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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顾念Fairy     萧郎顾txt下载     萧郎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八章 恩断义绝

    古镜川这几日一直都远远地躲着萧墨迟。这在以往可是萧墨迟求之不得的喜事。古镜川对萧墨迟一向没什么好脸色,所以萧墨迟对古镜川唯恐避之不及,现在却颠了个个儿。古镜川心里自然不会爽快地承认自己对萧墨迟是爱之深责之切。可他见到萧墨迟竟然与烟花女子有染,心里总是不痛快,觉得这个萧墨迟是自己作践自己,直想揪住萧墨迟好生训斥一通。但他又怕自己一时冲动没收住手闹出大事儿来,于是也只得远远地躲着萧墨迟,眼不见为净。

    萧墨迟轻松了几日后却开始对古镜川围追堵截。傅容与宛央的婚期将近,古镜川已经允诺给他无纸与金墨当作贺礼,但是他还差一笔银子给宛央再准备一份礼物。

    这一日萧墨迟可算是堵着古镜川了。

    古镜川黑着一张脸,“有话快说,趁现在我还能控制住自己。”

    萧墨迟笑得讪讪的,“我想管你讨点儿银子。”

    古镜川的脸更黑了,堪比锅底,“做什么?”

    萧墨迟挠挠头,“准备傅容与公主的成婚贺礼。”

    古镜川狐疑地问道,“不是已经替你备下了无纸与金墨么?”

    萧墨迟只觉得心口发堵,“那是给小傅将军的贺礼,还有……”

    萧墨迟的话没说完,古镜川却是听明白了。他不忍心多与这个傻里傻气的萧墨迟多费唇舌,没好气地丢下三个字“败家子”便扬长而去,不说给也不说不给,闹得萧墨迟心里直别扭。

    萧墨迟自然不会就这样放弃,好容易又堵着了古镜川,也不说话,只直勾勾地望着他。

    古镜川恼得很。先前萧墨迟要为柳细细赎身已经花去了一大笔银子了,他还没来得及肉痛呢,这个小冤家竟然又来要银子,而且偏偏是要给公主准备礼物,真是不知死活。

    萧墨迟很是锲而不舍。

    古镜川无奈,“要多少?”他其实心里倒也不是真心疼这几个银子,毕竟无论是鱼庄还是钱庄,最后统统都会交到萧墨迟的手中。萧墨迟自个儿不珍惜那来之不易的银子,他又何苦这么抠门地替他想东想西呢?只可惜,按萧墨迟的意思,他要银子是想给公主备大婚贺礼的,这于情于理都不合适,甚至于一不小心便会招来杀生之祸。古镜川打心眼里希望萧墨迟从今往后能与公主把关系撇得干干净净,也好让他睡得安稳一些,免去他整日里的提心吊胆。

    萧墨迟见古镜川终于松了口,忙接话道,“多多益善。”

    古镜川的脸色变了又变,一甩袖子,“一个子儿都甭想。”

    萧墨迟眼睁睁地看着古镜川转身离开,心里很是为难。他压根儿不觉得自己给公主准备大婚贺礼是件逾矩的事情。他现在当真把自己当作宛央的哥哥来看待,所以,哥哥给要出嫁的妹妹准备礼物本就是件无可厚非的事情。

    柳细细不知从哪儿听说了这事儿,一手扶着腰,一手护住自己已经微微隆起的肚子来寻萧墨迟。

    “柳姑娘。”萧墨迟正坐在书房里发呆,一见柳细细推门进来,吓了一跳。自打萧墨迟知道了柳细细的心上人正是傅容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变有了微妙的变化。及至萧墨迟敲锣打鼓地将柳细细娶了回来之后,他给柳细细单独劈了一进屋子好生休养,自己则偶尔才去看上一看。

    柳细细这样绝顶聪明的人自然感觉得到萧墨迟待自己反不如从前亲厚了,可她并不说破,更不去追问原因。萧墨迟不来寻自己,自己便也不去寻他。

    “我听说你这几日缺钱急用。”柳细细知道萧墨迟贵为鱼庄的少东家,但是但凡想用银两却得向二当家的支用。而萧墨迟为着替自己赎身一事费去了不少银子,二当家的因此心生恼怒,断了萧墨迟的零用。

    萧墨迟淡淡一笑,“也不是很急。”

    柳细细轻轻地抚了抚肚子,“那你还是缺钱用喽?”

    萧墨迟不做声。

    柳细细将手袋搁在了书案上,“这是从前我攒下的一些银两,你先拿去应应急吧。”

    萧墨迟忙将手袋推还给柳细细,“这怎么好意思?”

    柳细细盯住自己微微突起的肚子,“萧公子于我有再生之德,这点银两本就不值什么,还望萧公子切莫再推辞。”

    萧墨迟一听柳细细这么郑重其事的话倒真不好再推脱,便打开手袋,取出了几片金叶子,说道,“这也就够了。”

    柳细细也不收回手袋,转而说道,“没几日了。”

    萧墨迟点点头,“是啊,没几日了。”

    两人都心知肚明所说的是傅容与公主的婚期,但是两人却又都是点到为止,谁也不多说一个字。

    柳细细站起身准备离开。萧墨迟也忙起身来相送,手上提着柳细细的钱袋,想塞进柳细细的手中。

    柳细细摆摆手,“代我向他问声好。”

    萧墨迟提着钱袋的手无力垂下。这一刻,他竟觉得柳细细比自己更加幸运。尽管现在的柳细细已有身孕,不能与心上人长相厮守,但是至少,她仍旧可以理直气壮地喜欢着他、爱慕着他,甚至可以勇敢地把他们的孩子生下来。而他到最后,却连喜欢宛央的资格都一并丢了。

    什么狗屁哥哥?什么狗屁皇四子?在萧墨迟的眼里,全都一文不值。

    柳细细的银子萧墨迟到最后还是没有动一分一毫。他心里始终觉得别扭。柳细细的心上人是傅容,肚子里甚至还有傅容的孩子,而自己却要拿柳细细的银两去置办贺礼,这可真是好生奇怪。

    可萧墨迟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该准备些什么送给宛央,到最后便自制了薛涛笺当作贺礼。当初,自己的那一份心意也是写在了薛涛笺上传到了宛央的手中,时隔境迁,他仍可以把薛涛笺送给宛央,但是却再也不能直白地表露自己的心意,甚至就连这份心意本都是错的,错得离谱,错得让他心酸。

    傅容与宛央大婚那一日,萧墨迟早早地去了傅府,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这傅府里来来往往的都是朝中显贵,一时间竟无人能认出萧墨迟是何许人也。萧墨迟也乐得清闲,灰白着一张脸,不时地摸一摸怀里揣着的贺礼。

    傅府管事儿的开始登记贺礼了,轮到萧墨迟时,管事儿的问道,“公子贵姓?哪里高就?”

    萧墨迟把自己的贺礼捆束在一起,“兵部主事,免贵姓萧。”

    管事儿的扬声报一遍,“兵部萧主事,贺礼薛涛笺……”这管事儿的并不识货,压根儿不知道无纸与金墨,就连薛涛笺也是勉强知晓而已,所以他很犯难地看着萧墨迟,耸了耸肩膀,心里却有些不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兵部主事不知怎的也能被请来,真真是奇了怪了,可来也就来吧,给的贺礼却寒碜得不行,自己报出来都觉得丢面儿。于是,这天下一奇的无纸与金墨便被这管事儿的随随便便地丢在了一边。

    远处正在堂屋中拜堂的傅容听见了管事儿高亢的声音,心知是萧墨迟来了。他身侧的宛央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颤。傅容紧张地瞥了一眼宛央,生怕宛央会做出冲动的事情来。

    堂屋里人头攒动。萧墨迟却只站在堂屋外瞅着,似笑非笑。

    红盖头之下的宛央咬紧了嘴唇。她朝思暮念的人此刻就在这儿,恨也好,忘怀也罢,她总觉得自己还是应该给自己一个交代,就算不为这个交代,她也得寻个机会把鸳鸯玉佩还给萧墨迟。宛央如是想。忽地,她自嘲地笑笑,这会儿锦绣该领着人去布置洞房了,若是她在,知晓了自己的心事,只怕又会说自己不过是为了见萧墨迟一面而找借口。

    宛央深呼吸一口气,借口就借口吧,自己终归还是想再见他一面的。于是,宛央一把扯掉了自己的红盖头。

    堂屋中的宾客们嘘声一片,但因为她是公主,无人敢出言议论。可端坐着的傅尚书夫妇脸上却挂不住了。公主虽是公主,但说起来以后也是傅家的人了,这要传出去,傅家可得沦为笑柄了。哪有新娘子当着众人的面自己掀开盖头来的呢?

    傅容忙跨过一步,“公主,切莫冲动。”

    宛央丝毫不理会,在人群中巡视了一圈儿,尔后冲着萧墨迟径直走过去。宛央所到之处,宾客们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道,无人敢阻拦她。

    “为什么?”

    萧墨迟见宛央骤地掀开盖头已是吓了一跳,现在又见她朝着自己走来,更是吓得魂不附体。他想走,但是双脚却挪不开。

    “为什么?”宛央又问了一遍,声音很是凄厉。

    来客们此时开始交头接耳,但是鲜少有人认识萧墨迟,于是大家也都是一头雾水,闹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站在人群中的钱世忠也端木恩则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也都是一副不知所以然的表情。

    萧墨迟看着宛央,嘴无力地张张合合,但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宛央又问道,“你与她当真已经成婚?”

    萧墨迟明白宛央所说的她是指柳细细,他缓缓地点点头。不如就让宛央相信自己已经移情别恋,也好过总惦记着自己这个不值得的人。毕竟,傅容已经答应了自己,他会是个好丈夫。那自己不仅该死心了,也该放心了。

    宛央泫然欲泣,精致的妆容被泪水晕染开了。

    萧墨迟看得呆了,只觉得胸口有种钝钝的痛感。他抬起手想为宛央拭去泪水。

    傅容抢先一步,宛央被他拉到了身后。傅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萧墨迟,眼神中全是警醒。萧墨迟只得讪讪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也是,自己有什么资格去给宛央抹去泪水呢?

    傅容原想重新为宛央盖上红盖头,宛央却不依,从怀里掏出了那一块鸳鸯玉佩,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人声嘈杂,但是萧墨迟还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玉佩碎裂的声音。

    他知道,这一回终于是全都结束了。

    萧墨迟弯下腰去,将碎裂的玉佩一块一块地捡起。

    宛央见他始终不吭声,气急了,拔出了一名来客腰间的佩剑便断下了自己的一绺头发。她将头发往弯着腰的萧墨迟身上掷去,“你我往后,便如这发丝,再无牵连。”

    这一绺头发还未砸到萧墨迟的身上便已经被风吹散了。可萧墨迟却觉得自己被砸得生疼生疼。

    宛央,我究竟该拿你怎么办?

    这大婚被宛央这么一闹,草草地收了场。傅尚书沉下脸着人将公主送进了洞房好生看着,自己则领着傅容去招呼宾客。可无论是主家还是来客,脸上都写满了不自在。

    几乎所有的宾客们都早早儿地离开了,萧墨迟则还是蹲在堂屋中,趴在地上,仔仔细细地寻找着宛央的发丝。他不忍心宛央的头发就这么被人践踏,于是搜遍了这堂屋的每一寸地方,只想将宛央的那一绺头发全都寻来。

第一百零九章 假情假意

    傅容与公主的大婚终于还是成为了大庆朝中一个秘而不宣的大笑话。太后那一日因为嫁女伤心过度,并未亲自送宛央出宫,而是由容青代劳。可容青的人还未回到宫中,公主在婚典上闹出的事端便已经传遍了皇城的角角落落。

    太后气得脸色铁青。皇上则坐在乾清宫中一言不发。两人心里都着实气宛央行事不知轻重,这一下铁定会招来不少闲言碎语。

    果然,转天皇上上朝之时,朝中的言官们便纷纷上了奏折,希望皇上能整肃纲纪,以免败坏了皇家的名声。

    皇上与言官们打个哈哈便糊弄过去了,心里却着实不是滋味。

    宛央啊宛央,你岂可这样糊涂?

    这事儿在大庆朝掀起的波澜并不小,一是大庆朝唯一的公主,一是在朝中尤为显赫的傅家,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睛。可皇上却硬着头皮,很是护短,从不言说一句宛央的不是。朝臣们碰了钉子后,心里有数,事儿虽还是照旧义愤填膺地议论着,奏折却渐渐地少了。

    皇上知道这事儿算是暂且压下去了,心里长舒一口气。可这太后却为此事病倒了,皇上心焦却也没奈何,只得吩咐太医院的太医们好生照料着太后。

    傅容与宛央的大婚之日草草收场后,傅容自个儿温了一壶黄酒坐在空荡荡的堂屋里喝着。萧墨迟此时还趴在地上捡拾着宛央的碎发。

    傅容半壶酒下肚后,一身酒味地走到萧墨迟身边,“你这是何苦?”

    萧墨迟半跪在地上,眼睛瞪得生疼,生怕错过了宛央的一根发丝,“她可是公主,那样高贵的人,这头发岂可被人践踏?”话里说她是公主,高高在上,她的头发不该被人践踏;萧墨迟心里却是怜惜宛央的所有,即使她并非公主,他也不忍心宛央的碎发留在这地上任人踩踏。

    傅容心里十分不解,萧墨迟既然连宛央的一根发丝都爱惜至此,那当日他来向自己辞行之后却为什么并没有带着宛央离开呢?傅容想问个清楚,但是瞧见萧墨迟弓着腰伏在地上的姿态,却又问不出口了。他这样善良的人,就连柳细细这样的风尘女子都要搭救一把,所以他忍心辜负宛央一定是有难言之隐。

    傅容呆呆地坐着,陪着萧墨迟。有那么一刻,他几乎想要向萧墨迟明说自己与柳细细毫无干系,但也就是想想而已。这事儿与那一位有关,本就是个禁忌。傅德昱心里虽对萧墨迟不满,却也未曾拉下脸来逐客。等萧墨迟第三遍翻遍了堂屋的每一个角落之后,他的腰已经直不起来了。他将宛央的头发细心地用绢帕包好了掖进怀里,捶着自己的腰向傅容辞行。

    傅容点点头,眼睛已经看萧墨迟看得花了。

    萧墨迟这时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无纸与金墨都给你送来了,那薛涛笺是……”

    傅容心领神会,“我会代你交给她的。”

    萧墨迟放心地笑笑,离开了傅府。

    傅容长吁一口气便去找登记贺礼的下人。那下人此时正领着一群手下在整理来客的贺礼。

    一群人见少爷来了,忙停下手里的活计,“少爷。”

    傅容点点头,“萧主事的贺礼呢?”

    管事儿的一听不由得嗤之以鼻。这萧墨迟的贺礼本就寒碜得让他想忘也忘不掉,而婚典之上,公主与他又不知唱了哪一出戏,平白让傅家在众人面前受了折辱。他朝着少爷摆摆手,“那些个东西少爷一定瞧不上,不看也罢。”

    傅容怒道,“哪来这么多废话?给我找来。”

    管事儿的慌了,心里觉得少爷在自个儿的大婚上受了这样的奇耻大辱,心里一定不好受。这时辰少爷管自己要萧主事的贺礼一定是想丢出去出出气。

    管事儿的忙扎进一人高的贺礼中搜寻着,好不容易将萧主事不起眼的贺礼给扒拉了出来。

    傅容一把夺进了手中。无纸与金墨这样稀罕的物什他早就想会会了,可这会儿真见着了,他却没有多瞧一眼。他的心思全在薛涛笺上。这薛涛笺与市面上流行的有几分不一样,无论是大小还是材质都更胜一筹。傅容手里摩挲着薛涛笺,心里却暗暗说道,这鱼庄也真是有通天的本事,总能找来这些稀罕的东西。

    傅容怀揣着萧墨迟的贺礼踉踉跄跄地去了洞房。他还未抬手推门进去便听见了一阵压抑的哭泣声。

    傅容的嘴角轻扬。这若是被母亲听到了,只怕要直说“不吉利”。

    傅容站在门前待了会儿,心里很是诧异自己此刻竟还能笑得出来。他压下了嘴角后,径直推门进去了。

    锦绣站在床边,双眼红通通的。她一见傅容进来了,忙拭去了泪水,朝着傅容拜了拜后担忧地望了一眼公主这才掩上门退下去了。

    锦绣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公主拜堂之后便一直嘤嘤哭泣着。她劝不住,也只得陪着掉眼泪。

    傅容走近了宛央,看着一身大红嫁衣的宛央身子不住地轻颤着。他顿生怜惜之意。他在床边坐下了,与宛央隔着一臂的距离。

    宛央察觉到了后,哭声越发止不住了。

    傅容轻轻地掀开了宛央的红盖头。

    而先前在众人面前那样凛冽的宛央此刻却好像一只无辜且受了惊吓的小白兔,楚楚可怜地望着傅容,一双眼睛游移不定。萧墨迟是辜负了她不假,但是她却实在没准备好成为旁人的妻子。所以她这哭,一半是为着萧墨迟的薄幸,另一半则是为着害怕。

    傅容抬起手想为她拭去泪水。可他的指尖才触碰到了宛央的肌肤后,宛央便慌里慌张地躲开了。

    傅容的手只得尴尬地收回。他也不说话,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了薛涛笺,递到了宛央的跟前,“喏……给你。”

    宛央不解地看着傅容,泪盈于睫。

    傅容顾左右而言其他,“那个呆子将你的碎发,一根不剩地全找着带走了。”

    宛央愣了愣,尔后才明白了傅容的意思,呆呆地接过了薛涛笺,哭得泣不成声。

    傅容很是不忍心,几乎想要开口为萧墨迟辩白几句,想告诉宛央萧墨迟与柳细细确无任何关系。可是他开不了这个口。萧墨迟一心以为柳细细的心上人是自己,宛央则误以为萧墨迟与柳细细当真有染,而其实,真正与柳细细有干系的却是高高在上的皇上。这关系太过错综复杂,让傅容压根儿说不出口。更何况,即使说出了口,宛央也未必会信。

    果然,宛央的哭泣声渐渐小了之后,她果断地站起身,将手中已被泪水打湿的薛涛笺在红烛上引燃了,烧了个一干二净。

    傅容心里委实觉得可惜,却干坐着未上前阻止。

    宛央的泪痕犹在双颊之上,哑着声音说道,“他那不过是假情假意罢了,我如今可算是已经看透了。”

    傅容扁着嘴。

    假情假意?

    萧墨迟那呆子在地上趴了足足有两个时辰,来来往往的傅府下人不是轻声嘲笑他便是冲着他横眉冷对,可萧墨迟却总是视若无睹,甚至会赔着笑脸,谦恭无比地说道,“烦劳你抬一下脚。”

    这若也是假情假意,那这世上,只怕再无真情可言。

    “公主你早些歇下。”傅容站起身缓缓地走到了门前。

    宛央有些惊讶地看着傅容,随后却忙不迭地点点头。她那表情好像生怕傅容会反悔一样。

    傅容苦笑不得。这一晚照旧睡在自己的屋里。

    宛央在婚典上闹出了那样的笑话后,无论是傅德昱还是傅夫人,心里都有几分不痛快。但宛央毕竟是公主,傅家人也只得照旧供着她,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马虎。可这里头,宛央却能感觉到冷淡与疏远。她自己心里对此很是无所谓。她一早便知道嫁进傅府后与呆在皇宫中无二样,与其让他们谄媚地围着自己转圈儿,倒不如这样恭敬地疏远着,也好让她落个轻松快活。

    这已是深秋了,宛央的病也总算是好转了。她听说太后气得病倒了,心中有愧,却又没法子回宫去探望,只得眼巴巴地等着归宁的日子。可归宁的日子真到了的时候,宛央却又害怕了。自己在大婚上那样肆无忌惮,母后与皇兄怎会不生自己的气呢?

