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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顾念Fairy     萧郎顾txt下载     萧郎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七章 阶下之囚

    自萧墨迟离开后,京城的月华夜夜如水,宛央看在眼里,心里却似乎隐隐有些忿忿不平。今夜,月亮依旧晶莹剔透,好似一块无瑕的美玉一样。宛央双手托腮看着那轮圆月,心中却很是怅然,不禁开始忍不住责怪这月色竟美如斯。毕竟,那个人此刻已不在京城,它怎么可以擅自美得这般惹人怜爱?

    哎……宛央叹口气,掩上窗户,将这如练如水如缎的月华挡在了窗外。眼不见,心不烦。

    那个呆子,不知现在他所看到的月亮又是什么模样呢?

    宛央翻来覆去了半宿,终于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而此时,萧墨迟的确正抬头看着天上那一轮圆月。

    雨后的边关,空气并不十分新鲜,一股泥土的腥味总是挥之不去。月亮终于也不再遮遮掩掩了,而是大大方方地将它的光华遍洒大地。

    萧墨迟感慨道,“这边关的月亮看着就是与京城的不一样。”

    东哥闻言,带着哭腔插嘴道,“少爷,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赏月?”

    萧墨迟无所谓地耸耸肩膀,“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怎样?”

    就在这时,一根皮鞭狠狠地甩在了二人身边,溅起了纷飞的泥点子,“说什么呢?”

    东哥忙吓得闭紧了嘴巴。

    萧墨迟却依旧流连月色,浑然不管不顾自己的双手已被这群沙盗绑了个严严实实。

    众人都被绑了个结结实实,跟在沙盗的马匹之后,蹒跚而行。傅柏年一直在留心着所走的路,为日后逃跑做准备。钱世忠却是气得鼻子都快歪到天上去了,他从军多年,后又入朝为官,几时受过这等屈辱?魏楚生的双腿本因为连日骑马早已红肿,这时走得磕磕绊绊,一路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傅柏年心里暗叹口气,想要领着这群人逃出沙盗的贼窝,谈何容易。只是,他不由得正眼看待萧墨迟了。这人虽无甚特长,但是竟有这种随遇而安、顺其自然的大气魄,也是很不易了。

    众人在泥泞中跋涉至天明时分,终于被沙盗推推搡搡地扔进了一座临时搭建的帐篷之中。一个光头大汉挥动着一根足有手腕粗的铁链进来了,将众人严严实实地拦腰捆在了柱子之上。

    大汉还未走,魏楚生的眼睛目露凶光,愤愤地说道,“总有一天,我大庆要将你们这群贼人杀个干净。”

    大汉盯着魏楚生左看右看了一阵子,怕是听不明白,便掀起帘子出去了。

    傅柏年柔声劝道,“后生不畏虎着实可敬,但是得看时机,不必与他们起冲突。”

    魏楚生不答话,眼睛里的凶光却并未敛去分毫。

    不一会儿,又有人掀开帘子进来了,往每个人身上丢了一个白面馒头。他围着众人转了一圈儿,极其粗鲁、极其蹩脚地说道,“吃……你们吃……”

    魏楚生的脾气又上来了,恨恨地说道,“读书人不吃嗟来之食。”

    傅柏年与钱世忠还未有反应,萧墨迟却抢先说道,“何必与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呢?这肚子不填饱,就算是逃跑也跑不远啊。”

    魏楚生冷哼一声,“贼人的食物,我绝不吃。”

    萧墨迟也不再劝说,弯下腰用嘴巴叼起馒头,三下五除二便吃了个干干净净。

    送馒头的那人这时才掀开帐篷的帘子准备出去,萧墨迟却猛地高声唤住了他,“兄台,兄台,有没有水?这馒头吃得有些噎着了。”

    那人狐疑地转过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萧墨迟,不发一言地离开了。

    萧墨迟则小声嘀咕着,“月氏人吃馒头都不喝水吗?”

    傅柏年原还在担心着这馒头是否下了药,一见萧墨迟这般爽快,便也不再多想,依样将馒头吃了个干干净净。钱世忠略想了会儿,也将馒头填进了腹中。

    不一会儿,只余下了魏楚生一人,坚决不碰那馒头。

    萧墨迟眼巴巴地瞅着那馒头,“魏兄当真不吃?”

    魏楚生不发一言。

    众人昨日风吹雨淋了一天,后又被沙盗掳去赶了半夜的路,这会儿一个馒头下了肚后,才缓过来一些。

    钱世忠闭目养神,淡淡地说道,“你们这些读书人,往往并不是被敌人杀死的,而是被自己的规矩给生生弄死的。”

    魏楚生闻言,厉声说道,“读书人气节最重要。”

    钱世忠淡淡地接上话说道,“命最重要。”

    魏楚生坚持道,“气节。”

    钱世忠不再理会他,潜心静修。

    过了一阵子,萧墨迟又用胳膊肘艰难地捅了捅魏楚生,“魏兄当真不吃?”

    魏楚生摇摇头。他的脸色已经煞白煞白的了。

    萧墨迟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问道,“那不如给我吧。”

    魏楚生愣了愣,随后颇无奈地点点头。

    萧墨迟喜上眉梢,忙问,“东哥,饱了没?还吃吗?”

    东哥眉头紧锁,小小的人缩成一团,有气无力地说道,“饱了,饱了……少爷,你胃口还真是好。”

    萧墨迟疑惑地看着东哥,“平日里你可是三个馒头的饭量,今天这才一个馒头便饱了?”

    东哥无力理会萧墨迟,只当自己听不见。

    萧墨迟费力地叼过馒头后,正欲开吃,突然想起了什么,便又停下了,问道,“傅参将和钱侍郎可还要再吃点?只是,只是这馒头上已经沾上了萧某的口水,两位大人若是不嫌弃……”

    傅柏年朗声大笑,“你这人也真是怪好玩的……”

    钱世忠则依旧闭目养神,也不回答。

    萧墨迟等上了一阵子后,见无人搭理他,便心满意足地将魏楚生的馒头又吃了个干干净净。

    肚子里终于不再唱空城计后,萧墨迟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他好似闲聊般地问道,“傅参将,咱们什么时候逃走啊?”

    身边的一圈人全都被他这随意至极的问话给震惊到了,只是这萧墨迟的话语间却全然没有紧张之感,就好像他所商量的不是逃跑之事,而是今儿个晚饭要吃些什么这类无关紧要的话题一样。

    傅柏年回过神后,才缓缓地答道,“这里距离尧曲城并不十分远,若快马加鞭,不出半日便可到了。只是,现在并不知道这群沙盗的打算,所以一时间也难以判定该如何行事。”

    许久不曾开口的钱世忠这时说道,“他们既然胆子这么大,在尧曲城附近扎下了帐篷,只怕是想以我们的性命与小傅将军交涉些什么。”

    傅柏年点点头,“我也是如此想的,要不然这些人也不会还给我们食物了。我们直到此刻仍不见人影,将军一定有所察觉了,说不定搜查的士兵此刻离得已经不远了。”

    钱世忠叹口气,“只怕这群沙盗也已经派人去和小傅将军交涉了。”

    众人全都沉默了。许久之后还是萧墨迟朗声说道,“强盗嘛,不过是要些钱财罢了,给他们便是了。破财消灾嘛,这个道理也很好懂的。”

    傅柏年无声发笑。萧墨迟这人也真是看不透,一会儿觉得他大智若愚,通透聪慧;但一转念,却又觉得这人单纯得发傻,许多复杂的事情到了他这儿都似乎不值一提。

    魏楚生这时冷笑着说道,“萧兄也真是糊涂。我大庆岂可任这群强盗予取予求?”

    萧墨迟歪着脑袋看着魏楚生,“要不然呢?”

    魏楚生豪气冲天,“既是异族歹人,必欲除之而后快。”

    萧墨迟闻言,吐了吐舌头,“我打小最不喜欢舞刀弄枪了。”

    魏楚生正欲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东哥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说道,“给钱也好,打也好,咱们能活着才最重要。”

    萧墨迟点点头,对东哥的话表示支持,尔后却还是补充道,“打总得有人受伤,还是钱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魏楚生一听这话,不由得讽刺道,“你当我大庆,人人都似萧公子一样,家财万贯吗?”

    萧墨迟脸上讪讪的,顾左右而言他道,“魏兄的脸色很不好呢!萧某还是不该贪心吃了你的馒头才对。”

    魏楚生闭上双眼,不再看向萧墨迟,“贼人的馒头,吃了便吃了。我反正是不会吃的。”

    萧墨迟嗫嚅着,最后只得无奈地摇摇头。

    众人一直被捆着,也不知时辰。好容易又有人掀开帐帘进来了,依旧往每人的身上丢了一个馒头。

    萧墨迟念念有词道,“怕是中午了已经。只是,这馒头没有水又怎么吃呢?”

    话音刚落,这人从腰间取下水囊,从萧墨迟开始每个人喂了些水。萧墨迟咕嘟咕嘟喝了两大口后,这才觉得嗓子里冒的烟消停了。

    魏楚生是最后一个。这人将水囊递到魏楚生嘴边的时候,魏楚生冷哼一声转过了头。

    钱世忠冷冷地看着他,强调道,“命最重要。”

    魏楚生不理会他的忠告,一转头,狠狠地在这人的脸上啐了一口。

    那人愣了愣,有棱有角的脸上顿时杀意四起。他蒲扇一般的手掌呼地一声便落在了魏楚生的面颊之上。

    魏楚生被扇得弯下了腰,若不是腰间有铁链缚着,只怕已经坐不稳滚出去了。

    魏楚生踉跄着直起身子,吐出一口血水,朝着那人冷笑着。

    萧墨迟心急,忙劝道,“魏兄,魏兄,别冲动。”

    那人一瞅魏楚生的眼神和表情,气上心头,水囊丢在一边,左右开弓,扇得魏楚生整个人摇摇欲坠。

    东哥在一旁光听声音便已经心惊肉跳了,心有余悸地闭上了双眼。

    魏楚生的双颊不一会儿便肿得老高,嘴角也沁出了血丝。那人终于满意了,不明所以地嘟囔了一句后朝着魏楚生也啐了一口这才扬长而去。

    萧墨迟不忍心去看魏楚生,只叹口气说道,“魏兄这是何苦?”

    魏楚生此时奄奄一息,气若游丝,压根儿说不出半句话来。

    钱世忠则依旧闭目养神,很是淡然,缓缓但坚定地说道,“迂!”

第四十八章 愁思附水

    傅参将、钱侍郎与两位职方主事被北疆的沙盗掳去当作俘虏的消息几日之内便传回了京城。皇上龙颜大怒,朝廷上下极为震惊,对此议论纷纷。

    傅容遣人快马加鞭送回京城的奏折上称,这批沙盗扣押着傅参将、钱侍郎等人作为人质,以此威胁大庆定期给他们提供粮食以及数以万计的金银珍宝。皇上看到这份奏折的时候,勃然大怒,“尔等蛮夷之族,竟敢这般狮子大开口,置我大庆的威严何在?”

    簇拥在乾清宫中的大臣们见皇上这般生气,心中藏着的话一时间也不敢说出来了,只规规矩矩地站着,等着皇上示下。

    皇上把奏折又看了一遍,怒气冲冲地一拍书案,“来人哪,拟旨,着傅容将军带兵清缴这批沙盗,解救人质,不得有误。”

    众大臣们偷偷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吭声。

    傅德昱思量了一会儿,挺身站了出来,“皇上,这万万不可。”

    皇上斜睨着傅德昱,“尚书何出此言?我大庆朝赫赫国威,难道岂容这等蛮夷之人肆虐践踏?”

    傅德昱并不露出惧色,但依旧格外恭敬地说道,“边关才经历了一场大战,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此刻不宜匆匆开战。”

    皇上闻言,沉默了片刻。之前的那场战争旷日持久,所耗费的人力、物力之巨大,这他是明白的。但此时此刻,不与沙盗开战又当如何?难道这等蛮夷之族已经欺凌到大庆的头上来了,他却要忍气吞声?但傅德昱的面子他又不得不卖,只得叹口气,耐着心思问道,“那依尚书之见该如何应对呢?”

    傅德昱思忖了一会儿后才答道,“目前只得假意顺从他们的意思,与他们先拖时间,拖得一日是一日,为士兵们调整争取时间。若实在拖不下去了,再开战也不迟。”

    傅德昱的声音还未落下,便有一人站出来竭力反对道,“傅尚书此言差矣。我大庆一向不把这些蛮夷之人放在眼中,缘何今日却要这样畏畏缩缩,与他们拖时间呢?”

    傅德昱意味深长地看了这人一眼。此人是如今的吏部尚书邓坤。他虽不是世家子弟出生,但在萧壬何被斩首之后,临危受命,接任了吏部尚书后,颇有一番作为,隐隐有成为当朝文官领袖的趋势。两人平时不过是点头之交,私交甚浅,但此人这般出言公然反对他倒还是头一遭。

    皇上并不看向这人,只问道,“那依邓尚书之言,又该如何处置这批沙盗呢?”

    邓坤朗声说道,“这等沙盗胆大妄为,肆意践踏我大庆的威严,就该即刻派兵清缴,以正名声。”

    傅德昱听到此处,终于按捺不住了。他是在战场中摸爬滚打过的人,自然心知肚明才经历了那样一场战争后,士兵们现如今最需要的便是好好休息一阵子,而非拖着疲惫的身子再上战场。这样一来,战场上捞不到半分便宜不说,指不定还得赔进去不少士兵和钱财。他朝着邓坤微微一拜后说道,“邓尚书有所不知,先前与西域、北疆的骑兵长线作战,士兵们已经累极。此时仓促出兵,定然不是上上策。”

    邓坤忽地变了脸色,郑重其事地问道,“那依傅尚书的意思,假意顺从北疆沙盗的意思,岂不是丢我大庆的脸?”

    傅德昱心中长叹一口气,只默默地看向皇上,希望皇上能站在他的这一边,做出裁决。

    可皇上颇为烦躁,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不耐烦地挥挥手,遣散了乾清宫中的众大臣。

    傅德昱心中不禁七上八下,生怕这皇上年纪轻,沉不住气,做出错误的决断,那苦的可是边关的士兵们,还有傅容……

    大臣们三三两两地离开了,一路上对此事议论纷纷。只是,一连议论了好几日,皇上却始终拿不定主意。他心中深知傅德昱的担忧是正确的,但却又不甘心就这样被一群沙盗骑在头上,于是一直左右摇摆个不定。

    他一连几日频频召见各部的大臣在乾清宫中议事,一向冷清的皇宫中竟因此热闹了起来。

    顾宛央隐隐听说是边关又出了乱子,但却始终不明白事情的所以然。她心里记挂着萧墨迟,便遣锦绣去找乾清宫的小太监们打听打听。

    锦绣去了好一会儿,才气喘吁吁地赶回来了。

    宛央正望眼欲穿地等着,一见锦绣回来了,忙上前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问清楚了没?”

    锦绣点点头,“问清楚了,问清楚了。”

    宛央一脸焦急,“快说”二字却卡在嗓子眼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她一心急着听到萧墨迟的消息,但是却又生怕这是个坏消息,让自己更受打击。

    锦绣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才说道,“傅参将、钱侍郎和兵部的两位主事在赶往尧曲城的时候,半路竟被北疆的沙盗给俘虏去了。沙盗们以他们为人质,和小傅将军要了大批的粮食和钱财。”

    宛央一听此话,急急地站起身,身边的绣墩被钩倒了也浑然未察觉。她匆匆忙忙地问道,“那……那他可曾受伤?”

    锦绣自然明白公主话中的这个他指的是谁,只不言语地摇摇头。

    宛央长舒一口气。

    锦绣却面露难色,剩下的几句话不知是不是该说给公主听。

    宛央瞧见她的面色,又急了,“你这脸色是什么意思?你是不知道他是否受伤,还是……”

    锦绣心知这皇宫之中没有不透风的墙,公主早晚得知道实情,便如实回禀道,“听小太监说,兵部主事中有一人因为侮辱了沙盗,被沙盗修理得几乎快丢了性命了。”

    宛央一听这话,脸色变得煞白。她的牙齿紧紧地咬住了下嘴唇。

    锦绣忙安慰道,“公主莫急。小太监也只说自己知道这个事儿,却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位主事在沙盗那儿遭了罪,并不一定是萧公子。”

    这话并未能开解宛央,她的眉头依旧紧锁着。

    一连好几日,宛央往乾清宫跑得勤快多了。她明里是去探望劳碌已久的皇兄,暗地里却是想去探听一番边关的消息,好确定萧墨迟是否平安。

    皇上自然不知宛央的心思,只当宛央对自己格外上心,连日来愁眉不展的他总算是多了几丝笑意,颇感欣慰。

    宛央整日里惴惴不安,心中一直为萧墨迟祈祷着,但打听来的消息却总是让她愁眉不展。

    乾清宫当值的小太监里,有说小傅将军一直不出尧曲城,对北疆沙盗的条件恍若未闻;有说小傅将军已经连夜救走了那几个人质,但是其中一名主事却因为饱受虐待,已经命悬一线;也有说傅参将与钱侍郎武艺高强,已经偷偷地跑回了尧曲城,奈何那两位主事武艺一般,仍旧被困在沙盗处……大家的说法全都有鼻子有脸,让宛央不知该听信哪一种。

    锦绣瞅着公主一日比一日消瘦,心下着急,嘱咐御膳房炖了温补的汤汁。她端着汤碗劝慰道,“公主,你好歹喝一点,要不然你这身子哪受得了呢?”

    宛央推开汤碗,毫无胃口。她取出贴身锦囊,把萧墨迟留下的信笺又取出来看了一遍。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她默默地念一遍,心里叹口气,又将汤碗拖回了自己的跟前。

    锦绣见着,面露喜色。

    但是宛央这才勉强喝下了一勺后,泪水便簌簌地滴进了汤碗之中。那呆子都已经到了这样生死未卜的时刻,努力加餐饭谈何容易?

    宛央也不拭去泪水,推开汤碗,只对着锦绣说道,“我出去走走,你不必跟着。”

    锦绣默默点头。

    宛央手中依旧紧紧地握着萧墨迟留下的信笺,仿佛只有如此,她才会安心一些。

    御水依旧潺潺,宛央坐在凉亭之中,信笺展开摊在面前,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一夜萧墨迟迷路后不慎跌进御水中的场景。她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可笑着笑着,眼角却又湿了。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宛央喃声念着。

    “呵,宛央今日竟有这等闲情意志在这儿念乐府诗?”一个清越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宛央猝不及防,石桌上的信笺也来不及收回,便转身拜道,“给皇兄请安。”

    皇上扶起宛央,在石桌边坐下,“还是这儿风景独好。朕也觉着出来透透气舒坦多了。”

    宛央还未来得及回话,皇上便拿过了桌上的薛涛笺。

    宛央的心猛地一颤,也不敢再动弹,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

    皇上一看信笺上的诗句,嚯地一下抬起头盯紧了宛央,“这是……”

    宛央不做一声,头垂得很低。

    皇上心中的怒火陡地窜高了,这娃娃字体他再熟悉不过了。可宛央与那萧墨迟又是如何认识的呢?他本欲开口问一问,突然间却记起了宛央去抱月楼寻他回宫的那一次,追在后头大声叫唤着“顾姑娘”的男子便依稀是萧墨迟。他握紧了拳头,自己竟这样大意,没能察觉到让宛央心中生出绮思的人竟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当时只惦记着边关的战事而忽略了宛央的异样,险些酿成大祸。只是,现在就算他命宛央悬崖勒马,是否还赶得及呢?

