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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顾念Fairy     萧郎顾txt下载     萧郎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三章 萧条记忆

    距离沙盗的老巢仍有半里地的时候,傅容便下了马。他找了个隐僻处藏好了马后便只身掠往沙盗的老巢。他心急如焚,生怕萧墨迟那个呆子已经闯出了弥天大祸。他在边关驻防已有一段日子,阿尔阔的残忍作风他也是风闻已久,只怕萧墨迟再落入他的手中便不会再有安生日子了。

    沙盗的帐篷已隐约可见了。他屏息凝神,潜伏在沙堆之后凝神查看着。这帮沙盗此刻竟全副武装,不断有人来来回回地巡视着。傅容琢磨着兴许是他们一连栽了两次跟头,终于不再把庆军当做儿戏,这样一来,那现在不知身在何处的萧墨迟岂非更是危险?

    傅容心急,也顾不得自己的安危,竟又悄悄地靠近了好几许地,好让自己看得更分明一些。沙盗们显得格外平静。傅容拿捏不准那个傻子是已经落入了他们的手中还是仍在这片大漠之中兜着圈子。

    傅容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听得一阵清脆的叮当声。他一扭头,竟远远地瞧见了一个人骑着一头驴朝着这个方向来了。傅容凝神再看一看,真是怒从心生。这个萧墨迟真是胆大包天,竟这般大大方方地往沙盗的老巢便来了,也不知该遮掩一下自己的行踪。

    傅容无奈地摇摇头,一边迅速地飞掠到了萧墨迟的身边,一边暗自庆幸着这个呆子还未曾再落入沙盗的手中。

    萧墨迟此时正捧着自己所绘制的地图认真地埋头研究着,压根儿没注意到竟有一个身影向自己飞来。

    傅容纵身一跃,将萧墨迟掀翻在驴背之下。这头倔毛驴受了惊吓,啼叫起来。傅容眼疾手快地将它敲晕在地,免得让它的叫声招来了沙盗。

    萧墨迟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晕地旋,待他定下心神之后,惨呼道,“哎呀,我的地图!”

    傅容瞪了他一眼,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萧墨迟看是看见了傅容的手势,但这却没能妨碍他看到自己晕厥过去的小毛驴时又尖叫了一声。他的双眼中汪着两包泪水,哭哭啼啼道,“我的小毛驴啊,你死得可真是惨……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落叶归根的。”

    傅容只觉得自己的头顶上方一片乌鸦乌泱乌泱地飞过。他狠狠地白了一眼萧墨迟,冷冷地说道,“它没死。但是你再这么大大方方地骑着毛驴去找沙盗,它就必死无疑了。”

    萧墨迟一听这话,抹干了泪水,“它没死?”

    傅容点点头,“没死。”

    萧墨迟这才又喜笑颜开。

    傅容也觉得有几分好笑。这人也真是小孩子脾气。他拿过萧墨迟手上已经一分为二的地图细细琢磨了一阵子,完全不曾看明白。他抖了抖手中所谓的地图,“你就是照着这个找来这儿的?”

    萧墨迟颇沾沾自喜,言语间很是得意,“自然。这可是我自己画的。”

    傅容再也忍不住,低声轻笑了起来。他笑了好一阵子后才止住了,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腮帮子,问道,“你是职方主事吧?”

    萧墨迟点点头,“正是。”

    傅容不禁浮想联翩,若是由这人重新绘制大庆朝的版图,只怕能把那一位气得连吐三升血吧?

    傅容想着想着又忍不住笑出了声。有这么一张地图,有这么一头小毛驴,也难怪这人竟会落在自己后头才赶到这儿,真不知该说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萧墨迟的脑筋直到这会儿终于转过了弯,很诧异地看着傅容,“将军你怎么会在这儿?”

    傅容一听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不在这儿的话,只怕明天便会有沙盗把你的项上人头送到尧曲城去了。”

    萧墨迟面色一变,扁了扁嘴,什么也没说得出口,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傅容见状,嘲讽道,“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原来也还是怕死的。”

    萧墨迟有些不乐意,嘟囔道,“谁不怕死呢?”

    傅容闻言,这话倒不假,但是能说得这般坦然的人却不多。他还记得自己头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敌人的一蓬鲜血溅了自己一脸。那时的他却不知道恐惧为何物,只知道挥着剑不顾一切地往前冲。但是待战争结束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腿脚打颤得根本站不住,手更是哆嗦个不停。那一夜,他一直迟迟无法入睡,敌人死前狰狞的表情总是在他的眼前不住地转悠着,好像下一刻便会将自己吞噬一般。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他是害怕的,害怕在这异乡丢了性命,就像自己的刀剑之下那些惨死的鬼魂一样。

    傅容从记忆中回过神,转过头淡淡地问道,“说说你的救人计划。”

    萧墨迟愣了愣,咧嘴笑一笑,“还不曾想好。”他最是明白“吃一堑长一智”,所以当日救出宛央的那一招只怕是断断不能再用了。

    傅容真是拿这人没辙了。他明明有着一张与萧重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庞,但是却完全不是一个路子上的人。他气急而道,“没想好你来这儿做什么?”

    萧墨迟却振振有词,“车到山前必有路嘛。反正这会儿闯进去是不行的,还是得等天黑才行。”

    傅容没有反驳他,总算这人还有点脑子。

    这阵子时辰早得很,两人便猫在沙凹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傅容原先最是个喜欢万事有万全准备、充足把握的人,但是这会儿一听萧墨迟的“车到山前必有路”倒也安然处之了。

    傅容枕着自己的手臂在沙地上睡得安之若素。在边关的这一年半载里,他早已脱尽了公子哥儿的习气,丝毫不在乎头顶的炎炎烈日和身子下方硌人的沙砾。他突然朝着萧墨迟问道,“你当真不知道萧重是谁?”

    萧墨迟皱了皱眉头,“这个名字倒是蛮熟悉的,但是人却并不认识。”

    傅容盯着他看了良久,直看得自己眼底微潮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合上了双眼。

    萧墨迟却不曾不注意到这一节。他低头沉思了半晌后,突然恍然大悟地说道,“哦,我想起来了,这人是国公案期间被当街处斩的,怪不得听这名字这般熟悉。”

    傅容紧闭着双眼。国公案是大庆开国以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案子,民间的百姓并不知其中不为外人道也的曲折,只当真是十恶不赦的坏人落了网。所以萧氏父子处斩的那一天,京城的平民百姓们欢天喜地得好似过新年一样。

    “那你也去看热闹了?”傅容强作镇定地问着。

    萧墨迟未曾注意到傅容的情绪变化,如常地答道,“没有,这杀头有什么好看的。”

    傅容未再言语。那一日,他却是一直守在法场。待萧重被五花大绑地推上断头台的时候,他不顾身边人的风言风语,当街朝着萧重跪了下去,重重地给他磕了三个头。

    萧重的双眼早已在狱中被折磨得失了明,自然看不见这一切。傅容心中的仇恨却对着那帝位之上的人熊熊燃烧了起来,曾经风流倜傥的萧先生竟被折磨至此,毫无人样。既已如此,倒的确不如让先生干干脆脆地离开这个世界。傅容心中的仇恨越烧越旺,咬牙切齿地想着,还得多谢那个人愿意给先生一个利落的结果。

    傅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刽子手手起刀落,他曾经最为尊敬的先生便一命呼呼了。看热闹的人群发出了不明所以的欢呼声,他却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之中,血一丝一丝地渗了出来,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痛楚。看热闹的人群渐渐地散开了,他依旧跪在原地,形单影只,孑然一身。

    最后还是父亲将他唤了起来。

    “傅容,该起来了。”傅德昱一夜之间也好似老去了许多。

    傅容咬咬牙勉力从地上站了起来。傅德昱眼看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儿子,满心里不忍。

    傅容深呼吸一口气,走到示众台前,将萧氏父子的头颅抱在怀中。他丝毫不介意那淋漓的鲜血染红了自己的衣裳,又默默地将二人的尸身收敛在了一处,葬在了城外。

    傅德昱并未阻止傅容。他与萧壬何虽无深交,却也并无过节。曾经权倾朝野的萧尚书最后竟是这样潦倒的收场,他不免有几分兔死狐悲。

    转天,傅容便收拾了行装准备启程前往边关。

    傅德昱为他送行,夫人与容贞站在一边,均是不住地抹着泪水。他深知这个儿子心思细腻,甚为敏感,反倒不如女儿天生有股粗豪之气。经此一案,只怕京城中的人和事伤他已深,倒不如让他出去呆个三年五载也好。

    傅容默默地拜别了父母和长姐后头也不回地上马离开了。这一片伤心之地,他是再也不愿踏足了。

    傅容正沉浸在往事中不能自拔,萧墨迟推了推他,递过来一个水囊和一个白馒头。

    傅容接过后说道,“来救人你竟然还记得要备下水和粮食?”

    萧墨迟嘿嘿一笑,“总不能饿着肚子去救人吧。”

    傅容没再言语,默默地吃着馒头,心中却感慨着这个世界的奇妙之处。他以为萧家已经再无后人,心灰意冷地离开了京城,但是却偏偏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这么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萧墨迟,顶着一张先生的脸孔,让他对先生的惨死竟稍稍释怀了一些。

    “祝傅将军马到功成。”萧墨迟拿着另一个水囊碰了碰傅容手上的水囊,做干杯状。

    傅容却一本正经地说道,“坚持要来救人的可是你,而不是我。”

    萧墨迟只管装傻,“有将军你在,我当然只能靠边站了。”

    傅容低头,轻声一笑。先生,这一次,我只愿自己不再会留下任何遗憾。

第六十四章 因果报应

    顾宛央重新见到熟悉的红墙高院时,心中感慨万千。这一趟她定是惹恼了皇兄和母后,但是该面对的总归还是要面对。

    宛央下了马车,拜别了傅容的这班亲信。宫里早已得了信儿,锦绣等在宫门处,正巴巴儿地望着。此时一见宛央现身,她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冲上前来,“公主,你可算是回来了。”

    宛央略带歉意地看着她,“让你担心了。”

    锦绣用袖子揩了揩眼角,不无担心地说道,“公主还是琢磨一下怎么过皇上和太后那道关吧。”

    宛央一听只觉得自个儿头皮发麻,不由自主地吐了吐舌头。萧墨迟憨憨的面容这会儿竟不期然地浮现在眼前,她面上一红,但是却笑得那般真实。

    锦绣本以为宛央会苦着脸,不曾想她竟呆呆地露出了笑容,心下奇怪,在宛央的跟前挥了挥手,“公主,你这是怎么了?”

    宛央回过神,摇摇头,“没事儿,没事儿。”她知道等待着她的将是一场狂风暴雨,但是她甘之若饴。

    太后板着脸等在未央宫中,一见宛央便屏退了众人。

    “你好生大的胆子,竟敢私自出宫,好在哀家与你的皇兄瞒得好,没出什么纰漏。若是这事被张扬出去了,你再有个好歹,你说说,这该如何收场才好?”太后厉言厉色地训斥着,宛央则乖巧地听着,不辩一词。

    太后见她这副温顺的模样,越发气不打一处来,“你跟哀家说个清楚,究竟是为什么要私自出宫?”

    宛央抬头看了看儿时相伴左右的母后,嗫嚅了半晌,但终究没有吐出一个字来。她不确定现在是否要将自己的心事说与母后听。

    太后颓丧地坐在椅子上,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呀也真是让人不省心,改明儿还是得让你皇兄赶紧给你寻个人家,把你嫁出去才好,也免得总惹我这个老太婆心烦。”

    太后的这番话本就是气话,可宛央听在耳朵里却不是这样,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忙跪倒在地上。

    太后见她这样,倒奇了怪了,“你这是做什么?”

    宛央朝着母后重重地叩首,“母后,孩儿心中已经有人了。”宛央原先因为皇兄的训斥已经决定忍痛放弃与萧墨迟这一段暗生的情愫。可是当她被困沙盗手中,正是一筹莫展、百般恐惧之际,萧墨迟却忽然从天而降,救她于水火之中。那一刻,她在心底里暗暗地告诉自己,无论如何,她总要试着为自己和萧墨迟争取一下,总比万事不争而留下遗憾来得好。

    太后倒是愣住了,自己本就是气话,却不想宛央竟也有小女儿的心事。她试探着问道,“你这趟出宫可是为了那人?”

    宛央依旧跪着不愿起身,点点头,看向母后的双眼中尽是期盼。

    太后走上前来扶起了宛央,语气也软了下来,“和哀家说说是怎样一个少年郎竟让宛央动了心。”

    宛央面上绯红,吞吞吐吐地说道,“是个……是个……有些呆头呆脑的人,但是待我极好、极好。”

    太后静静地聆听着宛央的话语,一见宛央这副娇羞的神色,不由得忆起了自己的曾经。她也曾经有过这样婉转的心事,也曾经为着那人红过脸,但是那样纯粹的心事最后却都在后宫的倾轧之中灰飞烟灭,那人更是为着萧淑妃再也不曾正眼看过她。

    太后终究还是最疼这个小女儿,无奈地笑笑,怜惜地看一眼宛央,“是哪家的公子?哀家看看可能帮你去找皇上说说,让他给你赐婚,也算了了你的心事。”

    宛央一听这话,面露喜色,忙一股脑儿地向母后和盘托出,“是萧氏鱼庄的少东家,也是今年的新科进士,现任兵部主事。”

    宛央唯恐母后会嫌弃萧墨迟,便絮絮地净捡着他的好处说个不停歇。

    太后的眼神却一下子冷到了极点,“那人是谁?”

    宛央不曾注意到太后神色的变化,只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兴奋之中,一门心思地认为自己可与萧墨迟修成正果。

    宛央羞答答地笑着,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他是萧氏鱼庄的少东家……”

    “啪……”宛央还未曾说完,一记耳光却落在了她的脸颊之上。

    宛央着实被吓住了,不知道退让,也不曾捂住自己通红的脸颊,只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不知为何动怒的母后。

    太后脸色发青,转过身去不再多看宛央一眼。她的呼吸有些紊乱,身子更是止不住地颤抖着。

    “母后……”宛央的声音轻若蚊蚋。

    太后好容易抚平了自己的情绪,但依旧背对着宛央。她厉声说道,“不过是一介商人,竟让你这样惦记着,成何体统?”

    宛央急于辩解,“可他已经高中……”

    太后怒斥道,“放肆……你以后休得再提这人。”

    宛央的泪水含在眼眶之中。她完全不明白母后为什么好好儿地便突然生了这么大的气。商人在大庆朝的确是毫无地位、权利可言,但是萧墨迟如今却并不一样。

    萧墨迟……他姓萧……莫非……

    事已至此,宛央也管不上那么多了,径直问出口,“可是因为他姓萧?”

    太后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开口说话。

    宛央却是豁出去了,这耳光已经挨也已经挨了,总要死个明白才行,“皇兄当年料理萧家之时并无遗漏,他与萧家不会有牵连的。”宛央的这番话说得心里并没底。当年国公案轰轰烈烈地进行之时,她不过是个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富贵闲人。大庆朝全国上下均因为国公案的办理而有几分风雨飘摇之势,她虽忧心忡忡,却又无力可施,只隐隐听宫女和小太监们唠嗑时说起过死了无数的人,而曾经煊赫一时的萧家更是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太后却并不接着宛央的话头继续说下去,而是坚持说道,“这人你休得再提。这几日你好生在未央宫中呆着,反省反省,别再出去惹是生非。否则闯出祸来,谁也保不了你。”

    太后留下宛央孤零零地站在宫殿中央,自己与容青一前一后地离开了。

    待锦绣进入大殿之时,这才发现宛央脸颊之上五指印分明,两行清泪簌簌地流了下来。她心里明白公主定是为了这私自出宫之事在太后这里受了委屈,只是没想到一向疼公主疼得紧的太后竟然动手打了公主,也难怪公主哭得这样凄惨。

    锦绣心疼公主,扶着公主坐下后去绞了个热毛巾来,先替宛央擦去了泪水,又小心翼翼地揉搓着公主脸上的五指印。

    宛央整个人却是呆了,目光空洞,任由着锦绣摆布。

    太后出了未央宫后却是再也把持不住,一手扶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手揉着自己的胸口。

    容青心慌意乱地扶着太后,“太后,公主也只是一时顽皮,您休要气得伤了自己的身子。”

    太后在宫中生活多年,心里所想早已不摆在脸上。可此刻,她却痛苦无比地看着容青,“这难道便是我当日做下的孽?现在却为何偏偏让宛央来受这份罪?”

    容青心下诧异,但是并不多问,只是扶紧了太后。

    太后攥紧了容青的手,就好像握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扶哀家去椒房殿看看。”

    容青诧异至极地看着太后。椒房殿曾是萧淑妃的住所,但是十几年前的一把大火几乎将它夷为平地。先帝后来命人重新修筑了椒房殿,但是萧淑妃却已迁至别处居住,椒房殿便一直空了下来。时至今日,也一直无人居住。

    容青扶着太后,默默无声地往椒房殿走去。离得近了之后,太后却停下了步子,只远远地看着,似乎是不敢再靠近几分。一个恍惚间,太后总以为自己又见到了那铺天盖地的火海。

    太后面上的痛楚的神色未曾减去分毫,她问道,“你说,当初可是哀家太过心狠?”

    容青思量了片刻之后才字斟句酌地答道,“若不狠,在这宫中便再无立足之地。”

    太后却摇摇头,心里明白容青一直跟在自己的身边,自然会向着自己说话。她苦笑着说道,“可当初的萧淑妃却并不咄咄逼人,怪只怪先帝他……”

    容青的面容冷峻无比,“错不在太后,太后不必谴责自己。”

    太后压低了声音,悄悄地对容青说道,“你可知宛央这趟出宫为了什么。”

    容青如实地摇摇头。

    太后照旧笑着,但是这笑容却格外凄厉,让人不忍多看一眼。她凄惶无比地说道,“她竟是为了那个……那个……萧……”

    容青当年是太后的陪嫁丫鬟,这么多年一直陪在太后的左右。此时一听太后这断断续续的话,已经明白了个**不离十,难以置信地看着太后。

    太后又远远地看了一眼椒房殿,“这难道便是为了报复我吗?”

    容青心下不忍,劝慰道,“太后……”

    太后想起宛央,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泪水,“这么多年,我都不曾动过宛央一根汗毛。可今儿个,我却动手打了她。”

    容青轻轻地拍着太后的后背,提议道,“不妨让人结果了他的性命,也好一了百了。”

    太后听得这个提议,忙冲着容青摇摇头,“不不不,不……不行。”

    容青却坚持己见道,“那人留着始终是个祸患。”

    太后摇摇头,“此事休要再说。无论如何,那人始终也是先帝的骨血,我岂可做出这等事来?我已经除去了他最后的助力,他已经再没有法子威胁到圣上了。可是宛央她……”

    太后顿了顿,自言自语道,“她会走出来的。”

    容青闻言,叹口气,说道,“小姐,你这一生便是为情所困,公主她……她只怕会重蹈你的覆辙。”

    太后不忍再听下去,急急地转过头去,望着落寞的椒房殿出神,也不知再想些什么。

第六十五章 突出重围

    太阳渐渐地下了山,只留下半张脸,若隐若现地藏在大漠的尽头。

    萧墨迟昨儿个晚上一宿没睡,眼皮直打架。他也不挑地方,窝在毛驴旁边美美地睡了一觉。此时他恰好醒来,伸了个懒腰,很是优哉游哉地打了个呵欠。

    傅容一直在打坐静修,这会儿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只觉得浑身舒爽无比。他看了看双眼惺忪的萧墨迟问道,“这车已经到了山前,你的路呢?”

