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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顾念Fairy     萧郎顾txt下载     萧郎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三章 水落石出

    老黄靠着寺庙里的斋饭度日,一双眼睛总是不离边关大营里的风吹草动,生怕自己一眨眼,萧墨迟这头小羔羊便被大灰狼给吞进了肚子。边关大营里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也自然全都落进了老黄的眼中,他知道皇上此时已经守在了尧曲城外,准备伺机夺回尧曲城。老黄心里担心的是这皇帝只怕要夺的不仅仅是尧曲城,也有萧墨迟的性命。这两人都是先帝的儿子,老黄自然不愿意见到他们自相残杀,但事已至此,他也只有期望事情千万不能向着他所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下去。

    映秋在宫里度日如年,皇上御驾亲征也有些日子了,浮屠宫此时应该已经暗中动作,准备潜入京城,围困紫禁城,再发动宫变,一举夺下皇位。宫变那一日,该就是她与迟健重逢之时。所以,她日日跟着太后去佛堂祷告,可两人心里的话只怕隔了十万八千里。

    柳细细这几日已经能下床走动了。因为傅容的关系,她对被关押的庆军觉得格外亲切。于是,她与宛央一道每日亲自为他们熬汤、煮粥,再分发到每人的手上。月氏人对此颇有微词,但是阿尔阔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心里也并不愿意虐待被俘的士兵,毕竟在这关外曾经发生过一起惨案。西辽与大庆发生冲突的时候,西辽士兵残忍地虐杀了几名被俘的庆军,尔后大庆的将军雷霆大怒,杀了西辽一百余名无辜的百姓。这事儿说不上谁对谁错,但若任由事态滑向了那样的地步,无论对谁而言,都是一出悲剧。阿尔阔彼时只是个年幼的太子,自然不知道那起惨案里的大庆将军正是武直。武直后来也因为此事而被削职,自此回京担任着御林军统领,郁郁不得志。

    现在的武直一身戎装,站在皇上的身边。皇上问道,“古镜川可会饶了萧墨迟与迟健?”

    武直几乎忍不住想要提醒皇上,古镜川只答应他会做内应,却从未说过会杀了迟健与萧墨迟。但武直心里总归是不愿看到皇上对古镜川生出戒心,到那时,他也不得不站在古镜川的对立面。而今只好祷告天地,愿古镜川能早日奉上迟健与萧墨迟的项上人头。

    皇上等了许久不见武直回答,竟也不恼。这关外的空旷好似也开阔他的心境一样,让他不再那样易怒。

    皇上突然若有所思地问道,“当年,你为何屠杀俘虏和无辜百姓?”

    武直没想到皇上会突然问起这事儿,语焉不详地答道,“臣问心无愧。”

    皇上见武直不愿详说,自己却笑笑,“朕并非先帝。”

    武直也笑,两人都没再说话。武直自然知道英宗与先帝不一样,先帝仁义治国,英宗却尚武,可这些与他并无甚关系,他只想征战沙场、扬名立万。

    自古镜川离开了庆军大营后,武直便时时刻刻注意着城楼上月氏人的旗帜。他治军是出了名的严谨,别说古镜川还给他留下了一个时辰来准备,就是连那一个时辰也没有,他照样能见着倒悬的旗帜就发动攻击。

    柳细细这一日与宛央一道拎着粥桶上了城楼。在萧墨迟的强烈要求之下,两人给庆军熬粥之时,也只得捎带上了月氏人的那一份。这不正要上城楼给月氏人送粥呢!宛央的身子虽说早已恢复了,但是一劳累或是干重活,便只觉得全身不自在,柳细细平日里也未做过重活,两人于是便喊来了东哥,帮着拎一下粥桶,东哥自然是乐意效劳。

    柳细细正在分发粥的空隙里望了望城楼下方的庆军。傅公子已经回了京城,也不知城楼下可有他的身影。忽然,武直的身影闯入了柳细细的眼帘,她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只觉得呼吸困难。那不是傅公子的随从吗?若是他在,那难道傅公子也来了?

    柳细细只顾盯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看着,就连东哥的喊声也没听见。

    宛央推了推她,“姑娘,怎么了?咱们该走了。”

    柳细细回过神,脸刷的一下红了,但是目光始终不离开武直。

    东哥顺着柳细细的目光看了过去,狐疑地说道,“姑娘认识武统领?”

    这下轮到柳细细惊讶万分了,“武统领?什么统领?”

    东哥朝着那个很是显眼的武直努了努嘴,“那不就是武统领嘛,他来鱼庄吃过几趟饭,我也远远地见过几回。听说他以前可威风了,是戍边大将军。”

    柳细细难以置信地看着东哥,再看看武直,心里嘀咕道,这人不该是傅公子的随从吗?每一回傅公子来抱月楼时,他都默默地跟在左右,从不多说一句话,让人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柳细细只觉得天旋地转,问道,“他是什么统领?”

    只有柳细细与东哥在场,宛央的警惕心便没那么重了,她随口说道,“御林军统领。现在他来了边关,估计是皇兄……上重新起用他了。”

    宛央心里暗呼好险,差一点儿就说漏了嘴。好在东哥与柳细细也不甚在意,东哥正埋着头收拾粥桶,柳细细则瞪大了眼睛看着武直,那眼神就好像要把武直生吞活剥一样。

    宛央看得心里汗毛倒竖,拽了拽柳细细的袖子,“姑娘?”

    柳细细突然笑了,疯了一样冲下了城楼。宛央如今行走虽不成问题,但是想追上这一阵风似的柳细细还是有些困难。

    东哥则愣愣地看着柳细细得背影,全然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迟健这几日千方百计地从尧曲城里寻来了一个奶娘照顾孩子。柳细细这时猛地推开门冲了进去。奶娘正在哄孩子睡觉,被柳细细吓了一跳,不禁语出抱怨道,“姑娘,莫惊了孩子。”

    柳细细上前不由分说地从奶娘的手里抢过孩子,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孩子本是迷迷糊糊地要睡着了,这时一受惊吓,哗啦哗啦地哭了起来。

    奶娘心疼孩子,要从柳细细的手上把孩子抱过去,柳细细却是紧紧地抱住了孩子,不松手。

    孩子的哭声越发嘹亮了,引得萧墨迟等人也来看个究竟。

    “哎呀呀,萧潇怎么了?”萧墨迟凑到柳细细身边去逗弄孩子,完全没有注意到柳细细铁青的脸色。

    迟健这时却不满地嘟囔道,“说了多少遍了,这个孩子不许叫萧潇,多难听的名字。”

    古镜川偏喜欢和迟健对着干,“我觉着挺好。”

    迟健沉下脸色,“这是我的家务事,和你没关系。”

    古镜川毫不在意地说道,“你都是将死之人了,还是别管得这么宽了。”

    奶娘这时冲着萧墨迟使眼色,萧墨迟这才注意到柳细细的不对劲。此时,东哥与宛央也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了这儿。

    萧墨迟问道,“你怎么了?”

    柳细细突然放声大笑,高高地举起孩子,“这个孩子,不要也罢。”说完便要作势往地上摔孩子。

    一屋子的人都惊呆了,萧墨迟忙上前死死地扣住了柳细细的手腕,“你怎么了?”

    古镜川皱着眉头看着柳细细,他知道先前柳细细是与东哥等人呆在一起,于是对着东哥问道,“怎么了?”

    东哥也是摸不着脑袋,“姑娘问了几句关于武统领的事,尔后便疯了一样地跑回来了。”

    武直?这和武直有什么关系?

    那一厢萧墨迟已经夺下了孩子,柳细细瘫倒在地上,神情恍惚。古镜川琢磨来琢磨去也不觉得这孩子会是武直的种。武直这人一向不近女色,与风尘女子有染,更不像是武直干得出来的事情。那这个孩子是……

    古镜川的脑中灵光一闪,难道这孩子会是皇上的?古镜川打理鱼庄和钱庄的生意,偶尔两头来回跑时瞧见过武直穿一身常服驾驶着马车在京中行走。他可是御林军统领,想来那马车上的人也只能是皇上了。萧墨迟决意要娶柳细细的时候,古镜川曾着人去打听过柳细细的身世。她的父亲原是大理寺的一名官员,在国公案中受牵连,不幸被斩首示众,好好儿的一个家便也就这么没了。古镜川心里对柳细细这个罪臣之后的身份很是介意,但当时却没看得出来这其中的蹊跷,只觉得万事以孩子为重,便勉为其难地允许萧墨迟将她娶进了门。想来这皇上公然出没烟花场所自然不会报上自家的真实身份,柳细细许是被骗了,所以此时一察觉孩子的父亲竟是杀父仇人,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这才想拿这个孩子出气。

    古镜川又看了一眼在一旁耐心哄孩子的萧墨迟,倘若他的猜测没错,他这顶绿帽子戴得可不仅仅是闪闪发光了!

    柳细细仍瘫坐在地上,宛央上前扶起她,轻声问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柳细细也不说话,任由着宛央搀着她在床边上坐下了。宛央朝着屋子里的人使了个眼色,大家会意,忙都走了出去。

    奶娘从萧墨迟的怀里接过孩子,怕再刺激到柳细细,便将这孩子抱到旁边的屋子里去了。

    宛央小心翼翼地给柳细细梳洗了一番,柔声劝道,“这天底下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拿孩子出气,到时候后悔的可还是你自己。那可是你和萧墨迟的孩子,是你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

    柳细细的心里崩溃了,竟忍不住说道,“真是萧公子的孩子也就罢了!”

    这话宛央听得分明。她顿时闭紧了嘴巴,不再敢多说一个字。这孩子若不是萧墨迟的,又会是谁的呢?

    柳细细此时此刻生不如死。她满以为自己豁出去了留下的这个孩子是一个礼物,可谁知道,却是个孽种!她现在再一想起自己与傅公子的缠绵场景,心里便不由得作呕。哦,不,那人若是御林军统领,那所谓的傅公子也只能是当今圣上了。

    父亲被斩首示众,母亲撞棺自尽,她沦落风尘。那时候,她未曾想过要恨那个自己永远也摸不着的人。就算恨,又有什么用呢?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能奈何得了天子呢?

    可现在,柳细细恨他,一直恨到骨子里去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意欲复仇

    柳细细的言下之意显而易见,那孩子并非萧墨迟的亲生骨肉。宛央一直想找萧墨迟问个究竟,可苦于总是找不着机会。他每日都和迟健与古镜川二人呆在一处,想找个机会说上几句悄悄话真是比登天还难。

    柳细细隔天情绪就已经渐渐地稳定了下来,但是也无人敢问起她究竟是怎么了,生怕她再受刺激。而她也好像转了性子一样,以前一时半会儿见不着孩子心里便挂念着,现在整日里不见孩子一样,她也像个没事人一样。

    迟健正与三当家的商议着进攻京城一事。碍着古镜川在,两人竟只得写下来交流。好在古镜川目不斜视,一心只打坐静修。要想杀迟健必是一场苦战,他自然要养精蓄锐。

    浮屠宫的一众人马并未跟着迟健入城,而是由易率领着静候迟健的命令。迟健想待到城下的这帮庆军被收拾了后再命令易攻进京城,而到那时他再与三当家的、禾之晗护送萧墨迟进京。

    柳细细悄无声息地来了。众人此时再见她,脸上都是不自在。

    萧墨迟忙迎上前去,“你怎么不好生歇着?”

    柳细细看也不看萧墨迟一眼,对着迟健说道,“大当家的,我找你有事儿。”

    迟健看了一眼三当家的,三当家的忙把与迟健交流所用的字纸凑在火折子上烧了个一干二净。

    迟健喝了口茶,“你说。”

    柳细细这时又转过身看着古镜川,朝着古镜川深深地鞠了一躬,“二当家的,烦请你给我点时间。”

    古镜川吃了一惊,想不明白这柳细细找迟健能单独聊些什么,毕竟这二人以往可从不相识。但他一向不是多嘴的人,于是也并不多问,径直走了出去。

    三当家的与禾之晗也无意听下去,古镜川既已离开,迟健的人身安全也就无虞。于是他朝禾之晗使了个眼色,两人也出去了。

    屋子里只余下了萧墨迟与迟健二人。

    柳细细朝着萧墨迟笑笑,“公子也请出去。”

    迟健这时才觉得或许柳细细想说的事情非同寻常,放下了茶杯,郑重地看着柳细细。

    萧墨迟毫无意见,走出去后还体贴地掩上了屋门。

    柳细细劈口说道,“孩子我希望按照萧公子的意思,叫做萧潇。”

    迟健皱了皱眉头,“这么寻常的名字也就萧墨迟能取得出来。”

    柳细细毫不介怀地笑笑,“可我也希望这孩子一生能潇潇洒洒,就像萧公子一样。”

    迟健默不作声。按照柳细细这谨慎的架势,她来找自己,该不会就是为着孩子的名字才对。

    柳细细于是接着说道,“孩子不是萧公子的。”

    迟健吓得没捧住手里的茶杯,一下子被呛着了,咳得惊天动地,“你……说什么?”

    柳细细笑得有几分苦涩,“我也是前些日子才知道,这孩子居然是皇上的。”

    迟健好不容易回复了平静,冷冰冰地看着柳细细。他与萧墨迟的性子如出一辙,并不会对风尘女子有偏见,可这给萧墨迟扣上绿帽子的风尘女子则又另当别论了。

    柳细细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萧公子于我有恩,他与我不过是喝喝茶聊聊天的交情,可我有难时,他站出来帮了我一把。”

    迟健若有所思地问道,“他知道这孩子不是他的?”

    柳细细点点头。

    迟健的面色这才好了些,但语气还是有些不满,“也真是那个傻子干得出来的事情。”

    柳细细这时噗通一声跪在了迟健的跟前,“大当家的,求你帮帮我。”

    迟健也不拉她起身,“你这是做什么?”

    柳细细说道,“我原是大理寺正柳承宗的女儿,可父亲被国公案牵连,斩首示众,母亲也撞棺而亡,我这才沦落风尘。我以为那人不过是京城的公子哥儿,可谁曾想他却是……”

    迟健听到柳细细的身世,心里有一丝怜悯,“你想我怎么帮你?”

    柳细细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我要杀了他。”

    迟健愣住了,劝道,“那可是皇上。”

    柳细细突然笑了,“大当家的日思夜想的不就是要了他的性命嘛?细细可以帮忙。”

    迟健微微一笑,“那这究竟是你帮我呢,还是我帮你?”

    柳细细照旧跪在地上,头也不抬。

    迟健没再说话。

    等在屋外的萧墨迟正无所事事时,宛央恰巧路过,见古镜川、三当家的与萧墨迟都在屋外,狐疑地问道,“怎么了?”

    萧墨迟如实答道,“柳姑娘找迟老头有事儿。”

    宛央又想起了柳细细的话。她这时才注意到萧墨迟一直口口声声称呼她为“柳姑娘”,全然没有夫妻间该有的亲昵。她将萧墨迟拖到了一边,悄声问道,“那孩子不是你的?”

    萧墨迟矢口否认,“怎么会,他姓萧,怎么会不是我的孩子?”

    宛央说道,“柳姑娘已经告诉我了。”

    萧墨迟这时摸着头说道,“她告诉你了啊?那就没办法了……”

    宛央见萧墨迟承认了此事,心下欢喜,却又问道,“那这孩子是……”

    萧墨迟见四下无人,凑到了宛央的耳边说道,“是傅容的孩子。”

    宛央大吃一惊,“傅容?怎么会是他的孩子?”

    萧墨迟却继续小声说道,“傅容是柳姑娘的心上人。”

    宛央错愕地看着萧墨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才好。她与傅容成婚的日子虽不长,但是两人结伴游山玩水的日子,宛央至今却还是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她生平头一遭轻轻松松地走出京城,见识到了许多不曾见识过的风景,心里的郁积的惆怅也终于慢慢地烟消云散。可以她对傅容的了解,她总觉得他不会是个出入风尘之地的人。

    萧墨迟这时若有所思地说道,“也不知道后来盛传傅容写了休书可就是因为柳姑娘。”

    傅容休妻一事宛央也曾听说过,而她知道的时候,心里却是长舒了一口气。往日她对萧墨迟念念不忘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对不住傅容;及至后来她在铜官镇养伤之时,听来医馆看病的人闲聊起了傅容休妻一事,心里只觉得浑身轻松。当日她选择嫁给傅容本就是心灰意冷时的沮丧之举,做不得准。

    宛央咧着嘴笑笑,“皇家的事,哪里就说得清楚呢!”

    萧墨迟点点头。

    宛央看着眼前的萧墨迟,感慨万千。他也是皇室子弟,可他说到底,却和自己与皇兄截然不同。自己心中曾经最介怀的事情到头来也不过是另外的一番样子。可现在即使明白了萧墨迟从未曾辜负过自己,她又能怎么办呢?还不是只能缩在这个躯壳之下,再不能与萧墨迟相认。宛央心里的不甘心还是冒出了头。

    柳细细与迟健详谈一番后准备离开。

    迟健追问道,“你可想好了?”

    柳细细头也不回,好似视死如归的壮士一样,“细细心意已决。”

    迟健也不再多说什么,任由柳细细推门离开。

    萧墨迟等人还守在门外,见柳细细出来了,全都站了起来。

    柳细细走到萧墨迟跟前,笑着说道,“公子,大当家的答应了,孩子可以叫做萧潇。”

    萧墨迟喜上眉梢,“嚯,迟老头儿总算是开窍了。”

    柳细细想了想,撩开衣裙跪在了萧墨迟的面前,“细细多谢公子的大恩大德,往后萧潇便托付给公子了。”

    萧墨迟忙扶起柳细细,“这是什么话,萧潇也是我的孩子。”

    宛央听着这话却觉得不对劲儿,一双眼睛又看了看此时站在门边的迟健,只觉得有什么事儿已经开始悄悄发生了。

    柳细细不愿起身,“随公子姓萧,这是萧潇的福气,公子请受细细一拜。”

    萧墨迟佯装生气道,“有话好好说嘛,咱俩又不是外人,这么见外做什么?”

    柳细细却是不管不顾地拜下去了,尔后起身离开了,只留给了众人一个背影。

    萧墨迟朝着迟健嘟囔着,“迟老头儿,柳姑娘和你说什么了,怎么怪怪的?”

