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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顾念Fairy     萧郎顾txt下载     萧郎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二章 暗布棋局

    萧墨迟深呼吸一口气,将自己蹦到嗓子眼的心安抚回了原处,偷偷地感慨着自己可真是福大命大。劫后余生,他才终于察觉到自己怀里还有一具温软的身体存在着。他才顺畅的呼吸又陡地一滞,忙松开双臂,脸上发烫地瞧了一眼阿蘅,不想阿蘅正笑眯眯地盯着自己,萧墨迟又忙不迭地移开了视线。

    他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瓮声瓮气地说道,“摔着姑娘了没?”

    阿蘅利索地起了身,答非所问道,“萧墨迟哥哥,你管我叫阿蘅便好。”

    东哥与老黄这时才扶着萧墨迟坐起了身。东哥边给萧墨迟掸着衣衫,边心有余悸地说道,“少爷,你可吓死我了,好在没摔坏,要不我可得被二当家的凶死。”

    萧墨迟摆摆手,示意东哥安心。

    阿蘅则蹲在萧墨迟的身边,托着腮,盯着萧墨迟,说道,“萧墨迟哥哥,你可真是好人。”

    萧墨迟脸又一红,并不看向阿蘅,忙说道,“不如我让人送你回去找你伯伯吧,免得他担心。”

    阿蘅摆摆手,“伯伯他知道我和你在一起,不会担心的。”

    萧墨迟这下没了说辞,只得任由这个叫做阿蘅的小姑娘缠着自己东问西问。他原想端着架子,摆出副威严的姿态来表明两人毫无瓜葛、毫无牵连。只可惜这个阿蘅着实单纯,浑然听不明白萧墨迟话语间的暗示,更甭说看明白萧墨迟的脸色了。一来二去,萧墨迟刻意端出来的架子便也丢得七零八落了。阿蘅手舞足蹈地给他说着西域的苍凉壮阔,他便兴高采烈地说一说京城的繁华热闹;阿蘅再说上一说秋阴山的白雪皑皑,他便把这京城里四季变幻的风景一一讲给阿蘅听。日头还未升到中天,两人便已亲密无间,当真是一见如故了。

    萧墨迟与阿蘅这厢谈笑风生,古镜川与易容乔装后的迟健却相对无言,坐在厢房中默默地喝着茶。

    迟健将手中的几张皮子出手后,又在京城里淘换下了诸如胭脂水粉的玩意儿,预备带回边关去贩卖,真有几分西域游行商人的味道。他时时刻刻地注意着自己的身边,再也察觉不到禾之晗的气息后才稍稍宽了心。只是他久等不到鱼庄递来的消息,便决定主动去探一探。于是,今天一早他便将睡眼惺忪的阿蘅唤醒了,“阿蘅,阿蘅,起来了。”

    阿蘅赖在被窝里一动不动,她原以为迟伯伯带着她来京城后便可以与萧墨迟哥哥一道玩耍,但没料到迟伯伯却是日日带着她在京城里走街串巷,当真做起了生意。

    迟健见阿蘅没有要起床的意思,心中自然明白她的心思,刮了刮她的鼻尖,“今儿个你可以去找萧墨迟哥哥玩儿了。”

    阿蘅一蹦三尺高,“真的?”

    迟健点点头。

    阿蘅乐得露出了雪白的牙齿。两人收拾停当后便往鱼庄去了。阿蘅自去找萧墨迟,迟健则请伙计邀管事的出来见一见。

    古镜川一见是前些日子的西域商人,心中倒有些意外。这几日,禾之晗日日飞鸽传书汇报他与阿蘅的一举一动,的的确确是个如假包换的游行商人。只是,这亲事现如今却不能轻易定下了。肃亲王跑出来这么一搅和之后,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虽说古镜川十分自信以萧墨迟的半肚子墨水绝不会高中进士,但他若在那之前便给萧墨迟缔结下了亲事,只怕肃亲王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指不定又要闹起来。

    古镜川心中很是惋惜这门亲事,毕竟他自己是格外中意阿蘅那个小姑娘的,为人单纯,字画刺绣皆通,账本也看得明白,毫无官场背景,真可谓是萧墨迟的良人。他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向着这人解释其中的因由,只将他请入二楼的厢房中饮茶。

    两人静坐了半晌后,古镜川才悠悠地开了腔,并不提亲事,而是问道,“不知迟先生今日光临,有何贵干?”

    迟健心里倒吃了一惊。他自认为这几日并未露出任何破绽,而古镜川也已经撤走了禾之晗,总该对他和阿蘅放下心来才对。只是,禾之晗消失了好几日后,并不见鱼庄有口信传来。迟健按捺不住了,这才决定今天要来鱼庄探一探情形。凭他对古镜川的了解,古镜川此刻的态度显然摆明了已经相信他便是西域商人,那缘何古镜川却闭口不提亲事呢?难道这中间又出了什么岔子?迟健想破脑袋自然也想不到会是肃亲王在这中间插了一脚,于是他便也假装不知亲事之说,只淡淡地笑着说,“来这鱼庄,一是为吃鱼,二是为鱼肠。”

    古镜川面上并未露出笑意,只轻声问道,“那先生是为着一呢还是二呢?”

    迟健握着杯子,细细地看着自己被阿蘅修饰过的骨关节,真是比庆人秀气的手要粗犷许多。他神秘一笑,“先生不妨猜一猜。”

    古镜川心中仍旧挂怀着这门亲事,自然没兴致陪着迟健玩这等小把戏,致歉道,“还望先生恕在下愚钝。”

    迟健暗地里叹口气,这个古镜川直到今日还是没有些许情趣,真是一成不变。

    “我是来做生意的。”迟健喝了口茶后悠悠地说道。鱼庄里给客人奉的茶竟还是他喜欢的金骏眉。在秋阴山的这些日子,并未喝着这等上好的金骏眉。此刻,他竟有些贪杯,顾不上斯文,一气牛饮了起来。一连好几杯茶下肚之后,迟健心中抱憾,自己怎的也这般暴殄天物了?但转念一想,他此刻可是天生豪放的西域人,贪杯又待如何?

    古镜川定定地看向迟健的双眸,“生意?先生想与鱼庄做什么生意?”

    迟健毫不客气,自己给自己又斟满了茶杯,“自然是赚钱的生意。”

    古镜川瞅着这人喝茶的架势,有些肉疼。这些金骏眉可都是高价从福建沿海地区收购来的,这人却丝毫不知道爱惜,一杯接着一杯,与喝白水无异。

    “什么赚钱的生意?”古镜川的话语里有几分不满。

    迟健轻叩着桌面,“一种纸和一种墨。”

    古镜川面色一凛,心下明白这人说的是无纸与金墨。

    无纸与金墨的配方本已失传多年,迟健却有通天的本事,不知打哪儿千方百计地寻来了。但迟健却并未想以此牟利。及至后来鱼庄有了鱼肠生意后,这纸和墨才派上了用场。客人出高价买下的各种消息便用金墨写在无纸之上,塞在鱼腹之中,精心烹调之后呈给客人。金墨遇水、遇油皆不化,无纸则可食用,所以这秘密看完之后尽可以吞入腹中,绝无外泄的可能。只是,这无纸与金墨用料精挑细选,加工格外繁琐,所以一直是由禾之晗挑选出可信任之人亲手酿制,再由禾之晗送入鱼庄交给古镜川,从不量产,更不外销。

    古镜川犯了难,无纸与金墨均是世间独一无二之物。若外销,自然收获颇丰。只是到那时,鱼庄的鱼肠生意又该如何呢?

    迟健与古镜川相处多年,自然了解他,一语道破古镜川的心结,“先生大可不必担心鱼肠生意。毕竟,这天底下又有谁会有那样的神通去探听那些秘密呢?”

    古镜川记起了禾之晗出神入化的轻功,心下对此也持赞同态度。但纵是如此,他却并未开口。毕竟,这配方当年是迟健寻回来,他既然不愿借此牟利,想必总有他的打算。

    迟健见古镜川依旧未松口,继续说道,“这纸与墨,我听说若是没有配方,即使拿到了手,也没办法再造出来。”

    古镜川微微点头,这倒也是实话。无纸与金墨的配方稀奇古怪,用料之中有稀松平常之物,也有难得一见的稀罕之物。若不见到配方,当真是造不出这两样东西。

    迟健继续说道,“我可代鱼庄将这两样东西远销边关。边境地区一直仰慕中原的文化,有这等金贵稀罕的纸和墨,一定会有人出高价抢购。”

    古镜川始终一言不发,但此刻他却看着迟健,以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迟健缓了缓说道,“物以稀为贵,我会吊足买家的胃口,做足噱头,再一点一点地出手。倘若关外有大户想订货,若价钱合适,便不必再出去兜售,转而专门给他供货便好。”

    古镜川虽不精通生意,但也听得明白,这绝对是个只赚不赔的买卖。他思忖了片刻后问道,“那你呢?你代鱼庄销售,想要什么好处?”

    迟健笑道,“我是个商人,好处自然是有钱赚。无纸与金墨卖出去后,我要一成分成。”

    古镜川看着这人,重复道,“一成?”

    迟健点点头,“这纸和墨的配方不是我所出,也不是我造的,我不过是帮着找到买家而已。更何况,这纸和墨绝对能卖出高价,能有一成,我已心满意足。”

    古镜川对此甚是满意。这迟寅沉稳大方,进退有度,不似许多商人一样贪婪无比,总爱狮子大开口,令古镜川心中格外嘉许。若是这桩买卖能做成,鱼庄的进项便又丰厚了许多。而且这么一来与迟寅也算是有了往来关系,待萧墨迟落榜后,他便可对迟寅重提萧墨迟与阿蘅的亲事,岂不是一举两得?至于迟健当年为何不以无纸和金墨牟利,他已不再放在心上。那人毕竟都去了,既去了,便不必再惦记着他了。

    古镜川思量片刻,对着迟健正色道,“这生意可以交给你,但是我须得再派个人跟着你。”

    迟健略想了想,笑着说道,“这个是自然。”

    两人又商谈了许久这桩买卖的细节,一直到晌午,古镜川才送走了迟健。至于跟进这桩生意的人选,古镜川心中也早有定论,只待与那人亲自说明了。

第三十三章 柳暗花明

    月上梢头,萧墨迟主仆三人才与阿蘅一道返回城内。一天的光景,萧墨迟与阿蘅谈天说地,东哥双手托腮聆听着,不时地插上一两句话,老黄则坐在一边打盹,时间倒也过去得如飞一般。

    阿蘅毕竟还是姑娘家,未到及笄的年纪,回城的时候,伏在马背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萧墨迟三人也不着急,牵着马匹,安步当车,好让阿蘅睡得安稳一些。三人一进城后便先去了悦来客栈,将阿蘅交给了迟健。

    迟健依旧是一副西域商人的打扮,从马背上抱下阿蘅后,对着萧墨迟深鞠了一躬,表示感谢。

    萧墨迟则笑着摆摆手,示意他快将阿蘅抱进屋去,免得着凉。

    迟健笑着点点头,进了客栈。萧墨迟三人这才往鱼庄走去。迟健站在窗边远远地看着萧墨迟的身影渐行渐远,感慨万端。他至今仍记得萧墨迟小时候粉嘟嘟的,抱在怀里格外惹人怜爱,而今却已经长成了翩翩少年的模样。

    婴婴,你若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吧?

    故人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但只怕她的坟前如今已经绿草如茵了吧?

    迟健线条分明且硬朗的脸庞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十分冷峻。他搭在窗框上的手则渐渐地收紧,手背上青筋突出,骨骼咔咔作响,关节突兀叠起,让人心惊。

    萧墨迟手背在身后,步子格外轻快。

    东哥瞅着少爷心情甚佳,便凑上前,笑得贱兮兮的,“少爷,可是觉得娶了阿蘅姑娘也不赖,心情才这般好?”东哥对阿蘅印象颇佳。若少爷真能娶了她做少奶奶,也算是东哥的福气,不必多上一个难缠的少奶奶。

    萧墨迟脸色忽变,顺手赏了东哥一个毛栗子,“怎么说话呢?”

    萧墨迟出手并不重,东哥却假装龇牙咧嘴道,“可这个阿蘅姑娘着实单纯可爱呀!”

    萧墨迟点点头,面上带着微笑,“这倒是!”

    东哥迟疑地说道,“那……”

    萧墨迟的面色凝重了些,郑重地说道,“我会像待妹妹一样待阿蘅。明白没?”

    东哥竟有几分沮丧,垂头丧气地点点头。少爷的这番话说得清清楚楚,他也听得明明白白,可那便意味着明儿个他还得跟着少爷去城外老树下啃干巴巴的馒头。

    萧墨迟三人回到鱼庄的时候,鱼庄已经歇业了。三人只得绕去了后院。

    东哥敲开门后,门里立着的不仅仅是何守财,竟还有钱篓子。

    萧墨迟笑嘻嘻地打招呼,“钱篓子,今儿个怎的这么闲?”往日里,鱼庄歇业后,古镜川一贯是呆在书房里对账单的。

    古镜川并不回答,只淡淡地说道,“何守财在京城至多再呆上七八天便要走了。佟三会继续回来看门,你少欺负佟三年纪大,精力不济。再让我逮着了一回,你吃不了兜着走。”

    萧墨迟一听这话吃了一惊,“钱篓子,你要赶走何守财?”

    古镜川张了张嘴,正欲解释,但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萧墨迟便噼里啪啦地说开了,“佟三这才去安享晚年没几日,你又招他老人家做什么?何守财这门看得顶呱呱,一次也没让我偷跑出去,你做什么不要人家?”

    古镜川见萧墨迟顿了顿,以为终于轮到自己说句话了。谁料萧墨迟却又竹筒倒豆子似的接了下去,“哦,难道你是因为之前给何守财涨了薪水后悔了?不好意思再给减回去,只得让他走人。”

    “哈,被我说中了吧?你这个钱篓子就不能少抠门点吗?”萧墨迟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古镜川站在他的唇枪舌战中无动于衷,余光冷冷地瞥了一眼萧墨迟,“说完了?”

    萧墨迟点点头,气势不减。

    古镜川捋了捋衣袖,“鱼庄准备往西域地区发展生意,我让何守财去全权负责。”

    萧墨迟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何守财。

    何守财挠挠头,憨笑着点点头,“二当家的这么看得起我,我一定好好干。”

    萧墨迟这下傻了眼,不敢去看古镜川,只冲着何守财嘟囔道,“你怎么不早说呢?”

    何守财依旧憨笑着挠挠头,“少爷您那嘴,谁插得上话呢?”

    萧墨迟闻言,只得装傻,一扭头冲着东哥说道,“哎呀,这春日的晚上还真有些凉,咱还是赶紧回屋去吧。”

    萧墨迟本欲从古镜川的身边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之大吉,但不料古镜川却伸手拦住了他,“对我好一顿诋毁,便就这么走了?”

    萧墨迟继续装傻,瞪大了眼睛,“这天底下竟敢有人诋毁钱篓子?真是不可思议。东哥你说是不是?”

    东哥见二当家的面色不善,此刻竟不敢附和少爷的话,只语焉不详地哼哼唧唧了一通。

    古镜川眼珠子一转,“是不是得再扣你几个月的月钱才是?”

    萧墨迟忙苦着脸央求道,“钱篓子,我都好几个月没见着一个铜板了,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也会和你一样钻进钱眼里去的。”

    古镜川淡淡一笑,“那倒好。我正愁你这么败家,将来如何守得住鱼庄和钱庄的生意。”

    萧墨迟摇摇头,“不不不,你与迟老头的一片心意,我怎会辜负呢?”