    果然,宛央在傅容的陪伴下回宫之后,太后始终不愿见宛央一面。宛央日日跪在永和宫外,太后却始终硬起了心肠,任谁来劝,就是不见宛央。

    皇上心疼宛央的身子,“别跪在秋风里,仔细身子。”

    宛央的膝盖早已麻木了,“皇兄,你替我劝劝母后。”

    一晃眼,皇上只以为自己见到了儿时的宛央,喜欢腻着自己,喜欢冲自己撒娇。再细瞧,才知道,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母后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外表看着柔柔的,里子却硬得很。”皇上心中暗想道,不是这样的性子,母后也没那本事料理了皇长子与皇次子。

    宛央不吭声,头埋得很低。

    傅容在宫中不便随意走动,但还是抽空去瞧了傅淑仪。

    傅淑仪得见亲人,很是开心,与傅容坐着闲话家常,“听说你拒绝了皇上给你安排的闲职。”

    傅容点点头,“既是闲职,不要也罢。”

    傅淑仪默不作声,停顿了一会儿才问道,“那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傅容想起了这几日日日跪在永和宫外的宛央,说道,“趁父母还健朗出去走走,看看。”他的原意是带着宛央一道出去散散心,可他并未与宛央说过此事,也不知宛央意下如何。

    傅淑仪想了想,说道,“让你闷在京中,倒确实不如出去走走。”

    傅容定定地看着傅淑仪,“我还可出去走走,长姐你呢?”

    傅淑仪没料到傅容会问得这样大胆,心慌意乱地瞧了瞧四周,生怕会有太后或是皇上安排的眼线,勉强地笑道,“我有皇上的宠爱,自然一世无忧。”

    傅容没作声。

    傅淑仪心里却默默地发誓,即使没了皇上的宠爱,她也要凭一己之力保自己与傅家一世无忧。

第一百一十章 相思成灰

    萧墨迟出了傅府,怀里揣着宛央的碎发与那已然摔碎的鸳鸯玉佩。他的脚步踉踉跄跄的,走出去没几步便险些跌倒。他扶住了傅府的院墙站住了,指尖所触,皆是冰冷的石块。这往后,宛央便在这墙里头,而他只得在这墙外头。可他们之间若是真的只有这一堵墙的间隔那又该有多好呢?

    回到鱼庄后,萧墨迟只觉得胸口闷得慌。东哥见他神色不对劲,很是不放心。萧墨迟却好说歹说地让东哥自行去歇息。东哥没辙,只得离开了。

    四下无人,只有烛火微弱地跳动着。

    萧墨迟深呼吸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了碎裂的玉佩和宛央的碎发。他的双眼不自觉地模糊了,胸口更闷得厉害。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胸口,眼睛却死死地盯住了宛央的碎发。在婚典之上,宛央决绝的眼神重新浮现在萧墨迟的眼前,让他痛不欲生。

    萧墨迟觉得口干舌燥,哆嗦着手拿过杯盏,准备喝口茶。这茶才喝了一小口,萧墨迟便被呛着了,咳得惊天动地,好久都缓不过来。

    萧墨迟的脸涨得通红通红的,只觉得嗓子眼里好像有异物似的。他猛烈地捶着胸口,一口痰似的东西被他咳了出来,他这才觉得轻松了许多。可等萧墨迟展开捂住嘴的丝帕时,一抹鲜红的血迹突兀地出现在了眼前。萧墨迟也不甚在意,将丝帕草草一卷,仍旧塞进袖口里。

    转天一早起床,萧墨迟便只觉得头重脚轻,嗓子眼里火辣辣的疼。

    东哥瞧萧墨迟面色蜡黄蜡黄的,忙马不停蹄地请来了大夫。

    大夫诊脉过后,只说是忧思成疾,开了一方降火温补的药。

    古镜川虽未进萧墨迟的卧室,但是却亲自把大夫送出了鱼庄。东哥则拿着药方紧赶着去抓药。

    萧墨迟这病虽不甚严重,但是精神头儿却一直不济,总是病歪歪地懒在榻上。

    柳细细得知此事后,虽然大着肚子,却是义不容辞地担起了照顾萧墨迟的重任。她明白萧墨迟的大恩大德她这一生已经无以为报,也只有尽心尽力地照顾萧墨迟聊表心意。

    柳细细仍在抱月楼的时候,每逢萧墨迟去找柳细细闲聊,两人总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可自从萧墨迟给柳细细赎身之后,两人间的话便少得可怜。及至现在柳细细照顾萧墨迟,两人也总是默默无言地相对着。

    柳细细今儿个怀着心事,坐久了之后开始没话找话说,“已经是秋天了。”

    萧墨迟从窗外收回目光,“都已经是深秋了。”

    柳细细的嘴角微微一动,很想问一问傅容的大婚是怎样的盛况,但是却总觉得难以启齿。

    萧墨迟见柳细细面色犹犹豫豫,心里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不忍心令她这个双身子的人为难,便开口询问道,“你与他是怎样认识的?”

    柳细细几乎是感激涕零地看了一眼萧墨迟,对他的体贴倍感温暖。自己若不是先遇着了傅公子,只怕也会对萧墨迟心动。可人生往往就是如此,容不得更改。

    柳细细拢了拢发丝,“我是烟花女子,与萧公子你如何认识,便与他如何认识。”

    萧墨迟勉强笑笑,“看得出来你待他很不一般,所以我以为你们的相识也并不一般呢。”

    柳细细一听这话,心里倒的确抱憾。若自己与他并非相识于风月场所该多好,那样或许自己真有机会能伴在他的左右做那添香的红袖。关于傅容的话茬既然已经起了,柳细细再开口发问倒不显得为难了,“他的大婚可办得隆重?”

    傅容与公主的大婚之日,出入傅府的皆是有头有脸的人,所以也只有这些人知晓公主在大婚之时的荒唐举动。而傅府的下人虽然也一样知道,但是一向被管束得严厉,更何况,这事儿于傅府并不是十分光彩,自然也不会出去胡乱传扬,所以在京城里这事儿并没有传开去。

    萧墨迟被柳细细这么一问,想起了大婚之时的一幕幕,实在难以开口。他知道柳细细始终对傅容难以忘怀,所以不愿让柳细细对宛央生出敌意,更无法对柳细细解释自己与宛央的种种,于是只迟疑着点点头。

    柳细细见萧墨迟的神色这么迟疑,只以为萧墨迟很是体贴,怕勾起自己的伤心事,心里真是一阵酸一阵甜。酸的是,她千万个不愿意,她的心上人也还是娶了旁人;甜的是,有生之年,得遇萧墨迟这样一个知己,也是一大幸事。

    柳细细不自觉地抚了抚自己的脸颊,若有所思地问道,“公主可美?”

    萧墨迟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在他的心里,无论如何,宛央都才是这京城里的第一美女。

    柳细细出入风月场所已久,本就擅长识人,知道与萧墨迟说话不必绕弯子,便开门见山地问道,“难道竟比我还美?”

    萧墨迟仍旧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柳细细这一下倒不知道该如何继续问下去了。她有心与公主比上一比,原以为萧墨迟定会体贴地称赞自己比公主更美,可没想到却是弄巧成拙。柳细细尴尬地笑笑,自己的这番心思想来也是用错了人。既然当初萧墨迟会觉得自己的心上人才是京城第一美女,现在他会觉得公主比自己更美好像也不是奇怪的事情。不过这样也好,这样她才会觉得那一位公主与傅公子真真是一对璧人。

    柳细细微微叹一口气,不再与萧墨迟攀谈,免得自己更加闹心。萧墨迟也并不追着柳细细再说些什么。两人都呆呆地望着窗外出神,眼睛里藏着如出一辙的难过。

    宛央与傅容在宫里待了一天又一天后,于情于理都该返回傅家,不能再呆下去了。可直到出宫前夕,太后也还是不愿意见宛央一面。

    宛央以泪洗面,对着皇上小声抽噎。

    皇上虽也气宛央,但终归不忍心,劝道,“等母后气消了也就好了,说不定过几日便让人带你回宫小住呢。”

    太后一径疼宛央。这一回,宛央知道自己闯了祸,总以为母后会回护自己。可没想到,母后却是真动了怒。她这才觉得剜心锥骨的痛,心里直呼不值得。为了那个负心人,不仅给皇兄惹上了麻烦,也让母后这样生自己的气,哪里值得呢?

    宛央红着眼眶向皇上辞行,“代我向母后赔礼道歉,就说宛央知道错了。”

    皇上点点头,“你当真知道错了才好。”

    宛央不再多停留,一扭头便钻进了回傅府的马车里。

    傅容向皇上款款辞行。皇上追问道,“你当真不愿在鸿胪寺任职?”皇上的心里这几日很是不安。肃亲王收柳细细为义女,乍看古里古怪;但若是肃亲王知晓萧墨迟是皇四子,便好像一切都说得通了。肃亲王虽然被自己软禁在府中,但是因为他以前的作为,直至今日,肃亲王在朝中仍有不少拥趸者。倘若有一日,肃亲王站出来说自己这个皇上名不正言不顺,要把皇四子萧墨迟推上皇位,那自己倒真要费一番心思好好应对。所以,他不愿在此时放傅容离开,先将他放在鸿胪寺是自己的意思,虽是闲职,却也算不得远离朝政。那一日不来自然好,若是来了,以自己与傅容的交情,傅容总归算是个帮手。即使傅容不再顾念当年的情分,两人现在早已有了牵扯不断的利益关系,傅容也一定不会弃自己于不顾。

    傅容拒绝道,“微臣现如今只知舞刀弄枪,旁的一概不知。”

    皇上心知自己招傅容为驸马的这一举动已经深深伤透了傅容的心。要走便走罢,自己可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岂可这样三番五次地挽留谁。

    “那你好好照顾宛央。朕就这么一个妹妹,现在算是交到你的手上了。”

    “请皇上放心。”傅容对皇上不可谓不失望,但言语间仍旧恭恭敬敬。眼前的人仍是皇三子的时候,他将他引为知己,愿为他出生入死,所以他铲除萧家之时,自己责无旁贷,站在了他的身前,希望能为他挡去腥风血雨。可现在,自己忠心耿耿却无端被他猜疑,自己的长姐虽得宠却又不过是表面文章。他也总算是看透了这一切,再无分毫依恋,这一身官职,去了也才干净了。要说舍不得,他唯有尧曲城的一干将领仍放在心上,那都是曾经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一时半会儿怎能丢开不闻不问?可皇上既然这样防着自己,那在这余生之中,那尧曲城,自己是断断不能再去了。

    傅容钻进马车后,见宛央始终低着头,寻思着问道,“你可愿意出去走一走?”

    宛央不解地看着他。

    傅容笑得轻松,“这京城待得腻味了。我领你出去走走,散散心。”

    宛央目露喜色。还在皇宫里的时候,她就盼着有朝一日能走出皇宫,走出京城,去看一看大庆的景山秀水。可因为身份的特殊,她知道,这不过是奢望而已。

    “此话当真?”

    傅容这还是婚后头一次见到宛央露出笑脸,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笑得令人如沐春风,“自然当真。”

    宛央点点头,“那去哪儿呢?”

    傅容只想离开京城,“走到哪儿便是哪儿,如何?”

    “甚好。”

    傅容与宛央统共只带了锦绣一人便驾车离开了京城。宛央的身子时好时坏,须得锦绣照顾着。傅容在军营里待得久了,早就习惯了自个儿照顾自己,一个人倒也过得舒心。三人就这样上路了,不拘方向,想往哪儿去便往哪儿去,自由自在。

    宛央几曾有过这样舒心的日子,笑容渐渐地多了,身子竟也爽利了不少。

第一百一十一章 旧地重游

    傅容、宛央与锦绣三人游遍了几座城后,行到岔路口时,傅容殷切地询问宛央的意思,“往南还是往北?”

    宛央略沉吟了片刻,“往北去吧……”北边有尧曲城,有她与萧墨迟充满回忆的关外大漠。她当着众人的面割断自己的秀发之时,总以为这一生再也不会原谅萧墨迟,可到临了,她虽仍旧在心里责怪着这个负心人,但是却又打从心底里明白,她与萧墨迟的这一段感情会是自己这灰败的一生里最耀眼的一抹色彩。她始终还是放不下,既然这样放不下,再去看一看又何妨?

    傅容自然而然地接过话,“北边想去哪儿看看?”

    宛央掀起车帘,盯着窗外的风景看着,“尧曲城……”

    锦绣早从公主的口中得知了宛央在尧曲城偶遇萧墨迟时所经历的一切,所以此刻一听公主说起尧曲城便大为震惊,诧异地盯紧了公主,不明白公主怎会要去旧地重游给自己找不痛快。

    傅容也是听得头皮一阵发麻。尧曲城,在他的这一生里,该是个永远的禁地轻易不能再去。

    傅容与锦绣都看紧了宛央,期望宛央能再说些什么。但是宛央的一颗心早飘到了当初的关外大漠上,那个少年的眉眼映衬得漫天的星辰都失去了光彩,略带羞涩地笑着承认自己去挣那莫须有的前途是为着能离自己更近一些。现在再忆起那一切,宛央的心里照旧有一层蜜被匀匀地抹开了,但是这蜜已经甜得发腻、甜得发苦。

    宛央轻声叹口气。物是人非。

    傅容扁了扁嘴角,心里也跟着叹了口气。自己儿时初识宛央之时,也只把她当作了自己的妹妹。有时候,她淘气得厉害了,皇三子对她沉下脸来的时候,也总是自己不忍心,从旁小心地劝解着。可谁曾料到,他与宛央这一生竟有缘结成夫妻。可这夫妻,真是不做也罢。

    还在傅府的时候,母亲因为大婚之上宛央的举动,对宛央还是心里直犯嘀咕,但是私下里还是劝自己早些与宛央圆房,一来为傅家传续香火,二来这宛央毕竟是公主,傅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小两口分房睡的事儿传扬出去像什么话。自己听得面红耳赤,总是找理由搪塞了过去。后来他总算是推脱不了了,那一晚便叩开了宛央的屋门。宛央坐在屋内,看着自己的双眼里满是警惕和防备。

    傅容当时一下子就觉得自己没法子开口了,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他朝着宛央宽慰地笑笑,“我实在是推不过去了,你放心,我就在这儿坐一宿。”

    宛央这下子倒不好意思了,一转身吩咐锦绣在地上又铺上了一床被子,尔后对着傅容说道,“今儿晚上便委屈你在这儿睡吧。”

    傅容也不客气,倒头便躺下了,笑着说道,“这可比在外头行军打仗舒服多了,哪里会委屈呢?”

    宛央坐在床沿,目光也不知该落在何处,更不知道该如何接傅容的话。

    傅容躺着,瞧不见宛央的神色倒轻松了许多,自顾自地说道,“以前你可都是喊我容哥哥的。”

    宛央淡淡地说道,“是啊。”

    傅容也淡淡地笑,“现在想想以前,心里也怪怀念的。”

    宛央这时也记起了以前的日子,自己有事儿没事儿便喜欢往皇子教习所溜,总是缠住了皇兄与傅容,让他们避开嬷嬷们,悄悄地带着自己到处去玩。

    “小时候的自己也是真淘气。”宛央嘴角的笑有些无奈。

    傅容看不见宛央的神色,语气里颇怀念地说道,“现在想想,也还是那时的你更惹人喜欢一些。”

    宛央一听这话,无声地笑了,“容哥哥这是说我现在便不惹人喜爱了吗?”

    傅容忙腾地一下坐起身,慌里慌张地摆摆手,“自然不是,自然不是。我是说……”

    宛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与你开玩笑呢,瞧你紧张的。”

    傅容有几分不自在地挠挠头,“哦”。他偷眼瞧了瞧宛央,昔日只知淘气任性的小姑娘而今已经出落得标致大方,很是动人。傅容的心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那一刻,他几乎脱口而出道“你还是笑起来更美一些”。话到了嘴边却又被他强行吞咽了回去。他知道宛央现在铁定是日日都心乱如麻,他怎能再给她添上些烦心事呢?

    及至后来,他假装看不明白父母的眼神,义无反顾地带着宛央离开了京城后,宛央的笑容才渐渐地多了,他也终于放了心。

    傅容咬咬牙,一挥马鞭北上而去。宛央要去尧曲城,自己便陪着她去一趟吧,左不过自己坚决不踏进军营半步,坚决不与昔日的部下联系便是了。若是如此,皇上仍旧猜忌自己,那自己也真是没辙了。

    傅容驾着车,马蹄的声传进耳来,弄得他的心也乱了。他一时间有些看不明白自己是因为不忍心违逆宛央的意思才会去尧曲城,还是因为自己始终放不下尧曲城的一切才会顺着宛央的意思回去一趟。

    傅容去尧曲城可谓是轻车熟路,没几天的功夫三人便歇在了尧曲城的客栈里头了。这尧曲城经历了一场大战后,此时已经重建得七七八八了。

    等着上茶水的功夫,宛央问道,“你可要回军营看看?”

    傅容摇摇头,一脸落寞的表情。

    宛央看傅容的神色看得仔细,这才意识到自己当初提出要来尧曲城的要求对于傅容而言是多么为难。她心下一阵难过,却也不再多说什么,毕竟让傅容与尧曲城断绝一切关系的那一位是自己的皇兄,她又能说些什么?

    三人在尧曲城歇了一宿后便向着关外大漠去了,夜深之时,大漠里更显清冷。傅容从马车上取下披风,原想亲自给宛央披上,不知怎的,却又觉得有几分情怯,便索**到了锦绣的手上,“天凉,给公主披上。”

    锦绣点点头,边给公主披上披风,边附在公主的耳边轻声说道,“小傅将军待公主你当真是有情有义。”

    宛央淡淡一笑,像是在告诉锦绣,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我嫁入傅府,皇兄借机铲除了傅家独大的威胁,而傅家却也有了护身符,他怎能不好好待我?”

    锦绣听着默不作声。宛央的心里却平衡了一些,好像唯有这样才能说服自己坦然接受傅容的好而全然不付出分毫。

    这话断断续续地也飘进了傅容的耳朵里。他正忙着生火,一听这话,心里有几分憋屈,却也默默地忍受了。火苗窜出来的时候,他则继续摆出了一张笑脸招呼宛央过来烤烤火。

    傅家的护身符嘛,他可不得仔细伺候着。傅容如是想,心里很是泄气。

    两人正找不着话说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渐渐地近了。这毕竟是在关外,小心谨慎为上。傅容忙站起身,将宛央与锦绣护在了自己的身后。他警醒地瞧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手放在了腰间的佩剑之上。

    几匹疾驰的马在傅容的跟前停住了脚步。傅容仰着头去看马背上的人,嚯,竟是阿尔阔。只是这阿尔阔此时竟是文绉绉的庆人打扮,就连几位随从也不例外。

    傅容松了一口气,一抱拳,“好久不见。”阿尔阔虽是沙盗,但是为人却也爽直,没那些虚与委蛇的东西,这反让傅容心生好感。

    阿尔阔在马背上也朝着傅容行了行礼,借着火光,阿尔阔打量着傅容身边的这两位女子,其中一位竟瞧着又几分面熟。阿尔阔本是关外之人,哪里会懂庆人的繁文缛节,竟毫无顾忌地盯住了宛央。

    傅容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神色,心下有几分奇怪,便又挪了挪步子,将宛央直挡了个严严实实。

    阿尔阔再一细想,这才记起了这女子也曾被自己俘虏过,后来却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人救走了,还闹得自己的营地一团糟。当初,浮屠宫里的那位大祭司也曾说过这女子的身份不简单,如今她与小傅将军并肩而立,可见也的确不是一般身份。

    阿尔阔的脑子从不转弯,“这人是谁?”