    宛央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皇上强按下心头的怒意,也不说自己识得这是萧墨迟的字迹,只淡淡地说道,“今日这信笺朕只当作没看见,你还是速速拿去处理了。”

    宛央低头,将信笺叠好收进袖中。

    皇上见她动作轻柔,心中的怒火不由得四处奔突,一拍桌子,“宛央,你是朕的胞妹,一言一行得谨慎再谨慎。今日是朕瞧见了,可以当作没看见。明日若是换了别人,有心算计你,朕也不一定能保得住你,你可明白?”

    宛央点头。

    皇上拂袖而去,等在远处的喜公公等人忙迈着小碎步跟上了皇上。

    宛央再抬头去看皇兄的背影时,双眼却被泪水糊住了,完全看不分明,只余下御水的欢唱声在耳边连绵不绝,全然不明白宛央的心思。

第四十九章 君心难测

    禾之晗已经不眠不休地盯着沙盗的帐篷三天三夜了。

    这群沙盗掳走了少爷等人之后,便在距离尧曲城不远处扎下了营帐,一边派人送书信进城交涉此事,一边饮酒作乐,好不快活。

    少爷被掳走之后,他便给二当家的飞鸽传书了。二当家的只叮嘱他见机行事,并再三强调只要少爷的性命无虞,便不必急于出手救人。于是,他便一直守在暗处,静静地盯着那关押少爷的帐篷,好确保少爷平安无事。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曾在这沙盗的营地里溜达过几圈,为着万不得已需出手救人之时做着万全的准备。

    他曾想过是否该给大当家的回一声消息,但是大当家的却并未留下任何联络方式,只说自己若有事了自会联系他,他也只得作罢,依旧尽心尽力地守着少爷。

    这群沙盗已经遣人往尧曲城一连送了好几封书信。只是禾之晗听不明白他们那稀奇古怪的话语,所以也不甚明白他们究竟提了些什么要求。他唯一明白的就是,信送进尧曲城里有好些日子了,可尧曲城的守军却并未有任何动静,更不见有人出城答复这群沙盗。

    禾之晗的心里很是犯嘀咕,这尧曲城的守军难道是不准备搭救这些人了?可他再琢磨琢磨却又觉得不应该。暂且先不提这些人当中有个前途一片光明、在朝中颇受重用的兵部左侍郎钱世忠,想来尧曲城的守军中任谁也没有天大的胆子不理会这位钱侍郎。更何况,这尧曲城的守军头领是傅容,那他便没有不搭救自家的家将傅柏年的道理才对。只是,这些沙盗与禾之晗却久等不来尧曲城的信儿,禾之晗倒安然处之,左右少爷也是个随遇而安的人,虽是被扣押着,但他该吃吃,该喝喝,日子却也不难熬,比不得那个叫做魏楚生的年轻人。

    沙盗们则坐不住了,又三番去次地遣人往尧曲城送了信。尧曲城的守军们书信照收不误,但就是一直拖着不给沙盗们答复。但其实,尧曲城内远不似沙盗们所见如此平静。

    尧曲城是边关重镇,背倚秋明山而修建,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历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所以,这尧曲城虽小,但却一直由傅容亲自镇守着,使得西域与北疆的各部落不敢轻易来犯。

    尧曲城内的士兵皆是傅容一手训练出来的精兵。只是,现如今这尧曲城内的士兵正是久经战争、精疲力竭之时,每日守城已是勉强,又如何能与沙盗交战呢?城外的这帮沙盗人数虽有限,但他们不仅手中握有人质的性命,而且身强力壮。若与他们轻易开战,真是完完全全捞不到半分好处。

    傅容正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才丝毫不理会这帮沙盗,只装傻与他们拖延着时间。好在朝廷的旨意也并未下来,所以这边关仍是他说了算,但是好几名将领却颇为不满,私底下很是骚动。

    岑迦便是其中之一。他多次当着众将领的面质问傅容道,“傅将军,沙盗的人数不过尔尔,我们这么多士兵,难道还怕他们不成?”

    傅容也不看岑迦一眼,只反问道,“不过尔尔?”

    岑迦是前些日子才被派遣到这边关来的,好容易大败了西域与北疆的骑兵之后,被皇上大加赞赏,因此很是骄傲,自以为无所不能,全不把这群沙盗放在眼中,一心认为他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岑迦很是蔑视地说道,“出去侦察的探子回报说这城外的沙盗也就三四百人而已。难道我们还怕了他们不成?”岑迦原很是敬佩这个名镇边关的小傅将军,但如今见他对着三四百人的沙盗却如此畏首畏尾,心里很是不屑。

    傅容细细地擦拭着手中的匕首。匕首的刀刃如镜面一般明晃晃的,映出了岑迦气愤的模样。傅容晃了晃匕首,“你初来乍到,对这群沙盗的来历并不甚明了。”

    岑迦冷哼一声,并不接话。

    傅容心中虽不耐烦,但还是叹口气慢慢解释道,“这群沙盗的头领原是月氏族人的太子殿下,后被其叔叔谋权篡位后,才沦落成了沙盗。如今这城外虽然只有三四百人,但你可知,这关外的沙盗如今全投靠了他,都是他的麾下,统共得有三四千人。若是激怒了他,到那时,你觉得,这城里的士兵可还扛得住?”

    岑迦虽看不惯傅容一直闭城不出,但也心知肚明士兵们已经到了极限,正是需要好好休息的时间。他立在原地,喃喃地说道,“可是……”

    傅容唰地一声将匕首插回刀鞘之中,一丝凛冽的寒光应声从他的眸子里闪过,“月氏族现在在北疆的势力颇盛,若我们一不小心弄伤或是怎么着了这位月氏族前太子,那月氏现在的王只怕便有了由头来攻打大庆了。”

    岑迦终于不再吭声了。即使他心中再不甘,但听傅容解释得明明白白后,也只得放弃。他虽冲动、暴躁,但并非莽撞之人,事情的轻重他还是能掂量清楚的。

    傅容劝退了岑迦之后,自己却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奏折一封一封地递了上去,但是始终不见朝廷有何指示,这实在奇怪得很。他估摸着朝廷里只怕现在也是一团糟,各说各的道理,所以皇上才迟迟未有任何旨意下达。只是,对着岑迦或众人之时,他虽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但其实他的心里也并没有底。加之身经百战的傅柏年不在,更使得他的心头空荡荡的,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而傅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不祥的预感不久便成了真。

    今日早朝之上,皇上被文武百官吵得头痛难忍。朝中现在几乎分立成了两派,一派以吏部尚书邓坤为头领,坚持要宣扬大庆国威,不可对这群沙盗示弱;另一派则以兵部尚书为代表,一心觉得不宜与这群沙盗轻易宣战。

    双方争吵得不可开交。他便高高地坐在龙椅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但纵是如此,他额际的青筋还是突突直跳着。

    大臣们还在声嘶力竭地争辩着什么,他却渐渐地走了神。这几日,被扣押的那几名大臣虽令他揪心,但是更让他寝食难安的却是那一日在宛央处恰巧撞见的信笺。

    萧墨迟?萧墨迟……为什么偏偏会是他?

    皇上百思不得其解。宛央与他牵扯上关系后比肃亲王嚷着要纳他为女婿更为难办。那信笺之上的“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这几日总是在他的脑海里转悠着,好似一根根银针似的,扎得他难以有个安稳之时。

    如今萧墨迟被北疆的沙盗扣押着,他的心思微动,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趁机派人偷偷取了他的性命,也好绝了后患。

    皇上思量着此事正入神,朝堂之下,傅德昱尚书微微提高了声音喊道,“皇上?”

    皇上回过神,淡淡地扫视了一眼傅德昱,问道,“尚书说了什么?”

    傅德昱意味深长地看了皇上一眼,重新回禀道,“皇上万万不可动了念头与这群沙盗动武。边关传回来的文书也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了,这沙盗的头领乃是月氏的前太子,若动了这人,只怕日益强大的月氏便会按捺不住,恰好有了理由来攻打大庆了。”

    邓坤闻言,向前迈出一步,朗声质问道,“凭我大庆的人力物力,难道还怕他小小的月氏不成?”

    傅德昱这几日真是越发不喜欢这个邓坤了,几乎懒怠与他辩驳,便依旧看着皇上说道,“皇上,您登基不过才三年,三年内已经兵戈四起,将士们疲于奔命。现在,万万不是与月氏起冲突的时候。”

    皇上垂下眼睑,静默了片刻后,突然下定决心说道,“传朕旨意,命傅容将军亲自带领尧曲城的守兵前去清缴沙盗,不得有误。违令者,斩!”

    他的圣旨中提也不提解救人质一说。他只盼着萧墨迟那厮能无声无息地死在这场战乱之中便最好不过了。毕竟,如今的他还未能调查清楚萧墨迟的身世和来历,若是特意派人去取萧墨迟的性命,只怕会不明不白地触动了萧墨迟背后暗藏的势力,到那时便难以收场了。

    傅德昱闻言,面色大变,“皇上……”

    皇上不再看他一眼,耳边亦只有异口同声、响彻大殿的“皇上圣明”之声。

    圣旨加急传到边关后,傅容大为震惊,但也有早已按捺不住的将领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要用这群沙盗的鲜血来祭一祭自己饥渴的刀剑。

    傅容很是无奈,收好圣旨之后便开始点兵,准备即刻出发,清缴这批沙盗。

    点兵台上的他意气风发,心中却很是迷茫。他发现现在的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明白皇位之上的那个人了。他总以为凭他对那个人的了解,他不会轻易冒这个险,去诛杀这群沙盗,而引得月氏前来攻打大庆。可是为什么到最后那个人做出的还是这个选择?甚至连父亲竟也劝不住他了……

    台下的士兵们经过这几日的修整,精神已好多了。此时一听将军说要去清缴沙盗,更是群情激奋,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大喊道,“清缴沙盗,扬我国威。清缴沙盗,扬我国威。”

    军令鼓一下一下地响着,有力且浑厚。只是这听惯了的声音如今落在傅容的耳朵里却总透露着一股不祥。毕竟,清缴三四百人的沙盗不难,难的是这群沙盗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和蠢蠢欲动的月氏一族。

    可圣旨如山,他没得选择。

    他拔出腰间的长剑,指天而喊道,“出发。”

第五十章 安之若素

    禾之晗正隐身在枝桠之间,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关押着少爷的帐篷。他的精神格外抖擞,浑不似几天几夜也未曾休息过片刻的人。

    沙盗的营地中此时格外安静,只有三三两两的人走来走去,在巡逻、警戒着。昨夜这群沙盗寻欢作乐至深夜,想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动静。

    禾之晗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他揉了揉自己的双眼,饶是他精神头儿再好,双眼也已经是布满血丝了。他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腹中空空如也,随身携带的干粮和水早已空空如也。

    他轻身翻越到了更高的树枝间,静静地扫视了一圈沙盗的营地。

    风平浪静。

    他决定趁机离开去附近的小镇子上买些干粮,再弄点水回来。以他的轻功和脚程,至迟半个时辰便回来了。他不知道自己得在此处守着少爷守到何时,也不知道最后是否需要出手从沙盗手中搭救少爷,所以他的身体千千万万也不能垮。

    他最后看了一眼关押着少爷的帐篷,好似能想象得出少爷腰间被缚着粗粗的铁链却毫无畏惧的神色。少爷甚至可以半眯着双眼,东倒西歪地打着瞌睡。他淡淡一笑,干裂的嘴唇竟被扯得裂开了,一股血腥味从舌尖传递到了全身。他屏息凝神,从枝桠间轻盈地跃身而起,往附近的小镇子赶去。

    帐篷里,一行人依旧被捆得严严实实,但是萧墨迟忽轻忽重的呼吸声和梦中的喃喃声不断传来,惹得众人全无阶下囚的紧张感。

    萧墨迟睡得摇头晃脑,猛地一下砸在了魏楚生的肩上,自己吓得惊醒过来。他迷迷糊糊地道歉道,“魏兄,真是失礼了。”

    魏楚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并不做声。这几日,沙盗们并不再虐打魏楚生,但是却强行给他喂了水和食物,这种痛苦对于魏楚生而言,比之于**上的煎熬更胜百倍、千倍。是以他闭紧了嘴巴,再也不吭一声。

    萧墨迟面上极为尴尬。他知道魏楚生身上被沙盗所留下的伤口并未好全,便紧张地问道,“可有撞疼了魏兄?”

    魏楚生有气无力地摇摇头。

    萧墨迟见魏楚生此刻愿意搭理自己,心中觉得稀奇,便趁热打铁地说道,“魏兄不必太过介怀,留得一条命在,日后才能将坏人赶尽杀绝,是不是?”

    魏楚生沉默了许久。就在萧墨迟以为自己已经等不到答案的时候,魏楚生突然沙哑着嗓子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萧墨迟扁了扁嘴,正欲再辩解一二的时候,傅柏年突然说道,“安静。听这是什么声音?”

    余下的众人全都竖起了耳朵精心聆听着。钱世忠出入战场多年,对纷至沓来的马蹄声尤为敏感,与傅柏年交换了一个眼神,说道,“可是小傅将军来了?”

    傅柏年点点头,“应该是小傅将军带着人马来了。”

    东哥一听,激动无比,几乎热泪盈眶道,“谢天谢地,可算是有人来救我们了。”

    傅柏年对军中的情形知晓得一清二楚,心中却甚是不安,紧紧地抿着双唇,并不接话。听这轰隆隆的马蹄声,只怕将军所带人马并不少。只是,城中的士兵皆是伤痕累累,可经得起这般折腾?

    萧墨迟也是一派喜气洋洋,冲着魏楚生笑着说道,“魏兄,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你要是一直不吃不喝直到现在,即使小傅将军来救我们了,你也是没命再活着回到大庆朝了不是?”

    魏楚生不发一言,但先前如死灰一般的双眸里确确实实地有了几分活力与生机。

    厮杀声、马叫声顷刻之间便回旋在这天地之间,震耳欲聋,摄人心魄。

    傅柏年与钱世忠都暗自驱动着体内的真气游走周身,一旦被解救之后,便可立即上阵与沙盗厮杀。

    萧墨迟则依旧是老样子,这么紧张的时刻里,他甚至还长长地打了个呵欠。

    魏楚生与他迥然相异,一张瘦削且胡子拉碴的脸上透出了几分诡异的兴奋。

    帐帘被猛地掀开了,涌进来了三三两两地人,只是这群人依旧是沙盗打扮,而并非庆人士兵。这群人骂骂咧咧地解开了铁链,好似老鹰捉小鸡一般把众人从地上一一揪了起来,推搡着众人便出了帐篷直奔马厩而去。

    帐篷外已经乱成了一团,庆朝的士兵与沙盗们厮杀在一处。傅柏年只略略看了一眼便明了了情势,庆朝的士兵虽人多势众,但是沙盗们毕竟都是在刀尖上讨生活,生性残忍,个个身手不凡,所以一时之间,庆朝的士兵也并未占到半分便宜。

    傅柏年暗中活动了几下筋骨,与钱世忠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向扣押着他的沙盗的腹部。傅柏年这一撞击蓄势已久,那人猝不及防地倒在了地上。钱世忠则一抬手臂,以手肘击向沙盗的下巴。那人疼得呲牙咧嘴,不得已便松开了扣着钱世忠的手。

    傅柏年与钱世忠一得了自有便纷纷亮出武器,他们原想搭救萧墨迟与魏楚生,只可惜沙盗的反应着实惊人,他们还未来得及靠近萧墨迟与魏楚生便被已经杀红了眼的沙盗们围上前来,他们自然是顾不上解救萧墨迟与魏楚生了,只得与这些人厮杀在了一处。

    魏楚生是个彻头彻尾的书生,全然不会一星半点的武功,加之身子着实疲乏得很,几乎是被沙盗拖着急走。

    萧墨迟的精神头儿却很好。他见傅柏年与钱世忠均已脱身,便想如法炮制。他自诩也跟着钱篓子学过几日武功,脱身该是没问题的。只可惜,当他卯足了力气猛地撞向沙盗的腹部时,那人却纹丝不动。萧墨迟有些慌了,缓缓地抬头看向那人。那沙盗此时也正盯紧了萧墨迟。萧墨迟被他盯得心里发毛,便勉强地挤出了一个微笑。那沙盗却丝毫不理会萧墨迟的示好,一记手刀劈在了萧墨迟的颈间,萧墨迟摇摇欲坠之际被沙盗轻轻松松地拎起,扔上了马背。

    东哥在一旁看得心急,却又挣脱不开沙盗有力的大手,只得大声唤道,“少爷,少爷……”只可惜此刻的萧墨迟已经昏迷了过去,哪还听得见东哥的呼喊。

    东哥与魏楚生好似两只小鸡雏一样,也被沙盗们拎起来横放在马背上。转眼之间,这几个沙盗便骑着几匹马嘶叫着冲出了已经血流成河的营地。

    东哥在马背上颠簸得难受,却还是时时刻刻地关注着依旧昏迷的萧墨迟。他回望了一眼依旧在厮杀的傅柏年与钱世忠,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喊道,“傅参将,钱侍郎,救命,救命啊!快来救救我家少爷。”

    钱世忠此时活动开了,正是杀得起兴的时候。他虽在京城为官已久,但是当年战场上一刀一枪搏回来的本事却并未丢掉。此刻的他压根听不进去旁人的呼喊,只是奋力地将手中的刀剑砍向眼前的沙盗。

    傅柏年倒是听见了东哥的呼喊。被沙盗们重重包围的他这才注意到有几个沙盗已经骑着马带着魏楚生与萧墨迟离开了,其中一名沙盗的打扮便俨然是这群人的头头。

    擒贼先擒王。傅柏年深知这个道理,既然现在已经与他们撕开了脸面,就务必要斩草除根,否则后患无穷。只可惜他身陷重围,自保已是勉强,又如何能去擒王呢?就更别提去搭救魏楚生与萧墨迟了。

    沙盗们虽然各个英勇善战,但是毕竟人数不敌庆军,渐渐地落了下风。不少沙盗见敌不过庆军,骑上马后便一溜烟地跑没了影儿。厮杀声渐小,一脸血迹的傅容找到了傅柏年,略略宽心。

    傅柏年的身上挨了几刀,正汩汩地流着血,但是久在沙场出入的他并不在意这些伤口,忙急急地说道,“有几个人带着两位兵部主事已经跑远了。”

    傅容点点头。他在厮杀间也注意到了有人劫着人质离开了,但是分身乏术,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人跑得无影无踪。

    钱世忠此时气喘吁吁地走上前,“这群沙盗着实难缠。”

    傅容给钱世忠行礼道,“钱侍郎。”

    钱世忠摆摆手,转而问道,“跑了的沙盗和我们的人该怎么办呢?”

