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报仇雪恨
关于萧墨迟的身世,宛央自己可算是理顺了。他既是皇四子,推来推去也只能是萧淑妃所出,而当年的萧壬何与萧重便是他的至亲。这么一来也能说得通为什么是宛央的母后与皇兄杀害了萧墨迟的亲人了。可如此一来,宛央只得断了再与萧墨迟相认的念头。她有何颜面再去见萧墨迟呢?他的娘亲萧淑妃被皇兄凭空捏造的一道遗诏赐死了,他的外公与舅舅则是被皇兄斩首示众,而那些都是与萧墨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亲人呐!
现在的这张面皮已然成为了宛央的盔甲,让她不必再以真实身份面对萧墨迟。可每每她对着萧墨迟微笑之时,心头却都在滴血。她曾经所期盼的萧氏宛央原来只是梦一场。
既断了与萧墨迟相认的念头,宛央便开始暗暗告诉自己,她从一开始就是萧墨迟未过门的媳妇,而大庆朝的公主已经死在了绝壁之下。也只有这样,她才能心安理得地活在浮屠宫中,心安理得地接受着现在这张面皮所带给她的一切。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浮屠宫里的日子总是静得能听到足音,宛央却是习惯了,与宫里的日子相差无几,唯一不一样的便是身边多了萧墨迟。
萧墨迟自从去了绝壁下祭奠了宛央后,心情这才慢慢地回复了平静。可宛央却渐渐地再也没法子平静了。
那个白发人已经在商量着要推翻大庆顾家的政权了。
这天下谁掌管,那皇位谁坐,对于宛央而言,都是一个样。可她介意的是那皇宫里的母后与皇兄,那可都是她的至亲之人。她现在知道了萧墨迟的真实身份,心里也想明白了,即使萧墨迟当真要反大庆,要把自己的皇兄拉下皇位来,好像也是件无可厚非的事情。父皇当年命令萧淑妃陪葬的遗诏本就疑点重重,而萧壬何与萧重两位大人更是受尽了屈辱和折磨,萧家满门也未曾留下一个活口。这份血海深仇,他如何能不报?可尽管她能理解这份恨意,她却还是希冀着萧墨迟能饶过自己的母后与皇兄一命。
萧墨迟这几日总是被迟健追着、赶着一道去议事厅商议大事。现在正是举事的关键时期,他这个少宫主怎能再像个没事人一样躲在屋子里呢?
萧墨迟被众人簇拥着坐在正位之上。他只觉得浑身别扭,听那些个连名字也叫不出来的长老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他突然打断了一名长老的话,“你们当真要打到京城去?”
迟健眉头一皱,语带训斥,“什么叫当真?难不成你以为我们在过家家。”
萧墨迟扁着嘴,小声嘀咕道,“反正我不去……”
议事厅里的长老虽多,但是全都安静地望着少宫主,所以这一句话,谁也没能错过。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大祭司,尔后便小声地议论了起来。大家的心中都很是惊乍,举兵推翻顾家才是第一步,尔后要尽收天下民心、建立一个新的朝代却必须要师出有名。所以这个长在民间的皇四子便是浮屠宫举兵的理由。先帝当年盛宠萧淑妃,若是萧淑妃膝下有子,这天下哪轮得到皇三子来坐呢?更何况,椒房殿里的那场大火本就蓄谋已久,这事儿一说破,英宗的皇位哪里还坐的稳?那西太后又有何颜面继续活在这世上?可到临了,这皇四子却丢下一句“反正我不去……”,这可不是让大家又惊又急吗?
易怕是这群人里最镇定的一个了。他这时紧张地看着大祭司。浮屠宫举兵反庆,说起来是打着皇四子的旗号,可真正的领头人却还是迟健。
迟健沉下声音,“别耍小孩子脾气。”
萧墨迟站起身来,定定地望着迟健,“你若当我是小孩子,那怎么能把那天下交给我呢?这岂不是和天下人开了个玩笑?”
迟健愣了愣,手往下压了压,示意长老们别出声,“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墨迟一直把迟健当做父亲,即使后来知晓了迟健是个阉人,他也还是敬迟健如父,所以萧墨迟被迟健盯得心慌,又一屁股坐下了,“不去就是不去。我不要坐那皇位。”
迟健这时换了个问法,“不想坐那皇位,那你想报仇吗?”
萧墨迟歪着脑袋看着迟健,“报仇?”
迟健点点头,“报仇。”
萧墨迟吞咽了一口口水,从迟健的脸颊上移开了眼神。
迟健见萧墨迟盯着头,又继续说道,“你娘,你外公,你舅舅,还有萧家满门的性命,难道你不要向顾家讨回来吗?”
萧墨迟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目光从左手跳到右手,又从右手再跳到左手,心神不宁。
议事厅里的长老们见少宫主这副神情,面上不禁有些难看了。
迟健只恨自己没法子钻到萧墨迟的榆木脑袋里去看个究竟,于是又逼迫着问道,“你就不惋惜?你就不恨那些杀了你亲人的人?”
萧墨迟这时不曾迟疑,答道,“当然惋惜,当然恨。”
迟健很是欣赏萧墨迟这会儿的斩钉截铁,“那便不日后随我们返京。”
迟健早已部署好了,待到时机成熟,以月氏为首的关外各部落将集结兵力同时进攻边关的各个城镇,势必以引出京城守军来援助为目的。等到京城守备力量薄弱之时,他便率领浮屠宫众人直捣黄龙,与映秋来个里应外合,进入皇宫,发动宫变,直接缴了英宗与西太后的性命,推萧墨迟登上皇位,这天下便从此易了主人了。
萧墨迟此时却又反对道,“不不不,我不回去,我以后就住这儿了。”
迟健诧异万分,“你不恨吗?不惋惜吗?”
萧墨迟又肯定地说道,“恨,惋惜。”
迟健点点头,“那便随我们一道攻进京城去。”
萧墨迟摇摇头,“我不回去。”
迟健这下子被萧墨迟弄糊涂了,“你不是心里也恨那丧心病狂的刽子手吗?”
萧墨迟说道,“自然恨。我打小连一个亲人的照面都没打过,能不恨吗?”
迟健又问道,“既然恨,为什么又不愿意回去?”
萧墨迟说道,“恨归恨,但是我并不想报仇。”
这话一出口,厅内一片哗然。
“不想报仇?”迟健盯紧了萧墨迟,这个小祖宗真是想一出便是一出。
萧墨迟也不看迟健,“你杀我,我再杀你,有意思吗?”
迟健正色道,“报仇不是有意思没意思的事,你明白吗?”
萧墨迟说道,“明白,我又不是小孩子。”
迟健冷哼了一声,“不是小孩子,便别再说这些不知趣的话。”
易眼见着今儿个这议事是议不下去了,对着迟健使了个颜色,迟健点点头,于是易便领着一众长老离开了议事厅。
三当家的却不知怎的留下了。
迟健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你不走?”
三当家的说道,“这茶才泡上,还没喝呢。”
萧墨迟一拍脑门,“就是,快,把他们都喊回来喝茶,别浪费了。”
迟健只觉得眼前一黑,怒气冲冲地一拍桌子,“胡闹!”
萧墨迟悻悻地看着迟健,“你这脾气真是见长,钱篓子都快赶不上你了。”
迟健步步紧逼,“你为何不愿报仇?因为他们是顾宛央的亲人?”
萧墨迟想了想点点头,“有这个原因,但是我觉得娘亲与外公、舅舅一定希望我好好活着,而不是拼死拼活地为他们报仇。”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更何况,那皇上也算是我的亲人。”
“他不是你的亲人,顾宛央也不是。”迟健很是气愤,恨萧墨迟这副不争气的样子。
三当家的突然开了腔,“萧重不会希望你为他报仇,萧壬何那只老狐狸……却不一定。”
萧墨迟的眼睛发亮,“你认识外公和舅舅?”
三当家的喝着茶,漫不经心地回道,“岂止认识?”
他与萧壬何共事了也得有十几个年头了,在朝中,两人一向是针尖对麦芒。但他与萧壬何心照不宣的是,朝中唯有如此两股相对峙的势力,大庆才能长治久安。及至后来,萧壬何只手遮天,大权在握,他看得出来萧壬何已经被权力蒙蔽了双眼,他不去劝萧壬何,却出言讥讽过、提醒过。萧壬何听不进去,为此打压过他的权势,但终究未曾伤及他的根本。可后来,英宗登基,竟是将萧壬何捧得更高了,他心有戚戚,只怕这并非吉兆。果不其然,英宗倚靠萧壬何的势力坐稳了江山,一回头却是连萧壬何的老底都掀了个底朝天。他不曾站出来为萧壬何说过半个字,但是却实在惋惜萧重的才华,所以为萧重想讨回个公道。皇上却是气愤至极,加之傅德昱进京述职,皇上已经内定下了傅德昱便是他的接班人,自然毫不留情地把他也送进了天牢里。
萧壬何与他的牢房挨着。萧壬何看着他被打得皮开肉绽,笑笑,“到哪儿都有你作陪。”
萧壬何的牙齿已经被打得掉了一颗了,说话漏风,听着很是可笑。于是,他便笑了,也不说话。
萧壬何问道,“你是为什么进来的?”
他也不说自己是为萧重鸣不平,只说道,“谁知道呢。”
萧壬何却是个操心操到死的人,“本以为我走了,这天下有你看着,也放心。可你也进来,这天下……”
他咧咧嘴,瓮声瓮气地说道,“傅德昱回来了。”
“傅德昱?”萧壬何暗自思忖了会儿,“他……只怕镇不住这个小皇帝,小皇帝气焰太盛,傅德昱打仗是个好手,玩算计却是弄不过小皇帝,到时候皇权一集中,这……”
他听得心烦,“死都要死了,还操心这个做什么?”
萧壬何撇撇嘴,“我不就是个劳心劳力的命嘛,死了,也好歇歇了。”
他叹口气,说道,“萧重也被判了斩首示众,和你一个日子。”
萧壬何“哦”了一声,平静如常,过了许久,他才说道,“也怪我太得意忘形了,明明看出来了英宗不是祁宗那样的性子,可自己手里的权力却还是舍不得放下。”
他不说话。死期都已经定下了,再说又有何用?
萧壬何突然大笑了起来,“好一个庆英宗,这样心狠手辣……”
他照旧不说话。
萧壬何却喃喃着说道,“他要了婴婴的性命时我就该醒了,可我却昏了头了……婴婴,萧重……爹对不起你们”
他还是头一次看见风光的萧壬何这样颓丧,老态龙钟。他听得出来萧壬何的恨和愧疚,可他不知从何开解他。好好的一个萧家,到最后,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萧壬何怎能不恨呢?好在他孤家寡人一个,没有家的牵绊,走便走吧,心里也无甚恨意。
第一百三十九章 皇宫日常
太后这几日去哪儿都喜欢带着宛央,失而复得的女儿早让她心里的火去得干干净净了。她心里唯一有些不满的便是皇上对傅容、傅家的态度,甚至于在宫中,蕙嫔才得了小皇子,那荣宠也还是赶不上特权多多的傅淑仪。她在宫里呆了也有小半辈子了,最是谨言慎行,可说到底,她始终是个记挂儿女的母亲,宛央在傅家受了这样的委屈,她心里自然为这个女儿鸣不平。
庆历新年就在眼前了,皇上今儿个难得空闲了下来便去给太后请安。好巧不巧的是,宛央、蕙嫔和傅淑仪都在。往日里,傅淑仪得太后的恩准,甚至可以与太后一道坐在软榻之上,今儿个傅淑仪只得像个小媳妇似的委委屈屈地坐在一个小杌子上。
太后此时正与蕙嫔高兴地聊着小皇子顾琮。映秋扮作的宛央则坐在一边给太后捏着肩膀。
皇上一来瞧见了这副景象,心里便了然于心。自己的母后年轻时也是个厉害的狠角色,不声不响地便帮着自己扳倒了皇长子和皇次子,而最受父皇宠爱的萧淑妃之子竟在母后的筹谋下沦落到了民间。可现在,母后毕竟上了年纪,眼光便日趋短浅了,有时候竟看不到大庆的江山,而只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和女儿。
皇上朝太后拜了拜,太后敷衍地点点头,自己只管与蕙嫔唠嗑儿。
蕙嫔见皇上来了,脸上兴奋得通红。她有几日未曾见过皇上了,这时自然想在皇上的跟前好好表现表现,与太后的态度便越发亲昵了,非要把在一旁默默无闻的傅淑仪比下去一样。
皇上心里冷笑,自己见傅淑仪坐在一边,心中竟有些不忍。她论样貌、论才华都足以配得上他这个九五至尊,可她身后的傅家却是个障碍,这才让他与傅淑仪隔了心。他听蕙嫔念叨了几句后,心里烦躁不安,朝着傅淑仪问道,“昨儿个晚上你不是说自己不舒服吗?今儿个又怎的来给母后请安了,还不回去好好歇歇。”
蕙嫔的脸上顿时挂不住了。昨儿个晚上她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没把皇上请到自己的宫中去,后来她甚至拿小皇子做幌子,说顾琮甚是思念父皇,哭闹不止,可皇上也只是将太医院院判大人请过去瞧了瞧,自己始终没现身。传话的小太监告诉蕙嫔说皇上公务缠身,在乾清宫里走不开。
真是好一个走不开,蕙嫔心里忿忿不平,那傅淑仪的不舒服却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蕙嫔有心拆傅淑仪的台,忙假装关切地说道,“哎哟,姐姐,你不舒服便赶紧回吧,太后有我陪着呢。”
太后冷哼一声,“说的是,不舒服就回吧,我这个老婆子不劳你伺候。”
傅淑仪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可母后既然已经开了口,皇上自然不好拂逆了太后的意思,于是只得在一边干看着傅淑仪,“母后让你回去你便回去吧。”
宛央这时倒开了腔,“不如我陪傅淑仪一道回去吧,正好也累了,我也回去歇歇。”
蕙嫔一听这话忙赞道,“哎哟,公主,你可真是大度……不愧是我大庆朝的长乐公主。”蕙嫔也是有心奉承宛央,可这话一听便知道指的是傅家休妻一事,在场的人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
宛央的面色沉了下来,看也不看蕙嫔一眼,对着傅淑仪说道,“咱走吧。”
傅淑仪向着皇上与太后行礼后才随着宛央出了永和宫。
蕙嫔赖着没走,见公主不在了,对着太后说道,“这公主也真是好脾气,多亏太后您教得好啊。”
太后的脸色一听蕙嫔说起宛央被休一事也早变了,沉下脸道,“你且跪安吧,哀家乏了。”
蕙嫔自己讨了个没趣,只得灰溜溜地离开了。
见蕙嫔走得远了,太后才对着皇上说道,“这个蕙嫔也真是嘴碎,若不是为着哀家的孙子,哀家都有心撕烂她的嘴。”
皇上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太后见皇上不答话,于是说道,“皇上想拿傅家怎么办?”
皇上狐疑地看着太后。
太后说道,“他们给了宛央这样的屈辱,皇上该借机敲打他们一番才是。”
太后并不知道皇上曾经接见过傅容,皇上却也不预备让太后知道他日后想让傅容担任帝师一职,于是他只说道,“这个朕自然心里有数,母后还请放心,朕断断不会让自己的妹妹再受委屈。”
太后却听这话听得烦了,“不会再让宛央受委屈?那宛央这一回受的委屈便这样算了?”
皇上迟疑着说道,“这……”
太后终究不忍心再逼迫皇上,“哀家也知道你有你的打算,哎……哀家也老了,许多事想操心也操心不来了。但还请皇上要把宛央放在心坎上,她可是你唯一的妹妹。”
皇上点点头,“自然。朕会给妹妹再留意个好人家的。”
太后合上双眼,“容青,送皇上出去。”
容青领命而去。皇上则对着容青问道,“姑姑,太后这阵子都是那样对待傅淑仪的?”
容青愣住了,尔后才答道,“太后也是个女人,是个母亲。”
皇上点点头,心里自然明白了容青未曾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皇上一路慢悠悠地走着,到年根上了,该处理的公务也都处理完了,难得得闲,皇上却不知该做些什么才好。
“武直,备马出宫。”
武直今日当值,一听皇上的吩咐,也没闲住,忙去马场将皇上最爱的那匹汗血宝马牵了出来。
皇上换了身常服,与武直策马出宫。他不由自主地骑着马来到了抱月楼下,龟奴们三三两两地坐在楼下墙根处晒太阳。
皇上也不上前,但是听得一个龟奴说道,“哎,自从柳姑娘一走,这生意是一落千丈啊!”
“谁说不是呢,往日柳姑娘还在的时候,咱哪里这么清闲过。”
皇上这时突然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未曾见过柳细细了。最后一趟见她的时候,两人还曾缠绵得难解难分,可一转头,她却嫁给了萧墨迟。
世态炎凉,人情淡薄。
皇上心里是恨的,于是紧紧地攥住了缰绳。
钱侍郎早前来了奏折,说是萧墨迟外出之时碰到了一群沙盗,自此没了影踪。这份奏折钱侍郎在心里头琢磨了许久,他知道萧墨迟是为着去找公主而闯进了月氏王宫,可若是如实上报,倘若有一天萧墨迟重新回来了,那便是吃不了兜着走了。钱侍郎心里也是真向着那个呆子,于是竟冒着被砍头的风险编出了这瞎话上报皇上。好在皇上也未曾批复,心里却巴不得那个祸害从此再也不要出现,也好了却他的一桩烦心事。
可那个祸害若真是从此不再出现了,那温仪从今往后岂不是要守寡了?一这么想,皇上心里竟很是舍不得,有些懊丧地琢磨着,回来便回来吧,也好过让温仪年纪轻轻便要一个人拉扯孩子。
皇上叹口气,又默默地回了宫。
武直也默默地跟着,这人一到年根上,烦心的事儿便多了。月氏挟持公主的时候,武直心里竟隐隐有几分高兴,以为自己这下总算可以再出山,把那群趾高气昂的月氏人教训得摸不着家门。可计划赶不上变化,皇上这边还在沉着气想法子的时候,月氏人竟自个儿投了降,这可不是让他扫兴坏了嘛!
皇上一回宫,心思转了转,竟直奔傅淑仪的关雎宫而去。
傅淑仪竟也才进宫门,皇上问道,“瞧着脸色好多了,去哪儿了这是?”
傅淑仪笑笑,忙着来给皇上解下了披风,“从永和宫出来便去宛央那儿坐了坐。”
皇上“哦”了一声,“宛央未出嫁前便是与你关系最好了。”
傅淑仪低下头,几乎带着哭腔说道,“也是我傅家没这福分,公主……”
皇上这时上前一步搂住了傅淑仪,“这事也怨不得你。太后她……她就那脾气,委屈你多担待了。”
傅淑仪这哭原就是为了搏皇上的同情心。她知道她这一走之后,太后铁定要与皇上说起傅家休妻一事,所以她少不得要探一探皇上的意思。这话听着好似太后心里仍是对傅家不满的,可皇上却已经放下了。好在宛央也不再计较此事了,有她从旁劝一劝太后,这事儿想必便能早些过去。
傅淑仪问道,“皇上今儿个可在这儿用膳?”
皇上点点头。
傅淑仪这时忙吩咐晴雪去通知御膳房,一转身又忙着给皇上泡了杯热茶,说道,“用完膳臣妾陪着皇上去看看小皇子吧,一天不见了,怪想念的。”傅淑仪这话并不假,顾琮那孩子快双满月了,长得虎头虎脑的,格外惹人疼。
皇上默默地喝了一口茶,突然问道,“淑仪可想要一个孩子?”