    迟健也不搭理他,径自进了屋。

    古镜川出城私会庆军一事三当家的早回禀了迟健,迟健心里有数,估摸着皇上定会让古镜川杀了自己与萧墨迟,再为庆军做内应。现在要看的便是皇上与他谁能抢占先机了。所以,这几日,古镜川盯着迟健的一举一动,而三当家的与禾之晗看似在保护迟健,其实却也是在密切注视着古镜川的举动。眼下看古镜川的意思倒并不会对自己与萧墨迟下杀手,但若是他把庆军放进城来,这倒是个趁乱铲除皇上的机会。这是迟健原先的打算,可现在因为半路冒出了一个柳细细,迟健改了主意。这柳细细既然心甘情愿为自己所用,他又何乐而不为呢?更何况,这柳细细身负杀父杀母之仇,自己此举也只能算是帮她一把。

    至于庆军会不会当真杀进城来,这并不在迟健的考虑范围之内。他本就是利用月氏人的军队扰乱皇上的心思,自然不会当真按照当初的约定,事成之后奉上边关的土地给月氏人作为酬劳。他一心一意要把萧墨迟推上皇位,又怎么会交给他一片残破的江山呢?所以,最好的结局便是月氏人与庆军自相残杀,而他则与萧墨迟坐收渔翁之利,趁着他们打得不可开交之时,他带着萧墨迟见缝插针地直奔京城,筹谋大计。

    所以,对于迟健而言,古镜川是个最大的麻烦,但是有三当家的与禾之晗在,想来这个麻烦也挡不住迟健的脚步。迟健对此深信不疑。

第一百五十五章 心乱如麻

    眼瞅着尧曲城陷入僵局,迟健决定暗中帮古镜川一把。若是古镜川真的答应了为庆军做内应,他便依计行事;若是古镜川未曾答应皇上,他也并无损失。于是,迟健在城里摆开宴席,招待月氏士兵。

    阿尔阔是个谨慎小心的主儿,特意挑出了若干精干的士兵,让他们继续留守,就连乌却,也死守才城门处,并不去赴迟健的约。

    古镜川自然去了,捡着吃了些小菜,拎起了一壶酒便消失在了宴席之上。

    迟健继续与阿尔阔推杯换盏,而三当家的则悄悄跟上了古镜川。古镜川登上了城楼,三当家的未免他发现,便没再跟上去,而是隐在城楼之下,静静地看着古镜川的一举一动。

    今晚月氏的士兵多半被迟健拉去喝酒了,且不论这两军交战迟健为何会有这样奇怪的举动,但是他在那宴席之上也呆了许久了,并看不出来这其中有何诡诈,所以,今晚便是庆军进攻尧曲城的最佳时机。古镜川已经打算好了,武直领军破城之时也就是迟健命丧他手之时。

    古镜川站在城楼上略等了会儿,向着迟健所摆宴席的酒楼看去。整个儿尧曲城,也就那一处灯火通明,看着很是诡异。他估摸着月氏士兵已经醉得七七八八了,便绕到了悬挂旗帜的高台之上。今晚天幕一片漆黑,古镜川的身影融入了夜色之中,并无人注意到他。他趁黑将月氏人的旗帜降下,倒悬后又升了上去。一个时辰之后,他将为庆军打开城门,而他则将手刃迟健,尔后带着迟健的人头去见皇上,为萧墨迟求情。皇上愿意饶恕萧墨迟,他便仍旧带着萧墨迟回京做那富贵闲人;皇上若是不愿意,他却也可以陪着萧墨迟从此亡命天涯。

    三当家的在城楼下隐约瞧见古镜川的身影朦朦胧胧间上了高台,尔后却没看明白为什么古镜川会降下了月氏的旗帜。而就在古镜川才跳下高台的时候,留守的月氏士兵察觉到了这儿的动静,举着火把走过来呵斥一声,“做什么呢?”

    古镜川摇了摇酒壶,“喝酒呢,你要不要来几口?”

    月氏士兵忙挥挥手让古镜川离开了。而就在此时,三当家的借着士兵火把的光亮注意到了月氏人的旗帜被倒悬了。他心里意识到这兴许便是古镜川联络庆军的方式了,否则这也解释不通他一个人好好儿地为何偏要跑到这儿来折腾了一下月氏人的旗帜。

    三当家的火速前去找迟健,他附在迟健的耳边说道,“估计不出一个时辰,庆军就要……”

    迟健会意,转过头对阿尔阔说道,“大王今晚可尽兴了?”

    阿尔阔端起碗咕嘟咕嘟又喝了一大口,抹了抹嘴,“大祭司这样大方,我怎能不尽兴呢?”

    迟健笑笑,“尽兴便好。我还有些私事,就不陪大王你了。这最后一杯酒,我先干为敬,大王你随意。”

    阿尔阔也不强留他,目送着迟健等人离开了,心里却不住地称奇。这个浮屠宫果真是有本事,月氏人占领尧曲城也有些时日了,可进城的那一天,月氏人发现,这边关大营里并无多少粮食,加之与浮屠宫有言在先,月氏人不能去骚扰平民百姓,所以阿尔阔很为粮食头疼。可没想到,那一晚,便有车马陆陆续续地送来了粮食与新鲜蔬菜,甚至还有美酒。而今夜,尧曲城被团团围住了,可即使如此,迟健还是有本事操办了此次宴席,让他不得不敬服有加。

    迟健一离席回到大营便带着萧墨迟与宛央离开了,两军若是不出意外当真开始交战,他与众人自然要先去避一避,尔后再瞅准时机离开尧曲城。所幸的是今儿个看守大营的士兵多半也喝酒去了,无人会注意到他们连夜离开了边关大营。

    古镜川从城楼上下来后便一直等在附近,待他打开大门后,他便要直奔酒楼杀了迟健。距离迟健的死期越近,古镜川的心里却越发平静了。他可以想象得到他若是杀了迟健,萧墨迟会作何反应。但无论萧墨迟会有多痛苦,古镜川却还是希望抓住这最后的一线生机,希望凭迟健的人头换下萧墨迟的一条性命。若是不能,他也预备拼个鱼死网破了。

    所以,古镜川与迟健相识也有十余载了,但心里对迟健之死并无遗憾,他会告诉迟健自己的决定,想来这样会让他走得安心一些。

    一个时辰并不长,古镜川酒壶里的酒空了的时候,恰好一个时辰也就过去了。古镜川如愿听到了城外的号角声,城楼上留守的士兵此时也已经注意到了庆军的举动,不由得乱了阵脚。

    古镜川毫不犹豫地上前,左一拳右一拳,看守城门的两名士兵还没来得及吱声便倒在了地上。古镜川使出全身的力气劈开了城门的门栓,这样一来,大门就再也没法子锁上了。他顺势拉开了大门。就在此时,一个阴沉的声音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你是庆军的内应?”

    古镜川转过头一看,是月氏的第一勇士乌却。他耸了耸肩肩,无所谓地说道,“就算我是,你又能奈我何?”

    乌却双眼里几乎喷出火花来,虎虎生威地挥舞着自己的大刀,“那我便要了你的性命。”

    古镜川无暇与乌却多纠缠,准备凭借轻功离开此处。可是乌却毕竟是月氏的第一勇士,哪就这么容易甩脱呢?他虽不会轻功,但是也在古镜川的身后咬得紧紧的。古镜川心里虽急着去杀了迟健,但是却也不得不耐下性子来先应付乌却。

    就在古镜川失去耐心的时候,庆军的呼号声传到了耳边。

    乌却此时无心恋战,大喊一声,“给我死守城门,决不能让一个人进来。”转眼间,乌却便已经与首当其冲的武直战在了一处。

    古镜川看了一眼武直,便迅速离开了。他直奔酒楼,可这酒楼里头哪里还有迟健等人的影子呢!古镜川想起了自己从庆军大营回到尧曲城后曾经见到了前任兵部尚书,心里大叫一声“坏了”。他又调转了方向,急急忙忙地赶回了边关大营,可这大营里也是空空如也,半个人影儿也没有了。

    古镜川心下着急,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去找,但是到最后却只见到了柳细细。

    古镜川瞪着眼睛问她,“迟健呢?”

    柳细细此时正对着铜镜描摹自己的眉毛,顾不得看一眼古镜川,淡淡地说道,“走了。”

    古镜川皱着眉头,“去哪儿了?”

    柳细细浅笑,“去哪儿了我哪里会知道。我是什么身份的人,他们去哪儿哪里会告诉我呢?”

    古镜川顿了顿才问道,“为什么不带上你一起呢?”

    柳细细话里有几分埋怨,“我不过是个妓女,逃命带着个妓女像什么话呢?”

    古镜川不再与柳细细多言语,一转头又急急忙忙地出去了。城门处正是鏖战,他们铁定没有出城去。古镜川这么想着便旋身上了屋顶,极目远眺,想看一看可能找着萧墨迟等人的踪迹。

    古镜川心里头此时格外不平静,他曾经入过一次迟健的套,明明亲眼看见他盖棺入殓,可现在他却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而今晚他总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谨慎,甚至也没看出迟健这摆的宴席有哪里不对劲,可他还是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迟健啊迟健,你果真是一只老狐狸。

    古镜川懊丧地一拳捶在了屋顶上,那一片瓦应声碎落,迟健则嗖地一下离开了屋顶。无论如何,他得尽快找到迟健才是。

    柳细细此时却突然来了兴致,对着铜镜哼起了小曲儿。萧墨迟等人去了哪儿她的确不知道,也不关心,总之有大当家的在,萧公子定会平平安安。而她将要留在这儿,甚至是死在这儿。

    她的眉眼已经描摹得精致如画,她又取出了凤仙花的花瓣给自己的嘴唇染上了一抹淡红色。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人曾经说过最喜欢她的唇上淡淡的一抹霞红,让他忍不住想要吻上去。

    柳细细微笑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那个人可曾想到自己会在这儿等着他?她一直并不怪他没有对自己许下任何承诺,也不怪他从未大方回应过自己的痴心,可是他怎能明知自己的身世却还又云淡风轻地喊自己一声“温仪”呢?

    柳细细心中突然气急,恶狠狠地将梳妆台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

    柳温仪这个名字,天底下谁都能喊,就是他不能,只有他不能。

    柳细细的泪水滴答滴答地落下了,是的,就他不能喊,她怕自己一听到“温仪”二字从他口中滑落,她就心软了,就下不了狠手了。

    外头的厮杀声越来越近了。他就要来了,柳细细不由得有些紧张了。自己与他也是许久未曾见面了。自己一直盼着能与他再见一面,可谁曾想,真的就要再见面了,自己的心里却藏着把利刃,想要取了他的性命。

    可笑,可悲!

    武直带出来的兵都是野性十足,这京城守备军虽说也就才与武直接触了几日,便已经浸淫得一身野性了。

    阿尔阔察觉到了城中的变化,摔下喝酒的大碗便冲出来与庆军厮杀在了一起。可月氏士兵不仅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而且一个个都喝得醉醺醺的,于是许多人便都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庆军的手下。

    柳细细这时大着胆子走出了边关大营。傅柏年与季年若正护着皇上往此处来了。

    柳细细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笑了,说道,“你来了。”

    皇上停住了脚步,呆呆地看着柳细细。她还是美得不可方物,轻鸿一笑,吹散硝烟。

    皇上的心登时就乱成了麻。

第一百五十六章 逃命途中

    浮屠宫做东宴请月氏士兵,萧墨迟这个少宫主理当坐上主位,谁知道他却一直摆摆手,一个劲儿地往后缩,一直缩到了末席才笑嘻嘻地坐了下来。迟健拗不过他,也只得随他去了。及至三当家的来报古镜川有动静时,迟健敲了敲正往食盒里塞食物的萧墨迟,“该走了。”

    萧墨迟傻了眼,“这都走了,我还没吃上一口呢?”

    迟健诧异,“没吃?那你坐这儿干什么了?”

    萧墨迟指了指食盒,“阿蘅和柳姑娘没来,我给她们带点儿吃的。”

    迟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得无奈地冲着萧墨迟摇摇头,“先走吧,回头我再请她们大吃一顿。”

    萧墨迟兴高采烈地说道,“迟老头儿,不得不说,这一点你就是比钱篓子强。”正说着,萧墨迟扫视了一圈儿,“哎,钱篓子人呢?”

    迟健这会儿没时间再与萧墨迟磨磨唧唧了,不由分说地拎起他便往酒楼外走去,边走边对着三当家的吩咐道,“回去接上阿蘅、东哥与萧潇,我们就离开。”

    萧墨迟不明所以地问道,“离开?去哪儿?”

    迟健没工夫理会萧墨迟,又对着禾之晗说道,“这之后,你得寸步不离少爷,可明白?”

    禾之晗会意,点点头。

    马车在大营前停住了,三当家的下车去唤阿蘅等人。

    萧墨迟始终不明所以地看着迟健,两只手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食盒,“迟老头儿,我们这是匆匆忙忙地要去哪儿?”

    迟健没好气地说道,“逃命。”

    萧墨迟吓得呆住了,“逃命?逃去哪里?”

    迟健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决定带着萧墨迟等人住进古镜川先前曾经住过的客栈。俗话说得好,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只要避过这几日,熬到出城进京便好了。

    迟健没再理会萧墨迟。

    宛央此时正陪着柳细细逗弄孩子。柳细细今儿个好像心情好转了一样,竟主动提出来要与宛央一道去看看萧潇。

    柳细细有阵子没来看萧潇了,宛央却不一样,日日跑来看上三四遍,打心底里疼着这个孩子。柳细细一想到自己以后兴许再也见不到萧潇了,眼眶不由得红了,声音嘶哑着说道,“阿蘅姑娘,萧潇日后便托付给你了。”

    宛央愣了愣,对柳细细说道,“孩子还是最和娘亲,所以还是得由你自己来照顾这个孩子,明白吗?”

    柳细细摇摇头,“不,我还有些私事未了。”

    宛央呆了呆,片刻后又说道,“那私事了了之后呢?”

    柳细细只笑,没再说话。

    就在此时,三当家的来敲门,“阿蘅姑娘,带上萧潇快些走吧。”

    三当家的一贯沉稳,这还是头一遭说话这么急切,她问道,“怎么了?”

    三当家的爷无意隐瞒她,“庆军这就要攻进来了。”

    宛央心里说不出是激动还是难过,只得下意识地捡拾着萧潇的小玩意儿,边捡边对着柳细细说道,“柳姑娘,你先抱上孩子,我随后就来。”

    柳细细摇摇头,“不,我不走。”

    宛央这时也忘了收拾东西,看着柳细细说道,“不走?”

    柳细细笑得歉疚,“我有私事未了。往后萧潇就拜托你和萧公子了。”

    三当家的拿出一袋碎银子交到了奶娘的手里,“你也先回家去吧,这是工钱。”

    奶娘听说庆军要打进城来了早就坐不住了,这时得了工钱,忙撒开脚丫子往家跑。

    三当家的打发了奶娘,又对着宛央说道,“姑娘,这就走吧。”他已经得知了柳细细与迟健的计划,自然此时看也不看柳细细一眼。

    宛央犹豫不决地看着柳细细。

    三当家的却是不由分说地上前从柳细细的怀里抱走了萧潇。萧潇许是有些怕生,张大了嘴哭得撕心裂肺。

    柳细细面无表情地说道,“代我好好照顾他。”

    萧潇的哭声太过惨烈,宛央舍不得,只得追上了三当家的,抱过了萧潇,边跟着三当家的往外走,边柔声哄逗着他。宛央没有再回过头,柳细细却是一直追着他们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这才开始痛哭流涕。

    宛央抱着萧潇上了马车,马车里迟健、萧墨迟、东哥都端端正正地坐着。她诧异地扫了一眼每个人,坐到了萧墨迟的身边。

    萧墨迟冲着萧潇扮了个鬼脸,“柳姑娘呢?是不是还在收拾东西?”

    宛央几乎不忍心告诉他实情,“柳姑娘不走。”

    萧墨迟皱着眉头,“不走,我们不是去逃命吗?”他正说着转向了迟健,“为什么不带柳姑娘走?”

    迟健说道,“她自己想留下。”话音才落下,三当家的与和禾之晗便扬鞭赶路。

    “停车停车!”萧墨迟不乐意了,大声叫唤道。

    就在此时,马车的前头也突然冲出了两个人,“停车停车!”

    迟健皱了皱眉头,怎么逃命也逃得这样不顺当呢?他探出头去看个究竟,马车外的人竟是单大夫和他的小厮。嚯,这几日忙得晕头转向,迟健都快忘了有这号人的存在了。

    单大夫上前,“迟先生,我们想搭个便车。”

    单大夫这句话说完嘴角几乎抽搐了,活这么大,从来都是旁人有求于他,可这阵子,他却是三番五次地求着这个迟健。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阿蘅,她的一颗心这时早飞到马车上去了,哪里会注意得到单大夫飞过来的眼神呢!

    迟健不解地看着单大夫,“搭便车?你知道我们要去哪儿吗?”

    单大夫哑口无言,而就在迟健应付单大夫的时候,萧墨迟却是手脚并用地要下马车。禾之晗自然拦住了他。

    “迟老头儿,为什么不带柳姑娘一起走?”萧墨迟自然没法子甩脱开禾之晗,于是大声地问道,脸上的表情很是不满。

    阿蘅站在单大夫身边看着萧墨迟,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憋在了心里。

    单大夫脸上却挂不住了,假装咳嗽了几声。他这几日与阿蘅一直呆在寺庙里,总是时不时地竖起耳朵听着大营里的动静。今儿个傍晚,他与阿蘅便听到一向冷清的大营里竟是人声不断。两人出来瞧了个究竟,竟是浮屠宫宴请月氏士兵。单大夫觉得浮屠宫此举必有深意,于是便一直等在大营的附近,果不其然,夜幕才扯开一个角,三当家的便驾驶着马车匆匆忙忙地赶回来接人了。他果断地拉住阿蘅跳出来拦住了马车,可这马车拦是拦住了,但是他却没想好说辞,这时只得词穷地站在这儿,尴尬无比。

    迟健目不转睛地看着单大夫,这人最近处处透着古怪,所以迟健此时看向他的眼神也是变了又变。

    单大夫禁不住他这么看,匆匆忙忙地低下了头。

    萧墨迟那一厢却也不太平,“迟老头儿,柳姑娘怎么说都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怎么能我们逃命,把她落在这儿呢?还有,我们去逃命了,钱篓子人呢?怎么也没见着他?”

    萧墨迟嚷得迟健头大,他回道,“钱篓子的本事你还担心他吗?”

    萧墨迟恰好顺着迟健的话说了下去,“钱篓子有本事,柳姑娘有什么本事护身呢?”

    单大夫这时眼巴巴地望着迟健,“迟先生,你我也算旧识,这要逃命了,就让我搭个便车吧!”

    迟健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朝着单大夫与他的小厮挥了挥手,“上车。”单大夫欣喜地与阿蘅对视了一眼,两人忙不迭地上了车。

    单大夫一上车瞧见了宛央,与她对视了一眼,却不曾说话。

    宛央则盯住了单大夫身边的小厮,阿蘅既然擅长易容术,想来这个小厮极有可能就是阿蘅本尊。宛央不知怎的,这一刻内心里充满了恐惧。倘若这人就是真正的阿蘅,那她现在回来了,自己以后该怎么办呢?她可要把阿蘅的身份还给她?她好容易才适应了以阿蘅的面目活着,现在若是将这身份还给真正的阿蘅,她又该何去何从呢?傅府回不去了,皇宫也回不去了,她最后的归宿萧墨迟身边,也似乎再无理由呆下去。宛央的心里很是紧张,祈祷着这人千万不要是真正的阿蘅,心里头曾经对阿蘅的感激之情也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阿蘅这时坐在了宛央的身边,一张口便说道,“这难道是柳姑娘的孩子?”

    东哥狐疑地问道,“你是谁?怎么知道柳姑娘?”

    阿蘅红着脸胡扯了一通搪塞了过去。好在迟健此时并未注意到马车里的情形,而是苦口婆心地和执拗的萧墨迟讲道理,“留在这儿是柳姑娘自己的决定,否则我怎么可能会把她留在这儿呢?”

    萧墨迟死活要回去,“不,我得去见她一面,虽然是她自己要留在这儿,可到时候打起来,她一个姑娘家,怎么保护自己呢?”