    听到萧墨迟此刻提起迟健,古镜川陷入了一片沉默,挥了挥手,示意萧墨迟离开。萧墨迟见钱篓子不再刁难自己,激动万分,忙躲这个钱篓子躲得远远的。

    古镜川见萧墨迟走远后,对着何守财又嘱咐了几句道,“此去西域边关,路途艰辛遥远,你得做好准备。”

    何守财点点头,“一定不辜负二当家的嘱托。”

    古镜川又看了看这个外乡人,没再说什么便离开了。从他决定与迟寅联手做这桩买卖的时候,何守财便是他心中的不二人选。当初将他招进府来的时候,曾听他说起过自家原是做小本买卖的,大字识得,帐也记得。最重要的是,这人对自己的收留之恩一直心存感激,只听从自己的吩咐。看守后院大门的这段时间里,何守财虽与萧墨迟的关系倒也不赖,但却从未因此而违背过自己的意思。也只有这样的人,他才敢将这笔买卖交给他负责。

    古镜川慢慢地踱回了书房。清冷的月光将这后院的一草一木都镀上了一层银光,静谧且安详。

    古镜川久久地立在长廊下,远远地看着迟健的祠堂。那儿,他时至今日只去过一次。他说不明白自己对这个人究竟抱着怎样的感情。若说仅仅是敌人,他现如今完全不必这般大费周章地想要保护萧墨迟。若说是朋友,他当初每日往迟健的饭菜里兑进去毒药的时候,却又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手软。可及至迟健当真没了的时候,他的心却又好似被什么揪得紧紧的。

    古镜川怅然地摇摇头,对着悬在空中的那一轮明月,轻声说道,“你只能死。你若不死,萧墨迟便得死。”

    周围自然无人回应他,只有微风轻轻裹挟着花香从他身边经过。花花草草们也兀自争抢着春光,无暇顾及他此刻的惆怅。

    古镜川也无暇再赏这夜晚的春光,转身进了书房,亮着孤灯开始对账。

    此刻,整个儿的京城都是静悄悄的、黑黢黢的,只余下了那么两三盏灯依旧亮着。古镜川桌前是一盏,迟健所住着的屋子里,也有一盏。

    今儿个谈妥了与古镜川的买卖后,不日他便准备启程返回西域。但在离开京城前,他却必须去见一个人,表明自己的身份。他知道在哪儿能寻得到他,但稳妥起见,还是决定邀他来见自己一面。

    迟健从包袱里掏出了一个鸽哨,慢慢地摩挲着。这种特制的鸽哨统共有三个,若吹响后,便可唤来禾之晗所豢养的信鸽。他这里有一个,古镜川与老黄也各自有一个。但是瞅着古镜川往日里对他和老黄的戒备,现如今老黄手里的这个鸽哨怕只是形同无物。

    迟健将鸽哨放在唇边轻轻地吹着。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一只鸽子穿过夜色,停在了他的手臂上。

    迟健笑着说道,“好久不见。”他轻轻地抚摸着鸽子的头部,鸽子则温顺地轻声叫唤着。他取出纸笔,略思索后写道,“悦来客栈,西域商人,速来相见。”他并未署名,禾之晗跟随他多年,能认出他的字迹。

    鸽子又振翅飞入了夜色之中。

    迟健则泡上了一壶茶,静静地等待着禾之晗。

    客栈里只有最最普通的茶叶沫子,迟健喝得很是不尽兴,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该在这京城弄些金骏眉带回西域去。但转念想起不知古镜川准备安排谁跟着自己一路回西域,便还是作罢了。

    禾之晗来得十分迅速。他再一抬头,客栈的窗框上便多了个人。

    迟健笑笑,“过来喝茶。”

    禾之晗一动不动地坐在窗框上,“你是谁?”

    迟健并不回答,却说道,“现在不穿屋顶,改走窗户了么?”

    禾之晗身形震颤了一下,但面上依旧是一副半信半疑的神色。

    迟健将另一个杯子斟满了,往禾之晗的方向一推,“可是那个钱篓子嫌修理屋顶的花销太大了,才勒令你只能从窗户里进来?”

    迟健的话句句属实,但纵使如此,禾之晗依旧纹丝不动。

    迟健只得继续说道,“你现在看我的眼神,和你当初在乱葬岗上第一次见到我时,一模一样。”

    禾之晗的双眸里竟闪出了些泪光,他试探着喊道,“先生?”

    迟健点点头。

    禾之晗嗖地一下窜到了迟健身边,单膝下跪,“之晗眼拙,竟未认出先生来。”

    迟健忙搀起他,示意他喝茶。

    一向不喜形于色的禾之晗此刻却激动难耐,端着茶杯的手竟也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着。他并不开口询问迟健缘何死而复生,也不追问此时的迟健怎会是一身西域商人的打扮,他只是默默地坐在迟健的身边喝着茶。

    迟健熟知禾之晗的脾气,自己不主动告诉他的事儿,他便永远不会开口去问。这样的人,放在身边,很是令人安心。

    当初,迟健在乱葬岗上见到他与野狗争抢食物,心中震惊,命人施舍了馒头给他。他接过了馒头,眼神倔强无比,连一声“谢谢”也没有。下人直呼浪费了白馒头,他却始终记得那个孩子的眼神。后来,不想迟健押着货物进京的时候竟又遇到了那个孩子。他的眼神依旧倔强,拦在迟健的马车前,说前头有山贼,得绕路进京。手下的人只说这个孩子不知天高地厚,迟健却信了,命车夫跟在他的后头绕道而行。进京后,全城张贴出了缉拿山贼的告示,不少商人的货物全都被劫走了,迟健却是个例外。这个孩子自此便跟在了迟健的身边,迟健给他取了名字,唤作禾之晗。迟健将他寄养在了郊外,命人教他念书,教他武功。待他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鱼肠生意自然而然地便交到了他的手上。

    迟健摇摇头,从过去的记忆里抽身出来,“我还活着这件事,你一个人知道便好。”

    禾之晗点点头。

    迟健又说道,“有事我会再联系你。这阵子,你得保护好萧墨迟。”

    禾之晗的神情格外凝重,严肃且认真地应了声“是”。

第三十四章 物是人非

    花颜、月色交相辉映,相得益彰。凭栏而立的大庆朝统治者静默独立,他的双眸里盛着这无限的春光,脑海里所翻腾的却是些旁的事。

    自从边关不安定之后,烦心事便接二连三地来了。

    要说最让皇上烦心的倒还不是边关的战事,西域与北疆的几股势力终究只是小打小闹,在傅容等人的鼎力打击之下,近日来已经消停了不少。而之前曾让他忧心忡忡的浮屠宫近来也并不见有任何新动静,让他暂时安心不少。

    最最让他烦心的便是肃亲王了。当初国公案稍起端倪,肃亲王便早早地站出来公然反对他的决议。他怒极之后将他软禁在了府中,可这这一年多里,他仍总是变着花样儿地和自己对着干。尤其是这几日,明知道萧墨迟的这个“萧”字敏感无比,肃亲王却坚持要将他纳为女婿。陈琛的密函上还提及了肃亲王甚至让自己身边最得力的谋士魏舒行出任萧墨迟的老师,看来真是铁了心要结下这门亲事了。

    皇上思及此,面上露出了几分冷笑。现在便让你们尽情闹去,终有一日得一个一个地收拾了你们……

    空气里的寒意此刻更甚了,月亮清清冷冷地悬挂在空中,毫无一丝人情味可言。皇上深觉烦躁,他的的确确是这天下的主人,是那高高在上的大庆朝皇帝,可在这偌大的皇宫里,他却连个可以倾诉的对象也没有。若傅容还在这京城便好了……

    若傅容还在……

    皇上目光中卷杂着几许无奈,轻轻地拍着栏杆,抬脚准备返回乾清宫。远远立着的喜公公和一群小太监见状忙弓腰跟上。

    陈琛这几日频频传来的密函总是让他无端想起国公案来。

    萧壬何位高权重,府里敛聚了无数奇珍异宝,但他也明白此人并非非杀不可。他虽贪,但能力却出众,权倾朝野的数十年里,将大庆朝打理得井井有条。若非有他,只怕现在的大庆不会这般繁荣昌盛。萧重更是没有任何理由要推上断头台了。他与傅容皆是萧重的学生,对这个老师了解颇深。他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罢了,也曾有心与自己贪得无厌的父亲相敌对,但终究却不是块玩政治的料,三俩下便被萧壬何收拾得服服帖帖。自那以后,萧重便安安心心地做自己的文人,在翰林院里编纂各种大部头的书籍,在皇子教习所里给他和傅容孜孜不倦地讲课,偶尔也去太学里给太学生们讲一讲四书五经。

    直至今日,皇上对这位老师仍旧心存感激,没有萧重当日的悉心教导,便不会有现在的他。但即便如此,国公案的时候,他还是力排众议,将萧重推上了断头台,这其中也有傅容。傅容长跪不起为萧重求情的时候,他在殿内偷偷地打量着这个自幼一起长大的人。他跪得毕恭毕敬,一心只愿他收回成命。他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知道傅容到底还是并不十分了解他。是,他想成为一代明君,但是他亦有巨大的野心,他要绝对的权力。可萧家的人在朝为官一日,他便没法子拥有绝对的权力。所以,萧家的人必须死,追随萧氏一族的人,也得死。

    那时候,他杀到手软,但心中并无任何惊惧或者愧疚。他几乎对朝堂之上的每一个人都动过杀心,甚至也曾想过手刃肃亲王,最后却被母后劝下了。

    国公案期间,他未曾踏足过后宫半步,自然也不曾去瞧过母后一眼。但是肃亲王公然和他叫板的那一日,母后却素衣素服来见他了。

    他红着双眼拜见了母后。

    当年的珑妃,今日的西太后坐得端庄,淡淡地说道,“你要杀谁我管不着,萧淑妃也好,萧氏一族也罢,杀便杀了,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他有些摸不着头,难道母后特地来见自己一面便是为了说这句话?

    太后顿了顿才亮出了自己的来意,“但是只有一人,你动不得。”

    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母后,并不做声。

    太后坚定而有力地说道,“肃亲王,你万万杀不得。”

    他的双眼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今日早朝之时,肃亲王全然不顾及自己的身份与地位,与他撕破了脸大闹了一通。肃亲王现在还能有口气在,他的度量已经可见一斑。

    太后起身,握住了他攥紧的拳头,“他是你的亲叔叔,杀不得。”

    他依旧不做声,太后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你是个好孩子,现在也是个好皇帝,你该知道轻重。连亲叔叔都敢下手的人,这往后谁敢听信于你?”

    母后所言他又何尝不明了,但他却不甘心。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任谁来挑战他的权威便都只有死路一条,所以,就算是亲叔叔又如何?

    “民心难得却易失。”母后留下了这句话后便离开了。

    他辗转反侧了一宿,第二天早朝的时候,满眼血丝。他扫视了一眼大殿之上跪着的文武百官,竟没有肃亲王。他不禁勃然大怒,但一宿未睡的他该是憔悴了,就连怒火也只是星星点点罢了。不来也好,免得见着心烦。

    朝堂之上彼时仍有人不断地站出来替萧氏父子求情,他想也不想,斩钉截铁地全都推出去斩了。至于肃亲王,既然杀不得,便关起来好了,一直关到你的獠牙和利爪都不再尖锐便好。只是,这究竟得关到什么时候呢?

    他一身都被这夜色浸透得清凉,回到了乾清殿后,喜公公奉上了一杯热茶让他暖暖身子。他只喝了一口便搁在了案边。

    他把陈琛的密函又翻出来看了几眼便就着宫灯烧得一干二净了。

    肃亲王,萧墨迟,他们再折腾,也不能折腾出自己的手掌心去。

    边关递进宫来的折子就在他的手边,他已经看上了许多遍了,却一直不曾批复。这折子依旧是出自傅容之手,言简意赅,条分缕析,令人看得分明。他却总想从其中看出点旁的东西来。连日来的孤独让他越发怀念与傅容当日的情谊,他是一国之君,都这般放不下这段情谊,那傅容自当也放不下才是,但是这一份又一份的奏疏里,他却只能读到君君臣臣而已。

    他提起朱笔开始批复,临了添了“珍重”二字。他又多看了几眼,深觉不妥,却也无力再涂抹干净,就这样便罢了。

    这批复快马加鞭地传到傅容手上已是三天之后。一脸倦容的他扫了一眼批复,目光突然胶着在了“珍重”二字之上,一时间竟难辨自己心中是何滋味。他轻轻地抚摸着这两个字,许久之后才合上了折子,放在了书案上最显眼的地方。

    夜色已深,傅容的心中徘徊着“珍重”二字,困顿之意一扫而光。他披上盔甲,准备巡视营地。才出了中军大帐便见到了傅柏年,他斜倚着帐篷,看着星空出神。

    傅容走到他的身边,行了一礼,“先生还不去歇息?”

    傅柏年摆摆手,并不说话,而是指了指天空。

    傅容依言看向天空,脱口而出道,“箕星好风,毕星好雨。”

    傅柏年点点头。两人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并肩走进中军大帐,铺开了地图。

    这阵子,傅容和其余的先锋们一直拼死追剿敌人的骑兵,渐渐地却也看出了些名堂。这几股骑兵与往日西域或北疆的进犯势力完完全全不一样。以前,西域或北疆但凡有人侵袭总是来抢粮食,抢了便跑得没影没踪了。但这几股骑兵非但不抢粮食,甚至也不骚扰百姓,只是来来回回地与守城士兵日日纠缠,待傅容集结了援军追来时,他们又凭借着己方马匹健硕、骑术精良跑得没了影踪。可隔日,他们便又来上演了这一出,乐此不疲。

    傅容察觉到这群人竟不来抢粮食后,心中藏疑,暗中派出了十余名轻功高手,向方圆五百里的荒漠中去打探敌人的大营究竟建在何方。既然这群人不来抢粮食,却又日日精神抖擞地来偷袭庆军,总得有个大营藏在这大漠里,提供给骑兵和马匹所需的粮草。若能找到这大营,便可事半功倍了。功夫不负有心人,前几天才有人传回密报,说在沙沟头往西直去两百里处的沙凹子里便是敌人的大营,粮仓亦在其中。可这大营找是找着了,但是傅容却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出手。

    皇上下了旨,言之凿凿地要傅容领兵要清缴这批敌军。傅容带领着几队人马深入大漠,兵分几路,各自围剿时刻准备进犯边境城镇的骑兵,但是收效甚微。更重要的是,这批骑兵战线拉得很长,几乎贯穿了边境的全部城镇。这样一来,傅容应付他们的偷袭便已经是疲于奔命,又哪会找得到时机去偷袭敌军大营呢?更何况,以现在的战局来看,敌在暗而庆军在明,庆军的一举一动都没法子逃过敌军的视线,想要分身去偷袭大营谈何容易?

    但如果有风,在这大漠里,便是不一样的情景了。

    傅容虽年轻,但出生将门,自小便擅长观星象。傅柏年的提醒让他注意到这几日大漠必有强风来袭。而在这大漠里,一有大风便是漫天黄沙,即使人与人面对面站着,也不一定能看分明五官相貌。借着这股风,想要去偷袭敌军的大营,便并非不可能之事了。

    傅容在地图上标出了庆军现在的驻扎方位,又将沙凹子里敌军的大营标注了出来。他定定地看着地图上这两处,只待风起,便可命人直捣黄龙。如此一来,敌军偷袭边关城镇将再难以为继。

    他与傅柏年又商讨了一番细节之后,才各自归帐歇息了。

第三十五章 出奇制胜

    隔天,大漠之中,妖风阵阵,黄沙漫天,迷得人几乎睁不开双眼。

    庆军大营的中军帐里,一伙人簇拥着傅容,围在摊开的地图之前。这样的天气偷袭敌营,虽说出其不意,但着实得商议好对策,要不然便会折进自己的兵马,得不偿失。

    “此时的风向对我军有利,乘着风便可直奔敌营。我会带领一队人马悄悄前去烧了敌人的粮仓,你们留守此地,按兵不动。”傅容心中早已盘算稳妥,也与傅柏年商量定了。军队留守在此,由傅柏年督军,暂代将军一职,他则率领着原先的傅家军前去偷袭。

    有人出声反对,“万万不可。将军身负重任,这等奇袭计划怎的要将军亲自上阵?”