傅淑仪愣住了,脸上的表情险些垮下来,但好在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像是毫不在意地答道,“皇上的孩子不就是臣妾的孩子吗?顾琮那孩子长大了一定像皇上一样英俊潇洒。”
皇上对着傅淑仪笑笑,没再吱声。两人用完膳后便一道去了蕙嫔的寝宫,这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皇上心里也疼得紧,于是便为他破了例,特意恩准把他留在自己母后的身边抚养长大。
蕙嫔见皇上来了,心里高兴,可一见皇上身边还有个傅淑仪,顿时脸色便不好看了。
傅淑仪只假装自己看不见,一个劲儿地逗弄着孩子,蕙嫔却是缠住了皇上问东问西。
皇上被她问得有些心烦,也不回答,只是坐在顾琮的身边,看着傅淑仪笑容满面地逗孩子,自己竟也不自觉地微笑着。一个恍惚间,皇上突然觉得自己、傅淑仪与顾琮便是美满的一家三口。他看到傅淑仪毫不作假的笑容,几乎想命人把傅淑仪膳食里的藏红花给去干净了。可这个念头不过就是一闪而过而已。
什么也比不上他手上的皇权!
没有孩子的苦,他可以用宠爱全都来填满。
顾琮这时咿咿呀呀地哼了几句,皇上看着这个小生命无声地笑了。
不知道温仪的孩子生出来了会像谁,皇上这时又想起了柳细细,他早前的气早没了,这时更是觉得孩子还是像温仪多一些好,若是随了萧墨迟,那岂不是呆头呆脑的,实在是不好。
第一百四十章 世事难料
映秋扮作宛央入宫有一阵子了,宫里的日子静得连回声都没有,可也还是唰地一下就过去了,没留神,庆历新年竟都在眼下了。
映秋不由得想道,这时候迟健该在做些什么呢?她边想着,边掏出了袖口里的鸽哨,轻轻地摩挲着。这鸽哨的另一端便是她心里一直系着的迟健了,可这个人绝情至此,她悄悄递出去的消息每每有回音了全不是迟健的字迹。甚至有时候,她不过是没话找话说,那鸽子再飞回来的时候,也只有冷冰冰的字眼,“无事莫联系,免他人怀疑。”而就这冷冰冰的字眼,也不是出自迟健之手。
映秋长叹一口气。她曾经在宫里呆的时日不短,所以这一回已经适应了宫里的日子。可浮屠宫的一切却总是在眼前浮现着,迟健、阿蘅,浮屠宫的一草一木,秋阴山上的白雪皑皑……她甚是怀念这一切,于是总是愁容满面。这宫里头半个体己的人都没有,她不仅要提防着月氏人塞给她的侍婢,也要时刻警醒着不能露出马脚。这生活太累,可却是她能为迟健所做的最后的事情了。
映秋想得明白,待到她与迟健重见的那一日,便是她的死期。迟健不愿意原谅自己,那她活着又还有什么意思呢?
“公主,容青姑姑来了。”有小太监进来通传。
容青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了,映秋很是提防着她。这些在宫里呆久了的人早已成了精。
“姑姑。”映秋淡淡地唤道。
容青打小便疼宛央,而现在宛央历经磨难却还能活着回来,让容青也很是高兴。她抱着几件新袄子对着公主说道,“这是太后命人特意给公主你赶制的,明儿个除夕夜穿上一道吃年夜饭。”
映秋接过来交给了身后的婢女,“太后费心了。”
容青笑笑,“小时候你便最喜欢吃我包的饺子了,明儿个除夕姑姑给你包饺子。”
映秋上前挽住了容青的臂膀,“还是姑姑最疼我了。来人呐,给姑姑上茶。你们这些人现在也是真懒怠了,姑姑来了连点眼力见识都没有,还得我吩咐上茶吗?”
容青这时倒吃了一惊,尔后朝着公主摆摆手,“不了,我那宫里还有一堆事儿,得赶紧回去了。”
映秋也不留她,“那我送送姑姑你。”
容青这时对着公主说道,“以往可没见你对下人这么严厉过。”
映秋不吭声。她未出宫前,宛央不过还是个粉粉嫩嫩的小婴儿,她虽是有了宛央的这张脸,但哪里知道宛央的习性呢?于是也只能少说话、少出门,免得让人生出疑心来。
容青这时却继续说道,“这样也好,得拿出点公主的架子来,免得这些人服侍你不尽兴尽力……哎,锦绣可真是个好姑娘。”
映秋这时也露出了一副哀伤的表情来。
容青自己拍了拍嘴巴,“哎哎,打嘴,真是人老了也糊涂了,竟挑这些不开心的事来说,公主莫往心里去。”
映秋浅笑,“姑姑哪里老了,再说我怎么会与姑姑计较呢?”
容青被公主逗得合不拢嘴,“我先回去了,公主留步。”
映秋“哎”了一声便在宫门处停住了脚步。
就在此时,傅淑仪与傅容竟肩并着肩走着。
傅淑仪远远地看见了宛央,面上有些尴尬,自己干咳了一声,喊道,“妹妹在这儿做什么呢?”她特意选了这条路送傅容出宫是为着避开太后的永和宫,以太后眼下对傅家、傅容的成见,一见着了傅容,还不得把傅容生吞活剥喽?可谁曾想这一向不怎么出宫的宛央今儿个却站在宫门口呢,也是自找尴尬。
映秋浑不在意,“刚刚把容青姑姑送走。”
傅淑仪笑着说道,“定是太后又给你送好东西来,真是让人羡慕!”
映秋淡淡地笑着说道,“哪有做娘的不疼儿女的。”
傅容这时好似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儿,自从回京后,宛央便被太后接进了宫中,而他从那时起就再也没见过宛央。刚回京那阵子,宛央总是时不时地出现在他的梦里,笑得娇憨。而他总是在那笑容里惊醒了,尔后再也无法入睡。时日一久,他便消瘦了许多。他总以为锦绣说得对,他与公主不过是奉皇恩成亲,彼此并无甚情义,更没有夫妻之实。可后来,他才慢慢地发觉,事情并不是这么一回事。一开始,他知道萧墨迟与宛央郎有情、妾有意,于是自己心里总藏着愧疚,即使是皇上赐婚,也让他觉得自己很是对不住二人。甚至于他已经将宛央娶进门后,他还是偏帮着萧墨迟说话,希望宛央能原谅他,希望二人能重修旧好。可后来,萧墨迟说破了真相,他是早年死于火海的皇四子,是宛央的哥哥。傅容得知此事时,先是一惊,尔后却是长舒了一口气。他心里甚至偷偷地想过,这样一来,或许宛央与自己也并非全无可能。可到最后,他还是给了宛央一封休书,自己出面一刀切断了那些微的可能。他知道,宛央心里的他永远是容哥哥,而萧墨迟即使当真是宛央的哥哥,宛央想来也还是会不甘心。这便是差别所在。
这会儿重见宛央,傅容愣愣地看着她,就连行礼都忘了。
傅淑仪这时捅了一下傅容,“还不快参见公主。”
傅容回过神,跪下去拜道,“小民参见公主。”
映秋淡淡地看着傅容,“平身吧。进宫来见姐姐?”
傅容还未回答,傅淑仪便抢先说道,“皇上特意准许他除夕夜前进宫来探望我。这会子便要回去了。”
映秋点点头。她心里对傅容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态度比起真实的宛央来,自然又淡漠了许多。这让傅容心中痛苦无比。痛过之后又有些释然了,宛央既无情,自己又何苦巴巴儿地往她跟前凑呢?
傅淑仪却是拉着傅容向公主辞行了。一瞧见宛央后,傅淑仪便注意到傅容的眼神变了,她生怕自己这个傻弟弟做出傻事或是说出不合时宜的话来便赶紧抢着回答了。这时她更是顾不上傅容的心思,一个劲儿地催着傅容出宫。
映秋没与这姐弟俩多寒暄,已经转身回了宫。
傅容再望下去也是望不见了,只得向姐姐辞行。
傅淑仪这时思忖了片刻问道,“你难道当真喜欢上了她?”
傅容抬头看了看姐姐,“那你喜欢皇上吗?”
藏红花一事傅淑仪只对傅容说起过,于是这会儿也不瞒着傅容,“曾经喜欢过。”
傅容也不吭声,半晌后才憋出了一句,“不知道。”他心里的痛提醒着他,让他明白他大概是有些喜欢宛央的,这种喜欢也不再是儿时把宛央当做妹妹一样的喜欢,可他却又为自己的这份喜欢感到汗颜,萧墨迟曾经为宛央所做过的事情,他一件也做不到。萧墨迟可以为了宛央豁出去自己的身家性命,他却要总是计较着傅家的得失,掂量着自己该对公主有几分喜欢才合适。这一刻,他突然很羡慕萧墨迟。他与宛央最好的一段时光已经匆匆结了尾,而萧墨迟……
哎,现在萧墨迟又究竟在哪儿呢?这阵子他曾经给傅柏年去过书信,打听可有萧墨迟的下落,傅柏年回是回信了,可总是说一点儿也找不着萧墨迟。
但傅容却也不是十分担心。吉人自有天相,萧墨迟那样善良,自会逢凶化吉。更何况,宛央在这儿,即使他只是宛央的哥哥,他也一定会舍不得弃宛央而去,他会回到这儿,默默地守护着宛央。而他便只能看着萧墨迟守护着宛央,一言不发。
傅淑仪送着傅容往宫外走,她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公主现在总觉得怪怪的。”
傅容“嗯”了一声表示疑惑,心思却还在萧墨迟的身上。
傅淑仪也没再多说,宛央重新回宫后与众人都是淡淡的,她自然也在其中。一开始傅淑仪心中未起疑心,毕竟休她的是自己的弟弟,宛央这样的态度也无可厚非。可前不久她与宛央一道离开永和宫后,她见宛央难得偏袒自己,便提议去未央宫再稍坐片刻。宛央迟疑了一阵子,终究也没反驳。
傅淑仪这也是许久没来未央宫了,以往她为讨宛央欢心而弄来的一些小玩意儿被未央宫的下人们收拾得干干净净,摆得整整齐齐。
傅淑仪甚是怀念,说道,“以往你最喜欢这些小玩意儿了。”
映秋抬头淡淡地扫视了一眼,没说话。就是从那一刻起,傅淑仪才觉得,宛央对自己的冷淡或许并不是因为傅容把她休出了家门。于是,傅淑仪竟大着胆子说道,“弟弟他也是真糊涂……”
映秋摇摇头,“小傅将军有他的想法,淑仪不必放在心上。”
傅淑仪没再接话,宛央以前从未这样生疏地喊过一声“小傅将军”,她称呼傅容的可都是“容哥哥”。傅淑仪想也没想便说道,“宛央,你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映秋心里虽咯噔了一下,但她也是在宫中待过几年的人了,于是面不改色地回道,“人都是会变的,再说,这么多事都经历了过来,哪里会不变呢?”
傅淑仪想想又问道,“那现在你可还喜欢练字?”
映秋摇摇头,心里却开始紧张无比了。宛央公主曾经的字画都还留在书房里,她虽看过好些遍了,那提笔、落笔间的起承转合也都牢牢地记在了心里,但是未免露馅儿,映秋还是不再当着外人的面提笔,免得让人看出自己与公主字迹的不同来。
傅淑仪这时也怅惘地说道,“傅容也最喜欢练字了,你俩其实……还是挺般配的。”
映秋这时想起了迟健,“不如意之事,十之**。”
傅淑仪低下头喝茶,不再说话。
转天便是除夕了,皇上在宫中设宴,太后、公主与一众嫔妃们欢聚一堂,一道吃团圆饭。按照太后的意思,新近得了小皇子的蕙嫔坐在了嫔妃们的首席,而一向得宠的傅淑仪只得屈居次席。当着众人的面儿,皇上自然不好拆太后的台,也笑嘻嘻地答应了。傅淑仪也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皇上暗地里却吩咐了传菜的宫女,将傅淑仪喜欢的几样小菜都摆在了她的跟前。
映秋坐在太后的手边,低着头默默地吃饭。以前宫中的除夕夜,她只有资格站在萧淑妃的身后为她布菜,而今却这样堂而皇之地坐在这儿,任由旁人给自己布菜、斟酒。她边吃边摇摇头,世事难料,小姐现如今不知在地底下可还好?
迟健毫无征兆地又闯进了她的脑海里,她的唇角起了一抹苦笑。小姐也该是不幸福的,毕竟她这死后也没捞着与心爱的人同穴而眠,而是仍旧得陪着先帝。只是,小姐的心里苦,而她心里的苦,却不比小姐少。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大战在即
除夕之夜,孤家寡人的武直仍留在宫中当值。今儿个原不是他当值,可那副统领却是个有家有室的人,比不得他,孑然一身。他遂好心地换下了他,让他回家去与家人团聚,热热闹闹地吃个团圆饭。副统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回去了,临行前还说道,“多谢武统领,改日领了军饷,我请你去萧氏鱼庄大吃一顿。”
武直正为着换岗后的去处而烦恼着,一听副统领说起萧氏鱼庄,心里倒敞亮了,那也真是个好去处,可以与古镜川喝上几盅。所以一换岗,武直一身军服也没换下便去敲鱼庄的门。
除夕夜里的敲门声“嘭嘭嘭”,有力,却又有股子凄凉。
许久后,鱼庄的门这才开了一道缝隙,一丝光亮从里头渗了出来。武直这一刻,心里很是向往那昏黄的灯光。他问道,“古镜川人呢?”
留下看守鱼庄大门的是何守财。他父母俱无,家乡的房子也不在了,只有鱼庄这么一个去处,所以伙计们赶回去过新年了,他便留了下来。他认得来人,于是恭敬地作揖道,“二当家的去了关外。”
武直皱着眉头问道,“关外?他去那儿做什么?”
何守财答道,“我家少爷找不着了,二当家的寻他去了。”他寻思着这好像也不是件见不得的人的事儿,便照直了告诉武统领。可他一个普通老百姓哪里会明白这其中的关节呢?
萧墨迟不见了?他这几日在宫中当值倒没听说过这事,想来皇上也不待见这人,便索性丢开不管了吧?
何守财这时敞开门,“武统领要进来坐坐吗?”
武直也淡了喝酒的心思,摆摆手,仍旧回了营房。有人见武统领回来了,诧异地说道,“武统领怎么还不回家去?”
武直笑笑,“留下陪着兄弟们也是一样。”
这守夜的御林军们一听这话,大为感动。
武直此时却怀念起了戍守边关的日子,这在宫中当值,除去巡夜的士兵,其余人都猫在营房里烤火、喝酒;而在边关,外头凛冽的风呼啸着,一队一队的士兵们照旧巡逻,丝毫不敢松懈。偶有闲下来的士兵扬着嗓子唱几曲家乡的小调,无论听得懂还是听不懂,也总会有人跟在后头偷偷地抹眼泪。那个中况味才是武直心中真正的从军生涯,而不是窝在这暖烘烘的营房里,护卫着皇上与他的嫔妃们的安全。
古镜川此时则在那客栈里过着除夕,身边有东哥和柳细细。三人的面前摆着几道简单的小菜和一壶黄酒。
东哥叹口气,“没想到会在这儿过新年。”
古镜川与柳细细都不接他的话。
东哥也不介意,又自顾自地说道,“也不知道少爷现在在哪儿。”
古镜川也叹口气,自己满上了杯子。真不见了萧墨迟那个败家子后,古镜川才意识到自己也并非太上忘情之人,至少此刻的他满心里都只是希望萧墨迟能平安归来。
老黄此时也在这尧曲城里,但是他已经不盯着古镜川了。这古镜川的身手虽赶不上他,但是要盯着古镜川却也是费神又费力,于是老黄转而猫在了边关大营附近。少爷毕竟是跟着钱侍郎出来办差的,想来若是能活着回来,定会再回这边关大营才对。
边关大营里的年味儿并不甚浓,每个人都在此刻开始思念远在家乡的亲人。
老黄却是没什么亲人可言的。他才开始记事便被净了身送进了宫中,也是先帝见他骨骼精奇,是块练武的好料子,这才选他去修炼那武功秘籍。练成后,他便一直跟在先帝的身后,秘密保护着先帝的安全。后来祁宗登基,他便又跟在了祁宗的身边,也开始暗暗留意宫中的那些小太监,细心寻找着有谁可以担当下一任秘卫。可直到那场大火烧得京城红遍了半边天后,祁宗却黯然地给他下了命令,“你今后便去保护皇四子。”
老黄纳闷,“皇四子他……”
祁宗说道,“那些人以为这一招瞒天过海便可以逃过朕的眼睛,可笑。”祁宗说着可笑,可嘴角却是垂得很低很低。
老黄自然不敢去妄加议论皇家的事,只问道,“那今后秘卫一职……”
祁宗想了想说道,“武功秘籍父皇已经传给了我,朕自会找人去修炼武功。”
老黄领命而去。从那时起,他就一直跟在萧墨迟的后头,一跟便是十几个年头。他费尽心机地取得了迟健的信任,又格外谨慎小心地把自己这一身的武功修为全都藏了起来,免得古镜川起疑心。这么多年都已经有惊无险地过去了,现在他已经白发苍苍了,眼见着就是半只脚踏进坟墓的人了,难道却还是守不住少爷?老黄偏不信这个邪,于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一直猫在边关大营附近,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钱侍郎。钱侍郎并未返回京中去过新年,而是留在了边关,一是皇上交代的公差还没办妥,二是他一直在私底下寻找着萧墨迟。古镜川无权无势,钱侍郎好歹有个一官半职,跟在钱侍郎的后头猫着,老黄总觉得找着少爷的希望会大一些。
一晃新年也过去了,尧曲城里的生活照旧如昨。古镜川却是整日里站在客栈门前,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束手无策。萧墨迟竟消失得这样彻彻底底,让他一点法子也想不出来。他后来又去大营里找过好几回钱侍郎,钱侍郎自己个儿也无奈地摇摇头,“我也找过他好几回了,始终没信儿。”
傅柏年眼见着钱侍郎为着萧墨迟跑穿了好几双鞋底,提醒他道,“这毕竟是个敏感人物,侍郎可得当点儿心。”
钱侍郎点点头,可他这公差办也办得差不多了,却还是始终留在边关大营之中。当年的魏楚生一副书生脾气,倔强得很,死便死了,钱侍郎也不觉着有多惋惜;可现在轮到萧墨迟这个呆子了,钱侍郎却总觉得心中不顺意。更何况,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人毕竟是跟着他从京城来的,他总觉着自己还得再把他带回去。
古镜川又往那勒喇的府邸跑过好几回,希望他能帮着去王宫里问上一问。那勒喇抵死不从,他是阿道奇的舅舅,若不是阿尔阔凭空跳出来,现在阿道奇便是月氏大王,那王宫便等于是自个儿的家。可现在,全然不一样了。那勒喇心里对阿尔阔还是有几分惧惮的。
那勒喇看着古镜川甚是焦急,提议道,“你不妨去找一找浮屠宫,他们在这边关没有办不妥的事儿。”
“浮屠宫?”古镜川还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那勒喇继续说道,“他们在这关外与各个部落都有往来,神通广大,势力遍布关外,想让他们帮忙找个人,还不是轻而易举嘛。”
古镜川的心里一动,反正他自己也是没辙了。来这关外便是为了寻找萧墨迟,总不能人没找着,他又空着手回京城去哪!