    迟健正百般无奈的时候,宛央出声说道,“萧墨迟,柳姑娘说了,请你千万好好照顾萧潇,而她有私事未了。”

    萧墨迟默不作声,但是也不愿意上马车。

    此刻再也不能耽误时间了,迟健朝着禾之晗使了个颜色,禾之晗会意,手刀一劈,萧墨迟瘫倒在了禾之晗的怀里。

    宛央这事儿已经见得多了,也不再惊讶。倒是单大夫的小厮忙不迭地上前与东哥一道吃力地扶住了萧墨迟,将他弄进了马车里来。

    东哥笑笑,“谢谢你啦,小兄弟。”

    阿蘅不说话,又坐回了宛央的身边逗弄着孩子。

    宛央却是不乐意了,抱紧了萧潇微微侧过了身子,隔开了阿蘅与萧潇。阿蘅的脸上讪讪的,自己干笑两声,抚平了衣角,身体绷得直直的坐着。单大夫瞧得仔细,默默地叹口气。

    到了客栈,迟健上前敲门,老板只开了一道缝隙,“这都什么年景了,还来住店?”说完便要打发众人离开。

    迟健却从门缝里塞进了一锭银子。老板见钱眼开,但仍是嘀嘀咕咕地抱怨着。众人前脚才进来,老板后脚便又把客栈上了门板,说道,“这世道不太平,得小心谨慎一些。你们便也委屈些吧。”

    迟健对此毫无异议,只让老板去安排客房。众人都回房歇息去了,宛央则抱着萧潇守在萧墨迟的房间里,他还昏迷着,宛央放心不下。

第一百五十七章 千头万绪

    古镜川把尧曲城的角角落落都找了一遍,一无所获。迟健和萧墨迟等人就好似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他不禁心中暗暗为自己的大意而懊恼着,迟健这人……哦,不,池云初这人本就是天下第一皇商,精明得很,自己怎能就这么轻易得又上了他的当呢?不过,他此举却又好像是给庆军送了份大礼,阿尔阔与乌却虽骁勇善战,但是毕竟寡不敌众,已经被武直与傅柏年收押在了边关大营的大牢之中。迟健想倚靠这些关外部落颠覆大庆的政权,这样毫不犹豫地蹬开了月氏一族难道不会惹来麻烦?古镜川越想越头大,只觉得迟健这个人真是怎么也看不透,真是枉费自己也与他相处了十余载了。

    老黄从城里战事再起后便一直盯着萧墨迟的梢。他的心思并不复杂,迟健活是不活、尧曲城落入谁人之手都与他毫无干系,只有萧墨迟的生死才是需要他所操心的事情。所以迟健等人匆匆离开边关大营的时候,老黄自然也悄无声息地跟上了。

    边关大营里头的皇上此时一颗心全都在柳细细的身上。柳细细告诉他她是为着寻找萧墨迟而来,可不想遇上了乱军,最后竟撞见了他。

    柳细细笑得惨烈,假装看不见他的一身明黄色,却口口声声依旧唤他为“傅公子”。

    皇上哪里料得到自己会在这儿重见佳人,她该是刚生下孩子没多久,消瘦了许多,下巴尖得硌人的眼。他心中不忍,温柔地说道,“温仪,朕不该对你说假话。”

    柳细细笑得无所谓,眉眼低顺,“皇上您是九五至尊,说什么便是什么。”

    皇上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转而问道,“孩子出生了?”

    柳细细答非所问,“取名叫做萧潇,我希望他这一生能活得潇洒一些。”

    皇上笑得有几分苦涩,“好名字。”后宫佳丽三千,可却只有眼前这个人才知道自己的所思所想,尽管如此,自己却始终不能无所顾忌地将她揽入怀中。

    柳细细这时冲着皇上笑得分明,“孩子很像萧公子。”

    皇上默不作声,心里的一把火却被点着了。守城的士兵早已被他分出了一拨去寻找萧墨迟的了。他眼下情绪格外矛盾。头一趟御驾亲征,他的心情紧张不假,但想建功立业的心情却也急迫,所以不免有急功近利之嫌。好在迟健暗中送了他一份大礼,竟让月氏士兵临阵喝得醉醺醺的,加之他身边的傅柏年与武直都是骁勇善战之人,所以不费吹灰之力便从月氏人手中重新夺回了尧曲城。皇上只觉得面上倍有光彩,在大营中行走的时候不免也挺直了腰杆。可惜他一进城,萧墨迟却是没了踪影。那帮在押的月氏人更是一言不发,死活不愿透露出萧墨迟的去向。这让他怎能不恼火呢?他现在的心结并非侵袭边关的外敌,而是萧墨迟,不,现在该称呼他为顾则懿了。自己的这个好弟弟摇身一变竟成为了浮屠宫的少宫主,煽动关外的各个部落一道进攻大庆,他的狼子野心不明而喻。皇上心里恨恨的,骨关节被捏得咔咔作响,自己一定要将顾则懿碎尸万段。

    柳细细突然在咔咔作响的声音里跪下了,噗通一声,几乎将满地的灰尘溅了起来,“皇上,我想求你一件事。”她这几日在这大营里早从迟健等人的口中听说了萧墨迟便是早年死于火海的皇四子顾则懿。

    皇上突然预感到柳细细是想为萧墨迟说项,面上的笑容不禁冷了一些,“你说。”

    柳细细字字句句地说道,“求你放萧公子和我的孩子一条活路。”

    皇上定定地看着柳细细的泪眼,心里升腾起了一股醋意,“你为他求情?”

    柳细细垂下头,“他是细细的夫君。”

    皇上心中越发生气,任由柳细细跪在自己的面前,“夫君?烟花女子当真无情无义,往日你我的情分全都不作数了?”

    柳细细泪中带笑,“你我的情分是傅公子与温仪的情分,我与萧公子是细细与萧公子的情分。”

    皇上突然一时没了话说,只问道,“那你可知道萧墨迟在哪儿?”

    柳细细坦然地答道,“不知。”

    皇上语带讥讽,“他是你的丈夫,大难临头,却撇下你独自离开了。”

    柳细细辩驳道,“萧公子待细细恩重如山。”

    皇上不愿再与柳细细多言,一甩袖子准备离开。柳细细却跪着挪动了几步,一把抱住了皇上的双腿。

    “这儿只有柳温仪,没有柳细细。”

    皇上的心突然软了,转过身蹲下来抱住了柳细细。他轻轻地擦去了柳细细的泪珠,柳细细则趁势吻上了他的双唇。

    皇上自从出征以来便未近女色,此时当然禁不住柳细细的撩拨,三下五除二地褪去了衣衫自与柳细细享那颠鸾倒凤之乐。

    皇上累极,兴尽之后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柳细细却是红着双眼地穿上衣服,堂而皇之地离开了边关大营。

    庆军中也有不少人识得这面若桃花的女子便是名动京城的柳细细,可这军中出现女人本就是件不合规矩的事,但皇上的事儿又有谁敢站出来指摘呢?于是大家看见了也都只当看不见,而此时见到柳细细公然离开边关大营,自然更不会有人上前阻拦。

    皇上醒过来时头痛不已,见身边空落落的,心里不由得也空了一块。被子与床单上的褶皱皱得好看极了,可一想到这些东西曾经包裹住的躯体此时不见了踪影,皇上的心里便不爽快。他披上衣服走出去,武直迎面走来,他脱口问道,“可有萧墨迟的下落?”

    武直低下头答道,“还没有。”

    皇上微微侧过头问道,“那古镜川呢?”

    武直仍旧摇摇头。

    皇上揉着太阳穴,顿了一下才问道,“她人呢?”

    武直细想了下才敢确定皇上所问之人便是柳细细,他答得谨慎,“离开了。”

    皇上点点头,也并不下令去让人寻找柳细细。这事儿便揭过不提了。月到中庭,皇上亮着一盏孤灯独坐着,与柳细细的缠绵缱绻就好似一场梦一样。现在梦醒了,伊人便没了踪影。皇上却也没有勇气再派人去寻找柳细细,她所想的事儿,自己一桩、一件都不能答应,不能将她带入宫中常伴自己左右,更不能饶过她的夫君和孩子的一条性命,所以他不敢再面对柳细细,更枉论面对柳温仪呢?

    客栈里头,萧墨迟睡了一阵子终于醒了过来,咚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喊道,“柳姑娘……”

    宛央被吓了一跳,惊醒了。萧潇早被她哄得睡着了放在软榻上,她担心萧墨迟,于是便未曾离开。这时萧墨迟的一声惊呼吓醒了她,可她一睁开双眼,单大夫身边的那个小厮却已经围到床前了,关切地问道,“萧……你还好吧?”

    宛央大概也是累了,睡得沉,着实不知道这人是何时进来的。一见到这人如此关切的表情,宛央便越发肯定了这人就是阿蘅。她的心里吃味不已,上前也围到了萧墨迟的身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萧墨迟看着宛央说道,“阿蘅,我们这是在哪儿?”

    宛央还没来得及说话,身边的人便急着答道,“在客栈里头。”

    萧墨迟狐疑地看了一眼这人,说道,“你是那个大夫身边的随从,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人被萧墨迟的一席话问得面红耳赤,宛央瞧着她的脸色变了又变,心里又觉得她怪可怜的,说道,“我请她过来帮忙一道照料你的。”

    男扮女装的阿蘅充满感激地看了一眼宛央,宛央却只当看不见。

    萧墨迟“哦”了一声,“多谢。”一转头,他又对着宛央说道,“迟老头儿呢?他当真不管柳姑娘了,那可是萧潇的娘啊!”

    宛央自己见过柳细细的决绝,所以觉得迟健的做法并无甚不妥,但偏偏萧墨迟却是个死心眼儿的,不让他自己亲自见一面柳细细,这事儿只怕没完。

    迟健此时正与三当家的、禾之晗聚在一起商议进攻京城一事。柳细细刚用信鸽给他递来了消息,说事情进行得很是顺利。迟健不由得很是振奋,捏着柳细细的字条说道,“三当家的,就这几日,你紧赶着离开尧曲城,前去与易会和。你熟悉京城与皇宫的布局,攻城、宫变这两桩事非你莫属。我与少宫主殿后,待你们有把握攻下京城之时我们便入京。”

    三当家的唯迟健马首是瞻,自然毫无异议。过了片刻,他才问道,“那古镜川怎么办?”

    迟健说道,“有禾之晗在,多半也没事儿。更何况,他也不一定能找着我。”

    三当家的面色上仍有些担忧,提醒道,“皇上也一定会千方百计地要了萧墨迟的性命。”

    迟健沉着脸色,“我不会让他有这个机会的。”

    萧墨迟这时衣冠不整地冲出客房嚷了起来,“迟健,迟健……你给我出来。”

    迟健铁青着脸色出来了,“你醒了?”

    萧墨迟冲到他跟前,“你竟真的撇下了柳姑娘,你……你……你……”

    迟健这时凑到萧墨迟的身边耳语道,“我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萧潇并非你的亲生儿子。”

    萧墨迟瞪大了眼睛看着迟健,无话可说。迟健打从小时候便一直护着自己,生怕自己伤着,而现在柳细细她嫁给了自己,所生的孩子却并非自己的亲生儿子,想来迟健一定不能接受这事儿,也难怪迟健会撇下柳细细不再理会。可他不能,他万万不会丢下柳细细不管,眼下既然不能指望迟健,自然只能靠自己了。

    就在这时,客栈的屋顶响声震耳,几片青瓦轰然落地,众人正慌乱地避开瓦片的时候,凌厉的鹰爪直指迟健的喉头。三当家的眼尖,冲上去一掌震开了鹰爪。而禾之晗则风一样地卷住迟健跳离了瓦片掉落的地方。

    众人惊魂甫定,这时才看明白了是古镜川。

    只有萧墨迟兴高采烈地迎了上去,“钱篓子,你没事儿?”

    古镜川点点头,一双眼睛并不离开迟健。

    迟健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很是警醒地问道,“你既已为庆军做内应,难道还需要我的项上人头来博利益?又或是,我的人头还不够?”

    古镜川并未收回一身杀气,所以三当家的也不离开古镜川的身边,他淡淡一笑,“练武之人自然有练武之人的义气。你的人头也就够了。”

    迟健一听这话放下心来,知道古镜川并未引来庆军,否则三当家与禾之晗的身手再不凡也难逃出生天。

    迟健笑笑,“你也真是厉害,藏在这儿竟也能被你找着。”

    古镜川不做声,他原先找迟健一行人的时候从未把这个客栈放在心上。这是自己先前曾经投宿过的客栈,迟健那样谨慎的人怎会绕回来住在这儿呢!可没想到的是,当他找寻迟健等人的时候发现柳细细离开了大营,而她竟吹响了一枚鸽哨,古镜川想起了之前柳细细曾与迟健单独相谈过许久,于是他直觉柳细细是要与迟健联络。于是他卯足了力气才堪堪地跟上了信鸽,最后信鸽飞入了这一片地带便不见了踪影。这一圈儿古镜川早就找过了,这时再细细地一打量才发现竟遗漏了自己原来投宿的客栈。他一开始也并不肯定自己的猜测,直到听见了萧墨迟的一声大喊,这才毫不迟疑地破瓦而入,果真瞧见了迟健,于是果断地出手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死水微澜

    柳细细离开边关大营前,在身边熟睡的人额头上印下了一吻。她轻轻地抚摸着这熟悉却又陌生的脸颊,呢喃道,“这是温仪给你的一吻。”

    是的,柳温仪的心里始终有他,即使他欺骗了她,也还是一样;但是柳细细却不同了,柳细细满心里都是仇恨。

    柳细细的指尖轻轻地划过了他的唇线,尔后便轻手轻脚地穿上衣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现在的柳细细已经是药人了,但她还是不忍心看着他就死在自己的眼前,更枉论满心里只有这一个人的温仪呢?所以,她还是决定远远地躲开。

    那一日,她单独去见迟健,向他说明白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的来龙去脉。那时仇恨在她的血液里横冲直撞,使得她只想结果了这个人的性命。她的这一意愿自然正中迟健下怀,迟健便给了她一包药粉,让她每日服用一点,长此以往,她便会成为药人。而她身体里的毒素则会通过交合传递到旁人的身体里去。所以,她这才留了下来,等着他,只为最后再与他缠绵一次。

    可她也还是不忍心,竟偷偷地减少了药粉的分量。按照迟健的意思,那药粉每日定时定量服用,皇上不出半个月便会驾崩,而现在怕是该还有一个月的性命。

    柳细细失魂落魄。她此生唯一的爱人当年手刃了自己的父亲,毁掉了她的家,而现在,她却也毫不犹豫地给了他致命一击。冤冤相报,冤冤相报……这一切或许早已命中注定。

    迟健离开大营前曾经告诉过柳细细,她若是想再回到萧墨迟的身边继续做那名不副实的萧夫人也不是不可以,她只需在字条上添上一句她的所在地,迟健定会命人将她救走。柳细细此时满心里挂念着自己的孩子,但仍是在字条上只说事情已经办成而不谈及自己所在何处。

    迟健与柳细细所相谈过的事只有三当家的知晓得一清二楚。两人这时见到柳细细传回来的消息,不见柳细细说明自己身在何处,心领神会地对视了一眼。迟健明白,柳细细现在只怕是心已经死了。哀莫大于心死,也的确不必再去打扰她了。

    皇上只余下半个月的性命,迟健决意与萧墨迟趁着皇上驾崩而边关守将们手忙脚乱之时离开尧曲城。而三当家的此时该即刻赶往京城与易会和,一道拿下京城。京城有傅德昱镇守,是块难啃的骨头,也只有交给三当家的,迟健才能够安下心来。

    谁能料到的是,就在所有的事情都顺着迟健的意思发展下去之时,古镜川却是又杀了出来,真真是晦气。

    萧墨迟心里虽还挂念着柳姑娘,但是他却又不能置迟老头儿的安危于不顾,于是照旧日日夜夜地陪在迟健的身边。

    是日深夜,古镜川正闭目养神之时,迟健冲着三当家的使了个眼色。事不宜迟,三当家的绝不可再在尧曲城耽误时间了。至于那尧曲城的守军,自然无人能拦得住他。

    三当家的会意,以眼神示意后便离开了客栈。他在这尧曲城里也打探过一些时日,知道南门的守卫最弱,于是便准备从南门出城而去。

    古镜川此时悠悠地睁开双眼,看着迟健说道,“这时节你还敢把他打发走,是活腻歪了吗?”

    迟健不说话。他现在只关心三当家的能否顺利赶到京城与易会和。

    古镜川又转过头对着禾之晗说道,“你以为你现在在我的手下能走几招?”

    禾之晗自然也不说话,但是全身的弦儿都已经绷紧了。

    萧墨迟正心烦意乱,大叫一声,“你们一个两个的烦不烦,一个天天要我做皇帝,一个天天要杀人。我怎么就认识你们这些人了呢?”

    萧墨迟的声音在这深夜里格外清晰。宛央躺在屋子里也是辗转反侧,此时听见萧墨迟的声音,更加难以入睡。她也一样担心着柳姑娘的安危,虽然自己明白她留下定是有要事,但是却又想不明白她究竟有何事。她也十分担心皇兄的安危,迟健等人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皇兄上当,好来个瓮中捉鳖。可自己却没法子帮上皇兄的忙,即使她现在跑去了大营告诉皇兄这一切,皇兄也该不会相信自己才对。更何况,她若是告诉了皇兄,那萧墨迟又该怎么办呢?是啊,萧墨迟该怎么办呢?这才是宛央最大的心结所在。这几日,宛央的目光一时半会儿都不敢离开阿蘅,生怕阿蘅现在改了主意站出来说出了真相,那她就连这最后的安生之处也没有了。宛央翻来覆去,始终睡不安稳,天都蒙蒙亮了,她这才睡了个囫囵觉。

    古镜川静坐了一夜也没再等到三当家的,看样子三当家的定是被迟健派出去了。现在迟健的身边只有禾之晗守着,正是下手的好时机。若是三当家的也在,只怕自己确实抵抗不了他与禾之晗的联手。

    古镜川此时一拍桌子暴起,青筋毕现的拳头呼呼生风地砸向了迟健的腹部。禾之晗很是警醒,翻身推开了正打瞌睡的迟健,自己却来不及避开古镜川的拳头,硬生生地挨了一拳,撞飞了椅子和小茶几。禾之晗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但是不敢轻敌,立即调整好呼吸,与古镜川对峙。

    古镜川不过是小试拳脚,这时活动着手腕说道,“你我也算是相识一场,我并不想与你动手。”

    禾之晗不吭声,愤愤地抹去了唇角的血渍。这么大的动静之下,迟健与萧墨迟自然早醒了过来。

    萧墨迟急了,冲着古镜川说道,“哎呀呀,钱篓子,你这是做什么呢?有话好好说嘛!”

    古镜川看都不看萧墨迟一眼。

    客栈老板也听到了动静,赶来一看脸色变了又变,“几位爷,你们有话好好说,这眼下谁活着都不容易,你们干什么还要拆了我的店呢?”

    萧墨迟正欲冲到禾之晗与古镜川二人中间,古镜川却一个箭步跨到了萧墨迟的身边,提溜起萧墨迟顺势往客栈老板怀里一扔,两人便抱在一块儿滚出了房间。

    宛央、单大夫与阿蘅听到动静也赶来了。

    宛央急急忙忙地从地上扶起萧墨迟,她一眼就看明白了三当家的并不在,此时的确是古镜川动手杀迟健的好时机。

    萧墨迟从地上爬起来,又想往房间里冲,却不料被宛央牢牢地摁住了。

    萧墨迟不解地看着宛央,宛央却有些紧张地笑笑,言不由衷地说道,“危险,危险,拳脚不长眼。”她担心萧墨迟的安危并不假,但其实心里却希望古镜川能了结了迟健的性命,这一切的谋划都是迟健所部署的,若是他没了性命,以萧墨迟的个性,定不会再与皇兄为敌。所以,化解眼前危机最好的办法就是迟健死。

    萧墨迟想挣脱开宛央的手,宛央却不让。

    此时阿蘅依旧是小厮模样的打扮,冲到门边喊道,“快别打了。”她心里不理解迟健的所作所为,甚至因为映秋被送入宫中一事而对迟健生出了些许恨意,但是迟健就是迟健,是她这短暂人生里最亮丽的记忆之一。

    单大夫眼瞅着形势不妙,自然也不让阿蘅冲进屋子里去,于是拼命地拽住了她的衣角。

    阿蘅扭过头,面露凶光,“单峻怀。”

    单大夫倒吸了一口凉气,但是手却依旧抓得死死的。

    古镜川招招毙命,他甚至不惜将自己的空门全都暴露给了禾之晗而招招直指迟健。禾之晗则始终护在迟健的前头,不让古镜川伤到迟健。

    可迟健总归是个不通武艺的平凡人,饶是禾之晗替他挡下了古镜川所有的攻击,他也早已被禾之晗与古镜川的内力震得吐了好几口血。

    禾之晗一见到此情此景,不由得分了神,而一直只想要迟健性命的古镜川这时却调转了方向,一掌重重地击在了禾之晗的胸前。

    迟健看着禾之晗倒在了自己的眼前,扑上前去,“禾之晗?禾之晗?”

