鸟笼中去,再无自由。

    傅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与宛央游山玩水时宛央的笑靥,美如画,靓如花。现在,那笑容只怕今生再也见不着了。

    傅容回京总该有半个月了,皇上终于召见了他。

    傅容恭恭敬敬地跪在冰凉的地砖上,“小民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傅容很有自知之明,现在的他不过是一介平民罢了,能出入这皇宫、乾清宫已是莫大的恩宠。

    皇上也不让他平身,就让他一直跪着。这样冷的天儿,傅容只觉得凉气从膝盖里一层一层地爬到了自己的头顶。

    傅婕妤得了信儿,不时地派人去乾清宫打探打探消息,可晴雪每次却都是摇摇头空手而归。

    皇上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问道,“朕把妹妹托付给你,你却让她差点死在关外,该当何罪?”

    傅容勉力支撑着自己的身子,“小民该死。”

    皇上又问道,“朕的妹妹并未犯七出之条,你却将她休出家门,羞辱皇家,该当何罪?”

    傅容双目呆滞,又说道,“小民该死。”

    皇上这时才淡淡地说道,“起来吧。”

    得亏傅容是个练武之人,身强力壮,这跪了个把钟头后竟也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这随便哪一条都已经足够株连你九族了,但是你的命我先留着,可你得记得,这是你欠朕的,是傅家欠朕的。”皇上的声音听着让傅容觉得好远好远,好像两人本就不在一个世界里一样。

    “谢主隆恩。”看着傅容从皇宫里活着回来,傅德昱与夫人不禁老泪纵横。这时若是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那岂不凄凉无比?

    皇上此时却换了副笑脸去看自己的小皇子。他已经取好了名字,叫做顾琮,世间美玉,又有王者气度,再合适不过了。他留傅容一命便是为这个孩子做打算。顾琮的母妃蕙嫔母家并无任何权势,若能对顾琮悉心**,他会是最佳的皇位继承者,永远不会有外戚干权的烦忧。而皇上为他所精心挑选的帝师便是傅容。

第一百三十一章 血海深仇

    映秋顺利地进入了大庆皇宫,断断续续地给迟健传递了几次消息,迟健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禾之晗还在盯着边关大营的梢,稍有风吹草动,便紧赶着向迟健汇报。

    而此时,一直与迟健保持联络的何守财在书信中沾沾自喜地告诉迟健说,二当家的很赏识他,将京城的一爿生意全都丢给他打理了。迟健觉得现在正是时候让何守财为己所用了,事不宜迟,他得火速赶进京城去见何守财一面。

    可萧墨迟却还是个老大难的问题,不把他的事处理妥当了,迟健哪来的心思进京呢?

    今天一早迟健便守在了萧墨迟的屋子里,“他还是老样子?”

    大夫点点头,“老样子,偶尔会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一阵子,但神志始终不清醒。”

    迟健叹口气,再不忍心,也还是要将他从睡梦中唤醒。毕竟,谁都不可能靠着昏睡度过余生,避过不想面对的事情。

    “给他施针,将他唤醒。”迟健的话简洁而有力。复仇大计已经初露端倪,萧墨迟这个关键人物岂能再整日里这样消沉?

    大夫有些犹豫,“可我并不能保证他的情绪是否仍会起起伏伏,难以平稳。”

    迟健点点头,“我知道。”迟健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但心里还是有几分怕。现在想想,萧墨迟打小便被他护佑得太好了,没受过任何风吹雨打,就连自己当初的死也是被计划得十分周全,足足拖了有大半年之余,好让萧墨迟能早早地就有心理准备。也真是难怪萧墨迟这会儿受了这点刺激,便索性昏睡不醒了。既是他自己结下的因,便由他来了结。

    大夫也不再迟疑,几根银针利索地下去了,萧墨迟的眼皮微微地张开了。突然,他猛地瞪大了眼睛,惊呼道,“宛央。”

    大夫正惊惧地看着萧墨迟,迟健此时却坐在了床边,轻柔地喊道,“萧墨迟,萧墨迟,萧墨迟……”

    萧墨迟的目光渐渐地聚焦到了迟健的一头白发上,心安了一些,尔后却又大叫道,“你是谁?迟老头儿明明已经死了。”

    迟健无奈地摇摇头,他还是低估了大庆公主在萧墨迟心里的地位。

    迟健这时想了想说道,“我便是迟老头儿,回来找你算账了,为何只将杂物间改作了我的灵堂?”

    迟健这样一说,萧墨迟倒不怕了,注意力也从宛央的身上转到了眼前这具鬼魂的身上,“这不干我的事,是钱篓子的主意,你知道,他一向抠门。”

    迟健耐着性子顺着萧墨迟的话继续说下去,“那你为何不为我争取一下?”

    萧墨迟这时脸却红了。迟健临死前早把自己的身后事安排妥当了,他早早地便请好了班子为自己收拾尸身,可当时萧墨迟悲痛欲绝,死死地抱住了迟健不撒手,那些人没办法,只得让萧墨迟来收拾。可萧墨迟给迟健擦拭身子的时候才发现,迟健竟是个阉人。这让他大吃一惊,也绝了迟健便是自己生父的念头。这一发现让萧墨迟倍受打击,一时间难以接受,所以当钱篓子将迟健的牌位请进了简单翻修的杂物间时,他也毫无异议。

    萧墨迟后来想是想明白了,阉人又如何,迟健是真心实意待他,这一点,不会因为他是阉人而有所改变。可现在,他又该怎样对着迟健说明白呢?

    迟健静静地等候着萧墨迟的回答。

    萧墨迟则一直皱着眉头,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墨迟……”迟健喊道。

    萧墨迟吱吱呜呜道,“我哪里拗得过钱篓子嘛!”

    迟健淡然一笑,一只手突然覆上了萧墨迟的手背,“我知道。”

    萧墨迟一时还没察觉到异样,但只一会儿的功夫便大叫道,“你的手居然是热的?你究竟是谁?”

    迟健回道,“我是迟老头儿。”

    萧墨迟睁大了眼睛,“你死了。”

    迟健摇摇头,“不,我还活着。”

    迟健的话说得很是缓慢,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萧墨迟也没有抽出自己的手,而是定定地望着迟健。他这才慢慢地记起了自己昏迷前的种种,将那断断续续的记忆一一地拼接了起来。原来,待他如生父的迟健是的确还活着,而他的宛央却已经永远地离开了。

    萧墨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抱着头痛苦地抽泣着。

    迟健朝大夫挥了挥手,大夫心领神会,悄悄地退了出去。

    “萧墨迟,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为何还活着。”迟健只想将萧墨迟的注意力从大庆公主的身上转移。

    萧墨迟却无意知晓,他摇摇头,“你活着便好……”

    迟健无可奈何地看着他。

    萧墨迟顿了顿才说道,“那个绝壁究竟在何处?”

    迟健冷眼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萧墨迟面无表情,“我总不能让她死在那荒郊野岭之中。”

    迟健却强调道,“你明知她是你的妹妹。”这假话迟健说得脸不红心不跳,萧墨迟既然这样认为,他也不必再去乱了他的心思。而当年的真相,到最后,只余下他一人全盘知晓。

    萧墨迟反问道,“做哥哥的难道不能收敛妹妹的骸骨?”

    迟健无言以对。他沉默了半晌之后说道,“肃亲王难道不曾告诉你你的娘亲究竟是怎样死的,你一个堂堂的皇四子又是怎样沦落到人间的?”

    萧墨迟默不作声。

    迟健也不管萧墨迟是何态度,径直说道,“萧淑妃当日便是被顾宛央的母后设计害死的,先是椒房殿的大火,你的母亲被烧伤了,但是却拼死从顾宛央母后的手上保全了你的性命,她承诺你今生都不会再回到皇宫中去,更不会与她的儿子争抢皇位,她这才饶过了你的性命。”

    萧墨迟低着头,耳朵却听得分明。

    迟健继续说道,“之后你的母后在皇宫之中便深居简出,虽不与人来往,但是也不与人交恶。可后来,先帝一走,顾宛央的母后与皇兄仍是假传先帝遗诏,让她去陪葬,要了她的性命。”迟健说到此处很是心痛,他便是在萧淑妃下葬的那一日一夜白了头。可那时的他,势单力薄,身边还有古镜川盯着,他若要护得萧墨迟平安,便只有隐忍不发。

    萧墨迟始终一言不发。

    迟健也不管他是否能接受,说道,“收拾你的母亲其实只是铲除萧家的开始。在那之后不久便是国公案,你的外公,你的舅舅,所有你的亲人都在国公案中被杀得干干净净。这样的血海深仇,萧墨迟你该牢牢记住才是。”

    萧墨迟木讷地问道,“外公?舅舅?”

    迟健点点头,“权倾一时的萧壬何与大庆第一才子萧重。”

    萧墨迟念叨着“萧重,萧重……”他忽的记起了傅容也曾经问过自己可认识萧重。他似笑非笑地歪着脑袋问道,“我与萧……舅舅是否长得很像?”

    迟健点点头,“自然。外甥不离舅家门。”

    萧墨迟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打小,他便很依赖迟健,总是追在他的屁股后头似真似假地喊着“爹”。他不明白,为什么旁的孩子有爹又有娘,可他却什么也没有,只有迟老头儿与钱篓子。迟老头儿间或会给萧墨迟说起他的娘亲,可对他的爹却总是绝口不提,这倒给萧墨迟留下了想象的空间,可他想来想去,他脑海里的父亲总是离不了迟老头儿的模样。于是,他渐渐地以为迟老头儿便是自己的爹,直到迟老头儿死去,他发现他竟是个阉人,这才绝了念头。那之后,萧墨迟便以为自己在这天底下从无亲人,可原来,并不是这样。他也曾有过亲人,甚至那些亲人被推上断头台的时候,他却还是像个没事人一样,照旧过着自己的日子。

    萧墨迟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迟健冷冰冰地问道,“你这样为那个人着想,又把你的娘亲、外公、舅舅放在哪儿?把萧家满门的血海深仇往哪儿放?”