    傅容也不隐瞒,“内子。”

    阿尔阔点点头,“与小傅将军你也真是般配。”正说着话,阿尔阔便翻身下马,大大剌剌地坐在了火边,并吩咐随从取酒来。

    宛央当初是被人敲晕了送进阿尔阔的帐篷的,而那后来被关着的几天,阿尔阔虽然知道这女子身份不一般,但是他却实在懒怠与女子打交道,于是也不曾去看过她,所以宛央也并不识得眼前的这一位。更何况,这阿尔阔与随从刚从尧曲城出来,全都穿着庆人的衣裳,并不作沙盗的打扮,于是宛央只当这人是傅容以前的旧识,甚至还冲着他和颜悦色地笑了笑。

    阿尔阔也不理会宛央的笑意,将手中的酒囊递给傅容,“有缘千里来相会,今儿个你我可要大醉一场。”

    傅容笑着接过酒囊。

    阿尔阔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大口酒后,笑着对傅容说道,“我可还等着与你在战场上一决高下呢!”

    不说这话,傅容还使得,一说这话,傅容的心里便直添堵。宛央此时也忧心忡忡地望着傅容,望得他心里更加不好受。他只得闷声不做气地喝了一大口酒。

    阿尔阔一见傅容这样,更来了兴致,“小傅将军就是个痛快人,喝。”

    傅容向着阿尔阔摇了摇手中的酒囊,“喝,不醉不归。”

    阿尔阔哈哈大笑,“你我日后战场上相见,还望小傅将军切莫手软才好。”

    傅容笑得苦涩无比,却也并不向阿尔阔明说自己此生再也无望踏上战场。

    宛央在一旁听得分明,此时再细瞧了这人的五官,心里猜测这人只怕是异族人。她直至现在还是记得月氏人攻打尧曲城时自己的提心吊胆,于是连带着对这人也有些反感了起来,便径自走开了。

    大漠里凉风阵阵,墨蓝墨蓝的天空则显得格外高远。

    宛央忽地又记起了萧墨迟。这会子,他又在做着什么呢?兴许是在陪着他那一位新娶的妻子罢!宛央这么一想,心里只觉得酸得很。

    那一厢,傅容喝得酩酊大醉后,醉卧在沙地之中。阿尔阔却精神犹好,翻身上马向着大漠的深处一径去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离别无言

    傅容离开京城前曾特意去向萧墨迟辞行。他心里不知怎的总是为着萧墨迟与宛央感到惋惜,总是会不自觉地记起萧墨迟那一日趴在地上捡拾宛央碎发的模样,所以他以为自己还是该将这事儿说给萧墨迟听听。

    彼时的萧墨迟,依旧病怏怏地躺在榻上,双目呆滞。东哥深知柳细细与小傅将军的关系匪浅,所以只附在萧墨迟的耳边通传小傅将军来访,萧墨迟面不改色地将柳细细打发走了。

    傅容自己心里暗暗一算,也并没有多少日子未见过萧墨迟,竟不知他已经病到了这步田地。

    傅容对萧墨迟有几分怨怼,“病了也不告诉我一声,总还是朋友才是。”

    萧墨迟无力地笑笑,“并不严重。”

    傅容瞅着萧墨迟的神色说道,“都已经面无血色了,怎会不严重呢?”

    古镜川此时恰好在场,没好气地说道,“不严重,死不了。”

    萧墨迟怕傅容尴尬,跟在后头笑着打个哈哈,“是死不了。”

    傅容无声地叹口气,顿了会儿说道,“我准备出去走走,和她一道。”

    萧墨迟愣住了,尔后才回过神说道,“出去走走也好,也好。”

    古镜川本想离开,此时听到傅容这句话,倒不愿意离开了,这会子更是目不转睛地盯紧了萧墨迟,想瞅瞅这个傻里傻气的少爷究竟是怎样的一副反应。他说到底还是不放心萧墨迟,怕他心里解不开这个死结。中秋夜的时候,古镜川原是预备与萧墨迟撕破脸面拦下他的,但不知后来为何萧墨迟临了却改了主意。萧墨迟不去做那断头的勾当他已经谢天谢地了,自然不会再深究原因。这会儿萧墨迟原先就毫无光彩的双眸显得更加灰败,看得古镜川揪心,一扭头,他朝着傅容行了礼还是先行离开了。

    傅容朝着萧墨迟笑笑,“你好生养着。”

    萧墨迟“唉唉”了两声,也不再说话。

    傅容略坐了会儿便离开了。萧墨迟则直勾勾地盯着傅容离开的方向,直到柳细细推门进来也毫无察觉。

    柳细细伸出手在萧墨迟的眼前挥了挥,“这是怎么了?”

    萧墨迟被吓住了,回过神来答道,“有位老朋友来访,聊了会。”

    柳细细笑得很是温婉,眼角眉梢的风尘味儿早已散尽,倒也真像是位为**的模样了。她将汤药亲手端着送到了萧墨迟的嘴边,“这是我亲自熬的进补的药,你这一病好些日子了,得好好补补才是。”

    萧墨迟只觉得就着柳细细的手喝药好生别扭,便自己接了过来,默默地低着头说道,“让你破费了。”

    柳细细毫不介意萧墨迟的这股子生疏劲儿,自个儿坐到一边去绣绢帕了,“我哪里破费了,这是二当家的归置的,我不过是费了点功夫熬了一下而已。”

    萧墨迟这时“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钱篓子这倒越过越大方了,还有些不习惯。”

    萧墨迟原是存心逗着柳细细笑一笑,可柳细细却不做声。绢帕上的交颈鸳鸯绣得栩栩如生。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一阵子哪来的心思绣这让自己触景生情的玩意儿,可这心思一动,手便停不下来了。她心底里竟还总是隐隐盼着能再见到傅公子一回,好将这绢帕亲手赠予他。

    萧墨迟见柳细细绣得入神,开口劝道,“你的肚子月份也已经大了,以后这熬药的事还是交给厨房去做好了。”

    柳细细头也不抬,“这也不费劲,你莫担心。”

    萧墨迟想了会儿又劝道,“这绣绢帕挺费神的,你仔细自己的身子。”

    柳细细点点头。

    萧墨迟原想再找些话来说说,但见柳细细那样专心致志,便也作罢了。他依旧盯着窗外单调的风景看着,想着宛央日后跟着傅容离开了京城后会见到怎样的风景。若是中秋那一夜,自己当真自私地、不顾一切地带着宛央离开京城这一片是非之地,现在自己与她又该看着怎样的风景呢?怎样的风景,萧墨迟混沌一片的脑子里一时间是想不出来,但是他知道,无论怎样的风景,看在他的眼里,也都是美不胜收。可现在,陪在伊人身边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萧墨迟长叹一口气,钻进被窝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而柳细细继续就着夕阳绣她的交颈鸳鸯。绢帕上的交颈鸳鸯情意绵绵,可她的心头却在滴血。这几日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会经常伸伸胳膊动动小腿儿了,她甚至能摸得到自己的肚皮被孩子踢得鼓了出来。她自然激动得很,可这激动之后,却又很是寂寥,不知该向谁去说诉说初为人母的喜悦和兴奋才好。她也是这时候才有些后悔当初来向萧墨迟寻求帮助好似并非明智之举,否则这时的自己也该和以前一个样,可以与他坐着闲谈,好生惬意。

    柳细细扭过头去看了看榻上蜷缩成一团的萧墨迟无奈地摇摇头,心里头却又释然了。自己若不是向萧墨迟求助,现在指不定在哪个大户人家做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小妾呢,到那时,想来自己也并无机会与萧墨迟对坐闲聊。

    萧墨迟在心里默默地算着傅容离京的日子。那一日,他强撑着病弱的身体非要出门。东哥急得直冒汗,“少爷,这天越来越凉了,你的身子还没好,这是要去哪儿呢?”

    萧墨迟不言不语,黑着一张脸杵在院门处,一副不出门就誓不罢休的表情。

    古镜川冷眼觑着萧墨迟,自己暗自琢磨了会儿倒想起了小傅将军曾经说过今日离京。他大手一挥,“东哥,你陪着他走一趟吧。”萧墨迟这些日子里总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他去走这一遭左不过是送他们一程,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便遂了他的心意吧。

    东哥看了看少爷,这才一叠声地答应着去了。

    萧墨迟懒懒地倚在马车里,吩咐马车一路往京城西门去了。他命人将马车停在了西门外的老树之下。当日就是在这一棵老树之下,他对宛央情不自禁地生出了情愫。那情愫埋在他的心田里,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可也是在这一棵老树之下,他将宛央伤得体无完肤。今日确是傅容与宛央离开京城的日子,可他却并不知道傅容与宛央会从哪个城门出城,但他仍旧来到了这儿,想碰一碰运气,看可会遇到傅容与宛央,好远远地送他们一程。他如今也只敢远远地送他们一程,他怕自己再见到宛央会控制不住自己心里早已翻江倒海的感情。是,他兴许真是宛央的哥哥,但这却丝毫不能克制住自己对宛央的男女之情。正是如此,他才不敢再见到宛央。

    他默默地坐在马车里,整整一天都不吃不喝地盯着络绎不绝的马车与行人,但是其中并无傅容与宛央的踪迹。

    东哥始终没闹明白少爷这是在做什么,只是不住地劝道,“少爷,你好歹吃一点。”东哥的手里提溜着从路边的小酒肆里买来的白面馒头和烤鸡。

    萧墨迟摇摇头,眼睛已经瞪得酸疼了,但是也还是舍不得合上。

    直到月上柳梢头后,萧墨迟这才沮丧地揉了揉眼睛吩咐东哥回鱼庄去。

    东哥这时早已急得双眼通红了。毕竟他的年岁还是小了些,早就背着萧墨迟暗暗地抹了好几回眼泪了。

    东哥这时将馒头塞进了萧墨迟的手里,“少爷,你吃一些。”

    萧墨迟不忍心再看东哥伤心,一点一点儿地将已经被风吹干的馒头塞进了嘴里。他这时忽地忆起自己头一遭与宛央坐在一处吃馒头的情景,宛央被自己的糊涂逗得合不拢嘴。那样的好时光,这一生,只怕再也不会有了。哪怕两人是以哥哥与妹妹的身份坐在一处,好似也是不再可能了。

    东哥这才放心,转过身去驾驶着马车返回了鱼庄。

    自从那一日后,萧墨迟的病却渐渐地好转了,就好像傅容与宛央离开之后,他的心结终于松动了一些,想着宛央出去看一看别样的风景,心里也该不再只记恨着他这个负心人。

    萧墨迟的病好利索了的时候已经是暮秋时节了。他回了兵部衙门一趟,将一封请辞书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傅德昱的手中。

    傅德昱自己拆开看了看之后,心里琢磨着皇上对这人很是介意,于是也不敢轻易松口,只让萧墨迟回去等信儿。

    萧墨迟前脚才离开兵部衙门,傅德昱后脚便将需要皇上批阅的兵部文书递进了乾清宫中,萧墨迟的请辞书则夹在了其中。

    皇上读到萧墨迟的请辞书时已经是深夜了。他不禁冷笑一声,萧墨迟既然是皇四子,这样身份的人,无论如何都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自己才能放心,所以他又怎会同意放手让他离开呢?

    萧墨迟没等来自己想要的信儿,却得知自己已经被皇上又派去了尧曲城,说是与钱侍郎一道考察一番尧曲城的战后重建进行到了什么地步。萧墨迟无可奈何,只得跟着钱侍郎垂头丧气地上了路。

    自从他得知了自己是宛央的哥哥后,心里头对皇上的感情便变得很是微妙了起来。起先,皇上只是个与自己隔着千重山万重水的人,自己虽也在朝为官,但皇上却始终只是个听得着、摸不着的一个人而已,好似与自己并无关系一样。可现在,那人竟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这让他觉得好似做梦一样。他总是希望着这个梦有朝一日会醒来,但那个日子,却又埋在乌云的后头,而他的周遭无风,那一片乌云黑沉沉的,已经不会再离开了。

    萧墨迟照旧骑着那一头小毛驴前往尧曲城。

    钱侍郎对此没有多说什么,却也不似从前一样待萧墨迟了。他此时看萧墨迟的眼神已经变了。傅容与公主大婚之时,萧墨迟与公主竟然唱了那样一出戏来,这让钱侍郎大为震惊,再看萧墨迟时,自然不再只将他当作单纯的富家少爷来对待。

    萧墨迟的性子这阵子也已经大变,早改了哩嗦的习惯,这一路北上,两人倒也清净得很。

第一百一十三章 形同陌路

    傅容与宛央在关外大漠逗留了好几日后照旧返回了尧曲城。两人预备在尧曲城打个尖,置办些东西再上路去。

    也真是无巧不成书。两人才到尧曲城不久,还未找着留宿的客栈时便遇着了出街巡逻的岑迦。

    岑迦一见傅容高兴得简直要飞上天去。如今的傅容虽已不是戍边将军,但岑迦却仍旧规规矩矩地对着傅容行了一礼。他正要拖住傅容叙旧,傅容却以眼神向他示意,又朝着站在自己身侧的公主努了努嘴。

    岑迦也是个聪明人,一下子便明白了傅容的意思,忙冲着公主行礼。他的心里也有几分后怕,自己一见着小傅将军竟这样得意忘形,险些得罪了公主。

    宛央微微一笑,示意他平身。

    岑迦见傅容竟预备住在客栈里头,心里好生不快活,不做声不做气地吩咐自己的随从将傅容三人的行李连同马车不由分说地一道拉去了军营。

    傅容拗不过他,也只得没辙。宛央在一旁倒是毫无异议。

    如今这尧曲城的守军大营里仍旧是傅柏年说了算。岑迦领着傅容与公主回到大营后便寻来了傅柏年,朝着傅柏年行礼后,仍有不满地说道,“小傅将军如今当了驸马可是与我们生分了,来趟尧曲城,竟然想住客栈。这是想把我们这些一道出生入死的兄弟往哪儿搁呢?”

    岑迦一向快人快语,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傅容也是早已习惯了,朝着傅柏年微微一笑,并不多说什么。这往后尧曲城有傅柏年在,自己好似也没有不放心的。

    傅柏年再见到傅容,百感交集。他早已从老爷的家书里得知了傅容被皇上招为驸马一事,心里满不是滋味。傅容可是傅家的希望,当了驸马,看着光鲜无比,可这个中的心酸滋味也只有傅家自个人知晓。

    傅柏年瞅着岑迦是傅容一手提拔上来的,算不得外人,说话便也没那么多顾忌了,竟然直言道,“这驸马真是不当也罢。”言语之间是少见的颓丧心情。

    岑迦听后愣住了,再一思量,脸色灰白,偷偷瞧了一眼公主,终于还是闷不做声地自去给傅容与公主安排住处。傅柏年是傅家的家将,岑迦虽是傅容一手提拔上来的,但是与傅容的亲厚还是远比不上傅柏年。岑迦心里头对傅柏年的这番话也是赞同的,但是当着公主的面儿,他万万不敢这样放肆。小心驶得万年船,若是一不小心弄丢了脑袋可是得不偿失。

    傅柏年一向谨慎小心,这时却当着公主的面儿说得这样直白,吓得傅容忙看紧了宛央的脸色。宛央却只当听不见,安稳端坐如泰山,任由着锦绣给她捏着胳膊、捶着脖子。

    傅容朝着傅柏年使个眼色,傅柏年却好似看不见一样,硬着头皮就是不向公主行礼,更甭说道歉了。

    傅柏年怎么着也是傅容的长辈,傅容自然也不愿当着公主的面拆他的台。于是他也是无计可施,只得尴尬地坐着。好在不一会儿的功夫岑迦便遣人过来了,说是厢房已经备好,请傅容与公主一道过去歇息。傅容趁机对着宛央说道,“公主你先行去休息,我与柏年叔好久未见了,再说说话。”

    宛央乖顺地点点头离开了。

    宛央前脚才出了门,傅容后脚便沉下了脸色,“她毕竟是公主。”

    傅柏年未置可否。一双历练已久的眸子里却是清晰可见的痛苦。傅家乃将门之后,傅容是傅德昱膝下唯一的儿子,现如今皇上将傅容招为驸马,这可不是从此让傅家再无机会重上战场吗?他先是跟着老爷出生入死,后又帮扶着自家的少爷出入战场,这傅家的人为着大庆朝流了多少血汗他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可到最后却还是落得这样的下场,这让他怎能不心寒呢?

    傅容见傅柏年不做声,自己也闷着声,只顾喝茶。这大营里没有精细的茶叶,只有粗糙的茶叶沫子,但是傅容喝着,却只觉得格外亲切。

    傅柏年也是难得像个任性的孩子,耍了会脾气后长长地叹口气,问道,“你这么光明正大地来这边关大营,可想过皇上会猜忌你?”

    傅容也不抬头,“既然已经招我为驸马,说明来与不来,他都会猜忌。”傅容并未明说他来这尧曲城多半是为着宛央,他只怕自己再这么一多嘴,傅柏年会对公主的态度更为冷淡。宛央的性子倒不见得会与傅柏年过不去,但是傅柏年的举动落在旁人的眼里则是大不敬了,这若是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少不了要责罚。傅家如今显赫无比,但其实已经举步维艰了,傅柏年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也闹出些事端来,傅家便当真完了。

    傅容与宛央就这样在边关大营里住下了,原是说只住几日,但是这大营里的一干将领们重见小傅将军,自然是喜不自胜,全都钳住了他,不允许他离开,每日里分拨来人缠住他喝两盅。

    傅容不见得有多开心,“行军打仗,岂可贪杯?”

    傅柏年倒从旁劝解,“喝一些也无妨。”

    傅容是深知傅柏年的秉性的,这么些年,无论是跟随父亲,还是辅佐自己,从未出过差错,治军更是与父亲如出一辙,严厉、严明。可如今这话从傅柏年的嘴里说出来,听着真是好生颓丧。

    出嫁从夫,宛央虽贵为公主,这时也只得跟着傅容一道留下了。好在这大营里全都是大老爷们儿,也无人来扰她的清净。今儿个晨起,锦绣自去厨房给宛央熬粥,宛央醒来后披了件厚衣裳便净往无人处去了,想散散步。

    宛央对这大营不甚熟悉,才走了几步路便迷失了方向。再转几个弯,宛央听到了马匹的嘶鸣声。她忽地记起了在关外大漠中与萧墨迟共乘一匹马时的情景,脸上不自觉地便挂上了一抹微笑。她循着马匹的嘶鸣声一路找了过去。边关大营的马厩修得很是简单,但却足够宽敞,挤挤挨挨的战马被饲养得壮硕无比。

    宛央总还是娇生惯养的公主,一时间受不住马厩里这刺鼻的味道,正想加紧离开之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闯进眼帘来。

    宛央不禁笑出了泪来,自己也是相思成疾,凭空竟然又瞧见了萧墨迟。可此刻的他想来该在京城里陪着自己的娇妻才是,怎会无端出现在这边关的尧曲城中呢?