    傅容看也不看这人,双目炯炯有神地盯住了地图,说道,“我驻守在此一年有余,对大漠的地形甚为熟悉。你们中不少人却是因为此次战乱才被调来的,倘若这样的天气放你们进了大漠,无疑是死路一条。”

    周围的一圈将士沉默了。尔后却又有人反对道,“可将军乘着风向而去,却必定难以逆着风向回来,这可……”

    傅容见他吞吞吐吐,也没那般好的耐性,打断他说道,“我会就近找到避风的山坳躲藏起来。待风渐小之后,你们兵分三路,率军与我汇合,包围敌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边说着,傅容边在地图上标注出了三条进军路线。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东线由傅柏年率领,这一条由岑迦率领,另外一条李行中率领。”

    “末将听令。”三人齐声答道。

    傅容又叮嘱道,“进攻时千万注意队形,不可被敌军的骑兵冲撞散了。”

    这段时间,傅容与这些骑兵曾正面交锋过几次,损失惨重。他痛定思痛,总算想出了出奇制胜的一招,这才在战场了扳回了局面。他将兵士们编排成了三股,左翼与右翼手持弓箭,中翼的士兵则备着劲弩。而在这三股士兵之外,仍有一圈士兵手持盾牌,将三翼士兵护卫在中间。这些士兵统一听从先锋的指挥,敌军大举进攻之时,盾牌高举,令敌人找不到破绽。一声令下,左右翼弓箭齐发,待弓箭手装箭之时,先锋再发令,则由中翼的弩手攻击敌人。如此循环往复,令敌军束手无策。

    此时中军帐中,一片阒寂,只有帐外的风声不断入耳。傅容虽年轻,但行军打仗颇有乃父的风范,说一不二,雷厉风行,一干将领心服口服。此时见傅容已经部署周详,自然无人再有异议。

    傅容轻装上阵,斜背着一柄弓箭,踱出帐外。

    将领们一窝蜂地跟了出来,齐声说道,“祝将军马到功成。”

    傅容轻轻点头。帐外黄沙弥天,但隐隐约约间已有一队人马肃然静立,整装待发。傅容甚是满意,这才是以前的傅家军该有的模样。马匹的眼镜已经被白纱布蒙上了,但立在黄沙中仍有些许不安和骚动,不时地打着响鼻。傅容与这队士兵则戴上了连夜赶制出来的面具,虽说只能抵抗一时的风沙,但总归是有胜于无。

    傅容出征前并不是惯于长篇大论之人。他利索地翻身上马,一言不发地便冲在了最前头,身后的士兵保持着队形,紧紧地跟上。

    自从驻守边关后,傅容便经常独自出来遛马,一是为排解抑郁的心情,二则是为着熟悉地形。现在的他哪怕是闭着眼睛,也能准确地去往自己的目的地。所以,这漫天的黄沙压根没办法阻挡得了他。

    他出征前在自己的弓箭上系上了醒目的红绳,以免身后的这队士兵丢了方向。

    他一路策马疾驰,直捣敌营。但此时,他只能凭靠着自己的直觉来判断行军已到何处。策马奔腾到预定的突袭地点后,他撮唇轻吹,身后紧跟着的人马也都停了下来,一字排开在他的身边。他并不言语,双目圆睁,努力地想要透过这黄沙阵看清楚敌营的方位,无奈只是徒劳。但他明白此刻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耽搁了,这风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索性闭上双眼,脑海里回想着探子寄回来的敌营地形图。他伸出左手,一名士兵将一枝熊熊燃烧的箭放在了他的手上。这箭已经在军营中用酒精浸泡了许久,并不惧这狂风。傅容缓缓地开弓,满弦之后,箭离弦飞了出去。他一连射了三箭。漫天的黄沙掩住了箭的去向,但是不一会儿,便能隐约瞧见一片赤红的火焰贪婪地吐着信子。这漫天的风卷得火势越发旺了。傅容挥挥手,策马朝着火焰初疾驰而去。敌营最外边的一圈帐篷已经被卷进了火海之中,但这搭营布阵之人却精明得很,以将士的帐篷簇拥着粮仓,所以帐篷此刻虽烧着了,但粮仓却安全无虞。敌军此时乱成一套,马匹横冲直撞,士兵也乱了阵法,有忙着灭火的,有往粮仓方向奔去的。傅容趁机领着人马直冲敌营中央的粮仓。他的双脚钩住马腹,搭箭开弓,三箭齐发,正中粮仓。

    敌军此刻见到竟有人来袭,慌忙逃窜,压根儿不记得该反抗。

    傅容所率领的奇兵阵型却始终未乱。人人箭无虚发,敌军的粮仓迅疾之间便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偶有冲出来拦住他们的敌人也被马匹冲撞得飞了出去。

    傅容未再停顿,领着这队人马疾驰离开了敌军的阵营,隐在了不远处的沙坳之中。

    他倚在马腹之下,摘下面具,这才喘了口气。

    漫天的黄沙依旧没有消减之势,但傅容深知,不出一会儿,这风便会小上许多了。而那时,才是决一死战的时刻。傅柏年身经百战,精通天象,由他统率士兵,掐准时间进犯敌营是再合适不过了。

    果然,原先鼓噪得耳朵一阵一阵发疼的风确确实实减慢了许多。

    傅容以眼神示意身边的这队精兵,让他们稍作调整,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战斗。他凝神听着周围的动静。当军鼓令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来时,傅容翻身上马,重新杀回敌营。

    庆军四面八方地包围了过来。傅容冲在最前头。他敏捷地开弓射箭,心里却暗暗佩服着这敌军的统率之人。不久之前才被偷袭了粮仓,甚至此刻火势也仍未减退,但他们却已能有条不紊地上马迎敌,与庆军厮战。不过佩服归佩服,傅容却丝毫没有手下留情。

    这群彪悍的骑兵终于挺不住庆军如此猛烈的攻击了。他们集中了兵力,在庆军的包围圈上撕开了一个口子,冲了出去。

    岑迦与李行中杀得酣畅淋漓,本欲挺身追上去,却被傅容截住了。敌军所逃逸的方向是大漠深处,轻易追下去反而会丢了方向。

    傅容远远地看着那队骑兵绝尘而去,这么久以来的那个对手想必就在其中。来日方长,往后定有机会一较高下。

    庆军大获全胜。捷报传进宫中之后,皇上龙颜大悦,苦了这么些日子,总算是有件喜事了。他下旨对傅容、傅柏年等人论功行赏,更在宫中大摆筵席,宴请文武百官,普天同庆。

    席间,傅德昱自然备受朝中众臣的关注。傅容年轻有为,被封为戍边大将军已是史无前例,现如今又被赐黄金万两,加封食邑三千,风光无限。

    傅德昱却为人谨慎,任谁来道贺,都是淡笑着言一声“犬子乃是托皇上的洪福才能击退敌军”。

    皇上看在眼里,心中的喜悦更胜。傅德昱这样的重臣能如此谦卑,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手中的权力握得更紧了。

    皇上端起酒杯,对着傅德昱遥遥一敬,朗声说道,“傅尚书,朕与你共饮此杯。”

    傅德昱虽已远离战场许久,但一身豪气却为减去半分,毫不推脱,一仰脖,杯中便空空如也。

    皇上大悦,一拍手掌道,“好!尚书仍不减当年的风采。朕能有尚书与小傅将军辅佐朝政,真是人生之幸!”

    傅德昱恭恭敬敬地行礼,“臣等必将铭记皇上的厚爱,誓死报效朝廷。”

    皇上仰天长笑,突然冲着身后的后妃席招了招手,“傅婕妤,到朕的身边来。”

    傅婕妤面上一喜,在众多妃嫔或羡慕或嫉妒的眼神中,款款走到了皇上的身边。

    皇上牵住了傅婕妤的手,细细地揉搓着。不知怎的,他此刻却想起了柳细细的那一双柔荑。他微微低下头,无奈一笑,再抬起头时,冲着傅婕妤笑得格外温柔。

    这满堂的朝臣,这花枝招展的嫔妃们,就连母后与宛央,此刻都不在他的双眼之中。他的眼睛里现在只容得下傅婕妤一人。他顿了顿才说道,“明日,朕将晋封婕妤为淑仪,赏关雎宫。”

    皇上的话句句分明,但无论是妃嫔们还是大臣们心中都是一惊。淑仪虽位列九嫔之首,但却并无资格单独入住宫殿。皇上的荣宠真是可见一斑,想来这傅淑仪日后定是皇后的不二人选了。

    大臣们与嫔妃们纷纷跪倒在地,“恭贺皇上,恭贺淑仪。”

    傅淑仪笑得温婉,拜谢了皇恩,一双描摹精致的眼睛却默默地看向了父亲。

    她已许久不曾见过母家的人了,即使见着了,也都是在这样的场合之下,远远地相隔着,不能近前,甚至连一句体己话也说不上。

    她依旧笑着,脸颊却有几分僵硬。

    傅容这会子又再做些什么呢?她深知她在后宫的荣宠全是傅容一刀一枪换来的,可傅容原是一家人捧在掌心里的珍宝,如今怎受得了边外那般恶劣的生活呢?

    她的笑里渐渐地闪出了泪光……

第三十六章 心事飘摇

    月至中天,宫中的宴席才迟迟散去。座上宾客尽兴而归,各奔西东。顾宛央为着边关的捷报,也一扫连日来的烦闷心情,回宫的步子变得格外轻松。

    锦绣看在眼里,乐在心里。自那一日出宫后,公主的心情便一直很是消沉,整日里闷闷不乐。她甚至也不练字了,每日里不是陪着太后,便是与傅婕妤一道消磨时光。但锦绣心里明白,她心里刻上的那个“萧”字怕没这么容易褪去。

    月亮的光华铺洒在御水之上,泛出粼粼的微光。

    顾宛央看得心中一喜,竟席地而坐,褪去了鞋袜,将双脚伸进御水中濯洗。

    锦绣见四下无人,并未阻拦,只欣慰地说道,“公主许久不曾这么开心过了。”

    宛央用脚尖撩起水花,“边关战事取胜了,我自然高兴得很。”

    锦绣看不分明公主的面色,心里憋着的几句话轻易也不敢说出口,生怕又招出了公主的烦心事。

    宛央在御水边坐了许久,直到身子僵硬了,才扶着锦绣起了身。

    “有阵子没出过宫了吧?”宛央慢慢地踱着步子,突然冲着锦绣说道。

    锦绣缓缓地点点头,并不做声。

    顾宛央松开锦绣的手,隔着衣物轻轻地按了按那一块鸳鸯玉佩。它还在,只是自己这些日子却不敢多看它一眼,只当它不存在一样。

    上回求着皇兄准许她出宫之时,她只觉得在宫中喘不过气。那阵子,边关战事正紧张,宫里所有的人都小心谨慎、不苟言笑。她也是如此,心中虽记挂着边关的战况,但又着实帮不上什么忙,便索性出宫去透透气。一离开熟悉的高墙大院之后,她的心里却豁然明白了,她或许只是想见那个呆子一面,与他说笑几句罢了。只是这京城这般大,那个呆子这会儿却又在何处呢?

    她领着锦绣在大街小巷里漫无目的地游窜着,总希望一抬头那个呆子便言笑晏晏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只可惜,最后她看见的却是一张招亲告示。

    告示前挤挤挨挨地站着人。宛央挤在人群中也想看个究竟,左右也遇不上那个呆子,倒不如去看看新鲜。可这告示才看了一半,顾宛央的心便凉了。

    萧墨迟?招亲告示?

    这是那个呆子的招亲告示?

    顾宛央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她轻轻地揉着自己的胸口,双脚也好似灌了铅一样,再也抬不起来。直到太阳晒得她头晕眼花的时候,锦绣才拖着她走到了阴凉处。

    “公主,怎么了?”锦绣见宛央面色不佳,心中格外焦急。

    宛央勉强一笑,指着那张告示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们不妨去看看热闹,只听说过女子招亲,这男子招亲还是头一遭呢。”她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变得轻松起来,但她明白,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锦绣并未反对。两人随着人流一道赶去了萧氏鱼庄,只可惜店前屋后早已被人围拢了。宛央与锦绣只能挤在人群中踮着脚,想看个究竟。

    招亲比试的头一轮结束了,人群让出了一道缝,鱼庄的伙计护送着落选的几个姑娘出来了。顾宛央也管不得失礼与否,盯着那些姑娘一个一个地看了过去,好似非要在她们的身上看出些不足来心里才甘心。但尔后她又失了兴致,这些本就是落选的姑娘,即使看出了不足,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顾宛央的心里乱糟糟的,不时地踮起脚往鱼庄里瞅上一两眼。她希望自己能远远地看那个呆子一眼,但却又怀着侥幸心理,只盼着这个萧墨迟不过是与那个呆子同名同姓的人罢了。

    招亲又一轮结束了,看热闹的人却是有增不减。锦绣一直提心吊胆,既想看热闹,又生怕公主被人冲撞了,心里格外矛盾。顾宛央的一颗心则忽上忽下,没个安稳的时刻。

    顾宛央的双脚站得酸疼的时候,招亲好容易进行到了最后一项。只是这项比试却久久地未曾结束,围观的人群不少也淡了兴致,渐渐地散去了。

    锦绣试探着问道,“公主,要不咱也回吧?”

    顾宛央摇摇头。她想看一看最后能成为萧墨迟妻子的姑娘究竟生的是怎样的模样。

    月亮初上,这比试却仍未结束。锦绣与鱼庄里的伙计套近乎,问来了这最后一项比试的内容,说是对账本。顾宛央心中有几分沮丧,她只会念书写字,对账本是万万做不来的。

    顾宛央突然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心里盘算着什么。难道自己竟想嫁与那呆子?不不不,这怎么可能?

    顾宛央心中惶恐,也不敢再呆下去,慌慌张张地对锦绣说道,“咱还是回吧,皇宫也快下钥了。”

    锦绣自然是求之不得,两人急急忙忙地往皇宫赶去。顾宛央的心里乱得很,只机械地赶着路,却不料迎头撞上了一人。

    她迷茫地抬头,正欲道声“抱歉”。可眼前这人不正是那呆子吗?

    顾宛央那一刹那竟鼻头发酸,呆呆愣愣地看紧了他,似乎想要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些什么来才甘心。呆子一脸的惊喜神色未能逃过她的眼神,但是这些便足够了吗?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直到锦绣来推了推她,她才回过神。

    天色已不早,眼下还是赶回皇宫要紧。顾宛央心生遗憾,自己与这人怕是缘分浅得很。哪知这个呆子却攥紧了自己的衣袖,无论如何也不愿松手。宛央气急,竟失声质问道,“你都比武招亲了,又再这缠着我做什么?”萧墨迟面上尴尬无比,结结巴巴地解释了半晌,却仍是语句零落。他依旧攥着宛央的衣袖,好容易才憋出了一句,“那不是我的意思。我一直……一直……”顾宛央心中的一块石头顿时落了地,不是他的意思便好,但转念却又记起了自己的身份,自己与他终归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即便不是他的意思又能如何?

    顾宛央心中怅然,及至后来萧墨迟是如何松开了自己的衣袖也忘记了,只懵懵懂懂地跟着锦绣拔腿往皇宫的方向跑去。

    隐约间,她听得那个呆子在身后说道,“顾姑娘,城外老树,墨迟恭候。”

    这句话在她的脑海里翻来覆去地回响了好些日子,但最后还是被她硬生生地压了下去。城外老树下,那个呆子的笑容清晰如昨,只可惜,她也只能这样偶尔放在心底想一想罢了。她是断断不能再为了这个人而乱了自己的心思了。

    一连好几日,她只当与那个呆子的相遇不过是一场梦罢了。现如今,梦醒了,她依旧是大庆朝的长乐公主,是当今圣上的胞妹,而那个呆子不过是梦里的一抹惊艳之色罢了,时日久了,自然就退却得一干二净了。

    宛央已经能隐约瞧见未央宫的飞檐了。她突然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我那一次偷偷地跑出了城后,怎的那么快便被你们找到了?”

    锦绣如实回答,“我只记得自己急坏了。找人的是武统领。想来,他打仗一等一的厉害,找人自然也不差。”

    宛央淡淡一笑,没再说话。自从皇兄登基之后,那是她最任性、最冲动、最出格的行为了。那一日的她,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后,总觉得自己那死气沉沉的生命里突然多了些新意。她浑身的血液都鲜活地涌动了起来。那一刻,她只希望自己真是无名之辈顾湄,而非顾宛央。既然如此,那便暂且忘记吧!父皇驾崩、皇兄登基、萧淑妃殉葬、国公案……这些都抛到脑后好了。她只想也为自己活一次,想去看一看这宫外的世界,想凭着自己的心意做个普通女子顾湄。她大着胆子与萧墨迟搭讪,谁料却没诓来盘缠,倒是与他结下了不解之缘。只可惜,时光如白驹过隙,她终究只有那片刻的欢愉。

    皇宫里曾长久一段日子以来始终没有宁日。她那时也从母后的寝宫里搬了出来,住进了空空荡荡的未央宫。宫里一切似乎都还是原样,但她却总觉得自己能嗅到血腥味。还与母后同住的时候,她虽是父皇唯一的女儿,但是父皇的一颗心全都悬在萧淑妃处,并不甚在意她。她心中偶有失落,却也乐得轻松自在。父皇对她毫无期许,母后则待她极尽温柔,长兄则宣哥哥也还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经常陪着她一道玩乐。众人投放在她身上的视线格外得少,所以即使是身处皇宫,她依然活得无忧无虑、天真单纯。她甚至经常任性地冲着母后或是长兄使性子,他们也都怜爱地一一包容了她。可后来,全都不一样了。她不与母后同住了,母后住进了永和宫,而她则单独住进了未央宫。长兄则成为了这天下的主人,可以远远地看一眼,但是却再也不能一道玩乐。周围投注在她身上的视线也陡然多了起来,让她觉得分外不自在。可她又能如何,她是皇兄的胞妹,即使之前从不受宠,现在却截然不同了。她的身边突然热闹了起来,有谄媚之人,有暗藏心机之人,但独独少了坦诚相待之人。她看得明白,心里也通透。母后却生怕她不知宫中的艰险,总是对她耳提面命,既担心她的错处给皇兄带来困扰,也害怕自己的女儿被卷进说不清道不明的是非之中。自此,顾宛央收起了自己所有的任性,安静地做那众人眼中高高在上的长乐公主,但是没有谁告诉过她,她的笑容早已不似当初那样纯真了。

    锦绣服侍宛央睡下后便去了外间。顾宛央地掏出了自己一直贴身佩戴的鸳鸯玉佩,放在掌心摩挲着。她并非没有机会将这块玉佩归还,但自己却一直私自留着它,不愿就这么轻易断了与那呆子的最后一丝关联。

    心不情,意不愿。可她又待如何?她是这大庆朝的公主,备受瞩目,却不能做出自己的选择,只得任人安排自己的命运。

    也罢,再出宫一趟,去见那呆子一面,归还了这块玉佩后便彻底断了念想吧。

    宛央握着这枚玉佩,辗转反侧了半宿才渐渐盹着了。

第三十七章 情已深种

    转天,宛央已经拿定了主意再去见萧墨迟最后一面,天公却不作美,淅淅沥沥地飘着雨花。

    顾宛央呆呆地倚在廊下看了小半日的春雨,手里握着卷书,翻也不曾翻动过。她思量再三还是去向皇兄讨来了出宫的令牌。她怕自己若再多耽误一日,即使去了城外老树下,也再见不着萧墨迟了。自那日出宫意外撞见萧墨迟后毕竟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谁知道那呆子是不是还守在城外的老树下等着她呢?