    傅容看向那几名沙盗消失的方向微微叹口气,抹了抹脸上的血迹说道,“虽然知道他们离开的方向,但是沙盗一旦回了大漠,便所向披靡了。我们追不得,只能暂且先回城去,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庆军收拾好战场上的尸身,押着一小队被生擒的沙盗,整顿好军队便返回了尧曲城。沙盗原先的营地早已荡然无存,只留下一地狼藉和满地血腥。

    禾之晗此时带着鼓鼓囊囊的干粮和水囊往回赶。还未靠近沙盗的营地时,一股血腥味便充斥在他的鼻腔之间。他顿觉不妙,提着一口真气,凌空翻飞,回到了原先一直藏着的那棵大树上。眼前的情形令他心内气血翻涌。他离开时风平浪静的沙盗营地此时已经空空如也,只剩下了遍地的流血与凌乱的武器。他翻遍了营地里所有残存的帐篷也没再找见半个人影。

    禾之晗面如死灰,只是半个时辰的功夫他居然弄丢了少爷。万一少爷有个好歹,他该如何向大当家的交代呢?

    禾之晗在沙盗的营地又转了一圈后并未找见任何线索,只得撮唇唤来了自己的乌骓。他估摸着该是庆军来袭,沙盗的营地才成了这副惨样。他决定一路直奔尧曲城去打听打听消息。

    禾之晗一路疾驰,只是这一路上并未见着半个人影。也难怪,沙盗在这儿扎营也有好一阵子了,城里来往的百姓全都避开了这条路,唯恐自己也被沙盗掳去。

    待他牵着马匹进城后,尧曲城的百姓们全都是喜气洋洋,不断地交口称赞着守军们英勇赶跑了沙盗。他心下稍安,既然果真是庆军去攻打沙盗,想必少爷也被已经被救出,待他去尧曲城的军营里探一探便可知少爷的去向了。

第五十一章 燃眉之急

    乾清宫今夜灯火通明,皇上坐在书案前反复看着边关传回来的奏折,书案前则挤挤挨挨地站着朝中的重臣。

    自他下旨出兵清缴沙盗后,傅容便迅速地做出了反应,领兵出城,直捣沙盗的营地。这帮沙盗的头领虽逃跑了,但是傅容所率领的军队共斩杀沙盗六十七人,生擒一十一人,傅柏年与钱世忠也已救回。只是,魏楚生与萧墨迟却被匆忙间遁走的沙盗头头劫持而去。

    皇上又把这份奏折看上了一遍。眼下的情形很符合他的心意,那个萧墨迟被沙盗劫走了是再好不过了。他几乎是兵不血刃地便将这个祸害送进了老虎的口中,现在只望这帮沙盗凶残一些,直截了当地取了他的性命便好。

    皇上面上不动声色,抬头扫视了一眼眼前站着的众位大臣,问道,“众爱卿现在有何高见?”他虽希望萧墨迟就此一去不回,但是这心底里打的主意自然不能让旁人知道,更何况沙盗掳去的并非萧墨迟一人,还有魏楚生。他的确看过魏楚生的卷子,胸中韬略尽显UU小说,假以时日一定会是国之栋梁,若是这么在关外活生生地丢了性命委实有些可惜。

    傅德昱心中长叹一口气,并不吭声。从一开始他就不赞成皇上对这群沙盗用兵,这样带来的后患真是无法估量。这群沙盗本已实力超群,毫无顾忌,背后更隐隐站着日益强大、狼子野心的月氏族,谁知道皇上的轻易之举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呢?

    邓坤这时往前迈出一步,行礼之后才恭恭敬敬地说道,“皇上圣明,果断下旨出兵清缴了这批沙盗,救回了傅参将与钱侍郎。现在,以微臣之见应该趁胜追击,利用手中的这一十一个沙盗套出沙盗们的老巢,彻底荡平沙盗之祸,救出兵部的两位主事。”

    皇上静默着,并不答话。先帝还在时,大庆的朝廷内外全权由萧壬何把持着。他一直大力支持庆朝的商人与西域和北疆的商人互通有无。边境贸易虽日益繁荣,使得国库越发充盈,但是这帮沙盗也成为了商人们的心头大患,使得许多商人不敢轻易踏足关外。西域与北疆的各部落却对这帮沙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庆朝对此也一直无可奈何。若真的能趁机端平了这沙盗之乱,倒不失为功德一件。只是,按照傅容的说法,这沙盗势力强大,且与月氏族的皇室有着藕断丝连的关系。此次攻打沙盗已是轻举妄动,若再步步紧逼,这帮沙盗只怕要露出狰狞凶残的真面目来。到那时,若是月氏族也来趁机插上一脚,大庆可谓是腹背受敌,雪上加霜。

    皇上沉默了片刻后便一直盯着傅德昱。眼下他明白自己切不可再意气用事了,所以他想听一听傅德昱的意见。只是这人被召进了乾清宫之后便好似哑巴了一样,一直一声不吭,让他心中不禁有些窝火。

    皇上清了清嗓子,不理会邓坤等一拨兴奋地文臣,眼睛一错也不错地看着傅德昱,问道,“傅尚书不妨说说自己的意见。毕竟,你的两位手下现如今还在沙盗的手中困着呢。”

    傅德昱心中嘲讽道,“只怕这情形才令皇上您称心如意哪。”他心中想归这么想,面子上却依旧是恭谨的神色。他神色如常地说道,“沙盗既然逃走前依旧劫持了两位主事,想必心中仍想着与我朝交涉。皇上不妨耐着性子等上一等,待沙盗有了下一步的动静之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皇上正欲点点头,邓坤却站出来说道,“皇上,这拖一日两位主事便多了一日的危险,还是趁早解救他们才好。”

    皇上眯缝着双眼看了看邓坤,这人看来真是久在外地为官,不知道这京城里“萧”字的敏感,更不知道他对“萧”字的忌惮。趁早解救他们?他现在巴不得这群沙盗扣押着萧墨迟的时间越长越好。

    皇上没正面回答邓坤,只把这个雪球轻轻一推又丢给了傅德昱,“傅尚书觉得朕可要下旨去解救二位主事?”

    傅德昱精明似一只老狐狸,自然明白皇上这是想让自己做坏人,以成全皇上的圣明。他依旧淡定地答道,“二位主事想必定能了解皇上的苦衷,皇上此刻切不可轻举妄动。”

    皇上对这个答案很是满意。邓坤仍欲说些什么,皇上挥了挥手,回道,“既是傅尚书的人,还是听傅尚书的意思好了。”

    邓坤见圣意已决,也不好再强求。

    大臣们鱼贯退出了乾清宫。

    邓坤紧赶两步追上了傅德昱,他双手抱拳,笑着说道,“傅尚书可真是能成大事的人,自己的属下被扣住了,竟还能这样冷静沉着,不愧是我大庆的第一武将。佩服佩服!”

    傅德昱岂非听不出邓坤话里话外的讽刺。只是他一向最不耐烦与这帮子文臣多纠缠,他们从未上过战场,没见过那淋漓的鲜血,却总以为自己才是那个最为爱国爱民的人,甚至自信地觉得自己可以对全局洞若观火,所以总是站在一边指手画脚。可在傅德昱看来,这些人无非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淡淡地点点头当作了回答。他并不与邓坤多交谈,依旧与端木恩并肩而行。

    与那拨文臣遥遥相隔的时候,端木恩才斟酌着说道,“老师,不去救两位新进的主事真是无妨吗?”

    端木恩在朝中与钱世忠一样,当属傅德昱的嫡系,所以私下里总是唤傅德昱一声“老师”。他早年虽然是通过科举考试进入了兵部,但是胜在亦有出入战场的经历,的的确确是块可塑之才。傅德昱平日里对他颇为用心栽培。只是这文人毕竟就是文人,一遇上这性命攸关的事情,骨子里去不掉的文人气息还是跑了出来。

    傅德昱无奈地摇摇头,“这人救不得。”

    端木恩心生疑惑,“救不得?”

    傅德昱提点道,“今年各部均有新科进士,但是你可听说皇上召见了别部的新科进士?”

    端木恩摇摇头。

    傅德昱继续说道,“兵部其实并不缺人手,皇上今年却往兵部塞了不少人。只是,这许多人不过是为着其中一人打掩护罢了。”

    端木恩也是个极机灵的,一听傅德昱点拨到此便明白了。他本不该再多言,却还是忍不住地问道,“这萧……主事究竟是什么来历?”

    傅德昱却反问道,“你考取进士后可是便外派出去做官了?”

    端木恩点点头,“国公案后这才调回京城。”

    傅德昱轻声说道,“难怪了,你并未曾见过萧氏父子。他的来历一时半会儿我也说不上来,但是只怕不简单。”

    端木恩遂不再发问,恭恭敬敬地将傅德昱送上了回府的轿子后才自行回了府。

    傅德昱坐在轿子中闭目养神,脑海里又浮现出了萧墨迟的那一张酷肖萧重的脸庞。萧重,那曾经也是京城里引得男女老少争相崇拜的公子哥儿,不仅生得风流倜傥,才华更是令人心悦诚服。傅德昱突然想起了自家那个不成器的小子,脸色不由得大变。傅容当年便是为着替萧重求情不成,这才心灰意累,请求皇上将自己派去戍守边关的。傅容这一去便再未回过京城,想必不仅仅是对皇上寒了心,也是对他的老师一家心中仍有愧疚之情。若是傅容注意到了此人的存在,那岂非拼了命也要将萧墨迟救回来?可皇上的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了,饶是傅容与皇上私交甚笃,怕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去碰触皇上的逆鳞。

    傅德昱面色苍白,喊过管家,“快点回府。”眼下,他唯有修书一封给傅柏年,让他看牢了傅容,不能让他逆着皇上的心意闯出大祸来。否则,这傅家上下少不得要跟着受罪。更何况,容贞还在宫中,若是由着傅容的性子来,只怕容贞以后的日子只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管家挥挥手,示意轿夫们加快脚程。

    傅德昱坐在轿子里,握紧了双拳。

    乾清宫重归平静,皇上坐在书案前盯着晃动的烛光出神。今夜只怕又是一个无眠之夜,只是这偌大的皇城之内,无眠之人却不仅仅是他。

    未央宫中,滴漏声清晰可闻,宛央躺在榻上许久却始终未能成眠。自从那一日被皇兄撞见了萧墨迟的信笺后,她便把自己关在了未央宫中,除却给母后请安,便一直呆呆地坐着,整个人清减了好几分。

    皇兄的话她一直言犹在耳,但是她却忍不住不去关注萧墨迟的近况。她一直安慰自己说,待那个呆子平安了,她便毁了那信笺,不再胡思乱想。只是,边关的消息时有时无,但是总没个让人安心的信儿,这更令她寝食难安。锦绣看在眼里,着急在心里,却又是什么忙也帮不上。

    “公主,公主……”帐外,锦绣的声音格外急切。

    宛央深知锦绣这半夜三更的必有急事,忙坐起掀开帐帘,“可是有他的消息了?”

    锦绣的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一片苍白,她点点头,好容易顺过气了才说道,“小傅将军领着人打跑了沙盗。”

    锦绣还未来得及再说下文,宛央便急切地问道,“那可救着人了?”

    锦绣眉头微皱,“只有傅参将与钱侍郎被救回来了,萧公子他……他……”

    宛央心急如焚,“他怎么了?”

    锦绣见再也瞒不住,只得如实说道,“他被沙盗劫走了。”

    宛央瘫倒了榻上,面上惨白惨白。许久之后她才轻声问道,“可还有旁的消息?”

    锦绣索性把从小太监那儿打听来的消息一股脑儿地全说了出来,“皇上现如今并不准备再去救人,只准备按兵不动。”

    宛央紧紧地咬住了下嘴唇。皇兄竟不准备再去救人吗?她的心思微微一转,又将贴身收着的信笺拿出来瞧了瞧,双眼只一会儿便湿了。

    萧墨迟……萧墨迟……

    宛央悲从中来,难道上次偶然一见竟成永诀?她有气无力地挥挥手,示意锦绣退下,自己则半倚着软榻,盯着窗外那一轮兀自清明的月亮出着神。

第五十二章 公主夜奔

    锦绣望着一动不动的帐帘,忐忑不安地轻声唤道,“公主,公主,起来用些早点吧!”

    自昨儿个深夜她把打听来的萧墨迟的消息说与公主听了之后,公主的脸色便大变,今晨也一直不见公主起身,这令她格外担心,但是心中又隐隐有些害怕面对公主,怕自己没法子宽慰公主的心。

    帐内悄无声息。

    锦绣轻轻叹口气,屋外日头已经老高了。她一边怨着自己,一边柔声说道,“公主,奴婢掀帘子了。您好歹多少吃点儿,身子要紧。”

    锦绣稍稍等上了片刻,见始终无人回应便只得大着胆子掀开了帐帘。可这榻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公主的影子呢?

    锦绣见状,心慌意乱,忙四处奔走寻找公主。可是她领着如意翻遍了未央宫也没能见着公主的影子。她心乱如麻,估摸着公主该是偷偷溜出宫去了。若公主只不过是出去散散心她倒也无妨了,可万一公主是……锦绣不敢再往下猜想了,双手绞在一起,手足无措。

    正在这时,小太监尖细的嗓音传来了,“傅淑仪驾到。”

    锦绣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回过身子盯着如意嘱咐道,“切不可说公主找不见了,只说公主身子乏了,睡下了。”

    如意用力地点点头。

    傅淑仪穿着一身天水碧的纱裙,摇着一柄团扇,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

    锦绣领着如意上前一步,躬身便拜,“参见淑仪。”

    傅淑仪摇摇扇子,“快平身。”说完她便往殿中走去,边走边朗声问道,“宛央人呢?好几日不见了,怪想念她的。”

    锦绣忙闪身拦在了傅淑仪的前头,吞吞吐吐道,“淑仪,公主这几日身子微恙,用过早点后已经歇下了。”

    傅淑仪这才停住了脚步,狐疑地看着锦绣,“身子微恙?怎的不曾听说过。”

    锦绣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原就是些**病,公主不愿惊扰旁人。”

    傅淑仪一听这话,面上露出几分不悦,“这个宛央也真是的……自家的嫂嫂怎会是旁人呢?我去看看她。”

    锦绣咬咬牙,死死地拦住了傅淑仪的去路,“淑仪,公主真的睡下了。待公主醒来,我一定通禀一声,就说淑仪来看过公主了。”

    傅淑仪摇着团扇,仔细地盯着锦绣看了半晌。

    锦绣的心扑通扑通乱跳,几乎就要冲破胸膛飞奔出来。

    许久之后,锦绣这才听见傅淑仪淡淡地说道,“那我这就先回去了。改明儿再来看宛央吧!”

    锦绣的后背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心底长吁一口气,“恭送傅淑仪。”

    傅淑仪未再多做停留便离开了未央宫。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自己的扇子,心中满是狐疑。她也只有才进宫的那些日子才在未央宫吃过闭门羹,今儿个可真是稀奇。只是,前些日子听人说皇上好似在御水边训斥了宛央,所以宛央这几日才一直闭门不出。这夏日的午后,枯燥且单调,她原是闲极无聊想去探探宛央,没想到……莫非宫中众人所说的皇上训斥宛央并未空穴来风?加之宛央闭门不见,只怕这训斥里头大有文章。她不置可否地笑笑,宫中诸人,均是无奈之身,皇上与皇上的亲妹妹也并不例外。她没那闲心思去打探皇上究竟为何训斥了宛央,在这宫中,她只知明哲保身才最重要。

    傅淑仪前脚刚走,锦绣后脚便命宛央的贴身小太监出去打听打听可有哪个守门的小太监见着了公主。

    小太监已经知道公主不见了,心下也着慌,正匆匆忙忙地准备出宫去打听却突然又被锦绣叫了回去。

    锦绣急得团团转,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小太监与如意说道,“这事儿不能出去打听,不能打听。”

    如意与小太监深知事情的轻重,也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锦绣则继续喃喃地说道,“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儿不能传出去。我们只能在这儿等着公主回来。”

    如意皱着眉头问道,“可今儿个傅淑仪好打发,万一回头太后或是皇上来了呢?”

    锦绣的眉头更是拧成了一团,“走一步算一步吧。”

    如意与小太监一声不吭,明明是烈日炎炎的夏天,两人却从脚底生出了嗖嗖的凉意。这事儿万一被抖了出去,只怕这未央宫上上下下全都逃不脱责罚。

    锦绣愁肠百结地看了看未央宫紧闭的大门。她如今只盼着公主千万别一冲动跑去关外寻找那去向未知、生死未卜的萧公子了。

    这该死的萧墨迟!

    锦绣恨他恨得咬牙切齿。

    此时的萧墨迟被人五花大绑得好似粽子一样丢在了沙地里,被锦绣这么一诅咒,他猛地打了个喷嚏。

    东哥也被绑得结结实实的,丢在萧墨迟的身边。他见状忙问道,“少爷,你没事儿吧?”

    萧墨迟打了个喷嚏,鼻子痒得很,呲牙咧嘴地摇摇头,“没事儿,没事儿。”

    东哥这才安下心,但仍心有余悸地说道,“少爷,您昨儿个晕过去了可吓死我了。要是您有个好歹,二当家的一定会把我抽筋剥皮的。”

    萧墨迟努了努鼻子。此时的他躺在一片被炙烤得滚烫的沙地之上,被晒得头昏脑胀,皮肤也好似被灼烧得有了一股焦味。不远处,带着他、东哥和魏楚生从庆军的手底下逃出来的沙盗正在喝酒吃肉。他看着看着不自觉地咂巴着嘴,由衷地感慨道,“还是京城好啊!”

    东哥低声附和道,“可不是嘛!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孽,跑到这儿来受罪。”

    萧墨迟使出吃奶的力气换了个姿势,好让自己已经被烤焦的一半身体松弛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扬声喊道,“魏兄,魏兄,你可还好?”

    萧墨迟一连喊了好几声始终听不见有人回答,心下着慌,又问东哥,“东哥,东哥,你瞅瞅那边的魏公子怎么了?怎么一直没声儿呢?”

    东哥只得费力地撩起头往魏楚生那边看去,只见魏楚生一动不动地伏在沙地上,看不出是生是死。东哥如实答道,“他一动不动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气儿。”

    萧墨迟忙冲着东哥“呸呸呸”,他语带责备地说道,“怎么说话呢?人魏公子前途无量,怎么可以在这里丢了性命。我去看看。”

    东哥脸上发红,本就被晒得发烫的脸这下更热乎了,“可是少爷,你这绑得牢牢的,怎么过去呢?”

    萧墨迟长舒一口气,坚定地说道,“挪过去。”话音还未落下,萧墨迟便扭动着身子往魏楚生的方向一点儿一点儿地挪去。他的身子本就晒得发烫,再从这砂砾之上挪过后,皮肤被蹭得生疼生疼的。他咬咬牙,熬着一口气继续蠕动着。

    东哥看不过眼,“少爷,咱还是别费这个力气了。这魏公子待你不过尔尔,何必……”

    萧墨迟看也不看东哥一眼,只淡淡地说道,“出门在外,岂有不相互照顾之理?现在若是我这般,魏公子也必不会弃我于不顾。”

    东哥冷哼一声,而萧墨迟也终于是好不容易地挪到了魏楚生的身边。他用下巴顶了顶魏楚生的肩膀,轻声喊道,“魏公子,魏公子。”

    魏楚生双目紧闭着,脸色苍白,呼吸也断断续续,时轻时重,丝毫不理会萧墨迟。

    萧墨迟着急,又拔高了声音喊道,“魏公子,魏公子?”