    萧墨迟此刻大概还在梦乡中不曾归返,懵懵懂懂地问道,“什么路?”

    傅容只得提醒道,“天也快黑了,你准备如何救人。”

    萧墨迟眨巴着眼睛,眼神中满是无辜,“有小傅将军你在,这等事自然不需要我去想了。”

    傅容白了他一眼,也亏得这人居然能这般没脸没皮,但是却偏偏对着他又气不起来。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远远地望了望沙盗的老巢,“那我去负责引开沙盗的注意,你趁乱把他俩救出来。”

    萧墨迟想也不想便点点头,“救出来之后呢?”

    傅容理所当然地说道,“救出来之后自然是带着他俩赶紧逃去尧曲城,逃得越远越好。”

    萧墨迟又点点头,问道,“那将军你呢?”

    傅容满不在乎地答道,“我自然有办法脱身,你不必担心。”

    萧墨迟没再吭声。

    两人等到天黑透了便悄悄地匍匐前进,待靠近了沙盗的老巢之后,傅容做了个兵分两路的手势。萧墨迟点点头,轻声说道,“那尧曲城中再见!”

    傅容点点头,提气飞掠出去,只听咔咔两声,便有两个沙盗头一歪倒在了地上。

    沙盗的老巢中顿时沸腾了,几乎所有的沙盗全都倾巢出动,手中全握着家伙,虎视眈眈地瞪着傅容。

    萧墨迟隐在暗处看着,心中也为他捏了一把汗,但他明白自己的当务之急是要先将东哥和魏楚生救出来。

    沙盗们轮番上阵,团团围住了傅容。但是傅容却应付得格外轻松,并不与这些乱冲一气的沙盗们真正过招,而是凭借着自己的轻功腾挪闪移,让这帮沙盗很是头疼,几乎连傅容的衣角也不曾碰到。

    萧墨迟见时机已经成熟,猫着腰从隐蔽处悄悄接近了关押两人的帐篷。万幸,没有任何人看守。萧墨迟闪身进了帐篷之中,那两人依旧被绑得严严实实。东哥正竖着耳朵听着帐篷外的动静,魏楚生则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东哥一见萧墨迟先是一愣,而后惊喜地大叫道,“少爷……”

    萧墨迟忙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东哥会意地点点头,但脸已经兴奋得涨得通红了。

    魏楚生一听有动静,微微张开双眼,疲惫地冲着萧墨迟一笑,“萧兄,是你。”

    萧墨迟忙上前解开二人的绳索,从地上架起了魏楚生,挪到了帐篷的出口处。他腾出一只手来,掀开帐篷的一角,并不见有沙盗往来,但是打斗声却依旧是声声入耳。

    萧墨迟忙招招手,与东哥一道架着魏楚生往自己与小傅将军藏匿马匹和毛驴的地方逃去。三人一路未受阻拦,顺利到达后,萧墨迟将魏楚生推到了东哥的怀中,“快,你带着魏兄骑马赶紧离开。”

    东哥扶住了魏楚生,“那少爷你呢?”

    萧墨迟回望了一眼沙盗的老巢,“小傅将军还在那儿,我可不能丢下他不管。”

    东哥好不容易重获自由,欣喜若狂,自然是少爷说什么便依什么。

    两人合力将魏楚生横放在了马背上,东哥则骑上了小毛驴。

    萧墨迟拍拍东哥的肩膀,“魏兄就交给你了。你们一直往东去,出了大漠后便能看见尧曲城了。”

    萧墨迟来的时候可不知道有这么便利的行路方法,还是与小傅将军交流了一番之后才知道的。但尽管如此,他已经一分为二的地图还是被他当做宝贝一样揣在怀里。他略想了想,将地图掏出来塞到了东哥的手上,“这是我画的地图,你可得宝贝着点,别弄丢了。上面有尧曲城在哪儿,别丢了。”

    东哥点头,“少爷小心。”

    萧墨迟也点点头,一转身便又匆匆地朝着沙盗老巢的方向赶去。他越走越近了,但是却不再能听见打斗声。四周静得诡异,让他更加心忧小傅将军,脚下好似生风一样,加快了步伐朝前赶去。

    而此时,傅容正不卑不亢地站在沙盗的包围圈中,淡笑地看着被人簇拥的一名沙盗。那名沙盗也不明所以地笑着,与傅容对视了良久,但是始终无人开口。

    傅容往前迈了一步,周围的沙盗心中一紧,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孰料傅容却只是掸了掸衣襟,笑着说道,“想必这就是鼎鼎大名的月氏族前太子阿尔阔了?”

    那人爽朗大笑,“敢只身闯进我的巢穴中来,但面色不改的人只怕也只有远近闻名的小傅将军了。”

    傅容做了个揖,“在下正是傅容。”

    阿尔阔往前也迈出了几步,“百闻不如一见,小傅将军果真是天人之姿。”

    傅容淡笑,“承蒙阁下高看了。”

    阿尔阔沉默了片刻之后突然说道,“你的人此刻该带着那两名人质离开了。这也算是我卖你一个面子,还望小傅将军看在这个情面上,将扣留的我的兄弟们全都放回来才好。”

    傅容猛地盯紧了阿尔阔,不知这阿尔阔打的什么主意,开始暗暗运气,以备不时之需。

    阿尔阔却笑得斜佞,“有了你这条大鱼,那些小毛鱼,我自然看不上。”

    傅容闻言,嘲讽地“哦”了一声,“那也要看你有没有本事把我留下了。”

    阿尔阔哈哈大笑,“先前是我大意了,丢了那一条大鱼。你这条大鱼,我岂会再弄丢?”

    傅容心领神会,这人所弄丢的大鱼想来所说的便是被萧墨迟歪打正着救走的宛央了。不过这人为何会知道宛央身份特殊呢?一时半会儿,傅容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了,更何况,自己一人深陷贼窝,这会儿也不是考虑此事的时候。此人居然卖了这么大一个面子给他,故意放走了被扣押的人质而一心想困住他。傅容暗地里腹诽着这人的异想天开,面上却笑着道谢道,“多谢您高抬贵手,放走了我们的人。”

    阿尔阔大手一挥,表示毫不在意,“留着这两个毫无用处的人又有何用?还得浪费我的粮食养着。不过,若是你的话,山珍海味我也愿意双手奉上。”

    傅容低头哂笑,“谢谢您这般高看傅容了。”

    阿尔阔此时转头看向自己的随从说道,“去取我的沙刀来。”随从领命而去,阿尔阔一转头又看向了傅容,目光灼灼,“今日若是小傅将军败在了我的手下,那便只好请将军你在我这儿呆上一阵子了,还望将军不要嫌弃我这儿才好。”

    傅容拱了拱手,“好说。”

    阿尔阔接过自己的沙刀后,一记上步左劈刀虎虎生威,直震得风声也变了样。

    傅容情不自禁地赞道,“好刀法。”

    阿尔阔哈哈大笑,“你们全都退下,容我一个人与小傅将军过过招。”

    周围的沙盗很是自觉地后退,又让出了丈把空地来。

    傅容风度翩翩,做了个“请”的姿势,孑然一身,只以一双肉掌迎战阿尔阔的沙刀。他在边关的这一年里对关外的武功亦有研究。庆人的武功讲究的是内在的真气,各路武功使出来有了内力的推动,均是如行云流水一般;可这关外的练武之人却总以为内力不过是花架子罢了,格外注重力道,对战之时常常是以力量和速度取胜。

    傅容心里有数,并不准备与阿尔阔明晃晃的沙刀搏命,而是想凭借自己的灵活敏捷出奇制胜。

    萧墨迟此时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伏在暗处探头探脑地等了一阵子后,见那些沙盗并无人注意他,竟也放下心、大大方方地围上前去看热闹。

    阿尔阔并不与傅容客气,挥刀上前对着傅容的面门便直愣愣地劈了下去。傅容倒未曾料到阿尔阔人高马大竟也动作这般灵敏,被他强劲的刀风逼得身形矮了半截。傅容索性使出一招钻云捞月,闪到了阿尔阔的身后。他见阿尔阔背后全是破绽,忙运掌准备给他一击。但是阿尔阔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见傅容窜到了自己的身后,忙跳出了傅容的攻击圈。傅容的掌势只得堪堪收住。而阿尔阔却几乎不曾给傅容喘气的机会,重新挥舞着自己的沙刀,又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傅容劈来。他的刀势格外凌厉,傅容手无一物,自然被他逼着连退丈许。

    “好!”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高亢的叫好声。

    沙盗们心生疑惑,纷纷转头去看,就连在场上与阿尔阔比试的傅容也分心去瞧了一眼。

    只见萧墨迟站在人群的外围,看得兴奋,正做鼓掌状。傅容心中很是添堵,这人怎的还留在这儿与沙盗一起大大方方地看热闹呢?看热闹也就罢了,他怎的还为阿尔阔叫好?

    沙盗们此刻也不把他放在眼里,心思全在头领的身上。

    傅容心下却生气了,一个跟头腾空而起,足尖轻轻地在阿尔阔的刀尖上一点,便借势飞到了阿尔阔的背后。他不再犹豫,一记飞腿扫在阿尔阔的后背之上。

    “精彩!”又是萧墨迟。要不是场上阿尔阔步步紧逼,傅容真想朝着他翻个白眼。

    阿尔阔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么一脚,但是并不见有异常,每每与傅容过招之时,依旧虎虎生威。

    傅容却始终不与他硬拼,借着自己的轻功在场上巧妙地躲避着阿尔阔直截了当的攻势。这关外人练武讲究的便是个快、准、狠,可阿尔阔被傅容牵着鼻子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之后,却始终未能真正伤到傅容分毫。

    阿尔阔渐渐地有些体力不支,但是却并不气馁。他索性丢开了自己的沙刀,以擒拿术来对抗傅容。傅容也有心与他早些分出高下,便不再一味使用轻功。两人打得难解难分,围观的人群则看得眼花缭乱。

    萧墨迟看得不过瘾,早从人缝里悄悄地挤到了前排,看得目不转睛。他平日里虽不喜练武,但是这般精彩的比试他却是看得格外专注。

    阿尔阔渐渐地落了下风。关外人瞧不上的花架子其实博大精深,每一招都有其意义,每一招也都可以致敌人于死地。傅容的武功贵在不杂但精炼,此刻逼得阿尔阔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第六十六章 兄妹争执

    皇上正伏案批阅着奏章,突然想起了什么,头也不抬地问道,“宛央可已回宫了?”

    喜公公垂手站在一边答道,“回皇上的话,公主已经平安回宫了。只是……”

    皇上一听“只是”二字便从奏折中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喜公公。这个喜公公自他年少的时候便一直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这么多年了,他熟知自己的喜好和脾性,此刻喜公公口中的“只是”让他很是在意。

    喜公公也不瞒着,照直说道,“奴才前去未央宫探望的时候,听说太后刚离开。奴才听未央宫的下人说,太后与公主闹得很不愉快,太后甚至……甚至还动手打了公主。”

    “竟有这事儿?”皇上的眉毛拧成了一团。自他记事起,父皇的心思便全都拴在了萧淑妃的身上;自己依着宫中的规矩,也早早儿地送进了皇子教习所,鲜少能伴在母后左右。于是,宛央在这偌大的皇宫之中,便成为了母后唯一的寄托和慰藉。母后该是顶疼宛央的那一个,今儿个怎的会闹得这般不愉快?

    “可听说是什么事了没?”皇上问道。

    喜公公回道,“不曾听闻。”

    皇上叹口气,若是为着私自出宫这事,依母后的脾气至多训斥几句便也作罢了,断不会动手打了宛央。他把自己手边摊开的奏折又重新看了一遍。这是边关呈上来的文书,文书中写道宛央被困沙盗手中后又被萧墨迟所救。皇上默默地摩挲着奏折中的“萧墨迟”三个字,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他的如意算盘还是落了空。难道宛央与母后起了冲突竟也是因为这人?

    皇上掩上奏折,淡淡地吩咐道,“摆驾永和宫。”母后对宛央从小都是百般疼爱。今儿个她竟动手扇了宛央的耳光,想必她比宛央更疼,还是得去看望一下母后才是,也顺道问一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喜公公忙在前头开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乾清宫。可是走到了半道中,皇上却突然改变了主意,“还是先去一趟未央宫吧。”

    天威难测。喜公公这群做下人的自然不会揣测皇上的心意,所以只按照吩咐调转了方向。

    未央宫中寂静无声,所有的下人也都是敛住了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惹恼了公主。自从太后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未央宫后,公主便一直呆坐着,让人不敢近前。

    “皇上驾到!”丫鬟与小太监们一听,忙整齐排列到了宫殿门前,行跪拜礼迎接皇上。

    宛央却依旧坐着一动不动。

    皇上扫视了一眼这群丫鬟,对着锦绣轻声说道,“你可知是为了什么事?”

    锦绣为难地摇摇头,“奴婢也不知。那时,太后不准许任何人留在大厅之中。”

    皇上也不再多问,径直进了大堂,盯着呆呆的宛央看了许久,指望自己能看出些许端倪来。

    喜公公则守在大堂外,体贴地为这对兄妹掩上了门,更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宛央。”皇上轻声喊道。

    宛央却愣愣的,目光呆滞地看了一眼皇上,轻轻一点头,便又回复了原样。

    皇上心疼,此刻也开不了口去问究竟所谓何事。他走到宛央身边,亲自拿起搭在水盆上的毛巾,替宛央小心翼翼地擦拭了一下犹挂着泪痕的脸庞,“姑娘家,哭着哭着便会难看了。”

    宛央却突然回过神,语气很是冲撞,“难看便难看了,又有何妨?”

    皇上不忍苛责,将宛央从椅子上拉起来,“走,陪则宣哥哥出去散散步。”

    宛央本欲拒绝,但是一听到皇上口中的“则宣哥哥”四个字,心还是软了一下,乖乖地跟在皇上的身后出了未央宫。

    两人肩并着肩,毫无目的地在皇宫中兜着圈子。喜公公与锦绣等人则远远地跟着,无人敢靠近一步。

    皇上见宛央的情绪平静了稍许便试探着说道,“母后一向是最疼你的。”

    不料,宛央却并未反驳,只点点头,“宛央明白。”

    皇上的心思松动了一些,“你明白便好。”他顿了顿,终于问出了口,“那母后缘何会那样生气?”

    宛央迅速抬头看了一眼皇兄,尔后又飞快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皇上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只得软言劝慰道,“与则宣哥哥说说看,说不定哥哥可以帮你在母后的跟前说一说。”

    “则宣哥哥吗?”宛央试探着问道,“不是皇兄吗?”

    皇上微笑着点点头。

    宛央只觉得心头一暖,便对着眼前的人和盘托出了全部。

    “皇兄也知宛央已有心上人,宛央本希望母后能为我做主,她也答应了。谁料想,母后一听那人的姓名,却突然动了怒。”

    皇上的心咯噔一下。果真是因为萧墨迟。凭着萧墨迟的相貌,他只能推断出萧墨迟定与萧家脱不了干系;但他百般调查,却无从得知这个人的一切,就好像他是从石头缝里突然钻出来的一般。可母后未曾见过此人,又是为何这般生气呢?难道母后竟知道这其中的因由?皇上一时也不敢妄下定论。

    皇上并不在宛央的面前明说自己知道宛央的心上人便是萧墨迟,只问道,“那你可知母后为何这般生气?”

    宛央摇摇头。半晌之后,她猜测着说道,“兴许……兴许是因为那人姓萧吧?”

    皇上默不作声地看着宛央。

    宛央被他看得有些心虚,脱口而出道,“皇兄是否也介意那人姓萧?”

    皇上斟酌了片刻后才说道,“你这句话是问则宣哥哥还是问皇兄?”

    宛央因为他的这句话呆了片刻,尔后才说道,“都有。”

    皇上不再继续往前走,而是引着宛央在凉亭中坐下了。但是他才挨了一下石凳,便又起了身,显得有些焦躁。他抚着周围的栏杆,若有所思地答道,“只怕……只怕都介意。”

    宛央急道,“为什么?”

    皇上并不回过身看一眼宛央,“若是则宣,自己的胞妹,普天之下,只怕没有男子能配得上你。”

    宛央不做声。

    皇上停顿了片刻后才又继续说道,“若是皇兄,这人既然姓萧,当然……当然……”他不曾对着宛央明说过他已经知晓她的心上人是萧墨迟,更不曾明说过萧墨迟有着一张酷肖萧重的脸,让他寝食难安。宛央儿时,也曾赖在教习所中想跟着他一起上课。但她毕竟是宫中女眷,轻易不能与宫外的男丁相见,于是嬷嬷们便想出了个法子,将屏风竖在后头,容宛央坐在屏风之后听课。所以,宛央与萧重虽不陌生,但却并未正眼瞧过彼此,也难怪她现在对着萧墨迟时并无半分疑心。

    宛央却甚是着急,“他即使姓萧又如何?他与当年那个萧家怎会有牵连?”

    皇上一听此话,冷冷地转过身子看着宛央,“你怎知没有牵连?”

    宛央一见皇兄的神色,眼神中尽是嘲讽之意,“若是有牵连,他现如今还能活得好好儿的吗?只怕早已被皇兄你推上断头台了。”

    皇上登时勃然大怒,瞪着宛央,“放肆。”

    宛央却暗暗挺直了腰杆,一脸的倔强表情。

    皇上见宛央这副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自然是有几分心虚的,就好似自己之前所打的如意算盘已经被宛央看了个明明白白一样。但是他却更气宛央此时此刻的态度。在这冰冷的皇宫之中,只有母后与宛央是他的亲人,但现在这个亲人却并不向着他说话,言语之间尽是嘲讽。旁人兴许可以如此这般,但是他的亲人却不可以。

    皇上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宛央你是觉得皇兄当年处理国公案时过于残忍了吗?”

    宛央不卑不亢地答道,“这个皇兄自己心里有数。”

    皇上冷哼一声。

    宛央并不心软,“皇兄何苦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皇上怒视着宛央,“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宛央静静地望着皇上,“难道不是?如果不是,皇兄为何连一个默默无名的姓萧之人也这样忌惮?”

    皇上几乎就要说出萧墨迟与萧重有着一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但他还是按捺住了。饶是如此,他的声音还是气得带了颤音,“在宛央心中,皇兄便是这样的人吗?”

    宛央想也不想便说道,“自然不是。再来一个萧家又如何,凭着皇兄的手段,一定能料理得干干净净。只怕经年之后,大庆上下,再无人敢姓萧。”

    “你……”皇上怒极,一个箭步跨到宛央的跟前,扬起了手掌。

    宛央并不避让,“母后扇的是左耳光,若是皇兄依旧心疼宛央,还请皇兄换做右耳光。”

    皇上一听这话,高高举起的手顿时疲软了下来。他垂头丧气地坐了下来,“你当真这么喜欢那个人?”