    萧墨迟轻而易举地便接受了迟健所说的一切,虽然他早已从肃亲王那儿得知了自己的娘亲便是萧淑妃,可却从来未曾联想过那轰动一时的萧壬何与萧重其实也是自己的至亲之人。他喃喃地问道,“往哪儿放?”

    “你告诉我,该往哪儿放?”

    迟健一字一顿地说道,“往心里放,让顾家人尝一尝当年萧家人的滋味。”

    萧墨迟一惊,又说道,“可我是宛央的哥哥,我……也是顾家人。”萧墨迟对那所谓的皇四子的身份很是迟钝,但是他一直牢记着自己是宛央的哥哥。今生若不能牵她的手,那换一种身份守护在她的身边倒也不错。

    迟健这时却猛地站起身来,“不,你是萧家的人。从那场大火开始,顾家便再也没有你这个人了。”

    萧墨迟很倔强,“不,我明明就还好好地活着。”

    迟健不愿在这上头与萧墨迟浪费口舌,转而说道,“我的复仇大计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而你最后不管愿意不愿意,也还是要登上那皇位。”

    萧墨迟惊得哑口无言,“复仇?皇位?”

    迟健点头,“顾家欠萧家的,你要一分一分地讨回来。”

    萧墨迟却摇摇头,“不不不,没有谁欠谁,也没有谁天生就喜欢杀人。”

    迟健皱紧了眉头看着萧墨迟,想起了阿蘅曾经问过自己这样执意于复仇,萧墨迟可会答应。迟健转念又想起了已然入宫的映秋,箭在弦上,已经由不得萧墨迟答应不答应了,这条路,他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于是,迟健淡淡地说道,“这事儿,你应也好,不应也好,总归还是会发生,而你也一定是浮屠宫的少宫主,是大庆的下一任主人。”

    迟健的态度不容置疑,萧墨迟的脑袋却摇得好像拨浪鼓一样,“不不不,那皇位,我并无兴趣。”

    迟健却不由分说地打断了萧墨迟的话,“不,我一定会为你夺到皇位,这才是对顾家最大的报复。”

    萧墨迟的眉头越皱越紧,“你是谁?为何这样偏帮萧家?”

    迟健看着萧墨迟,原想将真正的真相告诉他,但是想想却还是只说了一半,“我是你娘亲少年时的恋人,后来她入了宫,我们便再无可能。”至于那没有说出口的另一半,迟健琢磨着永远瞒着萧墨迟也好,就让他以为自己是那顾宛央的哥哥,也好防着他因为这份感情做出更加出格的事情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涅槃重生

    单大夫看着阿蘅坚定的神色,诧异地问道,“你当真要这样做?”

    阿蘅点点头,看着床榻上始终神志不清醒的宛央,不再犹豫,“我既已救下她的性命,便不可再让她死去。”这人是萧墨迟哥哥的命根子,留着她,萧墨迟哥哥自然也会多一份生机。

    阿蘅见单大夫是个可信之人,将浮屠宫所图谋的事情隐约地向他透露了一些。好在单大夫也是个世外之人,听过,便也忘了,并不曾往心里去。

    “你与她同是喜欢一人,你又为何要这样救她?”单大夫很是不解,眉头拧成了一团。他是因为易容术才对阿蘅这样上心不假,可这段日子看到阿蘅悉心照料着自己的情敌,竟暗暗地生出了怜惜之情。

    阿蘅笑着看向宛央,“他喜欢的人,我自然也喜欢。”做出决定之后,阿蘅只觉得一身轻松。

    单大夫无可奈何地看着阿蘅,“你可想好了?日后,她可以活得逍遥自在,你却连自己的脸都没了。”

    阿蘅笑笑,一言不发。她总觉得自己兴许和迟健故事里的孙悟空一个样,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要不然怎么会连一丁点儿爹娘的记忆也全无呢?而她的人生也是从遇见了迟健才开始的。现在,她却又自己斩断了与迟健的关系,虽说迟健承诺浮屠宫会永远是她的家,可阿蘅知道,她回不去了。以后,她便是个无爹无娘无家的人了,而现在,就连她这一张脸,她也决定要给眼前的这个人。

    阿蘅实在是想不出好法子来在迟健的眼皮子底下护佑这位公主的平安。正当她为公主脸上的伤痕惋惜之时却忽然间想到,为何不把自己的脸换给她呢?这样一来,无论如何,浮屠宫也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她。而迟健也更想不到自己便是把他的心腹大患藏在了自己的一张面皮之下。

    这是阿蘅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阿蘅说动手便动手,单大夫也终于是等到了自己目睹易容术的机会,可他却按住了阿蘅的手,“你再想想。”

    阿蘅已经摆开了自己的柳叶刀,“就这样吧。”

    单大夫问道,“那日后你又该怎么办呢?”

    阿蘅无所谓地笑笑,“我最会制作人皮面具了,大不了一天换一张脸就是了。”她的笑容无所谓,可心里却在滴血。离开浮屠宫前,她曾附在萧墨迟的耳边告诉他,别忘了自己。可这以后,她连自己的脸都没有了,萧墨迟哥哥又怎么能记得住她呢?

    单大夫见她心意已决,便也不再拦着她。

    阿蘅则将全部的心血倾注在自己手中的柳叶刀上,手起刀落,一根根银针在她的手中翻飞如翩翩蝴蝶。单大夫给她打着下手,一双眼睛都看得直了,不住地惊呼道,“妙,实在是妙!”

    阿蘅忙得几近虚脱的时候,眼前的公主便终于换上了自己的一张脸,而就连她的声带上,阿蘅也动了手脚。幸运的是她这一受伤之后,单大夫给她削了骨,她的身形倒真与阿蘅相仿了,绝不会惹人起疑心。

    阿蘅抚摸着公主额头上的那道伤痕,经她的手已经重新植入了一块皮肤,伤痕淡了许多,但也只能仅此而已了。

    公主依旧睡得安安稳稳,屋子里点着沉香,阿蘅在自己的鼻端放着一块姜片,这才没一道睡过去。

    阿蘅这时俯看着自己的脸,心里的滋味一时间也说不清楚,而这以后,待到公主清醒过来时,自己又该如何向她解释呢?

    阿蘅想得脑袋疼,索性也不去想了,自己把自己关在单大夫的药房里制作人皮面具。不一会儿的功夫,阿蘅便出来了,已经换上了一张新脸孔。

    单大夫从医书上抬起头,“啧啧啧,果真是一绝。”

    阿蘅笑笑,心情已经跌到了谷底,却还是打趣道,“这张脸可美艳?”

    单大夫摇摇头,“倒有股男子的英气在其中。”

    阿蘅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面具,“是吗?”摸着摸着,阿蘅的眼睑便垂下去了。制作人皮面具的时候,她满心里都是萧墨迟哥哥的影子,一刀一刀地下去,这面具的眉眼间竟依稀有了萧墨迟的影子,难怪单大夫这会儿看着觉得有股男子的英气。

    阿蘅这以后便在单大夫的医馆住了下来,尽心地照顾公主。一天傍晚时分,单大夫外出归来,披风上兜满了鹅毛般的雪花。

    “下雪了?”烤着火的阿蘅很是兴奋。她常年住在秋阴山上,那里终年白雪皑皑,可她却好像还是看不够一样,最是喜欢下雪的季节。

    单大夫朝着自己的双手哈口热气,“可不是嘛,下雪了。”

    单大夫也走过去烤着火,朝着榻上的人努努嘴,“还是老样子吗?”他昨儿个就出诊去了,谁知道那病人的伤势复杂,他接完骨后又守了一天,生怕有变,这会子见那人稳定下来了,这才顶着风雪回到了医馆。

    阿蘅点点头,有些灰心丧气地拨弄着炉子里的柴火。公主被她救回来的时日也不短了,这伤势也早已恢复地七七八八了,可偏就是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她每日里倒也会醒来个把时辰,但双目呆滞,问什么也不说,给药、给米汤却又知道一口气喝下去,也不知是不是跳下绝壁的时候摔着了脑袋。

    单大夫是不对这人抱太大的指望了,阿蘅却是毫不放弃,每日里无论公主是醒着还是睡着,她都会给她讲故事。以前迟健曾经说给阿蘅听的萧墨迟的故事,现在阿蘅又一件一件地翻出来说给公主听。阿蘅便是在迟健的这些故事里埋下了自己对萧墨迟的一片倾慕之心,现在,这些故事越说越鲜活,阿蘅心里的那一颗小小的情种也早已长成参天大树了。

    炉子里的柴火被阿蘅拨弄得哔啵作响。

    榻上的公主微微地睁开了双眼,通红通红的炉火映着她苍白的脸颊。她费力地抬起手臂指着炉火,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来,“火,火……”

    阿蘅猛地抬起头,望了一眼单大夫,冲到了床边,“你说什么?”

    单大夫不忍阿蘅投注太多的期望,于是冷言冷语地说道,“我看她铁定是摔坏脑子了,你别抱太大的希望。”

    阿蘅却不理会,问道,“你可还记得你是谁?”

    宛央意识模糊,挣扎着坐起来。阿蘅忙扶住了她,让她半倚着被子坐稳。只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便让宛央累得气喘吁吁,“我是谁?我是谁……”宛央摇着头,目光却遇到了不远处桌上的铜镜。她盯着铜镜里的人,眉头皱紧了,“这又是谁?”