古镜川于是对着那勒喇说道,“可否帮我引荐一下?”
那勒喇说道,“也好,这几日他们刚好有长老在这王城里,我给你说道说道去。”
古镜川被那勒喇留在府里,说是浮屠宫的长老们一向谨慎小心,不愿被外人知晓自己的身份。这帮着找人一事本就是个不情之请,先让他去说一说,得了浮屠宫长老的允许再领着他去见人也不迟。
古镜川琢磨着也没什么不对劲儿便耐心地等着。
那勒喇去了客栈后径直叩开了浮屠宫长老的屋门。他是个直爽人,浮屠宫于阿道奇有恩,虽后来还是没成事儿,但这份恩情他却还是记着。及至后来浮屠宫又与阿尔阔过从甚密,他也没放在心上。
屋中端坐着的是易与迟健。
那勒喇一见忙行礼道,“嚯,大祭司也在。那勒喇这厢有礼了。”
迟健点点头,易则开口问道,“这是什么风把你吹这儿来了?”
那勒喇也不客气,直接说道,“我府上有人有事相求。”
易问道,“什么事?”
那勒喇说道,“说是要找个叫做萧墨迟的人,在月氏王宫里丢了,后来便没了踪影。”
易看了迟健一眼,迟健纹丝不动。易忙问道,“谁?”
那勒喇说道,“他说他是萧墨迟他爹。”
迟健这下子没绷住,一口茶水全喷了出来。
易不知这大祭司是恼还是喜,也拿不定主意该说些什么。
迟健问道,“他真的这么说的?”迟健心里已经料到这来寻找萧墨迟的非古镜川那个钱篓子莫属,可这个钱篓子如今说谎也真是连草稿都不打啊!
那勒喇点点头。
迟健朝着易说道,“你去会会他。”
易有些犹疑不定,他也已经猜到了这来者便是萧氏鱼庄的二当家的,听说他武功高强,为人精干,与他打交道只怕是不好打啊。
易正为难之时,迟健却又改了主意,“还是算了。”他转而对着那勒喇说道,“你告诉他,我们不想帮这个忙。”
那勒喇见迟健一转眼的功夫便改了主意,忙问道,“这是为什么?”
迟健说道,“不为什么。他人在哪儿?”
那勒喇说道,“在我的府上。”
迟健点了点头,“你好生招待招待他,找人的事儿,恕浮屠宫无能为力。”
那勒喇也不再坚持,毕竟不是自己的事儿,犯不着这么上心。
那勒喇前脚才走,易便问道,“大祭司怎么改了主意?”
迟健说道,“你我来本就是找阿尔阔商量进攻大庆一事,现在正是举事的关键时期,还是不与古镜川纠缠了。他心眼儿多,指不定就被他看出些什么来了。”
易也不吭声。
迟健吩咐道,“去备马车,准备进宫。”他原是与易一道骑马的,可眼下古镜川既然在这月氏王城里,少不得得谨慎小心一些才是。
第一百四十二章 烽火连绵
冬去春来,冰雪初融,万物复苏。
古镜川看着客栈外的车水马龙,他琢磨着是不是要再去秋阴山一趟才好。自从听那勒喇说起了浮屠宫的神通后,他便想着要当面求一求那浮屠宫的大祭司,可他这都三顾茅庐了,每每却都是被挡在了山脚。以他的功夫却也不是不可以硬闯,可他毕竟是有求于人,怎好这样胡来呢?
他这来来回回去了好几趟秋阴山,时间也就耽搁了下来,一晃眼,冬天竟都过去了。萧墨迟没找着他是不预备回京城了,更何况柳细细临盆的日子已经近了,现在上路,只怕她受不住这长途颠簸。
古镜川正发呆的时候,一阵尖叫声传来。练武之人的警觉性让他汗毛倒竖,浑厚的内力在体内游走,只等一个出口冲泄而出。他看着街道上的行人慌乱地奔跑着,不明所以。
客栈老板也出来看个究竟,没一会儿便摇着头叹息。
古镜川问道,“这是怎么了?”
客栈老板回道,“又打起来了,怎么就没个好年景呢。去年还有小傅将军在,今年这可怎么办呢?”
古镜川默不作声地看着慌乱如惊弓之鸟的人群,嘴巴抿得紧紧的。
阿蘅这时倚着医馆的门呆呆地望着屋外的一颗无名树爆出了嫩芽。她喃喃地说道,“现在这时候,浮屠宫上该还是白雪遍地呢。”
单大夫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阿蘅的身后,“可是想回去了?”
阿蘅摇摇头,“回去又能做什么?我不是她,没法子陪在萧墨迟哥哥的身边,也没法子阻止迟健的疯狂,还不如呆在你这医馆里来得强些。”
单大夫不说话。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后,他是打心底里怜惜这个一尘不染的小姑娘,他见她总是闷闷不乐,于是竟舍得把自己这一身的绝学教给了她,也好给她解解闷。
春寒料峭,单大夫只披了件单衣便出来了,这时冻得瑟瑟发抖,“回吧,我再领你认认药草。”
春光慢慢,也只有借此打发时间了。阿蘅点头,跟在单大夫的身后进门。
忽然身后传来了一阵嘈杂声,阿蘅扭头一看,街道上三三两两的人全都惊慌失措地奔跑着。
单大夫也留神看着这一切,揪住了一名路人问道,“怎么了?”
那路人跑得气喘吁吁,“单大夫,快回去避避吧,那些关外的蛮子又打过来了。”
单大夫还想再揪住他说几句话,那人早跑得没影踪了。
单大夫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阿蘅,“这好好儿的怎么又打起来了呢?也没个太平日子过。”
阿蘅踮着脚往城门的方向看着,她心里有不祥的预感,只怕这来势汹汹的异族骑兵全是受浮屠宫指使。难道就连萧墨迟哥哥也拦不住迟健了?她朝着秋阴山的方向看了看,心里七上八下。
单大夫见她呆呆傻傻地站着,一把把她拖进了屋子,“那些人横冲直撞的,你这个小身板儿,还是避一避好。”
阿蘅的心里惦记着浮屠宫,于是也不答话。
单大夫默默地看着她,自己心里叹口气,这一时半会儿估计阿蘅是没兴致跟着自己认草药了,他便一头钻进了书房,自己拿起一卷医术看了起来。他这人生来简单,一向没有家国观念,只管看自己的医书、接自己的骨头。
浮屠宫里,迟健与三当家的都在萧墨迟的屋子里。
迟健言简意赅地吩咐萧墨迟道,“你收拾收拾东西,咱们该下山去了。”
庆历新年一过没几日他便去了月氏王城,联络了阿尔阔和关外各个部落的首领,商议何时进攻大庆。阿尔阔一锤定音,决定事不宜迟,趁着大庆的边关还没缓过劲儿来便卯足全力进攻。恰好此时冰雪消融,马匹也都可以重新驰骋了。迟健知道阿尔阔存着私心,去年月氏举国之力与大庆一战后,损失惨重,此时若不借机从大庆捞一笔,只怕月氏许多平民百姓便难以度日了。而且阿尔阔才登上王位不久,亟需战功来堵住朝中的猜忌和疑心。好在月氏在这关外势力最盛,阿尔阔又是个厉害角色,于是,月氏、西辽、突厥等部落的首领也没有异议。他们定下了日子,一道起兵袭击了大庆的边关重镇。这战线绵延数百里,大庆的西北一角,无一城镇幸免于难。
一时间,战报纷飞如雪花,皇上坐在乾清宫里,小太监们传令的声音不绝于耳。他的面色铁青,只觉得这事很是诡异,才一开春,冰雪初融,这些个异族人便像是约好了似的一道打了过来。许多边关重镇因是新年才过,守军很是松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惨重。
皇上急得在乾清宫中团团转,傅德昱也已经不眠不休地守在这儿好几日了。可他纵是一身将才,也终究是鞭长莫及,也只得在这京中干着急。
傅容也听说了此事,照旧整日呆在府里闭门不出,心里默默地为边关大营的一帮兄弟们祈祷。
武直巡守紫禁城时也听到了手下们在议论纷纷,他冷着脸训斥了几句,心里觉得这事儿不简单,尤其是月氏,之前与尧曲城一战,元气大伤,新近又才折了个大王和宰相,怎的这才一开春便迫不及待地打过来了呢?打便打吧,多想也无益,也不知这一趟皇上可会将他派到前线去。
武直这一脑袋的心思转呀转,突然一下子全空了,哎呀,古镜川那个死抠门的也不知回来没。他的心突然一紧,尔后却又笑自己自作多情,就是自己在他那儿也占不到半分便宜,那些个关外的粗人还能拿他怎样?
秋阴山下,战火连绵。秋阴山上,也是剑拔弩张。
萧墨迟躲在床榻之上,好似一只被困住的野兽一样,张牙舞爪地看着迟健与三当家的,死死地扒住了床沿,任凭迟健说什么,他就是死活不松手。
迟健没了耐心,“你现在闹什么脾气?”
萧墨迟觉得自己的气势颇盛,与林中之王无异,可他不知道的是,他这会儿的模样在迟健看来不过就是一只恼了的小猫咪。萧墨迟嚷道,“我早说了我不去京城,要去你去,那皇位要坐你自己坐。”
迟健冷笑一声,朝着三当家的扬了扬下巴。
三当家的会意,正预备对萧墨迟动手时,冷不防萧墨迟从袖兜里掏出了一把匕首,“别过来,别过来,要不然我就死在这儿了。”
迟健这下是真生气了,“萧墨迟,你究竟想做什么?”
萧墨迟摇摇头,“不不不,迟老头儿,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
迟健答道,“推翻顾家的政权,为你娘,为萧家报仇雪恨。”
萧墨迟顶嘴道,“暴政才要推翻,那当今的皇上难道是暴君?”
迟健冷冰冰地回道,“萧家满门没一个活口,还不是暴君?”
萧墨迟嗫嚅着想说什么。
迟健又继续说道,“这宫里的长老,哪一个不是因为国公案蒙了冤,这才反出了大庆?”
萧墨迟还是不说话。
迟健又说道,“就是柳细细也是因为国公案家破人亡这才沦落风尘。”
萧墨迟经迟健这么一提醒这才想起了柳细细,她的肚子该有西瓜那么大了吧?萧墨迟默默地在心里比划了一下,更是分心算了算时间,一晃柳细细竟快临盆了。萧墨迟突然有些犹豫,自己是不是该回京城去瞧瞧呢?好歹柳细细她可是自己正正经经娶进门的媳妇。
迟健问道,“这京城你是回还是不回?”
萧墨迟狠下心,扬着脖子说道,“不回,就不回。”他虽记挂着钱篓子、东哥、柳细细……可自己一回去,却并不是他们的好消息,而是灾难的象征。时至今日,他虽不再说起,可魏楚生的模样却还总是在他的眼前时不时地浮现着。好好的一个人便因为战事而没了性命,这战火若是烧到了京城,那鱼庄里的几十号人岂不是也逃不过这劫?更何况,迟健的屠刀所指向的人与他可也不是十成十的仇人,那不仅是宛央的哥哥,也是他的哥哥。萧墨迟不明白,一向聪明的迟健为什么在这个关卡上就是想不明白,死活不愿意承认当今的圣上与自己也是如假包换的亲兄弟。
三人正僵持的时候,门突然被推开了。宛央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她曾经以为自己可以缩在这张面皮之下与萧墨迟相伴左右,假装自己不知道萧墨迟的真实身份,可那个白发人的存在却总是提醒着她,这不过是个妄想罢了。白发人剑指大庆的江山,她岂能坐视不理、置身事外?
迟健回过头问道,“阿蘅,你来做什么?”
宛央朝着迟健笑笑,“你们出去,我来劝劝他。”
浮屠宫里近来还是老样子,一派宁静的生活,可她知道山下早已战火纷飞了。她自然不能再躲在这儿度日,白发人想要的可是她的哥哥与母后的性命,她得想法子救救他们,眼下也只得先跟着迟健下山,等进了京城再筹谋对策了。她既然想下山、想进京,自然得把萧墨迟拉上。万一出了意外,自己了不得了豁出去向萧墨迟说明身份,求他救下自己的哥哥与母后。
迟健狐疑地看着阿蘅,她明明说过自己此举太疯狂,也干脆地说过自己不愿再掺和浮屠宫的事情,这一下怎么突然变了态度呢?可他看到阿蘅胸有成竹的微笑,无奈地点点头,毕竟眼下他拿萧墨迟这个牛脾气还真是没办法。
“你不愿下山进京是为什么?”
“自然是不想看着有人死在战场上。”萧墨迟见迟健与三当家的退出去了,这才放下了匕首,“也不想看到迟老头儿他……哎……”
宛央伸出手摸了摸萧墨迟的头发,“可山下战事已起,不管你愿不愿意,这战事都是因你而起。”
萧墨迟痛苦地看着她,“迟老头儿不听我劝,我以为我留在这儿,再把他也留在这儿,这仗打着打着就会停了。”
宛央浅笑,“既然已经发生了,既然是因你而起,也只有你才能停止这场战争,你明白吗?”
萧墨迟低下头思忖了片刻。
宛央继续说道,“我会陪着你。”
萧墨迟这时才下定决心,“好,下山。”
第一百四十三章 尧曲城破
萧墨迟的态度一变令迟健大喜过望,一众长老收拾了一下便下山去了。
战局才开端,迟健执意带着萧墨迟一道下山走的是一招险棋,赌的便是庆英宗对萧墨迟的在意。现在大庆的边关处处烽火缭绕,英宗必会派遣各路军队驰援。可远水毕竟解不了近火,但京城守备军便不一样了,个个儿都是精英,且距离边关也只两三日的路程,调援边关再方便不过了。可他担心英宗不吃这一套,这才祭出了萧墨迟这个撒手锏,好引得他震怒、上钩。至于萧墨迟的安危,迟健已经嘱咐了三当家的与禾之晗寸步不离萧墨迟,有他们两人在,迟健还想不出这世上有谁能动萧墨迟一根汗毛。
眼下似乎已经是万事俱备了,可迟健的心里仍不放心的便是傅德昱了。他这只老狐狸身经百战,兴许一眼就能看穿这边关的战火只是为了浮屠宫大举攻进京城作掩护而已。到那时他若是劝住了皇上,那迟健的如意算盘便落了空。只要京城有守备军在,他若想凭借浮屠宫的力量攻进京城,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尧曲城被围困已有三天三夜了。钱侍郎与傅柏年也一道坚守着城门不眠不休三天三夜了。这可真是流年不利,尧曲城才恢复了些许元气,这些月氏人竟又打了过来,还真是不消停。
钱侍郎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望着轮番攻城的士兵,无奈地摇摇头。
尧曲城的城墙已经加固了,所以这次月氏人再次攻来便没有挖隧道。这一趟,月氏人的兵力雄厚,团团围住了尧曲城,就连一只小飞蛾也甭想飞进去。阿尔阔命手下采取了车轮战,一拨儿士兵往城墙上头射箭,一拨人则借着云梯攀爬城墙。他们兵强马壮,有备而来,打的便是尧曲城的守军一个措手不及。加之这一趟有浮屠宫做后援,阿尔阔有足够的粮食、武器与尧曲城守军耗下去。可城内的守军便没有那么幸运了。城墙虽已加固,但是这月氏人不知打哪儿弄来了攀墙的云梯,那云梯结识牢靠,仅凭一两个人根本没法子毁掉。更何况才开春,朝廷赏的粮食还未曾运到大营里,而去年的余粮也只能撑上个半月有余。最要命的是现在虽已入了春,可这阵子倒春寒,凉气都一直浸到骨头缝儿里去了。若是月氏人攻进城来了,百姓们退无可退,就算再躲进秋明山里,想来不是饿死便是冻死。这可真叫人头疼。
钱侍郎站在墙头上,风吹得边关大营的旗帜猎猎作响。他一回头,傅柏年胡子拉碴地过来了。钱侍郎上前,“西边城门可还守得住?”
傅柏年摇摇头,“强弩之末。”
钱侍郎这时又转过头去看守城的士兵。他们已经全都筋疲力尽了,可月氏的士兵却还是一个个都如狼似虎一样,虎视眈眈地守在城下。他突然说道,“这城怕是守不住了。”
傅柏年默不作声,眼睛不知望向何处。突然,他拉了拉钱侍郎的衣袖,“你看那人是谁?”
钱侍郎顺着傅柏年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顿时瞪大了眼睛,月氏人的士兵中竟然出现了萧墨迟。他的身边跟着两个黑衣人,手脚也并未绑着,看样子并不像是被月氏人俘虏了。
钱侍郎与傅柏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尤其是钱侍郎,为着寻找萧墨迟把这边关一带都翻了个底朝天了,可这一开战,萧墨迟自个儿却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了。
萧墨迟这时正和迟健抗议道,“为什么要打尧曲城?”
迟健搪塞道,“这是月氏大王阿尔阔的意思,与我无关。”
萧墨迟眼睛一斜,“哦,那你帮我劝劝他,这尧曲城里头可都是我的熟人,别再打了。”
宛央跟在萧墨迟的身后一声不吭,心里觉得萧墨迟这人也是真单纯,迟健说什么他便信什么。迟健原本见她执意要跟着一道下山很是诧异,尔后想想她跟着也好,将她一人留在浮屠宫里还确实有些不放心。
萧墨迟扭股糖儿似的缠住了迟健,“你去劝劝他,去嘛!”
迟健拗不过萧墨迟,装模作样地去阿尔阔身边耳语了几句,回来后却沉着脸色朝着萧墨迟摇了摇头。
萧墨迟这下子急得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边转着圈边嘀咕道,“哎呀呀……那大营里头可都是我的熟人,还有傅容,不知道他回京城了没。”
迟健不搭他的话。
另一边,阿尔阔这时却吹响了牛角号。他的身边跟着乌却,乌却拔下了自己的弯刀,用月氏语高声喊了一句。那些月氏士兵也大声应了一句。月氏人发动了总攻。
宛央心事重重地看着那些如出笼野兽一样涌向尧曲城的月氏士兵,心想这破城也只是个时间问题,只希望这群月氏人不要为难城中的守军和百姓们。于是她附在萧墨迟的耳边轻声说道,“指望月氏人不攻城是不可能了,你去求一求大祭司,让他出面和阿尔阔说说别伤害守军和百姓。”
萧墨迟一听忙急匆匆地去寻迟健,迟健听明他的来意后,说道,“这个你且放心。”
在迟健与关外各部落的首领商议起兵之时,迟健便要各部落的首领立下了誓言,绝不伤害大庆朝的百姓们。一来,他的目的很明确,只要英宗与西太后两人血债血偿;二来,他也不是个滥杀无辜之人,走到这一步棋其实也是迫于无奈;三来,他自然要以此为浮屠宫在民间搏个好名声,也好让萧墨迟登基之时无后顾之忧。
阿尔阔此时亲自上阵,他虽高大,也不通内力,但动作敏捷。他攀上云梯后,有士兵射箭帮他作掩护,而他一手攀住云梯,一手挥舞着大刀,只听得那大刀呼呼作响,庆军的两名士兵便已经人头落地了。
傅柏年与钱侍郎此时正在围攻已经登上城楼的乌却,自然无暇顾及到阿尔阔。而阿尔阔一登上城楼后,他身后跟着的月氏士兵便一拥而上。人数和体力的悬殊使得庆军难以为继,不一会儿的功夫,傅柏年与钱侍郎便被双双制服了。
钱侍郎愤愤地吐出一口血水,“真他妈晦气。”
傅柏年则不吭声,自己丢了尧曲城,自然愧对城中守军和百姓。现在他们只能是月氏士兵砧板上的鱼肉。
阿尔阔饶有兴味地看着傅柏年与钱侍郎,说道,“都是老熟人,可惜却少了个小傅将军。”
钱侍郎毫不畏惧地瞪着阿尔阔。
阿尔阔则继续说道,“还想着与他再比试比试,不过他不在也好,他若是在了,这城只怕得费些事儿才能攻下来。”
钱侍郎这时突然说道,“让萧墨迟来见我。”
阿尔阔装傻,“哪里有什么萧墨迟?”