    东哥见状,猜测道,“只怕这个魏公子是热晕过去了,得讨点水给他喝喝。”

    萧墨迟一听这话,忙高声喊道,“快来人,拿点水来。”

    萧墨迟又一连喊了好几声,不远处的那几个沙盗愣是不理会他。

    东哥心中不悦,但依旧劝解道,“只怕这些人不懂庆朝的话。”

    萧墨迟咬紧了牙关,扭动着身子又往沙盗的方向开始挪动。

    东哥不由得惊呼一声,“少爷……”

    萧墨迟挪动得自己出了一身汗,好似才从水中捞出来一般。眼前的那一拨沙盗却似乎并未靠近分毫。他稍作休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再抬头去看那几个沙盗时,总觉得汗水糊住了双眼,眼前人影幢幢,看不分明。他心知自己这是热得发晕,于是狠下心咬住了自己的舌尖,一阵刺痛感传遍全身。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舌尖的一股血腥味让他清醒了不少。他继续扭动着身子往沙盗那儿移去。

    突然,一只脚抵住了萧墨迟的肩膀。

    萧墨迟费力地抬头去看,正是一名沙盗,正冷冷地看着他。他也顾不上害怕,慌里慌张地说道,“水,水,快,魏兄要水。”

    这人依旧不发一言地盯紧了萧墨迟。

    萧墨迟心生泄气,难道这人果真听不明白庆朝的话?可他被绑得这般严实,又没法子给他比划,他急得生出了一头的汗。

    “你挪这许久就是为了替旁人讨口水?”

    萧墨迟正一筹莫展之时,突然听到这人这般说道。他欣喜若狂,并不回答这人的问题,只说道,“魏兄快不行了,给他喝点水,快。再把他挪到阴凉些的地方去。”

    这人的目光在东哥与魏楚生的身上转了一圈儿,挥挥手招来了另外几名沙盗,叽里呱啦地吩咐了一通。

    不一会儿,萧墨迟三人便被沙盗们拦腰抱起扔到了马腹之下。一名沙盗给他们松了绑,只捆住了三人的手脚。另一名沙盗拿着水囊粗鲁地给每人都喂了几口水。

    歇上了一阵子后,魏楚生终于缓缓地睁开了双眼。萧墨迟喜极而泣,“魏兄,你可醒过来了。”

    东哥也忙不迭地说道,“我家少爷为了给你讨口水喝可是受了好大的罪呢。”萧墨迟在沙地里奋不顾身地蠕动了那一阵子后,身上的皮肤被蹭掉了一大块,肉与血丝隐隐可见,东哥瞅着很是心疼。

    魏楚生却冷淡地说道,“贼人的水,我宁愿不喝。”

    萧墨迟尴尬一笑,并不作声。

    东哥却气上心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呢?我家少爷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你一句多谢没有就算了,还这样的态度……”

    东哥正是义愤填膺之时,萧墨迟却冲着他摇摇头。东哥白了魏楚生一眼,闭紧了嘴巴。

第五十三章 一心向你

    未央宫中阒寂无声,宛央轻手轻脚地从榻上起了身,披上一件外套,立在长廊之下,遥望着天空中的那一轮明月。

    立通宵,唯望君安。

    宛央的胸口堵得慌,只愿这轮明月能将自己的心意捎给萧墨迟,这样她也才能好受一些。

    夏夜的风有一丝温热,但拂在宛央的身上,还是让她觉出了透骨的凉意。她缩了缩身子,折回寝殿。雕花的窗棂把月光筛成了一幅灵动的古画,她看得有些醉了。此情此景,若是能让萧墨迟那个呆子也看上一眼该有多好。可是,那个呆子现如今却……

    宛央重新回到榻上,借着一角清冷的月华又把萧墨迟的信笺拿出来念了许多遍。她突然想再见他一面,想确定他还平平安安地活着。月光衬得她的眼神格外坚毅。她估算了一下时辰,皇宫就快开城门了,采办司的小太监会成群结队地出宫去,只有这个时候,她才可以浑水摸鱼地偷偷溜出去宫去。

    宛央不再迟疑,匆匆地换上了一套小太监的衣裳,收拾好了细软便往宫门处匆匆赶去。一路上,她把帽子压得格外低,生怕被人察觉出来什么。

    她的一颗心悬得老高老高的。上一回在御水边被皇兄撞见了萧墨迟的信笺后,皇兄已大为恼怒;这一回自己若再偷偷溜出宫去,只怕皇兄也会一气之下责罚自己。可她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她只想见到萧墨迟,只想知道他还平平安安。至于皇兄与母后,现在她不敢去想,也不想想。

    宛央焦急地等在拐角处。不远处,采办司的小太监们已经走了过来。宛央深呼吸一口气,待他们走过去之后,悄无声息地缀在了队伍的末端。她也学着小太监们的样子,低着头,双手搭在衣前襟上,迈着小碎步。

    宫门已隐隐可见了。宛央的呼吸声越发粗重了。

    守城的士兵检验过了领头太监的出宫令牌后,挥挥手放了行。宛央的头几乎埋到了胸口,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会有人留意到自己。

    宛央的半只脚已经踏出了宫门,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正稍稍松动了一些,突然一名士兵拦住了宛央的去路,狐疑地问道,“今儿个这怎么多了一个人?”

    宛央不做声,涨得面红耳赤,头依旧低着。

    士兵正欲好好盘查一番时,领头的太监却走了过来,朝着那名士兵躬身拜了拜,尖着嗓子说道,“军爷,这人前几日才来,今儿个跟出去长长见识。”

    士兵一听这话,也不好再多刁难宛央,眼光在宛央的身上打了一个圈,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宛央忐忑不安地出了宫门,心里琢磨不透这个领头的太监打的是什么主意。

    一出宫门,领头太监给各个小太监分派完了任务后便一直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宛央。宛央只觉得如芒在背,不自觉地又压低了自己的帽子。

    “你是哪个宫的宫女儿啊?”领头太监慢条斯理地问道。

    宛央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太监的眼光好生毒辣,竟一眼便瞧出了自己是女儿身。可是这人刚刚却并不捅破,而是帮着自己从守城士兵的跟前瞒天过海。宛央本就聪慧,心下会意,忙从袖中掏出了几锭碎银子,不露痕迹地塞到了领头太监的手中,“公公,还请通融一二。”

    那领头太监一见有银子可收,自然好说话,也不再理会宛央,只挥挥手便放行了。

    宛央提着心,吊着胆,行色匆匆地离开了。收拾行李的时候她便打算好了,她并不会骑马,所以一离开皇宫后便直奔驿站而去,雇上一辆马车往尧曲城而去。她既想再见萧墨迟一面,自行潜入人生地不熟的关外是绝无可能的,所以她只得去求助尧曲城中的傅容,望他能帮着自己从沙盗的手上救回萧墨迟。

    宛央顺利地到了驿站,可那管事儿的一听说要去尧曲城便犯了难。毕竟那可是边关,路途遥远且艰辛。

    宛央从锦囊里取出几枚金叶子搁在了管事儿的手上。那管事儿的一见,笑得露出了两排牙齿,也不再多问,只把金叶子全都拢进了袖子里,颠儿颠儿地去给宛央安排马车和车夫。

    不一会儿的功夫,管事儿的便回来,对着金主儿笑嘻嘻地问道,“马车已经备下了,客官几时出发?”

    宛央故意粗着嗓音说道,“现在便走。”她生怕东窗事发后自己再也没法子脱身离开京城了。虽说不告而别有些对不住锦绣,但是她别无他法。

    管事儿的点点头自去安排。而宛央则一直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路程,好容易出了京城后,她才稍稍宽心,掀开帘子往外瞅了瞅。这一瞅不打紧,宛央却恰巧见到了那一株老树,不禁又焦急起来,也不知那个呆子如今可好。

    宛央叹口气,扬声吩咐道,“麻烦再快一些,我赶时间。”

    “好嘞!”马车夫应声高高地扬起马鞭,直奔尧曲城而去。

    宛央这一路马不停蹄,好容易尧曲城近在眼前了,马车夫却不愿再前行半步了。

    宛央心中焦急,央求道,“大爷,我再给您加点酬劳,您就行行好,将我送到尧曲城去吧。”

    马车夫却是说什么也不愿意了。一路上偶尔遇见的行人都说尧曲城外不远正闹着沙盗,这万一脑袋掉了,银子再多又有何用?

    宛央不由分说地将碎银子塞到马车夫手中,“大爷,您行行好。”

    马车夫推回了宛央递来的碎银子,只说道,“这沙盗生性残忍,我可还想过几天安生日子呢,就不陪着你了。”

    宛央六神无主,许久才问道,“那可还有旁的路可绕去尧曲城?”

    马车夫摇摇手,“再没有了,只有这一条而已。”

    宛央这下真是没辙了,呆呆地立在原地,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

    马车夫却不为所动,只给宛央留下了一匹马便赶着车离开了。

    宛央咬咬牙,双臂环住了马脖子,一只脚踩上马镫,准备骑上马去。可惜这马却不懂怜香惜玉,焦躁不安地晃了晃身子,把宛央甩了出去。宛央被摔得浑身酸痛,还啃上了一口泥巴。她好容易坐起身来,把嘴里的泥土尽数吐干净后,又重新抱住了马脖子,准备再试上一试。这马也当真是不解风情,竟发飙似的小跑起来,宛央吓得面色苍白,牢牢地抱住了马脖子不敢松手。可是宛央毕竟从小娇生惯养,这手上并没多少力气,只坚持了一会儿便撑不住了。这马却丝毫没有要停住的意思,终于又将宛央狠狠地摔了出去。

    宛央疼得呲牙咧嘴,坐起身后忙去查看自己的胳膊,已经红肿了好大一块。她轻轻地揉着,小心地吹着气,泪花直在眼眶里打着转。她再一抬头,那马却已经跑得没了踪影。宛央无奈,咬咬牙,只得自己步行赶往尧曲城。她生怕自己在路上多耽误一日,便少了一分重新见到萧墨迟的可能性,于是日夜兼程地赶路,实在累着了才停下来稍稍歇上一会儿。

    这一路上,宛央忧心忡忡,心急如焚,总是忍不住要胡思乱想。她一会儿觉得也许此刻傅容已经带着士兵从沙盗的手中救回了萧墨迟,一会儿却觉得或许她这一生都再难见到萧墨迟,一会儿一转念却又隐隐觉得这尧曲城外闹的沙盗或许便是困住萧墨迟的那一帮子沙盗……

    这些在七杂八的念头使得她的脑袋几乎就要炸开了。这关外的太阳再一晒,更令她头痛欲裂。她拭了拭额角的汗水,仰起头望了望天空中那明晃晃得几乎不真实的太阳。突然,那太阳晃了晃,宛央只觉得眼前发花,双腿一软,她便失去了知觉。

    待她重新醒来的时候,她正躺在一辆前行的马车中,身边跪着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

    宛央勉强支撑着身子坐起来,虚弱地说道,“多谢姑娘搭救之恩。”

    小姑娘笑嘻嘻地望着她,把水囊递到她的手上,双手托着腮说道,“你是热得过头了,身子又虚,这才晕了过去。多喝些水,休息休息便好了。”

    宛央点点头,尔后又问道,“这辆马车是往哪里去的?”

    小姑娘依旧托着腮,“这条路只通往尧曲城,自然是去尧曲城的。”

    宛央不再作声。

    小姑娘却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认得你,你是顾姑娘。”

    宛央闻言很是惊诧,盯着这个小姑娘看了许久,却没有半分的熟悉之感,半信半疑地问道,“你怎会认识我?”

    小姑娘说道,“我是阿蘅。你是萧墨迟哥哥喜欢的顾姑娘。我在京城外见过你一回。”

    宛央这才对这个小姑娘生出了些许印象,但一听她提起萧墨迟,泪水便簌簌地落下了。

    阿蘅着慌,“你怎么了?”

    宛央泪如雨下,“萧墨迟他……他现在生死未卜,我……”

    马车忽然停下了。一名男子掀开马车帘,盯紧了宛央,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说萧墨迟怎么了?”

    宛央被惊着了,嗫嚅了半晌也不敢说什么。

    那人也顾不上礼数,探身进了马车,双手紧紧地钳住了宛央,“萧墨迟究竟怎么了?”

    宛央一阵吃痛,呼吸也急促了起来,“萧墨迟他……他……”

    “他究竟怎么了?”这人一头白发,双眼凌厉似秃鹫,让宛央不寒而栗。

    宛央吞吞吐吐地说道,“他被北疆的沙盗掳去了,不知去向,也不知道是不是还……”

    那人闻言嚯地一下松开了宛央,一出马车便调转了车头,急急地驱车,不知要赶去何方。

    阿蘅面露忧色,“顾姑娘,萧墨迟哥哥会没事吧?”

    宛央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自己的胳膊,坐在一路颠簸的马车里,心也七上八下。

第五十四章 千里救人

    迟健驱赶着马车,心慌意乱地赶了一阵子的路。马车与他的心境如出一辙,这一路走得动摇西晃,堪堪跌倒。马车内的阿蘅与宛央只得攀紧了窗框这才免得被摔出去。阿蘅一脸忧心忡忡地看着车外迟健所坐的位置,嘴唇抿得紧紧的。宛央则心有余悸地环顾着这辆马车,眼光偶尔小心翼翼地落在阿蘅的脸上,但只一会儿的功夫便又忙不迭地收了回来。

    迟健的一头白发随风飞扬,很是飘逸。但是迟健此刻却毫无这般飘逸的心情。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缰绳也早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中,血肉模糊。

    忽然前头一个急转弯,迟健来不及调转马车的方向,连人带马车冲上了一个土坡,马车哐啷一声翻到在地。

    迟健被甩了出去,但是全然感觉不到疼痛,只握紧了拳头,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萧墨迟,萧墨迟……你若是有个好歹,我怎有颜面去九泉之下见婴婴呢?

    婴婴,婴婴,我的婴婴……迟健顾不上自己的手掌心已经被缰绳勒出了两道血印,只下意识地收紧了拳头。

    那一厢,阿蘅扶起了宛央后,急忙奔过来查看迟健。她仔仔细细地把迟健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并未见有伤口,只有双手的掌心有两道深深的勒痕,可见血肉。

    阿蘅鼻头微酸,忙取出药膏给迟健处理掌心的伤口。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迟健这般痛苦,心下着慌,但又不知该如何安慰迟健。两人相对无言,伤口处理完毕后,阿蘅轻轻地捋顺了迟健的白发,环住了迟健颤抖个不停的双肩。她一边轻拍着迟健的后背,一边温柔地说道,“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阿蘅的声音轻柔似哼唱,迟健在她的怀里这才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但呼吸依旧时轻时重、时缓时急。

    宛央呆呆地站在一边看着,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才好。她想上前去问一问这个白发人缘何这般重视萧墨迟,但心中却有怯意,所以只敢站在原地看着阿蘅与他出神。

    迟健终于回复了平静,起身去检查马车。一只车轮已经被撞飞了,看样子是不再能使用了。迟健只得解下了那两匹马,牵着其中一匹走到了宛央的跟前,将缰绳递到了宛央的手中,“这马给你。你该去哪儿便去哪儿吧。”

    宛央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迟健便招呼阿蘅上马,“走,我们去救萧墨迟。”

    阿蘅点点头。她与迟健共乘一匹马,正欲扬鞭离开之时,宛央突然鼓足勇气冲到二人的马前,拦住了二人的去路,“带我一起去。”

    迟健坐在马上冷冷地扫视了宛央一眼,摇摇头。

    宛央憋红了双眼,声音放低了一些,但一字一顿地重复道,“带我一起去。”

    迟健依旧不紧不慢地摇摇头。

    宛央深呼吸一口气,埋下头,几乎有些低声下气地说道,“求你,带我一起去。”她自小长在宫中,虽不受父皇的宠爱,但终归是父皇唯一的女儿,几曾这般低声下气地对谁言语过一个“求”字?

    但迟健始终不为所动,甚至也不愿再与她多做纠缠,揪着缰绳命马儿绕过了宛央,淡淡地留下一句,“带你去,你只会是个累赘。”

    宛央不曾抬起头,牙齿紧紧地咬住了下嘴唇。

    累赘?这人竟说她是累赘?她心中很是气恼,但是泪水却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也是,她肩不挑,手不能扛,连马也不会骑,带上她去救人,可不就是累赘吗?

    宛央很是自暴自弃,垂着头让到了路边。

    阿蘅坐在马背之上,虽看不清宛央的神色,但却看得清楚她的双肩正微微颤抖着。她张了张嘴本欲劝一劝迟健,但最终还是作罢。

    迟健与阿蘅绝尘而去。顾宛央则呆呆地留在了原地。好一会儿后,她却又突然下定决心要追上二人。她一定会再三小心,一定不会去耽误那二人救人。她只是想早一些见到那个呆子,只是想快一些确定那个呆子还平安。那个白发男子显然知道该去哪儿才能找到扣押萧墨迟的沙盗,她岂可呆在原地犹豫再三浪费时间?

    宛央走近马匹,轻轻地抚摸着马鬃。这马竟不避让,似乎很是享受她的抚摸。宛央先前被马摔着的地方仍旧生疼生疼的,她心中虽有顾忌,但是咬咬牙还是学做阿蘅与迟健的模样翻身上了马。她坐得东倒西歪的,是以揪紧了缰绳,双脚也踩在马镫中,一动不动。她深呼吸一口气,往自己的腹部方向拉了拉缰绳,喊道,“驾!驾!”这马也许是与宛央有缘,又或许宛央被马摔过几次过确实开了窍,此刻这匹马在宛央的指挥下,竟真的载着宛央一路小跑了起来。宛央便沿着迟健与阿蘅消失的方向一路追了过去。

    迟健打发了宛央后却并未急着赶路。他歇在路边,取出鸽哨吹了起来。他一边吹一边焦急地仰望着天空。许久之后,才有一只白鸽扑闪着翅膀停在了迟健的肩上。

    迟健摸了摸白鸽的头,听着白鸽咕咕咕的声音,这才好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他既然能在此处唤来禾之晗豢养的白鸽,那禾之晗也一定是跟着萧墨迟来到了边关。既然有他在萧墨迟的身边,事情一定没有糟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迟健传书给禾之晗后,在原地略等了片刻便收到了禾之晗的纸条。禾之晗正在暗中守着萧墨迟。他虽是被沙盗扣押着,但是并无性命之虞,可以放心。

    迟健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这才落下了地。

    阿蘅见他面色稍改,柔柔地问道,“可是好消息?”