    宛央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脚下加紧了步子,想尽快离开这马厩。冲天的尿骚味儿直憋得她呼吸都不顺畅了。

    宛央再一抬头,萧墨迟的身影还是近在眼前。

    宛央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自己难道当真思念他竟已经思念到了这步田地吗?

    “宛央……”这个声音满是迟疑。

    宛央怔忡地停住了脚步,眼巴巴地看着这个人,一时间分辨不出来这是自己的黄粱一梦还是事实。

    “宛央,你可还好?”眼前的这人又低低地唤她。

    宛央的泪水扑簌着落下。这个人可以不发一辞地爽约,将自己在秋风中晾了一晚上;却也可以毫不在意旁人的冷眼伏在地上两个时辰,只为不遗漏自己的碎发。这个人究竟想要待自己如何?现下,自己眼神里的惶恐和双手的颤抖完全逃不过他的眼睛,他却可以如常地与自己打招呼,甚至还可以置身事外地问候自己一声可好。他是希望自己好还是不好呢?他……他……他终究是自己生命里逃不出的劫数。

    宛央不敢再多停留片刻。大婚当日,她的出格行径已经掀起了大风大浪,皇兄偏袒她,一力压下了;母后却仍旧在生她的气,至今对她不理不睬,好似只当已经没有她这个女儿一样。她切不可再重蹈覆辙。一转身后,宛央忙慌乱地撒开脚丫子,只想逃得远远的,只想离萧墨迟远远的,唯有如此,她才能如常呼吸。可也正因为如此,她错过了萧墨迟痛苦万分的眼神。

    萧墨迟与钱侍郎一路来到尧曲城后,钱侍郎自去找傅柏年傅参将交代皇上吩咐的事宜,萧墨迟则牵着自己的小毛驴与钱侍郎的马匹往马厩去了。这边关大营他之前待得久了,很是熟悉,此时虽才蒙蒙亮,他却是熟门熟路地来到了马厩。才将毛驴拴好,萧墨迟便听得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他正狐疑这会子还未到喂马的时辰,谁会来这马厩呢?于是,他定睛一看,心头不由得一紧。

    宛央……那个轻手轻脚走过来的人分明是宛央……

    怎么会是宛央?

    萧墨迟来不及多想宛央为何会出现在此,他只想走上前问一问她的病可曾好利索了。

    宛央与萧墨迟打了个照面,但是脸上的表情却看得萧墨迟心酸。她先是呆呆地冲着萧墨迟笑笑,眼角的泪花颤颤巍巍地结出了果实来。萧墨迟本想开口,宛央这时却又笑着摇摇头,好似不相信自己所见一样。萧墨迟心如刀绞,声音几乎打颤,“宛央……”

    眼前的人确乎是宛央,可她却好似压根不认得萧墨迟一样,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萧墨迟。

    萧墨迟再低声唤道,“宛央,你可还好?”

    宛央的泪水应声落下。萧墨迟只得噤声,站在原地,无所适从。

    宛央深深地看了一眼萧墨迟,尔后突然转身离开。

    萧墨迟呆呆地跟上了一步,而宛央却是拼命地拔腿跑了起来,仿佛她这身后站着的不是萧墨迟,而是魑魅魍魉一样,倘若慢了片刻,便会立地夺了她的性命去。

    可其实,在宛央的心里,她宁愿她身后站着的是魑魅魍魉,也不愿意那人是萧墨迟。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大事不妙

    傅容转天一早才在这尧曲城的大营中见到了脸色灰白的萧墨迟。萧墨迟冲傅容笑得有气无力,而傅容身后的宛央却只把萧墨迟当作了空气,看见也只当看不见。

    萧墨迟笑着冲二人打招呼,“小傅将军,傅夫人好。”

    宛央登时被萧墨迟口中的称呼气得火冒三丈。好一个傅夫人!天才知道她满心里希望自己这后半生可以做那默默无名的萧顾氏,而非这劳什子光鲜亮丽的将军夫人。

    宛央鼻孔出气,冷哼了一声。她平日里在宫中便从不端着架子,但公主毕竟是公主,与生俱来的气魄还是少不了一分的。她这一冷哼,这周遭顿时冷了许多。

    傅容夹在两人的中间,显得很是为难。末了,他却又在心里头暗暗嘲笑自己。这妻子是皇上硬塞给自己的,可塞给了自己之后,自己却还总是为着自己的妻子与旁人的感情忧心忡忡,自己也真是善良得过分了。

    傅容正琢磨着该说些什么来缓和一下气氛,宛央却突然一步上前挽住了自己的臂弯,笑盈盈地说道,“咱们出去逛逛。”

    傅容受宠若惊,望着宛央的眼睛里满是狐疑。自打成亲之后,宛央对自己总是暗怀敌意,几乎从不让自己靠近一步。可今儿个宛央竟然这般主动地挽住了自己的手臂,太阳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嘛!

    傅容摸摸头,正想回答的时候,余光瞟到了萧墨迟抽搐的嘴角,心中不禁恍然大悟。看样子,宛央正是为着气萧墨迟才这样。

    傅容倒也不生气,竟大方地邀约道,“萧墨迟,一道去吧。”

    萧墨迟忙摆摆手,“不不,我与钱侍郎还要外出办公呢。”萧墨迟这才想起自己当初曾在阿蘅的陪伴下在这尧曲城里给宛央千挑万选了一样礼物。可后来接二连三地生出了万千事端,加之萧墨迟实在没有门路见着宛央,那礼物便也一直被萧墨迟自个儿藏着。

    萧墨迟笑得无精打采。他一见到宛央横眉冷对后心里便直埋怨自己失口唤宛央为“傅夫人”。虽然“傅夫人”已成定局,虽然在他心里,傅容也是他中意的妹夫,但是这些“虽然”即使都加在一块儿,他一瞧见宛央对傅容这样亲昵,心里还是十分失落。

    萧墨迟心里暗暗叹口气,即使是这份失落,也是逾矩了。他朝着傅容与宛央说道,“这尧曲城东有个好玩的去处,不少异族人在那儿摆着小摊,都是些小玩意儿,你们倒可以去转转。”

    宛央这时勾在傅容臂弯里的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她自己纯粹是一时脑袋发热,佯装与傅容很是亲昵,想气一气萧墨迟这个口不择言的呆子。可现在,她才发现,自己真是没事儿给自己添堵。她很是不习惯与傅容这样亲昵,脸上的笑也慢慢地僵硬了,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萧墨迟的脚尖。这个人当真无情无义,昨儿个唤自己“宛央”,声声地追问自己可好,今儿个却又云淡风轻地称呼自己一声“傅夫人”。这让她如何能接受?真不明白这人昔日的脉脉温情现在究竟都去了哪儿?

    萧墨迟挠挠头,又说道,“这尧曲城里还有……”

    宛央横了萧墨迟一眼,“不必了。”才说完,她便朝着傅容一笑,“外子在这尧曲城呆的时间比你久,难不成还不知道好玩的去处吗?”

    宛央故意在“外子”二字上顿了顿。

    傅容尴尬一笑,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萧墨迟挠挠头,“也是。”

    傅容本欲再说些什么,宛央手臂一使劲,傅容也只得顺着宛央的力道出去了,连声“再见”也不曾来得及对着萧墨迟说出口。

    萧墨迟痴痴地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长叹了一口气。

    钱侍郎此时不声不响地走到了萧墨迟的身后,顺着萧墨迟的目光望了出去,瞧见了傅容与公主的背影,一时间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个萧墨迟千好万好,偏偏却和公主牵牵连连,真是不像话!

    钱侍郎心里窝火,照准了萧墨迟的屁股便是一脚,“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干活去。”

    萧墨迟久未见过火气这样旺盛的钱侍郎,吓得忙不迭地去收拾文书,跟在钱侍郎的身后出了大营。

    钱侍郎咂摸着嘴,直想冲着这个呆子问个究竟,看看他与公主究竟是何关系。虽说自己现如今待他不同往日,但是自己终归还是不希望这个呆子与尚书大人生出龃龉,更不希望他干出什么掉脑袋的事。

    萧墨迟重返兵部递交辞呈的那一日,钱侍郎原担心傅尚书会为难萧墨迟,于是寸步不离地在一旁盯着。直到萧墨迟退了出去,钱侍郎也还是杵在那儿。

    傅德昱埋下头去批阅文书,淡淡地说道,“人都走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又不会吃了他。”

    钱侍郎被傅德昱说中了心事,面上一红,“我也是担心尚书大人你……”

    傅德昱摆摆手,自己也叹口气,“这点度量若是也没有,我也没那能耐坐在今儿个的位置上。”

    钱侍郎一琢磨倒也当真如此,这事儿还是自己过虑了。

    如今到了这尧曲城,钱侍郎原想耐下性子来慢慢地盘问盘问萧墨迟与公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万万想不到公主与傅公子竟也在此处,真是让人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你今儿个把这些都给我调查清楚。”钱侍郎说着便将一张文书递到了萧墨迟的手中,心里的火没处儿发,也只得这样折磨萧墨迟这个愣头青了。

    萧墨迟一看就苦着脸说道,“侍郎大人,这么多,一天都得弄完?”

    钱侍郎坚决如铁地点点头。

    萧墨迟见钱侍郎这表情,知道毫无回旋的余地,也只得苦歪歪地忙去了。

    宛央那厢勾着傅容的臂弯一直到了集市上。拥挤的人潮中,宛央与傅容被人群挤得贴得更紧了一些。宛央这才觉得别扭,松开了自己的手。

    傅容察觉到了宛央神色有变,自己也悄悄地退后了一步。

    宛央看看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转头对着傅容说道,“这儿也真是热闹。”

    傅容笑笑,“这里便是萧墨迟所说的城东集市。”话才出口,傅容真是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自己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能在宛央的面前说起萧墨迟呢?

    宛央的脸色果真暗淡了下去,冲着傅容说道,“我自己在这儿转转,你先回去吧。”

    傅容点点头,“行,那你也早些回去。”

    宛央不再多说什么,径自朝着人群深处走去。傅容只得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宛央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边关小城里的集市看在宛央的眼里自然是热闹非凡,哪哪儿都新鲜。可这新鲜劲儿虽足,宛央的心里却仍旧不敞亮。她哪里料得到自己逃到了这么远的地方后仍会遇到萧墨迟呢?看来他也真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劫数,无法逃脱。

    宛央兴致缺缺地左看看右看看,沿途有不少小摊贩上前来兜售东西。宛央看过便依旧放下了,始终提不起兴趣。这么多有趣的小玩意儿若是搁在以往,她能足足把玩个十天八天。

    就在这时,一名热情的香料商人上来兜售自己的香料。他操着一口生硬的庆语,“姑娘,我的香料都是一等一的好。”

    宛央对香料无甚兴趣,推不过这人的盛情,于是捻起一些放在鼻端嗅一嗅,突然只觉得天旋地转,全身无力,竟瘫倒在了香料商人的怀中。

    周围依旧人声鼎沸、嘈杂无比,谁都没能注意到这一变故。

    那人高马大的香料商人架着宛央迅速地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傅容独自返回了大营。预备出去巡逻的岑迦恰好与他撞了个迎面,开心地说道,“将军,今儿个晚上,兄弟们摆酒招待你。”

    傅容这几日一听见“酒”字便觉得脑仁疼,直欲推辞。

    岑迦却是说一不二,一边匆匆忙忙地往外走,一边喊道,“说定了啊,城里醉香楼见。”

    傅容哪里来得及说个“不”字。时辰一到,也只得又一个人晃晃悠悠地出去了。醉香楼,醉香楼……醉一场,梦一场,可这梦里,却并无花香。

    萧墨迟直忙得腰也直不起来才回到了大营。一进大营之门,锦绣焦急地上前问道,“你可见着公主了?”

    萧墨迟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找脑袋,茫然地摇摇头。

    锦绣又问道,“那你可见着傅公子了?”

    萧墨迟回来的路上倒是见过傅容,于是回道,“他在醉香楼喝酒。”

    “公主可在?”

    萧墨迟摇摇头,脑子忽地一下好像灵光了许多,“公主还未曾回来吗?”

    锦绣点点头。

    公主自早晨出去后便没了踪影,傅公子也始终不见人影。她在这大营里也找不上管事儿的人,只得一个人干着急。她虽不待见萧墨迟,可此时却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指望他能帮着找着公主。

    萧墨迟风一样地冲进了醉香楼,“傅容,宛央呢?”此时他哪里还顾得上礼数,竟直呼宛央的名讳。

    岑迦已经喝得大了,冲着萧墨迟骂骂咧咧,“你算是哪根葱?怎么能直呼将军夫人的名讳?”

    萧墨迟对他不理不睬,冲着傅容瞪着眼睛,“宛央呢?”

    萧墨迟几时有过这样凶恶的表情,傅容被吓出了一身冷汗,酒也醒了大半。他此时定睛一看萧墨迟的眼神,这才知道大事不妙。

    这酒席大家都还未尽兴,但是所有的人全都被傅容遣了出去寻找宛央。萧墨迟自然也是马不停蹄地翻遍了尧曲城的街街巷巷。可别说宛央了,就连宛央的一根头发丝也没能瞧见。

    傅容满头大汗地吩咐众人继续寻找。闻讯赶来的傅柏年却下令让众人先行回军营去。

    众人立在傅容与傅柏年的中间,左右为难。最后还是傅容先让了步,不忍心让这帮弟兄们为难,“你们先回军营吧,别耽误了正事才是。”

    众人这才黑着眼圈回了军营。

    傅柏年见四下无人,这才说道,“你已是驸马,再无军权,公然命令将士们寻找公主,可是嫌命太长久了?”

    傅容了然于心地笑笑,“找着了,命也不长久;找不着,命还是不长久。”

第一百一十五章 阴谋再起

    宛央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只觉得头痛欲裂。她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努力回忆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锦绣……”宛央口干舌燥,手边却并无水杯,于是习惯性地想唤锦绣来给自己倒杯水。

    宛央的声音空落落的,并无回应。

    宛央心里好生奇怪,锦绣这人最是尽职尽责了。她凝神环视了周围一圈儿,陌生无比,她这才完全清醒了过来,警惕地又扫视了一圈儿。

    宛央的眉头渐渐地皱紧了,记起了自己失去意识前所见到的最后一张脸。

    宛央后悔不迭,那个香料商人铁定有鬼。

    宛央在心中疾呼自己真是太过大意。可也不能怪,自己为着萧墨迟心慌意乱,又怎会注意到香料商人的鬼祟呢?

    宛央起身到处走了走。门不出所料地被锁牢了,她使劲推了推,只听得外头石锁咔哒咔哒地撞着木门。屋子里的陈设极其简单,但又不失贵气、庄重。宛央这下子倒有些糊涂了,她原以为那香料商人不过也就是个丧心病狂的匪徒,绑了她来好敲诈些银两。可看着这摆设,倒真不是缺钱的模样。这么一来倒很是难办了,真是为着钱倒还好办了。可现在这人究竟将她俘来又是为哪般呢?

    宛央细细思量了一会儿,琢磨着这人该也不是知晓了自己的身份才对。毕竟自己往日里都是呆在深宫之中,鲜少在外人的跟前露面。那这人又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才将自己掳到了这儿呢?

    宛央想不通透,索性也抛开不想了。左不过有傅容在,自己又有什么可担忧的呢!想虽是这么想了,但是宛央心里还是惴惴的,也没心思喝茶了,只干坐着,不时地望一望禁闭着的木门。

    这会子边关大营里自己走丢的消息铁定已经传遍了,不知那个负心的呆子又会作何反应?

    这一晃也不知过去几个时辰了,宛央竟不知不觉地倚着被子又睡了过去。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的时候,宛央惊得坐了起来,“谁?”

    果真是那名人高马大的香料商人。此时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异族服饰,走到床边饶有兴味地盯紧了宛央。

    宛央被吓得六神无主,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胸口,“你是谁?想干什么?”

    那人撇了撇自己的小胡子,问道,“大庆的公主都似你这样平淡无奇吗?”

    宛央听得那人一语道破了自己的身份,先是一惊,尔后却反倒镇静了下来。这人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想来应该不会乱来。宛央淡淡一笑,反唇相讥道,“大庆的公主平淡无奇,不知你族的公主又当如何呢?”

    那人径直答道,“我族的公主自然是你比不上的。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嘛?月氏的姑娘赛过月亮,更何况我们的公主呢?”

    宛央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你是月氏人……”

    那人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笑道,“我倒是小瞧你了。”

    宛央笑而不语,面子上强作镇定,心里头却是紧张兮兮的。

    那人拍拍手,一水儿的婢女穿着嫩黄的衣服鱼贯而入,将精致的菜肴整整齐齐地摆在了桌子上,“还请公主先用餐。”

    宛央提防着这人会在饭菜里下毒,于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那人也明白宛央的意思,拿起一双备用筷子,每道菜都捡着吃了点儿。他又待了片刻后才对着宛央说道,“这下你可该放心用餐了,吃完这顿,你还得跟我去见一个人。”

    宛央的肚子早唱起了空城计,此时也不多计较,端着饭碗不慌不忙地吃着,“见谁?你又是谁?将我弄到这儿又是想做什么?”

    那人也无意瞒着宛央,“大庆的公主,自然该去见一见我们的王。”

    “然后呢?”

    “然后自然是以你为筹码与小傅将军谈一笔生意。”那人说得极其自然。

    “谈生意?小傅将军并非生意人。”宛央故意套这人的话,若能详尽地知晓他们的目的,自己也好有的放矢地保护自己。如若有机会,甚至还可能帮到傅容一把也未可知。

    “哈哈哈……”这人笑得很是豪迈,“与小傅将军谈的自然不是一般生意。他让我们月氏吃了大亏,这帐得讨回来才是。”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月氏该愿赌服输。”宛央的话语间进退有度,让这人暗地里欣赏有加。

    “那是你们庆人的规矩,我们月氏可没有。”那人的眼睛里目露精光,好似一只狡诈的狐狸一样。

    宛央顿了顿,不紧不慢地说道,“可这笔生意,小傅将军做不了主。”

    那人继续笑,“所以抓你来喽。”

    宛央暗暗地叹口气,又问道,“月氏哪来的神通得知我的身份?”

    那人神秘一笑,“这也是一笔买卖,不过我无可奉告。”

    一笔买卖?

    宛央的心里不由得一惊。往日里,熟悉她这个公主的人出了那座紫禁城是少之又少。可现在,这个异族人居然知晓她的身份,这让人不得不心生警惕。这人既然说是一笔买卖,难道竟是有人出卖了她?眼见着再也撬不开这人的嘴了,宛央也只得见机行事,走一步算一步。

    宛央用过餐后,这人又拍拍手,一名侍婢拿出了黑色的绸缎严严实实地蒙住了宛央的眼睛。宛央知道挣扎或是抗议也都是徒劳,所以很是乖顺,任由她们将自己的眼睛遮住了。宛央被蒙上眼睛后,一名侍婢搀住了她,带着她慢慢儿地往外走。宛央感觉得到自己被带上了一辆马车,可这辆马车的终点,她却是一无所知。若当真去见月氏大王,想来该是去月氏王宫才是。

    马车停住了,侍婢又将宛央稳稳妥妥地带下了马车。

    那人的声音传入耳内,“这之后便由我代劳了。冒犯公主了。”

    宛央的眼前依旧是漆黑一片。这人虽是异族人,但是言行举止倒也还有礼有度,让宛央心下稍安。她跟着这人的步子慢慢地往前走着。宛央眼睛上的黑色绸缎被摘掉后,她迅速地扫视了一眼周围,一间方方正正的小屋子里,一名男子当堂而坐,那名香料商人站在他的身后,而另一位稍显年轻的男子则站在香料商人的左侧,抱臂而立。

    宛央心底深呼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地说道,“想必这位就是月氏大王了?”