    这一张陌生的脸让宛央心生恐惧,而直到此刻,她才注意到自己的声音也早变了样。她还是大庆朝的长乐公主顾宛央吗?宛央竟不敢确定。

    阿蘅无言以对,一时间也弄不清楚眼前的这人究竟是否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只得隔开了她与铜镜,问道,“要喝水吗?”

    宛央一脸警觉地看看阿蘅,再看看单大夫,问道,“你们又是谁?”宛央此时已经确乎记起了从前的种种,母后、皇兄、傅容、萧墨迟……可她从镜子里看到的那张脸却很是陌生,让她陷入了一团疑云之中。而眼前的两位陌生人更让她顿生疑窦。

    单大夫却不似阿蘅一样小心翼翼地对待这人,简单地说道,“我们是救你的人。”

    “救我?”宛央语带迟疑,一个恍惚间好似记起了自己命悬一线之时,曾有个温热的手臂将自己揽入了怀中。她看看阿蘅,再看看单大夫,“为什么救我?”

    她一心以为自己公主的身份早已被二人知晓,所以搭救她也必是有所图。

    单大夫却冲着阿蘅努努嘴,“还不是因为她。”

    宛央盯着阿蘅看了许久,确定自己与这人并不相识,于是微微鞠躬道,“谢……”宛央的身子才动了动,便倒吸了一口凉气,全身的骨头都好像散架了一样,疼得她没法子安生。

    阿蘅见状,忙问道,“单大夫,怎么还会疼?”

    单大夫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骨头断了那么多,再重新接上,自然会疼,而且还会疼上一阵子。”

    阿蘅点点头,对着宛央说道,“你且宽心休养,什么也别多想。”

    宛央目不转睛地看着阿蘅,“你可知道我是谁?”宛央说这话全是为着试探。她虽心怀感激之情,但是自己毕竟身份特殊,否则也不会被月氏大王挟持了以要挟大庆。所以,她得试探试探眼前的这名女子,否则岂能安心。

    阿蘅却皱着眉头问道,“难道你都不记得了?”

    宛央顺水推舟地问道,“记得什么?”

    阿蘅迟疑了半晌才问道,“萧墨迟你也不记得了?”

    宛央心里恍然大悟,原来这人与萧墨迟相识,那萧墨迟此刻也在这儿吗?那她既然知道自己与萧墨迟的私情,又还知道些什么呢?宛央本欲脱口而出问道萧墨迟如今可好,可心念一转,却淡淡地笑着装傻道,“萧墨迟是谁?”

    是,她还是记得萧墨迟,记得那切肤的痛苦,她曾经甚至为了那痛苦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不幸中的万幸,她还是捡回了一条性命。可眼前的人是敌是友,她难以预料,便也不敢说出半句实话来。

    阿蘅却呆住了,这人竟真如单大夫所说一样,摔坏了脑子。阿蘅略想了想,便说道,“萧墨迟是你的未来的夫君。”既然自己的这张脸已经给了眼前的人,而她却又恰恰不记得自己生前的那一切了,不如就让她重新活一回,让她代替自己守护在萧墨迟哥哥的身边。

    “未来的夫君?”宛央愣住了。她原是以死了结生前的这一切,想放开手,可命运兜兜转转却还是把自己往萧墨迟的身边推。

    “那我是谁?”宛央并不说破,耐着性子问道。

    “你是浮屠宫的圣姑阿蘅,是萧墨迟未过门的媳妇,一不小心跌下了绝壁,摔伤了。”阿蘅的假话越说越溜。她的心底对这人有一丝愧疚之情,但却很是宽慰,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

    “浮屠宫?”宛央叨叨着,心里却对它一无所知。毕竟当初浮屠宫气焰日盛的时候,皇上他一力压下了,使得中原人鲜少听闻过这个名字。

    “阿蘅?”宛央又继续念叨着,心里恍恍惚惚地记起了萧墨迟的身边确曾有过这么个人,可自己又怎会摇身一变成了她呢?更何况,萧墨迟已经娶了那柳细细,又哪来的未过门的媳妇呢?宛央越想越气,这个萧墨迟也真不是省油的灯。

第一百三十三章 恩情难报

    踏着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风雪,古镜川与柳细细、东哥二人来到了尧曲城。古镜川先将柳细细安顿好后便去了边关大营寻萧墨迟的上司钱侍郎。

    钱侍郎与古镜川并不相识,但听得他是来寻萧墨迟的,忙走了出来,冲着古镜川笑得歉疚,“萧墨迟他……”

    古镜川心急,练武之人的沉稳早被抛到了一边去了,“他怎么了?”古镜川生怕自己会听到萧墨迟的噩耗。

    钱侍郎冲古镜川摆摆手,“他应该没事,可也找不到他了。”

    古镜川诧异地看着钱侍郎。

    钱侍郎解释道,“他原是被月氏大王扣在了地牢之中,可后来这前大王死在了火海里,新任大王将公主送回来时,却告诉我们说萧墨迟早打死了地牢的看守逃出去了。”

    古镜川一听这话,差点儿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他?打死看守,逃出了地牢?”

    钱侍郎看着古镜川默不作声。

    古镜川严肃地问道,“你信吗?”

    钱侍郎摇摇头,“不信。”

    古镜川于是问道,“既然不信,你为何不去找他?”

    钱侍郎自然能听得出来眼前这人话里透着股子怒气,无可奈何地说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学萧墨迟那傻子一样,只手空拳地闯进王宫里去找人?”

    这下子轮到古镜川不说话了,他略沉吟了片刻后问道,“你为何不找月氏大王讨人?”

    钱侍郎仍旧摇摇头,“找他要人?”钱侍郎已经不止一次和这阿尔阔打交道了,虽说阿尔阔现在已经是月氏大王,可他毕竟当沙盗的时间久了,骨子里的痞性一时间还是没法子洗刷干净。

    阿尔阔将公主送回边关大营的时候,钱侍郎与傅容一道去问阿尔阔讨要萧墨迟。阿尔阔却一个劲儿地说起了王宫里被毁坏了的地牢,要大庆酌情赔偿。说起来也是真可笑,月氏前大王死得不明不白,月氏本该向那夜的闯宫之人讨个说法才是。这也正是迟健当日命人假扮庆军的用意。可前大王一死,这才给了阿尔阔机会登上王位,所以他也不计较那一夜究竟是谁闯了王宫,却和钱侍郎与傅容论起了地牢的破损。

    钱侍郎与傅容只得无可奈何地闭紧了嘴巴。而后来不久,傅容便被皇上的一道圣旨召回了京城,钱侍郎的公务还没完,自然理所当然地留了下来。这段时间,钱侍郎也到处去找过萧墨迟,始终是一无所获。

    阿尔阔其实在浮屠宫早已见过了萧墨迟。他这样精明的人,来与浮屠宫谈交易,自然清清楚楚地记得浮屠宫的大祭司曾经从自己的手上讨走了一名庆人,所以他自然要问个清楚。

    迟健明白眼下不可与月氏人撕破脸面,于是也拿出了自己的诚意,领着阿尔阔去见了彼时仍旧昏迷不醒的萧墨迟,介绍道,“这是我浮屠宫的少宫主。”

    阿尔阔半信半疑,“少宫主?那他又怎的在庆朝为官?”

    迟健此时笑笑,“大王,这便是我们浮屠宫自己的事了。你只需知道,浮屠宫与月氏往后就是自己人。”

    阿尔阔放下了心,自然也不去追问究竟,“好好好,自己人。”

    所以,阿尔阔一遇到钱侍郎与小傅将军缠住自己要人,自然帮着浮屠宫将这个马虎眼糊弄过去了,于是一个劲儿地追着两位要赔偿地牢。钱侍郎与傅容均是无可奈何,只得揭过这话,不再说起。

    古镜川却不甘心,不日便向东哥与柳细细告辞道,“你们二人且先留在这尧曲城里,我去月氏王城里探探风声。”

    东哥还是想跟上二当家的,古镜川此时却是说什么也不依了。自己若是单独前往月氏王城,别说是王宫了,就连那王宫地牢都可来去自如,再带上个拖油瓶岂不是累赘?

    柳细细心里也能大概猜到古镜川的打算,于是说道,“东哥,你我便听从二当家的意思,留在这儿等着吧。”

    古镜川于是一人一骑单独往月氏王城里去了。

    禾之晗这时却紧赶着给迟健去了书信,说是古镜川已来尧曲城寻找少爷。迟健接到书信一看,忙命禾之晗退回了浮屠宫中,古镜川的身手不凡,且对禾之晗的武功路数知晓得一清二楚,再让禾之晗盯梢是会盯出问题来的。

    禾之晗退回了浮屠宫后,便与他的师父三当家的一道看紧了萧墨迟,生怕这萧墨迟知晓了真相后做出傻事来。可这萧墨迟却总是老样子,一直闷在屋子里头,药来了,眉头不皱一下一口气便下去,饭菜来了,也是一样不落地全都吃进肚子里去,看着并无任何异常。迟健却是再了解萧墨迟不过了,他知道这小子的神筋拐了个弯儿,所以得过上个几天才能消化掉他的亲人竟是被宛央的母亲与皇兄一手杀了个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迟健很是担心萧墨迟,可现在古镜川离了京城,鱼庄与钱庄的生意全都交在了何守财的手里。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他得速速赶进京城里去面见何守财才是。

    临行前,迟健千叮咛万嘱咐道,“千万不要出手伤了萧墨迟,可明白?”

    禾之晗点头应允。三当家的则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

    迟健无奈,看紧了禾之晗,“你费点心,也看着点你师父。”

    禾之晗模棱两可地应下了。

    迟健心事重重地上了路,未免发生意外,他照旧将迟寅的那张人皮面具敷在了脸上,一头白发也找了个帽子藏得严严实实。

    何守财正是志得意满之时,见了老友,喜不自胜。

    迟健却开门见山地问道,“当日我救你一命之后,你曾经说过的话可还记得?”