    迟健点点头,重新让阿蘅上马,说道,“走,咱去会会这帮人。”

    阿蘅面上丝毫没有惧色,反倒有了一丝微笑。

    而此刻就在他俩的身后不远处,宛央已经卯足了劲追上来了。她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之下熠熠闪光,双臂已经酸透了,大腿也被磨得火辣辣得疼,但她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坐在马背上的她,腰杆挺得笔直笔直的,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这马儿恼了又把她摔下去。

    迟健的马一路疾驰,出了边关后便不见了踪影。宛央心急,但是自己却又没法子奈何得了这马。她急得团团转,不知该往哪个方向继续追下去,突然沙地上两行清晰的马蹄印映入眼帘。先前并不见有旁人骑着马往这个方向来,所以这行马蹄印想必定是阿蘅与那白发男子所留下的。宛央不再多想,顺着马蹄印一路追了过去。

    宛央一路咬紧牙关苦苦挨着,好容易远远地瞧见马蹄印消失在了一片帐篷之前,她也悄悄地下了马。她将马拴在了一个树桩之上,自己则只身靠近了那一片帐篷。她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从小到大,她何曾冒过这样的险?她一边悄悄地靠近着,一边揣度着这片帐篷是否是那帮沙盗的老巢。可就在宛央毫无察觉的时候,一记手刀落在了她的颈间,宛央顿时失去了知觉,软绵绵地倒在了沙地之中。两名沙盗打扮的异族人好似捏起一只小蚂蚁一般,轻轻松松地拎起了宛央,走向其中的一个帐篷。

    空空荡荡的帐篷里,只有迟健与一名沙盗相对而坐。迟健并不客气,直截了当地说道,“阿尔阔,另外两个人任你处置,但是我的人你须得还给我。”

    阿尔阔并不看向迟健,而是细细地擦拭着自己的弯刀,一口庆朝的话说得也十分流利,“我为什么要把你的人还给你?为着这几个人,我可牺牲了不少兄弟,怎能就这样轻易放过他们?”

    禾之晗在遗失了萧墨迟的踪迹后,早已打听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而此刻,迟健对此自然也心知肚明。他淡淡地说道,“取你兄弟性命的是庆军,你自管找他们去好了。”

    那名唤作阿尔阔的沙盗并不答话,只是专心致志地擦着弯刀,直擦得那柄弯刀锃光瓦亮。

    迟健见他并不买账,手指轻叩着桌面,“莫非你是想与浮屠宫为敌?”

    阿尔阔冷哼一声,“我可不是我那个好叔叔,不必仰仗你浮屠宫的鼻息过日子。”

    迟健冷笑,“哦?那你的意思是月氏族老老小小的生死也全与你无关?”他为着他的大计在这关外创建了浮屠宫,对西域和北疆各个部族的势力自然知晓得清清楚楚。这个叫做阿尔阔的沙盗原是月氏族的太子,但是却被其叔叔谋权篡位,自己只得流落在外,机缘巧合下成为了关外沙盗的头领,整日里打着往来商人与军队的主意,抢掠粮食与钱财。可据迟健所知,这个阿尔阔虽然没有成为月氏族的王,但是却经常会把夺来的粮食与物资私下里送与月氏族中的穷苦人民,可见他的心里依旧惦记着自己的族民。

    迟健见阿尔阔久久地不开口,又风轻云淡地补充道,“我浮屠宫可不是只会做善事。”

    阿尔阔打了个冷颤,自己并没有一味地去夺回王位全是因为叔叔那个王虽名不正言不顺,但确确实实对得起月氏族的老老少少,所以自己便淡了夺回王位的心。浮屠宫在这关外势力日盛之后,听说与西域和北疆的各个部落均有密切往来,月氏族自然也不例外。现在的浮屠宫势力究竟强盛到怎样的地步他并不知晓,但是他心里估摸着浮屠宫若想给月氏族一些难堪却并不难。

    阿尔阔的心思松动了。更何况,自己做这横行一方的沙盗时日已久,与浮屠宫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细想似乎完全没有必要为着一个庆人而翻了脸。

    阿尔阔正欲改口时,帐篷外一个声音响起。

    迟健是能听明白月氏语的,一听这帮沙盗在帐篷附近抓着了一个庆朝的女人,心下不禁生出了狐疑,竟大声说道,“带进来看看。”

    阿尔阔狐疑地看着迟健,但并未阻止。

    宛央便被那两名沙盗粗暴地扔在了地上。

    迟健一看,果真如他所料。他冲着阿尔阔微微一笑,又朝着地上的宛央努了努嘴,说道,“这个人可比你现如今扣着的所有人都值钱,拿她去与大庆朝廷交易,保你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阿尔阔半信半疑地看看迟健,再看看地上昏迷不醒的女人。

    迟健站起身,“你自管相信我便是。我浮屠宫可不是鸡鸣狗盗之辈。我的人……”

    阿尔阔挥挥手,“你自己带回去便好。”他此时的注意力全在地上的女人身上,哪里还顾得上迟健呢!

第五十五章 计闯王府

    烈日炎炎的午后,老黄半敞着衣襟侧卧在竹榻之上。自打少爷和东哥西去之后,他这日子便清净得很,每日咪上一壶老酒,好不自在。这会子半壶酒下肚后,就连窗外的蝉声听着也不觉得聒噪了。他微眯着双眼,看似无精打采,但脑袋里却一直在盘算个不停。

    少爷被沙盗掳走的消息古镜川并未特意与他说过,但是古镜川也无意瞒着鱼庄的人,所以一传十,十传百,大家也都陆陆续续地知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鱼庄这阵子的鱼肠生意并未断下,但是老黄却早已注意到了这一段时间以来,来往传递消息之人并不是禾之晗。禾之晗的轻功路数老黄闭着眼睛也能听辨得出来,而这阵子想必禾之晗一定是被古镜川派出去跟着少爷去了边关。如此一来,他倒不是十分担心少爷的安全。禾之晗的武功他心里有底,护住少爷的安全不成问题。只是,他却从往来鱼庄的朝廷重臣口中听说皇上并无意再去搭救被沙盗扣押的人质,即使萧墨迟性命无忧,但一直被沙盗拘着也不是个事儿,还是得想出一招将少爷救出来才好。

    老黄这算盘已经拨了好几日了,想来想去这脑筋也只能往肃亲王的身上动了。这个王爷虽被新帝软禁在府中的时日已经不短了,但是当年的火爆脾气却未能磨平一些,反倒有更胜于从前的趋势。这些皇亲贵戚,哪个不是人精,只怕肃亲王一见了萧墨迟后就已经明了了他的身世。凭着肃亲王当日与萧府上下的交情,他若是得知萧墨迟被困于沙盗的手中,一定不会见死不救。他若是能去找皇上闹上一闹,指不定皇上迫于无奈,也就只得下旨去营救萧墨迟了。只可惜皇上这些日子又把肃亲王看紧了一些,想把萧墨迟被掳的消息递进去肃亲王府中谈何容易。

    老黄翻个身,双眼依旧半眯着,心中却长叹了一口气。若是当日少爷能顺利与肃亲王的女儿定下一门亲事,现在所有的难题只怕都可以迎刃而解了。他受命保护萧墨迟的安全已有十几个年头了,这么些年,只怕无论是迟健还是古镜川,都没能看透他的来历。如今他也已经是迟暮之年了,眼瞅着是半个身子已经躺进棺材里的人了,他断不能让萧墨迟在这个时候出了差错。

    老黄一躺便躺到了太阳西斜的时辰,好似入定老僧一般。这夏日午后缠着人的燥热感也终于被晚风吹散了一些。老黄起身,伸了个懒腰,转进了自己的屋子里。事不宜迟,少爷的事情定是不能再拖下去了。新帝所打的主意摆明了就是司马昭之心,让他不得不警醒。只是这新帝也还是嫩了一些,借刀杀人的手段用得过于明显了一些,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萧家明明已经被他料理得干干净净了,他却还是这样忌惮一个不足挂齿的萧墨迟。

    老黄估摸着时间已经相差无几了,戴上一顶草帽便准备出门。

    佟三回来看门有一阵子了,但好在少爷这阵子不在,所以并不十分头疼,笑嘻嘻地打招呼道,“这光景去哪儿呢?”

    老黄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出去打点酒。”

    佟三点点头。自打大当家的去世后,老黄也不管事了,却偏偏好上了无事喝几口酒。

    老黄出了鱼庄的后门后,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七拐八拐了好几圈。他看似走得毫无章法,但其实却渐渐地接近了东城。东城的街道一向宽阔无人,甚是安静。老黄等在了肃亲王府的拐角处,这个时辰该是老农往王府里送菜的点儿了。他打肃亲王的主意不是一日两日了,早已摸清了送菜老农的习惯。果不其然,一名老农挑着一担新鲜、水灵灵的蔬菜往王府的方向走来了。

    老黄轻手轻脚地跟在老农身后,老农浑然不觉,挑着担子一摇一晃的,韵律感十足。老黄屏住了呼吸,见时机成熟,也不再刻意压制体内浑厚的真气,而是引着真气游走全身。这真气如同水流一样冲出了闸门,使得老黄几乎凌空悬起。他如鬼魅一般飘到了老农的背后,出手迅疾,直指老农的哑门穴。老农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老黄轻轻松松便将其拎起扔到了另一条巷子中,自己转而便担着蔬菜叩开了肃亲王府的后门。

    门应声而开,老黄往下压了压自己的帽檐。

    看门的一见并不是往日熟悉的菜农,狐疑地问道,“今儿个怎的换了人?”

    老黄哑着嗓音说道,“我是他亲戚,他今儿个不舒服,我代他走一遭。”

    看门的半信半疑地看着老黄。

    陈琛等在一边,倒并不刁难老黄。他的剑插在腰间,过来翻检着蔬菜,查看可有异样。老黄趁着他检查蔬菜,伺机打量了一下周围。旁边站着几个中年妇人,看样子是准备待陈琛检查完蔬菜后拿去后厨。

    老黄佝偻着背走上前,正欲假装内急询问府中的茅厕在何处时,不想却有另一个人走了过来。

    那几个妇人纷纷行礼道,“魏管家好。”

    那人轻轻地点点头。来人正是肃亲王府的管家魏舒行。

    老黄从帽檐下偷偷瞧了一眼,这人便是那日跟着肃亲王去鱼庄的书生。这下可好办了。他原是想假装内急,借上茅厕的机会在府里乱闯一闯看可有机会遇上王爷或是闹出些动静来引起王爷的注意,再趁机将萧墨迟的遭遇抖出来。但既然这人来了,他也不必再花这番心思了。

    老黄立在原地,正琢磨着如何可口时,那人却径直朝着老黄走来了。他盯着老黄看了一阵子,才问道,“你是?”

    老黄埋身便拜,“他身子不舒服,我代他走一趟。”

    魏舒行也不多问,淡淡地点点头,“今儿个该结工钱了,便由你交给他吧。”

    老黄点点头,搓了搓双手,“哎哎,您尽管吩咐。”

    魏舒行将一袋银子塞到老黄手中。老黄掂了掂,沉甸甸的。

    魏舒行转而又说道,“一共是二十两文银,你可以点上一点。”

    老黄摆摆手,“王府办事岂有不放心的道理?”

    魏舒行也不多说,正欲离开,老黄却抓紧了机会,装作好奇的样子的问道,“管家爷,听说你家的姑爷在这个关外被抓住了,回来了没?”

    魏舒行停住了脚步,先看了一眼陈琛后才皱着眉头问道,“姑爷?哪来的姑爷?”

    老黄一张笑脸凑近了,“萧氏鱼庄的少东家啊,王爷不是属意他做女婿么?全京城的人可都知道了。”

    魏舒行闻言,脸色大变,问道,“你打哪儿听来的消息?”

    老黄见状,也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战战兢兢地说道,“小老儿我整天游街窜巷,无意间听来的,说是府上的姑爷被强盗绑去了。”

    魏舒行又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老黄摇摇头,一脸惊惶。

    魏舒行见他不似作假,也不再逼迫他,自行离开了。一旁的陈琛耳朵竖起来了,但依旧慢条斯理地检查完了蔬菜后,他这才拍拍双手往前院走去了。他心中有数,只怕不一会儿肃亲王主仆二人便会来缠着自己给皇上呈上一封密函去问个究竟了。陈琛作假对萧墨迟这人心中深感疑惑,无论是皇上还是肃亲王,对这人都关注得出了格。再加之多年未曾谋面的古镜川竟在他的身边,让他不由得又多了一分心眼。只是他心中生疑归生疑,却没有心思去打听一番。他一向只办主子交代的事情,主子不交代的事情,他知道也当不知道。

    老黄见目的已经达到,一身轻松地出了王府的后院门。那老农还在僻静的巷子里昏睡着,老黄将银子塞在了他怀中,又把担子搁在了他的身边,依旧七拐八拐地绕出了东城。

    月亮清清冷冷地悬在空中的时候,老黄回到了鱼庄,轻叩着后院门。

    佟三打开门后,一见是老黄,正欲打招呼,一股浓重的酒味扑鼻而来。佟三忙捂住了鼻子,“老黄,你这是喝了多少?”

    老黄咧嘴嘻嘻地笑着,晃了晃手中的酒壶,“这还有一壶呢?咱俩要不要再来点儿。”

    佟三禁不住这漫天的酒味儿,忙推搡着老黄回房,“你还是赶紧去歇上一歇。这酒味大得光闻上一闻便已经醉了。”

    老黄也不再坚持,东摇西晃地回了房。

    佟三只无奈地摇摇头看着他的背影。这老黄的酒瘾真是一日大似一日了。

    古镜川忙了整整一天了,此时恰好经过,见佟三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便随口问道,“少爷又不在府中,你为何这般表情?”话音刚落,佟三还未来得及回答,古镜川自己心中先叹上了气。禾之晗虽说依旧暗地里跟着萧墨迟,但是皇上一日不下旨去救人,萧墨迟便得继续在贼窝里待着。他从小到大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古镜川竟有些心疼上了,但是他却万万不能明目张胆地将萧墨迟救出来,否则便是亲手将他送上了黄泉路。

    佟三一听古镜川说起少爷,忙关切地问道,“少爷可有消息了?”少爷被强盗绑去有一阵子了,但始终不见有任何新消息传来。鱼庄上下本一直悬着的心竟好似都落下了。毕竟,这主心骨二当家的每日里还是照旧过着日子,并无过多的忧色。

    古镜川摇摇头。

    佟三叹口气,“哎,这老黄也真是的。往日里就属他和东哥与少爷最亲厚,现在少爷和东哥都被强盗扣住了,他却整日里醉得糊里糊涂。我估计也是心里难受,为少爷担着惊受着怕,这才……”

    这番话古镜川入了耳却并未入脑,只淡淡地点点头便离开了。鱼庄和钱庄还有一大摊子的事需要他来打理,何守财在边关的生意也已经有了些许起色,他可不能松懈下来。至于萧墨迟,也只能盼着他吉人自有天相了。

第五十七章 纷乱无序

    与柳细细缠绵缱绻了一下午后,皇上自然得连夜批改奏折。只是这几日的奏折毫无新意,左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那些大臣却非要拿出来说上一说。而真正的要紧之事在他的一力弹压之下却无人再敢言及,就连邓坤那个愣头青自上次当庭被他冷嘲热讽一番之后也消停了许多。

    派去边关考察士兵屯田的几位兵部官员半途中竟被沙盗掳走了,这对大庆朝可是**裸的藐视。邓坤这样的文人自然咽不下这口气,死活要让皇上前去救人。这倒也称了他的心意,所以便下了旨让傅容带兵前去救人。事情的结果现如今很合他的意,傅柏年与钱世忠这两名重臣被顺利救出贼窝,而萧墨迟与魏楚生则被沙盗继续扣押着。虽然魏楚生是个栋梁之才,但是若把他赔进去便可以轻轻松松地料理了这个看不透的萧墨迟倒也值得。只可惜邓坤这个榆木脑袋却不明白他心里的如意算盘,一意孤行,坚持请求皇上派兵继续清缴沙盗残余势力,并营救两位人质。

    朝堂之上,邓坤面色铁青,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

    皇上则端端正正地坐在龙椅之上,很是鄙夷地扫视了一眼邓坤,心里暗道:文人就是文人。

    他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傅德昱,心中期望着这人能站出来为他挡上一箭。只可惜,傅德昱站如钟,纹丝不动。

    皇上心中冷笑,只得自己答道,“邓尚书可知现在边关众将士的情况?”

    邓坤愣住了,摇摇头。

    皇上耐着性子又问道,“那邓尚书可知道这帮沙盗各个身手不凡,实难对付至极?”

    邓坤点点头。边关屡屡传回来的奏折上早已明说这帮沙盗极难对付。

    皇上又继续问道,“那邓尚书可知这帮沙盗来历并不简单?”

    邓坤点点头。沙盗掳走大庆朝的官员后,边关的守军查明后便回禀了实情,说是这帮沙盗背后有着月氏族王室的势力,来头绝不可小觑。

    皇上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邓坤,反问道,“邓尚书,你一知这帮沙盗极难对付,二知这帮沙盗来历不简单,三却不知守关将士现如今的情况,那你哪来的信心让朕的士兵们为着不足挂齿的两个人去挑战这帮沙盗呢?”

    皇上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即便这两位主事客死异地,他们也不该有怨言。朕是为着天下百姓的安危考虑。他们既然身为我大庆朝的官员,就该有这样的觉悟。”

    邓坤的身子颤了颤,本欲再说些什么,但是他终究不是榆木脑袋。这几日上朝,他次次都要说起营救人质之事,可次次不是被皇上打太极绕进去了便是直接被皇上忽视了。今儿个皇上接是接过了他的话头,但是却在“不足挂齿”四个字上说得咬牙切齿。他心下明白,这两个人也许并非不能救,但是皇上却着实不愿意救。他心中不甘,大庆朝自开国以来便以仁厚治天下,可现在皇上却弃两位大臣于不顾,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但尽管如此,他却也明白,这事儿再也劝不得了,否则不仅他这尚书之位岌岌可危,只怕连身家性命也保不住了。

    自打邓坤因为营救人质之事在皇上这儿最后一次碰壁之后,朝中的众臣们便不约而同地不再说起这事,就好似从头至尾,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傅德昱对朝中出现这种情况并不意外,但是心中却很是担忧自家的那个小子会因为听闻了萧墨迟的种种后将其与萧重联系在一起,而不顾一切地杀入沙盗老窝将其救回。他倒不十分担心傅容可否能从沙盗的老窝中全身而退,他担心的是傅容的一意孤行会触怒皇上。毕竟,天子脚下,他与傅家的上上下下都得仰着皇上的鼻息而活,就连在宫中颇受宠爱的容贞也是如此。虽说傅柏年来信保证自己一定会看牢了少爷,但是傅容那小子的个性他却是再了解不过了。边关虽是这几日毫无动静,但是傅德昱心头的忧愁却是越聚越多。

    皇上却当真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他只盼着从头到尾都没有过萧墨迟这个人才好。边关的奏折每日里依旧呈上来,但是都只说一片平静。这让他微微安心,却又有几分失望。他心中生怕因为自己当日的执念而使得月氏族有了理由挥兵南下,进攻大庆。既然边关一片平静,这便说明他所担心的事情并未成真。但是他却又盼着能得到萧墨迟的死讯,一来了了自己的一桩心头大患,二来也断了宛央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宛央……皇上转念想起这个妹妹,不由得叹口气。普天之下,好男儿比比皆是,她却怎的偏生惦记上了这个人?