    贴身小太监准备了马车,载着她一路出城而去。她一路不断地摩挲着手里的玉佩,心情矛盾。她一边想着早些见到萧墨迟,好断了这些纷纷扰扰的念头,从此做回无牵无挂的长乐公主;一边却又有些舍不得自己与萧墨迟这最后的牵连,仿佛这玉佩一归还回去之后,萧墨迟便再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了,更不会有人追着她痴痴地喊道“顾姑娘,顾姑娘……”了。

    顾宛央叹口气,自嘲地笑笑。他与她其实本就没有任何干系才对。

    “公主,到了。”小太监叩了叩窗框,在车外低声唤道。

    顾宛央回过神,小太监此时已经撑起了伞,恭候着她下车。

    她远远地能瞧见老树下撑开了一把伞,虽看不分明伞下坐着的是何人,但心中稍暖,直觉那一定是萧墨迟个呆子。

    她叮嘱小太监守在车边,自己撑着伞往老树下走去,心中酝酿着说辞。

    她渐渐地离得近了。宛央却瞧出了伞下并非只有一人。宛央凝神看了看二人的衣着,一名是男子的打扮,另一个则分明是女子。

    宛央心中不悦,心中竟又改了念头,只盼着那个呆子早已忘了老树之约,而那伞下的男子也并非萧墨迟。

    她又悄悄地走近了些,想瞧瞧这两人究竟是谁。

    雨渐渐地收小了些。那一男一女的声音也鱼贯地传入了顾宛央的耳朵里。

    “萧墨迟哥哥,待我回了西域之后……”

    顾宛央的脑袋嘭地一下就炸开了。这人再说了些什么她已完全听不入耳。这人竟真是萧墨迟,虽瞧不见他的神色,但见他与这名女子亲昵地挨在一起,想必关系非同寻常。

    顾宛央脚下慌乱,但还是一步一步地退到了马车边。

    小太监忙上前询问道,“公主,可是要回宫了?”

    顾宛央咬住了下嘴唇,点点头,忽然却又摇摇头,手上使力,慢慢地握紧了那块鸳鸯玉佩。

    小太监迷糊了,“这……”

    顾宛央此刻哪有心情与他应对,心里颠来倒去的全是萧墨迟。这呆子竟如约等在这老树下,却又为何带着一名女子同来呢?顾宛央猜不透他的心思,

    雨势稍猛了些,飘进伞下,濡湿了她的衣襟和鬓发。

    顾宛央愣了许久这才觉出有几分寒意,心中也是一冷。她自嘲地笑笑,自己这般自作多情,总以为这人待自己的心思有几分不一样。可原来痴人只有自己一个。她又看了看手中的玉佩,心里默默地念叨,这人只怕是来讨回玉佩的,毕竟这是他娘亲唯一的遗物。

    也好,也好……

    顾宛央笑得凄凉,小太监看得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大气也不敢出,规规矩矩地束手站在一边。

    顾宛央撑着伞重新走了回去,停在了那柄伞边。未待伞下的人出言,她便将那玉佩掷在了萧墨迟身上,冷言冷语道,“还你玉佩,从此你我二人,再无牵连。”

    萧墨迟见来人是他日思夜想的顾姑娘,心中一喜,但听着顾姑娘这般决绝的话语,却又寒了心。

    宛央见他毫无反应,转身便走,不料自己的衣袖却又落到了萧墨迟的手中。

    宛央冷冷地看着萧墨迟,“松手。”

    萧墨迟一手拿着玉佩,一手攥着她的衣袖,紧张地说道,“顾姑娘,我等你有些日子了。我……”

    萧墨迟未来得及再多说些什么,手便被冲过来的小太监给掰开了。

    宛央忙急急地冲向马车。

    萧墨迟心里着急,喊道,“东哥,快来帮我拦住这人。”

    东哥正倚着马车打盹,经少爷这么一喊惊醒过来,见一男子正纠缠着少爷,忙上前与他扭打在了一起。

    老黄在马车里歇息,掀开车帘,一阵雨雾卷进来,一时间也看不分明车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东哥拦住了小太监后,萧墨迟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了宛央。他急急地喊道,“顾姑娘,顾姑娘,你可知我在这京城里找你找得很是辛苦。”

    宛央的脚步渐缓。萧墨迟趁机拦在了他的身前。

    这春雨虽无瓢泼之势,但萧墨迟一路追过来,头发与衣服仍是被打湿了。顾宛央见不得他这般狼狈,稍稍移过伞,遮住了二人。

    萧墨迟气喘吁吁地望着宛央,笑得眉眼都弯了。

    宛央心头一软,话语却依旧有几分犀利,“那姑娘是谁?”

    萧墨迟气还没喘匀。

    宛央心头一凛,又自说自话道,“可是你招亲后定下的妻子?”

    萧墨迟忙不迭地摆手,面上涨得通红,“不不不,我……我……”

    “你什么?”宛央心中很有几分不快。

    萧墨迟的声音小了下去,但与他同在一伞之下的宛央却听得分明,“我的心里一直只有姑娘你一个人。”

    这下轮到顾宛央脸红了,一直不吭声,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出神。

    小太监费了番力气才终于将东哥掀翻在地上,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宛央身边,虎视眈眈地瞪着萧墨迟,口中却对着宛央说道,“小姐,咱们该回了。”

    老黄此时也出了马车,踱到萧墨迟身边。他并非不解七情六欲,自然看得明白这眼前的一双人是郎有情妾有意,但还是淡淡地打断了二人,“少爷,人家姑娘都已经淋湿了,还是快些让人家回去吧。”

    萧墨迟这才回过神,忙退出了伞下,慌里慌张地掏出手帕便要给宛央擦拭额角的雨水。

    小太监却吃了一惊,啪地一下打掉了萧墨迟的手,素白的手帕落在地上,沾上了泥水。

    宛央心疼,弯腰捡起了帕子,不无惋惜地说道,“这帕子容我洗洗再归还给公子。”

    萧墨迟忙摇手,“不碍事的,不碍事的。”

    小太监却又横了萧墨迟一眼,扶住了宛央的手臂,劝道,“咱回吧。”

    顾宛央点点头,收起伞准备踏上马车。

    萧墨迟又急了,眼疾手快地拽住了缰绳,“顾姑娘,萧某在哪儿能再找到你?”

    小太监着急,本欲动粗,却被宛央喝止住了,“住手。”

    萧墨迟死命地攥着缰绳,“我曾去过肃亲王府找过你,但是那王爷却说自己没有顾湄这个女儿。可这京城里,除去肃亲王府,便好似再无顾姓的大户人家了。”

    顾宛央心头一惊,这呆子为了寻她竟找去了肃亲王府。要知道,肃亲王现如今可依旧被软禁在府中呢!

    她心下着慌,生怕这呆子再闹出事端,便只囫囵说道,“肃亲王……肃亲王是我的远房亲戚。”

    萧墨迟点点头,“那去哪儿找姑娘你呢?”

    顾宛央忙劝道,“你不必来寻我,我知你是萧氏鱼庄的少东家,日后我会再来寻你的。”话音刚落,顾宛央便钻进了马车中。小太监的耐性也已到了极致,好似赶苍蝇一样挥挥手,盼着眼前这人早早离开。

    老黄正欲上前劝一劝少爷,萧墨迟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将手中的玉佩隔着车帘递进了马车里。他朗声说道,“萧某可否请姑娘代为保管玉佩?”

    马车里一片静寂。许久之后,萧墨迟才觉得自己的掌心空了。他依依不舍地抽出手掌,立在原地,目送着马车疾驰而去。

    他再一回头,头顶多了一把伞。

    阿蘅冲着他笑嘻嘻地说道,“这便是萧墨迟***日等着的顾姑娘吗?”

    萧墨迟点点头。

    阿蘅最是不会作假,笑着说道,“这个姐姐当真长得好看。”

    萧墨迟又点点头,面上的笑容虽被雨水打湿了,却熠熠生辉。

    老黄静静地立在一边,一言不发,心里却一直琢磨着这事儿是否该和二当家的说一声。

    东哥则满身泥水地走了过来,哭丧着脸喊道,“少爷……”

    萧墨迟见状,大吃一惊,“你这是怎么了?”

    东哥语气中颇多不满,“还不是为了帮你拦住那个人,我……”

    萧墨迟闻言乐呵呵一笑,伸出手本欲拍拍东哥的肩膀以示安慰,但一见到东哥肩头也是泥水淋淋,便又收回了自己的手,冲着东哥竖起了大拇指,“好样儿的!”

    人既已等着,萧墨迟四人也不再停留在此,驱车回了鱼庄。

    一路上,萧墨迟格外高兴。他终于是见着魂牵梦萦的人儿了,而看样子这顾姑娘也并非对他完全无情无义。他怎能不欣喜若狂呢?

    东哥湿哒哒地坐在马车的一角,对着萧墨迟说道,“顾姑娘既然是肃亲王的远房亲戚,想必若要娶她为妻,也得是个进士什么的吧?”

    萧墨迟闻言,坐直了身子,细一思量,深觉东哥的这番话不无道理。他的欣喜陡然间便去了大半。他虽自负颇有才华,但还是打心底里明白自己未必应付得了那些绕舌头的之乎者也。

    阿蘅有些迷糊,“这是什么意思?”

    萧墨迟恍若未闻,东哥便竭尽所能地解释了一通,阿蘅倒也听明白了。

    阿蘅扭头一见萧墨迟垂头丧气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萧墨迟望着阿蘅,默不作声。

    阿蘅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仿佛是那从乌云之后探出头的暖阳一样,“难道不是?”

    萧墨迟心下一片温暖,点点头。

第三十八章 精诚所至

    小太监的车驾驶得极其稳当,一路如履平地。

    顾宛央坐在马车内,目光怔忡。她想着要豁出去握紧手心的这枚玉佩,不再松手,可心中却越发苦恼。这并非是她原先所设想的,但是当她见到萧墨迟托着那枚玉佩送进马车内的时候,她却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

    顾宛央叹口气,将玉佩照旧贴身佩戴好了。

    车帘随着风层层掀起,熟悉的红墙高院已经近在眼前了。玉佩贴紧了宛央的肌肤,不禁使得她心底的安全感油然而生。也罢,只当是与这呆子相识一场,玉佩便留下当做纪念吧!只是这从今往后,她却断断不会再去出宫与他相见了。这一场缘分也只得到此为止了,她也该回到自己原本的生活中,忘记萧墨迟,忘记顾湄。

    宛央心中一阵抽痛。萧墨迟那块染上泥点的帕子就搁在手边,她拿起来细细看了一阵子。素白的帕子上毫无一物,只有右下角里绣上了个篆书的“萧”字。宛央小心地叠好,也不管那污秽的泥点子,掖进了怀里。这帕子或许就与二人相识一场如出一辙,原是纯净如初的一段感情,但是却掺杂进了旁的东西,污了那份感情。但纵是如此,宛央心头仍爱惜它如初。

    回到未央宫的时候,雨初歇,太阳却只尤抱云彩半遮面。宛央嘱咐锦绣去乾清宫送还了出宫令牌,自己则和衣卧在了榻上,久久地盯着雕花窗棂出神,不言亦不语。

    阿蘅这会儿却对着迟健手舞足蹈地说着萧墨迟心心念念的那一位顾姑娘。

    迟健听得仔细,却并不搭话。他从禾之晗那儿亦曾听说了,萧墨迟一直惦记着的顾姑娘其实是当朝公主,只不过他一时拿捏不定萧墨迟若与公主结识了对他的大计究竟是有利还是有弊。

    “那个顾姑娘长得可真是好看,眼睛特别有神,声音也好听,难怪萧墨迟哥哥那般喜欢她。”阿蘅双手托腮,脑子里又转圜了一圈顾姑娘。

    迟健依旧是一副西域商人的打扮。虽说他已取信于古镜川,但古镜川为人心思缜密,且生性多疑,终归不能掉以轻心,为着稳妥起见,他还是日日扮作西域人。此刻他正默默地理着东西,并不顺着阿蘅的话头去说什么顾姑娘,却转而问道,“那阿蘅你可还喜欢萧墨迟哥哥?”

    “自然是喜欢的。”阿蘅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迟健却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迟疑地说道,“可是他喜欢的却是顾姑娘。”

    阿蘅一脸天真的笑容,摆摆手,“不不,萧墨迟哥哥说他也喜欢我,但是对我的喜欢就像是对妹妹的喜欢一样。”

    迟健闻言,默默地低下了头。他还在外游东闯西做生意的时候遇到了阿蘅,那时她还是个脏兮兮的流浪儿,但心性单纯、天真良善,他便将她托付给了映秋抚养。一晃这么些年过去了,阿蘅竟还是这般单纯,也是实属难得。

    阿蘅此时脸上的微笑也淡去了一些,疑惑地看着迟健问道,“可是,萧墨迟哥哥告诉我说,他对顾姑娘的喜欢与对我的喜欢是不一样的,迟伯伯,你知道这两种喜欢哪儿不一样吗?”

    迟健愣了愣,原想解释一二,但想想却还是摇摇头。小儿女们的事情还是留给小儿女们自行解决好了,他这个做长辈的何必要来横插一手?

    “阿蘅,明日一早与萧墨迟辞行后,我们便回西域去了。”

    “啊?这么快?”阿蘅苦着一张小脸。

    迟健带笑看着她,“也该回去了。你难道就不想秋姑姑?”

    阿蘅思忖了片刻,答道,“想是想,可我也想与萧墨迟哥哥一道玩。”

    迟健摸了摸她的头发,“以后还会有机会的。再说,你也可以邀请萧墨迟哥哥去西域玩啊。”

    阿蘅欣喜异常,“真的?”

    迟健点点头。

    转天一早,天阴沉沉的。萧墨迟却难得起了个早。何守财今日便要去西域行商了,相识一场,总得送送才好。

    马车与行李准备妥当后,萧墨迟这才后知后觉,原来何守财正是要与阿蘅的伯伯一道去西域做生意。

    阿蘅大大方方地牵住了萧墨迟的手,始终不愿松开,“萧墨迟哥哥,日后有机会我还会来京城找你玩的。”

    萧墨迟虽与阿蘅认识的时日并不长,但很是怜惜这个小姑娘,心下舍不得,只一言不发地点点头。

    阿蘅则继续说道,“萧墨迟哥哥,你若得了空,一定要来西域找我玩儿。”

    萧墨迟又点点头,几乎泪盈于睫。

    萧墨迟领着东哥与老黄将三人一直送出了城外。迟健驾着马车,不由得多看了萧墨迟几眼,心中感慨着这一别后,又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更不知何时自己才能对他表明身份。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萧公子还是请回吧。”迟健抱拳,朗声说道。

    何守财坐在他的身边,也劝道,“少爷还是快回去吧。”

    萧墨迟点点头。

    阿蘅此时则从车窗里探出头来,面上很是不舍,“萧墨迟哥哥,你可会想起我?”

    萧墨迟上前几步,笑着答道,“这是自然。”

    阿蘅沉默了片刻后对萧墨迟说道,“你说,下次再见你的时候,我可会明白你对我的喜欢究竟与对顾姑娘的不同在哪里?”

    萧墨迟伸出手轻抚着阿蘅的脑袋,“下次再见阿蘅一定已经长大了,自然会明白的。”

    阿蘅不再言语,缩进了马车里。

    迟健见状,冲着萧墨迟主仆三人拱了拱手,“后会有期。”才说罢,便扬鞭西去。

    萧墨迟从城外折返回鱼庄后,一反常态,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将肃亲王送来的两箩筐书工工整整地码在了书桌上,准备夜以继日地研读一番。今年的科举考试定在了暮春时节,只余下一个月的时间而已。萧墨迟的心里惴惴的,但阿蘅却说得对,“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总得尽力试上一试才是。

    古镜川有阵子没见到萧墨迟出去闲逛了,心中很是诧异,揪住了东哥盘问了一番。

    “你家少爷这几日都在忙些什么?”

    萧墨迟不出去折腾了,又整日埋在书房里,东哥很是清闲,“少爷自然是忙着读书了。”

    “读书?”古镜川越发狐疑了。

    “那个顾姑娘是肃亲王的远房亲戚,少爷既然惦记着她,还不得考个进士回来嘛!”东哥如实说道。

    古镜川的脸色腾地一下变了,挥了挥手让东哥离开了。想来这萧墨迟日日守在城外的老树下竟当真见到了顾姑娘,可怎的却没听老黄说起过。更要命的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竟开始为此用功念书,只为能与那顾姑娘结成连理。古镜川心里窝火,本欲找来老黄问个究竟,但一转念却又自己安慰自己道,“就凭着萧墨迟的那鬼画符的字和狗屁不通的文采,想要高中进士,怕是得等到下辈子。”这么一琢磨之后,古镜川倒也不着急了,也不去找老黄理论,只安心地过着日子。

    萧墨迟却眼见着瘦了许多,下巴都尖了。想当初,迟健每每给他请来一个老师后,不几日,不是被萧墨迟不开窍的榆木脑袋给气跑了,就是被萧墨迟惊世骇俗的理论给吓到了,一甩袖子气哼哼地让迟健另谋高人。迟健终于是没辙了,也不再逼着他念书,任由着他自生自灭。可现在却是萧墨迟自个儿逼着自个儿念书,一连好几日都是通宵达旦。

    东哥守在书房外,不无感慨地对着老黄说道,“黄伯,想当初少爷可是卯着劲儿和请来的老师作对,现在真是……”

    老黄默默地看一眼书房紧闭着的门,呵呵笑一阵,并不搭腔。

    东哥却自说自话道,“也不知大当家的若还活着可会激动地哭出来。”

    书房的门突然啪地一下拉开了,吓得东哥一蹦三尺高。

    “少爷,怎的了?”