钱侍郎重复道,“让萧墨迟来见我。”
阿尔阔突然不再坚持,挥挥手,他的手下会意,自去找那浮屠宫的少宫主萧墨迟。
萧墨迟一听钱侍郎要见自己,忙颠颠儿地赶了过去。
迟健有自己的事儿要忙,三当家的不便现身,于是迟健便只让禾之晗跟着去了。
萧墨迟一见钱侍郎与傅柏年都被绑着手脚,忙上前去给他们松绑。
钱侍郎难以置信地看着萧墨迟蹲在自己的身边解绳子。他问的时候还是存着一丝侥幸心理的,希望萧墨迟仍是月氏人的俘虏,只不过被月氏人挟持了,想借他对尧曲城的熟悉攻城。可现在萧墨迟竟然能当着阿尔阔的面给他松绑,这怎能不让钱侍郎又气又恨。
萧墨迟低着头忙活了半晌后才解开了钱侍郎脚上的绳子,钱侍郎虽受了伤,但对付萧墨迟,仍是小菜一碟。他心里生气,对着萧墨迟便是一脚。禾之晗忙把萧墨迟护在了身后,萧墨迟揉着自己的胸口,朝着禾之晗摆摆手,“没事儿。”
禾之晗只得退到了一边。
萧墨迟又去解钱侍郎手腕上的绳子,阿尔阔却拦住了他,“少宫主,这人我们可是费了点功夫才活捉的,你现在解开他的绳子,岂不是让我们前功尽弃。”
禾之晗紧紧地站在萧墨迟一边,眼睛不离阿尔阔。谁知道这个蛮人会不会出手伤了少爷呢!
“少宫主?你是哪门子的少宫主?”钱侍郎气愤地问道。
萧墨迟尴尬一笑,“别听他胡扯。”说着便要去解绳子。
阿尔阔这时猛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手指蜷曲如鹰爪,正对着萧墨迟的右肩下了手。禾之晗不声不响地扣住了阿尔阔的手腕,冷冷地看着他。
阿尔阔的手再也无法动弹分毫,乌却在旁边已经抽出了弯刀。阿尔阔知道眼下还不能与浮屠宫撕破脸皮,便朝着乌却笑笑,自己转头又对着禾之晗说道,“我不过与少宫主开个玩笑罢了。”
禾之晗并不收回手。
萧墨迟对这紧张的气氛浑然无觉,只顾埋着头解绳子。
钱侍郎却看得分明,这个一直跟在萧墨迟身后的年轻人是个绝顶高手,自己在他的手下只怕过不了一百招。
萧墨迟这时又去给傅柏年解开绳索。傅柏年盯着他的后脑勺,问道,“少宫主?难道是浮屠宫的少宫主?”
萧墨迟一抬头,“你知道浮屠宫?”
傅柏年的嘴巴抿得紧紧的。知道?他岂止是知道。他与傅容还曾经吃过浮屠宫的大亏,后来要不是傅容铤而走险,击退了浮屠宫的来犯,现在还不知道边关是副什么模样呢!
钱侍郎一听傅柏年说起了浮屠宫,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了萧墨迟。当日边关上报浮屠宫作乱边关一事时说起过浮屠宫在民间散布推翻庆朝统治的言论,而现在萧墨迟竟摇身变成了浮屠宫的少宫主,他这是要造反?
钱侍郎的眼神变得复杂了起来。他曾听傅柏年隐约说起过京城里的旧事和萧墨迟的身世之谜,他若有野心,想夺回皇位,也不是件稀奇的事情。可奇就奇在,他从没觉得萧墨迟是个有野心的人。
萧墨迟见傅柏年不再说话,自己尴尬地笑笑,“我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呢,被人从地牢里救走后便被奉为了少宫主,弄得我也稀里糊涂的。”
萧墨迟的这话说得倒也不假,他的确是稀里糊涂地便成为了浮屠宫的少宫主,可他这番话却完全没有提及迟健。他知道迟健现在的举动无异于引火**,若是失败了,迟健将死无葬身之地。可那终归是他的迟老头儿,他好不容易复活了,自己怎么能再见着他丢了性命呢?他不想报仇不假,心里却也不希望会有人伤害迟健。
第一百四十四章 暗中援手
傅柏年一听萧墨迟亮明身份后便充满了敌意,好在自家的少爷后来娶了公主,总算是不再与萧墨迟厮混在一处了。
可与傅柏年不一样的是,钱侍郎对萧墨迟心存顾念之情。从萧墨迟进入兵部起,钱侍郎便手把手地教会了他如何处理公务,眼见着这块榆木终于开了窍,他竟然开始造反了,这让钱侍郎如何能相信?
“萧墨迟,你过来。”钱侍郎语带阴沉。
萧墨迟揉了揉自己还隐隐作痛的胸口,心里惴惴的。
“你过来,我不打你便是了。”钱侍郎的眉头皱得打了结。
萧墨迟犹犹豫豫地往钱侍郎身边走着,他没提防,钱侍郎一记扫堂腿,萧墨迟摔了个大马趴。
萧墨迟正哭丧着脸嚎叫钱侍郎的言而无信时,禾之晗的指尖已经停在了钱侍郎的颈动脉附近。
钱侍郎冷哼一声,面上毫无惧色,后背其实早渗出了一层冷汗。这人出手的速度竟这样快,自己又受了重伤,别说是一百招了,只怕五十招就得要了自己的性命了。
萧墨迟见禾之晗面露杀气,忙拽住了他的袖子,“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禾之晗犹豫着收回了自己的手。
阿尔阔坐在一边看热闹,乌却则暗暗感慨这浮屠宫当真是搜罗了不少奇人异士,那一位小姑娘精通易容术,这个年轻人身手了得,而那个与大祭司一同出入的中年人不仅身手了得,对攻城、战略部署更是易如反掌。月氏若是想一脚蹬掉浮屠宫,自己做这关外的霸王,还是得深思熟虑一番。
钱侍郎横眉怒目,“你竟然想造反?是活得腻歪了?”
萧墨迟无辜地看着钱侍郎,“我怎么会造反呢?我也没那个胆子啊!”
钱侍郎很满意萧墨迟的回答,“我谅你也没那个胆子,那你这浮屠宫少宫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萧墨迟吞吞吐吐,“这……”
钱侍郎见萧墨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心里更加生气了,也懒得再搭理萧墨迟。
萧墨迟明白钱侍郎是真生气了,于是劝道,“侍郎,你且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他们伤害城中的百姓和士兵的。”
钱侍郎挖苦道,“那可真是多谢少宫主你高抬贵手了。”
阿尔阔不愿再看热闹,挥挥手让人将傅柏年与钱侍郎投进了大牢之中。
临行前,钱侍郎勉强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说道,“少宫主的大恩大德在下可是没齿难忘呐!”
萧墨迟脸上讪讪的,自去找阿尔阔理论,看可能将傅柏年与钱侍郎二人放回边关大营。阿尔阔自然不答应,两人正吵吵嚷嚷的时候,迟健来了。阿尔阔不留情面地回道,“大祭司,我信任你才与你浮屠宫合作,可现在你的少宫主竟然让我将庆军的两位首领给放了,这是什么意思?”
迟健瞪了萧墨迟一眼,对着阿尔阔说道,“大王你只管按自己的意思去办便可。”迟健虽不愿滥杀无辜,但是他知道这条路走过去必是鲜血淋漓,而挡路者也只有死路一条。
是夜,尧曲城里死一般沉寂。百姓们知道月氏人已经进了城,大家原都是恐惧不安的,但后来见月氏人也并未为难自己,这才放下心来。可说到底,今时不比往日,大家都缩在家里头,把门锁得严严实实,一步也不敢出去,自然也无人敢大声喧哗。
客栈老板也早早地关了店门。滞留在店里的客人并不多,全是月氏人打起来之后来不及逃走的。古镜川三人便在其中。
东哥见识过月氏人的残忍,于是小声地叹息着,真不知道自己这是走了什么霉运了,接连着两趟都撞上了月氏人攻打尧曲城。
古镜川更是头大,原是预备这几日便再上秋阴山一趟的,这下打起来了,再要去找萧墨迟自然不易。
月氏人一打进城来,边关大营便首当其冲地被月氏人霸占了。老黄则寻思着换了个落脚地,他知道要想找到少爷,首先还得保全自己的性命才是。于是,他躲进了边关大营附近的寺庙之中,想待外头平静一些再去寻找少爷。
萧墨迟也歇在了边关大营里头,可现在他却总觉得自己的身份很是尴尬。
宛央见月氏人并未为难百姓,甚至就连城门也未封守,百姓若想出城去并不是件难事。她的心思一动,想偷偷地去把关在大牢里的傅参将与钱侍郎给放了,让他们乔装打扮一番出城去寻找救援。
浮屠宫上下与月氏士兵仍把阿蘅当做圣姑,对她甚是恭敬。所以,宛央编了句瞎话便混进了大牢之中。她给看守的士兵带了些好酒好菜,热情地招待他们吃一些。宛央看着他们动了筷子,心里捏了把汗,这菜里头下了傅容以前给她防身用的软骨散,也不知到底可有效果。
一盏茶的功夫,看守的几个士兵连筷子都握不住了。宛央慌里慌张地掏走了钥匙,那几名士兵眼睁睁地看着,咿咿呀呀着却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傅柏年和钱侍郎与阿蘅也曾有过几面之缘。傅柏年见她悄悄儿地来救二人,心里不解,钱侍郎却是话中带刺儿,“你这大好的一个姑娘却跟了这群人造反。”
宛央心里无奈,却又不能如实相告自己的真实身份,于是也只得干笑两声。她边开锁边说道,“你们莫错怪了萧墨迟,他有自己的苦衷。”
钱侍郎这时突然问道,“难道是萧墨迟让你来救我们?”
宛央不回答,只催道,“你们赶紧换上士兵衣服逃走吧。”
傅柏年虽闹不明白这个小姑娘为什么会帮着自己,但是既然出得了那大牢,哪还有再回去的道理呢?
傅柏年与钱侍郎扒下了看守的衣服。傅柏年看着他们浑身无力的样子突然问道,“这可是软骨散?”
宛央这时羞于看他们换衣裳,于是背对着他们,只催促道,“快走吧,再耽搁就来不及了。”
傅柏年心中很是诧异,这软骨散可是大内秘制的奇门毒药,服用之人浑身无力,就连话也说不出来,这个浮屠宫的小姑娘是哪里来的软骨散呢?可眼下形势急切,他也没心思多想了。
傅柏年与钱侍郎换好衣服后便给了看守一人一刀。宛央转过来时,见到两名看守已经毙命,吓了一跳,尔后又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害怕自己叫出声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
傅柏年擦了擦匕首上的血,又把这两具尸体拖到大牢最里头的一间牢房里藏了个严严实实,“软骨散的药性一过他们便会回复,到那时,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宛央没再吭声,后背却直冒冷汗。
处理妥当后,钱侍郎朝着宛央抬了抬下巴,“你且先出去,我俩伺机再逃走。”
宛央也没说话,她知道再留下来,她也只能帮倒忙,于是提上饭盒便出去了。
傅柏年盯着她的背影出神,心里琢磨着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宛央心惊胆战地一溜小跑回了房后,萧墨迟则刚巧出了自己的屋门。他的目的地也是大牢。
大牢外头的两名守卫已经很疲乏了,这时见又有人来了,眼皮子也不抬,不耐烦地挥挥手。
萧墨迟如蒙大赦,噔噔噔地往大牢里冲。
傅柏年与钱侍郎听到脚步声顿生警觉心,钱侍郎站起身吹灭了蜡烛,两人的手都不约而同地放在了腰间的剑上。
两人正全神贯注的时候,突然传来了“哎哟”一声,萧墨迟一下子没法适应这么暗的地方,竟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钱侍郎听出了这声音,“萧墨迟?”
萧墨迟觑着眼睛东看西看,“钱侍郎?”
傅柏年这时从胸前掏出了火折子,三人这才算见着了面儿。
钱侍郎很是费解,“你来做什么?”他心里满以为那位姑娘是受萧墨迟之托来解救他们二人的,可现在萧墨迟却又出现了。
萧墨迟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我来救你们呐,咦……你们怎么都出来了?”
傅柏年这时插话道,“那个小姑娘是你什么人?”
萧墨迟这下完全糊涂了,“小姑娘?什么小姑娘?”
傅柏年说道,“去年你随着钱侍郎来尧曲城办差事的时候,她也来边关大营里找过你。”
萧墨迟恍然大悟,“哦,你是说阿蘅。”
傅柏年继续问道,“她是谁?”
萧墨迟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她是我未过门的媳妇。”
钱侍郎冷哼一声,“你小子艳福不浅。”
萧墨迟这时才问道,“你们这是什么本事,怎么自个儿出来了?”
钱侍郎说道,“还得多谢你未过门的媳妇。”
萧墨迟狐疑地问道,“阿蘅救了你们?”
钱侍郎点点头。
萧墨迟自然不会怀疑阿蘅的动机,只笑笑说道,“阿蘅最懂我的心思了。”话音才落,他又对着二人说道,“你们且等等,我去把外头的两个守卫引开。”
钱侍郎与傅柏年自然毫无异议。
可这萧墨迟都已经踏上台阶了,又转头来对着钱侍郎说道,“侍郎大人,我真的没有造反。”
钱侍郎只嫌他嗦,“快去。”
萧墨迟回过头上去了,想想又转过来说道,“他们计划以尧曲城为中心,一点一点儿地蚕食大庆。”
萧墨迟原是想再去求一求迟健帮着钱侍郎与傅柏年说说好话,可没想到却偷听到了迟健与易的谈话。
钱侍郎对此不作反应,反小声说道,“小心。”
萧墨迟一出大牢的门便对着两名看守说道,“辛苦了,今天晚上我请你们喝一杯去。”
两名看守都是月氏士兵,有些犹疑不定。
萧墨迟冲着手哈了一口热气说道,“这天这么冷,得喝几杯暖暖身子才好。走,甭和我客气。再说里头不还有人守着嘛,你们怕什么?”
两名看守这才乐意地点点头,冲着萧墨迟做了个喝几杯的姿势。
萧墨迟遂领着二人离开了。
钱侍郎与傅柏年见时机成熟,这才溜出了大牢,两人见四下里并无异常,便拉低了头顶的帽子,大大方方地出了大营的大门。
禾之晗则在暗处一直跟着二人。
第一百四十五章 迫在眉睫
在这边关大营里头,迟健特意挑了一间与萧墨迟的屋子紧挨着的房间。这会儿已经半夜三更了,迟健屏息凝神,听到了萧墨迟回屋的动静后,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易与三当家的也在。这时易很是敬服地说道,“大祭司,你果真是了解少宫主。”
迟健见事事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不由得也有些飘飘然了,颇得意地说道,“我生他养他这么些年怎么会不了解他呢?”
易倒没把这话往心里去,三当家的却猛地盯紧了迟健,迟健却也没注意到三当家的两道凛冽的目光。
没一会儿的功夫,禾之晗来报,“他俩已经顺利出了城。”
原来,迟健早料到萧墨迟这人坐不住,定会去解救钱侍郎与傅柏年。于是,他便坐在屋子里等着,一听见萧墨迟的脚步声便开始假装与易等人商议蚕食大庆一事。而其实,他打的主意从一开始就不是蚕食大庆,而是直捣黄龙,一举把那小皇帝拉下马来。迟健知道萧墨迟即使同意下山,心里也还是不愿意与英宗为敌,于是这话自然是想借萧墨迟之口说给钱侍郎与傅柏年听的,好迷惑英宗,让他判断失误,调用京城守备军来支援边关守军。萧墨迟一听这话自然知道求迟健帮忙救人是没指望了,只能自己想法子,于是便独自去了大牢里。迟健心里放心不下他,于是便派禾之晗一道跟了去,顺便再给萧墨迟料理料理后事,免得月氏人一见跑了犯人就怀疑到浮屠宫的头上来。至于已经出城的傅柏年与钱侍郎,迟健打心眼里觉得这两个人被关押着反无甚大用,倒不如替萧墨迟做个顺水人情,更重要的是也好借他们的口告诉英宗浮屠宫的假计划与萧墨迟实乃浮屠宫的少宫主一事。
转天一早,宛央的心里惴惴不安,与萧墨迟一道吃早饭的时候,一碗粥端起放下、放下又端起,心神不宁。
萧墨迟却是一连吃了两个馒头,而在他的强烈坚持下,浮屠宫也只得出面给尧曲城被关押的守军一人散了两个馒头。
宛央却是半个馒头也没吃得进去,一直在担心傅参将与钱侍郎可否成功逃出去了。
“不好了,不好了……”外头突然起了喧哗声。宛央心里紧张,估摸着该是傅参将与钱侍郎逃跑的事儿露馅了。她忙低下头喝粥好掩饰自己的心虚,谁料到却被呛着了。
萧墨迟忙拍了拍她的后背,“怎么了,阿蘅?”
宛央笑着摇摇头。
迟健此时无暇顾及到这一细节,已经与易等人走出去看了个究竟。
阿尔阔迎面走来,迟健上前明知故问道,“出什么事了?”
阿尔阔吞了一口唾沫,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庆军的两个头头不知怎的杀了看守跑了。”
迟健一听瞪大了眼睛,“跑了?”
阿尔阔面带愧色,点点头。
迟健假装着急道,“这可怎么办才好呢?他们可都是庆军里数一数二的人物,抓着他们事半功倍啊!”
阿尔阔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大牢外头的两名看守昨晚竟然喝得酩酊大醉,一早见丢了犯人早吓得丢了半条性命,主动去找阿尔阔请罪。阿尔阔怒气冲冲地责问了一番,始终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将两人拖出去斩了脑袋。阿尔阔的心里很是犯愁,这可该怎么向浮屠宫交代呢?
迟健正想借这天赐良机杀一杀阿尔阔的威风,萧墨迟却突然凭空冒了出来,“你把他们杀了?”
阿尔阔还没来得及说话,萧墨迟便说道,“是我见他们太冷了喊他们一道去喝点酒的。”
阿尔阔这才想起来两名看守曾说过是一名浮屠宫的年轻男子邀他们去喝酒,自己这一急躁,竟把这事儿给忘了。
迟健这会子真是想撞墙的心都有了。谁知道这个萧墨迟是不是接下来还得如实告诉阿尔阔是他放走了钱侍郎与傅参将呢?
阿尔阔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问道,“少宫主这三更半夜的不睡觉跑到大牢去做什么呢?”