    宛央本已做好心理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不想皇兄却收住了自己的怒气。她一时间错愕不已,心中也起了愧疚,自己不该这样逼迫皇兄的。她见皇兄如此颓靡,心下不忍,但还是点点头。

    皇上惨然一笑,“他竟有那样好吗?让你不惜为了他竟与母后和我闹成这样?”

    宛央点点头,许久之后才说道,“他虽呆头呆脑,但没有心计。若我能与他在一起,至少每一天的日子都是真实的。”

    皇上不做声。

    宛央则继续轻声说道,“我不愿像傅淑仪一样,成为你们手中的一枚棋子,每日都活在谎言里。皇兄表面上那般怜爱她,背地里却和母后携手,吩咐御膳房送去给她的食物里都加上了藏红花一同烹煮,这……这样的生活,宛央不想要。”

    皇上吃惊地瞪着宛央,“你从何得知?”

    宛央心知肚明皇兄的担忧,明说道,“皇兄放心,我不曾向任何人透露过此事。”

    皇上悬着的心略略放下。

    宛央继续说道,“那一日,你与母后商议的时候,我并未睡着,所以全都听了去。”

    皇上想起了傅淑仪,又想了想萧墨迟,脸色铁青。他明白一旦他查明了萧墨迟的身份当真敏感无比时,无论是肃亲王也好,还是宛央也罢,他不会再顾忌任何人的情面,手起刀落,果断地送萧墨迟奔赴黄泉。所以,他岂会让自己心爱的妹妹与这样朝不保夕的人相伴一生?

    他站起身,拍了拍宛央的肩膀,“皇兄绝不会允许你过上傅淑仪的日子,但是那人……你也别再幻想了。”

    皇上说完便离开了,留下宛央痴坐着,心绞痛着,泪水全都堵在胸口,找不到奔泻的出口。

第六十七章 虎口逃生

    场地中央的傅容与阿尔阔眼看着就要分出高下了。阿尔阔越来越显得吃力,而傅容却越发从容不迫了,一招一式间都显得格外胸有成竹。萧墨迟站在场边兴奋得手都拍得通红通红的。若是古镜川得见这一幕,想必定会气得牙痒痒的,平日里揪着他练武功之时,这小子溜得比兔子还快,今儿个旁人比武,他倒看得这样兴致盎然。

    傅容不准备再与阿尔阔拖延时间,决定一招定胜负。他将体内的真气贯注在双掌之中,使出了一招猴子捞月避开了阿尔阔的双拳之后,运掌朝着阿尔阔的后心处重重击去。

    萧墨迟看得目不转睛,就在此时,斜刺里却飞出来一柄银光闪闪的匕首朝着傅容的后心处刺去。

    萧墨迟武功虽平平,但是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他慌乱之中夺过身边沙盗的匕首便朝着那柄疾飞的匕首掷去。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萧墨迟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着,全然不顾身边的这个沙盗正对着他横眉竖目。

    禾之晗隐在暗处,本是一直一动不动地看着傅容与阿尔阔交锋。此刻他捡起一枚小石子,嗖地一下掷了出去,砸中了萧墨迟扔出去的匕首。从萧墨迟的匕首掷出去的那一刻起,禾之晗便明了少爷的意图。只是他一看便也明白了,少爷的力道虽是足够了,准头却欠佳。傅容这一身好武功可不能丧命于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上,于是他便出手帮了个小忙。

    萧墨迟掷出去的匕首“哐啷”一声击中了正飞向傅容的匕首,但饶是如此,那枚匕首也只是微微偏了下方向,依旧向着傅容直愣愣地飞去了。傅容听得声后的动静,心知不妙,但此刻也无暇再顾及其他,运掌如风,袭向阿尔阔的后心处。阿尔阔被击飞了出去,在地上滑出了老远;而那柄匕首也扎进了傅容的身体之中,所幸的是,避开了要害之处。

    萧墨迟忙跑上前来,紧张兮兮地问着傅容,“将军,将军,你没事儿吧?”

    傅容此时瞧见地上的另一把匕首,下意识地问道,“这把匕首是你掷出来的?”

    萧墨迟点点头,不无遗憾地说道,“我瞧着是击中了这把匕首的,怎知它还是伤到你了。这帮沙盗简直欺人太甚。”

    傅容忙扫视了一眼周围的沙盗。此时他们的注意力全都在自己的首领身上,所幸并无人听见萧墨迟的这句话。他以眼神示意萧墨迟不必再提及此事,毕竟此刻两人深陷敌人的巢穴之中,倘若激怒了敌人,逃不脱的还是他们自己。

    萧墨迟不知是明白了傅容的意思,还是不曾明白。他也不再多说什么,而是急急忙忙地查看傅容的伤势。匕首扎得并不十分深,这让他放下心来。他问道,“这匕首现在能拔出来吗?”

    傅容点点头,又从怀中掏出了一瓶金创药塞到了萧墨迟的手中,“一拔出来便洒上药。等回到了尧曲城再做处理吧。”

    萧墨迟接过金创药,“嚯,将军你连这个也随身带着呀?”

    傅容却示意他赶紧拔出匕首,“战场之上岂有不受伤之理?随身带上金创药也是以备不时之需。”

    萧墨迟按住伤口,拔出了匕首之后又手忙脚乱地洒上了金创药。血总算是止住了,萧墨迟长吁了一口气。

    先前被击飞的阿尔阔此刻已经重新站在了两人的跟前。他依旧笑得爽朗,丝毫不介怀自己被傅容击飞之事,“小傅将军果真神勇。”

    傅容淡淡一笑,“多谢夸奖。阁下的武功也厉害得很。”

    萧墨迟却很不识时务地将刚拔出来的匕首丢到了阿尔阔的手中,插进嘴来,“你们太卑鄙了,竟然这样暗箭伤人。”

    傅容面上一寒,这人果真是个呆子。

    阿尔阔接过匕首,眯着双眼看了半晌之后,却笑着打个哈哈,“我的手下断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萧墨迟正欲再辩驳几句,被傅容一拉一拽藏到了自己的身后。傅容朝着阿尔阔行了一礼,“那不知现在我俩是否可以离开此处了呢?”

    阿尔阔倒也说话算话,大手一挥命人牵来两匹马,“小傅将军,后会有期。”

    傅容骑上马匹,也拱了拱双手,“后会有期。”

    萧墨迟冷哼一声,率先出了沙盗的老巢。傅容只得尴尬一笑,双腿夹紧了马腹,紧跟而上。

    萧墨迟不满地嘟囔道,“将军你为何这样轻易就饶过了他们?明明是他们错在先。”

    傅容无奈地摇摇头,详尽地给萧墨迟解释道,“这阿尔阔降服了这一带的沙盗后,自己做了头领。听说他的性格十分残暴,手下绝无人敢违抗他的命令。他既说了是一对一,便不会敢有人出来搅局。”

    萧墨迟听得不明所以,“可是他们不还是有人暗地里偷袭你吗?他们使出这样的手段也不怕天打雷劈?”

    傅容哑然失笑,“异族人可不似我们庆朝人一样敬畏天地。阿尔阔既然明说他的手下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你再追究下去,他也不会承认。”

    萧墨迟呆呆地望着傅容,依旧一脸疑惑的神色。

    傅容继续说道,“只怕这是他早前安排好的,若他能胜我,自然不必使出这一招,若不能,便会有人暗地里助他一臂之力。他铁了心要扣下我,不想却被你打乱了计划。”

    萧墨迟一听这话,挠挠头,微微一笑。

    傅容却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当真不精通武功?”

    萧墨迟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后才说道,“精通谈不上,也就略会些皮毛罢了。”

    傅容心中却起了狐疑。他细细研究过那两把匕首。萧墨迟掷出来的那一把匕首竟将伤他的匕首割出了一道印子。投掷匕首伤他之人是蓄谋已久,萧墨迟却是急中生智。若说他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断然不会有这样的力道击中了那把匕首救下了他。

    傅容又默默地看了一眼萧墨迟,这人的眼神很是无辜,看起来又不似说假。傅容的脑中乱成了一团,背后的伤口又隐隐作痛。也罢,暂且不提此事吧。眼下最重要的只怕是该如何向皇上解释他的所作所为。

    两人回到尧曲城的时候,已是三更半夜。军营之中却到处灯火通明。也难怪,自家的将军突然不见了踪影,傅参将又昏迷不醒,军营中的众人自然慌了手脚。正当大家手足无措之时,被沙盗扣押已久的两名人质却回来了,向大家说明白了一切。

    钱世忠听闻了东哥和魏楚生的说辞后,明白傅容与萧墨迟两人闯进了沙盗的巢穴。他心下有几分生气,傅尚书在皇上跟前辛辛苦苦赢来的信任只怕会因为傅容的轻举妄为而毁于一旦。傅参将此刻昏迷不醒,尧曲城中的守军便属他地位最为尊贵。此刻他再也避让不得,全权主持着军营中的相关事宜。

    几名年轻的将领一听却群情激奋,纷纷叫嚷着要率兵杀去敌人的巢穴,与小傅将军来个里应外合,彻底结果了这帮贼匪。

    钱世忠冷眼扫视了一圈这几张激动的脸庞,“你们莫不是忘了皇上的旨意了?”

    这几名将领却并不买钱世忠的帐,鼻孔朝着天说道,“我们只知小傅将军。他现在有难,我们当然不能弃他于不顾。”

    钱世忠冷笑三声,不再言语。

    这几名将领越发按捺不住了,其中一人竟拿着武器直愣愣地冲了出去。

    钱世忠狠狠地将自己手中的茶杯掼在桌子上,“你给我站住。”

    钱世忠好歹也是朝中重臣兵部侍郎。他此刻发了狠话,那名将领也只得站住了,但是却并不服气,恶狠狠地盯住了钱世忠。

    钱世忠并不畏惧这样的目光,笑着说道,“小傅将军可是出了名的儒将,怎的他的手下却全是一群恶狼呢?”

    那将领并不做声。

    钱世忠又扫视了一圈众人,“今儿个,你们哪儿也不许去,在这儿给我呆着。”

    那将领终于忍不住了,出言讥讽道,“我们是小傅将军的手下,凭什么要听你的指挥?你的手下眼下只有那一名病怏怏的主事,还是紧赶着去绘制版图的好,别耽误了皇上的差事。”

    钱世忠的耐性终于被耗尽了,一拍桌子,催动着内力飞掠到这人的眼前,恶狠狠地盯住了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上战场的时候,你只怕还躲在娘亲怀里要奶吃呢!”

    这名将领并不退让分毫,正欲说些什么。突然,一声严厉的“放肆”传彻大厅。原来是傅柏年终于醒了过来,一听侍从的话,明白傅容这下是闯出了大祸,忙赶着来收拾局面,免得闹得天翻地覆。

    傅参将一直是傅容的左膀右臂,跟着傅容在边关出生入死,众人都很给他面子。这名将领一见他来了,此刻也只得乖乖地退到了一边。

    傅柏年递给了钱世忠一个感激的眼神。若没有他,这帮刺儿头只怕早已领着士兵倾巢出动了。这若是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只怕傅家上下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钱世忠微微一点头。

    傅柏年勒令这群年轻的将领全都回屋去歇着。众人见他脸色铁青,也不敢再言语,鱼贯出了大厅,嘴里却还是不住地嘟囔着。

    待众将领走远后,傅柏年才叹口气,“多谢钱侍郎。”

    钱世忠摇摇手,“傅参将这是哪里的话?尚书待我不薄,眼下我岂可袖手旁观?”

    傅柏年却不无担忧地说道,“但明日还是请钱侍郎上书皇上,明说将军他违抗了旨意,虽是救出了人质,却与沙盗再起了冲突。”

    钱世忠一口回绝,“我岂可做出这等不仁不义之事?这事儿发生在边关,左不过我们压下来便是,皇上也不一定晓得。”

    傅柏年摇摇头,“这军营之中并非全是我与将军的手下。更何况,魏主事与萧主事重获自由是事实,皇上早晚得知道这事儿的来龙去脉。与其由旁人上告皇上,倒不如由侍郎你来,也好帮你在朝中坐稳了。”

    钱世忠仍旧摇摇头。

    傅柏年软语劝道,“尚书一力栽培你与端木侍郎,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倘若傅家步了萧家的后尘,他能放心地将兵部交给你们二人。钱侍郎万万不可再推脱。”

    钱世忠无奈之下只得点点头,转而问道,“那小傅将军怎么办?可要前去营救他?”

    傅柏年照旧摇摇头,“他既然敢去,想必一定有脱身的法子。且等到明日再说吧,今晚暂且按兵不动。”

第六十八章 美梦成空

    午觉醒来,傅淑仪只觉得香汗淋漓,忙唤来了丫鬟,“快陪我出去走走,好透一透气。”

    丫鬟点点头,扶着傅淑仪一路出了关雎宫,往御花园而去。

    夏日的御花园里到处是郁郁葱葱,绿得可喜。此刻,傅淑仪瞧在眼里,也只觉得绿得沁人心脾,燥热感好似全都不翼而飞了。

    两人再转过一个弯,丫鬟指点着傅淑仪往凉亭中看去,“淑仪,那好像是皇上和公主,要过去看看吗?”

    傅淑仪心下倒生出了奇怪。这几日她一连往未央宫跑了好几次,但次次都被锦绣给拦了回去,只说公主抱恙,不便见客。今儿个这宛央怎的竟出现在了这儿呢?

    傅淑仪点点头,“过去看看也好。”两人也不甚着急,慢慢地往凉亭的方向走去。

    离得近了之后,傅淑仪已经能隐约听见二人的谈话。皇上与宛央均是一副十分不悦的口吻。傅淑仪忙与丫鬟交换了一个眼神,隐在了身旁的树丛之中,不再靠近一步。

    傅淑仪倒无心去探听宛央的私事,可离得这般近,即使她万般不想听、不愿听也还是听了个十成十。原来宛央已有心上人,但是为着这人却是和太后与皇上均闹得不愉快。傅淑仪心下淡淡地叹口气,怪不得这几日宛央一直闭门谢客。看来,生在天子之家的宛央,并不似外人所想的那样开心、那样幸福。

    傅淑仪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她不希望此刻皇上与宛央会发现她隐身在此,一来三人此时见面怕只有尴尬,二来只怕皇上与宛央会疑心她的目的,到那时,她也就百口莫辩了。

    皇上与宛央的争执越发激烈了。傅淑仪心里只盼望着这二人能快些离开此处,也好让她放下心来,免得一直提心吊胆地站在这儿。

    可是,宛央此刻话头一转却说到了她。她心下好奇,不由得竖起了耳朵静静地听着。宛央说得很是凄惨,她听在耳朵里,却是从头凉到脚。

    “我不愿像傅淑仪一样,成为你们手中的一枚棋子,每日都活在谎言里。皇兄表面上那般怜爱她,背地里却和母后携手,吩咐御膳房送去给她的食物里都加上了藏红花一同烹煮,这……这样的生活,宛央不想要。”

    藏红花……御膳房日日所呈上的食物中竟有藏红花?

    宛央的这番话恰如晴天霹雳一般。身边的丫鬟是她从傅家带进宫中来的,此刻忧心忡忡地望着她,轻声喊道,“小姐……”

    傅淑仪整个人怔忡了一般,呆呆地扶住了丫鬟才使得自己没有瘫倒在地上。

    好容易皇上与公主都一一离开了凉亭,傅淑仪这才松了一口气,身子软绵绵地倒了下去。丫鬟心中焦急万分,忙搀住了她,“小姐……小姐……”丫鬟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傅淑仪却惨然一笑地看着她,“晴雪,我是不是在做梦?”

    晴雪不忍回答她,蹲在傅淑仪的身边,暗自垂泪。

    傅淑仪在那儿坐了许久,晴雪温言劝慰道,“小姐,我们回去吧。”

    傅淑仪的身子依旧发软,可一口银牙却被咬得咯吱咯吱作响,“回去?去哪儿?”

    晴雪的泪又簌簌地落下了。她与小姐相伴多年,感情极深,所以进宫之时便也跟着一道来了,也好与小姐做个伴。小姐进宫之后,圣宠颇盛。她看在眼里,在心里为小姐高兴着。只可惜,美中不足的是,小姐进宫时日已不短,但是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太医来了一拨又一拨,调理的中药喝下去一副又一副,始终不见起色。小姐整日里为着这事暗暗忧愁着,却不想原因却是出在这儿。

    傅淑仪的目光依旧呆滞,望着晴雪勉力一笑,“我好想回家,算算我都好久没见过爹娘了,还有傅容,他都有一年多没回过京城了吧?”

    晴雪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泪水更是憋不住了,好似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

    傅淑仪又呆坐了半晌后,终于觉得双腿有了知觉,遂扶着晴雪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一步一步地挪回了关雎宫中。

    关雎宫的金字牌匾在残晖之下熠熠生辉。傅淑仪看在眼里却只觉得讽刺。当日只以为这是他的宠爱,如今,却明白了,这只是再真切不过的谎言。

    晴雪紧紧地扶着傅淑仪,“小姐,快些进去吧。”

    傅淑仪不依,盯着“关雎宫”三字出神了许久。她突然朗声大笑起来,着实吓着了身边的晴雪。

    晴雪心下着急,却不知该如何劝慰她。

    傅淑仪的大笑终于以剧烈的咳嗽收场。她捧着心咳得惊天动地。晴雪憋着泪水,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傅淑仪只觉得她咳嗽得天和地都颠了个儿,就好像她的世界一样,在顷刻间,坍圮成了齑粉,再也捏不回原样。

    傅淑仪的咳嗽渐缓。她轻轻地捶着胸口,身子也不再那般剧烈颤抖了。

    晴雪这才稍稍安下心。但不想,一口鲜血溢出了傅淑仪的嘴角。晴雪慌了神,“小姐……小姐……”

    傅淑仪却长舒一口气,好似咳出一口血来后这才轻松了些许。

    晴雪忙扶着傅淑仪进了宫殿,将她安置在了软榻上。榻边整整齐齐地站着宫女和小太监,全都忧心忡忡地望着榻上面色苍白的淑仪。

    晴雪忙吩咐道,“快去请太医来。”

    傅淑仪虚弱地摆摆手,“不妨事的,我睡一觉便好了。”

    晴雪却很固执,“小姐,这都咳出血来,还是请太医来看一看才好。”

    傅淑仪却依旧坚定地摇摇手,“我的身子我自己有数。今儿个晚膳不必准备了,我只想好好歇一歇。”话音刚落,傅淑仪便转了个身,背对着众人一动不动地躺着。晴雪无奈之下只得放下了帐帘。她转身朝宫女与小太监们挥挥手,他们会意,垂着头便鱼贯退出了寝殿,间或有人窃窃私语着,谁都闹不明白淑仪只是出去透透气的功夫,怎的回来后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晴雪没有跟着出去,而是守在了帐外,生怕小姐再有个闪失。

    傅淑仪侧身躺着,她强迫自己闭上双眼好好睡一觉,只当先前所听见的话不过是一场噩梦。可是,她却清醒得很,丝毫没有睡意,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藏红花”这三个字。她自然明白这宫中是见不得人的地方,可是谁承想,苦苦算计她的竟是她的枕畔之人。她并非不通事理之人,进宫前,并未对着往后的生活抱着希望。可是,那个枕畔之人却又偏偏给了她希望。她从小心性儿便高得很,世间男子都难得能入得了她的眼。但是这人不一样,生得是丰神俊朗,诗也作得,画也画得。更难得的是,他虽贵为九五至尊,待她却极温柔、极温柔。这怎能不让她生出爱慕之心来?皇宫之中又如何,见不得人的地方又如何,若是能与他相伴一生,她便足矣。只是,她也不是没有遗憾。她进宫的时日已不短,皇上宿在她宫里的日子也最多,可是她的肚子却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前阵子传出蕙贵人有喜的时候,她也曾失落了好些日子,想着定要母凭子贵,好让自己的地位在这后宫里更稳妥一些;但究其根本,她只不过是想为他生下一个孩子。那孩子或许会长着他的眉,但是眼睛却又像自己。只有当他们的血骨融合在了一个孩子身上时,她这才觉得,她与他,无论再经历什么,此生都永不再分离了。

    可到最后她才知道,原来那些温柔,那些盛宠,都只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一场笑话罢了。她一心当他是自己的夫君,可原来,他首先是这天下的主人,然后才是她的夫君。

    竟是她付错了情,许错了意吗?