    萧墨迟黑着两个眼圈,一个手上卷着本书,另一个手憔悴地摆摆,“人有三急,人有三急。”

    东哥点点头,安下心来。

    萧墨迟一会儿便没了影,但东哥左等右等也不见萧墨迟回来,心下着慌便一路找去了茅厕。

    茅厕的门依旧紧闭着,但萧墨迟的声音却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东哥叹口气。这个少爷念书真是念痴了,蹲茅厕的功夫竟也不愿浪费。

    东哥抬手叩了几下门,喊道,“少爷出来吧,别被熏坏了。”

    萧墨迟应一声,“就来。”

    东哥便守在外头等着。

    “少爷?”东哥等了许久又出声唤道。

    里头久久地没声儿。东哥着慌,也顾不上是否失礼,猛地推开了茅厕的门。

    萧墨迟被吓着了,手里的书掉落在地上。他一见是东哥,横了他一眼,“你这是做什么?”

    东哥见少爷没事儿,这才放下心,哭笑不得地说道,“少爷,你都蹲了个把钟头了,也该起来了。”

    萧墨迟很是迟疑,“怎么会?”说完,他便试探着站起身,不由得“哎哟”了一声,“快,快扶我一把,我的腿这是怎么了?”

    东哥叹口气,上前扶起了萧墨迟,“所以我说少爷你已经蹲上个把钟头了。”

    萧墨迟依旧半信半疑。他借着东哥的扶持这才歪歪扭扭地走回了书房,一路上脑子里依旧不停地旋转着之乎者也。

    临进书房前,萧墨迟突然对着东哥叮嘱道,“交给你的事可别偷懒。”

    东哥推开书房门,“少爷,这事儿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鱼庄里的伙计每一个我都交代过了,只要顾姑娘一来,就立马来后院找您。”

    萧墨迟眉头微皱,话还未来得及说,东哥便又抢着说道,“我也一直看着时辰呐,每过一个钟头便去鱼庄里问上一问可有顾姑娘来找少爷。少爷你就尽管放心,断不会顾姑娘来了却没人知道。”

    萧墨迟这才安心,又把自己埋回了书堆里。

第三十九章 情深缘浅

    花开花谢从不遂人愿。

    柳细细一手托腮,一手轻轻地玩抚着桌上那一盆尽失光泽的茉莉,心中一动,纤纤素手轻轻地抚上了自己的面颊。花颜已经凋零,这人颜又能美上几时?

    柳细细长叹一口气,深知这抱月楼并非久留之地,但她一介弱质女流,又能如何?她待傅公子的心思昭然若揭,但是傅公子却已是许久未曾见过了。

    这几日已是暮春时节,京城里的残花与败柳处处皆是,令她格外触目惊心。但今年恰逢三年一度的科举考试,大庆的所有举人全都涌进了京城,整个儿京城比之于平时却更添喧嚣和热闹。抱月楼更是生意不断,客人如潮水般来来去去,招得妈妈的嘴都笑歪了。

    妈妈这几日终于拉下了脸来,不再容她任性放肆,逼着她去见客。在他人屋檐之下讨生活,少不得该低头时还是得低头。这一点道理,从家破人亡的那一刻起,柳细细便是深深明白的。所以也不再坚持,照旧日日出了一副对子悬挂在楼中,引得各地的举人纷纷前来一试身手,争相一睹京城第一美人的绝世容颜。

    柳细细这客人是日日见着,心里却越发寥落。见过傅公子之后,再看旁的男子,总觉得是浊物。只是,那人现如今又在何处呢?

    抱月楼里人来人往,有富商大贾,自然也有达官贵人,最是人多嘴杂。无论柳细细是否有意去打听,间或仍有不少传闻涌进了柳细细的耳中。近来边关闹战乱,傅尚书的公子小傅将军年纪轻轻却平定了战乱,深得皇上的宠幸。

    柳细细还听闻这小傅将军单名也是一个“容”字,只是她却不敢断定这小傅将军与她日思夜念的傅公子可是一人。毕竟,傅公子次次来,次次与她只谈风月,偶尔也会说上一说国公案与萧公子。但无论如何,这话题从来落不到傅公子自己的身上。柳细细也是聪明人,傅公子既闭口不提,她自然不会开口相问。只是,她心里的那份感情却越发炽烈了,几乎灼伤了她自己。

    婢女推门进来了。

    柳细细没得一阵心烦,只当婢女又是将那些俗人对的对子拿给她过目,不由得挥挥手,“先放着。一会儿再说。”

    婢女却两手空空,只轻声说道,“姑娘,是傅公子来了。”

    柳细细闻言,惊得从榻上坐了起来,面颊已经绯红。她忙理了理头发,转而又问,“今日这身打扮可好看?”

    婢女日日与柳细细在一处,最是明白她的心思,吃吃发笑,“姑娘岂会有不好看的时候?”

    柳细细横了婢女一眼,但眼角流转的风情着实令人心神荡漾。

    “傅公子似是瘦了。”柳细细将来人迎进了房中,两眼禁不住发酸。

    皇上淡淡一笑,双手别在身后,“温仪姑娘好似也瘦了许多。”

    柳细细微微低头,怕自己一时难以自持落下泪来。

    两人依旧如往常一样相对而坐,柳细细取出了妈妈新赠的茶具,细细地煮着茶。

    茶香袅袅,皇上透过轻盈的水雾望着柳细细的面容,说道,“这楼下好似为着来见柳姑娘一面的人越发多了。”

    柳细细不动声色地烹茶,并不露出一星半点的沾沾自喜,只淡淡地说道,“今年开科取士,楼下不少是外地来的举人。”

    皇上点点头。这还是他登基以来头一次开科取士,他决心借着这一次的机会广纳贤才,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势力。他忽的转念想起了萧墨迟。肃亲王那般热忱地让他来参加科举考试,也不知他自己作何打算。

    皇上接过柳细细递来的茶,随意问道,“近日萧墨迟可来找过姑娘?”

    柳细细愣了愣,随即摇摇头。

    皇上心中一阵失望,琢磨着是否该让武直派出几个人盯紧了萧氏鱼庄才好。

    柳细细自己轻轻地抿了一口茶后,说道,“这正山小种却是不日前萧公子托人送给我的。”

    皇上诧异地“哦”了一声,将茶杯送至鼻尖下方细细地闻着,“好茶!”他的心里却暗暗忖度着福建一带贡进宫里的正山小种,与手中的这杯茶相比,只怕成色不相上下。皇上禁不住默默感慨道,这萧氏鱼庄竟有这样的神通,心中却越发忌惮了。

    柳细细则继续说道,“我也只是以前曾无意间说过喜爱正山小种的风味,只是这京城里却找不见正宗的,没想到萧公子却惦记上了,说是鱼庄里每年都会从福建一带收进金骏眉与正山小种,便命人送了一份给我。也真是难为他了。”

    皇上不言不语,只静静地品着杯中的茶。

    柳细细此刻却按捺不住了。她的一颗心确为傅公子所系,但是她早已将萧墨迟引为知己,总归不愿见到这两个人有朝一日兵刃相见。她试探着问道,“傅公子与萧公子可是有什么误会结下了?我看萧公子这人最是真诚了,并无坏心肠。”

    皇上摇摇头,笑着说道,“我只是对这人很感兴趣罢了。”

    柳细细的心稍稍安下,继续说道,“萧公子这几日正忙着准备科举考试,日日夜夜都在念书。”

    皇上闻言,点点头,也不再提萧墨迟,只与柳细细闲谈风月。他这一回甚至带上了自己的紫玉箫,兴致正浓时,便与柳细细合奏了一首《凤求凰》。

    一曲奏毕,柳细细由衷地赞叹道,“本是首缠绵的曲子,傅公子吹奏起来却多了几分豪气。”她的目光在傅公子的脸庞上游离着,心里却不断揣测着,这人难道真是名动京城的小傅将军?

    皇上避开她的目光,轻轻地抚摸着这一根紫玉箫,“我也是好久不吹奏了,已经有几分生疏了。”

    柳细细浅笑,“傅公子真是谦虚了。”

    皇上的心思却转到了傅容的身上。傅容的箫才是无人能及,他不过只跟在傅容的后头学了些皮毛罢了。傅容早年与京城的一票公子哥儿并无两样,出落得一副斯文儒雅的模样,只爱吟诗与作对,只爱风花与雪月。那时的傅尚书仍旧在外带兵,傅府上下便由傅夫人打理着。傅尚书对这唯一的儿子寄予了厚望,总是千里迢迢地将自己批注的兵书寄回京城,望傅容也能成为一代名将,方能不辱没门楣。只是,他却经常在傅尚书迫着他看的兵书下藏着前人的诗词,看得手不释卷。傅夫人却不明所以,深感欣慰。及至后来傅容进宫伴读,萧重成为了二人的老师后,傅容的这性子才改上了些许。

    御水边,他曾与傅容促膝长谈。

    他将傅容引为至交,将自己心中的雄图伟业全都和盘托出。

    傅容甚为感激自己的信任。他却并非毫无私心。父皇子嗣单薄,膝下只得他与宛央这一对子女。但纵是如此,父皇却迟迟未立太子,甚至宫中也流言四起,说是萧淑妃早年诞下的那名小皇子并没有过世,而是一直悄悄地养在民间。他心中对此虽半信半疑,但对父皇也不再存着希望,决心倚靠自己的力量将皇位夺到手中。而傅容便是他为继承大统所想要拉拢的人之一,毕竟他的父亲傅德昱军功赫赫,在朝中德高望重。若能得到傅家的支持,真可谓是事半功倍。

    及至父皇驾崩,那个传说中养在民间的皇子也并未现身,他最终顺利地登上了皇位。而傅容则是他最为信任的臣子。

    只是,自小长在宫中的他惯会看人心。所以他一直明白,傅容原先所想要的并非这些。但是,他却罔顾了傅容的心意,只为着自己的天下,一步一步地将傅容拖下了这潭泥水。

    傅容自小看惯了官场上尔虞我诈,对此深感厌恶和排斥,所以并无心仕途。彼时的傅容宁愿对着风月吹箫吟诗,也不愿多看一眼圣贤书。可是,后来傅容遇见了自己,自己略施手段便果真笼络了这个实则单纯至极的少年,引得他对自己忠心耿耿,甚至甘心情愿地进入官场,只为能助他一臂之力。

    皇上面色稍显无奈。如此一回想,原来他与傅容的这段情谊说到底也是他凭着手段和心计精心栽培出来的罢了。

    “温仪姑娘觉得战场会是一副什么模样?”皇上若有所思地问道。他很想知道当年的那个文弱书生傅容今日在沙场之上究竟是怎样一副模样,竟会令西域与北疆的各大部落闻风丧胆。

    柳细细愣住了,不知该如何作答。她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这人,心里却越加相信这人怕便是小傅将军了。

    皇上久久等不到回答,自嘲地笑笑,“姑娘只怕从未离开过京城,又怎的会知道战场呢,是在下多嘴了。”

    柳细细心中长叹一口气,隔着桌子轻轻地覆上了傅公子的手背。

    皇上一惊,但片刻后心便好似被柳细细这柔软的手和心意融化了一样。

    两人相视一笑。皇上的脑海里灵光一闪,若能将这善解人意的女子收进后宫,日日伴在自己的左右,岂不妙哉?但这年头也存在过那白驹过隙的一霎而已,下一秒,他的脑海里便再寻不到这个想法了。他是这大庆朝的统治者,若把一名风尘女子收进后宫之中,岂不是惹天下人耻笑?

    皇上不愿再多停留,与柳细细拜别。

    柳细细很是不舍,痴痴地送到闺房前,终于忍不住问道,“傅公子可会再来?”

    皇上点点头,“自然。”虽不能将柳细细纳入后宫,但这美人恩他却有心再消受。

    柳细细露出一排贝齿,笑得妩媚风流,双眸里闪烁着的光华几乎令人睁不开双眼。

第四十章 一朝高中

    会试一连举行了三日,共三场考试,分别是诗词、策论和经义。

    萧墨迟苦苦撑了三日,终于头昏脑涨地出了贡院。他头重脚轻地站在摩肩接踵的人潮之中,一时间有些发蒙,不知该去向何处。

    东哥与老黄一直等在贡院之外,守着萧墨迟。这时,东哥眼尖地发现了少爷,忙从人群中穿过去,欣喜地揪住了少爷的衣裳,“少爷,少爷。”

    萧墨迟凝神细看,见是东哥,缓缓地点点头。

    东哥一边接过少爷的包袱,一边问道,“少爷觉得怎样?可会高中?”

    萧墨迟不吭声。头一场考诗词时,他自觉自己文采斐然,对答如流。可这后两场策论与经义便是七窍只通了六窍。

    东哥见少爷一脸沉默,心下明白情形大概不妙,便闭紧了嘴巴不再追问,免得戳到少爷的痛处。

    三人一路沉默地回到了鱼庄,古镜川正候着三人。这几日京城科考,鱼庄的生意清淡了许多,他自然也得了空闲。

    古镜川一见萧墨迟苦着一张脸,心下了然,果真是不出自己所料。他安下心,竟难得温柔地冲着萧墨迟说道,“你连日来辛苦了,我已经吩咐了厨房,今儿个晚上给你整几个好菜,让你好好补补身子。”

    萧墨迟挂心于自己的会试成绩,只淡淡地点点头,倒是东哥在一旁不住地啧啧称奇,这钱篓子竟也有这样大方的时候。

    等着放榜的那几日,京城中处处可见醉酒的举人。萧墨迟倒是没有买醉,只是日日依旧守在书房中,心里七上八下。顾姑娘自那一日城外老树下见过之后便又再没了音信,更让他心头一片愁云惨淡,难以挥散。

    好容易苦苦熬到了放榜那一日,萧墨迟却一直磨磨蹭蹭着不敢出去看个究竟。东哥一连催了好几遍,萧墨迟不是推说闹肚子便是说人有三急。东哥耐着性子等着,一直等到萧墨迟第十趟跑去了茅厕后,仍不见少爷有要去看榜的意思。

    东哥急得直摇头,“我看少爷想高中是没指望了。”

    老黄不做声,淡淡地看着少爷的背影。

    萧墨迟再也找不出借口的时候,终于跟着东哥与老黄一起去看放榜。这时距离放榜已经过了些时辰了,但榜前却依旧是熙熙攘攘的人。

    萧墨迟挤进人潮中,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认真看过去,越看心便越凉,难道自己真的只有名落孙山的下场?

    萧墨迟这时倒较上劲了,偏不死心,非要看完才愿意离开。他的衣衫被周围的人挤得凌乱无比,他也不甚介意,一双眼睛只在红榜之上搜寻着。

    “啊呀,中了,中了。”眼瞅着这红榜已经看到了最末,萧墨迟本已死心,不料自己却偏偏就是那个幸运儿孙山。

    东哥被人挤得东倒西歪,得费一番力气才能跟紧少爷。他本已对少爷高中不抱指望,但这喜讯却来得并不晚。他欣喜异常,双手抱拳,“恭喜少爷,恭喜少爷。”

    萧墨迟与东哥挤出了人群,抖抖衣衫,在一众围观人群歆羡的眼神中潇洒离开了。

    古镜川笃定萧墨迟的半肚子墨水铁定考不取进士,便未曾安排人去看榜。这时见萧墨迟回来了,一脸洋洋自得的微笑溢于言表。

    古镜川心里咯噔了一下,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可是中了?”

    萧墨迟点点头,颇有几分扬眉吐气的意思在其中。

    古镜川登时傻了眼。在他的盘算里,萧墨迟铁定没法子考取进士,之后便只得乖乖地听从他的安排,与阿蘅定下亲事,从此肃亲王也好,顾姑娘也罢,都再与他无缘。可怎的他竟……

    古镜川怅然若失地又问了一遍,“别是看错了吧?”

    萧墨迟摆摆手,“这怎么会?再过一会儿就该有人来报喜了才对。钱篓子,你可不能再抠门了,总得好好儿打赏打赏报喜的人。”

    古镜川不接话。真是失策,他千算万算却万万不曾算到这萧墨迟竟真的能考中。难道他这一个月伏案苦读竟有了成效?古镜川心乱如麻,甚至琢磨着是不是该去写封匿名信举报一下萧墨迟的举人身份是捐来的。如此一来,萧墨迟虽免不了一场牢狱之灾,但是却不会置身于难以估摸的危险之中。要知道,无论是肃亲王,还是那未曾谋过面的公主也好,大概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萧墨迟一旦与他们打上交道,只怕是安稳日子便到了头了。

    古镜川摇摇头,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他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慢慢打算了。

    报喜的人果真一会儿便来了。古镜川冷冷地打发了他们,赏钱虽未克扣,但是表情却一直是淡淡的。报喜的几名小吏心中生疑,高中进士本是件开心的事,怎的在这萧氏鱼庄里头却好似不是这么回事?