    月氏大王淡淡一笑,“大庆的公主也不过如此。”

    宛央也一笑,“我确是不过如此,可你这位月氏大王也不过如此而已。”

    月氏大王转过身冲着那名香料商人说道,“当真如你所说,这大庆公主也是个伶牙俐齿的。”

    宛央笑而不语,双腿却微微打着颤。

    另一位稍显年轻的男子却显得很是烦躁不安,“大王,我还是觉着这样不妥。咱们应该……”

    月氏大王一抬手,那名年轻的男子又把到嘴边的话吞了进去。

    月氏大王问道,“乌阔台,可与尧曲城联系过,说公主在我们手上?”

    那名香料商人应声答道,“还未曾。乌阔台静候大王的指示。”

    宛央此时留神看了一眼那名香料商人,原来他便是名镇边关的奇宰相乌阔台。自己早前经常出入乾清宫,对这个名字早有耳闻。

    宛央出言讽刺道,“这赫赫有名的奇宰相扮作香料商人倒也真是有模有样,不知传扬出去可会让天下人笑话。”

    乌阔台不以为忤,“我本就出身寒微。”

    这时那名年轻男子又出言说道,“大王,我劝你还是再想一想。”

    月氏大王头也不抬,“乌却,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不必再多言。”

    乌却这个名字宛央也曾有所耳闻,听说是月氏的第一勇士,臂力惊人。宛央还在宫中的时候也曾听说过月氏前不久大举侵袭尧曲城的时候,月氏大王陷入窘境,便是乌却凭一己之力救走了月氏大王。

    乌却嚷嚷道,“我月氏与大庆光明磊落一战,输便输,赢便赢,为何要耍这些手段?”

    乌阔台冲着乌却笑得温和,“年轻人毕竟就是年轻人。不费一兵一卒便能获胜岂不是更好?”

    乌却很是不满,“你们这是耍阴招……还与那浮屠宫狼狈为奸,白花花的银子白往那秋阴山上送。”

    “我乌却很是敬佩小傅将军的为人,你们却给他下绊子。”

    月氏大王脸色阴沉,“乌却,本王念你当日救了本王一命,便不与你计较此事。那傅容终归是敌人。”

    乌却冷哼一声,“老子不干了。”话音刚落,乌却摔门而去。

    乌阔台望着月氏大王,眼巴巴地问道,“大王,乌却这……”

    月氏大王无奈地笑笑,“甭理他,年轻人就是这样。你只管往尧曲城送书信,切记点名要小傅将军亲启。”

    乌阔台点点头。

    尧曲城的大营里早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公主在这儿莫名其妙地走丢了,皇上若是怪罪下来,那可都是杀头的死罪。傅柏年命令不守城的士兵寻遍了尧曲城,可这都已经挖地三尺了,公主的影子还是没找着。

    锦绣的眼睛已经哭得肿了起来,像核桃似的。

    傅容在这大营里本已就是个外人,经傅柏年一提醒,自然不敢再多说什么话。他自己也出去找了好几圈了,可愣是没找着宛央。

    萧墨迟的鞋不知什么时候丢了一只,此时衣冠不整地冲回大营,瞪着傅容,面色冷峻,质问道,“你说过你会好好照顾宛央,你说过你会好好待她,可现在呢?”

    傅容无言以对。

    岑迦却看不过眼了,“公主是将军的妻子,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在这儿瞎叨叨?”

    萧墨迟不理会岑迦,只顾瞪着傅容。

    傅容朝着岑迦无力地摆摆手。

    岑迦却更加气不过了,心里恼小傅将军怎么这样一副受气包的窝囊样,“你不过就是一个区区的兵部主事,有什么资格在这儿冲着将军大呼小叫?公主难道又是你可以过问的?”

    萧墨迟一字一顿,“我是她的哥哥,哥哥……”

    岑迦自然不会把这话往心里去,只当萧墨迟魔障了,心里恨不得把萧墨迟往死里揍一顿才舒坦。

    傅容听到这话心里却猛地一颤,哥哥,萧墨迟是宛央的哥哥?他忽地记起了自己曾听过的宫中秘闻,说是萧淑妃曾经诞下的皇四子并没有死于火海,而是被人偷梁换柱到了民间。难道萧墨迟便是那位皇四子?

    傅容紧张地看了一眼萧墨迟,竟无端地看出了些许天家的贵气来。

    萧墨迟,宛央……难道萧墨迟便是为此才没有带着宛央离开?

    傅容只觉得脑袋快要炸开了,心里惶惶不安。

第一百一十六章 束手无策

    公主无故失踪的事情插上了翅膀飞进了紫禁城中,皇上勃然大怒,头一遭对这个傅容恨得牙痒痒的。自己把妹妹托付给他,他却把自己的妹妹给弄丢了,这叫什么事儿?难不成这个傅容当真是活腻歪了……皇上恨恨地想道。

    早前傅容与宛央才到尧曲城中便已经有人上书禀报了。他虽忌讳傅容在尧曲城边关大营里的威信和权势,但并未特意在尧曲城中安下眼线。他再明白人心不过了,在这尧曲城的边关大营里,只要有人想往上爬,倘若傅容再与这边关大营有牵连,必然不会逃得过他的眼睛。果真,傅容前脚才到了尧曲城,后脚便有人巴巴儿地递上了奏折,事无巨细地将傅容的一举一动汇报了一通。他从头看到尾也没有咂摸出傅容的不对劲儿来,于是对此也并未有何反应。毕竟傅容与宛央的出游可是他自个儿特许的,此时若是拿这件事来大作一番文章,岂不是显得他这个九五至尊太过小气。

    皇上虽说毫无反应,但他心里的紧张还是很实在的。他知道将宛央嫁进傅府,无论是傅德昱还是傅容,心中都颇有微词,所以他很介意傅容在尧曲城的势力,生怕他在尧曲城里一呼百应,拥兵自重。若是如此,他的计划可就全都被打乱了。他原是计划不久之后便将武直安排到尧曲城去,命他守城,一点儿一点儿地瓦解傅容在当地的权势。他也是担心尧曲城的守军离了小傅将军后军心不稳,于是并未剪除傅柏年的势力,只预备着等小傅将军的势力淡了之后再顺理成章地让武直走马上任,帮扶着武直树立起威信来,彻底架空傅家的兵权,到那时,自己才算是高枕无忧。

    正是为着这一计划着想,皇上隐而不发。可现在,这傅容好端端地却把宛央给弄丢了。她一个姑娘家,平日里娇生惯养着,这一走丢,指不定得受多少苦。他可就这一个妹妹,自然是疼到心尖上去了。

    皇上这几日寝食难安,一直为宛央悬着心。此时他正在这乾清宫里急得团团转,小太监通传“太后驾到”的声音让他强自镇定了下来。宛央失踪的消息他命人压了下来,可母后自然会有母后的手段得知此事,想来这会儿便是来打听消息的。他若是紧张得不知所措,那母后又该如何是好?

    “儿臣给母后请安。”

    太后这段时间清减了许多。自打宛央在大婚那一日闹出了那样荒唐的行径后,太后便整日里吃斋念佛、诵经祷告,祈望自己的一双儿女能平安喜乐。宛央归宁的时候,她硬起心肠不再见宛央一是气宛央为情所困,竟不顾身份和大局做出那样的事来,惹天下人笑话;二来其实也是气自己,自己当日犯下的罪孽太过深重,如今报应到了宛央的头上,这让她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听说宛央失踪了?可有她的消息了?”太后也不与皇上绕弯子,一脸的焦急神色。

    这还是宛央大婚之后,太后头一次主动说起宛央。皇上这会儿倒不着急了,自己在这皇城里,与尧曲城隔着万儿八千里,再着急其实也是无济于事。他扶着太后坐下了,“儿臣还以为母后这一生都不再管宛央的事儿了。”

    太后脸色一灰,“她是母后唯一的女儿,母后怎能不管她?”

    皇上殷勤地给太后奉上一杯热茶,“母后且宽宽心。傅参将已经着令尧曲城的士兵们通宵达旦地寻找了,相信不日便会有消息了。”

    太后却是不肯相信这番劝慰的话,“不日便会有消息?你当哀家老糊涂了?这消息既然都传到紫禁城来,宛央只怕是凶多吉少。”

    皇上依旧双手捧着茶杯,太后也不接过去,只扶额叹息,双眼有些微微发红,看来她这来乾清宫前才落过泪。

    皇上见太后这样倒真没了法子,不知该从何劝解。

    太后此时喃喃地说道,“莫非哀家造下的孽却要宛央来赎?”

    皇上警醒地瞧了瞧四周,好在当值的小太监与宫女早先都被他遣走了。这空荡荡的乾清宫里,只有他们母子二人与容青。皇上对着太后正色道,“太后并不曾造什么孽,生在皇家,不是他们死,便是我们亡。”

    太后一听这话,这才收起了满脸的愁云,眉眼间竟有几分肃杀的气息。

    “皇上,尧曲城来加急文书了。”传令小太监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

    皇上与太后对视一眼后忙吩咐道,“快快呈进来。”

    小太监应声推开门进来了。他弓着腰,加急文书被他托在双手之上,举得高高的。

    皇上拿过,迅速地扫了一眼。

    太后在一旁问道,“可有宛央的消息?”

    皇上又看了会儿才对太后说道,“母后还请放心,宛央现下很安全。”

    太后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太后在心中默默地向天地祷告了一番后才问道,“那如今可是已经找着宛央了,你赶紧下旨让傅容带着宛央回京,莫在外头冬游西晃了,实在是不安全。哀家的心整日里都吊着。”

    皇上面露难色,“宛央还在月氏人的手上。”

    太后腾地站起身,手上绕着的一串佛珠落在地上,“你说什么?”

    皇上自从知道了皇长子与皇次子的死因后便明白自己的母后远不是这个外表看似柔弱的深宫妃子,所以事事也不再瞒着她,“宛央被月氏人挟持,用以与大庆谈判。”

    太后一听到皇上说明了来龙去脉后,心下竟也稍安,茫然地点点头,“既然想与我大庆谈判,那看来宛央确实很安全。”

    皇上点点头,“正是如此。”

    太后犹有不放心地念叨着,“宛央她几时受过这样的罪,哎。”

    皇上劝慰道,“母后还请放心,儿臣必定早日将妹妹救出来。”

    “好好好!”太后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却绝口不提要皇上早早儿地将宛央救出来的话。

    太后端坐着,深深地看了一眼皇上,尔后又叹一口气,默默地扶着容青的手回了永和宫。她的心里很是担忧自己的小女儿,只恨自己不能代她受这份罪。可她却没有给皇上施压。皇上首先是这大庆的主人,其次才是自己的儿子,才是宛央的哥哥。她暗中将自己的儿子推上皇位的时候便明白了其实自己是把儿子推得离自己、离宛央远了。现在既然月氏人以宛央为筹码想与大庆谈判、交涉,她却万万不能强求自己的儿子不顾大庆的社稷和安危去把宛央救出来。她只能相信眼前的这位皇上仍旧是自己的好儿子,是宛央的好哥哥,相信他会有两全的法子,既不负天下百姓,又对得起自己与宛央。

    永和宫近在眼前了,太后想想却吩咐摆驾佛堂。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深宫女人唯有祷告天地,央求佛祖和各路神仙们来保佑自己的女儿了。

    傅容此时面前摊开着月氏人的书信。他与弟兄们久寻宛央而毫无结果之时,他便隐隐觉得大事不妙,只怕这宛央无端失踪的背后藏着一桩大阴谋。果真不出所料,宛央竟是被月氏人俘虏去了,想以此来和大庆谈判。

    傅容自然命傅柏年将这一事实传回了京城。毕竟月氏人在书信中开出的条件太过夸装,只得交由皇上定夺。

    加急文书被传回了京城,傅容又看了一眼月氏人的书信,牙关暗暗地咬紧了。无论如何,宛央已是他的妻子,即使不为着傅家上下的安危着想,他也想早早儿地将宛央从那贼窝里救出来。他绝不想在此处坐以待毙。

    月氏人的信封上工工整整地写着“傅容亲启”。可现在这四个字却好像是一则天大的笑话一样,让傅容不得安宁。月氏人也真是异想天开,能查得到宛央的身份,却弄不明白大庆朝堂之上的勾心斗角,更弄不明白他这个曾经威风凛凛的小傅将军而今只是个落魄驸马罢了,表面看着光鲜,其实不过是个摆设。

    傅容抱着头沉思了片刻。他与宛央一路来到尧曲城,并不招摇。可这月氏人又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呢,甚至还能瞅准机会将宛央绑走了?莫非在自己的身边早就有月氏人的眼线在?若是如此,挖出这个眼线来再去搭救宛央势必事半功倍。可这好好儿的,他又从何去找这个所谓的眼线呢?

    傅容无奈地摇摇头。月氏人的书信上早就明说了宛央如今在月氏王宫里好吃好喝地被招待着,可即使知道了宛央就在月氏王宫里,想进得王宫将宛央救出来又谈何容易?

    傅容这下子真是束手无策、一筹莫展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自己好歹先去一趟月氏,看可有机会混进王宫去再说。傅容拿定了主意便简单地收拾了行装准备上路,一边收拾着,一边自嘲地笑笑,这若是在从前,自己断不会这样冒冒失失地前去月氏。这样一来,自己倒是有几分像萧墨迟了。

    萧墨迟……心里一转起这个名字,傅容便只觉得头大无比。

    傅容推开门匆匆地往马厩的方向赶去,可等着他的却还有傅柏年。

    傅柏年拦在他的身前,“你要去哪儿?”

    “月氏。你先借我一匹战马。”傅容也不与傅柏年客气,一头钻进马厩里挑着马匹。

    傅柏年简单地说道,“不许去。”

    傅容这才诧异地抬起头望着傅柏年。

    傅柏年解释道,“你若有个好歹,老爷与夫人……”

    傅容打断了他的话,“公主若有个好歹,傅家上下……”

    傅柏年也没有容傅容说完话便说道,“月氏既有心,防范得再好也是无济于事,所以这事儿怪不得你。天下人都看着,皇上不敢轻易定你的罪。”

    傅容默不作声。

    傅柏年密切注意着傅容的神色,淡淡地说道,“说句大不敬的话,公主若是能死在月氏人的手上,对傅家倒也不是件坏事。”

    傅容抬起头,瞪着傅柏年,厉声说道,“以后这话,休要再说。”

    傅柏年不置可否地盯着傅容,仿佛要从傅容的眼神里看出些许不一样来。

    傅容被傅柏年盯得心虚,慌乱地低下头。他哪里会不明白傅柏年的意思?宛央若是死在月氏人的手上,他便是自由身了,甚至可以借着此事重新征战月氏,再为大庆立下汗马功劳,到那时,众目睽睽之下,皇上便再无法子削去自己的兵权了。

    可这当真是他想要的吗?

    傅容不知道。

第一百一十七章 千里救人

    傅容与傅柏年站在马厩里对峙了良久之后,傅容终于撑不住了,气势弱了下来,将手中的行囊默默地搁在了一边。

    傅柏年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双眼仍不敢离开傅容,生怕自己一眨眼眼前这人便消失不见了。

    傅容低头扫视了一眼马厩,忽然惊呼道,“萧墨迟的小毛驴呢?”萧墨迟此次北上依旧是骑着他的小毛驴,这小毛驴在这群战马中很是扎眼,可此时此刻却再也不见那头倔驴了。

    傅柏年被问得摸不着头,也依样环视了一圈儿后才明白傅容所说的话。他茫然地摇摇头,“这我哪里会知道。”

    傅容的心猛地一揪,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忽地一下站起来,冲出了马厩。

    傅柏年不明所以,也跌跌撞撞地跟在傅容的身后跑着。

    傅容此时也顾不上礼数,径直冲进了钱侍郎的屋子,“萧墨迟人呢?”

    傅柏年这时才明白了傅容这般急躁是为了什么,他的心也登时揪得紧紧的。他与傅容全都紧张兮兮地盯住了钱侍郎。傅容是一心为着萧墨迟担忧,傅柏年却是生怕萧墨迟这个莽莽撞撞的人惹恼了月氏一族而又引起一场大战。尧曲城现如今可再也经不住折腾了。

    钱侍郎被这两个突然冲进来的人弄得莫名其妙,“怎么了?”

    傅容又急切地追问了一遍,“萧墨迟呢?”

    钱侍郎听得分明,答道,“一早上就没见着他人。”

    傅容的面色登时一变,一扭头一阵风似的又出了门。

    钱侍郎瞧着事情有些不对劲儿,拽住傅柏年问道,“这是怎么了?傅容他……”钱侍郎心里七上八下的,只以为这傻里傻气的萧墨迟又对公主做出了什么出格举动来,使得一贯有儒将之称的小傅将军竟也恼火了。

    傅柏年说得言简意赅,“萧墨迟不见了”。

    钱侍郎原以为是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了,一听是那个呆子不见了,一副宽心的样子,“他不见就不见了呗,他这人玩厌了自然就会出现了。”

    傅柏年也不拿钱侍郎当外人,提醒道,“公主可是……”

    钱侍郎对傅容与公主大婚时的那一幕记忆犹新,这时一听才面色大变,忧心忡忡地与傅柏年对视了一眼,两人均是无言。萧墨迟这人没什么能耐不假,但却偏偏总喜欢拿自己太当回事儿,总以为这天底下的千桩事情自己总可以搞定。

    钱侍郎越想越觉得窝火,这个萧墨迟,真是不让人省心。

    傅容疯也似的冲进了萧墨迟的屋子,空空如也。傅容仍不愿相信这个事实,翻遍了整个儿的边关大营,但连萧墨迟的一根毫毛也没翻出来。傅容泄气地一拳砸在了墙上,那个呆子明明也就只是个斯斯文文、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他哪来的自信自己可以将宛央从月氏人的手中救出来呢?