    皇上心头有种恨铁不成钢的苦闷之感。

    “太后驾到。”皇上远远地听见了太监通报的声音,正从书案前站起身,准备迎接太后。可这时,太后已经命人推开宫门,急急地走了进来。

    皇上愣了愣,但依旧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儿臣拜见母后。”

    太后点点头,素来端庄的脸上写满了焦急的神色。

    皇上心中生疑,上前一步扶着太后的臂膀,问道,“母后这是怎么了?”

    太后环视了一圈乾清宫,“你们都退下吧,哀家与皇上有几句体己话要说。”

    皇上并未阻拦,心头却暗道“不妙”,瞧太后这阵势,只怕太后要说的并非体己话而是件极要紧的事情。

    宫中侍奉着的小太监与宫女全都鱼贯而出。待宫门重新掩上之后,太后也不绕弯子,直直地看向皇上说道,“宛央不见了。”

    皇上被这句话弄糊涂了,“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太后这才慢慢说来。

    原来这几日她一直不曾见到宛央去她宫中请安,心中本就生疑。今儿个傅淑仪前去永和宫请安的时候,两人坐着闲聊便说起了宛央。

    傅淑仪的语气很是关切,“我前儿个去看了宛央妹妹,但是却听说妹妹病了,不知这几日可曾好一些?”

    太后倒是不曾听说过宛央抱恙,忙问道,“病了?好好的怎么病了?也不见有人宣过太医去未央宫啊?”

    傅淑仪摇摇头,“锦绣说是**病,不碍事,歇上一歇便好了。”

    太后心中生疑,宛央一径身子骨不弱,并不曾落下什么**病。

    傅淑仪见太后不开口说话,略带歉疚地说道,“这几日热得很,我身子很乏,便也疏忽了,不曾再去探过妹妹,是我的错处。”

    太后摆摆手,面带笑意地看着傅淑仪,“你是这宫里头顶听话的一个,这又怎会是你的错处呢?”

    傅淑仪也不再说话,只淡淡一笑。

    待傅淑仪离开后,太后便领着容青去了未央宫。只见未央宫宫门紧闭,随行的太监上前通报一声之后,许久这门才打开了。

    锦绣领着一众宫女、太监匆匆忙忙地迎上前来,唯独不见宛央。

    太后扫视了一眼众人,也不吩咐他们平身,便问道,“公主人呢?”

    锦绣与另一名宫女迅速交换了眼神之后,朗声答道,“公主……公主睡下了。”

    太后冷笑一声,“哦?那我便在这儿等她醒来便好。”说完挥挥手,容青自去搬来了椅子,放在长廊之下的阴凉处。

    锦绣一见,面色大变,便又扯谎道,“公主她……她身子不爽利,这一觉得睡好久。不如太后先请回吧,等公主醒来了,我会禀告公主一声的。”

    太后也不急,坐在阴凉处,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的护甲。半晌之后才问道,“既然身子不爽利可曾宣太医来看过?”

    锦绣的额头上冒出了涔涔的冷汗,慌乱地摇摇头。

    太后见状,假装大怒,一拍椅子手柄,“大胆奴才,公主病了却不去请太医来看,若耽误了病情,你担当得起吗?”

    一众宫女和太监们抖如筛糠。锦绣更是面如菜色,今儿个只怕是再也瞒不过去了。

    太后见众人依旧不吭声,便吩咐容青道,“你去太医院把院判大人请来给宛央诊治诊治。”

    容青领命,正欲离开之时,锦绣突然大叫道,“太后饶命,太后饶命。容青嬷嬷千万去不得呀!”

    太后冷眼看着锦绣,锦绣这才吞吞吐吐地将实情说了出来。

    太后一听宛央私自离宫,面色大变,稳住了心神后才问道,“有几日了?”

    锦绣吱吱呜呜,“已经四日了。”

    太后气得站起身,“四日?四日你们竟然一直瞒着不上报?万一公主在外头出了岔子,你们这群人全去抵命也赔不来。”

    锦绣不再吭声,头埋得很低。

    太后又气又急,一气宛央竟这般任性冲动,但是心中却又担忧得很。宛央毕竟从小长在宫中,身边一直有自己与则宣护她周全。即使她任性顽皮闹出了乱子,自己与则宣也会替她一力斡旋。可现在她竟然不声不响地私自出了宫。宛央不知世事艰辛、人心险恶,这在宫外万一出点乱子可让她怎么承受得住?

    太后急得头晕眼花,忙命容青去请皇上来永和宫一叙。容青去是去了,皇上却没能来。容青回禀得吞吞吐吐,说皇上歇下了。太后冷笑,这一个两个的居然都让人这般不省心。则宣打小便没有午睡的习惯,容青是看着他长大的,自然明白这不过是乾清宫的奴才扯的谎,所以回得迟疑。

    可太后也没辙,只得等到皇宫中上了灯后,自己亲自跑了一趟乾清宫。

    皇上此刻听闻宛央私自离宫已有四日之久,心登地一下狂跳不已。那一日他撞见宛央将萧墨迟的信笺视若珍宝,心里便一直膈应得很。而现在,萧墨迟被沙盗扣押,宛央却离奇失踪,难道她……

    皇上不敢再多想,面色沉如水。他说道,“母后不必担心,宛央的去处……儿臣心里多半有数,这就命人去打探打探。”

    太后叹一口气,转而看紧了皇上,说道,“皇上,你也须得注意自己的言行才是。”

    皇上面上一阵通红。他刚一回宫喜公公便告诉他太后派人来找过自己,本想着去永和宫请个安,但是却耽误了。

    太后领着容青离开了,满心里记挂着不知在何处的宛央。皇上的心头却突突乱跳得厉害。他也气宛央的任性,也为宛央的安危担着心思,但是却害怕宛央当真会因为萧墨迟而独自去了边关。萧墨迟在他看来是个留不得的人,可宛央竟这样用情至深,让他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喜公公托着一封密函进来了,是陈琛呈上来的。

    皇上一看,心不禁更乱了。这肃亲王不知打哪儿听来了萧墨迟生死未卜的消息,摆出了亲叔叔的架子,非要皇上下旨去救下他这未来的女婿。

    这次第,怎一个乱字了得?

第五十八章 溜之大吉

    萧墨迟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昏脑涨、莫名其妙。在被沙盗扣押的这段日子里,除去庆军来解救他们的时候,他大着胆子反抗了一下,其余的时间里他一向表现良好。当然,按照东哥的说法,他还是有一点点话痨的。可有一点点话痨也不至于被那个沙盗照着脑门狠狠地来一棍子吧?那一棍子敲得丝毫不拖泥带水,那是得有什么深仇大恨才下得了这样的狠手呢?萧墨迟脑袋虽晕乎着,暗地里却不住地腹诽着。

    萧墨迟此刻只觉得脑袋嗡嗡地响着,眼前也一片模糊,全然看不清楚。萧墨迟揉了揉脑门,问道,“东哥,看看我的脑门,是不是还红着?”

    “萧墨迟哥哥,你醒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咦,这是谁的声音?怎么听着这般熟悉?

    萧墨迟心生疑惑,手却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搓着脑门。他正回忆着这个声音时,突然手上的动作停住了。怪事,怪事,他不是应该被沙盗绑得结结实实的吗?这会儿怎么手脚全都自由了呢?

    “萧墨迟哥哥?”这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萧墨迟脑海里的一个名字呼之欲出。他使劲揉了揉双眼,仔细辨认着眼前的这人。

    “阿蘅?”萧墨迟终于记起了这是谁。他迅速环顾了一眼周围,这儿早已不是沙盗的老窝,而是一辆正在疾驰的马车。

    萧墨迟这下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了,他用手指了指阿蘅,又指了指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阿蘅冲他乐呵呵地笑一笑,并不忙着回答,却扬声冲着马车外喊道,“迟伯伯,萧墨迟哥哥醒了。”

    迟健正在全力赶着马车,一听到这话,悬着的心这才终于放下了。他高高地扬起马鞭,“驾……驾……”。马儿被鞭打得发出一阵嘶鸣声,脚下的尘土则扬得更高了一些。他得抓紧时间带着萧墨迟离开沙盗的势力范围,否则若是阿尔阔反悔,即使有禾之晗暗中保护,他也不能再带着阿蘅与萧墨迟两人安全离开。

    阿蘅知会了迟健一声后,这才扭过头来细细地将原委说与萧墨迟听。

    “我与迟伯伯去尧曲城做生意,却听说你被沙盗扣住了。迟伯伯在这关外做生意多年,与这帮沙盗也算有几分交情,所以找他们的头领说了几句好话,将你救了出来。”

    阿蘅的这番话说得很是连贯,但是心中对萧墨迟却隐隐有愧。这番说辞是早前迟健一字一句教给她的,但却并非全部是事实,尤其是两人偶遇顾姑娘的一折,迟健严令她一个字也不许透露给萧墨迟。但是阿蘅却是始终记得自己曾在京城外的老树下陪着萧墨迟一心一意地等着顾姑娘的情景。萧墨迟哥哥是那样喜欢着顾姑娘,但是她却不能告诉他,顾姑娘为着寻找他也一路来了边关。

    她与迟健共乘一匹马来到了阿尔阔这帮沙盗的老窝后,迟健只被允许单独前去见阿尔阔,而她则被请进了另一个帐篷之中,由两个沙盗严阵以待地看守着。阿蘅倒也不奇怪这帮沙盗会有这样的反应。两人单枪匹马地闯进沙盗的老窝后,报上的来历便是浮屠宫。现在浮屠宫在这边关势力日盛,但是却不曾与这帮沙盗打过交道,他们小心谨慎一些也是应该的。迟健这一去却很久,阿蘅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迟健终于掀开帐篷进来了。

    “怎么样?”阿蘅冲上去问道。

    迟健点点头。

    阿蘅面露喜色,径直想往帐篷外冲去,“那我们快带着萧墨迟哥哥离开吧。”不想阿蘅却被迟健一把揪住了。迟健指了指自己这一头白发,“我可不能这样去见萧墨迟。”

    阿蘅站住了,“现在还不是时候吗?”

    迟健已经坐下了,“是的,还不是时候。”

    阿蘅也不再多问,拿出了自己随身带着的易容工具,直忙活了一个时辰才将迟健易容成了那个西域商人迟寅的模样。

    两人准备妥当后这才出了帐篷,看守的两名沙盗一见这陡然多出来了一个陌生人,面面相觑。其中的一名拦住了迟健的去路,另一名则进了帐篷之中查探,一无所获。两人叽里呱啦地交换了一番意见后,没得出任何结果来。两人只好上报。阿尔阔双手别在身后,大踏步地来了,一见这陌生人也大吃了一惊,双眼之中全是戒备,“你究竟是谁?”

    迟健却坦然地说道,“我正是浮屠宫的大祭司迟健。”

    阿尔阔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但是并不说话,只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

    迟健轻按一下自己的脸颊,“这是易容术。”

    阿尔阔依旧是一副半信半疑的神色。易容术他倒是听说过,据说这是上古时期传下的独门技艺,早已失传。现如今却活生生地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他自然不敢全盘相信。他身后站着的沙盗也全都悄悄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随时准备听从首领的命令一冲而上,好一鼓作气拿下眼前这个稀奇古怪的人。

    迟健摇摇头,只得说道,“刚才那位姑娘你可得好生招待着。她可是位绝对的金主。”

    阿尔阔大吃一惊,瞪着眼前的这个人。刚刚被抓回来的那个姑娘只有他和迟健知晓此事。他也正是听从了迟健的建议这才扣下了那个来历不明的姑娘。阿尔阔心中虽仍旧是满腹狐疑,但却挥挥手放了行。他身后的沙盗让开了一条小道,容迟健与阿蘅二人通过。沙盗的老巢外,早已有人备好了一辆马车,昏迷不醒的萧墨迟便躺在马车上。

    迟健不忙赶路,先给萧墨迟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好在他只是晕了过去,其余并不见伤口。

    迟健长吁一口气,阿蘅却趁机问道,“那位姑娘是谁?”

    迟健看也不看阿蘅一眼便出了马车,只留下了一句“此事与我们无关,休要再提。”

    阿蘅心中生疑,转而又想起了被两人丢在半途中的顾姑娘,总觉得有些不安。

    马车朝着尧曲城而去。迟健原就是准备去尧曲城出售无纸与金墨的。何守财出了京城之后便拐去了自己的老家一趟,说是想回去给父母的坟头上一柱香。迟健没有任何的反对意见,甚至帮着何守财备好了回去的行李,亲自送他上了路。而这几日便是他与何守财所约定的碰头时间,可他这么一耽误,只怕何守财要等得急了。

    迟健赶路赶得满头大汗,阿蘅却仍在犹疑着是否该说出顾姑娘的事情。可萧墨迟却对这番话深信不疑,自己又在马车里环视了一圈后,问道,“东哥和魏楚生呢?”

    阿蘅是知道不仅只有萧墨迟一人被沙盗扣押着,但是万万没想到这其中竟还有东哥。她与东哥相识的时日虽不长,但是却也十分喜欢这个只长自己两岁的小哥哥。

    “东哥也在吗?”

    萧墨迟点点头,“他跟着我一道来的边关。”

    阿蘅面露忧色,“我们只救下了你。”

    萧墨迟这下懵了,“这可怎么办呢?魏兄和东哥只怕再也受不住这番折磨了。”

    阿蘅也是一脸焦急的神色,思忖了一会儿之后才提议道,“要不等咱们到了尧曲城后去向尧曲城的守军求助?”

    萧墨迟细细想了会儿,迟疑地说道,“不知道魏兄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他的身子已经很弱了,还是得赶紧救他才好。”

    阿蘅细细的两道眉也皱紧了。

    萧墨迟琢磨了半晌后才说道,“要不拿我去和魏兄换一换。你们先将他送回尧曲城,回头再来救我和东哥,怎样?”

    阿蘅一听这个提议,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车外迟健所坐的位置,面露为难之色,“只怕迟伯伯不会允许这样做的。”

    萧墨迟倒生出了几分疑惑,“我与你的迟伯伯交情并不深,也就几面之缘,这有何不允许呢?左不过都是救人,救谁不是一样的救呢?”

    阿蘅被萧墨迟问得发蒙,“因为”两个字在口中打转了许久也没能接得下去。

    萧墨迟却盯着她看,等待着她的回答。

    阿蘅被盯得脸上红通通的,只得看紧了车外迟健所坐的位置,眼一闭心一横地扯谎道,“迟伯伯现如今与鱼庄有生意来玩,所以你也算得上是迟伯伯的少东家,当然……当然还是得先救你。”

    萧墨迟一拍脑门,“哎哟”,他竟一不小心地拍着了之前被棍子所敲的地方,疼得龇牙咧嘴。他小心翼翼地揉着伤处,恍然大悟、若有所思地说道,“好像是这么个道理。那东哥和魏兄该怎么办呢?还是得想个法子赶紧把他们救出来才好。”

    阿蘅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双手托着腮,一会儿看看正在赶车的迟健,一会儿又看看满面愁云的萧墨迟,欲言又止。

    萧墨迟的脑海里却酝酿出了一个大胆的主意。他准备偷偷儿地潜回沙盗的老窝,救出东哥和魏兄。他这几日也不是白白地被沙盗扣押的,早已弄明白了沙盗们的生活习性。在这大漠之中,昼夜温差相差极大,所以沙盗们便都有入夜饮酒御寒的习惯。这么看来,天黑之后,沙盗们喝得七八分醉的时候,便是搭救东哥和魏兄的最佳时机了。可现在,他又该怎么悄悄地潜回沙盗的老窝呢?

    萧墨迟只稍稍思量了一会儿便打定了主意。

    装!装完之后,见机行事,溜之大吉。

    萧墨迟的脸上透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说起这个“装”,他可是行家老手了。曾经就是凭着这一手炉火纯青的技巧把看门的佟三骗得团团转,甚至那样人精的钱篓子也曾经被他骗倒过。现在骗这两个人还不是绰绰有余,手到擒来吗?

    萧墨迟胸有成竹地笑了,阿蘅却被他笑得糊里糊涂的,想问却还是没问出口。

第五十九章 意外相逢

    行进的马车中,萧墨迟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肚子,满地打着滚儿,声嘶力竭地嚎叫道,“哎哟,哎哟……我的肚子……肚子……”

    阿蘅本是专心致志地琢磨着自己的心事,这会儿一见萧墨迟捂住了肚子苦苦哀叫着,顿时慌了手脚,凑上去扶起了他,“萧墨迟哥哥,你怎么了?怎么了?”

    萧墨迟也不回答她,只一个劲儿地捂住了肚子哀叫道,“哎哟!哎哟!”

    阿蘅着了慌,忙叩了叩马车的车窗,喊道:“停车,迟伯伯,停车!”

    迟健已经注意到了马车中的不寻常动静,这会儿一听阿蘅唤他停车,便急急地拉住了缰绳,“吁”

    疾驰的马儿收不住冲势,又往前小跑了一会儿才停了下来。

    迟健急急地撩开帘子询问道,“怎么了?”

    阿蘅心慌意乱地看着萧墨迟说道,“萧墨迟哥哥突然闹起了肚子。”

    迟健略通医术,正欲上前给萧墨迟把脉,不想萧墨迟却堪堪避过了他伸来的手,勉强地笑道,“我去方便一下就好,没有大碍的。”

    阿蘅犹有几分担忧,“要不让迟伯伯把个脉也好。”

    萧墨迟摆摆手,“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数。”

    迟健也不再坚持,生怕自己会在萧墨迟的面前露出马脚,便任由着萧墨迟独自下了马车,走到僻静处方便去了。

    萧墨迟边走边哼哼唧唧着,装了个十成十的模样,让人不得不相信他真是在闹肚子。

    萧墨迟隐在一个沙坡头后撩起头观察了一阵子马车的动静,瞅准了时机后猫着身子慢慢地后退着。待他与马车相距甚远的时候,顺着马车留下的印记,撒开了脚丫子就舍命狂奔。

    那一厢,迟健与阿蘅久等萧墨迟未归后,心中生疑。迟健嘱咐阿蘅道,“你留下看着马车,我去看看他。”

    阿蘅点点头。

    迟健朝着萧墨迟消失的方向走下去好一段距离却始终未曾见到萧墨迟半个人影。迟健越走越觉得不妙。忽然,他一拍后脑勺,“糟糕,这个小子准是假装肚子疼溜了……”

    迟健气得暗暗跺脚。自己这才离开萧墨迟没几日竟然连他这惯用的伎俩都忘了提防。迟健是又气又恼,只得匆匆忙忙地回到了马车边。阿蘅见他黑着一张脸空手而归,心中有数,也不敢多问。

    迟健心中很是窝火,“他肚子疼之前可有说过什么?”