    古镜川冷冷地说道,“他死不了。我只要你死。”说着正要运掌作势去劈迟健的天灵盖,阿蘅一声惊呼,而此时萧墨迟却挣脱开了宛央的手腕,冲向了迟健,“不,不……”

    伴随着萧墨迟的惊呼,客栈的窗户突然被劈开了,一个灰色的人影冲进屋来,抱起萧墨迟跳离了迟健的身边。

    古镜川稍稍分了些心,但掌势却已经收不住了,迟健的天灵盖正中一掌,当即哼也没哼一声,倒在了地上。

    “不!”萧墨迟与阿蘅一道惊呼。

    萧墨迟挣脱开灰色人影的怀抱冲到了迟健的身边,把迟健抱在怀里,泪眼汪汪地看着古镜川,“钱篓子,你……你……”

    阿蘅这时对准了单峻怀的手腕狠狠地咬了一口,单大夫吃痛,只得松了手。阿蘅也冲到了迟健的身边,她的身子不住地颤抖着,泪珠扑簌扑簌地掉落,但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宛央这时站在一边捂紧了嘴巴。她与迟健并无感情,只是见到迟健的血喷涌而出的景象,心里头有些反胃。她现在更担心的是萧墨迟会走不过去这个坎。

    禾之晗从地上挣扎着爬到了迟健的身边,“大当家的……咳咳……”

    “大夫,大夫……”萧墨迟突然回过神,跪着爬到了单大夫的身边,“你不是大夫吗?你救救他,救救他。”迟健上一次离开他的时候,迟健患病半年有余,日日躺在病榻之上,那时迟健的死萧墨迟心里早有了准备;可这一回不一样,好不容易死而复生的迟健就这样在自己的眼前倒了下去,而想要制他于死地的那个人偏偏又是他所依赖、所信任的钱篓子!这让萧墨迟几近崩溃。

    单峻怀走过去试了试迟健的脉象,冲着阿蘅摇摇头,“他没救了。”

    阿蘅暴跳如雷,“你就只会接骨头,你懂什么?”说着阿蘅便费力地抱起了迟健尚有余温的身体往客栈外走着,“我带你去找大夫,迟健。”

    迟健此时已经昏迷不醒。萧墨迟见状,也顾不得这个单大夫的小厮究竟与迟健有何关系,呆呆地跟上了,帮着阿蘅一道抱住了迟健。禾之晗勉力站起身后也跟在二人的身后。

    宛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看见萧墨迟的眼神里写满了绝望,而她不敢靠近这样的萧墨迟。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古镜川此时则定定地看着那个灰色人影,“老黄?你这一身的本事藏得可辛苦?”

    老黄不置可否地轻笑。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两军对峙

    萧墨迟与阿蘅跌跌撞撞地抱着迟健往客栈外冲。老板早吓傻了,这年头做点小本生意也真是艰难,店里的物件被毁了是小事一桩,这闹出了人命官司多晦气,一传扬出去,这客栈只怕是开不下去了。

    萧墨迟心里火急火燎,好不容易迟健又捡回了一条命,他怎么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呢?他不可以死,迟健绝对不可以死。

    三人冲出客栈后,阿蘅说道,“城东有个出名的大夫,往那儿去。”

    萧墨迟也不说话,抱着迟健便往城东跑。不通武功的他此时脚下生风,他只怕自己会耽误了迟健的性命。

    迟健这时倒有些醒转了过来,轻声说道,“萧墨迟……”

    萧墨迟急得满脸通红,“有什么话等你活下来了再慢慢说,慢慢说……”萧墨迟的话梗在喉头,泪水却再也止不住了,啪嗒啪嗒地落在了迟健的身上。

    迟健气若游丝,“我只恨自己还没能为你娘亲报仇。”

    萧墨迟泣不成声,“报仇,好好好,我们报仇。你活着,我陪你一起报仇。”

    迟健微微一笑,“你可算是答应我了。”话音刚落,迟健又吐出了一大口鲜血。那温热的鲜血溅到了萧墨迟的脸上,血水混着泪水,使得萧墨迟看上去格外狼狈。

    萧墨迟突然好像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一样,“迟老头儿……”萧墨迟说着便跌倒在地上,但依旧紧紧地抱住了迟健。

    阿蘅原是帮萧墨迟抬着迟健的双腿,这时因为萧墨迟摔倒了,自己一个趔趄也没站稳。她见萧墨迟倒在地上毫无顾忌地大哭,自己也忍不住泪水了,但却又强撑着站起来了,“你起来,我们带他去找大夫。”

    禾之晗已受重伤,每走一步都有如刀割一样。他气喘吁吁地赶到了萧墨迟的身边,唇角的鲜血红得刺眼。他见萧墨迟倒在地上,扶起了迟健坐稳,虚弱地说道,“大当家的,我给你疗伤……”

    迟健推开禾之晗的手,“没用了,我的身体我有数。你以后代我好好保护少爷。”

    “大当家的,我给你疗伤……”禾之晗却坚持己见。

    “疗伤?哼……不必疗伤了。你们这些人全都走不出这条街。”这个声音里的冷意凌人。

    萧墨迟自然无暇去看来人是谁。

    这人手一挥,萧墨迟等人便被庆军包围了。他哀悯地看了一眼萧墨迟,“萧墨迟,朕原不想与你为敌,毕竟你我也是……也罢,既是你不义在先,朕又何必顾念那份情意?”

    皇上自从占领了尧曲城后便一直命令人搜寻萧墨迟,可他却也不得无故扰民,于是一直没找到萧墨迟的踪影。这时听巡逻的士兵回报说有家客栈一直不平静,他这才带着武直与士兵赶过来瞧个究竟,没想到竟与萧墨迟撞了个正着。

    阿蘅这会儿也听明白了,原来这人就是大庆现在的皇上,是迟健视为眼中钉的人。

    禾之晗勉力提着一口气挡在了萧墨迟与迟健的身前,可他的身子摇摇欲坠,能站稳已是不易,哪里还能护得住迟健与萧墨迟二人呢?

    皇上扬起手,微眯着双眼看向萧墨迟。今生兄弟情已尽,下辈子但愿彼此再无牵连。

    “放箭!”皇上的声音坚决如铁。

    弓箭手各就各位,所有的箭支全都指向了包围圈里的几个人。

    箭支如雨一般洒落,禾之晗抱着必死的信念准备与庆军拼个鱼死网破,说时迟,那时快,古镜川与老黄此时竟双双破空而来。两人都是严阵以待的架势,挡在了禾之晗的跟前,密集的箭支也全都被二人一一挡开了。

    禾之晗只看到了二人的背影,一口气没撑住跌坐在地上。大当家的虽是因为古镜川而死,但是他对少爷的心意却是不假,禾之晗这心里总归是长舒了一口气。

    古镜川也不行礼,只说道,“皇上,迟健只剩半口气,您又何苦再苦苦相逼?”

    皇上自然早看见了那口吐鲜血的白发人,心里估摸着他就是迟健。可仅仅迟健死了还不够,他要萧墨迟也死。皇上只有冷言冷语,“古镜川,你公然与反贼为伍,是活到头了吗?太后待你不薄,你却要如此报答她的恩情吗?”皇上其实也就是唬一唬古镜川,母后的嘴严实得很,一直不愿吐露古镜川为何甘愿供她驱遣。

    古镜川面不改色,“迟健已死,太后的恩情我便也还上了。现在,古镜川是自由身。”

    “好你个自由身!那就休怪朕无情了。”皇上冷笑。

    武直此时见古镜川等人赶来了,怕皇上遭遇不测,忙下意识地把皇上护在了自己的身后。他也猜到了那人便是迟健,可古镜川却还是手下留了情,要不然以他的功夫和内力,想要这人活到三更,他便活不到四更去。

    武直劝道,“古镜川,回头是岸。”

    古镜川搭腔道,“你的岸与我的岸并不一样。”

    皇上不愿再和古镜川多费唇舌,“武直,射箭,一个活口也不能留。”

    古镜川的双眼瞪得滚圆,“皇上,你当真要手足……”古镜川的话没能说得下去。这一圈儿这么多庆军,若是把萧墨迟乃是皇四子的事儿泄露出去,只怕萧墨迟的命就更短了。皇上到那时候若是恼羞成怒,更不会善罢甘休。可仅凭他与老黄又如何能带着萧墨迟冲出重围呢?更何况禾之晗已经身受重伤。他并非嗜杀之人,迟健既已死去,余下的人,他希望都能好好活着。

    老黄这时撩开衣前襟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老奴叩见皇上。”

    皇上并不认识此人,看了武直一眼后没等到答案这才问道,“你是?”

    老黄回道,“老奴乃首任秘卫,奉先帝之命保护萧墨迟萧少爷,还望皇上切莫违背先帝的意愿。”

    秘卫原就是件隐秘的事儿,庆军也不甚注意,可他们一听老黄这话还是起了骚动。先帝竟然会命人保护浮屠宫的少宫主?这可真是莫名其妙。

    皇上的拳头却攥得紧紧的。眼前这个人就是秘卫?秘卫由爷爷所创立,专职护佑帝皇的安全,可等到他登上皇位之时,先帝却还没来得及交代秘卫一事便已经闭了眼。他坐上皇位也有些日子了,总以为这秘卫兴许就在暗中保护着自己,可谁承想先帝他却……原来父皇一直就知道萧墨迟的存在。难道父皇到最后所属意的继承者就是萧墨迟?他不甘心,从小他就鲜少能得到父皇的关注,而现在,到手的皇位若是要拱手让给他人,他更不甘心、不情愿。

    皇上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吩咐庆军道,“乱臣贼子想要颠覆我大庆江山,杀无赦”

    古镜川倒提一口气,掌上运力。他原先想用迟健的人头换得萧墨迟的一条性命看来是想得过于简单了。眼前的这一幕他也不是没想到过,可他却也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快便会与皇上、武直成为敌人。

    武直此时亲自搭弓射箭,所瞄准的对象自然是让皇上寝食难安的萧墨迟。

    古镜川低声说道,“禾之晗,你还能撑多久?”

    禾之晗回道,“一个时辰。”

    古镜川点点头,“你现在先静坐片刻,我与老黄杀出一条血路后你带着少爷离开这儿。”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迟健不必再管。我的武功你还不清楚吗?”

    禾之晗沉默不语。

    古镜川又说道,“若想找我报仇,随时奉陪。可你得活下来才能为迟健报仇。”

    禾之晗闭上了双眼,调整内息,自行疗伤。古镜川说得对,想报仇也得活下去才有报仇的机会。更何况少爷是大当家的命根子,眼下最重要的是带着少爷离开这是非之地。

    “萧墨迟!”一个瘦小的人影突然闯进了庆军的包围圈,是宛央。她也管不着漫天的箭雨,直愣愣地往萧墨迟身边冲。

    京城守备军着实厉害,个个儿箭法刁钻,逼得古镜川与老黄只得困守原地。武直见眼下正是好时机,搭弓射箭瞄准了萧墨迟。

    萧墨迟此时无暇顾及其他,紧紧地抱着只余下半口气的迟健,双目无神,口中却不住地念叨着,“迟老头儿你可不能死,不能死……”

    宛央径直往萧墨迟的身边冲,好在大部分的箭支都已经被古镜川与老黄挡掉了,所以宛央也未曾受伤。可古镜川与老黄被京城守备军的箭困住了,于是武直那一支劲道十足的箭便直指萧墨迟。宛央看得分明,只来得及匆匆看了一眼皇兄,便义无反顾地抱住了萧墨迟,把萧墨迟挡了个严严实实。

    她凑在萧墨迟的耳边低语道,“萧墨迟,来生再见。”

    她等待着一箭穿心的滋味,可谁曾想,半晌过后仍未有动静。她迟疑着转过身,这才发现阿蘅替她拦下了这一箭。

    宛央松开萧墨迟,慌张地扶起阿蘅,哭着说道,“我欠你这么多。”

    箭支已经深深地没入了阿蘅的胸膛,“你知道是我?”

    宛央泣不成声。

    阿蘅有气无力地说道,“代我好好照顾萧墨迟哥哥。”

    宛央紧紧地攥住了阿蘅的手。

    皇上本以为一箭能要了萧墨迟的性命,可谁想到却冒出来个不起眼的人替他挡了这一箭。皇上怒从心生,“武直,拿箭来!”

    武直乖乖地将弓箭奉上。

    皇上还是皇三子的时候,也曾习武良久,此时搭弓射箭也十分娴熟。皇上瞄准了萧墨迟,心里的恨意几乎灼伤了自己。弓弦已经绷得紧紧的了,箭支即将离弦。

    萧墨迟,顾则懿,我的好弟弟,你就去九泉之下与你的父皇母后团聚吧!

    可是,箭却没有笔直地飞出去,反倒是皇上,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武直慌了手脚,京城守备军们见状也一个个都吓了一大跳而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事不宜迟,古镜川与老黄对视了一眼,“走!”

    古镜川原想把迟健丢下,可萧墨迟却一直抱着迟健不撒手,大有一副迟健在哪儿他就在哪儿的架势。时间耽搁不得,古镜川只得咬咬牙带上了濒死的迟健。

    宛央早注意到了庆军的骚动,心里记挂着皇兄,却被古镜川勒令即刻离开。她毫无法子,只得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准备将阿蘅也一道拖走。

    古镜川的眉头皱得打结,本就是逃命,可现在这累赘一个胜似一个,哪里能逃得了呢?

    单大夫这时气喘吁吁地赶来了,一见阿蘅中了一箭,脸色变得煞白,不由分说地从宛央手里夺过了阿蘅,“我会带她走。”

    宛央并不坚持,一松手,单大夫便打横抱着阿蘅离开了。而宛央有预感,这会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阿蘅。

第一百六十章 暗度陈仓

    自从皇上率领京城守备军御驾亲征后,京城便宛若空城一样。傅德昱朝中要务与守城事宜兼顾,经常是忙得脚不沾地。而伤势并未痊愈的钱世忠与端木恩自然也是忙得团团转。

    太后从皇上一离开京城便日日去佛堂念经祈福,映秋有时会去,有时则守在未央宫里,在心里盼着能再与迟健见上一面,可却又有些害怕。离开浮屠宫前,迟健的话句句言犹在耳,那样冷漠、那样疏离,甚至于那封休书里也未曾有过半分情意。这个男人为何能对自己无情至此?他明明知道自己当日背叛小姐不过是想求珑妃救得他一命,他的确是如自己所盼望的顺利活下来了,但从此一双眼睛里也结上了寒冰,尤其是面对自己,那冰霜更是经年不化。

    他就这样恨自己吗?

    迟健啊迟健,若是池云初心中只有萧婴婴,那迟健的心里总该有一点自己的位置才对。映秋一这样想,越发愁眉不展了,倚在软榻之上径自发着呆。

    皇上离开京城后,傅淑仪这才觉得这座恢弘富丽的关雎宫不再那么压抑了。很多次傅淑仪都狠心地希望那个人战死沙场,从此阴阳相隔,不再相见,可每每她一这么想,她的心便不争气地绞痛了起来。那个人辜负了自己的一腔深情,可到最后,自己却还是有些舍不得他。

    孽缘!

    傅淑仪长叹一口气,无论那个人是死是活,眼下无疑是自己夺走顾琮的最佳时机了。可仅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想不着痕迹地做成这件事还是有些难。傅淑仪想到了傅容,他现在领命率御林军镇守皇宫,若是能得到他的助力,这件事定然会事半功倍。

    是夜,傅淑仪只带了晴雪一个人前往御林军的值班营房。傅淑仪捡了条无人的小路走着,一路上,傅淑仪一直心事重重。傅容早已知道了皇上在自己的饭菜里下了藏红花,而她也确定,只要自己开口求助,傅容即使不愿意,也不会弃自己于不顾。可是这件事若能办成,傅家往后有了顾琮这个依仗,该不会重蹈萧家的覆辙;可若是办不成,傅家只怕现在就会家破人亡。那个人好歹也是她的枕边人,不过就是手起刀落的事,他曾经办过萧家,再办一个傅家只怕会更加娴熟。一想到这儿,傅淑仪又打起了退堂鼓。此事若是不把傅容拖进来,即使事情败露,兴许傅容、傅家还有存活的机会。可若不把傅容拖进来,只凭她自己却又办不成。

    去还是不去?傅淑仪起了疑心。她正徘徊不定的时候,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了,“微臣参见傅淑仪,淑仪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个陌生的男人声音让傅淑仪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她定睛一看,是端木恩。她微微一笑,示意端木恩起身。她与端木恩也算是旧相识,往日她还未嫁进宫中的时候,逢年过节端木恩总是备了薄礼送到府上,父亲一直颇赏识他,总是会留下他一道吃顿便饭。

    傅淑仪突然说道,“好久不见。”

    端木恩愣了愣。他原是受傅德昱之命来找傅容商议调动御林军之事,现在虽是非常时期,但他仍旧多存了个心眼,挑了条终年无人的小路,可谁曾想仍是遇到了宫中女眷呢?他原想避开,但这小路本就狭窄,他避无可避。后来他一瞧这女眷不是旁人,正是傅淑仪。他一直把傅德昱当做自己的老师,想来上前与傅淑仪打声招呼也不算逾矩,可他没料得到傅淑仪会开口对他说一句“好久不见”。以前他去傅府的时候,傅德昱从不把端木恩当外人,但是傅淑仪彼时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两人虽常常见面,却也鲜少能搭上话。

    端木恩站着一动不动。

    傅淑仪回过神后这才发现自己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怪不得端木恩始终不接话。她也不转身走开,淡淡地说道,“深夜入宫,端木侍郎所为何事?”

    端木恩回道,“奉老师之令前来找傅容傅公子商议调遣御林军一事。”端木恩自然不会把傅淑仪当外人,于是并不避讳地称呼傅德昱为老师。

    傅淑仪点点头,她自己本就犹疑不定,加之傅容有公务在身,今晚不如便算了。她正欲让出一条道来,不知怎的突然说道,“端木侍郎逢年过节仍会去探望父亲大人吗?”

    端木恩点点头。

    傅淑仪心中微动,试探着问道,“倘若有一天傅家落得了萧家的下场,你……”

    端木恩忽的一下抬起头,坚定地说道,“不会的。”他的语气令人不容置疑。

    傅淑仪心中感动,但语气中却满是疲倦,“皇上的防范之心与日俱增,当年的萧家,现在的傅家,只怕谁都不能笑到最后。”

    端木恩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微臣蒙受老师之恩多年,有微臣一日,定当竭尽全力保老师一家上下平安无虞。”

    傅淑仪也不扶他起身。他的这份心意虽然令傅淑仪感动万分,但是傅淑仪却还是决定拖他下水。自己舍不得傅容,生怕一事未成反倒害苦了傅容和傅家,而眼前这个端木恩却是个绝佳的人选。他对父亲忠心耿耿,或许他会愿意助自己一臂之力。

    傅淑仪不容端木恩起身,自己也噗通一声跪下了。身边的晴雪一见此情此景吓得变了脸色,压低了声音问道,“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端木恩也受了惊,却又不敢起身扶起傅淑仪,只得惶恐地问道,“淑仪这是做什么?”

    傅淑仪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端木侍郎,我需要一个孩子,稳住自己的地位,保全傅家上下。”

    端木恩狐疑地看着傅淑仪,并不说话。

    傅淑仪继续说道,“可是我每日的膳食里却都是藏红花。”

    端木恩大吃一惊,“淑仪可曾回禀过皇上?”