    傅容疯也似的寻找萧墨迟的消息早传遍了边关大营。锦绣自然也听闻了,她匆匆地来寻傅容,与正没处找萧墨迟的傅容撞了个满怀。

    “小傅将军……”公主虽说已经嫁给了傅容,锦绣却仍是习惯恭恭敬敬地称呼他一声“小傅将军”。

    傅容满心里都装着萧墨迟和宛央,自然无暇与锦绣多言。他朝着锦绣点点头,迈开步子,预备从锦绣的身边径直走过去。

    锦绣忙喊住他,“小傅将军,他去了月氏王城。”

    傅容心里早已料定萧墨迟那呆子去了月氏王城,可这一预料突然被人证实后,他心里仍是不大能接受。

    “你怎么知道的?”傅容的眉毛皱得打了个结。

    锦绣如实答道,,“我早起惯了,加之公主她又……所以我睡不着。天才蒙蒙亮的时候听见外边有动静,于是就出来看了看,见到萧公子他正骑着毛驴往外走。”

    傅容凝神听着。

    “萧公子与我打招呼,让我宽心,说他自己会把公主平安地带回来……”

    “他凭什么把公主带回来?他是有绝世神功还是有什么?”锦绣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傅容打断了,他的话里话外全都透着不耐烦和烦躁。

    锦绣默不做声地看着傅容,顿了顿才缓缓地说道,“至少他愿意试一试。”

    傅容也是个聪明人,一下子便明白了锦绣未说完的话。锦绣是公主身边的人,傅柏年则是傅家的家将,各为其主,傅容也不再多言,挥了挥手示意锦绣退下。

    锦绣的心里很是挂念公主,可她一个弱女子,也只能在这儿等着公主的消息。她原以为小傅将军既能击退月氏的大军,便也一定可以将公主完好无缺地救出来,可到最后,愿意深入月氏王城的竟然会是萧墨迟那个负心人。锦绣一下子看不明白这个人了。她原先对萧墨迟的印象是差极的,公主为着他鼓足勇气逃出了皇宫,他却负了公主。可这一趟,锦绣却对萧墨迟有些改观。这人竟能只身前去月氏王城搭救公主,无论救得出来与否,就为这一桩,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比小傅将军更强一些。

    萧墨迟一路走,一路问,也总算是到了月氏王城。这关外的气候比不得京内,一到了夜间凉气飕飕,好像一下子便能侵入骨髓一样,让人受不住。

    萧墨迟冻得瑟瑟发抖。他走得着急,没带几件衣裳。

    禾之晗隐在黑暗中,见萧墨迟朝着自己的双手哈气无奈地摇摇头。他是习武之人,有内力护身,这寒气自然没法子近他的身。这一回萧墨迟才接了北上尧曲城的圣旨,古镜川便又飞鸽传书给自己,让他照旧贴身保护少爷。这让禾之晗有几分看不明白了,按照大当家的意思,古镜川这人在少爷的身边时为着监督少爷,以防少爷有不轨之心,可现在他瞅着却觉得古镜川对少爷也并非毫无真情真意。当然,大当家与二当家之间的事儿禾之晗从不多想也不多管,在他心里,大当家的便是天,是地,是他要无条件遵从的人,而二当家的自然也并非十恶不赦的坏人。

    禾之晗盯紧了少爷,一眼也不敢错开,生怕自己又像上一趟一样弄丢了少爷。他知道少爷来这月氏王城是为着什么,虽然凶险无比,但是他一时间却没法子出面阻止少爷。毕竟这其中牵扯到的人太多了,他若一露面,只怕少爷又会成为众矢之的。好在大当家的也在这尧曲城附近,他已经给大当家的递了消息,等大当家的一有信儿再做决定。

    此时,迟健正带着阿蘅披星戴月地赶路。他本是在这关外联络各部的首领,想为着自己的复仇大计做最后的准备。可禾之晗突然传来的书信却是打乱了他的计划。

    萧墨迟那个呆子竟然为着大庆的公主只身深入月氏王城,真是活得腻歪了。月氏人在这关外一向以凶险、蛮横著称,要不然那阿尔阔也不会称霸关外的大漠,成为沙盗的首领。那傻得近乎单纯地萧墨迟哪里会是他们的对手呢?可这人偏偏又倔得很,一旦决定了的事儿,别说十头牛了,就是上百头牛也没法把他拉回头。这让他怎能不着急?

    阿蘅扒着车窗望着飞驰而过的景色,“迟伯伯,萧墨迟哥哥总不能这会儿已经闯进王宫去了吧?”

    迟健听是把阿蘅的话听进去了,但是却顾不上回答。更何况,这个问题也不好说,萧墨迟那个虽呆,但是小聪明和歪心思却也不少,谁知道他能想出什么法子来混进月氏王宫呢?偏偏这里头又牵扯进了大庆公主、傅容和边关大营,不到紧要关头,禾之晗也是万万不能现身的,所以眼下也只得由着萧墨迟瞎胡闹。

    阿蘅等了许久,不见迟健回答,又说道,“迟伯伯你且宽心,萧墨迟哥哥有萧姑姑在天之灵保佑,定会平安无事的。”

    “萧姑姑?”迟健这会子倒分心回了一句。

    阿蘅笑笑,“秋姑姑给我说过萧墨迟哥哥娘亲的事。”

    迟健点点头,手里的缰绳却攥得越发得紧了。婴婴那样信任自己,以自己的性命保全了这个孩子并托付到了自己的手上,自己岂可辜负她呢?所以,萧墨迟,你一定要好好儿地活着……

    迟健一甩马鞭,马儿嘶鸣一声,甩开马蹄子奋力往前跑着。他与阿蘅此时离月氏王城还远得很,心里真是好似火上浇油一样,急不可耐。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萧墨迟若是没能顺利混进王宫去,他便让阿蘅缠住萧墨迟;若是萧墨迟混进去了,他也只好以浮屠宫的名义在暗地里保萧墨迟平安。无论如何,现在还不是时候与萧墨迟相认。不过,也是不远了,萧墨迟,待到大庆被颠覆的那一日,便是你我重新相见之时。

    萧墨迟这时冷不防地打了一连串的喷嚏,缩了缩脖子。

    禾之晗隐在树梢上听到萧墨迟自言自语道,“这怕是有人想我了,喷嚏打个不停。”

    禾之晗无声地扯了扯嘴角,这个少爷也真是逗趣。

    萧墨迟缩头缩脑地进了一家客栈,“老板,住店。”

    这老板一见是大庆人,忙热情地出来招呼。在他的眼里,这大庆人可都是有钱的冤大头。虽说大庆才重创了月氏,可谁还会跟银子过不去呢?

    老板周到地招呼着萧墨迟,问道,“公子这打扮像是商人?”在月氏人眼里,大庆的商人那可都是金主,他们可管不上在大庆,商人也就是不入流的底层而已。

    萧墨迟囫囵地点点头。

    老板没话找话说,“大庆好似有商人这些日子在这边关卖一种无纸和金墨,神奇得很呐。”

    萧墨迟反问道,“有那么神奇吗?”

    老板点点头,“可不是嘛?我们这儿的富贵人家可都在争相找这个玩意儿呢。”

    萧墨迟正为着如何混进月氏王宫犯愁,此时好似听到了转机一样,“当真?”

    老板的头点得好似拨浪鼓,“自然。”

    萧墨迟挺了挺胸膛,“我就是那个商人。”

    老板这下看向萧墨迟的目光登时变了,只觉得眼前这人从头到脚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哎哟,我的爷,您请上座……”

第一百一十八章 锦囊妙计

    客栈老板一听说萧墨迟便是那兜售无纸与金墨的商人,先是一喜,尔后却半信半疑地问道,“爷,您当真有无纸与金墨吗?”

    萧墨迟点点头。他的行李当中倒真有无纸与金墨,份量虽不多,但却是如假包换的抢手货。这无纸与金墨还是傅容大婚之时,古镜川一股脑儿地交到他手上的。萧墨迟捡了双份的无纸与金墨送去当了贺礼,余下的一些便自个儿随身带着,没想到此时却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客栈的老板此时已经把萧墨迟当作了上宾,涎着脸笑嘻嘻地问道,“那能赏小的看一眼那稀罕物吗?”

    萧墨迟大大方方地从行李中将无纸与金墨掏了出来。客栈老板左瞧瞧右瞧瞧只觉得平淡无奇。萧墨迟则取了水来,将金墨研磨开,取出毛笔蘸墨在一小片无纸上写了个“顾”字。

    客栈老板要看的是无纸与金墨的稀奇,自然无暇对萧墨迟的字迹做评价。他早就听说过这金墨遇水不化,于是颠颠儿地端来一盆水,将那一小片无纸丢了进去。半晌之后,客栈老板将无纸捞了上来,萧墨迟稚嫩的“顾”字清晰可见。

    老板啧啧称奇,轻轻地捻了捻无纸,“这当真可以吃吗?”

    萧墨迟点点头,老板半信半疑地撕下了一小块无纸塞进了嘴里咀嚼着。突然,他瞪大了眼睛望着萧墨迟,“这果真能吃下去。”

    萧墨迟虽说从未经过商,但此事牵涉到宛央的安危,竟也不露一丝怯,架子摆了个十成十,“自然,若是与菜肴一道烹煮,还会染上菜肴的味道。”

    客栈老板一叠声地称赞无纸与金墨,一脸垂涎欲滴的神色。

    萧墨迟看得分明,却也不敢轻易松口。他这兜里的无纸与金墨并不宽裕,此时若再赠予这老板一些,那这无纸与金墨便很紧张了,到那时,他凭什么混进皇宫中去呢?

    萧墨迟假装咳嗽了一声说道,“这无纸与金墨此次我带得并不多,待到下次,我定会捎些给老板你。”

    客栈老板喜形于色,“多谢,多谢。”

    萧墨迟顿了顿继续说道,“那不知老板你可能给我介绍些买家?我对这月氏王城毕竟不甚熟悉。”

    客栈老板一寻思,点点头,“这个自然。”话音刚落,不一会儿的功夫,这老板便给萧墨迟寻来了买家。依着萧墨迟的要求,客栈老板给萧墨迟与纷至沓来的买家安排了一间上厢房,让他们安静地详谈。

    萧墨迟打足了精神在这群买家里寻找自己的大鱼。他一个一个地筛选着,总算是让他找着了一个。

    这位买家据客栈老板所说,家财万贯,身家显赫。他虽不在朝中为官,但是他的妹妹却是月氏大王的一名王妃,颇得宠爱。

    萧墨迟这会子很懂得迂回前进的道理,对着这位买家犹犹豫豫,始终不给个痛快话。

    这人名唤那勒喇,此时急了,“这位公子,听说你这回绝了不少买家,究竟这要出多少银子你才肯出手?”

    萧墨迟摇摇头,“我来此做这生意并不是为着银子。”

    这那勒喇在月氏有钱有势,平日里被人捧得高高的,这会儿也不买萧墨迟的帐,“做生意不为银子又是为什么?”

    萧墨迟的话掷地有声,“我最不缺的便是银子。”

    那勒喇被萧墨迟的话震住了,面上有些讪讪的,“那公子做这生意是为了什么?”

    萧墨迟面露为难的神色,想说些什么,却又摇摇头,“还是算了。”

    那勒喇也是个直爽的性子,这一下急了,“公子你尽管说,但凡能帮得上忙的我那勒喇自然绝不推诿。”

    萧墨迟这才换了副表情,“我听说月氏王宫里有个玲珑阵,进去了便出不来了。”萧墨迟边说边沾沾自喜,也亏得自己平日里不爱读圣贤书,偏只爱看些闲书,此时才能和这人坐在这儿扯这些有的没的,要不然他这会儿哪来的法子混进王宫中去呢?

    那勒喇点点头,不知这来自大庆的商人缘何会与自己说起月氏王宫里的玲珑阵。这玲珑阵还是月氏的一名已经逝去的大王修建下的,阵法奇诡,瞬息万变,最诡谲的便是有多处阵眼,所以这玲珑阵入得了,轻易却再也出不来了。

    萧墨迟继续说道,“家父醉心于阵法,可这玲珑阵却是一直无缘见得一面,很是遗憾,最后竟抱憾而亡。”萧墨迟说着说着便掩面而泣,那泫然欲泣的表情真是让人没法子不相信他的所言。

    那勒喇露出一副心有戚戚的表情,询问道,“那公子来这做生意是为着……”

    萧墨迟突然插话道,“正是如此,我来这月氏王城自然是想代替亡父完成他的遗愿。”

    那勒喇这时不敢再轻易接萧墨迟的话了。无纸与金墨虽稀罕,可那月氏王宫却也不是轻易能进去的。

    萧墨迟却耐下性子循循善诱道,“若是有人能将我带进王宫中亲眼目睹了那玲珑阵,我必将双手奉上无纸与金墨,分文不收。”

    这人原就最爱搜罗稀罕事物,这会儿一听萧墨迟许诺分文不收,心思微动,忙问道,“此话当真?”

    萧墨迟点点头,从行李中掏出了无纸与金墨,一边摸着,一边感慨道,“也不知有谁能助我完成亡父的遗愿。”

    “我我我……”那勒喇再也按捺不住了。

    萧墨迟的心里长吁一口气,他费了这半天的功夫总算是让这人松口了。

    夜色正浓,择日不如撞日,那勒喇借着家里头有要紧事要见自己妹妹的名义将萧墨迟乔装打扮了一番带进月氏王宫中去了。

    那勒喇在前头带着路,边走边嘱咐萧墨迟道,“这王宫里可到处都是士兵,你得长点儿心眼。现在我们先去见过我妹妹,回头我领你一道去玲珑阵。”

    萧墨迟一叠声地答应了。

    月氏的王宫比起大庆的紫禁城来,不输奢华,但是胜在异域风情。萧墨迟心里虽挂念着宛央,但是他苦于此时也闹不清楚宛央究竟身在何处,于是也只得耐下性子先跟着那勒喇去见他的妹妹,再伺机行事。

    萧墨迟规规矩矩地跟着那勒喇进了他妹妹的寝殿。在月氏,男女间的礼数并没有那么严苛。所以即使是那勒喇想见到自己已经嫁进王宫的妹妹也并不是难事。

    那勒喇的妹妹此时正睡得朦朦胧胧,被宫女突然唤起来,说是自己的哥哥寻来了,她吓了一跳,只以为父母家人出了意外,未穿戴整齐便急急忙忙地出来了。

    那勒喇却笑着对妹妹说道,“哥哥我弄来了无纸与金墨,特意送进宫来给妹妹你开开眼。”

    这王妃松了一口气,半是埋怨半是撒娇道,“哥哥你也真是……”。可是有其兄,必有其妹,这位王妃也最是喜欢稀罕的东西,她也顾不上恼自己这心血来潮的哥哥,直忙着与哥哥凑在一起把玩这无纸与金墨,商议着将这好东西进献给大王。

    萧墨迟站在一边,心里万分焦急,但是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自己露出马脚。

    就在此时,那勒喇突然问道,“妹妹,哥哥我听说大王这几日抓了一个重要的人,是怎么一回事?”

    萧墨迟的心猛地揪紧了,耳朵竖得老高。

    这王妃懒懒地答道,“大王的事情我哪里明白?更何况,大王将那人关在御风轩中,不让任何人靠近。”

    大庆的繁荣与昌盛是不争的事实,这周边的异域民族全都向往着那盛世的繁荣,月氏尤其是如此。所以,在月氏,一连好几任大王都力排众议,改掉了游牧民族四海为家的习惯,而是择地定居、修建都城,甚至极力在民间推广庆语,这也才使得萧墨迟可以与月氏人毫无障碍地交流。而就连这王宫中的宫殿名也都是依着庆人的习惯而取下的,这御风轩便是如此。

    萧墨迟只怕自己紧张得忘掉了这个名字,默默地在心里一直念叨着“御风轩、御风轩、御风轩……”他上前一步,凑在那勒喇的耳边说道,“我能否出去方便一下?”

    那勒喇此时与妹妹相谈甚欢,也未注意萧墨迟的神色,只不耐烦地挥挥手,萧墨迟忙退了出去。

    才出了这宫殿,萧墨迟便开始放眼寻找那御风轩。好在月氏人连这宫殿的名字也一并都是用庆语所写,所以萧墨迟也都认得。他专挑那偏僻无人的小路去走,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了“御风轩”这三个字。

    皇天不负苦心人。萧墨迟好容易寻着了这三个字,但是那楼下却是重兵把守,要想溜进去谈何容易。

    萧墨迟仰天长叹,喃喃着小声说道,“要不我就硬闯进去?”

    禾之晗的武功这阵子精进不少,出入大庆的紫禁城也是如入无人之境,更何况这月氏王宫呢?他躲在暗处,凝神听着萧墨迟的话,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这个少爷也真是天不怕地不怕,那楼下可是排着一队人高马大的月氏士兵,若是任由着他这样莽莽撞撞地闯进去,就算是不丢了性命,只怕也要缺胳膊少腿了。

    禾之晗无奈地摇摇头,摊上这么个少爷也是真费神。

    他撮唇长啸一声,御风轩楼下的月氏士兵全都被惊着了,握紧了手中的兵器不敢松懈分毫。

    萧墨迟也闹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于是缩了缩头,将自己藏得更加严实了。

    禾之晗看得分明,心里甚是欣慰,总算这个少爷还不是真的不知死活。他捻起一根树枝,指尖聚力,将它弹了出去。一名月氏士兵毫无征兆地倒了地。

    月氏士兵这下乱成了一团。

    禾之晗又故意地长啸了一声,从树梢中跃起,往御风轩的相反方向逃了去。那几名月氏士兵不住地嚷嚷着,一个接着一个往禾之晗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萧墨迟看得分明,那凭空冒出来的人果真身手不凡,只怕和钱篓子不相上下。御风轩楼下的一溜士兵已经全都追着那人去了,萧墨迟心里一寻思,觉得这人好似在暗中帮助自己引开了月氏士兵一样。但此时也容不得他多想,他一猫腰,果断地溜进了御风轩中。

    御风轩里的陈设简单不失大气,萧墨迟无暇细看,扬声喊道,“宛央,你在哪儿?”

    月氏大王一心想以宛央为筹码与大庆谈判,所以对宛央照顾得好生周到,只限制了她的自由,命人看牢了她,不允许她踏出御风轩半步。她此时正呆坐着,一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有些不敢相信地回应了一句,“萧墨迟?”

    “是我。”

    宛央再也说不出话来,一颗圆滚滚的泪珠无声滴落。

第一百一十九章 被困月氏

    萧墨迟明白留给自己与宛央的时间并不充裕,于是也来不及与宛央细细地说明缘由便一把拖住她的手,匆匆忙忙地往来时的路上赶。

    宛央此时瞧着萧墨迟的背影,只觉得这一幕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原是想赌气甩开萧墨迟的手,不料萧墨迟却攥得紧紧的,令她没法子挣脱开。宛央心里有几分别扭,自己本已就是傅容的妻子,无论萧墨迟究竟作何想法,自己与他是再无可能。可这些宛央虽然都明白,她却还是不争气地回握住了萧墨迟的手,紧紧的,好像只要她一松开手,眼前的这个人便会消失不见一样。

    就在刚刚她听到萧墨迟的声音的那一刻,她告诉自己,无论萧墨迟是为了什么没有如约带自己离开,她都会原谅他。

    萧墨迟自然还是只捡那无人的小路去走。他一向很相信自己的运气,相信自己一定能带着宛央离开这该死的月氏王宫。

    禾之晗此时也紧紧地跟在萧墨迟的身后不远处。他凭着自己敏捷的身手在这月氏王宫里来来回回地兜了几个圈子,折腾得那一队月氏士兵头昏脑胀。他自然也不好闹得太过分,免得惊动了更多的人,到时候萧墨迟与公主便难以逃离此处了。他见时机已然成熟,便又放心大胆地去寻萧墨迟。好在此时萧墨迟离御风轩并不十分远,所以凭着他的目力,轻易便又找着了。

    禾之晗自己来来回回地兜圈子之时虽说早已探明了离开这王宫的捷径,但是因为宛央的存在,他却又不能现身给他们引路,于是只得一言不发地悄悄跟在他们身后干着急。

    萧墨迟的脑子不会转弯,这逃跑也逃得不会转弯,只一个劲儿地往前冲,觉得这冲着冲着总能遇着墙,遇着大门。

    禾之晗此时跟在他的身后却越发觉得不对劲儿。他在高处明明瞧见萧墨迟与公主双双进了一片花园,但再看,却是再也找不着人了。禾之晗定下心神细瞧了片刻,他是练武之人,对阵法也略有研究。他曾经听说过月氏王宫里有天下第一奇阵玲珑阵,想来眼前的这片花园便是了。禾之晗想着凭自家少爷的本事大概难以逃出这玲珑阵,自己一身武艺傍身,或许仍有机会暗地里帮着少爷逃出去。于是他便想也不想地冲进了玲珑阵中。一个恍惚,禾之晗仿佛瞧见了少爷与公主,他急急地迈开步子追上去,可这才走几步路,眼前的景象却又突然大变。禾之晗深呼吸一口气,定下心神,努力研究这周围的景致究竟谁虚谁实。可这眼前的景致却是越变越快,让禾之晗的双眼几乎已经跟不上了。到最后,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气血逆涌,心神也早被这玲珑阵给扰乱了。禾之晗深知心神大乱是练武之人的禁忌,他也不再急着去寻找少爷,而是盘膝打坐,稳住自己的心神为上。否则,现在的他即使在这阵法之中找到了少爷,却也是无济于事,压根儿破不了阵法。

    萧墨迟紧紧地握住了宛央的手,卯足了劲儿往前冲着。他与禾之晗不同,似乎压根儿没被这玲珑阵所影响。宛央对此也是一样毫无察觉。没一会儿的功夫,萧墨迟便与宛央冲出了玲珑阵来,可禾之晗却被牢牢地困住了。

    原来这玲珑阵只能对内力雄浑、精厚之人施加压力,像萧墨迟与宛央这样的倒反而毫无影响。禾之晗此时当然不知道玲珑阵是这么个道理,平日里一贯冷静的他这会子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再也没法子静下心来了,而是在这玲珑阵里横冲直撞,想凭借自己的绝顶轻功冲出去。可他终究还是小瞧了这大名鼎鼎的玲珑阵,一通折腾后,禾之晗因为屡屡催动内力,反倒被这玲珑阵伤到了五脏六腑。

    禾之晗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席地而坐,紧紧地闭上双眼,不愿让自己再被这玲珑阵给迷惑。他原想催动内力护住自己的五脏六腑然后再自行疗伤,可没想到他的内力却已经不听使唤,在他的身体之内四处游走冲撞,使得他再自伤三分。

    禾之晗这才信服这玲珑阵果真是天下第一奇阵,以他的武功修为居然也没讨到半分好处,那只会些花拳绣腿的少爷又该如何自保呢?禾之晗一向平淡的眉眼这会儿也写满了焦急。大当家的将少爷托付给了自己,自己却被这阵法给困住了,束手无策,这可如何是好呢?