    阿蘅如实答道,“他惦记着东哥和另一个被沙盗扣押的人。”

    迟健真是头大。这个小子明明手无缚鸡之力,都没法子自保,却不知哪来的自信非要逞强做英雄。不一会儿,迟健又无奈地摇摇头,想想那小子倒也不是逞强,他的脑子里压根儿没有提防危险那根筋,完完全全不明白自己几斤几两。迟健单手撑着车板,一跃上了马车,准备调转车头去追回萧墨迟,算算时辰,以他的脚程,这会儿铁定跑不了多远。

    迟健才驱使着马车扭转了车头,想想却又作罢。有禾之晗暗中跟着他,而那帮沙盗又知晓了萧墨迟有浮屠宫这层背景,想来不会再轻易动他。而他却是不能再耽搁时间了,得速速赶去尧曲城与何守财会面,否则难保何守财不会起疑心而说给古镜川听。

    阿蘅见马车在原地兜了一圈后又朝着尧曲城的方向前进了,忙探着身子问道,“咱们不去追萧墨迟哥哥了吗?”

    迟健颇无奈,“不追了,随他去吧。左右他也不会再遇到危险了。”

    萧墨迟舍命狂奔了一阵子后,转过头看了看身后,并没有车马追上来的迹象。萧墨迟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拍了拍双手,为着自己得逞的伎俩而兴奋着。

    禾之晗隐在不远处的沙坳中冷静地看着这个呆头呆脑的少爷,颇为无奈。他瞅出了端倪的时候便想着要知会大当家的一声,只可惜这个惯于逃跑的少爷却压根儿没给他这个机会,卯足了劲,一口气竟奔出了好几里地。他也只得暗中跟上。只是这会儿少爷的脚程却越来越慢了,他只得跟一阵子,再歇上一阵子,好不悠闲。禾之晗已经看明白了少爷是想要重回沙盗的老巢,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躲在暗处瞧见的那位身份不一般的顾姑娘,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若是少爷瞧见了那位姑娘,想必拼了命也一定要将她救出来。

    禾之晗回过头极目远眺,并不见大当家的驱赶马车追上来,想来大当家的有自己的考虑和安排。罢罢罢,大当家的既然千叮咛万嘱咐了他一定要寸步不离地看紧了少爷,他便继续跟着好了。

    萧墨迟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天擦黑的时候接近了沙盗的老巢。这一路走来也真是幸亏地上有那两行马车印,否则萧墨迟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找这沙盗的老巢。

    萧墨迟躲在暗处,不住地倒吸着凉气。这会儿温度已经骤降,先前赶路出了一身汗的他这会儿真是冷得瑟瑟发抖。他远远地瞧着沙盗们已经生起了篝火,按照往常的惯例,沙盗们得开始饮酒作乐了。萧墨迟一动不动地呆在那儿,盯紧了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耐心地等待着时机。

    这一晃两三个时辰也过去了。萧墨迟冻得全身都没了知觉,肚子里也不住地唱着空城计。他已经连着两顿滴水未进了。萧墨迟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双眼在篝火的映衬下却显得炯炯有神。等救出了东哥和魏楚生,回到尧曲城后,他一定要大快朵颐一番,好好慰劳一下自己的五脏庙。

    萧墨迟眼瞅着那些沙盗们已经醉得东倒西歪了,便蹑手蹑脚地靠近了。被关押的这些日子里,趁着出来方便的机会,他也多多少少地了解了这个老巢的布局,自信自己完全可以避过巡夜的人,悄无声息地接近关押东哥和魏楚生的帐篷。

    只是,才一会儿萧墨迟便发现自己着实是自信过了头。他猫着腰东躲西藏地接近东哥和魏楚生的时候竟与两个巡夜的沙盗迎面撞上了。慌乱之间,萧墨迟只得闪身躲进了身边的帐篷之中。

    万幸,这个帐篷中虽灯火通明,但却好似无人看守的迹象。

    萧墨迟隐在帘子后,长舒一口气,一转头却发现榻上坐着一名女子背对着他,正低声啜泣着。她的双手被别在身后,绑得严严实实。

    萧墨迟心生怜悯之情,一时间也忘了自己身处险境,忙走上前,想要慰藉她一番。可这一看不打紧,萧墨迟却是看得呆了,都忘了该如何言语。

    “顾……姑娘……哦,不对……公……”萧墨迟的一番话说得吞吞吐吐,到最后终究也没说个完整。

    那低头啼哭的女子这时一抬头,见到来人竟是萧墨迟,不禁悲从中来,泪水更是越发止不住了。

    萧墨迟立在原地呆了好一阵子后才忙走上前,解开了束着宛央手脚的绳子。宛央的手腕已经被绳子勒出了几道红印,看得萧墨迟很是心疼。他正小心翼翼地揉搓着宛央的手腕时,宛央却猛地抽出双手,一把抱住了萧墨迟。

    萧墨迟愣住了,半晌也没有动静,许久之后才敢收紧了双臂,环住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儿。

    宛央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说道,“我……还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了。”宛央压抑了许久的恐惧此刻全都化作了泪水,潺潺不断地流遍了脸颊。这几日她一直心惊胆战地活着,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便被这帮沙盗要去了性命。

    萧墨迟轻轻地拍着宛央的后背。所幸的是,萧墨迟这会儿脑袋倒灵光得很,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他为宛央擦干泪水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说道,“我们先离开这儿。”

    宛央点点头,强忍着泪水,满心欢喜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即使此刻她仍旧身处险境,却觉得自己安全无虞。她原想问一问那个白发之人与阿蘅可曾将他救出这沙盗的巢穴,但一转念,觉得既然萧墨迟这会儿仍在眼前,只怕是那两人并未能救到他,便揭过不提。

    萧墨迟紧紧地牵着宛央的手走到了帐篷的出口处,掀开一角往外瞧了瞧,四下里并没有沙盗经过。他深呼吸一口气,此刻该是离开的最佳时机。他在心中默默回忆着这沙盗老巢的布局,眼前他和宛央所在的地方离马厩近得很,若能顺利偷走马匹便可以趁着夜色逃离此处。但若是再绕去营救东哥和魏楚生,只怕便难以离开这儿了。

    萧墨迟回头凝神望了望宛央,宛央的眼睛依旧潮着,但是恐惧却渐渐地散开了。

    再一回头,萧墨迟便下了决断,先带着宛央离开此地才最为重要。至于东哥和魏楚生,萧墨迟只得在心中默默地道了声“抱歉”。

    萧墨迟攥紧了宛央的手,正欲朝着马厩的方向前进。他再一琢磨却又回了头,宛央也不多问,只跟紧了他。萧墨迟走到油灯前,挥手将油灯打翻在桌子上,看着火势一点儿一点儿地蔓延之后,他才牵着宛央蹑手蹑脚地出了帐篷。

    禾之晗守在暗处正等得心急如焚,本已按捺不住想要去那帐篷中看个究竟,不想萧墨迟恰巧带着一名姑娘出来了。禾之晗的记性极好,认得这便是当日他曾经受命寻找过的公主。他无奈地摇摇头,到最后,竟还是让少爷得知了这人的存在。

    萧墨迟领着宛央有惊无险地逃到了马厩。马儿见到生人,有些躁动不安。萧墨迟却没时间犹豫了,牵过一匹温顺些的马儿便示意宛央骑上去。宛央却为难地摇摇头。先前她抱着豁出去的心态骑上了马后,直吓得自己半死不活。如今情况虽危急,她却是生出了怯心,双腿直打颤,连半步也迈不开。

    萧墨迟知道再无时间可耽搁了,附在宛央的耳边轻声说道“得罪了”便抱起宛央,将她放在了马背上。自己随后也翻身上马,胳膊环住了宛央,两只手揪紧了缰绳,双腿一夹马腹,马儿便好似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为数不多清醒的沙盗终于发现了异常,大声嚷嚷了起来。众人还未来得及拿起家伙拦住这人和马匹,那厢却又失了火。

    沙盗们急得团团转。

    禾之晗远远地瞧着萧墨迟的马窜出去老远之后翻身进了马厩,一脚蹬掉了栏杆后,在两匹马的屁股上重重地拍了两下。马群受了惊吓,直愣愣地冲了出去,在沙盗的老巢之中横冲直撞。

    沙盗们这下更是急得不知所措了,一个个的恨不得自己生出三头六臂来。

第六十章 大漠夜色

    冲出沙盗老巢的萧墨迟与宛央其实不见得比毫无戒备的沙盗们少几分狼狈。萧墨迟的骑术若是与他的娃娃字体相提并论,大概并不出其左右。更让他难办的是,这匹马冲出去甚远的距离之后,萧墨迟这才想起来,自己并不认得往尧曲城的方向。

    他低下头凑在宛央的耳边急急地问道,“顾姑娘,你可认得去尧曲城的路?”他口中的“顾姑娘”三个字几乎就是脱口而出,没有半分迟疑。兴许在萧墨迟的心中,还是只希望怀中的女子不过就是那一日所遇见的顾姑娘,这样似乎两人便可以离得更近一些。

    宛央无奈地摇摇头,想回过身子看一看这个近在咫尺的人,但是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萧墨迟略显怔忡,微微拉紧了缰绳,马则渐渐地减了速度。

    这大漠的夜风很是粗粝,但是萧墨迟却沉浸在其中,无法自拔。夜风将宛央若有似无的体香一阵一阵地送到了萧墨迟的鼻尖之下,惹得他有些躁动不安。萧墨迟整日里没少读一些民间小说,自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的脸上红得发烫,心中格外庆幸有夜色掩饰自己的难堪与尴尬。但尽管他的内心早已乱如麻,他却还是强忍着心头翻涌的**,小心翼翼地与宛央保持着距离,并不借着这等良机一亲芳泽,很是磊落大方。

    这关外的夜黑得格外浓稠,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萧墨迟知道此刻再也无法赶路了,便停下了马儿,半是商量半是询问宛央的意见道,“既然咱俩都不认识路,还是不要再冒险赶路了。那帮沙盗忙着救火,应该也不会再追上来。再说,夜也已经深了,还是歇一会儿,待天明了再赶路也不迟。你觉得怎样?”

    宛央哪会说半个“不”字,点点头。

    萧墨迟率先下了马,又小心翼翼地扶着宛央下了马。两人牵着马在这夜色中又走了一阵子,想寻个避风处躲上一宿。萧墨迟牵着缰绳走在马的一边,宛央则与他隔着这匹马,走在另一边。萧墨迟只能凭借着沙沙的脚步声来判断顾姑娘依旧在他的身边。

    萧墨迟觉得此情此景格外熟悉,感慨道,“第一次见顾……”萧墨迟的话到此戛然而止。眼前的这个女子可是大庆朝的当朝公主,他是不是不该再称呼她为顾姑娘呢?萧墨迟拿不准主意。

    宛央却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的心思,“萧公子唤我宛央便好。”

    萧墨迟心头微微失望。原来她并不叫顾湄。这样一个活色生香的名字分明只有眼前这个可人儿才配得上。

    宛央这会儿也忽的记起了自己随口诌的名字顾湄,怕萧墨迟会因自己哄骗了他而心生失望,竟忙不停地解释道,“湄是……是我给自己取的字。”

    萧墨迟此刻却倒又想开了,“都是出自《诗经》的好名字,很衬姑……你。”

    宛央微微一笑,面上绯红,“喊我宛央便好。”

    萧墨迟深呼吸一口气,攥紧了手中的缰绳,尝试着喊了一声,“宛……宛央。”

    宛央笑一笑算是应了,后来才发觉两人隔着这夜色和马匹,萧墨迟却是见不到自己的表情的,便忙又低头“嗯”了一声。

    萧墨迟好容易鼓足勇气喊出了“宛央”二字后,竟好似呆了一样,只呆呆地牵着马儿往前走着。他心里上下翻涌着的全是“宛央”二字。先前共乘一匹马时若有似无的体香此刻又来撩拨他的神筋,使得他几乎浑身发烫。他好容易回过神后听到了宛央的一声“嗯”,不禁吃吃地发笑起来。

    宛央心中倒奇怪了,“你笑什么?”

    萧墨迟这才把刚刚已到嗓子眼的话全倾吐了出来,“我与你头一次见面好似也是这样走着,只不过那时隔着的是一头小毛驴,现在却是一匹马。”

    “哎呀,也不知我的毛驴现在怎样了?”

    宛央回忆起那一幕,也笑得很是欢快,“那头毛驴现在竟还在吗?”

    萧墨迟点点头,“自然。这一次我便是骑着它来的边关,只可惜被沙盗掳去之后便再没见过,也不知它可好。”

    宛央想安慰一番,却又忽的生出了顽皮之心,竟调侃道,“那头毛驴可金贵得很,足足值一个玉扳指呢,一定会活得好好的。”

    萧墨迟却没听出来宛央的调笑,只说道,“也是,它一定会活得好好的。”

    宛央不曾再接过萧墨迟的话,两人又走了一阵子后,萧墨迟才忽然问道,“你……你怎会在这关外呢?”

    宛央哑然失笑,这呆子竟到此刻才想起这个问题。但是该如何回答,她的心中却又踌躇了起来。实话实说,她的面皮薄得很,自己的心思是万万说不出口的;不照实说,她一时间却也扯不出个理由来搪塞过去。

    宛央愣了一会儿只得岔开话题,“一直还不曾有机会祝你高中进士呢。恭喜。”

    萧墨迟羞涩一笑,挠挠头,“我……我也是为着你才考的这进士。”此话一出,震惊的不只有宛央,就连萧墨迟自个儿也被吓着了,怎的心里怎么思量的,这话便怎么说出了口呢?也真是怪没羞没臊的。

    萧墨迟心惊胆战地等着宛央的下文,生怕自己唐突了佳人,惹得宛央闷闷不乐。

    宛央低声问道,“为何是为我?”

    萧墨迟听不出宛央的情绪,但依旧老老实实地解释道,“我听说想与皇亲贵族联姻最次得是同进士出身。你当日说你是肃亲王的远房亲戚,所以我琢磨着……琢磨着……”

    萧墨迟的话并未说完,宛央却是已经明了了的他的意思,心下感动。

    萧墨迟此刻却愁上心头。当初兴致高昂地去考进士,以为就此便可以与她更近一步;却不想,她竟是当朝公主,所以,这跨出去的一步究竟是否与她接近了呢?

    宛央久久不曾开口。半晌之后,她才说道,“你可知若成为皇室的女婿,你这一生便与仕途无缘,只能担任一些闲职,再也无法实现自己的抱负。”

    宛央的字字句句萧墨迟听得分明,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不在乎。”

    宛央还未曾回答,萧墨迟却为着自己的回答而揪心了,他生怕宛央会介意自己竟是个这般不求上进、胸无大志的人。他吞吞吐吐地想要解释,“我也不是……不是那么不在乎,只是我的性子也不适合在官场上呆着。”

    宛央闻言,微微一笑,也是,这人呆头呆脑的,可官场之上个个都是人精。这人若混迹于官场,只怕被人卖了还要帮着旁人数银两呢!

    萧墨迟那一厢却急出了一身汗,还在吞吞吐吐地找着说辞,想要解释个清楚。

    宛央却打断了他的话,“不必再说了,我明白你的心意。”

    萧墨迟当即难以抑制自己的兴奋,“你当真明白我的心意?”

    宛央却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悠悠地念道,“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萧墨迟低声笑道。

    宛央隔着马匹也笑得浑身轻松。就让那皇城中皇兄与母后暂且抛到脑后,她现在只想与眼前这个人在一起。

    宛央前看看再后看看,“这走了许久也不见能有避风的地方,不如就在这泉眼处歇下吧。”

    萧墨迟点点头。

    两人倚着马腹双双席地而坐。萧墨迟坐得随性,宛央却仍有几分拘谨,双手紧紧地环住了膝盖。

    萧墨迟无意间一抬头,惊呼道,“快看!”

    宛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漫天的繁星,闪烁个不歇,光华尽洒。宛央一时间看得醉了。在皇宫之中,虽也能看到星辰,但却远远没有这般多,更没有那深邃广阔的天幕做衬托。她的心中很是稀罕眼前的这番景致。

    萧墨迟干脆躺倒在沙地上,双臂枕在头下,一心一意地看着这星辰。只是看着看着,那星辰便好似化作了宛央的双眸一般,充满灵动的气息。萧墨迟移开了目光,静静地看着宛央的背影,一动不动。此行边关,竟有这等良辰美景,真是不虚此行呐!

    宛央不知怎的,看着看着也有些心猿意马起来,惦记起了萧墨迟。她一扭头,正遇上了萧墨迟灼灼的目光。宛央也不避开萧墨迟的目光,在他的眼神之中,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这漫天的星光映在宛央的双眸之中,看得萧墨迟是春心荡漾。

    他温柔地说道,“星光漫天怎比得过你一双瞳人剪秋水?”

    宛央闻言,微微低头,羞涩一笑。

    盛夏时节的夜总是短得稀奇。没多一会儿功夫,天边便泛起了鱼肚白。两人就着泉水洗洗脸便迎着朝阳而去。几里地下去之后,好容易见着了一个路人,萧墨迟忙上前打探清楚了尧曲城的方位。

    两人到达尧曲城的时候已是晌午时分。两人间的亲昵却好似又生出了些许隔阂。这一进城后,宛央便只得做回她的公主,而萧墨迟则是一个默默无名的兵部主事。他们之间又岂是云泥之别?从那一日在乾清宫外巧遇宛央之后,他规规矩矩地站在队末跟着众人行礼之,他的自信便去了大半。他已不敢笃定自己最后可否真能抱得美人归了。毕竟,自己何德何能,哪里能与当朝公主相提并论呢?

    两人问清楚了军营的方向,一步一步地挪向军营。可每走一步,两人的心头便都黯上了几分。宛央更是一直不做声,郁郁寡欢着。但她却无可奈何。私自出宫的她已是闯下了弥天大祸,现在也该是时候回去了,宫中只怕是已经闹翻了天了……

第六十一章 公主返京

    傅容看着士兵身后两个灰头土脸的人,纵是驰骋沙场、见惯风雨的他也看得目瞪口呆,一时间忘了该做出何种反应。

    士兵将二人引进了大厅之后便退下了。傅容看看一人,再看看另一人,心中着实慌乱,就好似自己才从战场上有惊无险地退出一样,惊魂甫定。

    萧墨迟入官场未久,却也明白此时自己该自报家门,所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报上姓名,“下官乃兵部主事萧墨迟。”

    傅容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萧墨迟”,目光依旧在二人的脸上转着圈,没个安放之处。

    宛央与萧墨迟面面相觑。两人好容易才找到了这军营来,谁知这小傅将军却是这般反应。

    宛央自幼与傅容相识,以为是自己的突然出现让他惊着了,忙上前一步,红着脸,似儿时一般喊道,“容哥哥。”

    傅容这才稳住了心神,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行礼道,“参见公主。”

    宛央忙摆摆手,“平身平身。”

    傅容的目光又在萧墨迟的脸上停留了片刻。萧墨迟被他看得有几分不自在,以为是自己这副面容惨不忍睹,便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略带羞涩地笑笑,“被沙盗困了这几日,一直不曾沐浴过,让将军见笑了。”

    傅容因为这番话这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心中却仍旧不愿相信自己所见到的这一切。这个叫做萧墨迟的人,眉眼之中分明有着萧重的影子。他究竟是谁?兵部主事?那意味着皇上也已经见过此人了,那想必这人在皇上心中也会勾起一阵波澜。

    萧墨迟。萧墨迟。

    傅容心中又将这个名字默念了两遍。为何这人偏偏又姓萧呢?