    何守财不知从不提起那救命之恩的迟健缘何说起此事,但也点点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迟健点点头,面上带着微笑,“现在便是时候了。”边说着,迟健边拿下了自己头顶的帽子。

    何守财目瞪口呆地看着迟健的一头白发,“你……迟先生……这……”

    迟健怕何守财一时间没法子接受,于是便没有继续揭下自己的人皮面具,而是缓缓地说道,“我其实叫做迟健。”

    何守财纳罕地看着迟健,嘴里嘀咕着,“这名字我好像曾经听过……”

    迟健继续说道,“这个是自然,我曾经是这里的大当家的。”

    何守财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不不不,大当家的已经死了。”

    迟健笑着摇摇头,揭下了自己的人皮面具,“不,我还活着。”

    何守财一面被吓得目瞪口呆,一面却又提高了警惕,“你是谁?你把迟先生究竟怎么了?”

    迟健见他不信,便把自己曾经受伤的手臂露出伤疤来凑到了何守财的眼前,“脸可以戴着面具,这个却是假不了的。”

    何守财上前摸了摸,确乎是那熟悉的疤痕。可他一见迟健放在一边的人皮面具,便又长了个心眼,往那伤疤上使劲捏了一把,不一会儿的功夫,那一块皮肤便开始发红了。何守财这才相信眼前这人便是当初救自己一命的迟寅。

    迟健倒没想到何守财这样谨慎,一转念却又觉得自己能看中的人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于是他淡淡地问道,“现在可信了?”

    何守财点点头,“信是信了,可你说你是这里的大当家的,我还是……”

    迟健突然打断了何守财的话,说道,“书柜的后头有个暗格,里头放着钱庄地下仓库的钥匙。”

    何守财张大了嘴巴看着迟健。这一趟二当家的远上尧曲城,这才将暗格的事情告诉了他,可这人却轻易说破了暗格的存在。何守财记得清清楚楚,二当家的曾经说过,这暗格只有大当家的和他知道。

    “你难道真的是……”何守财还是有几分不信,毕竟他做看门人的时候,曾天天经过大当家的祠堂。

    迟健见何守财仍是半信半疑,便提醒道,“古镜川那么抠门,武功又高强,若是外人知道了这暗格存在,还能活命?”

    何守财这时不由得想起了头一遭见到二当家时的场景,他与那御林军统领武直对上了拳脚,而威名在外的武统领竟是有些招架不住。这么一想,何守财有几分信了,“你真是大当家的?”

    迟健这时说道,“这钱庄,在京城里头有两家分号,出了京城一路往南去,共有十三家分号。这钱庄每个分号的掌柜的都是这总号里出去的。而地下仓库则是存放金条之用,京城的三家,只有这儿有地库。而出了京城,虽有十三家分号,可地库却也只有七个……”

    迟健滔滔不绝地说了许久,何守财听得目瞪口呆,一些事是他所知道的,还有一些事,他却听也没听说过。他也只得信了眼前这人便是已经逝去的大当家的。

    何守财理了理自己的情绪,“大当家的有何吩咐?哎……”他顿了一下,又问道,“你究竟是怎么死了又活了?”

    迟健笑笑,“哪里会有死人真变活呢?我一直就活着。”

    当日,迟健借着外出行商的名义远去关外创立了浮屠宫,后又捡回了阿蘅。而也正是因为阿蘅的身子弱,他这才延请了一位关外的名医上了秋阴山,为阿蘅调理身子。大夫见迟健的神色憔悴便给他把了把脉,不想却诊出了迟健已经中毒许久。迟健再回京城时便提高了警惕心,察觉到是古镜川在自己的饭菜里下毒后,却也顺水推舟地吃下了那些有毒的饭菜。他知道,古镜川动手,必是西太后动了杀心。自己若不死,萧墨迟定难保性命。于是,迟健一面请大夫研制出了解药,一面又让他费心调制出了一种可以暂停脉象七日之久的药物,好让古镜川与西太后放下心来。

    从迟健察觉到了古镜川下毒之后,他便一直筹备着自己的身后事,最重要的便是他深恐萧墨迟伤心过度,于是便假装自己中毒已深,身体江河日下,好让萧墨迟提早有个准备。他原就打算好了自己假死之后便一心准备复仇的大事,可无论是联络关外的部落,还是秘密购进武器,都需要大笔的银子。他活着的时候已经暗暗转走了钱庄里的一大笔银子,可为了不让古镜川生出疑心来,他也只能收了手。现在正是一举颠覆大庆的时机,而他亟需银子,所以,他才会来见何守财一面。

    何守财听迟健说了一通他如何制造死亡的假象后,只觉得好似听了一遍天书一样,他摇摇手,表示不愿再听下去,一抬头又问道,“你要我如何报答你?”

    迟健浅笑,“我需要一笔银子。”

第一百三十四章 死里逃生

    萧墨迟整日呆在屋子里,呆呆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当家的却是腻歪了,宁愿去那后山里练剑也不愿再陪着这个痴傻的少宫主。禾之晗便一人盯着少爷,好在以前他去盯梢,躲在暗处一动不动便是个把钟头,所以他也不觉得难熬。

    “你是谁?也像迟老头所说一样,是对大庆皇帝怀恨在心的人吗?”一日萧墨迟突然开口说话了。

    禾之晗虽说一直认识少爷,但这也却是头一遭与萧墨迟面对面相处。他一听萧墨迟开了口,忙四处望了望,见屋子里并无其他人,这才确定少爷的话的确是对着自己说的。

    禾之晗摇摇头。

    萧墨迟皱着眉头,“那你为什么在这儿?”

    “报恩。”禾之晗向来是个惜字如金的人。

    萧墨迟的眉头始终未曾舒展,“那你的师父呢?”萧墨迟这几日自然已经弄明白了那个整日黑着一张脸的三当家的便是禾之晗的师父。

    禾之晗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晓师父的心思。

    就在此时,三当家的突然推门进来,“禾之晗,出来比划比划。”

    禾之晗还是脱不了武痴的性子,一听这话,双眼唰地一下亮了。他朝着少爷说道,“我去去就回。”

    可萧墨迟却慢慢地从榻上起来了,说道,“我也去看看。”

    禾之晗讶异地看了一眼萧墨迟。这个少爷这阵子好像已经与这床榻长在了一起一样,几乎从不下床,今儿个也是难得。

    禾之晗与三当家的已经在屋前的空地上比划起来了。萧墨迟这才慢吞吞地挪出了房间。这还是他来到浮屠宫后头一趟出这屋门。这是个难得的晴天,太阳照在秋阴山上的白雪之上,熠熠生辉,很是耀眼。萧墨迟的眼睛有种刺痛感,他忙合上了,直到眼角渗出了泪花,他这才又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禾之晗的武功路数与三当家的如出一辙,可是三当家的武功毕竟精进不少,此时已经将禾之晗逼到了角落之中。

    “好!”萧墨迟叫喊得有气无力。

    禾之晗分心看了一眼萧墨迟,三当家的手刀便已经直愣愣地朝着禾之晗的胸膛去了。

    禾之晗的脑门上突然便挨了三当家的一下,“若是与敌人对打也这样不专心是会要了你的性命的。”

    禾之晗点点头。

    一旁的萧墨迟见自己分了禾之晗的心,笑得讪讪的,忙挪开了眼神,在这小院子里看了一圈儿。这儿与鱼庄后院的景致倒有异曲同工之妙,果真都是出自迟健之手。萧墨迟此时分外怀念鱼庄的后院,而对眼前的这番景致,不知怎的,很是抵触。

    “再来。”三当家的凌空跃起退到了空地中央,禾之晗纵身跟上。

    萧墨迟见两人打得难解难分,自己便一个人踱着步子散散心。他脚下便是迟健倾注了大量心血的浮屠宫,可这儿,却也在密谋着如何夺走宛央亲人的性命。一想起这个名字,萧墨迟的心口便钝钝地痛着,但是他已经痛得麻木了,是以此刻竟迎风微微笑着。

    萧墨迟并不熟悉这浮屠宫的构造,自己东闯西闯竟是撞到议事厅来了。厅前的牌匾上,“浮屠宫”三个大字竟是自己的娃娃字体,看得萧墨迟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他这还是头一次打心底里承认自己的字是真丑,哪像宛央的字,清秀洒脱,让人瞧着就舒服。

    萧墨迟走了进去,厅中静悄悄的,空无一人。他呆呆地站着,仿佛能听见迟健的声音在此处回旋。

    “少宫主,你怎么起来了?”迟健走后,浮屠宫上下的一应事务便交给了易打理。

    萧墨迟转过头见是熟脸孔,也不寒暄,问道,“迟老头儿哪儿去了?”

    易先是愣了一下才反应了过来少宫主所说的便是大祭司,他回道,“进京去了。”

    萧墨迟点点头,怅然若失地说道,“这会子京城里该也是冬天了。”

    易见萧墨迟愁容满面,有意陪着他开解开解,便问道,“少宫主可是想念京城了?”

    萧墨迟笑笑,“想啊,那里的日子多好。以往我总是想和钱篓子对着干往外溜,现在才知道,京城最好不过了。”

    易也笑,“那不多时少宫主你便能回京城了。”

    萧墨迟摇摇头,“不,我不回去。”

    易大吃一惊地看着萧墨迟,“做什么不回去?”

    萧墨迟看着易,笑得有点儿苦涩,“回去做什么,当真如你们的愿坐上那皇位吗?不不不,我不回去。”更何况,宛央也已经回不去了,他要在这儿陪着她。

    易心中一惊,先前只觉得这个少宫主有些呆呆傻傻,可这心里头却其实像面明镜似的。

    萧墨迟顿了顿问道,“宛央走前可说了什么?”