    傅淑仪只觉得胸口闷得慌,有些喘不过气来,但是她哭不出来。日后若再见他,她又该如何是好呢?

    傅淑仪呆呆地躺到了晚上,一直一动不动。

    帐外的晴雪则忐忑不安地守着,好几次想掀开帘子瞅一瞅小姐可安好,但想想却又作罢了。

    今晚的关雎宫静得有些诡异。晴雪坐在那儿,竟不觉得热,反倒有几分凉意从脚底升上来。小姐往日最爱热闹了。自打夏天来了后,一入夜,她便吩咐小太监们往院子里浇遍了水,然后再在院子里摆上桌子,边欣赏夜景,边命小太监们将萤火虫捉来逗耍。皇上若是来了,竟也会好心情地陪着小姐一道疯玩一阵子。往日的这副情景落在晴雪的眼里只觉得欢喜,皇上这般疼爱小姐,自然是小姐的福分。可原来……原来那个人竟这样忌惮小姐身后的傅家。

    “皇上驾到!”太监通报的声音远远传来。

    晴雪顿时慌了手脚,腾地一下站起来,不知该干些什么才好。她望了望依旧纹丝不动的帐子,咬咬牙,心里揣度着小姐只怕此时此刻压根儿不愿意见到皇上。她也不知小姐是否睡着了,在帐外轻声回禀道,“小姐你好生歇着,我去打发了皇上。”

    帐内的人却突然有了动静。傅淑仪的声音听着格外沙哑,“不,让他进来便是。”

    晴雪正欲再说些什么,皇上的脚步声已经到了身后。

    晴雪忙转过身行礼。

    皇上还是一副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模样,朝着晴雪问道,“朕听闻淑仪身子有些不适,怎么了?”

    晴雪正思忖着答案时,傅淑仪却掀开了帐帘,勉强着坐起身来,“臣妾身子乏得很,不曾迎接皇上,还望皇上恕罪。”

    皇上忙上前坐在榻边扶住了傅淑仪,“淑仪这是哪儿的话?可有传太医来看看。”

    傅淑仪微笑着摇摇头,“都是些小毛病,臣妾歇上一歇便没事了,不必惊动太医了。”

    皇上皱眉,“可……”

    傅淑仪却浅笑着撒起娇来,“皇上连这都不依臣妾吗?臣妾现下只想清清静静的。”

    皇上无奈,将傅淑仪散乱的鬓发别到了耳后,“好好好,便依你。今儿个朕便在这儿陪着你可好?”

    傅淑仪不说话,只将头埋进皇上的怀里,看不清神色。

第六十九章 惺惺相惜

    傅柏年与钱世忠正相对无言地坐着,屋外却突然又起了一阵骚动。

    傅柏年心下不安,难不成现在连自己也压不住那帮刺儿头了?他与钱世忠对望了一眼,匆匆地走出了大厅看个究竟,却原来是将军与萧墨迟回来了。

    傅柏年这下悬着的心可算是落地了。钱世忠心里也暗暗地长舒了一口气。

    傅容朝着二人行礼,萧墨迟也笑盈盈地对着两人做了个揖。

    傅柏年这下可算是忍不住了,见周围并无外人,直想端出长辈的架子来训斥一番傅容。可萧墨迟此刻却紧赶着说道,“小傅将军受了伤,快请大夫来看看吧!”

    傅柏年一听这话,脸色大变,忙上前查探一番。傅容却摆摆手示意傅柏年不必如此紧张,“小伤而已,不碍事的。”

    傅柏年叹口气,无奈地摇摇头,原先到嘴边的训斥话语这下也都不知去了哪儿,“你呀……”

    随军大夫被人从榻上迷迷糊糊地揪了起来,一听是小傅将军受了伤,便披了件单衣风风火火地赶来了,直到给小傅将军处理完伤口后,这军营里才消停了下来。

    傅柏年与钱世忠一道回屋歇息。两人虽并肩而行,却均是无言。傅容与萧墨迟一道营救人质的前后经过两人早已听着萧墨迟说过不下三四遍了,也亏得傅容武艺高强,否则就凭他们两个人,只怕是难以从沙盗的手中脱身而出。

    傅柏年长长地叹口气,“现在的年轻人呐……”

    钱世忠淡然一笑,心中却依旧拿不定主意,“我明日当真要上奏皇上,说小傅将军他违抗圣意,一意孤行地前去救人?”

    傅柏年点点头,“皇上早晚得知道此事,由你处得知此事最好不过了。”

    钱世忠虽也明白官场上的那一套,但是这一次自己手中的刀子却是对准了傅尚书和他的独子,这让他于心不忍。他犹犹豫豫地说道,“万一……万一……皇上大发雷霆,怪罪下来,那我岂不是害苦了尚书大人?”

    傅柏年沉默了片刻后,缓缓地说道,“大庆向来以仁义治天下,弃人质于不顾已经让皇上饱受诟病。现如今小傅将军虽是抗旨,但既然人质被安全救出来了,想来也会功过相抵,并不会受到责罚。”

    钱世忠想到这一节后也终于无奈地点了点头。

    转天,钱世忠上书皇上,奏禀小傅将军抗旨救人一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一会儿的功夫,这事儿便在尧曲城中的军营里传开了。尧曲城中的年轻将领十个有九个都是小傅将军的死忠,一听得此事,全都忿忿不平。但是这钱侍郎的做法却又的确让人挑不出错处,更何况这人是京官,他们这些年纪轻轻又毫无资历可言的驻外将领只得暗地里咒骂他几句,为小傅将军打抱不平便算完事了。

    风言风语自然也会传到钱世忠的耳朵里,但他除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无可奈何。在这事儿上,万万不可意气用事,免得再滋生出更多的麻烦来。

    潜心养伤的小傅将军听闻了此事倒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那帮子年轻将领挤挤挨挨地站在他的书房里,唾沫星子横飞地例数着钱侍郎的种种不好。但是傅柏年对钱世忠的态度却依旧如故,傅容看在眼里,心里却隐隐明白了一些这其中的奥妙,所以也一直温言劝慰着众人。

    萧墨迟却坐不住了。这几日,他让东哥去照顾病重的魏楚生,自己则跟在钱侍郎的身后去考察士兵屯田,为着重新绘制版图做准备。

    今儿个一早他又跟着钱侍郎离开军营之时,终于憋不出了,“钱侍郎,你怎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呢?”

    钱世忠只当自己听不见,把萧墨迟的话当做了耳旁风。

    萧墨迟却不依不饶,“钱侍郎。”

    钱世忠缓缓地睁开双眼,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我做出了怎样的事情来了?”

    萧墨迟也真是快人快语,绝不和钱侍郎绕弯子,“小傅将军为着救人都已经受了伤,你怎可上奏皇上说他抗旨不遵呢?”

    钱世忠却反问道,“他难道不是抗旨不遵?”

    萧墨迟心中一直缺少一杆秤,对那九五至尊的天子好似少了份与旁人一样的敬畏之心。他说道,“那样的圣旨就不该遵守。怎么能对自己的同僚见死不救呢?做人可不能这样,做皇上嘛,更不能这样。”

    钱世忠闻言,脸色大变,忙看了看身前身后,见并无人注意他俩这才安下心。他对着萧墨迟脸色一沉,“休要再这般放肆。”

    萧墨迟满不在乎地冷哼一声,拍了拍小毛驴的屁股,越过了钱世忠的马。但是萧墨迟的自言自语钱世忠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这个呆子看来很是为小傅将军不平,“救人还救出错来了?这是个什么世道?侍郎大人也是真让人失望了,居然和那个皇上一个鼻孔出气。”

    钱世忠并不生气,看着萧墨迟的背影只觉得哭笑不得。他心中默默地说道,若不是为着你这小子,这么简单的一件事,皇上也不会和我们这群人打太极打这么久。真不明白你这个罪魁祸首哪来的自信在这儿打抱不平?

    钱世忠明着不曾训斥萧墨迟,但是考察屯田之时,却是把萧墨迟支使得团团转,暗暗地出了一口气。

    萧墨迟整个人都忙得人仰马翻,好容易能歇下来喝口水、喘口气了,萧墨迟一边捶着自己的腰,一边感慨道,“这日子,还不如在沙盗那儿被关着呢。”

    钱世忠闻言,“哦?那我再把你送回去呗。”

    萧墨迟忙呼地一下站起身,斗志满满地说道,“侍郎大人,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尽管说,别客气。”

    钱世忠不禁哑然失笑。他无奈地摇摇头,这人也真是……但是时日一长后,钱世忠对萧墨迟这人的偏见却去了大半。虽说这人的字丑得不堪入目,绘制的地图也让人看得云里雾里,但是他却与官场的众人皆不一样。有时,钱世忠会默默地看着萧墨迟出神,若这人没有这么一个敏感的姓氏该多好,若这人并不曾踏入官场又该多好!

    萧墨迟自然不会知道钱世忠的心里所想。他每日里忙得好似一个陀螺似的,一回到军营便累得倒头就睡,偶尔得了空闲便去看看魏楚生或是小傅将军。

    今儿个下午他从集市上得着了上好的一只三黄鸡,忙送去了军营的厨房煲了汤,给魏楚生和小傅将军各送去了一碗。

    小傅将军的伤已无大碍,正在书房中练字。钱世忠参他违抗圣旨的奏折递到京城后不久皇上便有了回音,说是他虽然违抗了旨意,但是念在他救出了人质的份儿上,功过相抵,不再追究。但是皇上却责令他须得闭门思过一阵子,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行为。

    傅容对此毫无异议,每日里除去巡视军营,便呆在书房里,谁也不见。他对皇上了解甚深,那人若不趁此机会敲打他一番便不是他所认识的皇上了。所幸的是,皇上此番并未降罪于傅家,这已是万幸,他自然再无所求。

    突然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传来了。

    傅容也不理会,依旧潜心练字。

    不一会儿,这门便吱嘎一声推开了。

    傅容着实被吓了一跳,一抬头便见到了萧墨迟端着一碗汤急急忙忙地进来了。他将汤碗搁在了书桌上后,忙撮唇朝着自己的手指呼呼呼地吹着气。

    傅容本气他未经允许便擅自闯了进来,但一见他这副模样,却又忍不住失笑。

    萧墨迟也跟着后头嘿嘿一笑,“这是上好的三黄鸡,我在老农鸡窝里亲自抓出来的,煲了汤,你赶紧喝了好补补。”

    傅容笑笑,不知不觉间这人对他的称呼早已变作了一个简简单单的“你”字。他却不生气,反倒开心得很。他点点头,“待凉了就喝。”

    萧墨迟却很是婆婆妈妈,“凉了便没有那么滋补了,还是得趁热喝才好。”

    傅容心情大好,便依着他喝了一勺子。萧墨迟便坐在一边笑嘻嘻地望着他,汤碗都见底了,却不见这人有离开的意思。

    傅容试探着问道,“你莫不是有事要找我?”

    萧墨迟摇摇头,尔后又点点头,“钱侍郎参你一本的事儿,你还是别往心里去了。”

    傅容心下倒奇怪了。他知道这人在钱侍郎把奏折递上去的时候便义愤填膺地找着了钱侍郎,为他打抱不平了一番。他听闻此事的时候,心中颇为感动。可今儿个这人却怎的又变了性子?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萧墨迟,“为什么?”

    萧墨迟憨厚一笑,“钱侍郎不是什么坏人,脾气臭了点罢了。我看他上奏也就是因为为人……为人……迂了点。对,迂了点。”

    傅容闻言,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因为父亲的缘故,自己与钱侍郎也算是旧识。这人是一介武夫,最看不过眼的便是文人的迂腐,可今儿个,他却被萧墨迟说“为人迂了点”,也不知钱侍郎若是听到这番话会作何感想。

    傅容喝下最后一勺子汤,悠悠地说道,“我并不介意。”

    萧墨迟一听这话却好似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这就好,这就好。”

    傅容诧异,“你很介意此事?”

    萧墨迟点点头,“自然。他是我的上司,为人虽迂,但看得出来,也是个正直的人。你是我的朋友。若你俩之间生出了龃龉,我夹在中间岂不是很难受?”

    傅容面上有种难以置信的表情,愣愣地问道,“我是你的朋友?”

    萧墨迟却一歪脑袋反问道,“难道不是?”

    傅容淡淡一笑,“自然是朋友。”

第七十章 虚情假意

    晨曦的微光渗进了软帐之中,稀稀疏疏地打在了竹榻之上。傅淑仪已经早早儿地醒来了,身畔的人却还熟睡着。

    她试探着,轻轻地抚上了他的眉眼。她总以为自己再见他的时候会万般失态,甚至会歇斯底里,但是她竟然没有。她只当做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样,照旧把他当做自己的夫君,当做自己的天。她的心虽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但是她明白,无论是傅家的荣宠还是她自己的命运,不过全维系在这个人的一念之间罢了。所以,哪怕是他这样苦苦算计自己,自己却还是得泪中带笑地与他缠绵、缱绻。

    身边的人动了动,她好似被烫着了一样,忙缩回了自己的手。

    他微微睁开双眼,遇到了一对清凉的眸子,笑着说道,“淑仪竟已醒了吗?”

    傅淑仪坐起身望着这人,淡淡地说道,“昨儿个晚上不曾用膳,有些饿了,所以醒得早了。”

    皇上也坐起了身,似平常夫妻一样,用指尖轻点傅淑仪的鼻尖,“你呀!想吃什么尽管吩咐御膳房做,明白没?”

    傅淑仪点点头,心中却又想起了藏红花,不由得觉得一阵恶心,直想呕吐。

    傅淑仪服侍皇上更衣时,面上的表情一直恍恍惚惚的。皇上察觉出了异常,关切地问道,“淑仪这是怎么了?好像有心事。”

    傅淑仪勉强笑笑,依旧低着头去打理皇上的腰带。

    皇上却轻轻地托起了傅淑仪的下巴,盯着她的双眼,问道,“莫非有什么心事不能叫为夫知道吗?”

    皇上特意在“为夫”二字上加重了语气,更加惹得傅淑仪几乎落下泪了。她偏过头,不敢再看一眼皇上。

    皇上心中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却并不发火,只默默地看着她。平心而论,傅容贞也算得是这世间的好女子,性情佳,容貌也是出类拔萃的。只可惜,她生在了傅家,所以只能沦为他指间的一枚棋子。他对她虽百般疼爱,但是他却不允许傅容贞有所出,否则若是有朝一日,傅家的势力庞大到了无法剪除,那这个孩子便会毫无疑问地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他是掌控一切的王者,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皇上理了理朝服后,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傅淑仪却笑靥如花地转过头来,装作欣喜的口吻说道,“皇上可知昨儿晚上臣妾做了什么梦?”

    皇上本就不明了这傅淑仪缘何莫名其妙地闹起了脾气,这会儿见她好似恢复了,也不多计较,兴致勃勃地问道,“哦,什么好梦让淑仪笑成这样?”

    傅淑仪的笑容更加灿烂了,“臣妾梦到臣妾给皇上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

    皇上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地笑了,“哦,是吗?”

    傅淑仪点点头,一双眼睛虽笑意满满,但是却极其冷静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人,想看出些许异常来,或者说,想找出些许的悔恨,好在自己心里为他开脱。可惜,这个人却毫无破绽,甚至还喜笑颜开地和她谈论起了孩子的长相。

    皇上边用着早膳,边笑盈盈地与傅淑仪说着梦里的孩子。

    “他是长得像你,还是像朕?”皇上接过了傅淑仪递过来的羹汤。

    傅淑仪摇摇头,“看得不仔细,记不得了。”

    皇上笑笑,“一定是像你多一些,将来长成玉树临风的模样,定能迷倒不少小姑娘。”

    傅淑仪闻言,莞尔轻笑,也不再多言语。

    皇上只匆匆地喝了一些羹汤便去赶早朝了。临行前,他嘱咐晴雪道,“今儿个可得看好了淑仪,务必让她多吃一些,否则这般消瘦可如何是好。”

    晴雪唯唯诺诺地点点头。

    傅淑仪则把皇上一路送出了寝宫,皇上也顾不得周围的宫女和太监,大庭广众之下便和傅淑仪咬耳朵道,“你这么瘦,不吃胖一些怎能给朕生出个大胖小子来呢?”

    傅淑仪的面上飞过一片红霞。

    皇上爽朗地大笑着离开了。

    晴雪跟在傅淑仪的身后回了宫殿,但是对着一桌子琳琅满目的早膳却迟疑了,不知自己是否该劝小姐用一些早膳。

    傅淑仪呆呆地坐在桌子边,也盯着这一桌子的早膳出神。

    另一位宫女看不下去了,上前来盛了一碗羹汤递到了傅淑仪的跟前,劝慰道,“淑仪,好歹吃一些吧。昨儿个晚上又不曾用膳,小心身子啊。”

    傅淑仪抬头恶狠狠地盯牢了她,只觉得这人面目狰狞,只怕不是皇上便是太后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吧?

    这人被盯得毛骨悚然,也不知自己究竟哪里出了差错,忙不迭地低着头退下了。

    傅淑仪拿着勺子搅了搅眼前的这碗羹汤,突然笑了。可这笑声却诡异得很,十分凄厉,直让身边围着的一圈儿宫女全都被吓得魂不附体。

    晴雪再也看不下去了,抢过傅淑仪手中的碗,“小姐,不想吃咱就别吃了。”

    傅淑仪却按住了她的手。不,既然他希望她吃下这些东西,那便如他的愿吧。傅淑仪的手禁不住地哆嗦着,但她还是将勺子递到了嘴边。确是人间美味,只可惜……只可惜……

    再来一勺子的时候,傅淑仪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恶心了,竟干呕了起来。

    晴雪焦急地拍了拍傅淑仪的后背,泪水涟涟。她哪里会想到小姐进宫之后竟是过上了这样的日子。她生怕自己的泪水钩得小姐更加伤心,忙用袖子掖了掖眼角。

    傅淑仪略吃了些便再也吃不下了,望着晴雪说道,“陪我出去走走。”

    晴雪点点头。

    两人沿着宫中的石子路漫无目的地走着。一阵娇笑声却突然传入了耳中,两人循着声音望去,正是已有身孕的蕙贵人。

    晴雪担心小姐会触景生情,忙说,“小姐,咱回吧。”

    傅淑仪摇摇头,朝着蕙贵人的方向走去。

    蕙贵人的位份比傅淑仪低了许多,见着了傅淑仪该行大礼才是。可这蕙贵人却骄矜了起来,只福了福,拢了拢自己的发髻说道,“姐姐,我是有身子的人了,只觉得浑身不得劲儿,便不给姐姐行大礼了。想来姐姐是个明事理的人,也不会与我计较的是不是?”