    傅淑仪惨笑,“下藏红花的正是皇上与太后。”

    端木恩的眼眸突然变冷了。

    傅淑仪定定地看着端木恩,一字一顿地说道,“我需要一个孩子。”

    晴雪听到此处也不由自主地朝着端木恩跪下了。

    端木恩会意,但有些犹疑,问道,“淑仪想让我怎样帮你?”

    傅淑仪答道,“趁着皇上不在京中,我需要掩人耳目地将顾琮弄到手中。”

    端木恩听到此话像是一点儿也不震惊,反倒是晴雪,被傅淑仪的话吓了一跳,但她也还是老老实实地跪着。端木恩若有所思地问道,“怎么弄?”

    傅淑仪答道,“设计害死蕙贵人,并假托她之手把顾琮交给我抚养。”

    端木恩沉默了一会儿后缓慢地点点头,“好,这阵子我会经常出入皇宫,待我想出万全的计策,自会与淑仪你联系。”

    傅淑仪没料到端木恩竟会答应得这么轻易,又有些愣住了,她喃喃地问道,“你就这样答应了?”

    端木恩并不掩饰自己的想法,“皇上既然不想让淑仪有孩子想来就是怕日后有朝一日需要修理傅家的时候会有拖累,他既然不想有,那便一定要给他一个。”

    傅淑仪呆呆地跪着,反倒是端木恩站了起来,“淑仪尽管放心,我早就下定了决心要与傅家同生共死。”

    傅淑仪的眼眸湿润了,和盘托出了自己的想法,“若事情败露,我只希望不会拖累傅家。”

    端木恩笑了,“自然。若有可能,我会一力承担此事。”

    傅淑仪没再说话。端木恩却行了一礼离开了。

    晴雪这时扶起了傅淑仪,“小姐,当真要铤而走险走这一步棋吗?”

    傅淑仪笑得淡然,望着端木恩离开的方向,“现在不铤而走险,谁知道日后又会有什么祸患呢?”

    晴雪没再吭声。两人默默地回了关雎宫。

    端木恩叩开了傅容屋子的门,傅容正秉烛夜书,他看着傅容烛火下的侧影,突然又想起了傅淑仪,兴许她原是打算来找傅容商议此事的,可半路上却遇到了自己,不知怎的对着自己说出了心中的全盘想法。傅淑仪看来早已习惯了宫中的倾轧生活,舍不得让自己的家人为自己冒险,于是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拖下了水。可是无论事成与否,他却都甘心情愿地成为傅家的炮灰。当年还是太学生的时候,他便总是会听人说起傅德昱横扫敌寇的光辉事迹,后来他有幸成为了傅德昱的下属,得到了傅尚书的提拔和悉心栽培。士为知己者死,无论这事儿能不能成,他都要为傅家和傅淑仪拼尽全力试上一试。

    “傅统领。”端木恩收回飘走的神思朝着傅容行了一礼。

    傅容忙得头昏脑涨,搁下笔问道,“可是尚书那边有何命令?”傅家家教甚严,所以傅容从不在旁人面前称呼傅德昱为父亲。

    端木恩将手中的卷轴交给了傅容,“如今京城、皇宫全靠着御林军镇守,尚书大人觉得若是让御林军累坏了,这京城便再无人可守了,所以拟出了这份轮值书,让我送来给傅统领你过目一下。”

    傅容接过了卷轴,才看了一眼就呆住了,“这……尚书大人未免太大胆了,倘若这时有敌军来袭,岂不是……”

    端木恩解释道,“尚书大人的意思是眼下定是场持久战,而且大人料定了浮屠宫那群贼匪定会攻击京城,若此时就将御林军拖垮了,到匪贼来袭那日,京城便难以为继了。”

    傅容沉默了,父亲的意思他自然明白,可父亲竟大胆地将守城的士兵减去了一半,以保证御林军可以充分休息。这让傅容左右为难,撤走一半守军不是他所想,可让御林军累极也不是他想看见的,但眼下他一时又想不出好办法来,只得先依着父亲的意思去办了。

    端木恩又与傅容细细商谈了一番守军如何安排后才准备离开。傅容起身将端木恩送到了营房门前,“辛苦端木侍郎了。”

    端木恩对着傅容作了一揖,“职责所在,哪里辛苦?”他突然话锋一转问道,“傅统领近日可见过淑仪?”

    傅容呆了,不知道端木恩为什么会没头没脑地问起长姐。他呆呆地摇摇头,“怎么了?”

    端木恩笑笑,只回道,“她是个好姐姐。”不容傅容再多说一句话,端木恩就起身告辞离开了。

    傅容看着端木恩离去的背影只觉得莫名其妙,但手头上的公务积压得如山,他也并未多想便又忙着去处理公务。

第一百六十一章 水落石出

    宛央心里记挂着突然倒地的皇兄,但还是跌跌撞撞地跟着古镜川一行人匆匆地逃开了。皇兄的双眼里几乎能喷出火花,宛央看得分明,他要萧墨迟死。可是她既不希望萧墨迟死,也不希望皇兄有意外,头大无比的她想不出自己该做些什么才好,只能懵懵懂懂地跟在古镜川的身后。

    一行人趁着庆军乱糟糟的时候杀出一条血路匆匆逃离了庆军的包围圈。这时老黄突然想到了自己之前藏身的寺庙是个不错的躲避之地,于是便领着众人往那里去了。古镜川并不熟悉尧曲城,眼下也只得跟在老黄的身后。他一手挟住了痴呆的萧墨迟,一边望着老黄的背影发呆。古镜川一直就觉得自己看不透老黄,但却也没想到老黄竟是帝皇秘卫,也难怪他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呆了这么些年竟还能把自己的身手藏得滴水不漏,幸好他受先帝之命,站在了萧墨迟的这一边,若是他投了小皇帝,就凭自己哪里能带着萧墨迟等人逃走呢?

    好容易到了老黄所说的寺庙,古镜川长吁了一口气。萧墨迟依旧双目无神地跪伏在迟健的身边,而迟健此时的面色已经煞白煞白了。老黄并不理会只余下最后一口气的迟健,而是警醒地打量着四周,眼下这尧曲城里都是庆军,这儿也并不是久留之地。

    古镜川的目光牢牢地钉在老黄的身上。他一直以为庆祁宗是个没有胆色的人,做了十几余载的皇帝,一直都是不温不火,尤其是纳萧家独女为妃后,一颗心更是拴在了萧淑妃的身上。可没想到,宫里的一举一动却还是没能逃过他的法眼,想来太后当日火烧椒房殿的所作所为他也是知晓的,可他却并没有对太后发难,也真是怪事一桩。

    “萧墨迟……”迟健这时脸上突然起了诡异的潮红。古镜川瞥了一眼,心里估摸着是回光返照,再次夺去迟健的性命,他的心里也不痛快,于是走到一边去了。

    禾之晗这时深深地跪在迟健的身边,一动也不动。

    宛央蹲在萧墨迟的身边,轻轻地握住了萧墨迟的手。

    迟健看着萧墨迟突然笑了,“萧墨迟,答应我,把我与你的母亲合葬在一起。”

    古镜川听到这话愣住了,萧墨迟的母亲是萧淑妃,可萧淑妃早已与先帝合葬了。

    宛央与迟健并无感情,可此时见到迟健奄奄一息,心中竟也不忍,淡淡地提醒道,“萧淑妃已经与先帝合葬了。”

    迟健却不理会这话,只看着萧墨迟说道,“答应我。”

    萧墨迟双目含泪,缓缓且沉重地点了点头。

    迟健笑了,自言自语道,“顾镇谦,生前你不让我和婴婴相伴,死后也甭想和婴婴单独相处……我……我要气死你……”

    古镜川这时才感觉到迟健的生命的确在流逝,心中竟也有些难过,他轻声说道,“先帝早就死了,幼稚!”最后的两个字还未说完,古镜川就只觉得自己鼻头发酸。

    迟健不理会古镜川,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摸上了萧墨迟的脸颊,“你长得真像婴婴,一点儿都不像我。”

    古镜川一听这话猛地抬起头看着迟健,宛央握住萧墨迟的手也不由得抓紧了。迟健这话的意思大家都听得分明。萧墨迟明明就是已逝的皇四子,怎么会像迟健呢?除非从一开始皇四子就并非皇四子……

    萧墨迟早已泣不成声,哪里会有心思分辨这句话。

    迟健断断续续地说道,“萧墨迟,最后,能叫我一声爹吗?”

    意外的真相突然击中了宛央,让宛央力竭,几乎瘫倒在地上。她仍是宛央的时候,因为听说萧墨迟便是皇四子,是自己的亲哥哥,这才断了所有的念想,慌乱地嫁与傅容,甚至选择跳崖自尽;可现在,她活下来了,她与萧墨迟的命运却转了一个弯,萧墨迟突然不再是她的亲哥哥,可她却早已不是宛央而换成了阿蘅的面容。真正的阿蘅为救萧墨迟与自己生死未卜,自己难道现在可以不管不顾地跳出来告诉萧墨迟自己其实是顾宛央?自己难道还可以毫无顾忌地企盼着与萧墨迟常伴左右?不可以,已经不可以了。皇兄与他已经闹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而她深受阿蘅之恩,岂可这么自私地当做阿蘅不存在呢?原来,不知不觉间,她与萧墨迟之间隔着的人和事越来越多了,多得她几乎看不清楚萧墨迟的面容。

    萧墨迟这时哭哭啼啼地说道,“我就知道你是我爹,我就知道……你还不承认,你为什么不承认?”

    迟健看着哭哭啼啼的萧墨迟虚弱地笑了,婴婴告诉自己萧墨迟的身世时,自己既高兴又难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何尝不想认回这个儿子,可是阴差阳错,萧墨迟竟爱上了仇人的女儿,为了断了他的念头,也为了让他理所当然地除去英宗为婴婴、为萧家报仇,他只得亲手把这个儿子推远了,只得顺着萧墨迟的话承认他是货真价实的皇四子。

    一直毫无反应的老黄突然转身暴起,手指作剑,直指萧墨迟的喉头。古镜川看得分明,飞身替萧墨迟拦下了老黄气势如虹的这一攻击。

    古镜川定定地看着老黄,“你想干什么?”

    老黄额上青筋暴起,睚眦欲裂,“除萧墨迟而后快。”

    古镜川早察觉到了老黄的杀气重重,于是说道,“先前在客栈,是你说城中满是庆军,担忧少爷的安危,我这才跟着你出来寻少爷的。怎么现在一转头,你却……”

    老黄并不收敛自己的杀气,“我奉先帝之命,守护的是皇四子。可谁曾想,这个皇四子却是个……老奴自然不能再让他活着,杀了他之后,我自会了结了性命去向先帝请罪。我这么多年竟是瞎了眼,一直守着一个……”

    迟健这时只能看得见古镜川的背影,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后说道,“没想到最后竟是你来保护萧墨迟。”

    古镜川这时只恨迟健临死之际才说出真话,一面盯紧了老黄,一面说道,“你个混蛋……若萧墨迟是你的亲生儿子,我哪里还需要杀了你,哪里还会有这么多的麻烦事?”

    迟健微微一笑,心里明白古镜川这人看着心眼儿多,其实也有自己的单纯之处,他哪里会知道自己和婴婴与西太后之间的帐其实压根儿就算不清楚,而西太后自然也不会因为萧墨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而不再要取自己的性命。

    “以后,萧墨迟就拜托你了。”迟健的声音很轻很轻。

    古镜川不依,“你自己的儿子,自己管好。”

    迟健看着萧墨迟,只觉得一恍惚,好似看见了婴婴,呢喃着说道,“婴婴,你怎么才来接我?”

    萧墨迟紧紧地抱住了迟健,“迟老头儿,你不许死……爹,你不能死……”

    宛央默默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蹲在萧墨迟的身边,暗自垂泪。

    老黄却煞风景地攻了过来,古镜川生生地扛下了这一掌,语带戏谑,“难道你便是那个一直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四大高手之一?”

    老黄不回答。

    古镜川想起了武直所说的话,讥讽道,“不过是个不全之人尔尔。”

    老黄唇角起了一抹冷笑,“不全之人尔尔?今天我这个不全之人尔尔便让你尝一尝失败的滋味。”

    古镜川虽然语出讥讽,但是未敢松懈分毫。老黄的武功绝对在他之上。他能撑住多久也未可知。

    眼见着古镜川被老黄逼得步步后退之时,禾之晗催动内力也与老黄战在了一处。

    古镜川分心冲着禾之晗笑笑,“早知道我便下手轻一些了,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禾之晗无暇理会他。他此时已是强提着一口气,若是能活过今天,他定要好好睡上三天三夜。

    迟健终于合上了双眼,唇角却带着一抹满意的微笑。萧墨迟感觉到了温度在流逝,仰天长啸一声,“不”

    这声惊呼惊动了藏在寺庙里的柳细细。与皇上缠绵后,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皇上死去,却又不想错过皇上的消息,于是就近找了个地方藏了起来。这空无一人的寺庙便是绝佳的选择。她隐在暗处看着院落里的众人,迟健不知怎的已死,而古镜川与禾之晗正与鱼庄的老黄打得不可开交。柳细细被眼前的这一幕弄得糊涂了。她早已与这群人做过诀别,所以此时也并不冲出去,只是躲在暗处悄悄地看着。

    禾之晗眼见着自己与古镜川都挡不住老黄,于是咬咬牙引导着自己体内的真气倒流,这样一来,他的武功会瞬间提升,可却也有走火入魔之嫌。

    古镜川看得分明,“禾之晗,你疯了。”

    禾之晗却听不进去他的话,“活下来,我还得找你为大当家的报仇!”

    古镜川默不作声。

    禾之晗的真气倒流后,手上的动作快得令人几乎移不开双眼。他拼尽最后的一口力气压制住了老黄的攻势,古镜川知道只有眼下这一个机会了,错过了这个机会便再也没有可能拦住老黄了。

    古镜川狠下心不再去看一眼脸色异常的禾之晗,而是顺着禾之晗翻涌的真气把推自己送到了老黄的身边,一出掌便直掏老黄的心窝。老黄的攻势顿时停住了,诧异地看了一眼自己鲜血淋漓的胸口,后退了一步,直愣愣地倒了下去。而禾之晗这时也哐当一声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古镜川忙上前查看他的脉象,十分紊乱,只怕是再无回天之力。

    萧墨迟的双眼里这时只有迟健一人,哪里会看得见他的身边打得风起云涌的三人呢?

    古镜川见老黄已经没了脉象,放下心来替禾之晗疗伤。禾之晗已经昏迷不醒,他强行散去了禾之晗的一身武功,只为能给禾之晗续上一口气。忙妥这些事后,古镜川对着萧墨迟说道,“皇上意外昏倒只怕是身子有什么问题,而我们也只有趁现在才能离开尧曲城。”

    萧墨迟不搭腔。隐在暗处的柳细细却是听得心里一紧,她明明减轻了药的分量,可为什么皇上却昏倒了?她是想让他死,可却也希望他能死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好让自己能多恨他一些日子。活着能与他有些瓜葛就好,哪怕这瓜葛里写满的是不甘心的恨意。

    “萧墨迟……”古镜川厉声喊道,“他已经死了,你抱着还他能有什么用?”

    一直面无表情的萧墨迟突然哭了,“钱篓子,这下我真的没爹没娘了,以后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就在萧墨迟身边的宛央听到这句话,心里抽痛不已。

    古镜川说道,“好好活着,我就在这儿,尽管来找我给你爹报仇。”

    萧墨迟缓缓地摇了摇头,“对你,我哪里下得了手呢?”

    古镜川这下子终于不知道该如何劝说萧墨迟了,反倒是萧墨迟突然抬起头问道,“怎样才能把他和我娘葬在一起?”

    萧淑妃与祁宗合葬在青山脚下的皇陵之中,想让迟健与萧淑妃合葬,唯一的办法就是……

    古镜川淡淡地说道,“造反!”

    萧墨迟低下头看了一眼迟健,“好。”

第一百六十二章 趁乱出逃

    三当家的熟悉尧曲城的布局与地形,所以即使庆军重重把守,他想要离开,也是易如反掌。他顺利出得尧曲城后便与易汇合了。易早已得知了迟健安排柳细细为药人一事,于是急切地问道,“三当家的此时赶来可是柳姑娘已经得手?”

    三当家的点点头。

    易很是激动,他等这一日等了许久了。自己好好的一个家说没就没了,他心底的恨早已自己融为一体,再也无法拔除了。

    易询问道,“那我们不日便攻打京城?”浮屠宫的手下早在易的带领下悄悄地潜伏在了京城的附近,只待号令一下便齐齐向京城发动攻击。

    三当家的点点头,“皇上至迟还能撑上半个月,眼下正是攻打京城、发动宫变的好时机。”

    易会意,自去安排进攻一事。

    三当家的凭窗而立,蓦地想起了萧壬何,孤独感从心底翻涌而出,几乎将他吞没。萧壬何还在的时候,他从未有过这种滋味。可是现在,萧壬何早就化成了一堆白骨,而他,原来也该是个死人。可他偏偏活了下来,甚至还与迟健一道,要把萧墨迟推上皇位。萧壬何若是还在,是否会希望自己的外孙登上皇位?他并不确定,一转身微微叹口气,等这桩事尘埃落定后他便要与迟健辞别了,当年的一命之恩到此也算是为止了。剩下的日子,他要找个没人住的地方种种菜、养养花,偶尔缅怀一下萧壬何那只老狐狸。

    只是,这桩事过去后,无论是他也好,迟健也好,又有几人还能继续活着?如今镇守京城的是傅德昱,他与自己相比,算是个后辈,实力却并不逊于自己。不知他日阵前刀光剑影中相见,傅德昱可会吓得魂飞魄散。

    想及此处,一向面无表情的三当家的微微扯起了嘴角。

    古镜川等人依旧留在寺庙里,他拼尽全力为禾之晗续上了性命,可他的这一身功力却也被散得七七八八了。古镜川不知道自己此举是否可行,他一向了解禾之晗嗜武如命,若是他知道为保一命使得这一身修为全都付诸东流,不知他是喜是悲。

    事到如今,宛央哪里有资格站出来劝说萧墨迟不要与自己的皇兄为敌呢?皇兄想要萧墨迟死是件显而易见的事,而现在萧墨迟的生父想与萧淑妃合葬也的确不是过分的要求,可这却不得不把萧墨迟与皇兄推上了对立面。她也只得站在两人的夹缝中不知如何是好。

    留在客栈中照顾萧潇的东哥此时也被古镜川冒着风险接来了寺庙。皇上病倒,庆军势必乱了阵脚,眼下正是出城的好时机。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他要带着这群人离开尧曲城。

    这决定是下得容易,可古镜川一回头却又叹了口气。除去他,这剩下的不是老弱,就是病残,想带着这群人逃出尧曲城去简直是比登天还要难。

    古镜川长长地叹一口气。

    一直昏迷不醒的禾之晗这会子倒有些意识了,宛央服侍他喝下了些水。禾之晗估摸着皇上昏倒正是因为柳细细已经得了手,于是断断续续地对着古镜川说道,“现在正是逃离尧曲城的最佳时机。”

    古镜川看也不看他一眼,“我能不知道?可拖着你们这群人,怎么逃?”