    易模棱两可地回道,“她……她让人去救你。”休书的事,易只觉得无法开口。现在这浮屠宫的一众长老已经全都知晓了萧墨迟便是当日死在火海里的皇四子,那他与公主便是兄妹,这样的感情岂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萧墨迟垂头丧气道,“我伤她那么深,她竟还这样惦记我,为我着想。”

    易不吭声。

    萧墨迟却简单地吩咐道,“不日你领我去那绝壁下看看。”

    易有些为难。大祭司临走前曾交代过,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少宫主踏出浮屠宫半步,可他毕竟是少宫主,易又怎能违抗他的意思呢?

    萧墨迟却并没在这个问题上再多说什么,转而问道,“你跟随迟老头儿,也是想颠覆大庆朝?”迟健曾告诉过萧墨迟,在这浮屠宫里的人,不少都是因为在国公案中蒙冤而对大庆朝心生不满的人。庆英宗不可谓不年轻有为,但是他生性猜忌,疑心太重,早渐渐地失了朝臣的心。所以,颠覆大庆朝并非逆天而为,而是顺应民意。

    易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是想颠覆大庆朝。”

    萧墨迟望着他,静候他的下文。

    易看着萧墨迟的双眼说道,“这天下,你坐,还是他坐,于我不还都是一个样。”

    “只不过咽不下那口气而已,好好的一家人,说没了就没了,也是我命大,熬到了皇上大赦天下,要不然也早早地去见了阎王了。”

    “现在既然有这样的机会,我为什么不试一试?反正,我也没什么可失去了,只剩下这一条命罢了。”

    易的话里很是凄凉,萧墨迟听着心也抽痛了起来。他愣愣地说道,“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气不过萧壬何与萧重被斩首示众呢!”

    按照迟健的说法,这浮屠宫里不乏以前的萧氏党羽,他们始终为萧家不明不白的没落而心有不甘,于是想要讨回个公道。

    易却茫然地摇摇头,“不不不,我不过是个小小的京官而已,两位萧大人名声在外,但是我却从没见过,更与他们没有任何来往。”

    萧墨迟这下也大吃一惊,“那为何你还会牵连其中?”

    易苦笑,“以前我也是个文人,萧重彼时是天下读书人的向往,所以我也曾胡诌过几首诗,意思是要追随萧重,不知被谁告发了出来,一家人便这样丢了性命。”

    “其实我那诗,肚子里有墨水的人一看便知平白如话,淡而无味,可他们却揪住了审了许久,逼问我与那萧氏党羽的关系。可我能说什么呢?即使他们把亲人就在我眼前一个一个地杀掉了,我又能说出什么来呢?”

    “那萧氏是否有谋逆之心我不知道,也不关心,可我的亲人,却是死得不明不白。”

    易说到这儿突然顿住了。往事许久未曾说起过了,这会儿一说竟打不住了。他面上发红,不知所措地看着萧墨迟。

    萧墨迟却宽慰地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还以为能从你嘴里也能听到萧壬何与萧重的事儿,没想到你却并不认识他们。”萧墨迟的心里怪怪的,凭空多出来的这些亲人让他隐隐有些激动,虽然他们都已经化成了白骨,可萧墨迟却还是想多听人说一说他们。

    易红着脸,一言不发。

    三当家的此时寻到了这儿,一见萧墨迟在此,长吁了一口气。他与禾之晗切磋完之后竟不见了萧墨迟,忙分头在这浮屠宫里找了一圈儿,这下可算是找到了,但三当家的话并不多,于是什么也没说。

    萧墨迟看着三当家的问道,“你为什么在这儿?”

    三当家的刚切磋了一番后,双颊通红。他被问得莫名其妙,“自然是来找你的,迟健交代了,你不能离开浮屠宫。”

    萧墨迟忙说道,“不不不,我问你为什么会跟着迟健。”

    三当家的想了想,回道,“报恩。”

    萧墨迟的眼珠子瞪得滚圆滚圆的,“你的徒弟是被迟老头儿捡回来的,他要报恩,难道你也是被迟老头儿捡回来的?”

    三当家的白了萧墨迟一眼,自己再一思量,自己这条命说是被迟健捡回来的倒也不假,于是他点点头。

    萧墨迟“啧啧啧”了几声,自言自语道,“迟老头儿可真能捡。”

    三当家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自己却忆起了那生不如死的画面。他已经许久不曾想起过大庆朝的一草一木、一花一鸟了,现在再想起来,觉得那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他也曾经是朝中一言九鼎的兵部尚书,可不过是国公案中站出来为那实在无辜的萧重多说了一句,便被皇上投入了天牢之中。他哪里想得到自己一生战功彪炳,临了却锒铛入狱。皇上对他还有几分情面,一直想让他服个软,他却是个牛脾气,始终只说萧重是无辜的。皇上这下子生气了,下令将其射杀。

    当时他在狱中,接到圣旨的时候,听到皇上决定将自己射杀,竟笑了。传圣旨的小太监被吓得丢下圣旨便跑得没了影儿。他只以为自己这一生会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可到最后,却是这样死在了马背上。

    射杀围猎是这大庆朝也不知那一位皇帝所传下来的酷刑之一。死囚犯一人一骑在那荒山围场里逃窜,而严阵以待且精力充沛的弓箭手们则在那荒山之中围猎射杀死囚。有时,皇室子弟来了兴致也会一道加入,毕竟这射杀活人可比狩猎刺激得多。人数的悬殊、体力的衰竭使得武功再高强的死囚犯最后也会被射成一只刺猬,惨不忍睹。即使有人侥幸避开了弓箭手的箭枝,那围场里的野兽也是对着这群食物虎视眈眈,瞅准了机会便撕咬而上。

    迟健入狱后被判的便是射杀,而他也是一样。可这迟健不知哪来的通天本事,竟买通了当日负责行刑的教官,在弓箭手放箭之前便吹了口哨示意。迟健一听到口哨声便紧赶着趴在了马背上。而他自己在狱中早已被折磨得连马也骑不稳当了,马儿才走了几步,便被颠下了马背。几近昏迷的他便是被东躲西藏避开弓箭手的迟健救了下来,足足躲了有半月有余,这才死里逃生,逃出了围场。

第一百三十五章 除夕之夜

    宛央在单大夫的医馆里又休养了小半个月才渐渐地能自理,而在阿蘅的悉心照料之下,宛央也终于能站起来走上几步了。

    阿蘅比宛央还要高兴千倍万倍,几乎哭出来,“你能走了,能走了。”

    宛央笑笑,眼角眉梢里却有种说不出的疲惫,“你究竟是谁,为何会待我这么好?”

    阿蘅的笑容凝住了。这已经是公主第三次问起了,但是每次都被自己搪塞了过去。这一回,阿蘅也只想胡乱绕过这个问题。她笑笑,“萧墨迟哥哥的旧识,我不是告诉过你嘛?”

    宛央此时此刻却觉得自己不可能再对着这人说出与萧墨迟的关系。谎言说久了便已经成真了,一开始她因为防人之心没有说出真相,现在即使她明白眼前的这个人与单大夫都没有坏心,可真话也早已说不出口了。她只好冲着这人傻笑,直笑得嘴角都有些僵硬了。

    阿蘅的心里却满是怜惜之情,觉得这个公主怪可怜的,弄丢了自己的记忆。而她虽说没了脸,没了浮屠宫,可与萧墨迟哥哥、与迟健和映秋姑姑在一起的回忆还是有的。这样一比较,自己也算不得可怜。

    阿蘅寻思公主好得差不多了便将她想法子送到萧墨迟哥哥的身边去。她也念过《孙子兵法》,知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于是阿蘅对着公主说道,“待你好了,我便将你送到萧墨迟哥哥身边去。”

    宛央不知自己该露出什么表情来才合适。她的心里不是不激动,重生之后能再见到萧墨迟已是毕生最大的幸福。可自己却只能缩在另一张躯壳之后见到他,不能以真面目示人,这又让宛央感到遗憾。这几日她也曾对着铜镜细细瞧过这张陌生无比的脸,看久了之后,竟也觉得好像有几分眼熟,但却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她费尽心机地寻找过这张脸的破绽,甚至撕扯过自己的面皮,但却实实在在地感到了疼。这张脸好像生来便在了一样,这让宛央感到泄气,一点儿也想不明白在自己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春节前夕,宛央已经恢复如常,虽说行动大不如从前那样自如了,但是总不必再依赖别人照顾了。

    阿蘅决定事不宜迟,便请单大夫专程上了一趟秋阴山,将公主送去了浮屠宫中。

    宛央一听说此去便能再见到萧墨迟便也并不反对,任由着这人去安排。单大夫临行前却再三地问道,“你真的决定这样做?”

    阿蘅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单大夫轻声对着阿蘅耳语道,“你可想好了,她一去,你便再没有回去的地方了。”

    阿蘅苦笑,楚楚可怜地问道,“我可以留在医馆里等大夫你回来一道过新年吗?”

    单大夫独身多年,早习惯了一个人的日子,可这时却也无法说出拒绝的话,于是点点头,“那我这便走了。”

    阿蘅笑着目送马车缓缓地离开了铜官镇。

    单大夫将人送到浮屠宫时,迟健早从京城回来了,一听说圣姑回来了,忙不迭地赶出来看个究竟。单大夫与阿蘅早对好了说辞,“我出去采药时见她摔伤了,不省人事,便带她回了医馆,谁知她却一会儿糊涂,一会儿清醒,以前的事情也记不全了。我听她说起浮屠宫,便把她送到这儿来了。”

    迟健自然还记着单大夫,此时对单大夫感激涕零,一个劲儿地道谢。

    单大夫却冲着迟健眨眨眼,轻声说道,“迟寅?”