    晴雪一听这话,登时怒了,正要与蕙贵人理论的时候,却被傅淑仪拦住了,“不妨事的,妹妹有了身孕,理当要金贵一些。”

    晴雪疑惑不解地看着自家的小姐。她也是个顶骄傲的人,今儿个怎的能让这么个人骑在自己的头上作威作福呢?

    傅淑仪盯着蕙贵人的肚子出神,笑着问道,“可能让我摸一摸?”

    蕙贵人一愣,有些不情愿地点点头。

    傅淑仪却只当自己看不见她的脸色,轻轻地抚摸着蕙贵人的肚子。如今这肚子并未显出来,但傅淑仪却摸得格外小心翼翼。

    蕙贵人一见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歆羡之情,又忍不住了,竟出言讥讽道,“我没有姐姐好命,能得皇上的盛宠。但是老天爷却可怜我,给了我这么个孩子。姐姐你就……”蕙贵人说到此处顿了一下,尔后掩齿轻笑道,“皇上那般疼爱姐姐,想来也不需像我一样,苦命兮兮地指望着这个孩子。”

    傅淑仪的手猛地收了回来。她站起身,朝着蕙贵人轻轻点了点头便领着晴雪离开了。

    晴雪一脸的忿忿不平之色,但一见到小姐苍白的脸色,却又识相地闭紧了嘴巴。

    可身后蕙贵人的大笑声却传来了,“皇上这般宠爱又能怎样,生不出孩子来在这宫里也是枉然。”

    晴雪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了蕙贵人一眼。

    傅淑仪却并不十分生气,她呢喃着,“她说的也并不错。”

    晴雪气不过,“小姐,你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不如告诉老爷吧,让老爷帮着想想法子。”

    傅淑仪猛地摇摇头。她深知皇上疑心之重,父亲与傅容每日应付他只怕已经是竭心尽力了,怎能再给他们添上一桩烦心事?

    太和殿的早朝散了,皇上独独留下了傅德昱。

    傅德昱心中不禁七上八下,摸不准皇上今日扣下他所为何事。傅容抗旨不遵,擅自前去救人这事儿过去有些日子了,皇上一直未曾向他发难,本以为这事儿总算是过去了,难道竟还是未曾结束?

    傅德昱跟在皇上的身后默默走了一段路,皇上始终一言不发,更令他心中猜疑不断。

    皇上也不多说什么,领着傅德昱一路朝着宫中的马场去了。

    皇上命马倌牵来了一匹汗血宝马,笑嘻嘻地对着傅德昱说道,“这是朕命人辛苦驯化的一匹汗血宝马,傅尚书为大庆朝的天下征战南北,这匹宝马理应赠给傅尚书才是。”

    傅德昱一时猜不透皇上缘何无缘无故赏了自己一匹汗血宝马,但依旧拜谢道,“臣叩谢皇上隆恩。”

    皇上点点头,又指着远处正在驯马的马倌说道,“尚书看,那几匹马健硕剽悍,若能驯化得了,日后定是良驹。”

    傅尚书不做声。

    皇上顿了顿则继续说道,“若不能驯化……那么便是废物,尽可以斩了丢掉。”

    傅尚书心头猛地一颤。

    皇上却突然大笑起来,“不过,无论是尚书大人,还是小傅将军,都是我大庆朝的千里马啊!都是朕的良驹……哈哈哈……”

    傅德昱的额头上冷汗涔涔,这皇帝虽年轻,但是敲打大臣的手段和心计却是已经无人能敌了。看来,傅容的任意妄为还是在皇上的心里梗上了一根刺,让皇上不得不借题发挥,好好儿地鞭挞鞭挞自己一番。

    傅德昱也不擦拭额头的汗,只躬身说道,“臣与犬子定当为捍卫皇上的江山效犬马之劳。”

    皇上点点头,话锋一转说道,“淑仪近日身子不适,朕琢磨着让傅夫人进宫看一看她罢。她们母女想必也有些日子未曾见过了。”

    傅德昱点点头,“臣叩谢皇上圣恩。”

第七十一章 惊天秘密

    傅德昱牵着那匹不知是赏还是罚的汗血宝马心有惴惴地离开了皇宫。

    皇上看着他略显老态的背影,十分满意自己敲打傅德昱的效果,唇角带着一抹轻笑回到了乾清宫中。才坐下,他便将钱世忠上书奏禀傅容抗旨不遵的奏折给翻了出来。他又细细地瞧了一遍这份奏折,心中的喜悦更加溢于言表。傅家上下虽行事低调,傅德昱更是从不争权夺势,但是他不争,总有一天,他背后的人也会逼着他去争权。所以,从一开始,他便做好了与傅家撕破脸面的准备,武直便是他手里的一枚棋子,一枚让他可以安心与傅家决裂的棋子。但是不承想,钱世忠竟也可以成为这样的一枚棋子,这让他出乎意料。钱世忠在这大庆朝上,也是一员骁将。只是,他从调回京城任职后,便一直是傅德昱的下属,往日里,虽不见他与傅德昱过从甚密,但是此人在他心中却还是疑人一个,看不清阵营。可这一回,傅容抗旨不遵之事,他竟在第一时间里便上书启奏了,这让他隐隐地看到了新的希望,想来必须剪除傅家权势的那一日,钱世忠也可以为自己所用。

    他将这份奏折又重新读上了一遍,心中的喜悦越发膨胀了,竟完完全全抵过了傅容抗旨不遵所带来的苦闷。只是,宛央心里惦记着萧墨迟这事总还是十分棘手,让他不知该如何处理。

    他正踌躇之际,喜公公托着一份密函进来了。

    他只消抬头看了一眼便问道,“可又是陈琛?”

    喜公公点点头。自从肃亲王不知打哪儿听说了萧墨迟被沙盗俘虏一事,每日里他都要三番五次地缠着陈琛给自己上密函,不是叫嚣着威胁自己赶紧去救这个未来妹夫,就是端出了叔叔的架子来训斥自己应该以仁义治天下,万万不可弃人质于不顾。

    萧墨迟逃出沙盗的贼窝已有了好一段日子了,自己却存心戏弄这位皇叔,故意摁着这个消息,偏不告诉他。

    他接过密函扫了一眼,大吃一惊。这一趟,这位皇叔竟服了软,苦哈哈地求自己千万不要弃他未来的女婿于不顾。皇上掂量着手里的这份密函,对这个萧墨迟的身世越发好奇。这人竟有这样的能耐,让自己这个嚣张了一辈子的皇叔对着自己服了软,真是怪事一桩!他无心再刁难这个皇叔,提笔回了密函,但是心里却暗下决心一定要早日调查清楚萧墨迟的身世,否则他岂不是再无宁日?

    皇上心头的喜悦为着陈琛的这一份密函淡去了大半,案上的奏折只看了几份便坐不住了。

    他索性搁下朱笔,吩咐喜公公道,“朕出去走走,你们不必跟着。”

    喜公公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

    皇上一人双手别在身后在宫中兜着圈子,不知不觉中竟来到了未央宫的门前。自那一日与宛央闹了个不欢而散后,他便再未见过宛央,也不知她的心情可有平复一些。他略想了想便进了未央宫中,锦绣本在收拾东西,一见皇上来了,慌忙跪下,“奴婢参见皇上。”

    皇上点点头,示意她平身。他扫视了一圈,并不见宛央,于是下意识地问道,“公主呢?”

    锦绣如实答道,“公主在书房中练字。”

    皇上又问道,“公主这几日心情可还好?”

    锦绣摇摇头。

    皇上见她的神色便明了了一切,也不再追问。他自己在未央宫空荡荡的大殿中坐了片刻便离开了。此时此刻,他想无论是宛央还是自己,都还不曾准备好再面对彼此。

    皇上心下无奈。他最是疼爱这个胞妹了,可是她着实惦记错了人。一转念间,皇上却又好似恍然大悟,自己总觉得自己对这个妹妹疼爱至极,可原来当这个妹妹的所作所为碍着了自己的大业,他所选择的还是自己的宝座。

    帝皇最是无情!

    他心中微微叹口气,又折去了永和宫。他本该前些日子便去给太后请安了,但是却被零零碎碎的事情耽搁了下来,一直拖到了今日。

    容青正安排着人手打扫永和宫,宫里显得有些乱糟糟的。

    容青一见皇上来了,忙上前来行礼。

    皇上点点头,“太后呢?”

    容青看了看里间的寝殿,回道,“太后身子不适,用过早膳便歇下了。”

    皇上一听,吃了一惊,“身子不适?可有宣太医来看过?”

    容青摇摇头,“太后她……这是心病。”

    皇上一听便明白了太后的症结所在。他试探着问道,“容青姑姑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容青并不看向皇上,答道,“老奴在这宫中已逾二十年,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一些。”

    皇上的心猛地颤抖了一下。难道他离真相竟如此接近,但自己却偏生绕过去了?他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容青姑姑,试探着问道,“那那个萧……究竟是何人?”

    容青也不曾想到皇上竟问得这么直接。她稍稍踌躇了一些,太后摆明了是不愿意让皇上知晓那人的真实身份的,她却不一样。无论是眼前的皇上,还是未央宫中的宛央公主,均是她看顾着长大的。她不忍心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着,既威胁着皇上的地位,又让宛央心有牵念。她下定决心答道,“或许,当年的那一场大火,并未像世人所知晓的那样,烧掉了一切。”

    皇上的面色突变。椒房殿在十几年前曾经烧起过一场无名火。那时的他还很年幼,对此毫无印象。但是直到今日,间或仍有一些老资历的宫女或太监嘴碎地说起那一日的情景。他自然也有所耳闻,只听说那火烧得红透了半边天,竟与落日的余晖融成了一体,让人辨不清哪里是火,哪里又是天上的晚霞。那时的椒房殿是萧淑妃的住所,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不仅毁去了萧淑妃的绝世容颜,也夺去了她唯一的孩子。萧淑妃的绝世容颜到底被毁成了什么模样无人知晓,因为那一场大火之后,萧淑妃便再也不见任何人,从不出寝宫,甚至有时连先帝去看望她,也都吃了闭门羹。而那个孩子便在那一场大火之中销声匿迹了,宫中无人敢提及。

    皇上稳了稳心神,对着容青说道,“烦劳姑姑好生照顾太后了。”

    容青点点头,“自然。皇上也请保重龙体。”

    皇上深呼吸一口气,疾步走出了永和宫。这个从天而降的消息让他一时间懵了,有些不知所措。所有的人都告诉他那个未曾谋面的弟弟早已葬身了火海之中,可现在容青姑姑却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或许,当年的那一场大火,并未像世人所知晓的那样,烧掉了一切。”

    他难以置信地摇摇头。容青姑姑可是在暗示,萧墨迟便是萧淑妃那未死去的孩子?若真是如此,萧墨迟为何与萧重那般相像便也可以解释得通了。他的心突突乱跳着,若真是如此,那母后定然也是知道真相的,宛央恋上了这样一个人,也难怪母后会勃然大怒。可为什么,母后这么些年却从来不对自己说起这一切呢?难道母后心中仍有旁的顾虑?

    皇上不确定,恍恍惚惚地在宫中乱走了一气。如果,如果,萧墨迟真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他该怎么办才好?他该怎么办才好?

    他猛地想起了宛央,笑得惨然。宛央又该怎么办?他的傻妹妹又该怎么办?

    顾则懿。

    这是那个已经死去的幼弟的名字。

    他又喃喃地念了一遍,“顾则懿”。这人究竟是如何被偷梁换柱出了宫,竟以萧墨迟的身份这般光明正大地活在京城之中呢?

    他仍是不敢相信这一切,痛苦地摇摇头。或许这也不过是容青姑姑的猜测罢了。他还是该早日调查清楚才是。

    这一整日,皇上都是魂不守舍。一入夜后,他竟又鬼使神差地来到了永和宫。他下意识地多看了几眼容青姑姑,想从容青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但是容青神色如常。

    太后见皇上来了倒很开心,一扫连日来的苦闷心情,招呼容青加了几道菜,要与皇上一道用晚膳。

    趁着容青去布置晚膳的空当,皇上试探着说道,“母后,儿臣有个不情之请。”

    太后笑着看着皇上,“皇儿但说无妨。”

    皇上有些心虚,但仍旧说道,“既然宛央那般爱慕那个男子,不如遂了她的心思也好。”

    太后一听这话,脸色腾地变了,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事儿没得商量。”说完,她冷冷地看了一眼皇上,“你竟是来为宛央做说客的吗?”

    皇上低着头,“朕看着宛央那般痛苦,心中不忍,所以……”

    太后打断了他的话,“这事儿万万不可。”

    皇上觉得自己与真相已经只隔着一层轻纱了,“为什么?”

    太后不做声。

    皇上却自问自答道,“可是因为他并非外人,而是儿臣与宛央的兄弟?”

    太后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皇上。

    皇上一见太后的表情,苦笑着说道,“看来这事儿是真的了。”

    太后见事已至此,也不再瞒着皇上,“当初的事情,哀家不愿再重提。你不必多问,哀家一个字儿也不会说给你听。你只需知道,他对你的皇位已经没有任何威胁。哀家早已帮着你把他唯一的助力除掉了。更何况,哀家一直嘱咐了人盯着他,你不必担心。”

    皇上突然想起了大理寺卷宗上古镜川语焉不详的免职记录,问道,“那人可是古镜川?”

    太后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停顿了一会儿后才静静地说道,“他是你的弟弟,是你父皇的亲生儿子,你不可动他分毫。”

    “你的手上,不能沾上自己兄弟的血。”

    皇上猛地抬起头,盯紧了太后,那目光就好似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太后在这样的目光中却安之若素,并不退让。

第七十二章 边关重逢

    魏楚生的身子渐渐地大好了,但是他的精神却还是不济,心中始终跨不过去自己曾被沙盗俘虏的这一个坎,整日里郁郁寡欢,就连对临行前皇上布置下的任务也都提不起劲头儿。萧墨迟自然不与他计较,一人扛下了所有的事情,得了空便也费尽心思地想要逗魏楚生乐上一乐。只可惜,萧墨迟的一通歪理往往在魏楚生这儿绝站不住脚。

    “魏兄,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如此折磨自己?”萧墨迟的眼神中满是担忧。

    魏楚生心中对他满怀感激,但是话一出口,便还是老调子,“话虽如此,但是在下却总觉得自己折辱了文人的气节。”

    萧墨迟托着腮望着他,“不会啊,怎么会呢?魏兄又不曾主动向沙盗讨要过吃食,更不曾向沙盗示弱,这可不正是文人的气节吗?”

    魏楚生摇摇头,“可那帮沙盗现在却还在祸害百姓,我身为朝廷命官却无所作为,真是汗颜!”

    萧墨迟一听这话忙搬出了傅容来,“小傅将军驻守边关已有一段时间了,就连他也未曾奈何得了这拨沙盗,魏兄你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魏楚生收起了感激的神色,一脸的忿忿不平之色,“我若是小傅将军,驻守边关的这段日子,一定会将这帮沙盗一网打尽,绝不再使他们去为害百姓。”

    萧墨迟看着他坚毅如铁的目光,这下是真没辙了,只得站起身,轻轻地拍了拍魏楚生的肩膀,干巴巴地说道,“魏兄真是志存高远!”

    魏楚生并不再多言语,目光之中却是令人胆寒的恶意。

    钱世忠上书启奏傅容抗旨不遵一事儿也终于在这尧曲城中的军营里翻了篇儿。考察屯田、重新绘制版图的任务也已经到了尾声。

    萧墨迟每日里忙得好像个陀螺似的,只可惜,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这人却还是不曾开窍,绘制出来的地图竟连四五岁的孩童也比不上。钱世忠无奈之下只得亲自上阵,心里越发觉得纳罕。若萧墨迟当真如傅尚书与傅参将所推测的那样,那这人便是名动京城的第一才子萧重的外甥,怎的他却一点儿也没沾上萧重的才气呢?真是怪哉!

    萧墨迟乐呵呵地给钱世忠打着下手。钱世忠望望自己重新绘制的大庆版图,往日征战沙场的场景又重新浮现在了眼前,钩得他豪情万丈。

    钱世忠也不看向萧墨迟,言简意赅地吩咐道,“不日我们就要启程回京交差了。你着手准备准备。”

    萧墨迟一听这这话顿时乐不可支。近来的日子万事顺遂,但是他的心中却总还是有个空缺。在那个缺里,宛央正笑盈盈地望着他,让他寝食难安。虽说回到了京城之后,以他的身份也指不定是否能见着尊贵的公主,但是毕竟两人间不会再隔着这千重山、万道水了,这会让他的心里好受一些。

    萧墨迟与钱世忠相处了这几日后,也不与钱世忠客气,这会儿更是径直说道,“钱侍郎,我下午能出去一趟吗?”

    钱世忠抬头看了他一眼,“出去做什么?这版图还剩下点工作,得抓紧完成才好。”

    萧墨迟嘿嘿一笑,厚着脸皮说道,“要回去了总得带些风物特产回去,也不枉来这一遭。我这人笨得很,也帮不上什么忙,有时反而会帮倒忙。侍郎大人您还是……”

    钱世忠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模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无奈地摇摇头,“去吧,去吧。”

    钱世忠本来看萧墨迟极不顺眼,但近来竟有些喜欢上这小子憨厚的笑容了,反倒是原先被众人一致看好的魏楚生在他的心中备受冷落。所以,如今无论有什么事情要吩咐或交代下去,他便只与萧墨迟一人说,这个传话筒自然会再详细地告诉魏楚生,便也不劳他操心那个病怏怏的人了。

    萧墨迟狼吞虎咽地吃完午饭后,一推碗筷对着东哥吩咐道,“你好生在军营中陪着魏兄,我出去一趟。”

    东哥整日里与魏楚生耗在一起,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已经长满了蘑菇,有些不乐意地说道,“少爷出去做什么?能带上我吗?”

    萧墨迟此刻正清点着自己剩下的银两。钱篓子难得大方一回,得知他要出行边关后,塞给了他不少零用,但是被沙盗一俘之后,便被他们搜刮得七七八八了。他吱吱呜呜地说道,“快回京城了,我出去给钱篓子、老黄他们带点特产。”

    东哥一听这话,一蹦三尺高,“咱们要回京城了?”

    萧墨迟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他皱着眉头发愁地看着桌上摊开的碎银子,不过十几两有余。他打算要在这儿给宛央带些小玩意儿回去,顺道再给钱篓子、老黄带些物什,可这只有十几两而已,让他有些为难。

    他的眼珠子一转,朝着东哥嘻嘻笑道,“东哥,少爷跟你商量个事儿。”

    东哥陪伴少爷多年,他的一个表情或是一个动作,东哥便已经能会意。这会儿他忙捂住了自己的钱袋,“少爷,你可别打我的主意了。我每月的工钱一半都借给你使去了,也从不见你还。”

    萧墨迟挠挠头,“我没还过吗?”