萧墨迟被这话噎住了,他不由自主地舔了舔下嘴唇。
迟健心里暗暗骂道,“这个没出息的,一想要编瞎话就开始舔嘴唇。”
迟健正想着帮萧墨迟开脱的时候,宛央突然站了出来,“他与我一道出来散步的。我认床,睡不着觉。”
萧墨迟忙顺着这话说道,“是是是,我就出来散个步。”
阿尔阔却不上当,“那两名看守可说了只有一名年轻男子。”
宛央迅速地看了一眼萧墨迟,说道,“我先回屋歇息去了。”
萧墨迟点点头,“对对对,她先回屋去了。”
阿尔阔心里疑云遍布,正欲盘问个究竟的时候,迟健闪身出来挡在了阿尔阔与萧墨迟的中间,“这人总归是你月氏人弄丢的,我们少宫主也是怜惜你的月氏士兵,邀他们喝酒暖暖身子,却未曾强按住他们的头让他们喝醉,大王切莫怪罪错了人才好。”
阿尔阔知道此事无论怎么说月氏也都不占理儿,只得灰溜溜地离开了。
迟健见阿尔阔走得远了,瞪了萧墨迟一眼,“蠢人!”
宛央站在萧墨迟的身边不吭声,心里却隐约觉得这白发人的态度有些奇怪,总觉得这人好像知道钱侍郎与傅参将是如何离开大牢的一样。
等到了没人的地儿,宛央才拖住了萧墨迟轻声问道,“你昨晚也去了大牢?”
萧墨迟经她这么一说才想起来傅参将与钱侍郎说过她也曾经去过大牢,于是萧墨迟低声附在她的耳边说道,“咱俩可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多谢你出手相助。”
萧墨迟一心以为眼前的这个阿蘅与钱侍郎与傅参将并无任何交情,出手救他们不过是为着自己的情面,于是才有了“多谢”这一说。
宛央不吭声,心里只期望着钱侍郎与傅参将能快些搬来救兵,否则这大庆的土地岂不是任由这帮蛮人蹂躏。
钱侍郎与傅柏年出了尧曲城后一路南去,铜官镇距离尧曲城最近,两人自然想先去那儿落个脚,避避风头,再作打算。可两人才到城门口便发现铜官镇的情形与尧曲城大同小异,两人的脸色变了又变,熬着一身的伤咬咬牙一路又往南去了。两人这下去也该有几百里路了,可却始终没找到落脚的地儿,沿途的不少城镇不是被围住了便是城门紧闭,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无奈之下,两人只得进了京城。
自打边关不太平后,京城便戒了严。好在钱侍郎与傅柏年赶到京城的时候,傅德昱正一身戎装地巡视城门的守卫情况,他一见到傅柏年与钱侍郎便知道边关大事不妙。两人来不及换下一身汗臭的衣裳便与傅德昱一道进了宫。
皇上正为着好几日没有边关的消息而着急,听说傅柏年与钱侍郎回来了,忙匆匆来见二人。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快请起,边关现在究竟怎么样了?”皇上亲自扶起了傅柏年与钱侍郎。
傅柏年说道,“不妙,边关的重镇不是已经被攻陷,便是已经被包围。”
皇上皱着眉头,“尧曲城呢?”
傅柏年与钱侍郎又一道跪下了,“恕臣无能,没能守住尧曲城。”
皇上这会子也不去扶起二人了,转而问道,“那你们怎么还能回京来?”
傅柏年对着皇上解释道,“月氏人攻陷了尧曲城后将我俩关押在了大牢之中,后被人搭救,我们这才逃了出来,本想去附近的城镇搬个救兵,可谁曾想……”
皇上一声不吭。他哪里料得到这些蛮人这一回竟像是疯了一样进攻大庆的边疆呢!边疆的城镇一一失守,再这样下去,不日这些人便要打到京城来了。
傅柏年这时又上报道,“皇上,此次异族人大举进攻我大庆,浮屠宫也有参与其中。”
“浮屠宫?”皇上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可往日他们的进攻被傅容打退了之后,皇上便没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萧墨迟是浮屠宫的少宫主。”傅柏年无意隐瞒此事。
皇上一听,拍案而起,“他好大的胆子!”皇上可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浮屠宫散布过推翻大庆朝的言论。
钱侍郎看了一眼傅柏年,忙说道,“皇上息怒,萧墨迟或许有苦衷也不一定。”
皇上反唇相讥道,“苦衷?造反也要有苦衷?”
钱侍郎还是偏帮萧墨迟道,“把我与傅参将救出大牢的人正是萧墨迟,而且他还告诉我们,那帮人意欲以尧曲城为据点,一点一点地蚕食大庆的疆土。”
皇上冷哼一声,“痴心妄想。我看这个萧墨迟是活到头了。”
钱侍郎此时却好像看不明白皇上的脸色一样,“皇上,萧墨迟他……”
皇上突然打断了钱侍郎的话,“萧墨迟活到头了,钱侍郎你也活够了吗?”
钱侍郎被皇上这冷峻的话一堵,只得闭紧了嘴巴。
皇上站起身,“来人呐,传朕的旨意。”
秉笔小太监忙弓着腰过来了。
“着令兵部尚书傅德昱与九城兵马司卢仲率御林军死守京城,朕将亲率京城守备军御驾亲征,御林军统领武直随行,势必将奸臣贼子与异族蛮人赶出我大庆的土地。”
傅德昱原跪着低头接旨,这时大吃一惊,忙喊道,“皇上,万万不可。”
皇上看了傅德昱一眼,“有何不可?”
“京城守备军万万动不得。”傅德昱眉头紧蹙,激动不已。
皇上皱起了眉头,“不动京城守备军,朕拿什么来抵抗谋逆者与外敌?”
傅德昱答道,“宁可从各地征调士兵,也动不得京城的守备军啊!守备军一动,京城便成为了空城,到时候若有人趁机入侵,就凭那千把人的御林军,哪里守得住呢?”
皇上摆摆手,“朕意已决。”自从他听到傅柏年说萧墨迟便是浮屠宫的少宫主后,整个人都已经火烧火燎的了,恨不得现在就将萧墨迟手刃,所以任凭傅德昱说什么,他也是听不进去的。
傅柏年这时却又磕了个响头,说道,“皇上,臣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傅柏年说道,“还望皇上准许傅容戴罪立功,他戍守尧曲城多年,对关外各部落甚是熟悉,有他出力,自是事半功倍。”
皇上不允,“武直武统领可也曾经是戍边大将军。”他顿了顿后又说道,“这么着吧,由傅容暂代武统领一职,守卫紫禁城。”
第一百四十六章 御驾亲征
武直接到圣旨的时候,撩开衣前襟,深深地跪了下去,“微臣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在这京城中蹉跎了这么些年,他总算是熬到了出头的这一天,可以重新披上铠甲,征战沙场。
傅容接到圣旨后,面色阴晴不定。
傅柏年与傅德昱也在场,两人对视了一眼后一言不发,傅柏年上前打赏了传旨的小太监,“有劳公公了”。
“傅容……”小太监走了之后,傅德昱才觉得浑身轻松了,可他的话却只在舌尖上打着转。他其实也不知道该对傅容说些什么,自己这个儿子空有一身本事却没法上战场为国效力,只能留在京城里帮皇上看家门,就算是傅容能接受这事儿,他心里也觉着有些窝囊。傅家现如今这门楣上也是落了一层灰了!
傅柏年拍了拍他的肩膀,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得出口。
傅容却默默地收好了圣旨,语气很是平静,“这样……其实也不错。”
傅德昱看他不像是胡言乱语,但心里仍有些不放心。
“柏年叔,尧曲城眼下是什么情形?”傅容卷好圣旨后问道。
傅柏年这时想起了萧墨迟,心里迟疑着这事儿是不是应该告诉少爷一声。傅德昱此时则插了进来,“你还是赶紧去御林军的营房一趟,与武统领交接下,好让他早日筹备出征之事。”
傅容也没再坚持打听尧曲城里的事儿,出了家门便往御林军的营房去了。
傅德昱见傅容离了府这才对着傅柏年说道,“萧墨迟的事不必告诉他。他当初为了一个萧重负气出走,再没回京城。今天谁知道他为了一个萧墨迟又能干出些什么呢?”
傅柏年寻思着也正是这个道理,离开京城前绝口不提萧墨迟一事。
武直正等着傅容,见他来了忙上前将自己理好的卷宗交到了他的手上,“这今后你守紫禁城可不同往日了,皇上将大批的御林军调去守城了,留给你的不过几百人而已。”
武直自己出身寒微,能有今日的地位全是靠着一己之力。但是他心里对傅容这样世家出生的子弟有种天生的向往,加之他对傅容之父的景仰,于是话里透着几分歉意。
傅容一听这话,眉头微蹙。几百人守皇宫?那个人果真是敢想敢做,把这么个烫手的差事交到了自己的手上真不知是信任自己的能力还是想借机找自己的茬儿。
傅容接过卷宗,面上却是淡淡的,“无妨,武统领不必担心,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当然是赶走外侵之敌更为重要。”
武直点点头,一抱拳道,“那在下便先告辞了。”
傅容也不多留他,“傅容祝武统领马到功成、凯旋而归!”
武直前脚才走,傅容后脚便开始忙碌了起来。这偌大的皇宫里,只有几百人供他调度,他自然得好好筹谋一番。
皇宫里一派宁静,傅容则不眠不休地守在营房里。他得卯足劲儿才能不让自己去胡思乱想尧曲城里的一切。这时候若还是让他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干地呆在府里,只怕他是呆不住的,哪怕豁出了傅家上下的性命,他也要回边关去看看。好在皇上指给了他暂代御林军统领一职,让他一时半会儿也无暇再去多想边关的战火。
傅容正秉烛夜书之时,营房外突然传来了整齐划一的声音,“参见皇上”。
傅容不得不搁下笔,起身迎驾,心里却纳罕道,这人来做什么。
皇上进了屋朝着傅容点点头,竟闲话起了家常,“有阵子不见了,你竟瘦了。”
傅容彬彬有礼地回道,“多谢皇上关心。”
皇上翻看了一下傅容所安排的巡视任务,心里称奇,他果真是个人才,只区区几百人,却也被他调度得井井有条,且能将整个儿皇宫都照应过来。看来自己先前为防着傅家而让他娶了宛央的确是可惜了。皇上指了指桌上的文书,对着傅容说道,“果真了不起!”
傅容谦虚一笑,“不过是苦了御林军了。”傅容已经得知皇上将京城的守备军调去了边关,征用御林军来守卫京城,而这余下的镇守皇宫的御林军在傅容的手上都是一个人掰开了当做两个人来用。这一步棋在傅容看来算不得明智,他与父亲的意见是一个意思,与其拿京城来冒险,不如耐着性子从中原等地调兵。
皇上这时突然转了话题,“你与朕原来可以是一家人的。”
傅容明白这话的意思,就如同父母曾经说过,公主嫁进傅家与长姐容贞嫁与皇上完全是两码事。他心里虽明白这是不争的事实,可他心里还是有些不平,这话究竟把自己的长姐放在了何处呢?他本想顺着皇上的话问上一问,可一转念想到了藏红花,心里暗暗地笑了笑自己。问又如何,不问又如何,这个人早不是自己所认识的皇三子顾则宣了。皇三子尚有一丝人情味,可眼前这个人,为了权利,他什么都可以做得出来。
皇上等了许久始终不见傅容开口,于是又说道,“朕离开以后,皇宫就拜托你了。”
傅容看也不看皇上一眼,麻木地说道,“为皇上尽忠,臣死而无憾。”
皇上觉得惋惜,说道,“以前你从不会和朕说这些场面上的话。”
傅容也不知怎的,脑袋一热,回道,“以往,那个人还不会自称为‘朕’。”
皇上不做声,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空落落的声音在这个黑黝黝的营房里显得格外清脆。
傅容却坦坦荡荡地站着,大不敬的话说都说了,也不必再讨饶了。
皇上冷笑一声,“好,很好!”
傅容不低头,腰也挺得笔直,就好像他的脊柱里有一柄笔直的长剑一样。
皇上没再留下,径自出了御林军的营房。他来此处寻傅容,不过是想找一个人说说话罢了。可这话不投机半句多,他又留下做什么呢?他与傅容究竟是谁先开始改变的呢?他自问自己这么些年问心无愧,对得起顾家的先人,也对得起这大庆朝天下的百姓,可傅容却还是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皇上一个人在这静悄悄的皇宫里踱着步子,喜公公等一群随侍按照皇上的意思远远地跟着。正走着,皇上瞧见傅淑仪迎面过来了。他心里被傅容扰得烦躁不安,原想避开,一转念却觉得傅淑仪乃将门之后,自己心里的事儿或许可以和她说上一说。
傅淑仪见皇上站在原地便过来请安,“臣妾参见皇上。”
皇上示意傅淑仪平身,问道,“这光景淑仪去哪儿?”
傅淑仪答道,“刚从佛堂出来,眼下战乱迭起,臣妾一个弱质女流,也只能日日诵经念佛,晨昏祷告,求佛祖保佑我大庆能早日度过此难关。”
皇上感同身受,上前握住傅淑仪的手,“淑仪有心了。”
傅淑仪回握住皇上的手,“皇上就要御驾亲征了,臣妾这心里是……”才说着话,傅淑仪便觉得自己的鼻头发酸,泪水竟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
皇上轻轻地抹去了傅淑仪的眼泪。
傅淑仪的心里大吃一惊,自己还以为从今往后再也不会为这个人落泪了,可这湿漉漉的脸颊却提醒着她事实并非如此。难道自己到现在竟还是舍不得眼前这个男人吗?
皇上紧紧地握住了傅淑仪的手,说道,“朕定会荡平战乱,胜利班师回朝。”
傅淑仪含泪挤出一个笑容,“皇上御驾亲征,自然没有不胜利的可能。”
皇上看着傅淑仪楚楚动人的脸庞,脱口而出道,“朕其实很紧张。”
傅淑仪诧异地望着皇上。自从得知了藏红花一事后,傅淑仪便从不把皇上所说的话当真,可现在瞅着皇上的神情,却又不像是假话。
皇上继续说道,“朕的父皇守的是个太平江山,爷爷倒是能征善战,打得那些个异族人再也不敢来捣乱。可是到了朕这儿,没有太平江山可以守了,可朕却也没有爷爷那样的将兵之才,所以心里很是紧张,怕自己不能守住这大庆的一草一木。”
傅淑仪几乎脱口而出道,“恳请皇上起用傅容。”她明知道傅容被皇上指派了留在京中守护皇宫,可傅容心里对边关的眷恋之情,傅淑仪却是再明白不过了。可好在傅淑仪是个警醒的人,她若是此时再为傅容做说客,只怕傅家更会招皇上的忌惮了。
傅淑仪正琢磨着该对皇上说些什么,毕竟这还是皇上头一次在自己的眼前露怯。
一轮明月当空照。傅淑仪字斟句酌地说道,“皇上大可不必紧张,您乃人中之龙,那些异族人自然不是您的对手。”
皇上等了许久只等到了傅淑仪这样的回答,心中略微失望。他本以为傅淑仪与那后宫中的庸脂俗粉是不一样的,会真心把他当做夫君,不会只拿些场面话来搪塞自己。可现在看来,不过如此。罢也罢也,自己本也就是个薄幸之人,待傅淑仪也只有那一半的真心。真心既只有一半,自己又如何能要求她全心全意待自己呢?
皇上此时分外思念柳细细,自己脱下一身龙袍面对着她的时候才最放松,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她也会轻声细语地安慰自己,或是给自己煮一杯热茶,一直暖到了自己的心窝上。可现在,她已嫁做人妇……
皇上朝着傅淑仪笑笑,有些疏离地说道,“淑仪早些回宫歇息,朕乏了,这便回乾清宫去了。”
傅淑仪朗声说道,“臣妾恭送皇上。”
皇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原还想告诉傅淑仪,他紧张不假,但是他却很享受这种紧张。父皇在他的心里并不是个称职的皇上,一辈子只会以仁义治天下,没有王者该有的霸气。他不一样,他要成为像爷爷一样的霸主,威震四海。所以,此次边关之乱倒也算是给了他称心如意的机会。他要紧紧地抓住这次的机会,立下赫赫战功,好流芳百世,让百姓和后人们世代传诵。
几天之后,太后与映秋扮作的宛央公主将皇上送出了正阳门。
太后泪眼婆娑,“皇帝,你可要得胜归来。”
映秋的眼里没有皇上的这一身戎装,而是盯紧了他的双眸。他就要去边关了,这双眸子里或许会看到她朝思暮念的迟健。而她只想透过他的眼眸再看一眼迟健。
皇上站上高台向着京城守备军呼号,守备军们排列整齐,只待皇上一声令下便直奔边关,绞杀敌人。
武直换上了一身轻便的铠甲,端坐在战马之上。
“出发!”皇上的声音浑厚如晨钟,久久地回荡在京城的上空。
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皇上才离了京城,映秋就吹响鸽哨唤来了信鸽,她在纸条上写道“皇上率京城守备军御驾亲征”。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一纱之隔
这尧曲城被月氏人侵占后倒有了种诡异的平静,可一向冷静的古镜川这会子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子镇定自若了。柳细细许是因为月氏人攻城而受了惊,竟有了早产的征兆。
古镜川从大内侍卫再到鱼庄二当家的,什么事、什么人没见过,偏偏这生孩子他还真没见过。
倒是东哥沉住了气说道,“二当家的,得去问问老板到哪儿能请个接生婆来。”
古镜川额头上冷汗直冒,一听这话忙说道,“是是是。”
古镜川的心里既激动又紧张。倘若萧墨迟真就这么没了,有了这个孩子,好歹他也算是有了个后了。虽说这在古镜川看来,萧墨迟头顶上的绿帽子一直闪闪发光,可既然萧墨迟自个儿都不介意,他又跟着瞎操什么心呢?
客栈老板也早知道这动静了,觉得有些晦气,但事已至此,也只得指点着古镜川去何处才能找着接生婆。
“大夫呢?哪儿有大夫?”古镜川觉着柳细细既然是早产,少不得还是请个大夫来预备着,以防万一。
客栈老板心里直嘀咕个不停,嘴上却还是如实相告。
古镜川一阵风似的出了门,一路飞檐走壁直愣愣地冲进了接生婆的家里,丝毫管不着产婆一家人正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快快,要生了。”
接生婆见过这阵仗,倒也不觉得害怕,自己一提溜上一个小包袱,便跟着古镜川出了门。
古镜川指点她先去了客栈,自己则又折回去请大夫。
因是三更半夜,大夫还有几分不乐意,一边磨磨蹭蹭地穿着衣服,一边嘀嘀咕咕地抱怨着。
古镜川却是等得不耐烦了,架起了大夫就冲出了窗户,一蹬地便跃上了房顶。大夫惊慌失措地抱紧了古镜川,直到他重新被放下来,这才敢大口大口地喘气。他一瞥见古镜川面色沉如水,也不敢再多说一句。
东哥等在门外。古镜川上前问道,“怎么样了?”
东哥摇摇头,“产婆进去有一会儿了,但还是没听见孩子出生的动静。”
古镜川陪着东哥在柳细细的屋外站了一会儿,全神贯注地凝听着屋里的动静。可听来听去始终只有柳细细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古镜川听得心里发毛,走开了,耳朵却还是竖着,生怕自己错过了屋里头的动静。
就在此时,古镜川忽然听到了窗外有人唰的一声飞过的声音。这声音太熟悉了,以至于古镜川才听到的时候都不曾放在心上,尔后才突然回过神,那是禾之晗!