    迟健愣住了,尔后又点点头。

    单大夫笑笑,心领神会地冲着迟健点点头,“人我送到了,便不久留了。”

    迟健心里装着事儿,便也不多留这人。

    萧墨迟也来看久未相见的阿蘅。他一见到阿蘅便轻轻抚摸着阿蘅的额头说道,“你瘦了。”

    这段时间,萧墨迟一直缠住了迟健,想让他把无故失踪的阿蘅给找回来,可迟健却是说什么也不依。这一下子阿蘅可算是回来了,萧墨迟只觉得这偌大的浮屠宫好似也没有那么冷冷清清了。

    宛央的腿脚还不是十分利索,这时一见萧墨迟,心里激动,才走了两步,却是没站稳。亏得萧墨迟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萧墨迟拍了拍阿蘅的后背,“那大夫说你摔伤了,骨头还没长好,还是要小心些。”

    宛央心里满不是滋味。她以为只要能重新见到萧墨迟,哪怕是以这陌生的躯壳便也无妨。可现在,她却好生嫉妒这个叫做阿蘅的人,她可以正大光明地接受萧墨迟的关心,而自己却不可以。她甚至并不希望萧墨迟对着现在的自己嘘寒问暖,而是希望萧墨迟能记挂着那个真正的顾宛央。

    “回来就好,大家可以一道过新年。”送走了单大夫后,迟健这才来见宛央。他的一头白发只简单地束在了一起,“单大夫说你这记忆时有时无,回头让大夫给你瞧瞧,看可还有办法。”

    宛央盯着那头白发,总觉得自己在哪儿见过。

    这时萧墨迟却又插话道,“阿蘅,这下我可来秋阴山了,你得带我到处去转转。”

    宛央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阿蘅与这白发人在自己的脑海里转得天翻地覆。突然,电光火石间,宛央记起了自己偷偷溜到关外去寻萧墨迟时曾见过这个白发人。而那白发人身边当时还有个小姑娘……是了,自己现在的这张脸便是那个小姑娘,怪不得自己瞅着总觉得陌生中又有些熟悉。

    宛央总算将这些人和事串在了一起,但却还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换了一张脸。好在有萧墨迟的陪伴,她也不必整日里心事重重。可她还是并不多说话,一来怕露馅,二来心里感伤自己与萧墨迟的命运。迟健见她这副样子,只以为阿蘅在外头受了委屈,再过些日子便好了,也不多管。而萧墨迟经历了这些变故,也改去了话多的毛病,每天也都是静静地坐着。于是两个人便好似木头一样,你陪着我,我陪着你,谁也不多说一个字。

    除夕夜,萧墨迟紧张兮兮地看了看四周,凑在宛央的耳边问道,“阿蘅,你带我去那绝壁之下可好?”

    宛央愣愣地看着他,问道,“什么绝壁?”

    萧墨迟说道,“她跳下去的那个绝壁。今儿个都是除夕了,怎么能让她在那儿过新年呢?”这阵子萧墨迟想尽了一切办法怂恿易带自己去那绝壁之下,可是禾之晗与三当家的看得紧,萧墨迟就是插翅也难飞。再后来,迟健也从京城里赶回来了,他更是寸步难行。现在好了,趁着除夕夜大家都在忙活,萧墨迟又惦记起了绝壁之下的宛央。

    宛央心里有股甜甜的滋味,萧墨迟还是记着自己的。但她却是不认得那绝壁的,于是摇摇头。更何况,现在她早已站在了萧墨迟的眼前,就算去那绝壁之下,也是什么也找不着的。

    萧墨迟撅着嘴,“你也觉得她娘和哥哥杀害了我的亲人,我便该和她势不两立?”这些日子以来,迟健每每总是拿这话堵萧墨迟的嘴,希望能让他断了再去给宛央收敛尸骨的心。

    宛央初听这话却吓了一跳。她的母后与皇兄杀害了萧墨迟的亲人?这是哪儿跟哪儿?她一边稳住心神,一边试探着问道,“她娘和哥哥怎么会害了你的亲人呢?”

    萧墨迟却“哦”了一声,“你不知道?”

    宛央摇摇头。可萧墨迟却不愿再多说一句,只坐在一边闷闷不乐地发呆。

    宛央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突然记起了母后一听到“萧墨迟”这个名字时的激烈反应,难道自己的母后和皇兄与萧墨迟的亲人竟是旧相识?可自己的母后与皇兄害了他的亲人却又是怎么一回事呢?皇兄宛央心里说不准,自己的母后却是顶温柔的人,哪里会害人呢?只怕是母后与皇兄曾经与萧墨迟的亲人结下了仇怨,这才有了母后当初极力反对她和萧墨迟的感情。

    有果必有因。可现在,即使知道了因,她与萧墨迟都回不去了。

    迟健这时兴冲冲地过来喊萧墨迟与宛央过去吃年夜饭。

    萧墨迟站起身,定定地看着迟健,“我要去把她带回来。”

    迟健看也不看萧墨迟一眼,说道,“阿蘅,我准备了不少你爱吃的菜。”

    萧墨迟又重复道,“我要去把她带回来。”

    宛央紧张地看看萧墨迟,再看看这个叫做迟健的白发人。

    迟健却笑嘻嘻地岔开话题,“萧墨迟,我俩难得能在一块儿过新年。”

    萧墨迟也笑,“等我把她带回来便一起过新年。”

    迟健这下子终于严肃了起来,“萧墨迟,我不想再因为这件事打晕你。我说过了,那个大庆公主是你的仇人,死有余辜。”

    萧墨迟皱着眉头,“不许你这么说宛央。”他心里有火,可对着迟健,这股子火却又出不来。

    “死有余辜就是死有余辜,顾家的人都该不得好死。”迟健说得咬牙切齿。

    宛央站在一边听得胆战心惊,不知她大庆顾家怎么得罪这个白发人了。

    萧墨迟急了,“不不不,宛央她是无辜的。她母后和皇兄的所作所为,她并不知晓。”

    迟健反问道,“你怎么知道她不知道?”

    萧墨迟坚持,“我就是知道。”

    迟健走上前,拍了拍萧墨迟的肩膀,“好了,别胡闹了,走,吃年夜饭去。”

    萧墨迟甩开迟健的手,“迟健,你知道吗?你疯了……你满心里只有复仇这两个字。”

    迟健尴尬地抽回自己的手,面色却沉了下来,“若不是为着复仇,我活不到今天。”

    萧墨迟看着他,“你疯了……你疯了……”才说完,萧墨迟便往外冲了出去。

    迟健拍了拍手,斜刺里候着的禾之晗迅速出手,萧墨迟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萧墨迟!”宛央惊呼道。

    迟健看着飞奔过去的阿蘅,眉头皱紧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个究竟。他也没功夫多想,好好的一顿年夜饭又让萧墨迟这小子给搅和了,真是扫兴!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大海捞针

    古镜川一路风雪兼程地赶到了月氏王城。月氏人这些年总是处处学着大庆,就连这庆历新年,月氏人也要跟在后头凑热闹。这不,月氏虽才换了位大王,但是月氏人却照旧热热闹闹地准备迎接庆历春节,王城里到处张灯结彩,很是热闹。

    古镜川裹着一身风雪进了一家客栈。老板一抬头见是位庆人,忙笑嘻嘻地迎上前,“客官,住店?”

    古镜川点点头。外头风雪交加,今儿个晚上也只能先住下了。

    客栈老板忙催着伙计去安排住房,自己则与古镜川唠着闲话,“瞅着客官像是个商人呐!”客栈老板说的不过是句闲话,但凡是个庆人,他便觉着就是个商人,那可都是金主,得好生伺候着。

    古镜川点点头,并不搭话。

    客栈老板却着脸继续问道,“客官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古镜川随口说道,“无纸与金墨。”这当真论起来其实也算不得是句假话。

    客栈老板却连连说道,“哎呀,真是巧了,巧了,前阵子来了个公子,也说自己做的是无纸与金墨的生意。”

    古镜川一听这话便上了心,“此话当真?”

    客栈老板点点头,“这还能有假,他这买家还是我给牵的线呢。”

    古镜川一瞬间便想到萧墨迟的身上去了,忙问道,“那公子大概什么样貌?”

    客栈老板此时却生出了疑心,一双眼睛只管在古镜川的身上扫来扫去。

    古镜川见状,从自己的行李里掏出了一些无纸与金墨搁在桌上,说道,“老板若是喜欢,不妨收下一些。”边往外推着东西,古镜川边恨恨地想道,这等他找着了萧墨迟,非要抽他的筋,剥他的皮不可。这无纸与金墨,那可都是价值千金的东西,自己为着寻他,却得忍痛白送给人家。

    客栈老板已经见过货真价实的无纸与金墨了,这会子一见,倒真是一模一样。他像是怕古镜川反悔一样,不管三七二十一忙把那东西兜进了袖口里。

    古镜川假装咳嗽了一声,引得了客栈老板的注意,“这无纸与金墨可是稀罕物,大庆也只此一家。”

    客栈老板点点头,“可不是稀罕东西嘛,那些个王室的人都在想办法寻这东西呢!”

    古镜川面带微笑,“那犬子从你这儿把那无纸与金墨卖给了谁?”

    客栈老板狐疑地看着古镜川,“犬子?”