    东哥很是不满地说道,“前头才还,一转眼又被你给借走了。”

    萧墨迟嘿嘿一笑,钩住了东哥的肩膀,“少爷现在也是吃公饷的人了,再也不会不还你的钱了,你就借我一些呗。”

    东哥犹犹豫豫着,手一直按在钱袋上。

    萧墨迟软言哀求道,“东哥……”

    东哥再也扛不住了,将钱袋解下赌气似的丢到了萧墨迟的跟前。萧墨迟也不介意,乐不可支地解开钱袋又细细地数了一遍。

    东哥很是关心少爷何时能还上他的银两,便问道,“少爷你什么时候能领饷啊?”

    萧墨迟头也不抬地说道,“不知道啊!我早上管钱侍郎提前支了点薪水来用用。不过我有些不记得我支了几个月的薪水了。要我说这大庆朝的官员薪水也真是低得可怜,还不如在咱鱼庄打份工赚得多呢!”

    东哥闻言,惊讶地大叫道,“少爷你已经支了薪水了?”

    萧墨迟被东哥吓着了,茫然地点点头。

    东哥着急了,正准备夺回自己的银两,不想萧墨迟却早有防备,一手挡住了东哥的攻势,一手忙将桌上的碎银子收到了钱袋中。

    萧墨迟晃了晃沉甸甸的钱袋,喜笑颜开,“东哥,你好生陪着魏兄。少爷我去去就来。”

    东哥此刻饱受打击,也不再闹着要跟少爷一道出去了,只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萧墨迟则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去了集市。

    魏楚生坐在阴凉处将这番场景全看在了眼里,为着这对活宝主仆忍俊不禁。他见东哥垂头丧气的模样,出言安慰道,“你家少爷家财万贯,还会欠你这么点小钱吗?”

    东哥本对这个魏楚生无甚好感,此刻却也顾不上许多了,只想把心中的苦水倒出来。他冷哼了一声,然后便絮絮地打开了话匣子,一直从少爷借钱不还说到了钱篓子的抠门。

    “你不知道,我们那个二当家的,抠门真是抠出境界来了。一文钱他一定能掰成两文钱使。”

    魏楚生难得面带笑意,一直津津有味地听着,“那这么说来也怪不得你家少爷,要怪也只能怪这个二当家的了。”

    东哥迫不及待地点点头,“可不是嘛!不过这么久没回过京城了,倒也怪想念这个二当家的。”

    魏楚生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很想回京城吗?”

    东哥头点得好似拨浪鼓,“这是自然。这个地方和京城比真是差远了。难道魏主事你不想回京城?”

    魏楚生缓缓地点点头,“沙盗一日未除,我魏某便不会离开这儿。明日我便会去找钱侍郎请命留在此处。”

    东哥哑然失色,张大了嘴巴看着他,呢喃着说道,“你这人也真是怪,好容易熬到要回京城过上好日子了,你却想要留在这儿。”

    魏楚生默不作声,心里却打定了主意,改明儿一早便去找钱侍郎说一说。

    萧墨迟兴高采烈地在集市上转悠着,瞅瞅这个觉得不赖,再摸摸那个也觉得甚好。他一时间犯了难。这还是他头一回给姑娘家挑礼物,该挑些什么才好呢?他正踌躇不定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喊声传入耳中。

    “萧墨迟哥哥,萧墨迟哥哥。”

    萧墨迟一转身,惊喜地喊道,“阿蘅。”

    阿蘅再见萧墨迟,喜不自胜,也不顾及旁人的眼光,径直冲上来抱住了萧墨迟,口中还不住地念念有词道,“你偷偷跑了之后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萧墨迟并未拒绝这个拥抱。与阿蘅再重见,他自然也开心得很。

    “少爷。”何守财也在。他乡遇故知,这人也是一脸欣喜。

    萧墨迟也欣喜异常,松开了阿蘅后,拍了拍何守财的肩膀,“你看上去瘦了不少嘛,也黑了些。”

    何守财憨厚一笑。

    萧墨迟再一转头便看见了两人身后的迟寅。他的面上不禁有些挂不住了。这人千辛万苦地将他从沙盗的手中救了出来,他不仅不领情,反倒不声不响地偷偷溜走了。这好像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他尴尬地朝着那人笑笑。

    迟健心里暗暗叹口气,也沉着声音打了声招呼,“萧少爷好。”这几日,他与禾之晗一直未曾断了联系,所以早已知道萧墨迟平安无虞。但令他挂心的是萧墨迟与公主的那份感情。他隐约觉得这份感情于他的大计有利,但是却又不想萧墨迟情根深种,日后再难斩断情丝,所以很是为难。

    萧墨迟与阿蘅再见面,两人叽里呱啦地说个不歇。萧墨迟更是让阿蘅帮着她挑选礼物,毕竟女孩子的心思想来女孩子会更明白一些。

    阿蘅也不推辞,翻检着小摊上林林总总的小东西,但是看来看去却总是不满意。

    萧墨迟则一会儿便拿起一样东西,眼巴巴地瞅着阿蘅,“这个她会喜欢吗?”

    阿蘅皱着眉头看上一阵子,再默默地摇摇头。

    萧墨迟便将它放下,再重新挑选。

    两人挑来挑去最后才定下了一柄紫檀木的梳子。迟健站在一边看着那梳子粗糙的雕刻,无奈地摇摇头。这边关集市上的东西大多都是小贩们从中原地区贩来兜售的,若去了京城,不拘哪个小摊上,总能找着比这个更精致的梳子。但他见到萧墨迟一脸兴奋的表情,不愿他失望,便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第七十三章 皇家无情

    皇上一连几日都是忧心忡忡,就连在朝堂之上,都有些心不在焉。他怅然若失地望望跪伏在皇位之下的大臣们,心中总是不断地揣测着,若是这群人得知先帝的四子仍旧活在民间,他们会作何反应呢?是照旧对他这般恭恭敬敬,还是……他不敢再想下去。

    乾清宫书案上,奏折积压了好几日,堆得歪歪斜斜。他却懒得翻动一下。他曾经立下的志向好似因为这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彻底消弭了。

    一代明君?

    若连他曾经最为信任的母后都瞒着他事实的真相,他哪来的自信在这冷箭丛生的皇宫之中步步为营呢?

    他的唇畔露出了一抹讥讽的笑容。若是先帝得知此事,以他对萧淑妃的宠爱之心,只怕这个皇位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奏折翻开一半后又被他猛地合上了。在这宫中,他哪怕多待片刻都觉得格外煎熬。母后明明知道真相却一直欺瞒他至今,让他很是失望。但他并不愿去找母后理论此事,不愿去探究母后从不谈及的陈年旧事,甚至不愿再见到母后。而宛央……她若是得知真相,得知她一心恋慕之人竟是自己的兄弟,只怕也会肝肠寸断。

    帝皇之家,谁也没法子真正开心、快乐。

    皇上换上了常服,朝着喜公公淡淡地吩咐道,“出宫。”

    他一直深深地记着先帝对他这个皇三子的忽略,也一直记着先帝对那个女人的盛宠,所以即使他现在稳稳当当地坐在这个皇位之上,却仍旧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顺。以前,从未得知皇四子仍旧存活的消息时,却是不一样的。先帝子嗣薄弱,皇长子和皇次子都在七八岁的时候先后暴毙而亡。先帝也伤心落泪了一阵,但是听说却并不十分哀伤,那时他的心思已全被萧淑妃勾走了。皇四子年幼之时不幸葬身火海,先帝膝下统共便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了。这个皇位理当该由他来继承。

    可现在,突然凭空冒出来一个皇四子,这不禁让他方寸大乱,总觉得这皇位兴许不该是自己的。可任凭是谁,只要尝过这高高在上的滋味,便再也舍不得放手了。对萧墨迟,他本欲除之而后快,母后却不允许。他不想与母后为敌,但又不甘心就这么饶过了萧墨迟。这让他痛苦万分。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了,毫不避讳众臣匪夷所思的目光,大大方方地出了宫便直奔抱月楼而去。现在普天之下,只有柳细细一人能给他慰藉。

    柳细细见到他来自然喜不自胜,但是最善察言观色的她却看得出来,傅公子心里有事儿压着。

    皇上自然不能向柳细细倾吐心中的烦闷,便将这一腔心事全都化作了**,与柳细细痴缠在一处。他享受着这个女人在他的身下**的模样,更享受着那喷涌而出的强烈快感。原来的他总以为这天下万物尽在他的掌握之间,可到最后,他却只敢确定,唯有眼前这个女人是真正臣服于他的。

    两人的身体交缠在一起,难解难分。皇上望着柳细细的小脸儿,动情地说道,“若能日日夜夜与你相伴该有多好。”

    柳细细在皇上的唇角轻轻地印上一个吻,“温仪愿做那添香的红袖。”

    皇上大笑,翻身又将柳细细压在了身下,几近疯狂地亲吻着这个柔若无骨的女人。

    柳细细虽是万般享受与傅公子的缠绵,但是心中却极为惶恐。她与傅公子相识的时日已不算短,她所见到的傅公子都是克制有礼、风度翩翩的,不想这几日傅公子却全然变了副模样。她知道傅公子定是有心事,但是却不敢开口询问,更不敢胡乱揣测,于是只得奉上自己的身体,希望傅公子能借这男女之欢、鱼水之情轻松一些。

    皇上这几日的胡闹行径传到了太后的耳中。太后深知这个儿子的性子,本欲当做不知,但是流言四起,她还是坐不住了。

    她守在乾清宫中静静地等候着皇上的归来。一直到宫中亮了灯,皇上这才神色茫然地回来了。

    喜公公朝着太后努了努嘴,“太后候您候了一下午了。”

    皇上点点头,挥了挥手,侍候在大殿中的宫女和太监们都屏息敛气地出去了。皇上也不向太后行礼,自顾自地拿起案上的奏折翻看着。

    太后也不与皇上绕弯子,径直说道,“皇上这是在与哀家闹脾气吗?”

    皇上不做声,提起笔在奏折上潦草地写着批阅。

    太后也不恼,依旧格外镇静。在宫中这么多年,她也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了,鲜少失控,但听宛央亲口说出她对那人的爱慕之心时,她是真的气昏了头,这才出手打了宛央。

    太后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说道,“和哀家置气便置气,切勿去那些下作的地方,糟践了自己的身子,那便不值得了。”

    皇上这几日几乎天天与柳细细缠绵在一处。唯有那样,他才会忘记萧墨迟之事。他不知自己是否真对柳细细动了情,但心中却不容旁人污蔑她分毫。他愤愤地将朱笔摔下,“朕便是喜欢去那,您又能奈我何?”

    太后冷眼打量着这个儿子。

    皇上则继续发泄道,“至少他们不会欺骗朕。”

    太后冷笑,“哀家也不曾骗你不是?”

    皇上终于坐不住了,站起来瞪着太后,“你明明知道萧墨迟的真实身份,为何这么多年却从来不说起?”

    太后不动声色地撇撇茶沫子,“哀家不说自然有不说的道理。”

    皇上对此不置可否。

    太后淡定从容地望着这个好似笼中困兽的儿子,语气终于软了几分,“哀家既然说了他对你的皇位毫无威胁,那便是毫无威胁。你何苦拿这桩事折磨自己?”

    皇上不做声,头却低下了。

    太后见皇上不再那般咄咄逼人,冷冷淡淡地说道,“哀家当年既然有办法让你这个皇三子坐上皇位,自然便不会让任何人动摇你的地位。你以为你的大哥和二哥究竟是怎样离世的呢?”

    皇上闻言,瞪大了眼睛,诧异地看着太后。

    太后却不愿再往下说,岔开了话题道,“为了这个皇位,哀家付出的不比你少。你怨哀家瞒着你,可哀家也说了,往事不愿再提起,也没有提起的必要。你不必追问。你只需记得,那人对你毫无威胁便可。”

    皇上的心思此刻全然不在萧墨迟的身上,喃喃地问道,“大哥和二哥……他们是……是……”

    太后的面色一如既往,就好像自己与皇上所谈论的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罢了,“他们确是哀家亲手除去的。”

    皇上的身子几乎摇摇欲坠,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母后。在他的心里,母后一直是个温柔的女人,可现在……他摇摇头,突然又尖叫道,“那你为何不让我动……”

    太后已然明了皇上只说了半截的话,她惨然一笑,眼前好似浮现了那一场大火。那一场大火本该是萧淑妃和那个孩子的葬礼,但是最后她却放弃了。既然当年的她放弃了,现在似乎也再无理由赶尽杀绝。

    从她开始对皇长子下手之时,她便是个斩钉截铁的人。但是那一日萧淑妃血肉模糊地抱着尚在襁褓中的皇四子苦苦哀求她时,她肚子里的宛央竟狠狠地踢了她一脚,这让她动了恻隐之心。虽然最后让她放过这对母子的是些旁的原因,但是从那一刻起,她知道,她身体里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她淡淡地说道,“当年的哀家生性骄傲,看不得你父皇对别的女人好,所以痛下杀手,未曾留情。现在,现在不一样了。你父皇都已经不在了,我又置那个气做什么?留他一条活路吧,好歹也是你的亲生弟弟。若不然……百年之后,哀家哪有颜面去见你的父皇?”

    皇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太后。

    “有朝一日,若萧墨迟有不臣之心,无需你出手,哀家会先夺了他的性命的。但是,哀家不希望你的手上会有兄弟的鲜血。”太后说得很是笃定。

    太后稍稍停了停,继续说道,“皇位之下,已是鲜血淋漓。莫辜负了哀家为你所做的一切。”

    皇上不吭声。

    太后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离开了乾清宫。“恭送太后回宫”的声音在这黑夜之中显得辽远而深邃。

    皇上重新坐下来,渐渐地回复了平静。他花了好几日的时间也不曾能够接受萧墨迟是皇四子的事实,但是只花了一会儿的功夫便轻易地接受了自己的母后亲手除去了皇长子和皇次子的事实。

    他冷笑了几声。帝皇家果真个个无情。而他与母后看来也合该就是母子,如出一辙的心狠手辣。他对母后瞒着他萧墨迟身世这件事终于没了怨怼之心。既然母后这般笃定萧墨迟对他毫无威胁,那他便信了吧。毕竟,现在看来,母后为他所做的远不止于他所见到的一切。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会放松对萧墨迟的防范之心。有朝一日,若是他发现了萧墨迟有不轨之心,无论母后是否会有所作为,他都会毫不犹豫地除掉这个人。

    皇上心头并未有了却一桩心事的轻松感,但再见到案上那一摞一摞的奏折之时,心中却重新燃起了斗志。这个皇位既已属于他,他便万万不可能再将它拱手让人,哪怕他会为此不惜违抗母后的希望,手上沾满了兄弟的鲜血。

    皇上连夜批改着挤压已久的奏折。夜半时分,傅淑仪煲了汤来乾清宫探望他。他便自然而然地将傅淑仪留宿在乾清宫中。

    身畔的人已经熟睡,傅淑仪却依然清醒着。她侧着身子蜷缩在这人身边,并不愿接近他。

    忽然,她听到他口中迷迷糊糊地念叨着,“温仪,温仪。”傅淑仪冷笑。这人难道才是你心中所爱?

    她暗暗地握紧了拳头,心中醋意全无,翻涌的却是一股恨意。她如今只清醒地知道,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傅家上下,都要好好儿地活下去。

第七十四章 不亦乐乎

    萧墨迟与阿蘅在集市上好似两尾灵活的小鱼一般,不一会儿的功夫便蹿得没了踪影。迟健与何守财也不着急,两人找了间茶馆坐了下来,边喝茶,边等着二人。

    边关小镇的集市逛来逛去也就是那样,但是萧墨迟却来来回回地兜了好几圈才买齐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钱袋自然是空空如也了。

    两人边揉着大唱空城计的肚子边回头去寻迟健与何守财。

    “萧墨迟哥哥你何时回京城呢?”阿蘅知道萧墨迟所购之物都是准备带回去分给众人的礼物。

    萧墨迟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自己身前的褡裢,“也就这几日吧。”

    阿蘅笑得很是灿烂,“我们明日便要去京城了。到时候又可以和萧墨迟哥哥一起玩上一阵子了。”

    萧墨迟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一言为定。”

    阿蘅点点头。

    两人终于在茶馆寻着了迟健与何守财。萧墨迟也不见外,自顾自地坐下喝杯茶,蹭了好几块茶点。

    阿蘅的兴奋劲儿却还不曾过去,指着窗外的秋明山给萧墨迟看,“萧墨迟哥哥快看,那便是秋明山了。”

    萧墨迟边极其自然地往嘴里塞着点心,边不住地点点头,“那你说的秋阴山在何处呢?”

    “秋阴山在秋明山的西面,终年白雪,山上的奇珍异兽可也不少。萧墨迟***后若有机会,一定要去秋阴山上看一看、玩一玩。”阿蘅知道迟健的心思,当着何守财的面并不将秋阴山上的浮屠宫一事说出来。

    萧墨迟喝口茶,顺顺气,尔后才笑着答道,“这个是自然,到时候阿蘅你可要领着我去秋阴山上好好转上一转。”

    阿蘅伸出小拇指凑到了萧墨迟眼前,“拉钩。”

    萧墨迟的手上还沾着点心屑子,他满不在乎地在衣服上蹭了蹭便煞有介事地和阿蘅拉了钩。

    迟健一直坐在一边默不作声地喝茶,心里却默默地对着萧墨迟说道:拉不拉这个钩,你早晚都得去浮屠宫……你没得选择。

    萧墨迟歇够了脚,急着要回去将自己买来的宝贝给东哥看上一看,便也不再多停留。

    阿蘅一路把萧墨迟送出了茶馆,“萧墨迟哥哥,明儿个你来送行吗?”

    萧墨迟点点头,“自然要来的。”他朝着阿蘅挥了挥手,便转身融进了人流之中。阿蘅小小的身子却依旧站在茶馆的门前,使劲儿踮着脚目送着萧墨迟的背影,满心欢喜。

    迟健见她这样,故意逗她,“当真这么喜欢这个人?”

    阿蘅点点头,她的笑容浑然不似这人间之物,就好像是世外桃源里一尘不染的美玉一样。

    迟健面上稍带笑意,“那你还帮着他挑礼物送给心上人,这是做什么呢?”

    阿蘅想也没想便说道,“我也很喜欢顾姑娘啊。”

    迟健倒没料到阿蘅会这样回答,诧异地问道,“为什么?”

    阿蘅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萧墨迟哥哥喜欢的,我自然也喜欢。”

    迟健无奈地摇摇头。眼前的这个小姑娘许是被秋阴山的终年积雪荡涤得太干净、太纯粹了,竟毫无人间的烟火气息。他忽然不忍心将这么个小姑娘牵扯到自己的复仇大计中来。

    何守财跟着萧墨迟去了军营,想要探望一下东哥。他便毫无顾虑地问道,“阿蘅,帮着迟伯伯做这些事,你是不是会不开心?”

    阿蘅被问得懵了,“做什么事了?”

    迟健指了指自己的面容,“比如帮我易容骗过萧墨迟?”