    小吏们也没那闲工夫逗留,拎着鼓啊铙啊又赶去下家报喜了。

    殿试过去后,新科进士们便要进宫朝拜皇上了。

    萧墨迟一早便起来了,由着东哥和几个老嬷嬷一起收拾自己。他心中的喜悦是有的,但并不十分多。自放榜之后,他便日日守在店堂前,等着顾姑娘来寻他。他心里琢磨着顾姑娘既是肃亲王的远房亲戚,想来出门一趟也实属不易,只是这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却始终不见顾姑娘的人影。见不到顾姑娘,萧墨迟便觉得自己费了这番苦心考中了进士也好似没了意义。

    古镜川坐在自己的房中,并不上前去查看一二,心揪得很紧。那座皇城实是是非之地。他只愿进宫朝拜之后,萧墨迟被封个无关痛痒的闲职,从此远离了那座皇城才好。要不然,即使他有通天的本事,也再没法子保萧墨迟一生平安了。

    新科进士们渐渐地集聚在了太和门外,等着朝拜皇上。所有的人均是喜气洋洋,唯有萧墨迟总是打不起精神。即使有人上前来攀谈,萧墨迟也是答得语焉不详。来来回回几次之后,萧墨迟便被孤立了,一人站在队伍的最末梢,始终不开怀。

    太和门轰然打开了。新科进士们停止了交谈,肃穆而立。喜公公扫视了一眼这群人,躬身将他们请进了太和殿。

    新科进士们依例站好后,朝着皇上行三跪九叩之礼。

    皇上看着这群即将进入朝廷或地方的新鲜血液,心中大悦。突然,他记起了什么,朝着队伍的最末梢看去。一名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子恭然肃立,那便是萧墨迟了吗?皇上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但是奈何他总微微低着头,看得并不分明。

    也罢,也罢,并不急在这一时,早晚会有机会与这人好好对上一对。

    前几日,主考官与助手们聚在国子监中紧锣密鼓地批阅试卷时,他一时兴起,便领着喜公公前去看望一二。

    考卷当时都已密封,抄录员们当时正在抄录考生们的试卷,一见皇上驾到,激动万分地跪倒在地上。

    他示意他们继续工作,自己则手背在身后巡视了一番。突然,熟悉的娃娃字体涌入了视线之中。他的心中一动,这字体与他在柳细细处曾见过的萧墨迟的字迹并无二样,想来这便是萧墨迟的考卷了。

    他一转念记起了不知安的什么心思的肃亲王,本欲让人撤了这份考卷,永不录用。但再一琢磨,却又觉得倒不如将计就计,把这个萧墨迟放在眼皮子底下,凭他再大的本事,还能翻出自己的掌心去了?

    于是他伸手招来主考官,指着萧墨迟的试卷嘱咐道,“这人……最后一名录进来吧。”

    主考官唯唯诺诺地应了,心下却生奇,从来都只听闻皇上钦点状元,还不曾听说过钦点最后一名的。自然,主考官也没那么大胆子去过问皇上的心思,只依言在卷子上做好了标记。

    进士朝拜完毕后,皇上回了乾清宫,又拿出了新科进士的名录好好地研读了一番,斟酌着该给这些人安置什么职务。

    萧墨迟的卷子他也曾细细地看过,只是这人的文采着实尔尔,诗词马马虎虎,策论与经义则看得人一头雾水。按理来说,萧墨迟这等人在京外安排个闲职便可了事,但他既想亲自看着萧墨迟,便少不得得将他安排在京中为官。只是这可苦了他了,无论安排在何处都觉得甚是不妥。

    皇上的心中掂量来掂量去给萧墨迟择出了两个去处。一是鸿胪寺,二则是兵部。大庆近来年年与西域和北疆的各大部落交恶,所以鸿胪寺并无正经事可做,寺中各人也都是挂着闲职,日日去点个卯便好,让萧墨迟这样的人去鸿胪寺挂个闲职再合适不过。至于他又存了心思让萧墨迟去兵部,说到底还是因为傅德昱的存在。皇上心中虽忌惮傅德昱的势力,登基不久便卸了他的兵权,但现如今朝中暗流汹涌,傅德昱是为数不多的能信任之人。若将萧墨迟放在傅德昱的身边,他的心中也更安心一些。

    皇上甚是为难,一天下来,旁的进士早已一一安排妥了职位,却只落下个萧墨迟,迟迟未定下来。

    一晃就入夜了,喜公公托着份密函进来了。

    皇上一瞧便知道是陈琛的密函。从会试结束那一日起,肃亲王便日日缠着他写密函进宫问一问萧墨迟可否高中。他却有意刁难,始终不回信,甚至派御林军每隔一日将吃穿用度之物送进王府,连那送菜老农都不再让靠近王府半步。

    肃亲王脾气一贯暴躁得很。皇上估摸着他也忍到极限了,终于提笔回了信。落笔的那一刻,关于萧墨迟的去处,他的心中却忽然有了决断。

第四十一章 官运亨通

    这些日子天亮得早了许多,鱼庄却还是雷打不动的时间才开始营业。可今儿个,鱼庄上上下下都还沉浸在梦乡中的时候,便被肃亲王嘭嘭嘭的叩门声闹了个人仰马翻。

    古镜川一脸恼火地看着肃亲王三人,暗自腹诽道,真是冤魂不散!

    肃亲王却只当看不见古镜川面色不善,只问道,“爷的好女婿呢?”

    古镜川冷哼一声,“咱这鱼庄是小庙,可容不下肃亲王的好女婿这尊大佛。”

    肃亲王闻言,也板着脸,一字一顿地问道,“爷就找萧墨迟,别在这儿废话。”

    古镜川一动也不动,心中却叫苦不迭。自己上辈子一定是坏事做尽,这辈子才会遇上萧墨迟这么个小冤家。有时也真是想撒开手不再管他了,任由他自生自灭,但想想却又有几分舍不得。

    古镜川叹口气,懒懒地答道,“萧墨迟还未起。肃亲王无要紧事便请回吧,我们鱼庄还要做生意呢。”

    肃亲王斜挑眉毛,“无要紧事?古镜川,你装什么傻?爷今儿个是来和萧墨迟定下亲事的。”

    古镜川一声不吭。他是没辙了,只得装傻,当做不知肃亲王的心思。

    肃亲王这会子却不急着要见萧墨迟了,冷冷淡淡地打量着古镜川,“昔日的大内侍卫,现如今鱼庄管事儿的,哼,这人生也挺传奇。”

    古镜川不搭腔。

    肃亲王转而却一本正经地问道,“你现在后头的主子究竟是谁?”

    古镜川闻言,不易察觉地做了个深呼吸,似笑非笑地看着肃亲王,“王爷说笑什么?从离了皇宫,我便是自由身。”

    肃亲王冷笑道,“自由身?你糊弄谁呢?”

    古镜川抿紧了双唇,唇角压得格外低。

    肃亲王却自顾自地说道,“你就算不说,爷也能猜个**不离十。”

    古镜川眼见着这把火快要烧到自己的身上,一转头只得狠下心让伙计唤来了萧墨迟。他想护住萧墨迟的心并不假,但若是为此把自己与自己背后的那人赔进去了却未免得不偿失。

    萧墨迟此时正呼呼大睡着。这一连好几晚,他都没法子成眠,满脑子里都是顾姑娘,好容易挨到眼皮子打架了,才能迷迷糊糊地盹着了。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十分烦躁不安,“钱篓子这会儿喊我做什么?”

    伙计如实答道,“那个什么王爷又来寻少爷了。”

    萧墨迟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劲儿。顾姑娘既说自己是肃亲王的远房亲戚,那从肃亲王这儿指不定能打听出什么消息来。

    萧墨迟也来不及洗漱,只披了件外套便匆匆地赶去见肃亲王。当他衣冠不整地闯进厢房的时候,在场的人全都愣住了。

    古镜川正欲呵斥几句,肃亲王却笑得爽朗,“看来爷的好女婿也等不及要订下亲事了。”

    萧墨迟摆摆手,气喘吁吁地问道,“王爷可有个远房亲戚叫做顾湄?”

    肃亲王的眉头轻皱,一扭头对着魏舒行说道,“难道还是应该把爷的闺女改名字叫做顾湄才能称他的心意?”

    魏舒行摇摇头,语气不冷不淡,“王爷,姓名本也是身外之物。”

    萧墨迟顾不上是否失礼,往肃亲王的跟前靠了靠,“有还是没有?”

    肃亲王见他这般坚持,便当真静默着思忖了片刻,尔后摇摇头。

    萧墨迟一阵失望。

    肃亲王却欢天喜地地拿着名册递到萧墨迟眼前,“爷这儿的闺女都姓顾,你好好挑挑。”

    萧墨迟摆摆手,推开了肃亲王递过来的名册。

    肃亲王的暴脾气这便上来了,“怎的?那个顾湄你瞧得上眼,爷这么多姓顾的闺女,你一个都看不上?”

    萧墨迟苦笑,抱拳行礼后才说道,“鱼庄大当家的才过世三个月有余,他待我如同亲生父亲一般,这等养育之恩萧某无以为报,只愿为其守孝三年。王爷的美意,萧某只好忍痛推却了。”

    大庆素来以孝治国。肃亲王一听这话,面子上讪讪的,倒不好再坚持。他与魏舒行交换了一个眼神,拍了拍萧墨迟的肩膀,“那三年之后,爷再来找你定亲。”说罢,肃亲王便领着魏舒行和陈琛扬长而去。

    古镜川此时不由得多看了萧墨迟几眼,心中很是赞许。这小子平时瞅着呆呆傻傻,关键时刻脑子却也蛮顶用。眼下他虽然还是惦记着公主,但毕竟打发走了肃亲王,麻烦事能少一桩便是一桩吧!

    肃亲王前脚刚走,宫里的太监后脚便来了。

    古镜川心知这太监是来送萧墨迟的任命书的,只盼着皇上能将萧墨迟发配到边远地区去。他一心觉得,边远地区可远比皇上眼皮子底下安全十倍、百倍。

    可等到太监抑扬顿挫地宣读完任命书后,若不是这一身武艺傍身,古镜川几乎瘫倒在地上。

    兵部主事?皇上这是准备把萧墨迟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牢了吗?更令人揪心的是,偏偏好巧不巧还是兵部。兵部尚书傅德昱可是一只老狐狸,有他在,萧墨迟只怕……只怕……

    古镜川虽无可奈何,但是面子功夫却还得做足了,唤来伙计斟茶,又暗地里备下了一袋银两。虽只是个小太监,但毕竟是宫里出来的,行差踏错一步便足以酿成大祸。

    萧墨迟懒懒地跟在古镜川的身后,始终提不起兴致。他一直无心仕途,去参加科举考试原是为着能与顾姑娘的关系更上一层楼。可谁曾想到,他终是高中进士,可顾姑娘却遍寻不到了。这让他怎能不心灰意冷?

    宫里的太监歇息了会儿便驱着马车离开了。

    一顶轻便小轿此时则停在了街角处,与鱼庄遥遥相对。

    一名中年男子束手站在轿边,轻声朝着轿内的人说道,“老爷,萧氏鱼庄到了。”

    轿帘被掀起了一角,久久之后才被放下。轿内的人吩咐道,“回府。”

    中年男子忙挥挥手,轿夫们心领神会,担着轿子一路往东城去了,最后停在了傅府的门前。

    轿内的人才出来,便有家仆迎出来说道,“老爷,傅参将回来了。”

    这人一听,精神为之一振,加快步伐走进府内。

    “柏年。”他还未跨进大厅便扬声喊道。

    傅柏年一身平常打扮,一听这声音,便紧赶着出来迎接,深深地行了一礼,“柏年见过老爷。”

    “无须多礼,无须多礼。”他顺势扶起傅柏年后,与他相携着一道进入了厅内。

    “夫人这是怎么了?”此刻,傅夫人正端坐着,不住地拿着手帕抹眼泪,双眼红通通的。他心下生疑,转头询问傅柏年。

    傅柏年无奈地叹口气,答道,“夫人听闻少爷始终不愿回京,这才伤心落泪。”

    他闻言沉默了片刻,“这个容儿也真是……”

    傅柏年摇摇头,关切地看了看傅夫人,答道,“皇上当年毫无留情地杀了萧重,只怕让少爷寒了心。”

    他摆摆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傅夫人终于平静了一些,命人给老爷看茶后便退去了厨房,查看午饭准备得如何。

    大厅里安安静静的,许久之后,傅柏年才恭声说道,“老爷的屯田计策果真妙,如今军队已经能自给自足,不必再去问百姓征讨粮食了。”

    他点点头,“何时进宫述职?”

    傅柏年答道,“今儿个下午。”

    他顿了顿,嘱咐道,“傅容的事,皇上若不问,便不必说给皇上听了。”

    傅柏年琢磨了会儿,缓缓地提议道,“皇上并不曾下旨不允许少爷回京,只是少爷自己心中梗得慌罢了。不如老爷写封信让少爷回来一趟,由我带给少爷。”

    他摆摆手,“他既不愿回来,也不必勉强。”

    傅柏年也是无奈,只得不再提这事。

    他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着傅柏年问道,“当年宫中的那场大火,你可还记得?”

    傅柏年愣了愣,一时间不明白老爷怎会问起那样的陈年旧事,但依旧点点头。许多年前,宫中那场无名大火烧透了京城的半边天。他与老爷恰好回京述职,也曾远远地目睹过,自然记得清清楚楚。

    “你说,当年萧淑妃的小皇子会不会真如传言所说并没有被烧死,而是被人偷到了民间?”他斟酌着话语,慢慢地问道。

    “老爷怎的会突然想起这件事?”傅柏年越发糊涂了。

    “一早散朝后,皇上拿着一份任命书让我过目,是今年的新科进士被安排进兵部的任命书。”

    傅柏年点点头,“老爷是兵部尚书,皇上请老爷过目,也是应该的。”

    他继续说道,“看完之后,皇上便问我这份任命书可满意。我只得如实回答说,兵部并不需要这么多新手。皇上沉默了一会儿便说道,‘旁人皆可不去兵部,唯有一人却非去不可’。”

    “哦。可是这其中有什么人独具军事才能?”傅柏年如是问道。

    “我也是这么想,便又把任命名单看了一遍,这才看出了奥妙。这其中竟有一人姓萧。”他定定地看着傅柏年。两人并肩作战多年,出生入死,说话自不必遮遮掩掩。

    “姓萧?”傅柏年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点点头,“正是如此。皇上还说,他便是萧氏鱼庄与钱庄的少东家。”

    傅柏年沉默了片刻,他虽长年在外征战,但是对萧氏鱼庄却并不陌生,对鱼庄神乎其神的鱼肠生意更是曾有所耳闻。

    “皇上是想让老爷看着这人吗?”官场上浸淫良久后,任谁都是个人精。

    他点点头,面色并不明朗,“皇上本就对他存疑,加之肃亲王这几日闹着要与那人定下亲事,皇上越发断定这人必定与萧家脱不开干系。”

    傅柏年难以置信地反问道,“肃亲王竟然……”

    他无奈地笑着点点头。

    两人肃立良久,皆无言语。半晌之后,傅柏年感慨道,“难道国公案竟还没有结束?”话音刚落,一声长叹久久盘旋在这厅内,挥散不去。

第四十二章 失而复得

    隔天,萧墨迟揣着任命书,心不甘情不愿地去兵部走马上任了。

    傅德昱心中对他格外在意,但却表现得淡淡的,扫了一眼他的任命书,又打量了他一番,便吩咐人带着他去熟悉熟悉环境。

    萧墨迟朝着傅德昱行了一礼后自跟着人离开了。傅德昱的目光却一直追着他的背影。他虽不动声色,但内心却极其震动。这人的眉眼间分明有着萧壬何与萧重的印记,看来与萧氏的关系匪浅。这京城才安定了一年多,难道竟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傅德昱心有戚戚,但又无可奈何。

    两位侍郎是国公案后才由外地调回京城任职的,所以与萧氏一族不甚熟悉,自然对萧墨迟也并无感觉。萧墨迟行礼的时候,二人也只如常地应了。

    萧墨迟被人领着到处转了一圈后,便待在了自己的书桌前,双手托腮,左看看,右看看,无所事事。他原打算如此晃至时辰后便早早地回鱼庄去。他直觉这官场之上与他并不合拍,所以连这三天打鱼的劲头也没有。

    他坐在桌前挨着时间,好容易眼见着太阳西斜了,宫里却传来了旨意,宣兵部尚书、两位兵部侍郎与兵部的各位主事进宫商讨边关屯田事宜。

    新进的兵部主事并非萧墨迟一人,其余人等一听这个消息都乐得不知所措,才走马上任头一天便能够得见圣颜。何其荣宠,何其幸运!