    古镜川笑笑,面不改色,“先前那位公子便是不孝子。他与我闹了别扭离家出走了,这不,我一路找到了这儿还没见着他半个人影。”

    客栈老板点点头后“哦”了一声,“我先前给他介绍的买家是……”客栈老板说到这儿突然住了嘴。毕竟就在前不久,那勒喇还是这王城里最趾高气昂的人,他的外甥阿道奇小王子竟意外地登上了王位;可第二天,却是变了天了,前太子阿尔阔竟然领着乌却大人回来了,且当仁不让地坐上了王位,朝中无人敢站出来反对。那勒喇说到底不过是个有钱的商人,左右不了朝中的风向,也只得缩头缩脑地呆在府里,不敢出门。好在新大王并未为难那勒喇,他这日子也渐渐地不再那么提着一颗心了。

    客栈老板袖子里揣着的无纸与金墨让他很是亢奋,话也多了起来,竟把这事情的前因后果一股脑儿地说给古镜川听了一遍。古镜川耐着性子听完了,到最后才问道,“那我那忤逆子呢?”

    客栈老板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人是为着什么而来月氏的,挠挠头,“跟着那勒喇离开了,之后便再没见过。”

    古镜川谢过此人,自去回房休息。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地上的落雪已经积下了厚厚一层了。古镜川踩着这没膝的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那客栈老板所说的大宅子去了。

    古镜川笃笃笃地敲门,门只开了一道缝隙,有人凑上前来觑着眼睛看了半晌后便生硬地问道,“你找谁?”

    古镜川生怕这人将门关上,边说这话边将自己的脚塞进了门缝里,“我来找你家主子。”

    这人转过身不知对着谁嘀咕了几句月氏语后便回头冲着古镜川嚷道,“不见。”说完便要关上大门。

    可古镜川脚上一使劲,这门竟纹丝不动。那人推了半晌直推得气喘吁吁,门也还是未曾关得上。

    古镜川笑笑,“来者便是客,哪有把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说完,古镜川使出三成内力一推,那看门人便跌倒在了地上。古镜川掸了掸衣裳上的雪花,磊磊落落地走进了院子。

    这看门人紧张地看着古镜川,不一会儿的功夫,院子里便聚拢了一群人,全都虎视眈眈地围住了古镜川。

    古镜川看了一圈儿,对着一名衣着、装饰都十分考究的人问道,“你便是那勒喇?”

    那勒喇沉着一张脸看着这人,有些不确定他的来历。他分明是个庆人,且身手不凡。自己虽说一力捧外甥坐上王位惹恼了阿尔阔大王,可自己却也并没有与庆人结下仇怨才对。

    古镜川掏出了无纸与金墨晃了晃,“还记得这东西吗?”才说完话,古镜川便又贴身、小心翼翼地收好了,免得损坏了边边角角。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那勒喇点点头。他府里现在还收着无纸与金墨呢!他原是准备送给前任大王的,他偏爱附庸风雅,就喜欢这些东西。可世事难料,大王好好儿地突然死了,而他正踌躇满志地捧外甥坐上王位的时候却又半路杀出了个阿尔阔。他原想将这稀罕东西送个阿尔阔,好缓和一下关系,可这个阿尔阔却是十足的沙盗痞性,瞧见了这东西后,眼皮子也不抬一下便让人丢了出去。他舍不得,又都偷偷儿地捡了回来,从此不再出府门,生怕惹得那位现任大王不高兴。

    “当初把这东西卖给你的那个年轻人现在在哪儿?”古镜川问得很是直接。他已经没时间和这人兜圈子了。

    那勒喇这阵子一直担心着自己的项上人头不保,这时听他这么一说起这才想起了还有这号人物,“他央求我带他进王宫,后来便丢了。”

    “丢了?”那么大个人还能丢了?古镜川心里忿忿不平。

    那勒喇却转而问道,“你是谁?”

    古镜川咳嗽了一声,“我是他爹。”

    那勒喇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爹?你唬谁呢?他说他爹死了。”

    古镜川的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死了?”

    那勒喇笑得直不起腰,他周围的仆从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白自家的主子怎能笑得这么欢畅。

    “他说他爹死了,生前就喜欢研究阵法,非缠着我带他进去看看玲珑阵,我便把他带进王宫去了……哈哈哈……哎哟”那勒喇几乎笑出了泪花来。

    古镜川在他的笑声里很是尴尬,但硬着头皮问道,“后来呢?”

    “哪有后来啊,后来就不见了呗。”那勒喇自然不会说出他带着那名庆人进宫后不久王宫里便出了事。而他怕查到自己头上,便也不管那不见了的庆人,慌里慌张地出了宫。可谁知道那一夜最后却成了一个噩梦。噩梦归噩梦,这头脑简单的那勒喇至今也没将王宫里的惨案与他带进王宫里去的人联系在一起。

    那勒喇终于止住了笑声。这段时间,他的神筋一直绷得紧紧的,丝毫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这突然来了个陌生人,自然吓得他六神无主。可弄明白了这人原来只是来找那个年轻商人时,那勒喇悬着的心这才落下了,轻松地大笑起来。

    古镜川琢磨着自己还是得亲自去趟王宫才算个事儿,临走前却又问道,“你的无纸与金墨花了多少银子买来的?”

    那勒喇露出洁白的牙齿,“白送。”

    古镜川心里火光直冒,“这个败家子……”

    以古镜川的身手在这月氏王城里可不是如入无人之境,来去自如嘛!这时的他伏在王宫的屋顶上,静悄悄地看着巡夜的士兵。来这儿之前他长了个心眼,对着那勒喇威逼利诱了一番,让他画下了王宫里的地形图,免得他东闯西闯人没找着却把自己给赔进去了。

    那地牢的位置那勒喇也给标了出来,古镜川提息,纵身跃起,滚进了小树丛中,避开了一队士兵,顺利地进入了地牢之中。地牢的看守正围在一处喝酒、烤火。古镜川好似鬼魅一般飘忽不定,他轻手轻脚地停在了看守的身后,一人一记手刀,看守们便全都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

    古镜川也不敢耽误时间,把这地牢翻了个底朝天却也没见着半个人影。难道萧墨迟那小子当真长了能耐自己逃出去了?若是有禾之晗在,他还能安心些,可现在就连禾之晗也没了声讯,这怎能不让他着急呢?

    古镜川探头探脑地出了地牢后,自己想想又不放心,便把那地形图上他觉着能藏人的地儿都给找了一遍。可别说是萧墨迟了,就连萧墨迟的一根毫毛也没见着。

    古镜川很是沮丧,心里更是惴惴不安。难道萧墨迟已经遭遇不测了?

    萧墨迟啊萧墨迟,你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古镜川心里一个劲儿地念着“阿弥陀佛”。事到如今,也只有求佛祖保佑了。

    古镜川离开了月氏王城后又赶回了尧曲城的客栈,东哥与柳细细正伸长了脖子等着他。

    东哥见二当家的回来了,忙上前问道,“可找着少爷了?”

    古镜川摇摇头。

    东哥也叹了一口气,身形明显垮了下来。

    柳细细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的肚子。她来这儿一是为着找萧墨迟,二却是想再见傅容一面,可谁知道她才来这儿便听闻傅容与公主早被皇上的圣旨召回了京城,看来自己与他也真是再无缘分了。傅容不在了,柳细细反倒安下了心来,萧墨迟于自己有恩,还是得先找着萧墨迟才是。

    古镜川呆坐着,只觉得自己眼前便是茫茫的一片雪原。寻找萧墨迟的线索已经断了,他又该从哪里再着手呢?他发着愣自然注意不到一双眼睛一直盯着他。老黄虽是走的另一条道儿来到了尧曲城,但一进城后他便又暗暗跟上了古镜川等人,由他出面寻找少爷老黄没什么不放心的,可没想到的是,眼下古镜川出面了可少爷却还是那掉进了大海里的银针一样,怎么也找不着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真相大白

    宛央重新见到萧墨迟后,百感交集。她原是暗暗下了决心,预备新年一过便挑个合适的时间向萧墨迟挑明一切,但是自从她在这浮屠宫里呆了没几天后,便早早地打消了这个念头,嘴巴闭得紧紧的,越来越沉默寡言。

    宛央千算万算也算不到的是,这个浮屠宫里的一众长老们整日里所筹谋的事情竟是如何推翻大庆顾家的政权!

    宛央每每都听得那些长老的议论便心惊胆战,后来索性再也不去那议事厅了,只呆在屋子里,偶尔天气放晴的时候就去院子里坐坐。她一直琢磨着自己该把这事儿告诉皇兄一声,可现在的她就连自己都难以保全,又如何能有法子传递消息呢?

    这一天,她正坐在院子里发着呆时,突然有人声传来,“阿蘅,想什么呢?”

    宛央也是这几日才适应了旁人唤自己为阿蘅。在宛央的眼里,这浮屠宫里处处都是嗜血的恶徒,他们惦记着大庆的江山,想要颠覆顾家的天下,所以她很是警醒,忙笑着应道,“有事儿?”

    来的是那个白发人。

    宛央这几日已经看出来了,他便是这个浮屠宫的头头,颠覆大庆的事自然也是他一手策划的。一开始宛央心里是气萧墨迟的。浮屠宫里的这些人对着他一口一个“少宫主”,让宛央以为萧墨迟对大庆、对自己的亲人也是怀恨在心的;可后来,宛央却是看得真切,尽管自己的母后与皇兄兴许真与萧墨迟的亲人结下了仇怨,但是萧墨迟却并无复仇之心。一想到这儿,宛央便觉得安心。天才知道,宛央有多害怕自己的皇兄会与萧墨迟拔剑相对。

    “阿蘅,帮我一个忙可好?”迟健说得很是恳切。

    宛央心存防范,“什么忙?”