    阿蘅略想了会儿后才慢吞吞地说道,“心里是有些不高兴,但是既然这是迟健你想要的,我自然会帮你。”阿蘅的表情很是郑重,看得迟健心头不由得一凛。

    迟健看着她,心里滋味莫辨。他蓦地又想起了浮屠宫中孑然一身的映秋,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但是这条路走到现在,他已经再不可能回头,他也不愿回头。

    他与阿蘅缓缓地往客栈的方向走去。天幕之上,星辰稀疏,朗月却璀璨生辉。

    他盯紧了最为耀眼的那一颗星辰,心中笃定那便是婴婴。他默默地对着星辰说道,婴婴,顾家人欠你的、欠萧家的,我拼尽全力也定要他们加倍偿还。

    阿蘅沉默了许久后突然开口说道,“迟健,你不该这么久也不回去看一看映秋。”

    迟健默不作声。阿蘅但凡称呼他为“迟健”时,他总有种无形的压力感从天而降。

    阿蘅见迟健不吭声,又继续说道,“并没有人能拦住你报仇。但是映秋总归是你的妻子,你还是要多顾念她一些才好。”

    在阿蘅的心中,迟健所执着的复仇大计并不甚重要。她曾经有过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生活,所以一直认为活着的人才最重要。于是,她更挂心的是终年呆在浮屠宫里郁郁寡欢的映秋;更介意的是迟健这般执着于复仇,他自己可会开心,萧墨迟又可会愿意接受这一切。当年虽是迟健把她这个脏兮兮的流浪儿捡了回去,但是这么些年,却经常只有她和映秋陪伴在彼此的身边。她虽不通男女之事,但是或多或少地明白夫妻该是怎样的一副模样。所以,每每看到映秋落落寡欢的神色,她都格外的不忍心。

    迟健始终一言不发。当年娶映秋不过是无奈之举。可现在,他已不是完整的男人,何来夫妻之说呢?他曾经对着映秋坦白过此事,映秋却丝毫不介意,看向他的双眼中充满坚毅,“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并不介意此事。”

    迟健没了辙,他本是想让映秋知难而退,却得到了这样的回答。他只得冷冰冰地甩下了一句话,“我介意。”

    映秋难过地看着他,“我总以为小姐过世之后,我与你能有些不一样的日子。”

    迟健没有再回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迟健与阿蘅两个人默默无言地回到了客栈,洗漱了一番便各自睡下了,准备明儿个一早启程赶往京城。

    何守财跟着萧墨迟回了军营后,与东哥再见,难抑兴奋之情。两人唧唧咕咕地聊上了许久。

    萧墨迟呆在一边也闲不住,献宝似的不断地将自己买来的礼物给东哥看。东哥只淡淡地瞟一眼便没了下文。

    东哥问起了二当家的交给何守财的生意。何守财颇沾沾自喜地说道,“形势大好啊!才去几家铺子问了一下,便被抢购一空。这不明日便回京去交差了。”

    东哥一听这话,仿佛与有荣焉一般,口中念念有词道,“哎呀,那等你明日回了京城后,二当家的一定会重重有赏。”

    萧墨迟的耳朵听到了这句话,顿时过来扒拉着二人问道,“钱篓子要赏谁?”

    东哥朝着何守财努努嘴,“自然是守财啊。他这回帮着二当家的赚了好些银两,二当家的自然不能再一毛不拔了,总得赏一些才像话。”

    萧墨迟这时大吃一惊地看着何守财,“你的生意赚了钱怎的不告诉我?”

    何守财挠挠头,“少爷你也不曾问啊。”

    萧墨迟却佯装生气地说道,“不问你便不说了嘛。这是什么道理?”

    何守财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东哥却扑哧一笑,“少爷,你这两句话说得还真是得了二当家的真传。”

    萧墨迟忙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哀叹道,“怎么会?看来以后还是得离钱篓子远一点儿。”正说到这儿,萧墨迟又连忙把自己淘换来的一把匕首塞到了东哥的跟前,“这是我给钱篓子买的匕首,你觉得怎样?”

    东哥只心疼自己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哼哼唧唧地说道,“还凑合吧。”

    萧墨迟面上露出一丝讶异的神色,忙做了个噤声的姿势,“你怎知道这把匕首也就凑合呢?”

    东哥被萧墨迟这句话绕昏了头,莫名其妙地看着萧墨迟。

    萧墨迟冲着二人嘿嘿一笑,故作神秘地挤眉弄眼道,“给老黄带了些好酒后,银两便不多了,我就随便买了把匕首给钱篓子,糊弄糊弄他。”

    东哥只心疼自己的银子,也不多说话。

    萧墨迟却上前拍了拍东哥的肩膀,“看不出来你现在的眼里越发好了嘛!”

    东哥淡淡地看了一眼这个少爷,无奈地摇摇头,有时候是真不知道这人缘何这样呆头呆脑得令人发指。

    转天一早,萧墨迟与东哥特意早早儿地便起了身,去给阿蘅和何守财送行。

    阿蘅扒着马车的窗框笑盈盈地说道,“当日在京城好像也是这样的场景呐。”

    萧墨迟摸了摸阿蘅的小脑袋,“京城再见了。一路上自己要小心些。”

    阿蘅点点头,“等萧墨迟哥哥也回了京城,可要领着阿蘅好好儿地玩一玩。上一回在京城还不曾玩够本呢。”

    萧墨迟爽朗一笑,“这个是自然。”

    众人都觉得此次一别后不久便能再见面,于是离别的愁情清淡了许多。

    萧墨迟与东哥回到军营后,萧墨迟便径直去了傅容的书房。他敲了敲门,不等房内的人应声,便笑嘻嘻地推门进去了。

    傅容原先对此举心里颇有异议,但现在却又为着萧墨迟不曾与自己见外而隐隐开心着。

    萧墨迟将手中一块沉甸甸的砚台搁在桌上,“我这几日就要回京城去了,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给你。在集市上淘了一块砚台,便留给你当做纪念吧。”

    傅容正在练字,搁下手中的毛笔,拿起砚台来瞅了瞅,淡淡地笑着说道,“正好,我原来的砚台是该换上一换了。”

    萧墨迟一听这话自然开心,乐呵呵地说道,“你喜欢就好。”

    傅容转念想起了尧曲城内这几日被疯抢的无纸与金墨。这两样稀罕的东西不知不觉间已经被世人炒得价值千金。他极爱收藏这些文房四宝,也动了心。可他虽是世家出身,但仅凭那少得可怜的军饷,也只能望价兴叹。可这个萧氏鱼庄的少东家拿出来的礼物却是这般……寒碜……

    傅容有意调侃萧墨迟一番,便说道,“你鱼庄里有无纸与金墨,怎的不见你拿来送我呢?却只送这么一块普普通通的砚台。”

    萧墨迟却挠着头问道,“无纸和……那什么墨是什么?”

    傅容诧异地看了一眼萧墨迟,“你当真是萧氏鱼庄的少东家?”

    萧墨迟笑得有些羞涩,“生意上的事我一向并不管的。”

    傅容耐着性子给萧墨迟解释了一通无纸与金墨为何物。而萧墨迟这个萧氏鱼庄名正言顺的少东家则好似是个好学的学生一般,听得直点头,“竟还有这样的好东西。我先前只知道鱼庄里有种纸是可以吃的,原来这便是无纸。”

    傅容笑着说道,“也难怪生意上的事无人敢交给你。”

    萧墨迟话头一转说道,“等我回了京城去找钱篓子说说看,若能讨来无纸与金墨,一定送你一些。”

    傅容笑笑,“那在下真是多谢萧公子了。”

    萧墨迟抿嘴一笑,摆摆手说道,“不客气,不客气。”

第七十五章 各怀心事

    鱼庄上下这几日里里外外都是一派喜气洋洋,就连古镜川那一张千年寒冰似的脸都生动了起来,眼角眉梢间是不经意便流露出来的喜悦之情。

    原来是萧墨迟前几日派人送信回来了,说不日便要和东哥一道返回京城了。少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现下又要回京了,这怎能不让鱼庄的众人高兴呢?

    古镜川终日绷着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一趟边关之行,无论皇上安的是什么心思,萧墨迟既然还好好活着,那就好,那就好……

    老黄整日里为萧墨迟悬着的心可算是放下了,便更加肆意地将自己泡在了酒坛子里,每日都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众人因为老黄资历老,年事已高,也并不与他多计较。

    宛央在未央宫闭门不出也有些日子了。太后虽是让她好好反省反省,但是并未关她的禁闭。她却是自己把自己锁在了未央宫中,每日里不是练字便是坐着发呆,眼里、心里却全是萧墨迟一人。母后与皇兄的竭力反对此刻反倒更加让她放不下了那个呆子了,也不知在她离开尧曲城后,那个呆子每日都做些什么?宛央每天都要将鸳鸯玉佩和信笺拿出来看上许多遍,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觉着自己依旧活在这人世间。

    窗外飘起了淅淅沥沥的雨花,宛央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喃喃地说道,“一晃都已是梅雨时节了。”

    锦绣见雨花打了进来,忙欲上前掩上窗户。

    宛央出言阻止道,“不,就这么放着吧。”

    锦绣依言又站到了一边。公主心情不佳,她自然处处顺着她的心。

    宛央却不知怎的突然来了兴致,“锦绣,出去走走吧。”

    锦绣一听这话,先是诧异,后面露喜色。公主已经闷在宫中许久了,是该出去走一走、透一透气了。

    锦绣忙紧赶着去取来了绸伞,与宛央一道出了未央宫。

    宛央不说去哪儿,锦绣便也不问,只静静地跟着宛央的脚步,替她撑着伞。

    宫里的景色年年岁岁都是如此,宛央四下到处看看,只觉得毫无新意。她走着走着,双腿便不自觉地带着她去了御水边。这在宫中的万千景物之中,于她是最为特别的一处了,也只有此处,才与萧墨迟那个呆子有了少许的联系,让她瞧在眼里后,不觉得心中太过空落落的。

    锦绣大概能猜到公主的心事,但是并不说什么。她默默地收起了伞,陪着宛央站在长廊之下,静静地看着雨雾织成的水帘,笼罩着御水。御沟之上,睡莲开得格外娇羞,被这轻柔的雨一衬,更显朦胧。

    “许久不曾见过妹妹了。”宛央正兀自出着神,突然听到了傅淑仪的声音,忙站起身,笑盈盈地朝着傅淑仪行了一礼。

    傅淑仪也回了一礼。她微微低下头,面色不由得沉了下去。她自进宫之后,便以一颗赤诚之心待宛央,将她当做了自己的亲生妹妹来看待。可惜,她的一片真心所换来的不过是……再一抬头,她又露出了满脸的微笑,对宛央还似往日一般亲昵。她是能理解宛央的,所以并不十分怨她,不过是有些失望罢了。宛央站在她的母后与皇兄那一边其实也是再理所当然不过了,要不然还能指望着她胳膊肘拐向自己吗?

    宛央淡淡地说道,“嫂嫂这下雨天怎的还出来了?仔细着凉。”

    傅淑仪坐在宛央的身边,“梅雨季节,屋子里闷得很,倒不如屋外风凉些。你还说我,宛央你怎么也挑个下雨天出来了呢?”

    宛央苦笑,心里不确定傅淑仪可否听说了自己与母后和皇兄起了争执一事,只简单地说道,“在屋子里待得久了,想出来透透气。”

    傅淑仪亲厚地将宛央纤细的手握在掌心,“妹妹的事儿我也或多或少知道些。你呀,便是心思重了些,凭皇上与太后这般疼你,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我看呀,无论是什么事,太后与皇上定会为你仔细打算的。”

    宛央淡淡一笑,没有回答。她并不敢去猜度傅淑仪所谓的或多或少知道一些究竟是知道了几分,所以不答也罢。

    傅淑仪见宛央并不回答自己,心里不甚介意,更不似往日那样一直拖住了宛央唧唧咕咕说个不歇,只静静地坐在宛央身边。

    宛央愣了一会儿后才觉得这安静有些诡异,转过头去看傅淑仪,“嫂嫂今日好像格外安静?”

    傅淑仪勉强一笑,“妹妹你有心事,我也不好太聒噪,没得惹你厌烦,是不是?”

    宛央反握住傅淑仪的手,摇了摇,“嫂嫂这是说到哪儿去了?我怎会嫌你聒噪呢?”

    傅淑仪望着这飘渺的雨雾,不无惆怅地说道,“又是梅雨季节了。傅容便是这个季节出生的,也不知他何时才能回京来?”傅淑仪本已打定了主意,再也不再宛央的跟前流露出真实的情绪来,只是这雨却恰恰打湿了她的心扉,让她心头一松动,这番话竟脱口而出。

    宛央一听这话,本想将自己在尧曲城中见到了傅容一事说给傅淑仪听上一遍,但是却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私自出宫毕竟不是件光彩的事情,也无必要这会儿拿出来说上一说。于是,她只干巴巴地安慰道,“容哥哥他……他……”她绞尽脑汁,却还是不曾再能继续编下去。

    傅淑仪的笑容则多了几分凄厉,看得宛央心头一寒。

    傅淑仪轻轻地拍了拍宛央的手背,示意她无需多担心自己,但是她却不曾再说过什么。

    母亲前几日才入宫来看望过她,但是现在想起来,却觉得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久得她好像都已经模糊了记忆。

    母亲入得宫来,当着宫女太监的面,规规矩矩地给她行礼道,“命妇给淑仪请安。”

    傅淑仪安安稳稳地坐着,心上却好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咬啮自己一样。母女难得一见,不能畅诉离情,却要先规规矩矩地行礼,这怎能不让她心里难过和不安?

    母亲很是关心她的身子,“听你父亲说,你身子不大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傅淑仪摆摆手,笑得满不在乎,“不妨事的,母亲不必挂念。”

    宫女、太监等人已经退下了,母亲也拿出了些母亲的样子,白了傅淑仪一眼,“你这个丫头打小便没什么心眼,自己的事情更是不上心。”

    傅淑仪心头因为这个熟悉的眼神一暖,笑着拉过母亲的手,“当真没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母亲不再追问此事,却试探着问道,“你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吗?太医开的调理药可有好好地服用?”

    傅淑仪心里咯噔了一下,心中格外庆幸晴雪那个丫头也被自己三言两语支开了,否则以她的性子,定要哭哭啼啼地求夫人为自己做主。

    她长吁一口气,只装出满不在乎的口吻说道,“那些药苦得很,总喝做什么?”

    母亲点了一下她的脑门,“你呀!你这性子入宫,我最是不放心了。可皇命难违,也只能……”

    傅淑仪不做声。她也曾经以为以她的性子不会爱上这见不得人的地方,可那人却偏偏曾经给了她希望,让她甘愿褪去双翅,陪着他在这金丝笼中,度过年年月月。可到头来,她不过就是个笑话而已。

    她暗暗嘘出一口气,正想着该如何回答母亲时,母亲又郑重其事地说道,“皇上如今宠你是不错,但这与你父亲和傅容也是分不开的。倘若有一日,有一日……”母亲突然说不下去了,傅淑仪却明白母亲未尽的意思。

    她拍了拍母亲的手背,“不会的。母亲放心。”

    母亲无奈地摇摇头,“圣心难测。谁知道你的恩宠能到哪一日呢?听说傅容前几日抗旨不遵了,皇上特意将你父亲找了去,暗暗地说教了一番。你说这……”

    傅淑仪因为皇上的特许,可以随时出入乾清宫,所以对这事儿也有所耳闻。好在皇上并未责罚傅家任何人,她便也放下了心来,但原来皇上还是借机将父亲找去说教了一番的。也是,他那样的人,岂可错过这样的良机来树立自己不可动摇的威信?

    母亲继续说道,“所以,你还是得尽早生下一个孩子才是。你说这后宫中的女人,无论是谁,还不是都指望着一个孩子吗?不为旁人,就是为你自己着想,也该如此。”

    “若有一天傅家倒了,不能再护佑你了,皇上若是也不再怜惜你,有这么个孩子,你总算还是有点盼头,不会孤苦无依。”

    傅淑仪听得眼眶湿润。泪眼模糊的她再看向母亲的时候,只觉得母亲好似老了许多,她却不能侍奉左右、承欢膝下。这更让她心里添堵。

    傅淑仪忙别过头揩去眼泪,岔开了话题,“柏年叔给傅容带信了,傅容可有说何时回京?”

    母亲不由得黯然泪下,摇摇头,“这个孩子呀,脾气就和你爹一个样子,倔得很……”

    傅淑仪不知该如何开解母亲,只默默地帮着母亲拭去了泪水。

    母亲叹口气,“你又何尝不是一副倔脾气?”

    傅淑仪撒娇地晃了晃母亲的手,“我们母女难得能见上一面,何苦非要这样泪水涟涟呢?”

    母亲亲昵地点了点傅淑仪的鼻子,“你呀……”

    傅淑仪勉力挤出一个笑容来,心中却已经一片荒芜。从今往后,她须得凭自己一人在这宫中为自己、也为傅家挣出一片天来。她没有退路。

    “嫂嫂,雨天,石凳凉,仔细身子,还是赶紧回宫去吧。”宛央久坐之后只觉得无趣,说着便站起了身,琢磨着还是回宫练字去。

    傅淑仪回过神,也跟着宛央站了起来,“宛央也是,小心着凉。”

    两人别过彼此,各自回宫。一路上,雨水绵绵,心事也格外招摇,使得二人均无开心颜。

第七十六章 战事再起

    转眼进入了梅雨季节,尧曲城竟也难得地一改往日的燥热,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混着泥土的腥味,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魏楚生早早地醒来后便等在了钱世忠的屋外。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留在此处荡平沙盗之乱,否则绝不回京。他本以为一朝高中之后便可以飞黄腾达,但不承想生平第一次来到大庆朝的边关,便遭受了如此打击。他既然侥幸留得了这条性命,自然定要用它做出一番事业来。荡平沙盗之乱便是其一。

    钱世忠一直保留着从军时的习惯,每日晨起后会静坐修行半个钟头。这几日虽是梅雨季节,屋子里却照旧很闷。今天一早静坐结束后,钱世忠整个人都好似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汗流浃背。他琢磨着今日无事,索性沐浴一趟也好。他推开门正准备唤人备水的时候,忽然发现了魏楚生正毕恭毕敬地站在屋外。

    钱世忠心中生疑,不知这人来找自己做什么。自从魏楚生被救出来后,这人身子便一直病怏怏的,皇上布置下的任务又被萧墨迟自告奋勇地全揽上了自己的肩上,他自然也不必与这人见面。这也正合他的心意,他可不愿整日里对着一个病怏怏的人。

    魏楚生一见钱世忠起了身,忙上前行礼,“钱侍郎。”

    钱世忠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并不留情面地说道,“有何事让萧墨迟转说与我便好,你不必跑一趟的。”

    魏楚生的脸上有些讪讪的,但依旧硬着头皮说道,“钱侍郎,我想留在尧曲城中。”

    钱世忠一听这话,这才瞪大了眼睛看着魏楚生。他总以为这个读书人经受了这么一遭后定是迫不及待地盼着回京的日子,可没想到,现在他却站在自己的面前告诉自己,他想留在这儿。

    钱世忠也不急着沐浴了,在屋前的石凳上坐下,“你留下做什么?”

    魏楚生语气坚定地说道,“荡平沙盗之乱。”

    钱世忠闻言,不禁“嚯”了一声,语带讥讽。他以食指轻叩大理石的石桌,“这沙盗成乱从先帝时便有了,无论是当年戍边大将军武直,还是现如今的小傅将军,都不曾能够荡平沙盗之乱。你不过是一介文人而已,哪来的志气可以荡平沙盗?”