    禾之晗稍稍挪了挪身子,好让自己躺得舒服些,“月氏人。”

    古镜川双眼一亮,转过头看了禾之晗一眼,“没想到你这块木头,脑子也有灵光的时候。”大庆一向以仁义治国,所以被俘的月氏士兵都被好吃好喝地招待着,而月氏大王阿尔阔与乌却也在大牢里关押着。可是这被扣押的月氏人终究是野兽,镣铐一断,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咬庆军一口。若是能想办法把阿尔阔、乌却和月氏士兵放出来,城中必定大乱,而他自然可以趁乱带着萧墨迟等人离开尧曲城。

    是夜,古镜川便换上了夜行衣准备潜入大营的牢房。临行前他吩咐了宛央无论庙外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踏出庙门一步,尤其要看紧萧墨迟。

    宛央点点头,但是神色中的迟疑也让古镜川看得分明。古镜川不禁想起了这人曾经拦住自己让自己给西太后传递消息,他此时心中一紧,对这人的身份起了疑心。可眼下古镜川也顾不上这许多了,逃出尧曲城才是当务之急,谅她一个弱女子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古镜川飞身融入了夜色之中。边关大营他也呆过一阵子,所以来去很是自如。他闪身跳到了大牢看守的身后,伸手捂住了看守的嘴鼻,手上再一使劲,这人便闷哼一声倒地了。另一名看守正欲高呼,古镜川的舌下飞出了一枚银针,正中喉头,这看守捂住喉咙抽搐了几下,也倒在了地上。

    古镜川闪身进了大牢,不费吹灰之力便把几名看守放倒在地上。他摸到钥匙打开了阿尔阔的牢门。

    阿尔阔盯着他看了良久问道,“你可是浮屠宫的人?”

    古镜川蒙着面,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也不看阿尔阔,只点点头。萧墨迟既然想把迟健与萧淑妃合葬,少不得还得再借浮屠宫的力量,所以这时候千万不能让月氏人出来拖浮屠宫的后腿。迟健先前把月氏人卖了,自己再假托浮屠宫之名把他们救出来也算是扯平了。

    乌却却满是愤懑不平,“大祭司布的好局,是想把我们送给庆军换些赏赐吗?”

    古镜川沉着声音说道,“大祭司命我来救你们。”正说着,古镜川不由分说地拉起阿尔阔,“跟我来。”

    庆军攻入尧曲城的那一晚,不少月氏士兵都喝得醉醺醺的,庆军几乎未动干戈便将这群醉汉给制服了。皇上未免麻烦,就近把他们看押在了迟健设宴的酒楼中。古镜川前些日子寻找萧墨迟等人的时候也瞧得很仔细了,那酒楼四周都有庆军的弓箭手看守,所以他预备自己引开庆军,让阿尔阔与乌却自行去解救月氏士兵。

    “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引开庆军。你们的人都还在酒楼里。”古镜川悄悄儿地带着阿尔阔与乌却靠近了酒楼。

    阿尔阔此时问道,“救出我们的人之后呢?大祭司人在哪儿?”

    古镜川想了想回道,“大祭司有要事在身。救出你们的人后便依你自己的想法办,庆帝……怕是身子有问题了,兴许你们可以趁机夺回尧曲城。”说起英宗一事时,古镜川有些微的迟疑。西太后有恩于他,他即使现在站在了萧墨迟的一边,也不该把西太后的儿子出卖给这群野兽。可他一转念又想到了武直,想来这群月氏人在武直的手里也讨不到半分便宜,便又放下心来。

    古镜川没再与阿尔阔与乌却多言,长啸一声,故意冲向了庆军的弓箭手。庆军们如临大敌,为首的人高喝一声,“谁?”

    古镜川撮起双唇,舌尖一顶,一枚银针正中弓箭手首领的眉心,他没能再多说一句便倒在地上。

    弓箭手顿时乱了阵脚,纷纷来追古镜川。古镜川也不着急避开,就像戏耍老鼠的猫一样,时走时停,故意吊着庆军的胃口。

    阿尔阔与乌却此时冲进了酒楼。憋屈了许久的他们左一拳右一脚便将留下的几名看守解决了。他们抢过庆军的武器,直接砸开了酒楼的大门。酒楼中手脚均被困得严严实实的月氏士兵本是警醒地看着大门,这时一见来人是大王与乌却将军,全都露出了兴奋的笑脸。阿尔阔与乌却也没闲着,手起刀落,砍断了士兵们的绳索,手脚自由了的士兵自然也开始帮忙。不一会儿的功夫,士兵们便全都齐刷刷地站在了阿尔阔的跟前。

    乌却清点了一下人数,皱起了眉头,“大王,那一日守城的多半战死,可这里的士兵却也数字不对。”

    阿尔阔还没说话,便有一名月氏士兵回禀道,“将军,庆军把我们困在这儿后曾经劝降,好多人虽没投降,但是却同意放下武器回家去,还立誓今生再不踏入大庆。”

    乌却皱着眉头,“那些人的确被庆军放回月氏了吗?”

    士兵摇摇头表示他并不知道。

    乌却转过身,“大王……”

    阿尔阔本是一身的沙盗脾性,被关押的这些日子浑身的骨头都快憋出病来了,现在好不容易出来了,哪有不大闹一场解解气的道理呢?他也不再听乌却没说完的话,一马当先地挥舞着长刀,“兄弟们,跟本王杀出去。”

    “杀!”月氏士兵高呼一声,跟在阿尔阔的身后冲出了酒楼。

    乌却无奈之下也只得跟上。这个阿尔阔终究还是改不了本性!

    庆军弓箭手被古镜川甩开后才发现了不对劲,急急忙忙地往回撤,半路上便听见了雄浑的高呼声,知道坏事了。副首领一边领着人往回冲,一边忙遣人去禀报武直大将军。

    阿尔阔很快便与庆军厮杀在一处,他心中恨极,于是刀刀见血。

    乌却奋力地杀到了阿尔阔的身边,“大王,你是想夺回尧曲城还是……”

    阿尔阔手上的刀并不停下,一脸血迹,面目狰狞地回道,“不,杀出城去,回月氏。”

    乌却好生诧异地看着阿尔阔。

    “别走神。”阿尔阔手起刀落,乌却身后的一名庆军便人头落地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是庆人的古话。”阿尔阔说道。

    乌却这才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这个阿尔阔虽说还是沙盗的脾气,但却渐渐地也有些王者风范了。

    古镜川隐藏在暗处,听到不远处的厮杀声此起彼伏后才放下心。他趁乱抢来了庆军运送箭支的马车后回到了寺庙,要想逃出尧曲城只有趁现在了。

    古镜川先把禾之晗与迟健搬上了马车,又命令东哥抱着萧潇上了车。他冲着萧墨迟说道,“走吧,我们去京城。”

    萧墨迟才有些从迟健离世的沉痛打击中缓过来,点点头,却又补充道,“把老黄也带上。”

    古镜川撇撇嘴,“带上他做什么?”

    萧墨迟笑得无力,“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儿总归不好。”

    古镜川没辙,只得把老黄的尸身也扔进了马车里。他拍拍手叹口气,要不是害怕在这儿烧尸体引起庆军的注意,哪要这么费神呢?

    “上车。”古镜川已经扬起了马鞭。

    萧墨迟的半只脚已经踏上了马车,诧异地说道,“哎,阿蘅呢?”

    古镜川这才发觉少了一个人。他赶回寺庙后就一直忙里忙外,竟未曾发觉这一点。这个让人看不透的小姑娘这时节跑到哪儿去了?自己临行前嘱咐她看紧了萧墨迟,可到最后,不见了的却是她。

    古镜川问萧墨迟,“你没见着她?”

    萧墨迟茫然地摇摇头。

    自从迟健再次离世后,萧墨迟便一直呆呆的。古镜川知道再问他也问不出名堂,于是掀开车帘对着东哥问道,“东哥,阿蘅呢?”

    东哥回道,“阿蘅姑娘说去解手来着……”

    “什么时候去的?”

    东哥吞吞吐吐地回道,“大约一个时辰前。”

    古镜川这下子傻了眼。一个时辰?他出去一趟也不过才两个时辰而已。

第一百六十三章 意外频起

    古镜川前脚才走,宛央后脚就跌跌撞撞地往边关大营的方向去了。她始终放心不下皇兄。那一日,皇兄当街昏倒。这几日,她原以为能听到些风吹草动,可不想尧曲城却是照旧平静。可眼下,越是平静,就越是奇怪。她实在呆不住了,想偷偷地去大营里瞧一眼好确定皇兄是否平安。

    宛央气喘吁吁地跑着。她的手脚比不得往日,总归是断了之后重新连上的,所以才跑了几步便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边关大营的门前,两名看守威风赫赫地站着。她该怎样进去呢?宛央正急得满头大汗时,倒是看守发现了她,“谁?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宛央被看守押着去见了傅柏年。傅柏年倒是记得她,神色惊讶,“你来这儿做什么?”

    宛央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径直问道,“皇……上怎么了?”

    傅柏年皱着眉头,不期然间想起了这人曾在大牢里拿出了大内软骨散,于是问道,“你究竟是谁?”

    宛央不知该如何回答,只一个劲儿地问道,“皇上他怎么样了?”

    傅柏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是浮屠宫的圣姑,何苦关心我大庆的皇上?”

    宛央见问不出个究竟,直欲转身自己去找到皇兄看个明白。傅柏年的手下却是拦住了她,“这里还由不得你乱来。”

    傅柏年一人也不好妄下决定,于是把宛央押着又去见了武直。武直正从皇上的寝室退了出来。

    傅柏年问道,“皇上还是老样子?”

    武直点点头。

    那日,皇上突然昏倒后,军医前来诊治,竟发现皇上早已中了一种无名之毒。资历最老的随军大夫诊断说这毒发作本该还有些日子,可皇上气急攻心,竟催动了毒性,这才当众晕倒。大夫们这几日彻夜研究这毒药的成分,好制出解药来。可他们煞费苦心后却还是没研究透这毒药究竟是如何制成的。

    皇上这毒中得莫名其妙,他每日的饭菜都由小太监试过才敢呈上,就连茶水,也都是单独准备的,万事这般小心,哪里有机会让歹人下得了手呢?武直原是要追查皇上缘何中毒,可每条线索都是查到一半就断了,现在是无论如何也查不下去了。武直只得作罢,命军医轮流守在皇上的身边,可这毒解不开,几名大夫都表示只能延缓毒发的时间,却是毫无法子去除毒性。傅柏年也着人请来了城中几位有名的大夫,可大夫也都是束手无策。众人无奈之下只得命大夫好生为皇上保命,边关虽还未太平,却也只能提早回京,让太医诊治一番才是当务之急。

    宛央急切地追问道,“皇上究竟怎么了?”

    武直这才注意到傅柏年身后被押着的小姑娘,“这是?”

    傅柏年答道,“浮屠宫的圣姑。”

    武直眼前一亮,皇上自从毒发后性子越发阴沉了,大营里的一干将领因为皇上当街晕倒而慌了手脚,皇上却只记得他要萧墨迟死。现在这个浮屠宫的圣姑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怎能不让武直心里松了口气呢?这下子无论如何总算是能给皇上一个交代了。

    “萧墨迟人在何处?”

    宛央一听这话,计上心来,“你们带我去见皇上,我就告诉你们萧墨迟身在何处。”

    傅柏年看了武直一眼,原想提醒武直此人身份可疑,但是武直犹豫了一下便点了点头。武直现如今的官阶远高于傅柏年,傅柏年无奈,只得挥挥手,让押着宛央的两名士兵跟上。

    小太监这会儿正在给皇上念近日的奏折。

    武直与傅柏年上前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宛央这时挣脱开士兵的手,扑上前去,“皇……上,你没事吧?”

    皇上被着实吓了一跳,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武直。

    武直回禀道,“此乃浮屠宫圣姑,执意要见皇上一面。”

    皇上一听来人是浮屠宫圣姑,沉下脸色问道,“萧墨迟人在何处?”

    宛央开口劝道,“皇上,萧墨迟并非皇四子,还请皇上饶恕此人,从此相安无事。”

    武直见状揪住了宛央的衣领,“刚刚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皇上摆摆手,示意武直让宛央继续说下去。

    宛央跪在地上,“萧墨迟他并不是皇四子,皇上还请不要再为难他。”

    皇上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皇四子?”

    宛央张了张嘴,并未说出自己从何得知此事,只坚持说道,“还请皇上相信我。”

    皇上冷笑,“你我素不相识,你且是浮屠宫的圣姑,叫朕如何相信你。”

    宛央这时豁出去了,“皇兄,我是宛央啊!”她自己偷偷溜出来确定皇兄的安危,依古镜川的性子怕是不会留在寺庙中等她。而萧墨迟,他兴许眼下也因为迟健的死而伤心过度,哪里会想起自己?所幸有古镜川在,宛央并不担心萧墨迟的安危。而她来这大营里走了一遭,皇上若是能认回自己,自己也算能回到亲人的身边,甚至还能劝下皇兄不再与萧墨迟为敌。

    皇上怒极,一拍桌子,“放肆!朕的宛央公主在宫里好生呆着,你究竟是何人,竟敢在这里妖言惑众?”

    宛央这下子愣住了,“宛央在宫里?”

    傅柏年想起了这人持有大内软骨散,这可是大内秘制的毒药,轻易不外传。眼前这人的确不是宛央公主的模样,但是想必也与后宫脱不了干系。

    皇上这一生气身子便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一直候在一旁的大夫这时上前来诊脉,劝道,“皇上,切不可动怒,要不然这毒性便会加剧。”

    宛央愣了愣,“皇兄你中毒了?”

    皇上皱着眉头看着眼前陌生的女子。

    宛央知道凭自己的一张嘴怕是怎么也说不清楚自己就是宛央,但却又不愿放弃,“我被人易了容,则宣哥哥,我当真就是宛央。”

    皇上冷哼一声,“易容?你当朕和这儿的诸位大人都是瞎子吗?宛央早被太后接回了宫,朕岂会相信你的话?”

    宛央问道,“公主怎么会在宫里?”她跟着萧墨迟等人出了浮屠宫后,只听说傅容早已愤然休妻,却从没听说过被休的公主回了宫。可是她明明才是真正的宛央,宫里的那一位公主又是何人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皇上不耐烦了,“押下去。”

    傅柏年忙朝着士兵打了个手势,士兵们把宛央押下去了。傅柏年顾及她的女儿身,并未把她投进大牢中,而是关进了无人住的厢房里头,并且派兵把守。

    宛央呆呆地坐在屋子里,不知该如何是好。萧墨迟与古镜川等人这会儿只怕已经要准备离开尧曲城了。皇上听不进去她所说的话,于是她也未说出古镜川想利用月氏人引起骚动好制造逃跑的机会。她原是打算皇兄若是认回她,她便如实相告古镜川的计划,可现在,皇兄不愿意相信她,她若是和盘托出古镜川的计划,那便是害苦了萧墨迟。

    宛央正踌躇不定的时候,外面起了一阵骚动,“武将军,不好了,不好了,被看押的月氏人全都跑出来了。”

    看来古镜川已经得手了。眼下宛央也只能期盼古镜川能带着萧墨迟安然无恙地逃出尧曲城了。萧墨迟一门心思要把迟健与萧淑妃合葬,这在宛央看来,并不过分,可是落在旁人的眼里,只怕是件大逆不道的事情。也难怪古镜川回答说想要将迟健与萧淑妃合葬唯有造反一举。可这么一来,皇兄对萧墨迟便越发要除之而后快了。这两个人难道只有决一生死的结局?

    宛央长长地叹一口气,一转念又想起了皇兄惨白的脸色,也不知皇兄这中的是什么毒,可要紧。

    宛央此时此刻只觉得从心底涌上了一阵无力感。无论是萧墨迟还是皇兄,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难处,但是却丝毫也帮不上忙。这让她很是挫败。

    寺庙里的古镜川犹疑不定,他并不想耽误时间再去寻找阿蘅。若是错过这个机会,他与萧墨迟这群人只怕要永远困在尧曲城里了。

    萧墨迟却不依,“不,我一定要找到阿蘅。先是柳姑娘,你们说她是自己要留下,难道阿蘅也是自己要留下?她在这儿并无亲人。”

    古镜川沉默不言。他寻思着是不是该学迟健的样子敲昏了萧墨迟再带走他。

    萧墨迟说道,“我爹娘都没了,宛央没了,柳姑娘也不见了,阿蘅……她就像是我的妹妹一样,我不能丢下她不管。”

    古镜川狐疑地看着萧墨迟,“公主早回宫了。”

    萧墨迟瞪大了眼睛,“什么?回宫了?”

    古镜川点点头。公主回宫时已被傅容休妻并不是件光彩的事,所以并未声张,可是这却逃不过古镜川的耳目。

    萧墨迟紧张地舔了舔嘴唇,“怎么会,我还以为她死了……”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又下意识地握紧了,“宛央还活着……她还活着……”

    萧墨迟这时也记不起阿蘅了,定定地看着古镜川,“造反的时候,能顺便去看看她吗?”萧墨迟很庆幸知道自己身世的时间并不晚,更倍感幸运的是,宛央,他已经不敢多想的宛央居然还好好儿地活在这个世上。他曾经暗暗想过等了结了眼前这些事端,自己就去宛央长眠的湖里陪着她一起等下辈子。如果可以,下辈子他只希望自己与宛央不再是兄妹。现在,已死的宛央居然还活着,而自己已然不是她的兄长,自己所期盼的下辈子竟来得这样突然。

    古镜川无奈之下点点头。反正依萧墨迟的意思,先帝的墓早晚得掘了,别说看看公主,就是拐带一个公主又算什么事儿呢?

    萧墨迟激动得说不利索话,“那赶紧回京城吧……可是阿蘅她……”萧墨迟犯了难。

    禾之晗这时虚弱地说道,“大祭司活着的时候曾命令浮屠宫的手下暗中保护圣姑,少爷还请放心。”禾之晗自己也不确定当初那些暗中保护圣姑的教众是否还在,但是少爷的安危要紧。他毕竟是大当家的亲生儿子,而阿蘅与自己却都是大当家的捡回来的流浪儿罢了。阿蘅若是当真遇了难,应该能够理解自己才对。

    萧墨迟这才点头应允了即刻回京。

第一百六十四章 乱军混战

    弓箭手气喘吁吁地跑到大营上报月氏士兵被人救了出来,为首的竟还有月氏大王阿尔阔与月氏第一勇士乌却。

    武直与傅柏年大为震惊。皇上一听,脸色变了又变,他一只手撑住了桌子这才勉力继续站着。他也顾不上先前那个非说自己就是宛央的姑娘了,眼下月氏士兵这群野兽出了笼,他得重新把他们关回去。

    皇上简单地吩咐道,“傅参将,去把今晚看守大牢的人都给朕统统斩了。”傅柏年见皇上面色凝重,劝说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了下去。大敌当前,皇上不该轻易斩杀士兵,免得泄了己方的士气。

    “武将军,阿尔阔与乌却,格杀勿论。月氏士兵,即使投降了,也杀无赦!”皇上的双眼里翻滚着浓浓的杀意。

    垂首听令的武直听到此话并无甚反应,倒是傅柏年紧张地看了一眼武直后才退了出去。

    武直当年便是因为屠杀西辽俘虏和无辜妇孺这才被先帝免职召回了京城。武直确有一身的本事,但他与傅德昱或是傅容终究不一样。他起于侍卫,斗大的字也就识得那几个,更枉论多念几本圣贤书了,所以在武直的心中,侵犯我大庆土地的异族人就该死绝,甚至包括那些无辜的妇孺。先帝一向仁义,若不是因为痴恋萧淑妃,他或许会是个流芳千古的帝皇,可英宗却并非如此,他的才干是远胜于先帝,一心想创建一个辉煌的朝代,可物极必反,他强兵黩武,好大喜功,甚至没有王者该有的博爱之心。这样的人可能久居高位?