    傅容再一抬头瞧见了宛央,头大不已,眼下的当务之急只怕是这位娇贵的公主又缘何到了此处。

    傅容扬声唤来了侍从,“来人呐,带萧主事前去沐浴更衣,好好歇上一歇。”

    侍从领命而去。

    萧墨迟却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宛央后这才跟着来人离开了。

    傅容自然不是傻子,只一眼便看明白了这二人间的情谊非同小可。他问道,“公主缘何会出现在此处?”

    宛央抿嘴轻笑,耸耸肩膀,“自己私自逃出来的。”事已至此,她也不想再瞒着傅容,更没那心思和精力去扯谎蒙骗傅容,便把自己出宫后所遇到的一切如实告诉了傅容,尤其是萧墨迟搭救自己的那一段,更是说得绘声绘色。

    傅容闻言,略沉思了一会儿后便淡淡地说道,“那容公主歇息一会儿之后,微臣便派亲信护送公主回宫。”他虽然看出了宛央与萧墨迟之间不一般的情谊,但他明白自己并没有资格过问,唯一能做的便是稳妥安全地将公主护送回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宛央没有任何异议。自从她与萧墨迟来到尧曲城后,她便知道,她终究还是要回到那座四四方方的宫殿中去。

    宛央自小长在深宫,见过她的人并不十分多,所以在这军营之中,也无人过多地注意她。傅容为了不惹人注目,也只做了最简单、最朴素的安排。趁着宛央沐浴之际,傅容悄悄地安排了自己的亲信备好了马车,随时准备护送宛央启程回京。

    “报!”一名士兵拖长了嗓音呈上了一封皇上的密函。

    傅容接过密函还未打开,心下便隐隐约约猜到了这密函定与公主脱不了干系。果不其然,皇上在密函中说公主一时顽皮,私自出宫玩耍;还说公主这阵子着迷于边关的独特风景,只怕是往边关来了。他命傅容暗地里打探一番,一旦找到公主,务必安全迅速地送回皇宫。

    傅容面无表情地将密函就着烛火烧了个一干二净。这边关哪来的独特风景让公主着迷呢?他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先是萧墨迟受命前来边关考察屯田事宜,后便是公主私自出宫,独自前往边关。这其中只怕并非是公主一时顽皮,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女儿家心事吧!

    傅容淡淡一笑,昔日那个只会跟在自己与皇上身后任性胡闹的小丫头竟也长大了。

    宛央饱餐一顿后,傅容便径直对她说道,“微臣已经安排了人手护送公主回京,请公主这就离开吧。”

    宛央面上露出了一丝犹豫的神色,四处张望了一圈儿。

    傅容心下明白公主只怕是在寻找萧墨迟,但他并不留情面,依旧淡淡地说道,“为保公主平安,也为了这事不被声张,公主还是速速离开得好。”

    宛央却紧紧地咬着下嘴唇,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地望着傅容。

    一个恍惚间,傅容好似瞧见了儿时的宛央一般,万事都只会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宛央小时候最是活泼好动,经常趁着嬷嬷们不注意偷偷地跑来皇子教习所,偷偷地趴在窗子上看着他与皇上一道看书、练字。甚至偶尔先生来上课了,宛央也会赖着不走。嬷嬷们没法子,只得在教习所的后头张开一道屏风,让宛央坐在屏风之后与他们一道听课。只是宛央也只有那三分钟的热度,待老师课讲完的时候,她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傅容记起了从前那段光阴,心中很是感慨,竟大着胆子打量了一眼宛央。他已经许久不曾这样近距离地看过她了。自从皇上登基之后,他统共只远远地见过她两三面。而今这般再一见,她竟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傅容深知这对兄妹的性子,无奈之下招来随从,“去把萧主事请来。”

    萧墨迟一会儿的功夫便来了。他已经梳洗齐整,换上了一套士兵的衣裳,倒也显得英气逼人。

    傅容并不走远,只站在附近看着两人。

    宛央朝着萧墨迟淡淡一笑,“我要回去了。”

    萧墨迟自然明白宛央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心下不舍,但也笑着说道,“那京城再见。”

    宛央不曾点头,也不曾说“好”,一转头却轻声吟诵道,“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萧墨迟淡笑,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宛央的身上,只希望将这个人印在自己的脑海里,深一些,再深一些,永远无法磨灭。

    宛央终于登上了回京的马车。萧墨迟站在远处默默地看着。宛央朝着他惨然笑笑后,轻声唤来了正在对着几名亲信千叮咛万嘱咐的傅容。

    “公主有何吩咐?”傅容的言语间很是恭敬。

    宛央坐在马车之中,表情落寞,“容哥哥现在竟与我这么生分了。”

    傅容淡淡一笑,“儿时是微臣逾越了。”

    宛央轻声叹口气,说道,“得空了容哥哥还是回京去看一看吧!傅家上下都很惦记你,容贞姐姐为着你落了好几次泪了。”

    傅容不言语。

    宛央琢磨了一会儿,终于横下心说道,“你不在,则宣哥哥他……他也很寂寞。”

    傅容并不回答宛央的话,只轻声说道,“恭送公主回京。”

    马车遂应声哒哒哒地离开了。

    萧墨迟久久地立在原地,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

    直到马车不见了踪影之后,傅容这才折返回去。他立在萧墨迟的身边,出言提醒道,“那是公主,切莫忘了自己的身份。”傅容的这番话语并不冷峻。他的目光在萧墨迟的脸上又流连了一圈,想念起了已故的恩师萧重,不禁悲从中来,再看向萧墨迟的目光多了一分温柔。

    萧墨迟不做声,半晌之后却突然说道,“还请将军速速前去营救魏兄和东哥。魏兄身子弱,只怕再也熬不下去了。”

    傅容摇摇头,“皇上的旨意是静观其变。”

    萧墨迟难以置信地看着傅容,“那将军的意思是再不管那两个人了?”

    傅容冷笑,“这是皇上的意思。”

    萧墨迟皱紧了眉头,“皇上的意思又怎样?还能重要过人命不成?”

    傅容大吃一惊,忙呵斥道,“休得胡言乱语。”

    萧墨迟在傅容这儿碰了一鼻子灰,心下正不乐意,又一心惦记着东哥和魏楚生,越发不满地嘟囔道,“我也就是实话实说罢了。”

    傅容盯着他看了许久后,终于忍不住了,问道,“你究竟是谁?”

    萧墨迟狐疑地看着傅容,又作了一揖,介绍道,“我是兵部主事萧墨迟。”

    傅容试探着问道,“那你可认识萧重?”

    “萧重?”萧墨迟挠挠头,“这个名字听着好像有点熟悉。”

    傅容正静待萧墨迟的下文时,不想萧墨迟却突然大叫道,“将军这是想转移我的注意力吗?魏兄真的已经撑不了多久了,还望将军速速前去救他。”

    傅容“哦”了一声,“那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呢?”

    萧墨迟也不瞒着傅容,只说自己是被一名叫做迟寅的西域商人所救,又将自己如何偷偷溜走想要救回东哥和魏楚生,却不想遇到了宛央的事情都说上了一遍。

    傅容点点头,这人的番说辞与宛央所言并没有出入,但他也不再多言语,“来人呐,带萧主事回房歇着去。”

    萧墨迟却急了,上前揪住了傅容的衣袖,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将军,你当真不去救人吗?”

    傅容一时间竟被这双熟悉的眼眸看得有几分心软,正欲开口说话时,傅柏年匆匆赶来了。他听闻萧墨迟从沙盗的老巢中逃了出来,心里惦记着老爷的嘱咐,生怕少爷冲动之下做出些令皇上不悦之事,所以匆匆忙忙地赶来瞧个究竟。

    “萧主事竟能从沙盗老巢中逃出来,真是少年英雄,少年英雄啊!听说还顺道救出了一位姑娘,真是了不起。”傅柏年边说边留神注意两人的表情,只希望自己与老爷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

    萧墨迟闷闷不乐地给傅柏年行了礼,垂头丧气地自行回了房。

    傅容则久久地看着他的背影,一动也不动。

    傅柏年站在他的身边,假装咳嗽了几声后问道,“少爷你与他都说了些什么?”

    傅容回过头看了一眼傅柏年,问道,“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傅柏年摇摇头,“少爷知道的我便知道,少爷不知道的,我自然也不知道。”

    傅容不死心,继续追问道,“那我爹呢?我爹一定知道些什么。”

    傅柏年微微一笑,“那少爷不妨亲自去问老爷,刚好回京去探望探望老爷夫人。”

    傅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甩袖而去。

第六十二章 一意孤行

    为了庆祝萧墨迟的虎口逃生,傅容特意命厨房备下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只是席间并无人前来与萧墨迟搭话,更无人提及仍旧被困在沙盗手中的人质,大家均是自顾自地闷头饮酒。皇上并未下旨继续营救人质,朝中众臣的反应更是只当这件事已经了结了,所以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的萧墨迟未免有几分尴尬。

    萧墨迟却浑然未觉,酒足饭饱之后竟对着自己的直属上司钱世忠问道,“钱侍郎,眼下当真不会再去救人吗?魏兄他……”

    钱世忠已有几分醉意,半眯着双眼盯着萧墨迟,“你还是自求多福吧,怎的这么多话?”他在朝中是傅德昱的亲信,所以这几日呆在尧曲城的军营之中,傅柏年并未刻意瞒着他老爷对萧墨迟此人甚是介意之事。他本也是个精明之人,将皇上这一连串不寻常的举动联系起来稍想了想,便也明白了个大概。只是,他倒并不为萧墨迟感到惋惜,毕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罢了,于朝廷、于社稷也不见得有多大的用处。

    宴席潦草收场,萧墨迟面色凝重地回了房。

    用井水擦洗过的竹榻冰凉入骨,萧墨迟却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睡。他的心里一直记挂着东哥和魏楚生,谁承想他好不容易带着宛央一路艰辛地逃到了尧曲城后,小傅将军所给的答复却又那么模棱两可。他不甘心,不情愿,但却无可奈何。

    大半宿过去了,萧墨迟始终毫无困意。他懊丧地坐起身,月光铺洒在竹榻之前,清清冷冷的,美得不近人情。

    萧墨迟攥紧了拳头,暗下决心,既然皇上无意救人,他自己去将东哥和魏楚生救出来便是。他既然能闯入沙盗的老巢救出宛央,那么定能再闯进去一次将东哥和魏楚生救出来才是。

    既已打定主意,事不宜迟。萧墨迟匆匆忙忙地出了屋门,庭院间的月华更似水一般澄澈,他却无心多欣赏一会儿。

    “你这是去哪儿?”突然,萧墨迟的去路被一个黑影拦住了。那人站在一片阴影之中,萧墨迟一时看不分明来人是谁。

    萧墨迟也不做声,呆呆地立在原地。

    那人从阴影之中走了出来,萧墨迟这才认出了来人,是小傅将军。

    萧墨迟挠挠头,一时间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该回答他先前的问题。

    傅容盯着他,“莫非你想去救人?”他的心里很是在意萧墨迟,笃定这人与萧氏一族定有着莫大的关系,但一时之间却又理不出个头绪来,心里烦乱至极,所以迟迟未曾入睡。他见屋外月色甚佳,便披衣出来散散心,走着走着便来到了萧墨迟的房外。他也不再继续散步,一直枯坐着,盯着萧墨迟的房门出神、冥想。只是不想这人竟也未曾睡下,此刻更是行色匆匆,不知要去往何处。

    萧墨迟也无意隐瞒此人,便点点头。

    傅容见状,脚下使力,往萧墨迟所站之处迅速地移去,右手做小擒拿状,未待萧墨迟回过神,傅容便轻轻松松地锁住了萧墨迟的喉骨。

    萧墨迟着实被吓着了,但也毫无惧色,只瞪大了眼睛看着小傅将军说道,“将军这是做什么?”

    禾之晗隐在树梢之上,看得分明。傅容出手之快只怕并不在自己之下,移动之迅疾更是可见体内真气的充盈。尽管如此,禾之晗并未在傅容的身上感觉到丝毫的杀气,所以仍旧呆在原处,一动不动。只是他体内的血液却嘭地一下兴奋地流窜了起来,心痒难耐,极想与傅容过过招。但他也还是个识时务之人,此刻要是冷不丁地跳出去,只怕便很难收场了。

    傅容收回自己的右手,双手别在身后,淡淡地说道,“一招简单的小擒拿你且防不住,怎么去救人?”

    萧墨迟却不理会他,只说道,“可我却从沙盗的手中救出了……”萧墨迟本欲说出“宛央”二字,但一想这是当着小傅将军的面,未免僭越了,便急急地闭上了嘴巴。

    傅容冷笑,转过身静静地看着萧墨迟,“运气罢了。可这样的运气,你却不会再有第二趟。”

    萧墨迟本欲再争辩几句,可这话还未曾酝酿好,傅容却又继续说道,“你以为阿尔阔是平白无故、不费吹灰之力便当上了这沙盗首领的吗?”

    萧墨迟歪着脑袋,愣愣地问道,“努尔……阔是谁?”

    傅容看着他这一张酷肖萧重的脸,竟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愤愤地甩了甩袖子,“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呆着,别惹是生非。”

    萧墨迟撇撇嘴,不置可否。当着傅容的面,他只得老老实实地回了房,心里却一直谋划着何时该离开军营前去沙盗的老巢。只是这一回没了马车印的指引,他须得靠着自己的记忆找回去才行。

    萧墨迟在屋里翻出了笔墨和纸,凭着记忆将自己那一日与宛央的逃跑路线给一一描画了出来。他鼓着腮帮子往这半吊子的地图上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折起来揣进了怀中。

    屋外隐约有鸡鸣声。事不宜迟,此刻便该启程了。

    萧墨迟琢磨着还是得弄匹马,不然以自己的脚程只怕天黑也没法子赶到沙盗的巢穴。于是他便在军营之中兜了好一会儿的圈子,寻找着马厩。好容易找到之后,他惊喜万分地在马棚之中发现了自己的小毛驴。萧墨迟笑得眉眼都弯了,抚摸着小毛驴的头,“你竟然还活着!”有了自己的小毛驴后,萧墨迟自然不再惦记着马匹,趁着天才蒙蒙亮,他对值夜的士兵编了个瞎话便骑着毛驴出了军营,按照自己所绘制的地图朝着沙盗的老窝而去。

    等到傅容发现萧墨迟不见了人影的时候,日头已经红艳艳地挂在城墙之上了。他询问了一圈儿,料定萧墨迟是前去救人了,气急败坏地咒骂道,“这人莫非是榆木脑袋?怎的一点也不怕把命搭进去呢?”

    傅柏年得知了消息,匆匆前来,明为商量对策,暗地里却是为着看住傅容,免得他坐不住也跟着萧墨迟去了。钱世忠听是听说了这则消息,但是却并未有任何表示。他虽是傅德昱的亲信,但是平日里表现得却与傅家上下并不甚亲密。毕竟,皇上料理了萧家之后最忌讳的便是结党营私,为着自己,也为着傅家,他总得保持些距离才是。

    傅容并不多看傅柏年,自己手别在身后来来回回地兜着圈子。

    傅柏年悠闲地抽着烟,透过袅袅的烟雾盯紧了傅容,见他烦躁得好似一头困兽便说道,“稍安勿躁。萧主事一定会吉人自有天相。”

    傅容冷笑,“吉人自有天相?哼。我只愿他傻人有傻福。”

    傅柏年也不再做声,但却并不离开傅容半步。

    傅容终于呆不住了,大踏步地往外走去。

    傅柏年起身拦住他,“少爷这是去哪儿?”

    傅容耐着性子答道,“自然是去把萧墨迟那个笨蛋给揪回来。”

    傅柏年用力地吸了一口烟后,这才缓缓地答道,“少爷还是呆着吧。皇上的意思明白得很,何苦为了这么个外人搭进去自己的性命呢?”

    傅容此时目不转睛地盯牢了傅柏年,“那你不妨告诉我他究竟是谁?”

    傅柏年摇摇头,“我并不知他是谁。我只知道他是萧氏鱼庄的少东家,也是今年的新科进士,是兵部的新进主事之一。”

    傅容琢磨了会儿,“其余你当真不知?”

    傅柏年坚定而缓慢地点点头。

    傅容放弃了询问,但并未退回去,自嘲地笑笑,“不知道便不知道吧,那又有何要紧处。我只知他一定是萧家的后人,否则也不会与萧先生长得这般相像。”

    傅柏年立在原地,不做声,也不让开,那架势一看就是铁了心要拦住傅容。

    傅容看向傅柏年的眼神里竟多了一分哀求,“当年我未能救下恩师,现如今萧墨迟只怕是萧家唯一的后人,我一定不能让他出事。否则,将来百年之后,我有何颜面去见恩师?”

    傅柏年不无所动,缓缓地摇摇头。

    傅容突然换了语气,“柏年叔……”

    傅柏年的身子猛地颤了颤。傅容与容贞儿时最喜欢围在他的身边,用软软糯糯的童音清清脆脆地喊他一声“柏年叔”。只是当初的两个孩童,一个入了宫伴在君王之侧,一个则苦守着边关誓不回京。

    傅柏年仍旧挡住了傅容的去路,但是语气也软了下来,“少爷,你想一想傅家上下,再想一想已经入宫的小姐。”

    傅容的一口银牙咬得咯吱咯吱作响。他几乎就要放弃,准备回过身去不再去管那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萧墨迟。但是许久不曾记起的萧重却在眼前越来越清晰。他的鼻头竟微微发酸。若没有萧重,何来现在的他?若没有萧重,他只怕直到现在也只是个只知风月、对官场退避三尺的公子哥儿。若没有萧重……

    傅容握紧了拳头,默默地说道“得罪了”。他忽的一下蹿到了傅柏年的身后。傅柏年一时没防得住,心中暗道“糟了”。他忙驱动真气,准备跃离傅容身边。但说时迟,那时快,未待傅柏年运气完毕,傅容便已经迅疾出手,劈在了傅柏年的哑门穴上,傅柏年再无知觉。

    傅容将他安顿好后,一人一马疾驰出了军营。这阵子皇上的旨意虽是静观其变,但是傅容却也并未闲着。这帮沙盗在哪儿扎下了贼窝他早已命人打探得一清二楚。只是先前的他并没有出手的理由,所以便依着圣旨的意思静观其变;而现在的他,依旧没有让自己的士兵跟着一道出手的理由,但是却有了自己不得不出手的理由。

    他纵马疾驰,心里只愿那个呆头呆脑的萧墨迟千万别头脑一热做了不可挽回的傻事,否则即使他这般不顾一切地赶到了,又有何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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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郎顾介绍:
他身家千万、富可敌国
却只梦想左手一只小皮鞭、右手一头小毛驴
远走天涯
天涯没去
偶见伊人,从此再无海角
只盼红袖添香
以为会是良辰美景一起看透
无奈何前尘旧事一起翻涌
原想执子之手
不料与她之间已是鸿沟换天堑
他不知此身何去何从
苦苦挣扎
孰不知百般努力也不过是徒劳
命运翻云覆雨
谁也挣脱不开
他亦然
她亦然
他们又何尝不是?
萧郎顾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萧郎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萧郎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