那千真万确就是禾之晗!
古镜川啪地一声打开窗外,以他的目力和对禾之晗武功路数的了解,自然三两下便找着了禾之晗。他正欲破窗而出追上去的时候,那一厢柳细细的屋里却响起了孩子的啼哭声。
东哥激动地高喊,“二当家的,生了,生了……”
产婆已经把孩子洗得干干净净了,用红色的小被子裹住了走了出来。她朝着古镜川招招手,“来,孩子爹快瞧瞧你的大胖小子。”
古镜川这时呆呆地站在窗边,不知自己是该去追禾之晗才好还是应该留在这儿看一眼柳细细的孩子。
产婆见他呆了,笑道,“哎呀……这人莫不是激动傻了?我瞅你也不小了,难不成还是头一次当爹?”
东哥正在逗弄着孩子,这时头也不抬地笑嘻嘻地说道,“他不是孩子爹,孩子爹他……”东哥突然说不下去了,脸上的笑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声音有些抽噎,“要是少爷在,不知得有多高兴呢!”
古镜川被东哥的话一提醒,心里觉着还是先找到萧墨迟更为重要。他也顾不上东哥在自己身后追着喊“二当家的,你这是去哪儿?”,一翻身就出了窗户,可哪里还有禾之晗的影子呢?他在城里兜了一圈儿,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就连灯也不敢上,到处都是黑黢黢的一片。
古镜川犹不死心,又兜了好几圈毫无结果,这才回了客栈。
东哥已经把产婆和大夫都打发走了,柳细细很是虚弱,但是面带微笑,孩子则躺在她的身边。
东哥见二当家的回来了,也不问二当家的去向,忙高兴地拖着他去看孩子,“你瞅瞅这眼睛,就和姑娘一个样,又大又亮。”
柳细细有子万事足矣,这时笑着说道,“说笑了,现在哪里看得出来孩子像谁呢。”
东哥怜惜地摸了摸孩子的小脸蛋,说道,“像咱们少爷也不错。”
古镜川看着这个小生命,心里感慨万千。当日的他第一眼见到萧墨迟的时候,他也就这一丁点大而已。现在他已经长成了少年模样,可却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他轻轻地点了一下孩子的鼻尖,像是有些害怕弄疼这个孩子似的,“要是真能像萧墨迟倒也好了。”
柳细细一听这话只觉得这个二当家的好似已经知道了她和萧墨迟的秘密一样,脸陡地红了,映着产后虚弱的嘴唇,竟也别具风情。
古镜川这时的心思全在萧墨迟与和禾之晗的身上。禾之晗既然还活着,那么萧墨迟也该平安无虞才是。想到此处,古镜川的心略微放下了。他又看了一眼孩子,心里默默地说道,“这个呆子连戴绿帽子这种事都不介意,他善良直冒傻气,可得千万好好活着。”
古镜川给了客栈老板一些银子,嘱咐他熬些滋补的汤水给柳细细补补身子。自己一转身进了房间便招来了信鸽,没找着禾之晗的人,只能靠信鸽联系上他了。可这信鸽飞出去了,却再也没有飞回来过。古镜川等了几日毫无动静,只觉得大事不妙,他怀疑过老黄的来历,却从没怀疑过禾之晗。毕竟迟健可是禾之晗的救命恩人,而萧墨迟又是迟健的命根子,他绝对没有理由伤害萧墨迟才对。可眼下这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信鸽自然还是飞到了禾之晗的手中。只是他一拿着古镜川的书信便匆匆忙忙地交给了迟健。
迟健抿着嘴看了一眼,心里直呼失策。他昨儿晚上派禾之晗盯紧了萧墨迟,尔后又让禾之晗一路跟着钱侍郎与傅柏年,确保他们能顺利出城。可他千算万算却还是算漏了这城里还有一个古镜川。
迟健只觉得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条,可他一时间也想不出来什么好办法,只得吩咐禾之晗说道,“这阵子你在大营里甭出去。哦,对了,看紧萧墨迟,他半步也不能踏出这大营。”
禾之晗点头应允。
迟健的心里仍有几分不放心。这时候若是古镜川得知自己还活着必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自己的全盘计划铁定会被他打乱。于是,他嘱咐禾之晗小心谨慎之时,自己也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比起这帮关外各部落的首领,古镜川可是更加难缠,他不仅武功高强,脑袋也好使,心眼儿更是多得没话说。
古镜川虽说没等到禾之晗的回信,心里估摸着禾之晗这人有鬼,但是却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月氏人早前嚷嚷着大牢里丢了什么重要人物,已经封了城,想必禾之晗他该还是在城里。于是古镜川将东哥留在客栈里头照顾柳细细和孩子,自己则找遍了尧曲城的每一个角落。
可这尧曲城的角角落落都被古镜川找上了三四遍了,别说禾之晗了,就连禾之晗的衣角也没找着。
不对,这尧曲城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找过。
古镜川的面色铁青铁青的,他略想了片刻,步子缓慢而又沉重地往边关大营去了。
边关大营此时早已是月氏人的天下了。可这一趟,一向以残忍著称的月氏人竟未曾为难大庆的百姓,也真是怪事一桩!
古镜川在重兵把守的月氏大营前转了一圈儿,月氏的士兵顿时有些不高兴了,嚷了起来,“做什么呢?你想做什么呢?”
“找人。”古镜川转了一圈儿不过是在观察地形。他虽来往过这大营几趟,但是并未留意地形。这会儿他预备进不去便硬闯了,所以自然得先找好退路。
“找谁?”月氏士兵很是不耐烦。
“禾之晗。”古镜川报上了名字。
“没这个人。”那一晚,萧墨迟邀看守大牢的士兵去喝酒后弄丢了犯人而使得两名士兵丢了性命,这使得月氏士兵心里对浮屠宫的人都窝着一股火。看守一听说是个庆人的名字,心里猜测这人怕是浮屠宫的,便很不耐烦地想打发这人离开。
古镜川不依,“我要找禾之晗,你进去通传一声。”
看守摆摆手,“快滚,快滚,哪有什么禾之晗。”正说着,这看守便开始对着古镜川动手动脚了起来。
古镜川一闪身避开了这看守,脚上一钩,这看守摔了狗啃泥。
看守怒了,一旁的几位士兵也蜂拥而上。对付这几个人古镜川还不是绰绰有余,他漫不经心地提溜起一名月氏士兵,以人为剑,朝那另外的几名士兵拦腰一扫,那些人便飞出去了。
古镜川拍拍手,自言自语道,“也该让你们这些蛮人尝尝武直的厉害。”他边说边进了大营。
营里的人自然早听到了动静。萧墨迟哪里肯错过这样的热闹呢,带头跳出了房间,禾之晗跟在身后苦口婆心地劝道,“少爷,大当家的有令,你不得出大营。”
萧墨迟不管不顾地往前冲,“我就看看热闹,不出去。”
“萧墨迟。”古镜川透过重重拦住自己的月氏士兵看见了他一直苦苦找寻的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钱篓子。”萧墨迟不明所以,兴高采烈地喊道。
禾之晗的脸色却是阴晴不定。他微微挪了挪步子,挡在了萧墨迟的眼前。
古镜川心里气愤至极,觉得真相好似只与自己隔了一层面纱。可现在,他觉得自己并不想掀开这层面纱。
第一百四十八章 剑拔弩张
宛央听到屋外的动静也赶了出来,只见月氏士兵团团围住了一名大庆男子。
萧墨迟这时不住地嚷着,“你们快散开,这是做什么呢?他是自己人,自己人。”
月氏士兵不为所动。他们生性勇猛如野兽,从围住的这人身上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自然不会听从浮屠宫的意思。
萧墨迟急了,“你们快让开,这是钱篓子。”正说着,他便要往人堆里冲,却不料被禾之晗一把拽住了。
宛央恍然大悟,原来这人便是萧墨迟口口声声所说的钱篓子。
萧墨迟被禾之晗拽得一个趔趄没站稳,他狐疑地看着禾之晗,“你这是做什么?”
禾之晗冲着萧墨迟摇摇头。
古镜川看得分明,禾之晗这是已经不把他当做自己人了。他的确是西太后派来监视萧墨迟的不假,可他的身份按理来说只有迟健一人知道才是。想起“迟健”这个名字,古镜川只觉得猛地一惊。
迟健?
古镜川猛地摇摇头,不不,那个人已经死了,而且是自己亲手下的毒药,亲眼看着他盖棺入殓的。
迟健听到外头的动静,也坐不住了,走了出来,“禾之晗,看紧少爷。”
古镜川觉得自己眼前的这一切一定是一场梦,要不然那个白发飘飘的迟健怎么可能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眼前呢?而那个总是笑眯眯的迟健这会子却是冷冰冰地看着自己,更不叫自己身边围着的这群人收手。
萧墨迟这时越发地不高兴了,“迟老头儿,你这是做什么,他可是钱篓子啊,你不认识他了吗?”
迟健笑笑,“他化成灰我都认识。”
古镜川这时瞧见了那个叫做阿蘅的小姑娘,突然恍然大悟道,“迟寅原来就是迟健!”
迟健点点头,“可惜你知道得太晚了。”
古镜川摇摇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萧墨迟这时却看看迟健再看看古镜川,“什么?迟寅就是迟老头儿?这怎么可能呢?”而也就是此时,他才开始纳闷为什么阿蘅会与迟健在一起,于是他转过头问道,“阿蘅,你的迟伯伯呢?”
宛央自然听不明白萧墨迟在说什么,于是一声不吭。
禾之晗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少爷,心里说了不下一百遍的“呆子”,面上的神情也很是惋惜。
古镜川叹口气,看着迟健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该死。”
萧墨迟顾不得纠结为什么迟寅就是迟老头儿,惊呼道,“钱篓子,他真是迟老头儿,是货真价实的迟老头儿,他没死。”
“所以他该死。”古镜川笑得人毛骨悚然,围住他的月氏士兵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阿尔阔这时也闻讯赶来了。迟健朝着他歉疚地笑笑,“家务事,还请大王莫插手。”
阿尔阔点点头,喝令士兵都退下了。
古镜川冷笑,“那我们便来好好论一论这家务事。”
迟健也笑,“我无意伤害你。”
“嚯。”古镜川话里话外都透着讽刺,“那我明摆了说吧,我只想要你的性命。”
萧墨迟见士兵退开了,这时挣脱开禾之晗的手,冲到了古镜川的跟前,“钱篓子,他真是迟老头儿,你做什么老要他的命呢?他好不容易还活着。”
古镜川看也不看萧墨迟一眼,对着迟健说道,“我好不容易才得了手,你却冷不丁地又从坟墓里爬出来了,早知如此,我当初该将棺材钉死了才是。”
迟健笑得云淡风轻的模样,“那多谢你没将我的棺材钉死了。”
古镜川叹口气,不慌不忙地理了理衣裳,“池云初就是池云初,天下第一皇商的名头果真不是浪得虚名。”
迟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把这话当做赞赏来听了。”
萧墨迟这时眼巴巴地瞅着古镜川,“池云初是谁?”
古镜川也不回答,依旧只是一动也不动地看着迟健,“可池云初该死,迟健也该死。”
萧墨迟这时居然露出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钱篓子了,你以前一天到晚银子银子银子,现在怎么一张口就是死死死呢?真晦气……”
古镜川不再理会萧墨迟的胡搅蛮缠,一掌将他掀翻在地。禾之晗紧张地上前查看萧墨迟可受伤了,但却未动杀心。这古镜川与他总归也算是有几分交情,更何况,他知道古镜川若使出十成的功力,他在他的手底下占不到半分便宜。
迟健见萧墨迟虽被掀翻在地但毫发未伤,知道古镜川对萧墨迟并无杀心。他放下了心来。而此时一直站在一旁的三当家的将迟健护在了身后。他与古镜川从前在宫里也曾打过照面,但是从未交过手,可练武之人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并不是个善茬。
古镜川看着挡在迟健身前的人,记起了这是前任兵部尚书,“哟,我记得这可也该是死人才对,你果真是个人物,什么样的人都能被你搜罗来。”
“不过,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迟健倒是丝毫不担心自己的性命,有三当家的与禾之晗在,纵是古镜川想取自己的性命,可也是件费神的事情。他淡淡地说道,“你何苦这样苦苦相逼?”
萧墨迟这时才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哭丧着脸,“钱篓子,这才多久不见,你怎么越发手下不留情面了?”
古镜川看了一眼萧墨迟,不自觉地笑了出来。他不得不承认,看到这个败家子活着,他心里比谁都高兴。可是既然他想要萧墨迟活着,迟健就必须得死。
“不是我不愿留下你的性命,是西太后她想要你的性命。若是留着你的命,萧墨迟只怕便活不了了。”古镜川才说完,整个人好像一支离弦的弓箭一样,嗖地一样弹到了迟健的身前,出手便是一掌。三当家的推开迟健,自己硬生生地受了这一掌,一连退了好几步。
禾之晗一边看住了少爷,一边分心去看自己的师父与二当家的对战。不得不说这二当家的武功好似又上了一层楼,禾之晗竟有些怀疑现在的自己在古镜川的手下可能过得了两百招。
三当家的受了古镜川一掌后,忙运气闪身跳出了古镜川的一臂以内。这人一身杀气,三当家的自然想避一避他的锋芒。
古镜川见他跳出了自己的攻击圈,却也不和他纠缠,自己的目的本就是取迟健的性命。他一转头却又攻向了迟健,三当家的无奈,只得又追上了古镜川,拦住了他的去路。
古镜川正与三当家的打得难解难分,众人正看得目不转睛的时候,萧墨迟突然气势如虹地喊了一声,“打打打,整天打来打去的,像什么话?”
古镜川从未听过萧墨迟这么大嗓门的说话,倒愣住了,竟也不小心挨了三当家的一拳。
萧墨迟见古镜川挨了一拳,忙跌跌撞撞地冲进了两人中间。三当家的与古镜川这时都急急地刹住了手。好在他们武功修为都是上乘,若是一般人这样冷不丁地收手,怕是要自伤三分的。
古镜川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不要命了。”他与这人过了几招便知道他内力充沛浑厚,与自己不相上下,而两人对决之际,这浑厚的内力绝对可以将萧墨迟的血肉之躯撕得粉碎。
萧墨迟歪着脑袋看着古镜川,“你难道想在我面前杀人,就不为我幼小的心灵考虑考虑吗?”
宛央站在一边一听这话,只觉得忍俊不禁。就连禾之晗那个木头,嘴角都带了一抹微笑。
只有古镜川当真思考了一番,尔后承诺道,“好,我不当着你的面杀人。”
萧墨迟急了,“背着我也不行。”
古镜川却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当着你的面杀人,但是迟健的性命我一定会取走。”
萧墨迟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你这是为什么非要取他的性命呢?”
周围的月氏人早被易遣散了,古镜川此时直言不讳道,“我是太后派来监视你的,你若要活着,迟健就得死。”
宛央听到这人表明身份,心里一动,自己或许可以通过他联系上母后或是皇兄。
萧墨迟却一连“呸呸呸”了三声,“死死死,死有那么好玩儿吗?你们谁都不许死。当然,我也不会死。”话虽是这么说,可萧墨迟也是再了解不过古镜川的性子了,于是只得寸步不离迟健,就连迟健要去方便,他也一路跟着。
迟健自然嫌萧墨迟烦,萧墨迟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我还不是为你好。”
迟健拿萧墨迟没法子,也只得由他去了。
古镜川指使禾之晗去客栈将东哥与柳细细一道接来了大营。
迟健在一旁冷言冷语,“我的人你还敢使唤?”
古镜川则淡淡地说道,“哦,那便不使唤了。可是这柳细细刚给你的宝贝疙瘩萧墨迟生了个大胖小子,我想你也不想见了是吧?”
迟健瞪大了眼睛,朝着禾之晗说道,“速去速回。”
“不不,有小孩子,还是慢一点稳当。”迟健激动得语无伦次。
萧墨迟一听这话激动得一蹦三尺高,说道,“细细生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长得像傅……父亲我?”
古镜川只当自己听不见这话里的纰漏,迟健此刻无暇顾及这事儿,激动地直搓双手。萧墨迟有孩子了,虽然孩子的母亲是个风尘女子,并不十分光彩,可是昔日里他抱在怀里的瓷娃娃现在竟然也有了自己的孩子,这让他怎能不激动呢?
萧墨迟嚷着要与禾之晗一道去客栈,禾之晗便耐心地等着。可这萧墨迟却是地翻遍了自己的全身上下。
古镜川没好气地说道,“你这是捉跳蚤吗?”
萧墨迟还在翻检着,“不不不,我得给孩子找个见面礼。”
最后还是迟健将自己的一枚玉扳指交给了萧墨迟当做了见面礼,萧墨迟这才欢天喜地地跟着禾之晗离开了。可他的脚还没跨出大门又缩了回来,“钱篓子,你不会趁这会儿要了迟老头儿的性命吧?”
古镜川眼珠子一转,“这倒是个好主意。”
萧墨迟嘴巴一遍,拖住了迟健,“一起去。”
迟健拗不过萧墨迟,只得跟去了。
萧墨迟的欢天喜地落在宛央的双眼里则是一片落寞。她郁郁寡欢地坐在一边,萧墨迟有自己的孩子了。她尝试着想露出一个微笑来,可鼻头却还是发酸。明知道自己与他这一辈子再无可能,可心里却还是不甘心放手。
宛央痛苦地把头枕在膝盖上,自己也真是自私自利!她总以为自己是个大度的人,可原来自己习惯了当公主的日子,高高在上,予取予求,自己得不到的也不想看着旁人得到。尤其是萧墨迟,她只想让他留在自己的身边,无论是陪着假阿蘅还是真宛央,只要他在自己的身边就好。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不如一醉
老黄在寺庙中一避便是好几日。这一天他隐约听见了边关大营里好似不太平,一早上便吵吵嚷嚷着丢了人。老黄本不想多管闲事,但不知怎的心思一转还是翻身出了寺庙,跃上了营房,想看个究竟。哪料得到的是,老黄一看便瞧见了人群里的少爷,而少爷身边的那个白发人则分明是已经死去的大当家的迟健。那嘈杂的人群中,老黄却还能找着熟脸孔,一是禾之晗,二则是前任兵部尚书。
老黄心里啧啧称奇,这个迟健果真并非等闲之辈。明明是个已死之人,如今却还生龙活虎地站在这儿,就连曾经被判了围猎射杀的前任兵部尚书不知怎的也还活着,而且还投到了迟健的麾下。老黄不愿去深究这其中的因果,他为少爷一直悬着的心可算是落下了。这往后的几日,老黄便一直躲在大营附近,悄悄地保护少爷。虽说有禾之晗在,但前些日子,老黄找少爷找得太辛苦,吃一堑,长一智,这一趟老黄自然不敢再把少爷弄丢了。
可这事情最后还是向着老黄所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了下去。古镜川竟也寻到大营里来了。他三言两语便亮明了身份,口口声声地要夺了迟健的性命。萧墨迟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莽莽撞撞地冲出来拦住了古镜川,老黄的心一下子冲到了嗓子眼,几乎忍不住就要出手。好在古镜川刹住了自己的攻势,萧墨迟这才能捡回一条小命。
老黄长吁一口气。这往后,有古镜川、禾之晗与前任兵部尚书在,自己想暗中盯着少爷更是难上加难。哎……
古镜川这些日子则一直对迟健虎视眈眈,随时准备伺机而动要了迟健的性命。萧墨迟不敢大意,始终跟在迟健的屁股后头转悠着。
迟健抱怨萧墨迟太惹人心烦的时候,萧墨迟振振有词道,“我还不是为你好?”