    萧墨迟一听这话却提不起兴致,耷拉着脑袋,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傅德昱扫了一眼这些个新进的主事,心中直摇头,皇上的意思怕是只在萧墨迟的身上,把这些人一起召进宫去,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两位侍郎心中却很狐疑。钱世忠更是快人快语,“屯田事宜?这以前不是已经商量妥当了吗?”

    傅德昱只得替皇上开解道,“傅参将这几日从前线回来述职,怕是有些什么事要再商议商议。”

    钱世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头对着身后兴奋的新人说道,“你们这几个进宫了少说话,跟紧了我们便好,别闯出什么祸来。”

    “是。”大家异口同声地说道。

    萧墨迟虽答应着,心中却一万个不乐意。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乾清宫,傅柏年果真亦在。

    皇上的话只在屯田上打了个转,注意力便转到了兵部新进的一批主事身上。他朗声说道,“你们都是朕精挑细选的人才,都是国之栋梁,现在跟在傅尚书和两位侍郎的后头,定要努力学习,将来报效朝廷才好。”

    主事们群情激动,纷纷拜倒在地,“臣叩谢皇上厚爱,定当竭尽所能,不负圣恩。”

    萧墨迟站在队末,机械地跟着大家一起拜倒在地,心里直感叹眼前的这位主子何时才能放他出宫去。

    “魏楚生是哪一位?”皇上满脸笑意地问道。

    一名年轻人上前一步,躬身答道,“回皇上的话,臣便是魏楚生。”

    皇上点点头,“你的卷子朕还记得,诗词虽差强人意,但是策论与经义却着实高超得很,是个可塑之才。”

    那名唤作魏楚生的年轻人激动得身子也轻微颤抖了起来,又躬身一拜,“臣多谢皇上厚爱。”

    皇上点点头,又询问了好几人。

    傅德昱坐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静静地喝着茶。他心里估摸着皇上迂回了这么一大圈子,也该问到萧墨迟了。

    果然,皇上从书桌前站起身,“萧墨迟又是哪一位?”

    傅德昱缓缓地抬起头,与傅柏年对视一眼,又默默地低下了头。

    萧墨迟垂首站在队末,心思早已飞远了。

    皇上拔高了声音,又问道,“萧墨迟是哪一位?”

    傅德昱往萧墨迟的身上瞥了瞥,见这个人迟迟没有反应,心下着急。

    站在萧墨迟身边的一名年轻人大着胆子捅了一下萧墨迟,萧墨迟这才回过神,但却不明所以,只懵懵懂懂地看着这人。

    钱世忠这下子怒了,甩开步子走到萧墨迟身边,照准了萧墨迟的面门便是一下,“皇上问你话呢。”

    萧墨迟忙出列,躬身一拜。

    傅德昱暗自摇摇头,只得站起身,对着皇上说道,“臣御下不严,还求皇上责罚。”

    皇上摆摆手,“不妨事。想必头一次进宫心中紧张罢了。”

    “你上前几步。”皇上对着萧墨迟说道。

    萧墨迟依言往前迈出了几步,朝着皇上又拜了拜。乾清宫中寂静无声,萧墨迟的心无形间则被揪紧了,不知这皇上是否预备拿自己开刀。

    皇上此时毫无顾忌地盯着萧墨迟,心中震惊无比。他暗暗地攥紧了拳头。他从在萧墨迟的脸上分明看到了萧重的模样,甚至亦有几分萧壬何的印记。这人……这人究竟是谁?但无论如何,这人一定与萧家脱不开干系。可是当年的他并未手下留情,这人又是怎的逃过了一劫呢?他的胳膊不易察觉地颤抖了起来,心中对萧家未灭的余烬重新熊熊燃烧了起来,真是恨不得将眼前这人烧个一干二净。

    滴漏之声传遍了宫殿的每一个角落。

    皇上却始终不言语,底下的人自然大气也不敢出。萧墨迟则始终毕恭毕敬地站着,身子都有些僵硬了。

    皇上眼中的疑惑与愤怒都未曾逃过傅德昱的眼睛,只是傅德昱深知,这大庆朝无需再来一次惨绝人寰的国公案。更何况,萧氏一族早已被屠戮干净,所以这人究竟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自己得相信,他手中的权力已无人再能威胁。倘若他对这一信念动摇了,再次举起屠刀,先倒下的可能会是这萧墨迟,但在那之后,盛宠之下的傅家只怕也是岌岌可危。

    傅德昱站出来,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多谢皇上宽宏大量,不计较臣御下不严。”

    皇上这才回过神,收敛了双眸中的怒气,朝着傅德昱笑道,“尚书说笑了。尚书对朝廷忠心耿耿,为国屡屡立下奇功,朕赏赐还来不及呢,怎会责罚?”

    傅德昱依旧毕恭毕敬地答道,“这也多亏了皇上英明,领导有方。”

    皇上哈哈大笑,转身对喜公公说道,“设宴承露阁,朕要与尚书和傅参将一醉方休。”

    “多谢皇上。”傅德昱与傅柏年齐声拜谢。

    喜公公正欲离去,皇上又吩咐道,“兵部余下众人也一道在宫中用膳,你去一道安排了。”

    “多谢皇上。”新进的主事们个个红光满面,今儿个还真是捡着宝了,不仅面见了天子,竟还能在宫中用膳。唯有萧墨迟一人愁眉苦脸,好容易熬了这么久,却还不是个头。

    皇上与傅德昱、傅柏年在承露阁的观景台上用膳,两位侍郎则与各位主事们坐在承露阁的偏殿之中。

    宫中用膳规矩也颇多,所以即使菜肴精致,秀色可餐,萧墨迟也始终味同嚼蜡,稍稍吃了些便搁下了筷子。几位同仁兴致高涨,纷纷来劝酒。萧墨迟推脱不得,一连饮了好几杯。这宫中的陈年佳酿就是不一般,萧墨迟只觉得身子都软了,味蕾也融化在酒香之中。

    宴席终于散去了。皇上留下傅尚书与傅参将促膝相谈,两位侍郎则领着主事们准备出宫。

    萧墨迟头昏脑涨地走在队列的最后,只觉得浑身不得劲儿,脚步也有些踉跄。他迷迷糊糊地走着,只觉得这周围越来越黑了,再转个弯……咦,前头的人怎么一个也不见了?

    萧墨迟倒也不着急,自己信步而行,浑不把这当做皇宫,却反倒是自家的后院一样。

    他索性放慢了脚步,边走边四处打量着。一阵水声远远近近地传来,萧墨迟便循着这水声走了过去。

    一条清浅的小溪正兀自奔腾得欢快。萧墨迟心痒难耐,竟走过去捧起一捧水洗了洗脸,这才觉得神清气爽。

    “哪里来的大胆奴才竟敢在此洗面,也不怕污了御水?”一个清脆的女声破空呵斥道。

    萧墨迟这才注意到这溪水的另一边还站着两个人,奈何宫灯昏暗,却看不分明。

    萧墨迟也不知这宫中的避讳,竟大大方方地上前几步,朝着那两个人远远地拜了拜,“我本是被皇上召进宫中,宴席完毕后,不料却迷了路。还望二位好心人指个出路才是。”

    “你是萧墨迟……”一个人影轻声惊呼道。

    周围悄寂无声,萧墨迟自然不会漏听了这一句。他对这声音甚是敏感,心下一激动,也忘了这眼前的御水,一抬脚,竟栽进了水中。

    岸边的两人先是惊呼,尔后见萧墨迟湿漉漉地站起身后,却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呆子。”这是萧墨迟心心念念的声音。

    “顾姑娘……”萧墨迟唤得情深意切,直惹得站在黑暗中的那人心旌摇曳。

    锦绣见宛央走了神,轻轻地拖了拖宛央的衣袖。

    宛央回过神,对着锦绣吩咐道,“你去找个相识的小太监送他出宫。我先回宫。”

    锦绣点点头,宛央则转身离开了。

    萧墨迟心下着急,想追上去却奈何这繁复的官服浸湿后竟重了许多,他没留神,又摔进了水中。宛央此时并未走远,只隐在树后远远地看着御水中的那个人影,舍不得移开视线。

    锦绣摇摇头,“你且上来,我着人送你出宫。”

    萧墨迟好容易湿哒哒地爬了出来,却揪着锦绣问个不停,“刚刚那人是顾姑娘,她怎的会住在这宫里?”

    锦绣不搭理他,脚下生风,走得飞快。

    萧墨迟这时看得分明,不依不饶道,“我认得你,你是顾姑娘身边的侍女。”

    锦绣终于不耐烦了,“皇宫之中,萧公子还请休要再多言,免得给公主惹上麻烦。”

    “公主,她竟是公主?”萧墨迟喃喃地说道。

    锦绣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顾可是皇姓,就算不是公主,也得是皇亲国戚了。看来,你也真是个呆子。”

    萧墨迟一阵咋舌,迷茫地点点头,又忽的摇摇头,好不失魂落魄,失而复得的惊喜之中裹挟了太多隐晦不明的情愫。

第四十三章 相思成疾

    萧墨迟失魂落魄地出了皇宫,一路上留下了长长的水印,他却浑然未觉,只喃喃自语道,“公主?她竟是公主?她怎会是公主?”

    萧墨迟双眼无神,只呆呆地朝着鱼庄的方向走去。此时的他自然没法子注意到他的身后总有一个人影远远近近地跟着,在屋顶与树丛间腾挪转移,一直跟到了鱼庄才没了踪影。

    东哥与老黄久等萧墨迟却未归,正焦急得很,一见萧墨迟回来都格外欣喜,但上前一看却又愣住了。东哥更是大吃一惊,哭丧着一张脸,“少爷,你这是怎么了?怎的一身都是水?”

    萧墨迟的一张脸惨白惨白的,冲着东哥有气无力地笑了笑,“公主,她竟是公主。”

    东哥被少爷的这番话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但他无暇细想,此时的他更心焦的是少爷的身子。他忙去准备热水,好给少爷暖一暖身子。

    古镜川隐在回廊的拐角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看来萧墨迟已经知晓了那位顾姓姑娘的真实身份,这下总该知难而退了才是。

    他看着后院的仆从们为着萧墨迟忙得团团转,无奈地摇摇头,回了书房。书房的窗框之上,禾之晗已经静静地等着了。

    “少爷可是进宫了?”古镜川琢磨着萧墨迟既然已经得知了公主的身份,想来该是入了皇宫的。

    禾之晗点点头,“傍晚时分,兵部上下全被召进了皇宫。”

    古镜川点点头。今儿个是萧墨迟去兵部报到的日子,他生怕这人犯迷糊出了岔子,便嘱咐禾之晗一路悄悄跟着他。

    “你可跟进了皇宫?”古镜川又问。

    禾之晗照旧点点头。

    “皇上可有为难少爷?”古镜川心里估摸着皇上的醉翁之意不在兵部上下,而是只在萧墨迟一人身上而已。

    禾之晗沉默了会儿才缓缓答道,“并不算十分为难。”

    古镜川叹口气,转而又问道,“他这一身是怎么弄出来的?”

    禾之晗略去了偶遇公主的事情,只说道,“少爷喝得醉了,不小心跌进了水里。”

    古镜川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那他怎的已经知道了公主的身份?”

    禾之晗没辙,只得如实明说。大当家的回西域之前曾嘱咐过少爷与公主的事情暂时不必横加阻拦,可这二当家的却是摆明了心思要拦着的。禾之晗一心向着大当家的,原想瞒着他,不料自己未周全好说辞,最后还是只得如实告诉了他。

    古镜川闻言摇摇头,“这几日你都跟着他,免得出乱子。”

    禾之晗点点头,清啸一声跃入黑暗之中,没了踪影。

    萧墨迟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东哥见少爷这副模样也不敢去睡,只和衣坐在少爷的床前守着。后半夜的时候,东哥猛地惊醒过来,上前探了探少爷的情况,这才发现少爷整个人烧得滚烫。

    东哥着慌,忙去寻二当家的。

    古镜川一听,披了件衣服便赶去了萧墨迟的屋中。只见萧墨迟双颊红得诡异,呼吸也格外粗重。

    古镜川忙命东哥去请大夫,自己则去厨房里唤人烧了一锅姜茶。

    大夫半夜被惊醒,脾气很是暴躁,搭了脉后便只顾着埋头开药方,也不说明萧墨迟的病情。

    古镜川还未发问,东哥已经按捺不住了,“我家少爷是怎么了?”

    大夫冷冷淡淡的,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许久之后才说道,“喝酒之后,浑身燥热,但又陡地进了寒气,自然会感染风寒。”

    “去抓药吧,等这烧退了便也能好上七八成了。”大夫把药房递到了东哥的手中。

    东哥揩了揩额上的汗,自去抓药。古镜川则亲自将大夫送出了后院。

    萧墨迟一连在榻上昏昏沉沉地躺了好几日,兵部自然也着人去告了假。东哥则衣不解带地守在萧墨迟身边,尽心尽力地伺候着。

    这汤药一碗一碗地灌下去之后,萧墨迟终于有了些起色,烧降下去了,脸上也有了些血色,但是精神却仍旧不济,总是不言不语地睡着。他偶尔醒来了,也只是坐在榻上,盯着窗外的风景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东哥很是担心,一边忙着把滋补的汤吹凉,一边说道,“少爷,天大的事还有二当家的帮您扛着呢,您别发愁。”鱼庄的上上下下,虽然无人不畏惧二当家的,但二当家的这一身武艺却是谁都佩服,所以大家无形间却又将二当家的当做了精神支柱,东哥自然也不例外。

    萧墨迟摇摇头,“这一回他帮不了我。”

    东哥忙赔着笑脸,“不会的,不会的,二当家的神通广大,一定会有办法的。”

    萧墨迟叹口气,又不言语了。

    东哥递上汤碗,“少爷,不烫了,快喝点,好好补一补。”

    萧墨迟呆呆地接过汤碗,刚递到嘴边却又放了下来。

    “少爷……”东哥很是心焦。

    “你说她怎会是公主呢?”萧墨迟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再对着东哥说道。

    东哥自然心领神会。这几日少爷烧得糊涂了,一直不断地说着这事儿。他低头略想了想了便劝道,“少爷不是说顾姑娘美得只应天上才有么?这天上才有的美人在咱这凡间做个公主也是理所当然的。”

    萧墨迟经东哥这么一说,心思倒活络了几分。他点点头,“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东哥则趁热打铁,“就是这么个道理。少爷还是赶紧先把这汤喝了。”

    萧墨迟重新端起碗,可突然又放下了。

    “少爷……”东哥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

    萧墨迟无奈地摇摇头,“她既是公主,只怕我与她是无缘了。”

    东哥自然不会明白皇家的那么多规矩,但是为着少爷也夸下海口道,“怎的就无缘了?我家少爷现如今也是当官的了,娶个公主也不过分。”

    萧墨迟一动不动地望着东哥。

    东哥则继续说道,“肃亲王不是一直惦记着少爷给他做女婿吗?既然肃亲王的闺女可以嫁给少爷,公主又为什么不可以?”

    萧墨迟也不知是烧得糊涂了,还是真的信了东哥的这番胡扯,竟点着头,微微地笑了,一气将碗里的汤喝得干干净净。

    萧墨迟的精神一日一日地好了起来,但依旧在病榻上缠绵了许久。等他重新走出屋子的时候,屋外已经是夏天的光景了。

    顾宛央这阵子日子也过得并不舒心。那晚在宫中巧遇萧墨迟后,她才被强压下去的心事重新翻腾了起来,日日搅得她坐卧不安。

    巧遇萧墨迟的转天,她便让锦绣去找乾清宫的太监打听打听前一晚皇兄宣了些什么人进宫。

    锦绣明白公主的心思。公主这几日的郁郁寡欢她也看在眼里,所以并未劝阻,自去找人打听了一番。

    “回公主,乾清宫的小太监说了,前一晚皇上把兵部上下的官员们都宣进了宫中,还留他们在承露阁用了晚膳。”

    “只有兵部吗?”宛央追问道。

    锦绣摇摇头,“还有前几日从边关回京述职的傅参将。”

    顾宛央点点头,面上喜色微露。那呆子竟是兵部的人吗?这么说来他并非白丁,那自己与他……自己与他……顾宛央的脸上唰地一下便红透了,自己也真是越发不害臊了,整日里都想些什么呢。

    顾宛央领着锦绣在宫中兜着圈子,不知不觉地便来到了御水边。宛央忆起了那个呆子跌进水里的模样,竟痴痴地笑了起来。她也不再兜圈子了,坐在御水边,盯着水面上那粼粼的微光出神。

    突然,一捧水花溅湿了宛央的衣衫。宛央着实被吓着了,但却不恼。这后宫之中敢与她这般开玩笑的只有傅淑仪一人无疑。

    宛央依旧一动不动,但却凝神听着脚步声。待脚步声越发近了之后,猛地转身朝着来人撩起了一片水花。

    果真是傅淑仪。

    宛央得意地拍了拍手,“这就叫做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

    傅淑仪用手帕擦去了脸颊上的水珠,“宛央怎的这般记仇?”

    宛央上前,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不记仇还能就这么平白地被嫂嫂欺负了?”