    傅柏年急急忙忙地来到大牢,看守竟早已一命呜呼了,而昏迷的几名看守醒过来后,发现不见了阿尔阔与乌却,知道自己闯下了弥天大祸,也已经自绝了。这倒是免去了傅柏年的麻烦。

    傅柏年检查了看守的伤口,十分利索,看来是个老手所为。他挥挥手,命人替这几名看守收敛尸体。他自己自然前去支援武直。厮杀声渐渐地近了,武直不知怎的想起了傅容,若是傅容在,定会为那几名看守求情。可是他不会。他是个惜命的人,不仅想保全自己,也想保全傅家上下。

    武直此时正与阿尔阔与乌却厮杀在一处,他一人独自面对两名高手有些吃力,竟渐渐地扛不住了。傅柏年忙赶过去隔开了阿尔阔与乌却。傅柏年的身手都是真枪实刀历练出来的,于是乌却只得撇开武直来专心应付傅柏年。

    就在此时,一队月氏士兵突然冲向了武直与傅柏年。一下子冒出这么多人来,武直与傅柏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付。而这队月氏士兵却也不和武直与傅柏年多纠缠,而是把阿尔阔与乌却卷进了人潮中,朝着城门的方向去了。

    武直与傅柏年异口同声地喊道,“坏了!”阿尔阔与乌却绊住了武直,而他们的手下则如虎狼一下攻击了看守城门的士兵。毫无防备的庆军本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此时更不是这群才出牢笼的野兽的对手,所以没一会儿的功夫便丢了城门。

    月氏士兵此时分成了两拨,一拨打开了城门,另一拨则回援阿尔阔与乌却。

    武直与傅柏年此时就连阿尔阔与乌却的衣角也摸不着。两人索性放弃了斩杀阿尔阔与乌却,只想关上洞开的城门,可即使他们两人的身手再好也没法子逆转局势了。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月氏士兵抢过了马匹,簇拥着阿尔阔与乌却大摇大摆地出城去了。

    武直犹不死心,下令骑兵追击,可月氏却有一堆死士拦住了庆军的去路,只有少许的精锐骑兵追出城去了。这些月氏人抱着必死的决心为大王与乌却争取时间,武直脱不开身,也只得耐下性子来应付他们。

    就在一片混战中,古镜川扬鞭驾着马车冲散交战的庆军与月氏人。

    武直对古镜川的身影再熟悉不过,所以即使他蒙着面,武直也还是借着火把微弱的光亮一眼就认出了他。

    马车的速度并不快,武直估摸马车里载着的人不少,兴许萧墨迟也在其中。之前他得了古镜川的信儿攻进尧曲城后怎么也找不着古镜川人了,武直当下就明白了,古镜川到最后还是选择了萧墨迟。那日阵前对峙,古镜川更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想。而现在,古镜川就从自己的眼前飞驰而过,皇上恨之入骨的萧墨迟也在。

    武直手上的速度慢了些,他迟疑着是否应该先放一放与月氏人的争斗转而去追古镜川。也就是这一走神的功夫,月氏人凶猛地攻了过来。傅柏年长剑一挥,月氏人又退了回去,未能靠近得了武直。

    “莫走神!”两军混战,傅柏年并不曾注意到这辆穿过夜色疾驰而来的马车有何异样。他甚至只以为这是自己人,冲出城去追击阿尔阔与乌却了。

    武直集中精神继续应付月氏人,他知道他的迟疑已经放走了古镜川与萧墨迟。可好在并无人注意此事,他也无需说出来,就当是他这个老朋友能为古镜川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了。皇上中毒后,脾气越发暴躁了。若是他得知了此事,定不会轻饶了自己。

    天蒙蒙亮了,月氏死士终于被武直等人收拾得一干二净了。而出城追击阿尔阔与乌却的一堆骑兵也回城了,为首的先锋满脸灰尘地摇摇头,“他们进了大漠,我们没敢再追。”

    这群骑兵原是傅容一手带出来的,傅容曾经告诉过他们,大漠是异族人的天下,若无十足的把握,绝不要轻易进入大漠追击敌人。

    武直也在这边关带过兵,明白这群骑兵也并非胆小怕事,而是即使追下去,也只会把自己人赔进去。武直抹了抹脸上的血迹,“收拾收拾歇着去吧。”他不禁有些忧心忡忡,皇上只怕不会轻饶了这对骑兵。

    傅柏年早等在了一旁,准备与武直一道去上报皇上战况。他们从一开始就算错了阿尔阔的打算。他们总以为这群出笼的野兽要出一口恶气,于是加派了重重人手镇守大营,可谁知道阿尔阔却原来只想逃出尧曲城。

    两人回到大营后,武直下意识地问道,“看守被处决了吗?”

    傅柏年回道,“有两人被劫狱的人杀了,其余的全都畏罪自杀了。”他说着心中泛起一阵凄凉,那些士兵或许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于是竟抢先自尽了。那些士兵都是他与傅容悉心**出来的,上阵杀敌尚且毫无惧色,但是却怕惨了现在的英宗。

    武直说道,“我去看看那两具尸体,你先去皇上那儿。”

    傅柏年没有异议。

    武直掀开白布一看,的确是古镜川的手法。他竟丝毫没有遮掩自己的手法的意思,是他对自己的本事太过自信,还是他偏信自己这个老友并不会告发他,又或是古镜川觉得自己与世隔绝太久,无人能认得出他的手法来?

    “哎。”武直叹口气重新盖上白布,但是想想心里始终不安,于是竟偷偷地将这两名看守的伤口处理了一下,这下子无论是谁也看不出这两人究竟死于何因了。

    武直这才赶去见皇上。皇上果然勃然大怒,“没用的东西,就那么几个人都拦不住。”

    武直与傅柏年都低着头,皇上没有上过战场,所以他不知道战场上的人若是视死如归会起多大的反应。

    皇上说道,“出城追击的骑兵都给我……”

    傅柏年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他生怕皇上下一个字就是“杀”。

    皇上顿了顿,说道,“先锋斩首,其余的人,扣军饷。”

    傅柏年只觉得嗓子极干。他还没来得及换下一身血衣,鼻腔里充满了血腥味。他开口说道,“皇上,他们并无过错。此时已经天亮,再追进大漠,只是徒劳无功。更何况,阿尔阔曾是沙盗首领,我们的人进了大漠,压根儿占不到半分便宜。”他的眼前晃荡着的都是那几名看守毫无血色的脸庞,他们兴许是失职,死也死得并不十分冤枉,可那队骑兵,奋战到天亮后,异族人没能杀得了他们,他们誓死效忠的人却要取了他们的性命。再想想如今的傅家和如履薄冰的老爷,傅柏年只觉得寒心。

    一直跪着的武直这时竟揽下了罪责,“皇上,不继续追击是微臣的主意,皇上要责罚就责罚微臣吧。”

    皇上气得身子晃动个不停,“你觉得朕治不了你了?”

    武直跪着,“但凭皇上处治。”

    皇上摆摆手,“罢罢罢,你们都给朕滚出去。”才说完,皇上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随军大夫忙上前,大着胆子说道,“皇上,毒性即将攻心,还是早些回京让太医院院判大人诊治才是。”

    皇上没说话,武直与傅柏年则退出了房间。

    傅柏年对着武直说道,“谢谢。”

    武直愣住了,“谢我什么?”

    傅柏年说道,“那队骑兵都是我与少爷一手带出来的。”

    武直会意,“我说的也不过是实话。”

    傅柏年目送着武直走远了,自己则去了停尸房,傅柏年决定厚葬几名已死的看守。他掀开白布看了他们最后一眼,正要叫人抬走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儿。他又急急忙忙地查看了另一具尸体,也是如此。被闯狱之人所杀的两名看守身上的伤口竟被人动了手脚,一点儿也不看出来原来的伤痕了。

    傅柏年想起了去见皇上前武直曾说过要来看看,于是问道,“除了武将军,可还有人来过?”

    守卫摇摇头。

    傅柏年不动声色地盖上白布,“抬走。”

    既然没有旁人来过,那就只能是武直了。可他为何要在这伤口上做上手脚呢?他想掩饰什么?又或者,那个劫狱之人,武直本就认识,所以这才有了这一举动?

    傅柏年不确定,却也没有声张。他带的士兵才被武直搭救了,他心怀感激,自然也不愿说破此事,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第一百六十五章 风云变幻

    天大亮之时,古镜川驾着马车已经距离尧曲城好几百里地了。

    萧墨迟这几日一直在迟健身上转悠的心思早转到了宛央的身上,他跟着迟健下了秋阴山后便听说傅容已经休妻,而现在他也并非宛央的哥哥,那他自然可以重新毫无顾忌地牵起宛央的手了。他总以为这一天他需要等到下辈子,可谁曾想,这辈子他却还可以等到这一天。兴许是老天爷看他死了娘又死了爹后可怜他,不忍心再折磨他,这才让他顺心遂意了一回。

    萧墨迟只嫌马车摇摇晃晃走得太慢,“钱篓子,这马车还能再快点吗?”

    古镜川只想给他一个白眼,“要不是你费心要带上老黄,指不定现在已经到京城了。”

    萧墨迟挠挠头,“黄伯他于我也算有恩,哪里能把他丢在边关呢?”

    古镜川登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了,“有恩?他要杀你的时节你都忘了?”

    萧墨迟不做声了。他时不时地掀开车帘看看,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禾之晗,阿蘅一个人留在尧曲城中当真没事吗?”

    禾之晗的伤势仍十分重,躺在这马车里也是浑身不自在,他挪了挪位置,答得含糊其辞,“嗯。”

    萧墨迟却并未放下心来,自言自语道,“我把阿蘅和柳姑娘留在尧曲城里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东哥这几日尽心尽力地照顾着萧潇,他虽想早些离开尧曲城这个是非之地,但是却也放心不下阿蘅姑娘,于是回道,“是有些不太好……少爷,你未免有些重色轻友了。也不对,阿蘅姑娘才是你未过门的媳妇。”

    萧墨迟的眉皱了起来,“果真应该回去吗?我一听到宛央她还活着,就高兴得忘了形了。”

    禾之晗不吭声。他丝毫不担心少爷还能回到尧曲城去,有古镜川在,还由不得少爷如此胡来。

    果真古镜川冷着一张脸,对萧墨迟所说的回尧曲城去不置可否。萧墨迟仍不愿放弃,古镜川却是理都不理,只驱赶着马车疾驰。他的心里未免有些犯嘀咕,这个萧墨迟到现在还是改不掉想一出就是一出的毛病,总以为他经历了这么多人和事会少许成熟些,可却还是老样子。古镜川几乎有些替迟健不值,他好好的一个天下第一皇商,精明了一世,但却有这么个糊涂儿子,也难怪他会在自己的手上死了两回。

    边关大营里好容易才恢复了平静却又突然乱糟糟了起来,皇上因为跑了阿尔阔与乌却,雷霆大怒,毒性竟是再也拦不住了。

    随军大夫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武将军,还是快快护送皇上回京吧!”

    武直与傅柏年交换了一个眼神,自从皇上中毒当众昏倒后,他们便严令士兵们出去传扬此事,一直把这个秘密守得死死的。可现在边关的各城镇仍是战火纷飞,皇上是御驾亲征而来,这关节毫无战果就班师回朝未免太过惹眼,那些心怀不轨之徒铁定一下子就能猜出这里头有蹊跷。可是不回京城去,皇上的身子却又再也拖不得了,这可该怎么办呢?

    傅柏年隐隐地起了大逆不道的想法,觉得英宗若是倒下了,兴许傅家往后的日子会好过一些。如今的傅家不过是表面光鲜亮丽而已,背地里却是千疮百孔。

    武直倒是打心眼里不希望英宗倒下。当年他屠杀了西辽的俘虏与妇孺后,被祁宗的一道圣旨召回京城,从此郁郁不得志。英宗登基后,他虽然也在朝中继续担任御林军统领一职,但是英宗毕竟与祁宗不一样,至少如果当年在位的是英宗,他至多装装样子训斥自己几句,却绝不会撤自己的职。

    两人自然都不好做皇上的主,只得去请示皇上。

    皇上自然明白这身子是一日差似一日了,但是却又不想回京。他风风光光地出征,未立下任何战功便回朝去未免太不甘心。

    傅柏年犹豫了下还是劝道,“月氏大王都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皇上难道……”傅柏年的话未曾再继续说下去。他骨子里与老爷还是一个样,祈求忠孝可以两全,希望能为皇上效忠,却也希望可以保全傅家。他无力地笑笑,只怕萧家那样的惨剧只有当真落到了自己的头上,他才会当真背叛皇上。

    皇上终于不再坚持。

    武直回禀道,“为防范于未然,皇上还请悄悄回京。”

    皇上心里头也正有此意,于是转而对着傅柏年吩咐道,“傅参将,便劳烦你护送朕回京了。边关一切事宜,全权由武将军决断。”

    傅柏年没想到皇上会选择自己护送,愣了一下,尔后才恭恭敬敬地回道,“臣遵旨。”

    武直心下兴奋,英宗果真是了解他的,明白他的心意。

    皇上的心里头仍记挂着不知所踪的萧墨迟,“武将军,还请千万要将萧墨迟那个歹人找出来。”

    武直点点头。

    皇上又说道,“那个浮屠宫的圣姑,朕一并带回京城去。至于萧墨迟,若找到他了,他身边的人格杀勿论,他……押送回京。”

    武直与傅柏年领命,自去安排皇上秘密回京一事。

    宛央被关了好几日,被人带出来后就被推上了马车,“这是去哪儿?”

    自然无人回答宛央。她被推搡着进了马车后,一眼就看见了皇兄。她见皇兄面色不佳,试探着问道,“皇……你的毒怎么样了?”

    皇上闭目养神,身边跪着一名随军大夫。他并不回答宛央的问题,转口问道,“为什么说自己是宛央?你难道竟认识朕的妹妹?”眼前的这名姑娘虽也是浮屠宫的人,但是皇上瞧着却总觉得她的眉眼很顺自己的心意,于是竟破例让她与自己共乘一辆马车。

    宛央坐在了马车的末端,并不开口答话。她原以为宫中众人只以为她已经死了,谁曾想却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了一个假公主。宛央突然摸了摸自己的脸庞,自己若是被阿蘅易容成了阿蘅的模样,那宫里的那名公主定也是被人易容成了自己的模样。是谁这么别有心机地把假公主送进了宫中呢?宛央低着头沉思着。她想了一圈儿只觉得此人非迟健莫属,他一门心思地要把皇兄拉下皇位,那么往皇宫里安插个眼线对他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宛央的心顿时揪紧了,有了那人的存在,铁壁铜墙一样的皇宫也并不安全了。她不由得有些担心许久未曾见过面的母后。大婚当日自己不顾一切地质问萧墨迟缘何辜负自己,归宁之时,母后狠下心从未见过自己一面。现在想来宛央的心里有些后悔,母后毕竟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而自己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惹她生气,甚至现在还因为自己,母后的身边多了个心怀不轨之人。

    皇上这时却微微眯着双眼盯紧了宛央。这人当着自己的面竟大大方方地坐下了,她不是心里头没有对皇上该有的畏惧之心,就是她觉得自己坐下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可什么人才能理所当然地在皇上面前未得到皇上的允许就自行落座呢?普天之下,也就是母后与宛央二人而已。

    皇上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和诡异。可他毕竟中毒已深,加之长途奔波,体力不支,便也不再费神却研究此事,说到底这也就是个文文弱弱的小姑娘,她还能翻出什么大风大浪来不成?

    萧墨迟与皇上竟是一前一后地回了京城。而三当家的久等不到迟健的示下,以为迟健定是被尧曲城里的事绊住了。他算了算皇上中毒的时间,于是与易一商量,决定不日便进攻京城。

    自从家破人亡后,易是许久不曾再回过京城了。谁曾想,这一趟回来,却是手持武器破城而来。

    三当家的原是兵部尚书,早年曾是九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十分熟悉京城的布防。此时他手上有浮屠宫精兵三千余人,想从傅德昱的手上攻进京城,可得好好盘算盘算。好在英宗也算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竟把京城守备军调去了边关,所以只要能进得京城去,傅德昱便也奈何不了自己了。

    三当家的站在城外仰望着城楼,当年他在朝中为官之时,傅德昱还是个后起之秀,自己对他青眼有加,破格提拔了他,这才有了后来在两广一带威风赫赫的傅总督。可现在,自己却意外地成了他的死对头,也当真是天意弄人。

    三当家的拨出了几百人进攻阜成门。这里向来是京城里守备力量最弱的城门。

    傅德昱与钱世忠本是坐在城门下的营房里休息,忽得战报,忙赶去了阜成门。傅德昱与钱世忠上了城楼,三当家的一马当先正在攻打城门。

    傅德昱却是看得吓了一跳,“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钱世忠见尚书变了脸色,也知道此事不妙。尚书可是见过世面的人,轻易哪会变脸色。他朝着城楼下瞅了瞅,只觉得为首的那人有些面熟,却又叫不上名字。

    傅德昱稳住了心神,冷冷淡淡地说道,“他是秦。”

    钱世忠也吓了一跳,又往城楼下看了看,“他不是已经被判围猎射杀了吗?”秦早年在大庆也是个顶出名的人物,时任兵部尚书,与萧壬何分庭抗礼,虽然后来被萧壬何一力打压,但在朝中也是个一言九鼎的人物。

    傅德昱倒吸一口凉气,围猎场他也曾去过,能从那样的地方逃出来简直比登天还难,可眼下,秦的确好好儿地活着,甚至还成为了反贼首领。

    钱世忠似乎仍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喃喃地说道,“秦大人他怎么会?”

    傅德昱收起了一脸的悲戚神色,“没有秦大人,只有反贼秦。”

    傅德昱早年与秦有过交集,眼下见秦率军来袭,心中不由得有些紧张。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如果那个彼是秦,傅德昱并未必胜的信念和把握。他忽然想起了浮屠宫头一次侵犯边关时,傅容与傅柏年几乎是被牵着鼻子走,也难怪,傅容与傅柏年的用兵路数与自己如出一辙,而秦对自己再了解不过,这真是……

    钱世忠感慨道,“这浮屠宫当真有本事,竟能从死人堆里捡回来这么个人。”

    傅德昱突然想起了自己曾去大理寺查阅过秦的卷宗,他总是放不下秦当年的提拔之恩,回京述职时也曾想过搭救他,可谁知道秦却被皇上冠上了诸多十恶不赦的罪名。那时的京城,风也飘,雨也摇,傅容已经惹怒了皇上,他又如何敢再开口为秦求情呢?

    而当年的卷宗中,与秦一道被判处围猎射杀的还有池云初,天下第一皇商。那人傅德昱也曾见过,精明得无人能及。难道秦还活着竟与此人有干系?

第一百六十六章 借刀杀人

    战事才起,傅德昱便命端木恩去给傅容传个信儿,浮屠宫攻打京城一事暂时还不必传到宫中去,免得宫中众人惊慌失措。所以傅容这几日得严加看守紫禁城。尤其是浮屠宫这帮人前来进攻京城的时机太过蹊跷,让傅德昱不得不多存了个心眼儿。

    端木恩满头大汗地赶到了紫禁城,在通往御林军营房的路上,端木恩忽然想起了傅淑仪。眼下京城被围困,这倒是个助傅淑仪夺过小皇子顾琮的好时机。好在蕙贵人在朝中无依无靠,想要给她安个罪名扳倒她简直是易如反掌。

    端木恩先去见了傅容,“傅统领,浮屠宫率军来袭。”

    傅容变了脸色,“来得竟这样快?”

    端木恩点点头。

    傅容问道,“尚书大人可有示下?”