迟健指了指禾之晗与三当家的,意思是有这两个人在,古镜川拿自己没法子。
萧墨迟看明白了,但是却又说道,“那万一他俩伤了钱篓子怎么办呢?”
古镜川就在一旁,冷笑一声,“要不我们试试?”古镜川看得分明,即使萧墨迟不在了,有禾之晗与这前任兵部尚书在,自己也的确是别想动迟健一根汗毛。高手与高手总是惺惺相惜的,许久未逢敌手的古镜川骨子里的嗜武劲儿又被眼前的两个人勾了出来,只恨自己不能爽快地与他们一战。
萧墨迟也是胆子壮了,竟瞪了一眼钱篓子,“整天打打杀杀的,就不知道这会对我的心灵造成什么影响吗?”
古镜川不吭声。
萧墨迟则又继续说道,“现在柳细细与孩子也在,他们需要静养,你们都消停点行吗?”
迟健与古镜川对视了一眼,分外眼红,可是碍于萧墨迟,两人也只得按下了心里的火。
宛央这几日一直陪着柳细细,这大营的里里外外终归都是笨手笨脚的男人,就连东哥也是,哪里就能把柳细细和孩子照顾得妥妥帖帖呢?宛央为自己的自私愧疚着、自责着,于是揽过了照顾柳细细和孩子的重任,好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一些。
柳细细半倚在榻上,看着宛央手忙脚乱地给孩子换尿布的时候,情不自禁地笑了,“谢谢你,阿蘅姑娘。”
宛央头也不抬,忙得满头大汗,“和我客气什么。”
柳细细突然调侃道,“往后阿蘅姑娘与公子成了亲,也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宛央羞得红了脸,心里甜甜的,可甜着甜着却又有些发苦了。她与萧墨迟怎么会有自己的孩子呢?她与他明明就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啊!
宛央笑得苦涩,把孩子胡乱往柳细细怀里一塞,“我出去一趟,马上就回来。”
柳细细莫名其妙地看着阿蘅,不知道这人怎的突然就变了情绪。她一低头看见了怀里这个软绵绵的小人儿,心里却又无暇顾及阿蘅的情绪了。如果傅公子能看到这个孩子,他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
宛央走出了房间透透气,柳细细的一席话让她觉得胸口发闷。这几日她越看那个孩子越觉得与萧墨迟有几分神似,她是打心底里喜欢着这个孩子,就觉得自己好像是见着了小时候的萧墨迟一样,于是她总是抱着他不肯撒手,乐此不疲地逗弄着怀里的小人儿。
柳细细瞧着好玩儿,说道,“阿蘅姑娘,他这样小,还什么都不懂呢,你再逗他,他也只会呆呆地睡觉。”
宛央悻悻地说道,“这样啊……”可一转头,她还是照旧逗着小人儿玩。
柳细细本因为自己的身份尴尬生怕有人会看低了这个孩子,可现在见有人愿意如此疼爱自己的孩子,心里自然也开心,于是便不再多说什么。
宛央抱着孩子的时候自己也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想,若是她与萧墨迟也能有一个孩子该多好,她又或是他会长得像谁多一些呢?
及至柳细细当真说出了这番话的时候,宛央却被狠狠地戳到了痛处。她与萧墨迟怎么会有孩子呢?她就连想一想她与萧墨迟的孩子其实都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宛央倚在墙角默默地发呆。
古镜川这时恰巧方便完路过此处,眼睛斜也不斜一下便径直从她的身边走了过去。宛央记起他说过自己死西太后派来监视萧墨迟的,于是上前拦住了他说道,“古先生。”
古镜川原是当自己看不见这个小姑娘的,可现在她自个儿拦在了自己的面前,也只得停下来听一听她想说些什么了。
宛央紧张地组织着言辞,许久之后才说道,“先生会把这里的情况告诉太后吗?”
古镜川愣了一下,看着阿蘅,不知道她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迟健未死,萧墨迟却莫名其妙地成为来浮屠宫少宫主,与攻打大庆的月氏一族俨然有一番交情。他若是如实将此事上报,不仅仅迟健、萧墨迟会死无葬身之地,只怕就连自己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他左思右想决定还是先料理了迟健再作打算。
古镜川淡淡地说道,“你放心,我一个字儿也不会说的。”
宛央心急,她怕的就是这人一个字也不说啊!于是,她急切地看着古镜川,“你怎么能一个字也不说呢?你不能啊,不能。”
古镜川这下倒被这人弄糊涂了。她此时还是萧墨迟未过门的媳妇,早前也整日与迟健形影不离,现在怎么却好像反水了呢?
宛央从古镜川的脸上分明看到了怀疑,这时索性豁出去了,“其实我是公……”
“哎,钱篓子,你怎么在这儿?我找你好久了。”萧墨迟突然横空出现,宛央只得下意识地闭紧了嘴巴。
古镜川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宛央,“你是谁?”
萧墨迟看看古镜川,再看看一脸焦急神色的宛央,“她是阿蘅呀,钱篓子你连她也不认识了吗?”
古镜川只管盯着宛央。
宛央泄了气,结结巴巴地说道,“其实我是宫里的圣姑……”话说到最后,宛央的声音轻如蚊蚋。
古镜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这个阿蘅可也真是莫名其妙。她既然是浮屠宫的圣姑,却怎么好像生怕太后不知道这尧曲城里的状况有多糟呢?他转过头看向萧墨迟,“哼,你不看好迟健,来找我做什么?不怕我现在就去要了他的性命。”
萧墨迟轻松一笑,“趁着你方便的功夫,迟健早出门去了。”
古镜川“哦”了一声,“去哪儿了?”
萧墨迟答道,“去……”他警觉地看了一眼古镜川,“你个钱篓子,甭想套我的话。”
古镜川耸耸肩膀,这个呆子这几日倒好像聪明一些了,真可谓是不易啊!
萧墨迟对古镜川挑了挑眉毛,“怎么样,去喝一杯?”
古镜川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你现在怎么摇身一变成了酒坛子了?逢人就说去喝一杯。”
萧墨迟被古镜川问得哑口无言,尔后下一个瞬间则又开始耍赖皮,“走嘛,就去喝一杯。”
宛央呆呆地看着萧墨迟,劝说的话到了嘴边也还是没说得出来。她自然是知道萧墨迟如今为什么如此嗜酒的。
前些日子,萧墨迟喝得酩酊大醉,宛央下厨给他熬了醒酒汤送到了他的手上。他醉得迷迷糊糊,看着手里的碗,笑道,“还喝呀?好啊,那就再喝点。”
宛央拍了拍他的额头,“你喝多了,这是醒酒汤,喝下你能舒服点。”
萧墨迟听得半明白半糊涂,“醒酒汤?这东西喝下怎么会舒服呢?”
宛央柔声哄道,“乖,喝一点。”
萧墨迟摇摇头,“不,喝醉了才舒服。”
宛央摇着头,“你本就不胜酒力,为何偏偏要抱着酒坛子不撒手呢?”
萧墨迟笑得很是神秘,一边捧着胸口不断作呕,一边说道,“你不懂,喝醉了就能看见宛央了……哎……我这会子看你就好像宛央嘛!宛央……”
宛央的心头飞来了一片乌云。她呢喃着说道,“我就是宛央啊!我就是,可我们却还是不能在一起。”
宛央拼命地眨着眼睛,不想让泪珠掉落下来。她再一低头的时候,萧墨迟却伏在桌上睡着了。
宛央俯下身子在萧墨迟的额头上映上了浅浅的一吻,“你个呆子。”话音刚落,泪水迸溅而出。
真正的阿蘅这段时间也是一直魂不守舍。
单大夫忧心忡忡地望着她,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阿蘅突然开口说道,“你说我现在能回浮屠宫去看看吗?”
单大夫忙摇摇头拒绝了,“现在外头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上山去?”
阿蘅不吭声,心里却甚是牵挂萧墨迟与迟健。
是夜,单大夫睡得香甜之时,阿蘅收拾好东西推开屋门,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她虽说也气迟健的一意孤行,但她还是始终放心不下浮屠宫里的人,她得回去看看。
阿蘅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了,单大夫突然睁开双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一百五十章 山雨欲来
铜官镇的情形并不比尧曲城好多少,西辽的铁骑已经半只脚踏进了城门,但守城士兵仍在负隅顽抗。
现在驻守铜官镇的是岑迦。他原是尧曲城边关大营里的一名先锋,新近才被提拔了,调来守铜官镇。新官上任三把火,岑迦第一把火还没来得及烧呢,西辽就乒乒乓乓地打过来了。他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直想把这群西辽人打得找不着回家的路,可他毕竟跟在小傅将军的后头历练了许久,这点气还是沉得住的,于是闭城不出,任西辽人在城下扯破了嗓子叫嚣着喊话也是理都不理。
双方僵持有些日子了。城外的人进不去,城里的人却也出不来。
阿蘅不出意外地被守城的士兵拦住了。她哀求道,“我真的有急事想出城去。”
守城士兵不理会,“城下可都是西辽士兵,你做什么想不开要出城去送死?”
阿蘅一时间和这些士兵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此时,西辽士兵连夜发动了总攻。浮屠宫千方百计弄来的云梯此时也派上了大用场。守城的士兵也顾不上再和阿蘅磨叽了,操上兵器奔上了城楼,决定与西辽的士兵决一死战。
岑迦一边杀敌,一边喊话,“千万不要让他们登上城楼。”
庆军们哪里要岑迦吩咐,早已杀得红了眼。
西辽的士兵宛如一群恶狼一样,黑夜之中,他们的眸子闪着光亮,看得令人胆寒。
阿蘅心惊胆战地听着厮杀声,心里却一直记挂着浮屠宫,于是躲在城门附近,并未离开。
眼看着庆军就要抵挡不住了,西辽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地登上了城楼。就在此时,皇上与武直所率领的京城守备军赶到了。
皇上一声令下,“杀啊!”长途奔波的守备军顾不得疲倦,呐喊着冲锋陷阵。武直双腿夹紧马腹,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跟随皇上一道回到边关的傅柏年紧随其后。
城楼之上的铜官镇守军一见有援兵,大喜过望,忙又攒足了劲头杀敌。
西辽的士兵虽凶猛,但是腹背受敌,只得草草地落荒而逃。
就在岑迦打开城门迎接皇上与武直之际,阿蘅小小的身子嗖地一下就蹿出了城门。
一路上都不太平,纵是如此,阿蘅还是有惊无险地回到了浮屠宫。浮屠宫里静得诡异,阿蘅边走边喊道,“迟健,萧墨迟哥哥!”可是偌大的浮屠宫里,空无一人。
阿蘅正急得一筹莫展之际,大夫突然出现了。浮屠宫此次倾巢出动,而他并非浮屠宫教众,于是便留了下来。
“大夫,迟健呢?萧墨迟哥哥呢?”阿蘅问得急切,压根儿也顾不上自己的一张脸此时在大夫看来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
大夫迟疑地看了阿蘅许久,“你是什么人?”
阿蘅无从解释,只坚持问道,“这宫里的人呢?都去哪儿了?”
大夫盯着眼前的这个人看了许久,突然出言问道,“难道你是阿蘅?”
阿蘅愣了一下,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催促着大夫回答自己的问题。
大夫此时拖过阿蘅的右手,强行给她把脉,“你就是阿蘅。我照顾你多年,即使你易了容,我也还是认得出你来。”
阿蘅不知怎的,听到这番话,泪水竟开始在眼眶里翻涌。还是有人记得她的!这种感觉让她既心酸,却又有些欣喜。
可大夫却偏偏不回答阿蘅的问题,只是说道,“怪不得我之前一直觉得阿蘅怪怪的,但是哪里怪,却又说不上来。”
“他们去哪儿了?”
“和迟先生一道下山去与月氏大军会和了。”大夫这才回答了。
“月氏……”阿蘅的心思转得很快,早前她曾听到过迟健部署兵力,月氏人负责进攻尧曲城,看来想找到迟健与萧墨迟哥哥,她还得再跑一趟尧曲城才是。
阿蘅说了一声“多谢”便欲转身离开。
大夫却拉住了她,“这易容术只有你会,想来现在的那位阿蘅便是你亲手易容的。你为什么这么做,我不管,但是我得提醒你,现在你已经不是阿蘅了。我能看得出来你是你,但是他们却不能。”
阿蘅听到这话这才放缓了脚步,是啊,她心里一着急,便头脑发热地冲回了浮屠宫。可现在的自己并非阿蘅,自己有什么资格去靠近迟健和萧墨迟哥哥呢?他们若是询问自己的身份,自己又该说什么呢?
阿蘅在浮屠宫里呆坐了许久后才朝着大夫说道,“你还记得我,真好。”
大夫照顾了阿蘅许多年,心里自然有感情,“你不妨再和她换过来便是了。”
阿蘅摇摇头,“不,那会害了她的。”
大夫叹口气,也不再多说话。
“阿蘅,阿蘅。”空荡荡的浮屠宫里突然传来了两声高呼。
阿蘅的耳朵尖得很,一听便听出来了来人是单大夫。
“我在这儿。”阿蘅推开门,大夫也跟在她得身后出来了。
单大夫一见到阿蘅,喜上眉梢,“可算是找着你了。”那一夜,阿蘅离开后,单大夫左想右想,心里始终放心不下,便也一路出了城,一直追到了浮屠宫里。这下好不容易见到了阿蘅之后,单大夫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了。
大夫看了一眼单大夫,问道,“你可是单峻怀?”
单大夫见这人一口道破了自己的名字,很是诧异,“你是……”
大夫只笑笑,“这也真是缘分。”
单大夫越发糊涂了。大夫却简单地说道,“好好照顾阿蘅。”话音刚落,大夫便一转身进了屋,关上了屋门。
阿蘅也是稀里糊涂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单大夫问道,“阿蘅,他是……”
阿蘅自己也说不上来,只含糊其辞道,“他是迟健请来的大夫,只知道他以前名气颇盛,但是姓甚名谁我却是不知道的,于是一直只喊他大夫。”
单大夫上前敲门,屋子里毫无动静,半晌之后那大夫才说道,“带阿蘅去了结了她的心事。”
单大夫与阿蘅对视一眼,又等了片刻,见那大夫始终不开门,只得离开了浮屠宫。两人一路下了山,直奔尧曲城。
单大夫忧心忡忡地说道,“来的路上我就打听了,说是尧曲城已经封城了,现在是月氏士兵把守着,很难进城去。”
阿蘅问道,“那怎么办呢?”
单大夫想了想说道,“迟健该还记得我才是,若他在城里,找着他,倒可以很方便地进城去。”
阿蘅一想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
单大夫看了一眼阿蘅,“你便扮作我的小厮好了。”
两人来到尧曲城门前,与守城的月氏士兵交涉。那人不好擅自做主,便去询问乌却将军的意思。
“他们来找浮屠宫大祭司?”
守城士兵点点头。
“验完身后带到城楼下的营房里去,再去派人把大祭司请来,若真相识,再请他们进城去不迟。”
守城士兵于是先将二人带进了营房里,自己则又去大营里请来了迟健。
迟健听说在这两军交战之际竟有人要找自己,甚是奇怪。到营房里一瞧,竟是单大夫。
单大夫编瞎话道,“我这城里有个熟人,担心他,过来看看。”
迟健长长地“哦”了一声,一双眼睛只顾在单大夫的脸上扫来扫去,想看出点名堂来。他自然未曾注意到单大夫身边的那个小厮正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迟健受伤时曾在单大夫的医馆里小住过一阵子,对单大夫也算有些了解,他记得这个单大夫一直是独来独往,哪里见得会有什么熟人呢?但是迟健也不说破,领着他与他的小厮出了营房的大门。
古镜川自然是无处不在,谨慎地看了看单大夫与他身边身形矮小的随从,一言不发。
迟健只当自己看不见这个古镜川。
萧墨迟这时却上前问道,“这是谁?”
阿蘅见到萧墨迟也是安然无恙,精神头儿也像是恢复了,这才放下心,冲着浅浅地笑着。可萧墨迟的眼里却全然看不见自己一样。
迟健简单地回道,“旧识。”
萧墨迟也无心再多问。
单大夫这时注意瞧见了阿蘅的眼神,心里明白,这人该就是阿蘅心心念念的萧墨迟哥哥了。
既是来找熟人的,单大夫与阿蘅自然不好叨扰迟健,两人在城中兜了几圈,并不见有客栈还开张着,整个尧曲城里有着与春天截然不相称的萧瑟和凄凉。两人无奈,只得在边关大营附近的寺庙里暂住了下来。庙里的僧侣早已走得走,跑得跑,单大夫自行收拾了一间禅房与阿蘅住下了。这儿胜在清静,与边关大营离得也近。
那一厢,皇上初战告捷,心里爽快得很。他命人铺开尧曲城的地形图,这边关陷落的城镇里头,他最在意的便是有萧墨迟所在的尧曲城。他命傅柏年详细地说了一通尧曲城内的情形,他边听边点头,心里恨不得现在就冲到尧曲城去手刃萧墨迟。
离京前夕,母后曾找过他,“你想拿萧墨迟怎么办?”
皇上心里很是敬服这个不动声色的母后,宫里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她的耳目。皇上自然是想痛痛快快地宰了萧墨迟,但却故意问道,“母后希望儿臣怎么办?”
太后的表情很是肃穆,“还是那一句老话,母后不希望你的手上沾上兄弟的鲜血,非得走到那一步的话,也是由母后来。”
“只不过,若真走到那一步,待哀家百年之后,你也再不能把哀家与你父皇合葬了。哀家没那个脸再去见他。”
皇上未置可否。
太后也没再说起这个话题,一转头却又说道,“宛央她可说些什么了?”
皇上摇摇头,“儿臣命人瞒着此事,她该不知道才对。”
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皇上一眼,“瞒着?那哀家不还是知道了。”
皇上不说话。
太后叹口气说道,“希望这孩子别再犯傻。”
太后的字字句句皇上仍记得清清楚楚,皇上心里自然也不愿沾染上兄弟的鲜血,可萧墨迟这一趟却是触犯了他的大忌,他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只想让萧墨迟人头落地。
好在皇上心里虽恨,却也没有失去理智,决定按兵不动,待季年若季总督的大军到了后再去攻打尧曲城。
这边关,满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第一百五十一章 杀气逼人
季年若的川陕大军一到,皇上便决定大举进攻尧曲城。武直等人俱无意见,皇上率领京城守备军在前,季年若殿后,浩浩荡荡地向尧曲城进发。
月氏人早得了消息,城门紧闭,严阵以待。
迟健上了城楼查看庆军的情形,萧墨迟自然责无旁贷地跟上了。他得看紧了迟老头儿,不能让钱篓子夺了他的性命。
庆军黑压压地守在尧曲城下,皇上的一身明黄色显得十分耀眼。
萧墨迟往下看了看,若有所思地说道,“皇上是傻吗?穿一件这么显眼的衣服,这不是拿自己当靶子吗?”