    魏楚生面上涨得通红,“有志者,事竟成。”

    钱世忠却丝毫不给这人留情面,“有时候,不是光有志向便可以成事的。”

    魏楚生不再与钱世忠在这个问题上绕圈子,当即重重地跪在钱世忠的面前,“卑职愿留在此处,不荡平沙盗之乱誓不回京,还求钱侍郎成全。”

    钱世忠见他的脸色格外坚毅,心中倒动容了几分,语气也温和了些,“你有这份心便也足够了。可你留在此处,只怕是……”

    魏楚生明白钱世忠未说完的言语是什么,当即打断了钱世忠说道,“卑职不会成为累赘的。没有人天生便会什么,但是卑职可以慢慢学。”

    钱世忠见劝不住他,只得点点头道,“回头我到了京城会替你向尚书大人说一声的,允不允还得看尚书大人。”

    魏楚生面露欣喜的神色,“多谢钱侍郎。”

    钱世忠却表情淡漠地避开了他的叩首,“不必谢我。你要知道,有时候若上了战场,根本没有时间给你慢慢学。兴许,让你留在这儿不过是害了你。”

    魏楚生却满不在乎,“卑职本以为被沙盗掳去之后已不可能再活下来,如今这条命已是捡回来的,卑职又有何所惧?”

    魏楚生回到住所的时候,萧墨迟与东哥恰巧送别了阿蘅一行人也回来了。

    魏楚生对着萧墨迟做了个揖说道,“魏某多谢萧兄这段时间的照顾,他日回京后,魏某祝萧兄能飞黄腾达、仕途顺畅。”

    萧墨迟摆摆手,“我没那个飞黄腾达的心思。”他转念想起了宛央,低下头嘿嘿一笑。

    东哥忍不住了,问道,“魏主事,你当真不和我们一道回京城去?”

    萧墨迟闻言,诧异地看着魏楚生,“你不回京城吗?那你要去哪儿?”

    魏楚生淡淡一笑,“我要留在这儿。”

    萧墨迟狐疑地问道,“留在这儿做什么?好容易能回京城了,魏兄你怎的却……”

    东哥这时插进嘴来,“魏主事说要留在这儿打沙盗。”

    萧墨迟瞪大了眼睛望着魏楚生,但这个表情不过是稍纵即逝。他走上前拍了拍魏楚生的肩膀,“魏兄真是有志向!萧某自愧不如,但是不如也就不如吧,我本就比不过魏兄你。”

    魏楚生原以为自己要再与萧墨迟解释一通,心中已生烦躁,但不想萧墨迟却这般轻易地接受了,甚至还鼓励了他一番。他的语气很是诚恳,并无讥讽之意。

    魏楚生心下感激。东哥却嚷起来了,“少爷,你该劝劝魏主事才是。留在这儿打沙盗算怎么一回事吗?”

    萧墨迟瞪了东哥一眼,“人各有志。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东哥闷气不做声。他与魏楚生不见得有多深厚的感情,但是好歹相识一场,岂可眼睁睁地看着他留在此处白白送死?他不过是被沙盗扣押了几日便已经去了半条性命,这下留下来与沙盗为敌,可不就是不要这条命了嘛?

    那晚,尧曲城守军军营中设宴为钱侍郎等人饯行。萧墨迟席上对傅容、魏楚生二人很是依依不舍。

    傅容对魏楚生主动请求留下一事很是惊讶。他也以为魏楚生经此打击后定会盼着早日回京,不想他却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席间,傅容只觉得闷,便偷偷溜了出去,想透透气。

    萧墨迟一见,也跟着溜了出去。

    傅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知道是萧墨迟,笑着回头说道,“我坐不住是常有的事,你最喜欢热闹了,怎么却也坐不住了?”

    萧墨迟并不回答,却朝着傅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傅容收住了笑容,“你这是做什么?”

    萧墨迟不易察觉地叹口气后才说道,“魏兄留在尧曲城中,还望小傅将军能多看顾他几分。”

    傅容的心中一动,这人在席间当着众人与魏楚生的面时并不说出这番话,这会儿却特意寻了没人的时候拜托他此事,竟也是个难得的心细之人。

    傅容只觉得魏楚生这等文弱书生留在边关也只是添乱,但是口中却还是答应道,“我尽量。”

    萧墨迟笑道,“那就多谢小傅将军了。”

    傅容点点头,与萧墨迟笑着调侃道,“萧兄可别忘了许给我的无纸与金墨才好。”

    萧墨迟嘿嘿一笑,“这个是自然。”

    自从宛央被安全送回京城后,傅容便只当自己对宛央与萧墨迟的感情毫不知情。可现在,萧墨迟也即将回京,傅容再也不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看得分明,皇上对这人很是忌惮;但他并不忍心再看着这人因为此事而触怒了皇上。否则,凭着他的姓氏和他的这一张脸,只怕拖出去凌迟也不能一解皇上心头之恨。他淡淡地说道,“感情的事,萧兄还须慎重才好……那个人……毕竟并非平常出生。”

    萧墨迟没料到傅容在临行前竟会与他说起此事,他迟疑了一阵子却还是如实答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傅容听他的语气虽是轻描淡写,但坚定无疑,一时间又没了主张,不知该如何劝阻他。及至萧墨迟又回了宴席,他才愣愣地说道,“可说到底,你俩的命运都握在天子的手中,你岂可……”

    周围静悄悄的。傅容抬头扫视了一圈,这才发现早没了萧墨迟的踪影。他无奈地笑笑,此事也只得暂且压在心中不表。

    转天一早,钱侍郎领着萧墨迟等人踏上了返回京城的路。

    傅容与傅柏年准备亲自将一行人送出城去。可就在出城的路上,一名士兵灰头土脸地赶来,声嘶力竭地喊道,“报”

    傅容从军时日已不短,见这士兵慌慌张张心知必有重要之事,但是依旧镇定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月氏族打过来了。”士兵边喘着粗气边说道。

    一行人一听这话全都震惊了。

    傅容是最先回过神的,忙问道,“今日负责守城的是谁?”

    士兵的气终于稍稍喘匀了,“是岑先锋。”

    傅容稍稍安下心,岑迦为人颇稳健,此刻有他守城,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出大的乱子。

    傅容先对着传令的士兵吩咐道,“下令封城,全城戒严。”话音才落,又转过头对着傅柏年说道,“傅参将回营去清点士兵,我去城门处看看究竟是何情形。”

    钱世忠久不上战场,心里痒痒得很,“我与你一道去看看。”

    傅容略微沉吟了片刻,“也好。”

    萧墨迟一听这话,便将自己与钱侍郎的行李全都交给了东哥,“你也回军营去。”

    东哥捧着鼓鼓囊囊的几个包袱,苦着脸问道,“那少爷你呢?”

    萧墨迟头也不回地跟在傅容、钱世忠的身后走了,“我一道去看看。”

    东哥垂头丧气地回了军营,一路上直报怨自己也真是走了霉运,跟着少爷来这边关一趟,原以为是美差,却不料总是出岔子。魏楚生已经得知此事,也风风火火地赶去了城门处,想看个究竟。

    尧曲城外,月氏族的大军已经排列整齐,看着很是威风凛凛。而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他们竟已在城外扎下了帐篷,看来是有备而来。

    傅容脸色铁青地看着这一切,一口银牙几乎被咬碎。

    钱世忠毕竟出入沙场多年,淡淡地看了一眼便推断说,“看这阵势,只怕得有一万五千人左右。”

    傅容沉默不语。

    钱世忠此刻也不避讳自己的京官身份,径直问道,“现如今这城中究竟有多少守军?”

    傅容低头沉吟了片刻才缓缓答道,“可战斗之人只怕不足五千。”与浮屠宫一役中,士兵本就伤亡惨重。加之尧曲城的气候多变,所以不少伤兵全都移去了附近的城镇修养。现如今面对月氏族来势汹汹的大军,尧曲城几乎是一座空城!

    钱世忠面色却如故,紧接着又问道,“既已封城,那这城中的粮食可支撑多久?”

    傅容低头暗暗算账,“至多一个月。”

    在场的众人脸色全都为之一凛。一个月,说短并不短,说长却也不长。若是一个月内未能击退敌军,那这城中的军民又该如何是好?

第七十七章 意外频出

    迟健一行人这才出了尧曲城没走多远,便遇上连绵不绝的雨。这关外的路本就崎岖难行,如此一来,道路更是泥泞不堪。所幸的是他们也不赶时间,走走停停,倒也不慌不忙。

    三人躲在路边的茶棚里歇脚,看着这收不住的雨势,迟健与何守财心里还是有些发愁。阿蘅仍旧是一副天真灿烂的模样,“下雨天也有下雨天的好处,何必这么愁眉苦脸呢?”

    迟健闻言笑笑,“哦,哪来的好处?”

    阿蘅笑得烂漫,“这水汪在了一起,一脚踩下去就咕叽咕叽作响,多有意思。”

    迟健被阿蘅这么一说,也勾起了些许童心,朝着阿蘅点点头。

    雨好容易收住了些,迟健看着何守财,询问道,“要不这便上路吧?总困在这儿也不是办法。”

    何守财自然点点头表示同意。

    一行三人重新上了路。可这马车才走出了几里地,车轮便陷进了泥潭之中,任凭迟健与何守财想尽了招数也没能动弹得了这马车分毫。

    这下也没法赶路了,三人只得坐在树下干等着,巴望着有人能路过帮衬一把或是祈祷着这两匹马能突然发力,将车带出泥潭。

    阿蘅撑起了绸伞挡雨,忽然来了兴致,便亮开了嗓子,一曲悠扬的关外民谣就着雨声听着,有种别样的感觉。

    迟健跟在阿蘅的后头轻哼了几句,心情也松快了些。就在此时,一阵抑扬顿挫的马蹄声远远地传来。迟健边哼着曲子,边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着,心中涌上了一团疑云。这等动静的马蹄声只怕来人不少,可这帮人又是什么来头呢?

    何守财也注意到了这惊天动地的马蹄声,有些坐不住了,站到雨中探头探脑地张望着,很是好奇这是什么动静。

    阿蘅的声音清亮异常,沾上了雨声之后更显清新。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就连阿蘅的歌声都掩盖住了一些。迟健此刻却目不转睛地盯着何守财以及何守财身前的那条并不十分宽敞的来路。

    阿蘅越唱越尽兴。她刚拔高了音调时,那条来路上便突然冲出了成群结队的人来,他们仿佛从天而降一样,全都骑着马气势汹汹地往前赶着。何守财没见过这阵仗,一时被吓得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不能动弹分毫。

    迟健暗道不妙,忙快步冲上前去,狠狠地何守财推开了。迟健本也不善武功,推开了何守财后,自己却未曾来得及逃脱,被脚下的泥泞道路绊倒了。

    阿蘅早已停住了唱歌,张大了嘴巴,吃惊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

    何守财被迟健推出去后摔倒在了路边。当他回过神再去看迟健时,那拨来势汹汹的人已经冲到了眼前。

    那一刹那,何守财只觉得血流全都冲上了自己的大脑。他绝望地闭上了双眼,身子倒在湿漉漉的泥泞中瑟缩着、颤抖着。

    “迟伯伯……”何守财听得阿蘅的一声惨叫后,这才睁开了双眼,只见迟健被为首的一匹马撞得飞了出去,而阿蘅那瘦弱的身影正朝着迟健飞出去的方向卖力奔去。

    为首的人勒住了缰绳,冲着身后的人也挥了挥手。也亏得这群马训练有素,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全都刹住了前进的步伐。

    阿蘅跪在迟健的身边,轻轻地摇晃着迟健,“迟伯伯,迟伯伯?”

    迟健微微睁开双眼,冲着阿蘅有气无力地笑笑,也不说话。

    阿蘅的双眼已经憋红了,忙给迟健检查了一通。迟健落地时是右臂着地,此时他的右臂已经迅速地肿胀了起来,红通通的。阿蘅看着心疼,也不敢随意触碰,只能干着急,泪珠子哗啦啦地往下落。

    何守财这时也赶到了迟健的身边,一脸愧疚的神色。

    迟健见到何守财,惨然一笑,“何兄没事吧?”

    何守财摇摇头,双眼中也包着两汪泪。

    迟健气游若丝地说道,“那就好。”

    阿蘅将迟健的头抬高了些,枕在了自己的腿上,好让迟健舒服一些。

    迟健本就略通医术,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面色惨白地说道,“这右臂大概是断了,只怕得找人赶紧接上。”

    何守财一听这话,说道,“迟先生,你这样的大恩大德,我何守财何以为报?”

    迟健虚弱地笑笑。

    就在这时,一人骑着马来到了三人身边,淡淡地扫了一眼迟健,“哦,原来是鲜卑人。我还以为会是庆人。”他虽是一副月氏族骑兵的打扮,但是庆语却说得格外流利,边说着,目光边在何守财与阿蘅的身上转圜着。

    迟健知道来者不善,心中暗自庆幸着自己易容成了异族人的模样,但还是吃力地陪着笑脸,“惊着军爷了,小的给您赔礼道歉。”正说着,迟健便吃力地拗起身子想行一礼。

    阿蘅也不阻拦,反倒在他的背后轻轻地托了他一把。

    来人冷哼一声,自言自语道,“也罢,既是鲜卑人,便放过你了。可这两位庆人……”

    迟健忙说,“我是小本生意人,这两位都是……家仆。”迟健此刻只想着脱身,也顾不上自己是否能圆得上扯出的谎来了。

    来人半信半疑,又在何守财与阿蘅的脸上扫视了一圈,尔后才说道,“庆人会给鲜卑人当家仆?”

    迟健正踌躇着该如何回答时,那人却大手一挥,“也罢,还是不为难你们了。”

    迟健笑得虚弱,“多谢。”可他心中此刻却完全没有脱险的欣慰感。这帮骑兵来势汹汹,这条道却又是通往尧曲城的唯一的路。他们难道是……若真是如此,那尚在尧曲城的萧墨迟岂不是危险了?迟健想问,却又不愿在此处再惹上麻烦,否则便再难以脱身。虽说月氏族这帮骑兵兴许会卖浮屠宫一个面子,可当着何守财的面,他又万万不能亮出浮屠宫的身份,这可如何是好?

    迟健正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这人却高高在上地说道,“你们现如今还是赶紧跑得越远越好,我们月氏骑兵要去攻打尧曲城了,可不想伤及无辜。”

    迟健一听自己的想法被证实,心中只觉得这不啻于晴天霹雳。

    此时,这人的身后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乌却,无事便不必再废话,赶紧行军才是。”

    这人回身点点头,“大王,这便可以前进了。”他一见陷在泥潭中的马车,又问道,“这是你们的马车?”

    迟健心中一惊,没注意这人的后一句话,只透过这人远远地看去。他与月氏族大王曾有过一面之缘,但是想不到竟在此处能重见。月氏族大王竟然亲征尧曲城,只怕这回是下了狠心要攻下大庆的一城半池来才肯罢休。可是为何这之前却是没听到任何风声呢?

    这人策马走到马车边,扬鞭狠狠地抽打着马屁股。两匹马儿本就受了惊,这下再被这般鞭抽,都发出了痛苦的嘶鸣,嚎叫着往前冲去。马车借着这股力终于从泥潭中出来了。

    这人甚是满意,拍拍手说道,“大王,可以了。”

    这帮雄赳赳的骑兵也不再多看迟健三人,重新扬鞭,冲着尧曲城而去。

    迟健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们杀气腾腾的背影。萧墨迟这么些年被他护佑得太周全,所以脑子里压根儿不知恐惧和危险为何物,否则上次刚将他从沙盗手中救出来,他也不会又偷偷地跑了回去。虽然有禾之晗在,但若是他自己个儿偏往那危险的地方冲,就是再有十个禾之晗,只怕也不能护他平平安安度过此劫。

    阿蘅最先说道,“他们去攻打尧曲城,那萧墨迟哥哥怎么办?”

    何守财倒不甚担心,“小傅将军是大庆朝数一数二的将领,有他镇守尧曲城,还怕什么?最要紧的还是迟先生的伤。”

    阿蘅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望着迟健。

    迟健这会儿已经疼得麻木了,右臂已经失去了知觉,面上毫无血色。何守财搀着他上了马车,阿蘅在车底铺上衣服,好让迟健躺得舒服一些。待迟健安顿好后,何守财便一路驾车赶往了临近的铜官镇。

    三人叩开医馆的门时,天已经黑透了。

    那大夫一见迟健的脸色和伤势,便直摇头。

    阿蘅与何守财心中着急,“可是有何难处?”

    大夫见天色已晚,也不忍心再将三人拒之门外,便将三人让进了医馆中。他如实说道,“我并不擅接骨,只能简单地处理一下,免得伤口发炎。可他这伤……”

    “这伤怎么了?”何守财很是焦心。迟先生毕竟是为救自己才受的伤,他若是因此落下什么病痛,他的心里可不会好受。

    “这伤看着也有些时辰了,只怕治好了,这手臂也不能恢复如初了。”大夫说着便开始给迟健上药膏,轻轻地按摩着。

    迟健直疼得龇牙咧嘴,但并不发出一声**。

    何守财却憋红了双眼,喃喃地说道,“都怪我,都怪我……迟先生,您这样的恩情……我……”

    迟健微微摆摆手,心中却冷静地拨起了算盘。他的复仇大计需要银两,可他为了不露出破绽,在“死”去之前,只来得及从钱庄里转出了部分银两,以备急用。现在的他急需一个能接触到鱼庄和钱庄生意的内应,好帮着他再把银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转出来。他本来一直苦苦为着这个人选犯愁,无论是哪个钱庄分号的掌柜,都让他觉得不甚靠谱。现在何守财已然开始接触鱼庄的生意了,若是古镜川因此对他青眼有加,让他成为了自己的得力臂膀,自己不也可以借此恩情再让何守财反为自己所用吗?倘若真能如此,他的这条胳膊断得也算值得了。

    大夫处理完毕后,唉声叹气地说道,“我也只能如此了。明日你们去东城找单大夫吧。他在这边关一带,接骨之术可是出了名的好。只是这夜深了,你们行路也不方便,便在我这儿将就一晚吧。”

    迟健三人也只能在医馆中将就借宿了一宿,静待天明再去找单大夫接骨。

    转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三人便出发去了东城。单大夫的医馆还未曾开门,三人便一直等着。

    好容易木板门吱嘎一声打开了,何守财忙笑着上前,“大夫可在?我这儿有人需要接骨。”

    医馆的伙计还打着呵欠,一见迟健的伤势,忙将三人让进了屋来。

    单大夫检查完伤势之后,无奈地摇摇头,“我也只能恢复到七八成,以后这手臂虽不至于废了,但是总归不如以前灵活。”

    迟健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模样。何守财却听着揪心,暗暗下定决心,今生定要报答迟先生的大恩大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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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郎顾介绍:
他身家千万、富可敌国
却只梦想左手一只小皮鞭、右手一头小毛驴
远走天涯
天涯没去
偶见伊人,从此再无海角
只盼红袖添香
以为会是良辰美景一起看透
无奈何前尘旧事一起翻涌
原想执子之手
不料与她之间已是鸿沟换天堑
他不知此身何去何从
苦苦挣扎
孰不知百般努力也不过是徒劳
命运翻云覆雨
谁也挣脱不开
他亦然
她亦然
他们又何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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