    那一厢,月氏大王早已被惊动了,严令王宫中的禁卫军地毯式搜捕二人。所以萧墨迟领着宛央才冲出了玲珑阵便有一队士兵站在玲珑阵外候着二人。那些士兵不由分说地将二人绑了个严严实实送到了月氏大王的眼前。萧墨迟一路挣扎着一路鬼嚎道,“你们这些人难道都不明白什么叫做怜香惜玉吗?”

    “知不知道怜香惜玉怎么写啊?”萧墨迟很是锲而不舍。

    宛央却一言不发,心里明白再抗议在这些人跟前也捞不到半分好处。

    月氏大王盯着二人默不作声。

    宛央心里却有几分后怕。月氏对大庆有所求,自然不敢拿自己如何;可是萧墨迟,他一无权,二无势,这月氏人只怕会拿他开刀。

    月氏大王的眼神阴鸷无比,直看得宛央心里发毛。

    “你们也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混到我的王宫里来。说,你是怎么进来的?”月氏大王恶狠狠地盯住了萧墨迟。

    萧墨迟僵硬地笑笑,双腿忍不住地哆嗦着,但是却并没有把那勒喇给供出来。

    而这王宫里才被禾之晗闹出些动静的时候,那勒喇的妹妹便得到了消息,她见哥哥弄丢了那名大庆商人,心里猜测哥哥只怕是闯出祸来了。她命哥哥匆匆忙忙地出了宫,说定了两人全没见过那大庆的商人。好在那勒喇进宫之时,有夜色作掩护,那些个士兵都未曾注意到萧墨迟,只以为他是那勒喇的仆从之一。这事便揭过不提。更何况,在这月氏王宫里,宛央的存在本就是个秘密,所以许多人虽然知道王宫出了事,却并不清楚究竟是出了什么事,自然也不会将这事与夜深进宫的那勒喇联系在一起。

    宛央这时转过头定定地看了一眼萧墨迟,也顾不得月氏大王与乌阔台的存在,问道,“你既能为我来此,当初为何不赴约?”

    萧墨迟不说话,不明白宛央为何在此处说起旧事。他更不愿将实情说与宛央听,怕宛央承受不住真相的打击。

    宛央的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她虽是傅容的妻子,但是却不怕在此处说破与萧墨迟的关系,她只盼着月氏大王会因为这层似乎并不光彩的关系而对萧墨迟手下留情,至少能保全他的性命。若是不能如愿,宛央也想得很明白,自己便跟着萧墨迟一起去了算了。阳世间,自己已为人妇,与他已再无缘分;阴间,至少可以相伴左右。

    宛央也不恼萧墨迟的一言不发,又问道,“来生你可还会再负我?”

    萧墨迟终于忍不住了,泪水溢出了眼角,“自然不会。”若是有来生,自己定要与宛央结成夫妻。他不要那尊贵的皇四子身份,也不要那所谓的万贯家财,只要宛央一人足矣。

    宛央冲着萧墨迟笑笑,尔后凛然地看着月氏大王与乌阔台。

    乌阔台问道,“大王,难道他是传说中的小傅将军?”

    月氏大王摇摇头,皱着眉头看着二人。此前攻打尧曲城时,自己曾与小傅将军有过一面之缘。后来他便听说小傅将军娶了大庆皇帝的妹妹,今非昔比。可眼前的这对男女关系分明非同一般,但这男子却又的确不是小傅将军。这让他很是难办。

    月氏大王原想将这来路不明的男子推出去斩了,好一了百了,但是禁卫军首领却说在这王宫里仍有一名身手非凡的男子,与眼前这位男子互相策应,这才将宛央救出了御风轩。可后来那名男子却好像无故失踪了一样,再也找不到踪迹。

    月氏大王盯着萧墨迟瞅了半晌,一时拿不定主意。

    乌阔台上前说道,“谈判为上,这公主与这男子关系匪浅,更加之还有一人下落不明,大王还是莫要轻举妄动。”

    月氏大王思忖了片刻后,终于点点头。

    乌阔台这时好似想起了什么,颇为惋惜地凑到了大王的耳边说道,“乌却将军他好像离开王城了。”

    月氏大王一惊,“去哪儿了?”

    乌阔台摇摇头,“有人说是去投前太子了。”

    月氏大王的眼睛瞪大了,乌却本是自己座下的第一猛将,现在竟然去投了阿尔阔,真是岂有此理!

    乌阔台试探着问道,“可要派人将他请回来?”

    月氏大王一听这个“请”字顿时又火冒三丈。他乌却算是哪根葱,还得自己请他回来?

    “我月氏勇猛之人甚多,少他一个乌却不算什么。”

    乌阔台虽然没有说话,嘴角却露出了一抹微笑。乌却在朝中总是喜欢与自己对着干,这下可算是清净了。

    月氏大王命人将萧墨迟与宛央分开看押,宛央被依旧带回了御风轩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萧墨迟自然没有这样的待遇,被月氏大王投进了冰冷的地牢之中,虽说月氏大王再无心取萧墨迟的性命,但是却也少不了一顿折磨。

    宛央凭窗而立,月氏的景象与京城迥然相异,她却无心欣赏,一颗心全吊在不知身在何处的萧墨迟身上,不知他可还安好。

    而此时,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到月氏王城的迟健却是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禾之晗了。迟健早前曾收到了禾之晗传来的信儿,说是自己已经尾随少爷进了月氏王宫,可现在禾之晗突然没了消息,这让迟健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凭着浮屠宫的势力辗转打听到月氏大王前几日曾逮了一个闯宫之人。迟健对禾之晗的武功颇为自信,觉着以他的武功断不会被月氏这帮蛮人给困住,所以这被逮住的闯宫之人该是萧墨迟才对。可现在禾之晗又究竟去了哪儿呢?

    迟健惴惴不安。以往有禾之晗护着萧墨迟,天就算塌下来,迟健也是心安的。可现在……

    阿蘅也皱着眉头,但却温言劝慰道,“迟伯伯不必担心。萧墨迟哥哥吉人自有天相。”

    迟健向阿蘅回以一笑。倘若真是萧墨迟被逮住了,月氏大王曾经有求于浮屠宫,这个人情月氏大王总该还上一还。但这月氏大王却也是个喜欢过河拆桥的人,浮屠宫曾吃过他的亏,这一趟也难说。

第一百二十章 意决闯宫

    迟健凭借浮屠宫的势力终于打听到萧墨迟果真被困于月氏王宫的地牢,而另一位身手不凡的闯宫之人却是凭空消失了,再没了踪影。迟健一面为着萧墨迟挂心,一面也为着禾之晗而悬着心。他是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这一向沉稳的禾之晗究竟去了哪儿,好好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凭空消失?但无论禾之晗去了哪儿,以他的身手均可自保,眼下最重要的仍是速速将萧墨迟从那虎狼穴中救出来。

    迟健回了秋阴山一趟,与宫中的长老们商议了一番,决定让浮屠宫的易长老前去月氏王宫与月氏大王交涉,命他将萧墨迟交出来。

    迟健又琢磨了一阵子,有些不放心,于是扮作了易的侍从,与易一道进了月氏王宫。

    易这人原也是庆人,因为国公案而闹得家破人亡,对大庆王朝充满了恨意,后机缘巧合下与迟健相识,这才转而跟着迟健,力图颠覆大庆的统治,为自家人报仇雪恨。易此时正坐在秋色堂里等着,月氏大王迟迟不现身,作陪的是月氏宰相乌阔台。

    易有些恼怒,正色道,“月氏大王莫非是看不起我浮屠宫,竟一再推诿与我见面?”

    乌阔台在朝中一向是极力赞成月氏依附浮屠宫,于是赔着小心道,“大王他还有些事,忙完了便过来。”

    易冷哼一声,并不把乌阔台放在眼里。在这关外,力量才是最被人尊崇的。易虽然原是庆人,可这一晃来这关外也有好些年了,自己竟也开始尊崇力量,于是对这个文绉绉的乌阔台很有些看不起。

    乌阔台也不恼,依旧笑眯眯地望着易,吩咐宫女看茶上点心。他自己是给足了浮屠宫的面子,但是心里却一直在等待着一个契机,一个待到月氏羽翼丰满之时就利落地蹬掉浮屠宫的契机。

    月氏大王姗姗来迟。易心中虽不满,但深知自己此行事关重大,于是笑着起身向月氏大王行礼。

    月氏大王一副受之无愧的神情,甚至也不让易平身。

    易垂手站在一边,也不提萧墨迟的话,转而说道,“不知大王你对浮屠宫给你的消息可还满意?”

    月氏大王与乌阔台对视了一眼。两人心知肚明易这话说的便是此时被困在御风轩的大庆公主。早前,月氏因为在尧曲城一役中擅自蹬开了浮屠宫,使得迟健大怒,在月氏重新向浮屠宫求助之时,迟健并未答允,这才使得月氏输得一败涂地。尔后不久,月氏大王便依着乌阔台的建议向浮屠宫求和。迟健琢磨着便将大庆公主与小傅将军已成婚且公主就在这尧曲城里的事儿透露给了月氏大王。月氏大王也是个聪明人,再明白不过浮屠宫的用意,忙派人奉上了一对绝世的夜明珠当做谢礼。这后来,月氏大王才与乌阔台商议妥当了,决定绑架大庆的公主好要挟傅容与大庆朝,并从中获利。

    可月氏大王命乌阔台将消息递去尧曲城好几日了,并不见尧曲城那儿有回信来。这个公主倒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公主,可这大庆朝的态度未免有些暧昧,让月氏大王心里有些不安。自己此举也算是铤而走险,若能如意,自然是皆大欢喜,月氏也可挽回些战败的损失;若未能如意,甚至又不幸地惹恼了大庆,那也当真是雪上加霜。

    月氏大王冷哼一声,“听你们大祭司的意思,这公主可是大庆皇帝唯一的妹妹,心疼得很,可现在看来,好像也不过如此而已。”

    易淡淡一笑,“这你尽管放心,大祭司的话从来便没有假过的时候。”

    月氏大王不接话。

    易此时顿了顿才委婉地开口道,“我此次前来是有要事相求。”

    月氏大王很警醒地看了一眼易,“你浮屠宫银子多,势力大,还有何事要求我月氏?”

    易也不再绕弯子了,“听说你们最近抓了一个庆人。”

    月氏大王冷笑一声,“你浮屠宫果真是耳目众多,这前脚才出事,后脚你们就得了信儿。”

    易淡淡一笑,朝着月氏大王抱拳作揖,“这人还望大王能交给我浮屠宫处理。”

    月氏大王也就觉得那闯宫之人不简单,现在见浮屠宫竟上门来讨人,心里更是坚定了这一想法。他虽多次承了浮屠宫的情义,但并未松口,“哦,这人与你浮屠宫是何干系?竟值得你这个长老亲自来讨要?”

    易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于是对月氏大王的盘问脸不红心不跳地回道,“这人与我们的大祭司有些过节,想带回去料理了他。”来之前易便与迟健说好了,在月氏大王跟前须得一口咬定这萧墨迟与浮屠宫有过节,万万不能说出萧墨迟的真实身份,否则以这月氏大王贪得无厌的性子,定会再反咬浮屠宫一口。

    月氏大王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笑着说道,“哦,原来如此。”

    易点点头,但是却莫名地心慌了起来。

    月氏大王顿了顿说道,“那好办。既是这人让大祭司不开心,我月氏岂能让他活着回去。来人呐,把地牢里的那个人拖出去斩了,然后将他的人头交给易长老带回去献给大祭司。”

    易一听,慌了神,脱口而出道,“慢着!”

    月氏大王饶有兴味地看着易,“慢什么?”他自然不会当真宰了那地牢里的人,不过是想借此来试探试探这浮屠宫的真实意图罢了,说不定还能顺道再敲一回浮屠宫的竹杠。易的神情如此紧张,看来那人并不是真与大祭司有过节。

    易暗自深呼吸了一口气,心内叹息道,自己真是差一点儿便上了月氏大王的当了!他沉下神色,继续说道,“大祭司与这人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一直想手刃此人,若是交由你月氏办理了此人,我回去了岂不是没法子向大祭司交差?”

    月氏大王半信半疑地看着易。

    易稳住了心神,自己切莫不能露出半分端倪来,否则萧墨迟便当真没救了。

    易思忖了片刻说道,“那不妨这样吧,过几日我请大祭司亲自来这王宫一趟,大王你吩咐人当着大祭司的面儿斩了那人,可好?”在此事上说得越多便越容易露出马脚来,于是易果断决定拖延时间,待他回去后再与大祭司商量对策。

    这下子轮到月氏大王骑虎难下了,吞吞吐吐地应了一声“嗯”。

    易见状,心里知道自己已经胜出了月氏大王一筹,遂高高兴兴地离开了月氏王宫。

    易前脚才出了王宫,后脚便钻进了马车。迟健扮作的侍从也一道进了马车。

    易将迟健请上了尊位,“大祭司,现在该如何是好?”

    迟健朝着易点点头,“你做得很好,月氏大王并未疑心萧墨迟与我浮屠宫的关系。”

    易则继续问道,“那现在又该如何救出少宫主呢?”

    秋阴山浮屠宫的牌匾上,“浮屠宫”三个大字便是迟健早年从萧墨迟所练的大字里抠下来再篆刻而成的。而浮屠宫的一众教众们也只是经常仰望着那稚嫩且可笑的三个字遐想着姓萧名墨迟的少宫主究竟生的怎样一副模样,竟能让能力非凡、野心勃勃的大祭司甘心为其鞍前马后地操劳着。

    迟健暗自叹口气。他原是想和和气气地从月氏大王手里将萧墨迟讨出来,可谁曾想这月氏大王却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也罢,自己便好好会一会这位关外的霸王。

    迟健对着易简单的吩咐道,“命人绘制月氏王宫的地形图,再召集数百名身手高超的教众做好准备,不日闯宫。”

    易瞪大了眼睛望着迟健,“眼下便与月氏撕破脸面吗?”

    迟健摇摇头,神秘一笑,“自然不是。”随后他便附在易的耳边嘀咕了几句,易边听边点头,嘴角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两人回到了客栈后,阿蘅正翘首盼着迟健。她见两人回来了,匆匆忙忙上前问道,“萧墨迟哥哥可救出来了?”

    易骨子里脱不开庆人遵守礼法的性子,恭恭敬敬地拜服道,“参见圣姑。”

    阿蘅被易的这一鞠躬吓了一跳,忙腼腆地摆摆手。

    迟健不说萧墨迟可否被救出来了,却转而对着阿蘅问道,“你可还记得小傅将军的模样?”

    阿蘅不知迟健为何说起小傅将军,但是仍旧点点头。萧墨迟上一趟来这尧曲城的时候,阿蘅曾经出入过尧曲城的边关大营多次,自然与小傅将军也曾有过谋面。

    迟健朝着易点点头,“这便好办了,传书给三当家的,让他速来此地见我。”

    易忙照办去了。

    夜色正浓,一名黑衣人飞身掠进了迟健的窗户。

    迟健这才用火折子点亮了蜡烛,“等你好久了。”

    “大当家的,有何吩咐?”这人的声音格外深沉。

    迟健却偏不说将这黑衣人召来的用意,而是说道,“你等待的时机很快便要到了。”

    黑衣人的双眸映着烛光,唰地一下亮了,“此话当真?”

    迟健点点头,“大庆不日便要覆亡。你我的仇怨皆可报了。”

    黑衣人的拳头默默地攥紧了。

    迟健这时冲着黑衣人吩咐道,“明晚你带领三百人闯入月氏王宫去将少宫主救出来。”

    黑衣人点点头。

    迟健这时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你的徒弟在月氏王宫里丢了。”

    黑衣人愣住了,“丢了?”

    迟健这时从怀里掏出了一卷羊皮地图递给黑衣人,“这是月氏王宫的地形图。”迟健边说着却又边收回了手,指了指地形图上的一片花园,“这里是玲珑阵,我怕他是给困在里头了。你看进去救人的时候是不是顺便把他也给弄出来。”

    黑衣人略沉吟了片刻之后便摇摇头否定了,“我的徒弟自有本事出这玲珑阵,不必去救。”

    迟健原想再说些什么,但是想想这人的脾气,便也作罢了。他一心挂念着萧墨迟的安危,他自小生得这细皮嫩肉的,只怕受不住地牢里的苦。至于禾之晗,他的师父既然这样说,他便这样信吧。

    明晚……迟健暗暗地握紧了拳头,明晚一定要将萧墨迟救出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明争暗斗

    京城里一日萧瑟过一日。皇上此时正在蕙贵人的寝殿外焦急地搓着双手,来来回回地走着。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初为人父,紧张胜过欣喜。

    “太后驾到。”太后在容青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赶了来,“孩子怎么样了?”