萧墨迟此话一出,全场震惊,就连同迟健在内,也都格外诧异地看着萧墨迟。迟健虽说有心推翻顾家的政权,却也不会说这样充满戏谑意味的话,可萧墨迟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古镜川听着这话,又看了看城下的庆军和皇上,竟也附和道,“这话说得也有道理。”
迟健一副“你已经无药可救了”的表情,同情地看着古镜川。
宛央也一路跟来了。她对打仗这事儿心里自然是害怕的,可这一回不一样,一边是萧墨迟,一边却是自己的亲哥哥,她心里头再怕,也觉得自己不该避开此事。她见到皇兄率军陈兵尧曲城下,心里本是惴惴不安,一听到萧墨迟这话,却不由得乐了。那个一向自视甚高的皇兄若是听到有人说他傻该会暴跳如雷才对。
宛央正偷着乐时,乌却却在城头上搭弓射箭。一只黑羽箭离弦而去,直指庆军中央的皇上。亏得武直身手好,上前挡住了箭支。
宛央看得心惊肉跳,这才意识到萧墨迟所言不假。她哭丧着脸看看萧墨迟,再看看城下的皇兄,一筹莫展。
迟健对月氏人此举并无意见,他早已从映秋那儿得到了消息,说皇上已经率军离开了京城。这可真是天赐良机,让这帮异族人帮着自己料理了英宗,再让萧墨迟登上皇位,岂不是更加名正言顺?
一排弓箭手排列整齐,朝着城下的庆军射箭。而那城下的庆军一开始未曾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好像是割韭菜一样,一倒就是一片。
宛央不敢再看,噗通一声跪在了萧墨迟的跟前,泣不成声,“他可是你的哥哥,你怎么能见死不救?”
萧墨迟见月氏人出手伤及庆军性命时心里已经不是滋味了,这时见宛央扮作的阿蘅提醒自己那个一身明黄色的人是自己的哥哥,他心里越发不忍了。他自然不会追问阿蘅为何会为此突然痛哭了起来,可迟健与古镜川却都盯紧了宛央。
迟健说道,“阿蘅,你说过此事你不再管的。”
宛央只当自己听不见,死死地揪住了萧墨迟的衣襟,城楼下的哀嚎声不断传来,令她的心头在滴血。
古镜川这时却想起了这人曾拦住了自己所说的一通莫名其妙的话。
萧墨迟对着迟健劝道,“有话好好说嘛,咱又不是粗人,总是打来打去干什么呢?”
迟健却淡淡地说道,“不打?那若是庆军攻进城来了,月氏人怎么办?庆军会手下留情吗?”
萧墨迟这时扶起了宛央,默不作声。他其实心里也明白,两军交战,不是说一句不是粗人便真能有话好好说的。他以前因为魏楚生对这帮月氏人是恨得咬牙切齿,可这一阵子朝夕相处后,他才发现,他们与自己并无二样,也都是会想家、有感情的普通人而已。
一贯养尊处优的宛央何曾见过这样的惨状,更何况她的皇兄还在城下。她的双腿几乎站不住了,整个人都倚在萧墨迟的怀里,喃喃着说道,“太残忍了。”
萧墨迟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宛央的后背,他对着迟健说道,“那不妨由我出城去谈判。”
古镜川与迟健此时却异口同声地说道,“想都别想。”话音刚落,两人对视了一眼,却又一同冷哼了一声,扭过了头。
萧墨迟面上讪讪的,“你俩这么有默契,就别再闹别扭了。”
古镜川这时对萧墨迟强调道,“不是闹别扭,我就是要杀了他,你明白吗?”
迟健却很是大度,“念在你对萧墨迟的这份情义不假的份儿上,我便不杀你了,但还是要挫一挫你的锐气。”
萧墨迟见他俩固执己见,甩下两个字,“幼稚。”
古镜川与迟健面面相觑。在他们心里,这世上再没有比萧墨迟更幼稚的人了。
迟健对着萧墨迟三令五申道,“你万万不可出城去。”小皇帝御驾亲征多半就是冲着萧墨迟来的,若是真让萧墨迟出了城,那岂不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宛央却还是抱着能和解的心思,试探着说道,“不妨就让萧墨迟去谈一谈,说不定能奏效呢?”宛央猜测母后与皇兄多半知道萧墨迟的身世,但是因为自己的一片痴心,两人才没说破。这萧墨迟想来也就是皇兄的心结了,若能促成二人相见,指不定能解开皇兄的心结,这战事到时候自然也就平息了。
萧墨迟见有人支持自己,不由自主地昂首挺胸道,“就是。”
迟健不允,“别想就是别想。”
话音还没落下,一支箭嗖地一下射向了萧墨迟。英宗时时刻刻都想着萧墨迟死,此时也顾不上射杀自己的月氏人,却吩咐武直瞄准了萧墨迟。好在古镜川反应灵敏,纵身一跃,截住了武直的那柄箭,但是他的手心却被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印。
箭支飞过掠起的风声呼呼作响。宛央被吓得呆住了。这箭支里裹挟着直接的杀气,扑面而来,宛央能感觉得到。她这时才知道皇兄兴许压根儿就不想解开心结,他只想直接从自己的心上剜掉这个结,而杀了萧墨迟则是唯一的办法。
武直的箭一向百发百中,这世上能拦住他的箭的人也绝对不出当年的大内四大高手。武直觑着眼睛在城楼上的人群中寻找,果不其然,古镜川赫然在列。他是萧氏鱼庄的二当家的不假,可现在萧墨迟已是叛军,他为何还是跟在萧墨迟的身后呢?古镜川当年犯下的事了结得古里古怪,武直明白这里头一定有文章,于是推测他是被人安排到萧墨迟的身边充当眼线。可眼下他却冒死为萧墨迟拦下了这一箭,难道自己的猜测竟错了?
皇上气愤不已,命武直向古镜川喊话,“古镜川,你一身的本领何苦与这些叛军搅和在一起。”
古镜川回头看了一眼萧墨迟。宛央这时已不再坚持让萧墨迟出城和谈了,面色苍白,双眼无神。
古镜川冲着武直说道,“事情并非你所看到的那样。”
武直回过头看了看皇上,见皇上毫无表示便又喊道,“那是什么样子的?”
古镜川说道,“看事得用心,光用眼睛不行。”
武直又回过头看了看皇上,只见皇上的嘴角气得不停地抽搐。他一直以为这个古镜川是自己的母后安插到了萧墨迟身边,可现在这人竟然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了反贼的身边,这不是摆了自己一道吗?
萧墨迟被迟健勒令离开了城楼。古镜川站在城楼上俯视着武直,竟不易察觉地笑了。自打回京后便郁郁不得志的武直这下总算是有机会扬眉吐气了,作为故交,古镜川很是为他开心,只是两人现在的处境有些尴尬而已。
武直耷拉着脑袋站在皇上身边等示下,他本以为重回边关可以大展身手,谁知道却是遇到了古镜川。两人本不该这样重逢的!这老天爷也真是喜欢拿自己开玩笑。
古镜川在城楼上呆了片刻后才离开,萧墨迟早被迟健押着回了大营,宛央却在城楼下等着古镜川。
宛央将古镜川引到了无人的地方,没话找话说,“手要不要紧?”
古镜川摇摇头。他现在看不透这个浮屠宫的圣姑,于是戒备心十足。
宛央朝着古镜川鞠了一躬,尔后说道,“先生,你可有办法出城见一见皇上或是武统领?”
古镜川诧异地看着她,问道,“你怎会知道武直的官职?”
宛央觉得越解释越乱,索性说道,“我不想萧墨迟死,也不希望皇上死,所以想求你帮个忙。”
古镜川费解地看着她,“我为什么要帮你?”
宛央说道,“你是西太后的人,自然不会不管她儿子的死活。”
古镜川略沉吟了片刻才说道,“所以你希望我出城做些什么?”
宛央以为自己成功了,说道,“告诉皇上实情,就说萧墨迟是被逼迫的,他并非心甘情愿地与大庆为敌,然后让皇上退兵。”
古镜川“嚯”了一声,说道,“退兵?小姑娘,你未免想得太简单了。”
宛央急切地说道,“求求你,帮我这个忙。”
古镜川停下了脚步,未曾转过身看一眼宛央,说道,“萧墨迟无心杀人,可那一位不一样。若不是我拦下那支箭,萧墨迟十有**已经死了。可你要知道,从城楼上射向皇上的箭支,虽不是萧墨迟的意思,却也不是萧墨迟能左右的。”
宛央辩解道,“我知道,正因为如此才要向皇上解释清楚。”
古镜川头也不回地说道,“皇家最是无情,莫不要以为人人都似萧墨迟一样,善良得过了头。”
宛央没有追上去,而是一反常态地念叨着“皇家最是无情”。她本是最了解此话的人,现在却自欺欺人,指望皇兄能饶过萧墨迟一命。就连她这个不通武功的人在那支箭上都嗅到了浓烈的杀气,她又拿什么来保证皇兄在弄清楚事端后会收手,会不再为难萧墨迟?她不能,她完全不能。
古镜川虽说没答应宛央,但还是连夜出了一趟城。三当家的与禾之晗都不在的时候,他悄悄地穿上夜行衣,越过了城楼。他自然不是为宛央跑这一趟,他欠西太后的人情,而武直与他也是老友,所以他不得不跑这一趟。
到了庆军的营地,古镜川略转了一圈儿就直奔武直的营帐,而武直也正在等着他。
“你来了?”武直的声音沙哑异常。
“备酒了吗?”古镜川问道。
武直白了古镜川一眼,“我知道你还不至于反庆,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酒呢?”古镜川却坚持问道。
武直无奈,自行出去取酒去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在所不惜
武直一会儿的功夫便回来了,可他不仅带回了一坛酒,还有一个人。这人眉间隐约有西太后的模样,但更胜在一股凌人的英气,古镜川想也没想便跪下行礼,“卑职参见皇上。”
古镜川来到庆军大营一事,武直并没有瞒着皇上。他原是请命自行与古镜川商议,看可能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再将古镜川拉拢到己方来。谁知道皇上是越想越不踏实,非要赶过来见一面古镜川。武直不好违抗皇上的意思,自然带着他来见古镜川。
皇上这会儿见古镜川如此恭敬,原先忐忑的心不知怎的安下了。按照武直的说法,古镜川此人武功极高,可以百步之内取人首级,他若是投了叛军,又是大内侍卫出身,岂不是雪上加霜?皇上心一安便不由得语出讥讽道,“嚯,我还以为古侍卫你已经忘了宫中的礼节了。”
古镜川在鱼庄里头自由惯了,这膝盖是既不拜天也不拜地,这会儿跪着听到皇上的这句话后只觉得浑身难受。他久久等不到皇上的“平身”,竟自己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皇上吓了一跳,武直也忙朝着古镜川使眼色,古镜川只当自己看不见。
皇上冷哼一声,“古侍卫这是什么意思?”
古镜川不卑不亢地说道,“在下现在并非大内侍卫。”
皇上瞧古镜川站得笔挺,说道,“古侍卫却原来也是个有傲骨的人。”他等了半晌不见古镜川搭腔,于是又说道,“你该替朕除去萧墨迟。”
古镜川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道,“萧墨迟在此事上并没有错处。”他来找武直前已经为萧墨迟想好了千万种开脱之词,他自己虽是劝宛央说“皇家最是无情”,但他心里还是寄希望于皇上,企盼着他能看在萧墨迟也是被人逼迫的份儿上网开一面,这也不至于让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皇上勃然大怒,“他已经是叛军首领,他还没有错处?”
古镜川如实回答说道,“他是被人逼迫所为,并非自己的意愿。”
皇上冷笑一声,饶有兴味地问道,“还有谁能逼迫得了他?”
古镜川答道,“迟健。”
皇上皱着眉头,这个名字他听着很是陌生,“迟健?”
古镜川继续说道,“他原是鱼庄的大当家的。”
武直这时诧异地说道,“鱼庄大当家的不是已经死了吗?”他记得清清楚楚,皇上命令他调查萧氏鱼庄的时候,大当家的已死,而且这人虽说一手缔造了鱼庄与钱庄,本事了得,但履历上干净得邪乎,他从何处来,以前干过些什么,完全查不到,就好像这人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
古镜川耸了耸肩,“他本来是死了,还是我亲自下的手,可他却是诈死,摆了我一道。”
古镜川见皇上始终阴着脸色,继续说道,“我现在留在萧墨迟身边为的就是铲除迟健。”
“铲除迟健?这个人很重要吗?”在皇上看来,对他的皇位有威胁的萧墨迟才更应该铲除。
古镜川想了想,一字一顿地说道,“迟健原是天下第一皇商池云初。”
皇上不解地看着古镜川。
古镜川看到他疑惑的眼神,知道皇上兴许对上一辈人的事知道得寥寥无几,于是换了种说法说道,“有迟健在,无论有没有萧墨迟,您的皇位都不一定能坐得稳当;可没有了迟健,只剩下了萧墨迟,我保您今生无忧。”
皇上自然不信这话。
古镜川于是说道,“铲除迟健是太后的意思,太后她……”古镜川突然顿住了,警醒地看了一眼武直,没再继续说下去。
皇上见到古镜川的神色,心里怀疑这人也知道母后的所作所为,为免彼此难堪,便没有再追问下去。他果断地说道,“朕现在命令你杀了迟健与萧墨迟,并伺机做内应,事成之后,朕重重有赏。”
古镜川在鱼庄的这些年,什么稀罕东西没见过,所以对这个重重有赏心里嗤之以鼻,他还是想再为萧墨迟争取一下,于是说道,“皇上……”
武直这时却突然走到了他的身边,打断了他的话,拖住了古镜川埋身就拜,“臣叩谢皇上圣恩。”
皇上离开后,古镜川看着武直,“你这是什么意思?”
武直拍了拍手,“你捡回一条小命,还不快谢我?”
古镜川不解。
武直则说道,“今日你再坚持己见,铁定连营帐的大门也出不了。”
古镜川满不在乎,“我想走,还没人拦得住我,你也不行。”
武直忿忿不平,“是是是,我拦不住你。可总有一样东西拦得住你。”
古镜川默不作声,正欲端起酒杯,却不料被武直一掌打落在地,“里头有大内软骨散。你觉得这东西拦不拦得住你?”
古镜川心里一惊,心有余悸地看着洒落在地上的酒,寻思着说道,“可我并未曾喝出这酒里有何异样。”
武直头也不抬地说道,“分量是我亲自下的,不会让你失去力量,也不会让你察觉得到,但是准保你使不出内力来。”
古镜川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然后说道,“我以为自己是来见老朋友,没想到却是来会了一条狼。”
今儿个庆军攻城之时,古镜川一直站在城楼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武直。武直当时坐在马背上,远远地朝着古镜川握了个空心拳又晃了晃。古镜川心里会意,这是两人还是大内侍卫的时候常做的手势,意思是去喝一杯。于是趁着夜黑,古镜川便来找武直喝一杯了,却没想到武直这摆下的却是鸿门宴。
武直定定地看着古镜川,“我找你来喝一杯不过是想问清楚你跟着叛军是什么意思。”
古镜川不说话。
武直则继续说道,“倘若你真的投了叛军,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古镜川这时讽刺道,“你对我就算不留情面,也未必能伤得了我。”
武直吐出了四个字,“邪不胜正。”
古镜川摇摇头,“你们真的误会萧墨迟了。他不想与庆军为敌。”他在萧墨迟身边这么些年,他也就只有些瞎胡闹的本事,他这样的人若是都要被称为“邪”,那这天底下也就没有“正”了。
武直紧紧地皱着眉头说道,“可是浮屠宫想颠覆大庆却是事实,而萧墨迟也是浮屠宫的少宫主。”
古镜川不知该如何给武直解释这一团乱的事实,叹口气闭上了双眼。他在武直的营帐里自行运功,将体内的软骨散都逼出了体外后才离开了。
武直站在他的身后喊道,“迟健与萧墨迟的项上人头你可别忘了。”
古镜川的拳头默默地攥紧了,别说一个迟健了,就是十个迟健的项上人头他也可以双手奉上,但是萧墨迟,他舍不得,也不忍心。他停下了脚步,头也不回地说道,“时机成熟之时,我会倒悬月氏的旗帜,倒悬后一个时辰,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打开城门。”
古镜川回到大营里时,三当家的正坐在小院里等着他。
“你去哪儿了?”
古镜川目不斜视,“散散步。”
三当家的说道,“这都三更天了,散步?莫非散到庆军的大营里去了?”
古镜川这时盯着三当家的问道,“尚书大人,你当真要跟着迟健推翻庆朝统治?”
三当家的摆摆手,“我早已不是尚书大人,尚书大人已经死了。”
古镜川笑笑,“可你就是尚书大人。先帝若泉下有知尚书大人一朝成为了反贼,会作何反应?”
三当家的沉默了片刻后突然说道,“英宗比萧墨迟更适合那个位置。”
古镜川愣住了,尔后才说道,“他是浮屠宫少宫主,你却直呼其名,他当然坐不了那个位置。”
三当家的朝着古镜川招招手,“坐,你我也算是旧相识,不妨一起喝杯茶。”
古镜川也不推辞,杯盏凉意沁骨,“这茶大人你倒了多久了?”
三当家的回道,“你离开的时候我就倒上了。”
古镜川微微一笑,“什么都瞒不过大人您。”
三当家的不做声,默默地喝着杯子里已经凉了的茶。
古镜川这时发问道,“既然你知道英宗比萧墨迟更适合那个位置,你为什么要跟随迟健?”
三当家的把玩着手里的茶杯,“你也说了,我是跟随迟健。除此以外,我什么事儿也不管。”
古镜川急急地问道,“大庆的江山若落入他人之手,你也不再管?”
三当家的顿了顿才说道,“英宗既有本事除掉萧家,自然有本事守住自己的江山,要不然……他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古镜川呆了半晌后推开茶杯站起身,“多谢尚书大人的茶。”
三当家的问道,“英宗与你说了什么?”
古镜川反问道,“你这么肯定我是去见了英宗?”
三当家的又问了一遍,“英宗与你说了什么?”
古镜川笑笑,“尚书大人不妨猜猜看。”
三当家的忽然没了兴致,“左不过是让你除掉萧墨迟和迟健。”
古镜川两手别在身后,“大人还是该回朝效力才是,皇上的意思猜得这么准。”
三当家的追问道,“你想怎么做?”
古镜川已经走远了,声音听着断断续续的,“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三当家的说了些什么,又或许什么也没说,但无论如何,古镜川是已经没心思再听下去了。
太后上一次找人给他递消息便是让他除掉迟健,自那之后,便再没联络过他。太后从未让他为难过萧墨迟,兴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没有注意到自己心里对萧墨迟的那份感情不经意间已经生了根、发了芽。回城的路上他心里头早有了决断,迟健必须得死,算作他为太后最后所做的一件事。尔后,他决意只做鱼庄的二当家的,护住萧墨迟,在所不惜。
他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与武直和陈琛不一样,武直心系天下,陈琛一心忠君,他没有心,所以他的武功才能一日千里,也正因为如此,他才闯下了弥天大祸,当时还是珑妃的太后暗中出面替他摆平了此事。有幸捡回了一条性命后,他便自然而然地投到了珑妃的麾下,他没有心,但是也会知恩图报。这一报,就是十几年。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几年呢?这恩情也该还够了。既然是萧墨迟让他长出了一颗温热的心,往后,就让他陪在他的身边罢!风也好,雨也好,他总归会替他遮挡一程。至于做内应一事,也算是他与武直相交一场的最后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