    自打阿蘅重新再回浮屠宫后,对众人便是冷冷淡淡的,就连笑容也少了。迟健只以为阿蘅是气自己执着于复仇,所以也不当回事儿。

    迟健年前去了一趟京城之后已经说通了何守财,这几日何守财已经将总号里的金条和银票陆陆续续地转移到了各路的分号之中。而这提取金条之事,迟健自然是想亲力亲为。可他得到了信儿,说古镜川还在这尧曲城里,为以防万一,迟健觉着自己得易个容再下山去才合适。

    “帮我易容。”

    “易容?”宛央的声音很是狐疑,自己却陡地想到了铜镜里的那一张陌生的脸。难道自己竟被人易容过了?

    迟健瞅着宛央,问道,“难道你竟不记得如何易容了?”

    宛央这才意识到自己险些露出马脚了,但好在迟健这么一问,她便顺水推舟地说道,“我以前会易容吗?”

    迟健怜惜地看着阿蘅,“上一趟将你带回来时,你只记得如何易容,现在却偏偏忘了这个。”

    宛央心里忐忑不安,但依旧瞪大了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这个白发人。

    迟健宽慰地笑笑,“忘了也好,那你就能如愿不再掺和我的事儿了。你好好歇着,我的事儿自己想办法去。”说完迟健也不多停留,低着头匆匆地离开了。趁着春节时分,迟健派人去联络了各个部落的首领,也着人去暗中购进了一批武器,现在已经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等合适的时机来了,与映秋来个里应外合,这大庆岂不是手到擒来?

    宛央见迟健走远了,冲进了屋子拿起铜镜仔细地瞧了瞧。易容,阿蘅……原来那个阿蘅是会易容术的,可她却又为何将自己的脸、自己的声音一一换给了她呢?宛央想不通,但是却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现在这张陌生的脸是从何而来。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竟连这脸也能改换得爹不识、娘不认了,那这世上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又还有什么可信之人和可信之物呢?

    宛央惆怅地放下铜镜,不知京城中现在又是什么景象。

    春节之后,萧墨迟又被迟健给牢牢地看了起来。正是筹备复仇大计的关键时刻,容不得萧墨迟这个不省心的出来捣乱。所以,宛央也是有一阵子没见过萧墨迟了。她这会儿心里突然怪惦记他的,于是披上披风,朝着萧墨迟的小院去了。

    禾之晗见是她,想了会儿,打开了屋门上的铜锁。

    宛央大吃一惊,萧墨迟竟是被白发人关起来了吗?她忙进屋一看,萧墨迟披头散发,衣衫凌乱,“这是怎么回事?”她转过身问禾之晗。

    禾之晗一五一十地说道,“少爷坚持要去找那人的尸首。”

    宛央一听,不由得鼻子一酸,那白发人早为着颠覆大庆朝忙得脚不沾地了,可这可怜兮兮的萧墨迟却还是记挂着自己的尸身,也真是难为他了。

    萧墨迟一见宛央来了,眼睛一亮,“阿蘅,你代我去求一求迟老头儿,帮帮我。这春雪最冷了,宛央她……”

    宛央心里不忍,提醒道,“那已经是个死人了。”

    萧墨迟苦着脸,似笑非笑,“即使阴阳相隔,我也还是放不下她。”

    宛央的心里扑通了一下,平静无澜的心河里被萧墨迟丢下了一粒石子,激起了一圈儿一圈儿的涟漪。她的泪水险些涌出眼眶,“你这是何苦?”

    萧墨迟望着宛央,“求你。”

    宛央坐不住了,只得硬着头皮去求那白发人。萧墨迟的心结只怕是不去那绝壁之下便再也解不开的。

    迟健正与一众长老在书房议事,听到敲门声,喊道,“谁?”

    宛央扬声说道,“我。”

    迟健朝着侍从点点头,自有人打开了书房门。

    宛央见这书房里不止迟健一人,心里慌乱,“哦,有事儿你便先忙着,我回头再来。”

    迟健摇摇头,笑着冲宛央招招手,“不不不,你有事儿便说。”

    宛央瞅了一圈儿屋子里的长老们。

    迟健说道,“都不是外人,你便说吧。”

    宛央咳嗽了一声,“你可能答应我一件事?”

    迟健这下倒奇怪了,“你说。”

    宛央深呼吸一口气,“让萧墨迟去那绝壁下一趟。”

    迟健瞪大了眼睛,“他让你来求我的?”

    宛央忙不迭地摇头,“是我自己的意思,我看他太痛苦了,那人是死是活,你让他死了心也就罢了。”

    迟健听到这番话从阿蘅的口中说出来,忽然问道,“这一趟出去,你究竟遇见了什么事?”

    宛央心里一紧,只以为自己露了馅儿。

    迟健却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现在的你怎么这样……这样……”迟健突然又词穷了,什么也说不上来了,但是却朝着宛央笑笑,“既是你的意思,便带着他去一回吧,让禾之晗也一道跟着去。”

    宛央的心还是砰砰乱跳着,也不敢再说话,一个劲儿地往门外缩着。

    迟健招呼长老们继续议事,一转头却又对着宛央说道,“那是他的妹妹,他们原就没可能,你也帮着劝一劝。”

    宛央惊讶地大叫道,“妹妹?谁是谁的妹妹?”

    迟健狐疑地看了宛央一眼,“这事儿你也忘了?”

    宛央不敢再说话,一扭头出了书房门便气喘吁吁地跑到了萧墨迟的屋子里。她一把揪住了萧墨迟的衣领问道,“妹妹,为什么会是你妹妹?”她新近才长好的骨骼并不能使劲,她这一揪,骨骼咔咔作响,疼得很。

    萧墨迟正犯着愁,被宛央问得莫名其妙,“什么妹妹?”

    宛央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为什么她会是你妹妹?”

    萧墨迟这下子却明白了,眼神黯了又黯,“我也不希望她会是我妹妹。”

    “这世上,我不稀罕那所谓的皇四子身份,也不要那皇位,我就只想要她。可到头来,这份感情就是个错。”

    宛央跌坐在地上,“妹妹……皇四子……”她突然笑了,“原来是妹妹,怪不得你当初没有去赴中秋之约。”

    萧墨迟见宛央反应这样剧烈,小心地拍着她的后背说道,“阿蘅,你没事儿吧?”

    宛央心里堵得慌,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就好像她的泪水早已干涸了一样,而她从今往后便是一条濒死的鱼。萧墨迟原是她的水,可往后,这水却有毒,所以,有也和没有一个样。

    萧墨迟继续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自己有些摸不着头,“这事儿难道我也对你说过?”

    宛央默不作声,几乎想告诉萧墨迟自己便是宛央,自己没有在那绝壁下丢了性命。可眼下,宛央却是觉得生不如死。她为什么跌进湖里之后会突然又害怕死亡了呢?若是她不挣扎着游到岸边,现在兴许仍躺在湖底,带着她对萧墨迟的最后一丝眷恋和来生的希望,从此长眠不醒。

    若真是那样,该有多好!

    萧墨迟自己挠挠头,“嗨……这阵子脑子乱糟糟的……记不清事儿,兴许哪天喝醉了和你说过中秋夜。”

    “她等了一晚上,而我一直在旁边也悄悄地等到了天边发白。好多次都想装作不知道,从此带她离开,可站了一夜却还是下不了决心。如果那时候我带着她走了,你说现在会怎样?”

    宛央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萧墨迟,自己与他的缘分竟这样浅、这样浅,才以为日后总可以与他这样相伴左右,真相却还是狠狠地扇了她一个耳光。

    宛央哭不出来,只得皱着一张脸说道,“不知道。”她顿了顿又说,“他答应你出去了,但是禾之晗得跟着。”

    萧墨迟一听欣喜万分,忙不迭地去置换衣裳。

    宛央坐在前厅呆呆地等着,不一会儿的功夫萧墨迟便出来了,一身白衣素缟。

    宛央看得愣住了,萧墨迟的眼眶却发了红,“当哥哥的也只能这样了……”

    一行三人驾着马车去了绝壁之下,萧墨迟就像那一日捡拾宛央的碎发一样,把这绝壁底下翻了个底朝天,从日头在东边一直找到了日头西斜。

    宛央看着他直不起来的腰,上前劝道,“回吧。”

    萧墨迟捶着自己的腰,不理会阿蘅,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没有呢?”

    宛央这时却好像透过他看到了大婚那一夜,那时的他便也是这样趴在地上细细地找着自己的碎发吗?

    宛央不忍心看他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加之这山坳里冷得钻心刺骨。她指了指那绝壁,又指了指那湖,“兴许她跳下来后跌进那湖里去了。”

    萧墨迟一听,仰着头看了看,又望了望那湖,二话没说便往那湖里冲。

    宛央吓得惊住了。

    禾之晗此时快步上前拽住了萧墨迟,可即使这样,萧墨迟的衣裳也已经湿哒哒地滴着水花了。

    宛央回过神时,禾之晗仍旧死死地拽住了萧墨迟。萧墨迟软的、硬的都来了,禾之晗也是死不松手。

    宛央上前说道,“就让她睡在这儿吧,你看这水多美。”

    萧墨迟看看自己脚下的湖水,呢喃着说道,“宛央……宛央……”他不再坚持,“也好,这儿远离尘嚣,也没那些烦心事儿。”

    “宛央,我还会再来看你的。”萧墨迟望着那碧绿的湖水,恋恋不舍,“来生,可别再做我的妹妹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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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郎顾介绍:
他身家千万、富可敌国
却只梦想左手一只小皮鞭、右手一头小毛驴
远走天涯
天涯没去
偶见伊人,从此再无海角
只盼红袖添香
以为会是良辰美景一起看透
无奈何前尘旧事一起翻涌
原想执子之手
不料与她之间已是鸿沟换天堑
他不知此身何去何从
苦苦挣扎
孰不知百般努力也不过是徒劳
命运翻云覆雨
谁也挣脱不开
他亦然
她亦然
他们又何尝不是?
萧郎顾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萧郎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萧郎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