    皇上也顾不上请安,目光焦灼地盯着紧闭的大门,“还没动静。”

    太后这时转过身,面朝着天地,双手合十祈祷着,“保佑我大庆顾家的子孙平平安安。保佑我大庆顾家的子孙平平安安。”太后话里这大庆顾家的子孙,自然有还未出生的孩子,可也有至今仍被困在月氏的宛央。

    皇上仍是焦急地徘徊着。

    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声过去了之后,一声清脆的啼哭终于响亮地传遍了蕙贵人的寝殿。

    皇上与太后欣喜地对视了一眼。

    不一会儿的功夫,接生嬷嬷便用红绸缎包裹着一个婴孩走了出来,“恭喜皇上,贺喜太后,是个小皇子。”

    太后微翘的嘴角这下扬得高高的,“快给哀家看看。”

    接生嬷嬷将孩子抱到了太后的眼前。太后轻手轻脚地拉开了护着小皇子的绸缎,看到他微微发皱、发红的皮肤,不由得喜极而泣。

    皇上此时笨手笨脚地从接生嬷嬷手中抱过了孩子,心思不知怎的却转到了柳细细腹中的胎儿身上。他一面看着自己的孩子慌里慌张地笑着,一面暗自揣摩着柳细细的孩子出生后又会生得一副怎样的模样。

    皇上自然是想不出来。不过数月未见,他发觉自己竟好像已经记不住柳细细的模样了,唯有她的体香好像总是低低地环绕在自己的鼻端,让自己一直无法心神安宁。

    太后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小皇子的小脸,对着皇上说道,“蕙贵人这下可是立下了大功劳,皇上可得好好赏赐一番。”

    皇上点点头,将孩子交还给接生嬷嬷之后,当场便朗声说道,“传朕旨意,晋蕙贵人为蕙嫔,赏金钗一对、金镶玉手镯一对、玉如意一对、红珊瑚一座,择日迁至玉馨苑。”

    蕙贵人跟前服侍的宫女和奴才见自家的主子得了皇上的赏赐,又升了位份,当然是喜不自胜,全都跪伏在地上说道,“谢主隆恩,谢主隆恩。”

    远处,傅淑仪正与晴雪一道缓缓走来。她远远儿地便听见了皇上赏赐的声音,心里震颤,面上却依旧笑嘻嘻的。

    晴雪小声说道,“主子,咱何苦来这儿受气?”

    傅淑仪也不看着晴雪,“在这宫里活一日便要受气一日,忍着。”

    皇上此时已经进去探视虚弱的蕙嫔了。傅淑仪对着太后行完礼后便也进了屋。

    蕙嫔一见傅淑仪来探望自己,忙虚弱地说道,“哎哟,姐姐来了,我这身子就……”

    傅淑仪摆摆手,打断了蕙嫔的话,“妹妹好生歇着,待身子好了再给我行礼也不迟。”皇上虽在,傅淑仪却也未曾给蕙嫔留半分面子。

    蕙嫔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皇上却无心顾及到两个女人间的明争暗斗,一颗心都吊在自己的小皇子身上。

    蕙嫔顿了顿,像是故意刺激傅淑仪一样,说道,“姐姐,你看皇上有了个儿子竟乐得傻了。”

    蕙嫔的话里满是嗔怪的意味,在傅淑仪听来格外刺耳,这个女人不仅向自己宣布自己有了个儿子,甚至也在暗示自己她与皇上才更亲昵。可傅淑仪也明白,这人就是故意拿这话来刺激自己的,于是偏不吃味,只笑着说道,“可不是嘛!皇上这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这时要是小皇子的姑姑也在该有多好,宛央心地最善良,铁定会很喜欢小孩子。”

    傅淑仪心里冷笑着看着蕙嫔,她不让自己好过,自己又岂会给她舒服日子过。

    果不其然,傅淑仪的话音刚落,皇上的笑脸便敛去了大半。此时宛央仍旧困在月氏人的手中,生死未卜。

    蕙嫔见皇上收了笑脸,心里吃味不已,一个劲儿地黏着皇上道,“皇上,你再抱抱小皇子吧!”

    皇上摇摇头,心里怅叹一声,宛央啊宛央,你如今可好?尧曲城的文书一封接一封地传进京来,追问皇上可要答允月氏的条件,或是是否需要派人去与月氏商议一番,他却始终下不了决心。要想他答应月氏的条件,那简直就是痴心妄想、异想天开,月氏人一张口便要了大庆半年的税收;可若是不答应,再派人去商议此事,大庆便处处处于被动之中,只得被月氏牵着鼻子走,这也不是他想看到的;再不济再与月氏打一仗,可他心里也明白,边关此时经不起折腾,傅容刚被自己从边关调离了,这时开战,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更何况,事到如今,他始终不敢相信,在自己的妹妹命悬一线之时,他所计较的仍是大庆、仍是自己的利益得失。看来自己的母后也是真了解自己,怪不得她没有逼迫着自己立下誓言,非要自己将宛央早早地、平安地救回来。

    皇上对着蕙嫔说道,“你且安心休养,朕过几日再来看你和小皇子。”

    蕙嫔不满,撒娇道,“明日不来吗?”

    皇上此时因为傅淑仪的一句话满脑子都是宛央和月氏,心里的喜悦早被冲淡了,于是淡淡地说道,“朕国务在身,何时得闲何时便来吧。”

    皇上说着便要往外走,傅淑仪此时却恰到好处地上前一步对着皇上说道,“皇上,臣妾一早儿便煨着红豆莲子汤了,回头给您送到乾清宫去。”

    皇上点点头,“辛苦淑仪了。”话音刚落,皇上便离开了。

    蕙贵人眼巴巴地望着皇上消失的方向。傅淑仪瞅着她这副神情,只觉得隐隐约约地瞧见了以前的自己,遂半是安慰半是讥讽道,“妹妹你才为皇上生下了小皇子,皇上一定会常来看你的。”

    蕙嫔扁着嘴,一脸的委屈。时至今日,仍旧只有傅淑仪一人可以随意出入乾清宫,这份盛宠,她从前比不上,如今还是比不上。她原以为只要自己为皇上诞下了一个皇子之后,这一切便会改变,可眼前看来,似乎并无差别。她很是泄气,无力地说道,“妹妹乏了,姐姐请回吧。”

    傅淑仪“哎”了一声便领着晴雪离开了。

    蕙嫔自从有了身孕后,在这后宫里很是恃宠而骄,见着了傅淑仪从不行礼,甚至还要东一句西一句地挖苦一番傅淑仪膝下无子无女。所以,晴雪很不待见蕙嫔,这时见四下无人忙抱怨道,“主子,好好儿地非要来这儿看她的脸色做什么?”

    傅淑仪淡淡一笑,“看她做什么,我是来看小皇子的。”傅淑仪的双眼里写满了羡慕。她若是也能有一个孩子该多好!

    晴雪深知孩子是自家小姐的死穴,此时也不再多说话,生怕戳到了小姐的痛处。

    傅淑仪的心里却打起了蕙嫔孩子的主意。蕙嫔在这宫里,一无权二无势,所依仗的莫不都是那个孩子而已。可自己如今却不一样,虽说弟弟已经被皇上变相地卸了兵权,可自己的父亲此时在朝中却仍是一言九鼎的兵部尚书。自己若不趁着此时谋划谋划,待到父亲老了,退下了,便再没有机会可言了。

    蕙嫔那人心思其实最为简单,心里想着什么便全都摆在脸上,算计起她来,不过是小事一桩。现在,傅淑仪觉得自己单单缺个天赐良机,好让自己悄悄儿地弄死蕙嫔,并且把那孩子占为己有。

    机会总是会有的,来日方长嘛!

    傅淑仪如是安慰自己道。

    就在大庆百姓为着小皇子的诞生而普天同庆之时,月氏王宫里今晚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是夜,迟健便下令那名被唤作三当家的黑衣人带领数百名手下闯宫,务必要将萧墨迟平安无虞地带回来。

    此时领头的人声音分明是易长老,但他的面皮却与傅容如出一辙,而这些浮屠宫的手下也全是大庆军人的打扮。原来迟健一开始便打定了主意,自己要去救萧墨迟不假,但还得顺道再把这栽赃给傅容和大庆,免得给自己惹来麻烦。这数百名手下被分作了两拨,一拨由扮作了傅容的易带领,前去御风轩,佯装搭救公主;而另一拨则由三当家的率领,潜入地牢,将萧墨迟救出来。

    易带着人潜进了月氏王宫后,虚张声势地前去御风轩救人。自上一次萧墨迟来此救人后,月氏大王早就加强了御风轩的戒备。但这也无妨,易的任务本就是吸引宫中众人的注意,好让三当家的能毫无阻碍地将少宫主救出来。

    月氏大王听得小傅将军带领着数百人潜入宫中来救人后,面色大惊,忙与乌阔台带领着王宫禁卫军赶往御风轩。这一回,他不仅要留下公主,还要报当日在尧曲城的一箭之仇,要将这名震关外的小傅将军活捉。

    于是,易便命这手下的数百人开始轮番进攻,务必将更多的敌人牵制在此处。

    另一厢,三当家的手起刀落,地牢的守卫们全都人头落地。他运掌劈开了地牢的大门,不由分说地架起了萧墨迟便往外走。

    萧墨迟拼命挣扎,“你是谁?快放我下来。”

    三当家的拗不过萧墨迟,只得说道,“来救你的。”

    萧墨迟这下也不闹腾了,忙说道,“那快去御风轩,宛央还在那儿,把她也救走。”

    三当家的一言不发,将萧墨迟扔进了早就候着的马车里,自己则去了御风轩,可他这一去却不是为着救公主,而是为着拖延月氏大王,好为少宫主争取到更多的时间来逃跑。

    易本已是强弩之末,再也无法多支撑一时半会儿了。这时三当家的从天而降,当真是他的救星一样。易喜极而泣,“三当家的。”

    这三当家的朝着易点点头,重整了手下们的进攻阵形。他这一整便好似神来之笔一样,月氏士兵竟有些扛不住了。

    月氏大王此时已经与乌阔台退进了御风轩中,急得红了眼,“杀,给我杀,拼死也要保住大庆公主。”

第一百二十二章 命悬一线

    三当家的稳操胜券。在他这一生中,眼前这样的战况并算不得最坏,所以他很是胸有成竹,笃定自己定能拖住月氏大王,免得他察觉到自己这帮人此行的真正目的。

    月氏大王与乌阔台面面相觑,脸色煞白。乌却一走了之后,这月氏王宫里虽说勇猛的士兵的确不在少数,但是却少了一名难得的将才。而这乌阔台自始至终也只能算得上是个文人,并不通战术,所以此时也只得缩头缩脑地躲在这御风轩里,胆战心惊地祈求平安。

    宛央当然早已明白这外头发生了什么。可她却好似并不十分激动。傅容来救她,虽说也一样是冒着生命危险,但是她的心情无论如何也比不得当日在御风轩中见到萧墨迟时那样激动不已。她这时挂心的全不是傅容的安危,更不是自己究竟是否能被傅容平安救走,她所牵挂的只有仍在地牢中的萧墨迟。这几日他一定是受苦了,也不知他能否熬得住。

    三当家的指挥又一拨人冲了上前,御风轩被围困得水泄不通。月氏王宫中的禁卫军此时也已经退无可退。

    乌阔台见大势不妙,凑在月氏大王的耳边说道,“大王,庆人有句俗语,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如趁早逃吧。”

    月氏大王也正有此意。他纠集了一队精兵,照旧将宛央的眼睛蒙住了,一马当先地从御风轩中的地道给逃走了。

    月氏大王走在黑洞洞的隧道里时仍心有余悸地对乌阔台说道,“好在我月氏的先人修建这王宫的时候存了心眼,否则此刻真是插翅也难飞。”

    乌阔台也很是后怕,“哎,这在宫殿之下修地道还不是向那些庆人学的嘛,没想到向他们学的本事最后却用在了他们的头上。”

    月氏大王默不作声地往前走着。只要大庆的公主仍在自己手中,他便不怕那帮子庆人胡来。

    在御风轩门外的三当家的很快便发现了屋里头的不对劲。待他纵身一跃闯了进去之后这才发现早已人去楼空。他掐指算了算时间,这阵子只怕大祭司与少宫主还未走远。而这凭空消失的月氏大王与乌阔台不是藏在了这御风轩的某处便是已经悄悄地逃离了,他寻思着自己还是得寻着这几人,方可保证少宫主与大祭司平安地逃出月氏王城。

    三当家的在这御风轩里转了一圈儿,东敲敲,西摸摸。易这会子也已经带着人冲了进来,守在屋外的月之士兵早已被冲散了,只剩下几个散兵游勇,在屋外徘徊着,时不时地大吼一声上前来砍上几刀。易此时当然不会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只吩咐几人把守,自己则想上前襄助三当家的。

    三当家的此时趴在地上,轻轻地敲击着地砖。

    易明白三当家的这是在摸索这御风轩里可有暗道或密室,也不做声,屏息站在一边等着。

    三当家的终于扣到了一块中空的地砖。他迅速地与易交换了一个眼神,尔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运掌劈开了这块地砖。

    易这时对着身后的手下挥了挥手,“追。”

    那几名手下鱼贯进入了地道。易的声音紧追不舍,“不必当真伤害他们,只需将他们逼入绝境便可。”迟健的意思是借此挑拨大庆与月氏的关系,双方若是再无和解的可能,这浮屠宫倒是有机会坐收渔翁之利。

    手下们领命而去。

    易此时定定地望着三当家的,“三当家的,你不一起走吗?”

    三当家的面露迟疑的神色。

    易这下子倒大吃一惊,这人原先在朝为官之时,最是雷厉风行、果敢决断,这会子倒怎么犹犹豫豫了起来?易自然也不敢追问。以前他还身在大庆之时,也就是个默默无名的京官儿,可眼前这位三当家的名号可是如雷贯耳。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一朝反出大庆后,却在此处见到了当年被奉为神话的人,真是世事难料。

    易对着三当家的行了一礼,“那在下先行告退了。”说完,易便也进入了地道之中。

    三当家的仍旧站在御风轩中。他与禾之晗也有好些年没见了。当日他因为国公案里新帝滥杀无辜,悲愤至极,原已存了必死的心,但是却因为迟健捡回了一条性命,自那之后,便义无反顾地跟随迟健,出生入死,想报答这重生之恩。早年他总是隐秘地躲在京中,帮着迟健训练那些流浪儿或是乞儿,再交以他们各式各样的鱼肠任务。那后来的某一天,迟健领回了一个目光如狼似虎的小孩子。迟健拍拍那小孩子的头,说,“他叫做禾之晗。往后,你便是他的师父。”

    他不冷不热地回一句,“师父,教他什么?”

    迟健笑着说道,“你现在在做什么,便教给他什么。”

    那之后,他便不分昼夜地教禾之晗武功。好在禾之晗秉性极高,是块练武的好苗子,无需他多费神,武功便已经日益精进。练武之余,他也慢慢儿地将鱼肠生意交托给了禾之晗。到这一切都安排妥当的时候,自己便随着迟健来到了关外创立了浮屠宫,意欲凭此颠覆大庆朝的统治。

    “这个臭小子也真是越活越笨了。”三当家的自言自语道。他在心里头默想了一遍月氏王宫的地形图,飞身掠出了窗外,直冲着玲珑阵而去。在迟健的面前,自己说得振振有词,不必去管禾之晗。可临了,却还是不放心。

    迟健想必也是了解他的,把月氏王宫的地形图交到他手上的时候也明说了玲珑阵的短处。迟健这人也是真有本事,不过就这短短的几日功夫竟打听到了玲珑阵的短处,大概又花费了不少银两。

    三当家的撇撇嘴,心里暗道,反正他最不缺的便是银子,自己也不欠他什么。他这时收回了内力,在玲珑阵前缓缓落地。

    三当家的长吁一口气,散尽了内力,只以平凡之躯走了进去,没多久便见到了正打坐的禾之晗。他此时已经脸色煞白,身体堪堪跌倒,全靠最后一口气强撑着。

    他沉下脸色走到了禾之晗的跟前,运起内力,以掌心贴住了禾之晗后背的命门,缓缓地将自己雄浑的真气注入了禾之晗的体内。

    禾之晗这才清醒了些,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师父。”

    三当家的脸色越发沉了,“不长进的东西,都走到你身后了竟然还没发觉有人。”

    禾之晗这个木头此时竟无力地笑笑,也不反驳师父的话。

    三当家的充沛的内力冲进了禾之晗的体内后,禾之晗只觉得浑身松爽。三当家的此时对着禾之晗说道,“此地不宜久留。你散尽内力,自然便可轻易走出这阵法。”

    禾之晗依言,眼前的景致果真不再变幻多端了。他垂头丧气地摇摇头,“我竟败给了这样的阵法。”

    三当家的冷哼一声,在前头走着,禾之晗则跟在他的身后。

    禾之晗这时突然想起了什么,忙急匆匆地问道,“少爷呢?”

    三当家的一声不吭。

    禾之晗却自言自语道,“师父既已出马,想必少爷早已平安无事了。”

    萧墨迟此时正在疾驰的马车里大呼小叫。他被那黑衣人扔进马车后,竟意外地见到了阿蘅。但此时的他顾不上追问阿蘅究竟与那黑衣人有何干系,直嚷嚷着要回去搭救宛央。

    阿蘅一脸无奈地看着萧墨迟,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没法子答应他的要求。阿蘅深知此次行动的不易,易长老与三当家的可都是将脑袋提在手上闯进月氏王宫里去救人的。

    萧墨迟不依不饶,“我一定要回去救她。”

    阿蘅看着萧墨迟急得满脸通红,遂问道,“萧墨迟哥哥,原来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着那个姑娘。”这阵子迟健已经开始暗中活动,与关外各部频繁地联络着,征召着骑兵,旨在一举颠覆大庆。而阿蘅日日夜夜地跟在他的身边,也早已经弄明白了,萧墨迟哥哥这一趟只身深入月氏王宫便是为着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位顾姑娘,而这顾姑娘也不是旁人,正是大庆朝的公主。

    萧墨迟这才猛地想起阿蘅与自己已有婚约,自己这样不管不顾地嚷嚷着要去搭救宛央怕是伤了阿蘅的心了。萧墨迟颓丧地坐下来,一声不吭,偶尔又抬起头偷眼瞧一下阿蘅的神色,生怕她伤心过度。可他所思所想的却全都是宛央……

    阿蘅这时也把头埋得很低。迟伯伯此时并不在,他不善武功,且有后事要料理,于是便不曾跟来。自己却是打着圣姑的名义,对着易长老死缠烂打之后才跟着一道来的。她不过是想自己可以第一时间见到萧墨迟哥哥。可现在萧墨迟见是见到了,阿蘅发现,自己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样开心。

    马车终于停下了,阿蘅掀开车帘看了看,赶车的人忙殷勤地说道,“圣姑,已经到了会和地点了。”

    阿蘅点点头。来救萧墨迟哥哥前已经说定了,三当家的将萧墨迟哥哥救出地牢后,阿蘅先与他赶到会和地点去,待易长老与三当家的都齐了这才一道返回秋阴山浮屠宫去。

    阿蘅这时扭过头看了一眼萧墨迟,还未来得及说话,萧墨迟便已经窜到了马车下,朝着阿蘅行了一礼后,说道,“阿蘅,对不住了,我是一定要回去救她的。”

    阿蘅嗫嚅着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你还要再去送死?”

    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来,阿蘅猛地抬起头,迟伯伯竟赫然站在眼前。他并未扮作那西域商人的模样,一头白发迎风飘扬,不知怎的,看得阿蘅鼻子一酸。若是按着原计划,此刻迟健该留在月氏王城里候着,等着月氏大王难以为继之时低下头来向自己求援。可他越想却越不放心萧墨迟那性子,于是竟也急匆匆地赶来了此处,生怕萧墨迟再闹出事端来而一发不可收拾。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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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郎顾介绍:
他身家千万、富可敌国
却只梦想左手一只小皮鞭、右手一头小毛驴
远走天涯
天涯没去
偶见伊人,从此再无海角
只盼红袖添香
以为会是良辰美景一起看透
无奈何前尘旧事一起翻涌
原想执子之手
不料与她之间已是鸿沟换天堑
他不知此身何去何从
苦苦挣扎
孰不知百般努力也不过是徒劳
命运翻云覆雨
谁也挣脱不开
他亦然
她亦然
他们又何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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