    端木恩回道,“大人命统领严加看守紫禁城,浮屠宫这群人进攻的时间像是算计好了的,让人不得不防。还有,暂时不必让宫中众人知道此事。”

    傅容点点头。他曾在边关与浮屠宫交过手,对浮屠宫里那一位用兵如神的人印象颇深,这一趟那个人可来了?可是职责所在,傅容并不强求前去守城,而是选择坚守紫禁城。

    端木恩出了御林军营房后便悄悄儿地去了关雎宫。他是外臣,无旨不得进入内宫。可现在形势紧急,他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好在紫禁城里自从皇上御驾亲征后,人人自危,鲜少出来走动,这倒是给了端木恩机会。

    晴雪见到端木恩的时候,脸色变了,忙扬声朝着殿内说道,“小姐,端木大人来给老爷传信儿了。”

    端木恩会意,埋头就拜,“微臣端木侍郎受尚书大人之命前来看望傅淑仪。”

    不一会儿,殿内两名女子并肩走了出来。端木恩这才发现原来公主也在,他没起身,“微臣惊扰了公主,还望公主恕罪。”

    映秋笑笑,淡淡地对着傅淑仪福了福,“淑仪既还有事,我这就先回去了。”

    傅淑仪握着映秋的手,笑着把映秋送到了宫门处,“妹妹可要常来我宫里走动走动,自你回宫后,可不如往日活泼了。”

    映秋没回话,领着侍婢离开了。她走了几步,回过头又瞧了瞧关雎宫。那叫端木侍郎的人她以前还在宫里服侍小姐的时候倒没见过,听他话里的意思他该是傅德昱的手下。可是外臣没有旨意决不能擅自入宫。傅德昱无论早年在外担任总督还是近年在朝为官,都是个低调且谨慎的人,他怎么会这样糊涂派自己的手下前来探望傅淑仪呢?这事儿实在怪。

    映秋看了一眼身边的侍婢。这还是月氏人安插给自己的人,这些日子映秋也曾留意过她,但是始终没发现她究竟是如何与月氏人联络。为了不给迟健添上不必要的麻烦,这个人还是要早些除去为妙。

    她突然计上心来,问道,“你可熟知庆宫中的规矩?”

    这侍婢疑惑地看着映秋。

    映秋朝着关雎宫努努嘴,“外臣不得擅自入后宫。那人来得诡异。”

    侍婢这时也看向了关雎宫。

    映秋知道月氏人派给自己的侍婢有点功夫,于是理所当然地说道,“你去查探一下那人来见傅淑仪究竟所为何事。”若她真能打探出事端来,也不算坏了自己的事;若是她没打探出来却反被傅淑仪逮住了,那才是真正地称了自己的意,刚好可以借傅淑仪的手除去她。

    侍婢几乎是毫无怀疑地走开了。她在这宫里本就是为大王做眼线,可每日跟在映秋的身后,哪里能探听到有用的消息呢?

    这侍婢倒也机灵,对着关雎宫门前的小太监说道,“公主落下东西了,我回来取。”

    小太监很热心,毕竟是公主身边的人,“我帮姑娘你去取来。”

    侍婢摆摆手,“不劳烦公公你了,我自己去便好。”

    小太监也不坚持。公主常带着这侍婢来这关雎宫,自是不必去引路的。

    这侍婢进了宫门后,警醒地看了看四周,推算着傅淑仪与那人究竟身在何处。她一边装模作样地找东西,一边侧耳聆听着周围的动静。她转了一圈儿,果真找着了傅淑仪与那名外臣。可是她却只能透过窗户隐约瞧见二人低头交谈着什么,但是始终听不分明在说些什么。

    端木恩这几年跟在傅德昱与钱世忠的后头早练出了些武功,耳力更胜从前。他早就听到有人鬼鬼祟祟地靠近了屋子,于是朝傅淑仪使了个眼色。

    傅淑仪会意,忙改口问道,“父亲大人眼下可还好?”

    端木恩退后一步回道,“尚书大人身子很是健朗,只是这京城如今已经被浮屠宫的反贼包围了。”

    窗底下的侍婢这句话终于听得分明了,浮屠宫竟已经开始攻打京城,也不知大王可知晓此事,她可得紧赶着去汇报大王。

    里头的人并未停止交谈,这侍婢于是又听了下去。就在此时,不知怎的突然有人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大喝一声,“什么人?”

    屋内的傅淑仪正想好好看上一看这来偷听的人究竟是谁,夺门而出,没想到却是公主的侍婢。

    傅淑仪只得问道,“你怎么在这儿?公主呢?”

    侍婢站起身回答道,“公主落下了东西,我替公主来找上一找。”

    傅淑仪只觉得奇怪,公主是才走不假,可公主却只去过偏殿,什么时候来过这小院了?她朝晴雪使了个眼色,晴雪会意,掏出了怀里的一方手绢,“你看看,公主丢的可是这东西?”

    那侍婢也不知有假,忙应声点头,“正是此物。”她说完忙慌乱地接过手绢塞进了怀里。

    傅淑仪笑眯眯地说道,“我这还有客,便不送你了,给我向公主带声好。”

    侍婢本是被吓得魂飞魄散,但是没想到自己竟这么轻易地脱了身。可她还没走到关雎宫的大门便听到声后传来一声惊呼,“我的血凤镯呢?那可是皇上赏给我的。”

    晴雪这时站出来喊道,“来人呐,淑仪的血凤镯不见了,快来找一找。”

    侍婢一听这话走得越发快了,她察觉出了这里头不对劲儿,只想快快离开这关雎宫。

    守门的小太监却是拦住了她,“我们宫里丢了东西,还委屈姑娘您让我们搜个身,免得日后说不清这事。”

    傅淑仪与晴雪等人这时也来到了此处。傅淑仪早不是当日心思单纯的少女了,公主既然做得这样出格,她可也要给公主一个下马威,所以晴雪把那方手绢递给这人的时候早悄悄地把血凤镯塞在了这人的身上。

    侍婢莫名地心虚,但是任由晴雪上前来搜身,不一会儿的功夫血凤镯便被晴雪搜了出来。

    侍婢脸色一变,知道自己是被人诬陷了,但为了掩饰自己的来意,也只得跪下说道,“求傅淑仪饶命,奴婢是一时财迷心窍,求傅淑仪饶命。”犯下偷窃一罪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若是被人知道自己的真实来意或身份,脖子上的一个脑袋可不够砍!

    傅淑仪早命人将公主请来了。

    映秋来的路上一直在琢磨着怎样才能在那名侍婢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前就除去她,要不然岂不是把自己也拖下水了?

    映秋一进关雎宫,只见自己的侍婢正哭得花枝乱颤。傅淑仪则冷冷地看着她。

    映秋先发制人,“给傅淑仪添麻烦了。”

    傅淑仪有意要气一气公主,“公主这宫里的下人手脚这么不干不净的,公主可也要小心些才好。毕竟家贼难防!”傅淑仪的话里明显有刺儿,她这口里的家贼只怕不仅仅是指眼前这个哭成泪人儿的侍婢。

    映秋也不生气。这侍婢突然跪着挪过来抱住了映秋的双腿,“公主,救救我,救救我。”

    映秋看也不看她一眼,“这人还是交给傅淑仪处治吧。”

    侍婢尖叫一声,“不,公主,救救我,救救我,我可是……”

    映秋忙打断了侍婢的话,“我一向并不护短,但凭傅淑仪高兴便好。”

    傅淑仪想了想说道,“那便将此人拖去杖刑司打三十大板好了。”

    映秋没再说话,任由侍婢被关雎宫的小太监拖去了杖刑司。她向傅淑仪道辞后便回了未央宫。她琢磨了会儿,喊来了自己的贴身小太监,给了他一袋碎银子,“去杖刑司,嘱咐行刑的人下手重一些。”

    小太监早得知了公主新来的侍婢在关雎宫偷了东西被逮了个正着,可是小太监面露犹豫之色,“公主,这……”在他心里,公主可是对下人再仁义不过了,今儿个怎么会?

    映秋淡淡地说道,“她坏了宫里头的规矩,留着也是丢脸。”

    小太监没再多说一句,忙去杖刑司打点了一番。

    那名侍婢便被活生生地杖毙了。傅淑仪当然也一早得了信儿,越发觉得这个公主实在诡异得很。宛央一向待下人亲厚,今儿个不为那名侍婢求情已是出乎她的意料,可没想到的是,她竟然派人悄悄杖毙了那名侍婢。

    傅淑仪望着窗外发呆,端木恩早被她送走了。两人已经商量妥了,决定就趁这几日动手。皇上既不在这宫里,傅淑仪需要防范的便只有太后。可这个处处透着古怪的公主却也让傅淑仪不得不上了心。她若有所思地问道,“晴雪,你说什么事才能让一个人性子几乎完全变了呢?”

    晴雪一时没明白傅淑仪话中所指。

    傅淑仪于是继续说道,“公主改口称呼我为傅淑仪我兴许还能理解,毕竟是傅容将她休出了家门,她以此划清界限也无可厚非。”

    “可是,她为什么对下人却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呢?按理来说,锦绣因她而死,她该对下人更好才是。”

    晴雪明白了傅淑仪的意思,深思了一会儿答道,“是有些问题。说起来公主也真是命大福大,本来传言已死的人竟还能好好儿地回来。”

    傅淑仪听到晴雪这句话不由得愣住了。宛央的确曾被传已死在关外,但皇上未免太后伤心过度,一直极力压下了这个消息。皇上还未有下一步举措时,傅容却突然带着公主回来了。这说起来倒是有些蹊跷和可疑。

第一百六十七章 离弦之箭

    古镜川、萧墨迟连夜逃出尧曲城时,柳细细一直藏在暗处,看得分明。她的孩子萧潇一直被东哥抱在手上。她看着东哥怀里那个肉嘟嘟的小人儿,几乎忍不住想要冲出来上前抱一抱他。刚得知所谓的傅公子的真实身份时,柳细细满心里只有恨,恨那个人,也恨自己拼尽一切换来的这个孽种。可是,分别在即,柳细细却是满心里舍不得萧潇。她知道,这一别,她今生便再无机会见到萧潇了。可是她设计亲手害死了萧潇的爹,这辈子,她又有何颜面再见这个孩子,她甚至没办法告诉他他的爹是谁。从当日那个人对出了她的对子开始,一切就是个错误。而现在,那个人已经毒发,这个错误也即将结束。

    马车裹挟在夜色里匆匆离开了。

    柳细细这才走了出来。那个人想必没有多少日子了。迟健曾经告诉过自己,那毒药极为奇特,不会伤及柳细细的身子,但是若有男人想与柳细细做那交合之事便会染上毒性。世间并无人能解此药,就连迟健,这么多年也只搜罗到了这毒药的配方,却压根儿找不到解药。据说,这毒药是由一名憎恨男人的女子所调制,她恨那些戏耍过她的男人,于是从未想过解开此药,却是以自己的身子为诱饵,使得不少男子命丧石榴裙下。

    柳细细藏身的寺庙距离边关大营只几步路。她原是想留在这儿探听那人的消息,可藏了几天后,她这才发觉是自己想得太过简单了。那人毕竟是九五至尊,哪这么容易就让自己打听到消息呢?好在古镜川等人误打误撞地躲进了这间寺庙,竟是带来了那人的消息。自己虽说减轻了药的分量,但是那个人却是迟早要死的。

    柳细细忽然笑了,她的明媚笑容衬得这间灰败的寺庙更显破落。她拿出袖兜里早已备下的三尺白绫,轻轻一抛,白绫便穿过梁柱而下。从她决定去找迟健的时候,她便有了今日的打算。这一生,那个人是自己的仇人,可爱上仇人的自己却也该死,狠心给他下毒的自己更该死。下辈子,他若是九五至尊,她便要做那三千佳丽中最初条的一人;他若是个穷酸书生,她也愿意做那添香的红袖,缝缝补补,只做平贱夫妻……所以,下辈子无论他是谁、在哪儿,柳细细都决定要誓死相随。

    “我先去黄泉路上等你。”柳细细笑得淡然,就好像死不过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样。她就着寺庙里的一汪池水简单地挽上了那个人最爱的堕香髻,端来了脚凳端端正正地摆好。她并没有犹豫,踩上去用白绫套住了脖子便一脚蹬开了凳子。她悬在空中,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柳细细的尸体被人发现已是好几日之后了。此时才是春天,加之她体内有毒药,所以尸体也并未腐烂。城里的月氏人逃跑之后,庙里的和尚这才敢回来了。他们一见庙里死了个女人,原是不敢多看一眼,后来却仍是本着佛家慈悲宽大为怀的精神将她安葬在了寺庙的后头,甚至还为她念经超度了一番。

    柳细细断气的那会儿,萧潇仍在奔驰的马车里头,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东哥吓坏了,手忙脚乱地哄逗着他。可萧潇却是闹得越来越厉害了,最后还是萧墨迟使出浑身解数把自己所知晓的儿歌全都哼唱了一遍,萧潇这才止住了哭声,小声抽噎着睡了过去。

    东哥直感叹带孩子不是件易事,“哎,这萧潇伤心得就跟死了娘似的……”东哥突然闭了嘴,知道自己说的这句话实在是煞风景。

    萧墨迟低头看了一眼迟健,也没搭腔,许久后才说道,“柳姑娘会好好地活着,萧潇不会像我一样没爹又没娘的。”

    东哥倒狐疑了,“少爷你好好地在这儿,小少爷哪会没爹呢?”

    古镜川的马车赶到了青山脚下后停下了,他对着车里头说道,“就先在这儿把迟健和老黄葬了吧。”

    萧墨迟走出来瞧了一眼,倒也是个好地方,山也清,水也秀。合葬的事情眼下还没有一点儿眉目,可他也的确不能整日里带着两具尸体东奔西走。

    古镜川把迟健与老黄搬下了马车,所幸眼下正是春天,尸体并未散发出恶臭味儿。

    禾之晗自己扶着马车下来歇了会儿。他试着驱动了一下体内的真气,可奇怪的是却只有零星的内力。他心下却也不十分着急,只以为是自己的身子还没好全的缘故。

    古镜川自顾自地挖着坑,突然没头没尾地朝着两个土丘努了努嘴,“那是你外公和舅舅。”

    萧墨迟愣了愣,“外公,舅舅?”

    萧壬何与萧重被判斩首示众时,古镜川早就跟在迟健的身后监视他了,所以迟健经常来这儿上香他自然知道。

    萧墨迟撩开衣襟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叩了三个响头。他记得自己的外公与舅舅是被斩首示众,于是问道,“是谁收敛了他们的尸骨,他日我定要登门拜谢。”

    古镜川边刨坑边说道,“是傅容。”萧壬何与萧重斩首示众的那一日,迟健枯坐了一天一宿,整个人都像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一样,可是他却也明白,为保萧墨迟平安,他没法子出面。

    萧墨迟记起了傅容的确和自己说过好多遍萧重的事情,他的言语里满是对萧先生的尊崇。他顿时倍感遗憾,在傅容口中那么好的一个人,自己却从没有机会见过一面。

    众人毕竟逃得匆忙,于是古镜川只找了些杂草铺在坑底,便把迟健与老黄下葬了。

    萧墨迟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爹,我一定会完成你的遗愿。”

    古镜川斜觑了他一眼,“你当真要把迟健与萧……淑妃合葬?”他虽说已经选择跟定了萧墨迟,但是却也怕自己当真会和太后成为敌人。

    萧墨迟歪着脑袋问道,“难道不能吗?”

    “那你可要做皇上?”古镜川问得直白无讳。

    “皇上?太无趣了,我才不要。”萧墨迟天生闲不住、坐不住,想要让他整日里关在皇宫里,那的确是件比死一百次还要难受的事情,“做驸马我倒是甘之若饴。”

    古镜川冷哼一声,都到这关口上了这人竟还是念念不忘公主。

    “进城吧。”古镜川拍了拍衣前襟上的灰尘。一阵马蹄声却井然有序地传来。

    古镜川不禁陡增警戒心,这儿比较偏僻,眼下还会有谁来呢?

    禾之晗却是了然于心的表情,原来一靠近京城后,他便暗中给易传递了消息,这不,易前来迎接少宫主了。

    古镜川早前一直很是抗拒浮屠宫的人,可眼下萧墨迟铁了心要把迟健与萧淑妃合葬,那少不得还是得借用浮屠宫的力量,于是也不能再似以往一样那般不给浮屠宫面子了。可他心里却又把自己与浮屠宫撇得干干净净,他不过是决意保护萧墨迟而已。所以,他是他,浮屠宫是浮屠宫。

    易向萧墨迟行礼后开口便问,“大祭司呢?许久也不曾联系上他了。”

    萧墨迟的面色黯了又黯。

    易心猛地往下一沉,自己打个哈哈干笑两声,“怎么会?大祭司的身边一直有禾之晗跟着……”正说着,易的目光扫视到了身负重伤的禾之晗。

    禾之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默不作声,只低着头。

    易猛地发疯一样地冲向了古镜川,“是你,一定是你杀了大祭司。”

    古镜川反问道,“是我又怎样?你能奈我何?”

    易的武功在古镜川的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他多次冲上去却又无一例外地被古镜川给挡了回来。

    古镜川忽然间有些生气了,“萧墨迟,你若再不拦着他,伤着了他可别怨我。”

    萧墨迟面上讪讪的,只得强行拖住了易,易却扭过头瞪着萧墨迟,“大祭司待你如亲生父亲,你难道不为他报仇?”

    萧墨迟苦笑,哪里是如亲生父亲呢,压根就是亲生父亲呀!可是他一时间却又说不清楚在尧曲城里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倒是禾之晗开了口,“大当家的把少爷托付给他了。”

    易愣住了,斜了一眼古镜川,“他?”

    禾之晗此时定定地看着古镜川说道,“待此事了结,我自会给大当家的报仇。”

    古镜川想到了禾之晗已经被自己强行散去的内功,这时倒不说话了,闷闷地坐在一边。禾之晗是个武痴,若是知道自己这一身修为化为乌有也该疯了。

    萧墨迟却蹲在一边不说话,迟老头儿和钱篓子,他一直都视作自己的父亲,可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迟老头儿与钱篓子为敌之时,他到底该怎么办?从尧曲城回京城的路上,他也总是刻意避开这个问题。对钱篓子,他着实恨不起来;但是心底却又遗憾迟健的死。

    易此时终于回复了平静,说道,“还请少宫主随我而来。”

    萧墨迟回道,“不进城吗?”

    易说道,“进,可是还得有些时辰。”

    萧墨迟傻呵呵地追问道,“为什么?现在不能回去吗?”

    易平淡地说道,“现在三当家的已经准备进攻京城了。”

    萧墨迟大吃一惊,“攻城?为什么要攻城?”

    古镜川这时插进话来,“你不是要造反吗?”

    萧墨迟挠挠头,“我是说要造反,可没说过要攻打京城。更何况,我就是想把爹娘葬在一起。”

    古镜川提醒道,“你娘可是和先帝葬在一起,守皇陵的士兵可不是一两个。”

    萧墨迟浑然不觉得这其中有何艰险,“那就和守陵的士兵打打架,再挖开坟墓就好了嘛,有什么难的?”

    古镜川终于没了兴致,“知道什么是造反吗?”

    萧墨迟答道,“造反还不就是打打架,喊喊号子……”

    在场的众人全都满头黑线,造反就是打打架、喊喊号子?这打打架、喊喊号子可都是要杀头的好不好?萧墨迟的脑子果真简单得令人发指。

    众人也无力再给萧墨迟多解释,全都随易而去。

    萧墨迟却很是不乐意,“你们为什么要攻城呢?”萧墨迟始终记得当初月氏人攻进尧曲城后,死伤无数,他自然不愿意看见自己从小长大的京城也沦落成那样的惨状。而他想要的不过是爹娘死后能同穴而眠,这样的要求在萧墨迟看来天经地义。

    易回过头凄然一笑,“开弓没有回头箭,要不然,死的便是我们。”他深知少宫主最缺魄力,所以此事也不必再询问他的意见了。大祭司虽死,但是他却要活着,要把大祭司想做的事情都代他一件一件地做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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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郎顾介绍:
他身家千万、富可敌国
却只梦想左手一只小皮鞭、右手一头小毛驴
远走天涯
天涯没去
偶见伊人,从此再无海角
只盼红袖添香
以为会是良辰美景一起看透
无奈何前尘旧事一起翻涌
原想执子之手
不料与她之间已是鸿沟换天堑
他不知此身何去何从
苦苦挣扎
孰不知百般努力也不过是徒劳
命运翻云覆雨
谁也挣脱不开
他亦然
她亦然
他们又何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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