    傅淑仪点了点宛央的鼻尖,“你呀……明明是当朝公主,却也会这么没正经。”

    宛央学做她的模样,“你呀……明明是九嫔之首,却也会这么没正经。”

    傅淑仪被她的学舌逗笑了,尔后才缓缓地说道,“今日见了你这副模样我才信了小容当年的话。”

    “容哥哥?他说什么了?”傅容曾是皇兄的伴读。宛央儿时最喜偷偷溜去皇子教习所找皇兄一处玩耍,与傅容自然也多有接触。

    “他以前总说你最是顽皮、最是任性。可我一进宫之后,却只看见了一个端庄贤淑的公主,总以为是小容诓我。现如今才有几分相信了。”傅淑仪面上带笑,可笑着笑着却有了几分藏不住的落寞。

    宛央与傅淑仪已甚是熟悉,忙问道,“嫂嫂怎的了?”

    傅淑仪摇摇头,“前几日母亲进宫来探我,哭了许久,我也只得陪着哭。”

    宛央一向冰雪聪明,试探着问道,“可是为着容哥哥一直不愿回京?”当年的事情宛央也知晓一些。国公案的时候,傅容为萧重求情,却被皇兄不由分说地驳回了。傅容那之后便自请去戍守边关,并心灰意冷地明说此生再不返京。

    傅淑仪点点头。

    宛央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傅淑仪,只默默地陪着她。她转念想起了皇兄,那人少了傅容,想必一定也很孤单罢?

    傅淑仪微微叹口气,说道,“傅参将不日便要返回边关了,我写了封书信让他捎给小容,只盼小容读过后,顾念父母年岁已大,能回京来看看。”

    宛央只得顺着傅淑仪的意思说道,“容哥哥定会明白嫂嫂的心思。”

    傅淑仪愁容未消,“但愿如此吧。”

第四十四章 相逢无言

    萧墨迟大好之后才重回了兵部。

    钱世忠一见他,不由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了,好一通冷嘲热讽道,“身子骨这么弱还来兵部做什么?倒不如趁早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安安稳稳过日子去。”钱世忠现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全是自己在战场之上真刀真枪打拼来的,对通过科举而进入兵部的人本就无甚好感,加之萧墨迟报到头一天后便告了长假,由此心里很是窝火,一直想要羞辱他一番。

    萧墨迟被他讽得面上讪讪的,但依旧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才坐回了自己的书桌前。

    钱世忠冷哼一声,再不多看萧墨迟一眼。

    傅德昱亦在场,但并未出声阻止钱世忠,而只是静静地打量了一下萧墨迟。这人据说亿万家财傍身,但竟能这般宠辱不惊,倒也稀奇。一个恍惚间,傅德昱只觉得眼前这人便是当年玉树临风、文高八斗的萧重。他猛地回过神,摇摇头,收回了目光,继续研读着手上的兵书。

    萧墨迟大病初愈,身子还乏得很,才整理了一些公务便沁出了一身虚汗。他暗地里长吁一口气,这官场之上,果真不易。他一转念想起了顾姑娘,哦不,公主,心中又好似充满了力量一样。他心中虽隐隐藏着不安,但现如今即使不安又能如何?他只把东哥那几句劝慰的话放在了心上,当做自己的救命稻草,每日拿出来念几遍,日复一日,便当真对那番话确信无疑了,觉得自己与公主之间也并未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萧墨迟好容易熬到办公的时辰到点了,正欲舒散舒散筋骨回鱼庄好生歇着去,不料宫中却又传来了旨意,宣傅尚书、两位侍郎与魏楚生、萧墨迟进宫觐见。

    傅德昱面上淡淡地接过了圣旨,心中却没底,不知皇上又将他们召进宫是所为何事。

    魏楚生在兵部新进的进士当中是顶出类拔萃的一个,听闻皇上又召见自己,兴奋得满面通红。萧墨迟这回进宫也不同于上一趟了,面上微露喜色。他心心念念的人便在那皇宫之中,此去虽未必能见着,但是总归与她离得近了。

    傅德昱一直记得萧墨迟上一回进宫之时的淡漠表情,这次见他露出笑意,心下倒生出了几分疑惑。一场病后,他的心性竟也改了么?自打头一回见过了萧墨迟后,他本欲派人去调查一下萧墨迟的身世,但是转念想起萧氏鱼庄鱼肠生意的种种手段便还是只得暂且先放下了。

    傅德昱正欲敲打一番萧墨迟,免得他面见圣上的时候又走了神。钱世忠倒先开了口,直言不讳道,“萧墨迟,圣上面前,你可得警醒点儿。”

    萧墨迟微微鞠躬,“下官明白。”

    一行人进了宫后直奔乾清殿,皇上正候着他们。

    “傅参将不日便要返回边关了,朕决定派钱侍郎与两位职方主事与参将一道回去,考察一下士兵屯田的事宜,并重新绘制大庆的版图。不知尚书觉得意下如何?”皇上并不与众人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明了召见众人的意图。

    傅德昱点点头,“皇上此意甚好。士兵屯田征用了不少无主荒地,是该重新绘制版图了。”

    皇上点点头,继续说道,“那此事便如此说定了,由钱侍郎全权负责。待众爱卿从边关回京之后,朕便着意在全国推行士兵屯田。”

    皇上与傅尚书、两位侍郎就此又商议了许久。魏楚生与萧墨迟便一直陪着站在一边。萧墨迟本就是大病初愈,身子还弱得很,直站得东摇西晃。好容易皇上挥挥手放行了,他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傅尚书在前,魏楚生与萧墨迟殿后,一行人鱼贯出了乾清殿。皇上的目光却一直追紧了萧墨迟的背影,就好似要将他生吞了一样。从头一回见着了萧墨迟后,他心中便存疑,于是派武直出去明察暗访萧墨迟的身世,但是所获甚是零落。这令他很是挫败。

    萧墨迟对此自然毫无察觉。一行人才出乾清殿便迎面撞上了一对衣衫华丽的女子,萧墨迟还未来得及细看,便跟在傅尚书后头机械地拜了下去,“参见淑仪,参见公主。”

    萧墨迟的心陡地哆嗦了一下,未等到这对丽人说“平身”竟痴痴呆呆地抬起了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儿。所幸的是,傅淑仪的注意力全在自己的父亲身上,并未注意到这人的大胆行径。宛央一见萧墨迟如此大胆,先是吃了一惊,尔后却被萧墨迟的目光软化了,竟在大庭广众之下,与萧墨迟久久地四目相对。

    傅淑仪盯着自己的父亲看了许久。虽同在京城,但是却难得能见上一面。及至难得见了一面,她却连一声“父亲”都没机会喊出口。她心下无奈,苦笑着说道,“平身。”

    父亲与她对上眼神后,只微微地点了点头,便领着兵部的众人离开了。

    傅淑仪此时却舍不得挪动步子了,一直停留在原地,目送着父亲离开。顾宛央也不催促她,自己的一双眼睛也已经追着萧墨迟跑远了。

    兵部众人的交谈远远地传来了。

    钱世忠粗哑深沉的嗓音很有特色,“魏楚生,萧墨迟,你俩回去后打点一下行李,准备与傅参将一道赶赴边关。”

    魏楚生朗声应道,“是。”

    萧墨迟的心思却依旧系在公主的身上,这话没能入耳。

    钱世忠有些着恼,“萧墨迟,此去边关可不是游山玩水,你若是没那能耐,便趁早辞官不做也好。”

    顾宛央先是听得萧墨迟要远赴边关,心中一凛;尔后又听得钱侍郎训斥萧墨迟,心下很是无奈。这人还真是呆头呆脑的,也难怪钱侍郎生气。

    萧墨迟此时却突然转过身来,定定地看向了公主。宛央未来得及收回自己的目光,与萧墨迟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她本欲收回目光,但是萧墨迟的目光却好似黏住了她的视线一样,让她只得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也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分毫。

    傅尚书一行人走远了,傅淑仪怅叹一声道,“也不知何时能再见到父亲一面。”

    宛央有心安慰她,“若想得厉害了,求一求皇兄,他那般疼爱你,定会准你父女相见的。”

    傅淑仪闻言,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两人转过身准备同去乾清殿拜见皇上。才走了几步,傅淑仪突然说道,“见着了又如何?他得向我行礼,我却连声父亲也喊不得。”

    宛央一听此话,不由得想起自己与母后、与皇兄相处时的场景,顿时有种同病相怜的场景,遂轻轻地拍了拍傅淑仪的手背,以示安慰。

    两人又默默地走了几步后,宛央突然问道,“嫂嫂可知傅参将何日启程返回边关?”

    傅淑仪很是诧异,“宛央怎的会关心这个?”

    宛央此时心中颠来倒去的都是钱侍郎的那句话,萧墨迟不日便要随傅参将一道去边关了。此去距京数千里,何日才能再见呢?只是她自然不好直说自己的心思,只扯谎道,“你不是说托傅参将给容哥哥捎了信嘛,我问问,若是容哥哥能返回京城,陪在傅尚书与夫人的身边,想来你心中也不会这么难过了。”

    傅淑仪一脸感激的神色,宛央倒看得有几分不好意思了。

    “听说是后日便要回去了。毕竟边关才经历了一场大战,需要整顿之处还很多,他得早早地赶回去。”

    宛央点点头,不再言语。

    后日吗?竟这样快、这样匆忙……

    在乾清殿里,宛央一直心不在焉,及至回到了未央宫后,她匆匆忙忙地从梳妆台里翻出了那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这便是萧墨迟的那一块手绢。她细心地洗过之后,甚至里里外外地熏了一遍香,才收了起来。她轻轻地摩挲着那一个篆书的“萧”字,心里的柔情似水一般漫开,淹没了她的全身,但她却并无窒息之感,只觉得温暖如春。

    宛央呆呆地笑着。锦绣在一边看得却直摇头,公主怕已是无法自拔了,这该如何是好?

    “锦绣,磨墨。”

    锦绣应声去了。

    宛央铺开手绢,提笔后在绢子上写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宛央左看右看后又再诗句的下方添上了“顾湄”二字。如果可以选择,她只愿那个呆子照旧把她当做顾湄,照旧会追在她的身后唤一句情深意长的“顾姑娘”,而非规规矩矩地行礼,与旁人一样面无表情地喊道“参见公主”。只是,自己的这份心意他可会明白?

    宛央一宿无眠,只记挂着此去边关,路途遥远,萧墨迟不知可承受得住。她翻来覆去,天蒙蒙亮的时候,依旧毫无睡意。她又取出了手绢,再看上一回后,细心地叠好,唤来了锦绣吩咐道,“今日托相识的采办小太监带出宫去,送到萧氏鱼庄交给萧墨迟。”

    “公主,这……”锦绣很是为难。这事儿若是传出去了,于公主的名声可是有污的。

    宛央淡淡一笑,面上竟是一副豁出去的神色,“你只管照做便好。”

    锦绣面上一片担忧的神色,但还是拿着手绢退了出去,托相熟的小太监代办此事。

第四十五章 远走边关

    古镜川听得皇上要派遣萧墨迟去边关考察士兵屯田事宜,脑子里顿时转圜过了千百种念头。他生性本就多疑敏感,皇上的一举一动到了他这儿,更是让他没法子忽视。只是,古镜川却猜不透皇上是想借机给萧墨迟安上个罪名好不落任何口舌地除掉他;还是此去边关的路上已经安排了人手,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要了萧墨迟的性命;又或许,皇上只是当真派他去考察一番屯田事宜,并没有动这些心机。

    古镜川琢磨来琢磨去也没琢磨出个名堂来。圣心毕竟难测。

    萧墨迟自己对此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呆呆地坐着,看着东哥忙里忙外地收拾行李。一个恍惚间,他又好似在冥冥之中看见了公主。这一去后,得有些时日见不着她了。萧墨迟想及此,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东哥不明所以地问道,“少爷这是怎么了?”

    萧墨迟不做声。

    东哥却一派喜气洋洋,“少爷以前不是顶喜欢跑出去玩的吗?这次咱有了正经的理由出去,怎的又这样愁眉苦脸了?”

    萧墨迟无奈地摇摇头,也懒怠与东哥解释一二。东哥也不追问,依旧是一团喜气,这下可算是能离二当家的远远的了,他也不必再日日提心吊胆了。

    古镜川亮着一盏孤灯在书房枯坐了半宿。他拿不定主意是否该让禾之晗暗地里跟着萧墨迟一路西去,好护他平安。当初,那个人暗中安排他来到萧墨迟的身边时,只说监督萧墨迟,以免他或他身边的人有不轨的行径而危害到当今的圣上。事到如今,他似乎该听任当今圣上对萧墨迟的种种安排,哪怕这种安排会导致萧墨迟一命呼呼,他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之任之。他也曾努力地想要让萧墨迟避开种种风险,但是事与愿违,他竟直愣愣地跳进了火坑。现如今,他怕是已不能再出面护萧墨迟周全了。毕竟,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与那个人和当今圣上作对。只是……只是……他看着长大的萧墨迟此去便只能束手就擒地等待自己叵测的命运了吗?古镜川痛苦地摇摇头,感情扎下根的时候,他没去理会,只以为他这样的人怎会因为这段感情所牵绊?可直到此刻,他才发现,与萧墨迟相处的这十几年,在他的心间,竟隐隐地把那个人和当今圣上比下去了。

    罢罢罢,那个人既无明确指令要求他要了萧墨迟的性命,他便再护他一程吧。只是,这一程还能走多远,古镜川的心中也实在是没有底。

    鸽哨声穿过夜空,不一会儿的功夫,禾之晗便凌空而来。

    古镜川并不看向禾之晗,只淡淡地吩咐道,“皇上命少爷去边关,你一路跟着,保护他的安全。”

    禾之晗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心下却一阵激动。他今日照旧跟着少爷,早已得知了这一消息。按照大当家的吩咐,他一定要护少爷周全,所以定要是跟着少爷一路西去的。但是他一向在言辞上木讷无比,正烦恼着该如何向古镜川解释自己需要离开京城一段日子。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古镜川竟主动提出了这一要求,真是恰好称了他的心意,免却了他寻找托辞的苦恼。

    古镜川曾是在皇宫内待过的人,知道官场上的利害关系,便继续说道,“不到紧急关头,你绝不可出面,免得给少爷惹来麻烦。”

    禾之晗点点头。这一点大当家的也曾嘱咐过,所以他铭记在心。

    转天,萧墨迟并不需要去兵部办公。昨日出宫的时候,傅尚书特意吩咐了他和魏楚生好生在家歇息,收拾妥当好行李,准备动身前去边关。

    萧墨迟的行李自有东哥义不容辞地代劳,他也乐得清闲,坐在一边陪着老黄唠嗑。老黄毕竟年事已高,此去边关一路颠簸劳累,钱篓子已经嘱咐了他不必跟着少爷一道前往边关。

    萧墨迟调侃道,“黄伯,我和东哥一走,这下你该清闲了。”

    老黄淡淡一笑,看向虚空处,说道,“只怕会清闲得寂寞。”

    萧墨迟不知该如何开解老黄,便沉默不言。反倒是老黄又继续说道,“少爷此去,也不知是否会遇到阿蘅姑娘?”

    萧墨迟倒是没想起过阿蘅,满脑子里都是得有一阵子见不到公主了。这时经老黄一提,自己竟难得地对这趟边关之行生出了些许兴致,“这倒是很有可能,到那时也可以再见到何守财了。”

    老黄点点头。

    萧墨迟正想再说些什么,鱼庄突然有伙计匆匆忙忙地赶来了,“少爷,少爷,前头有人找。”

    萧墨迟诧异道,“谁找我?”

    伙计挠挠头,“那人只说自己是来替主人归还少爷东西的。”

    萧墨迟满脸狐疑地跟着伙计去见来人,很是面生。萧墨迟正想问些什么,那人却从袖中掏出了一块手绢,递到了萧墨迟的手上,“这是家主人要小的还给萧少爷的东西。”

    萧墨迟展开一看,正是他的绢子,但是素白的绢子上却题着一句诗,“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署名则是“顾湄”。萧墨迟的心顿时漏跳了一拍。他再看向那人的时候,满脸堆笑,“多谢,多谢。兄台不妨进来歇息会儿,好让萧某聊表谢意。”

    那人摆摆手,只说自己还有事在身,不得耽误。

    萧墨迟一转念便说道,“那可烦扰兄台再捎带封信带给家主人?”

    那人愣了愣,自己只知锦绣姑娘托自己转交这手绢,但是这捎信的事儿,锦绣姑娘却不曾交代过。他迟疑了片刻,但见眼前这个萧少爷好生和气,便又点点头答应了。

    萧墨迟兴冲冲地去了书房。他特意挑了薛涛笺,自己亲自磨墨,挥笔写道,“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他鼓起腮帮子吹干了墨迹后,细心地将信笺叠齐整了交给了那人。萧墨迟昨日从古镜川那儿领到了不少银子,当做此去边关的盘缠。此时他从钱袋里掏出一锭碎银,看也不看便塞进了那人的手里。那人笑得露出了酒窝,不动声色地将碎银子和那信笺一道掖进了衣袖。

    萧墨迟朝着他拱一拱手,“有劳了。”

    那人笑呵呵道,“萧少爷客气了。”

    萧墨迟远远地目送着那人离开后才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了手绢,摇头晃脑地念着,“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他念着念着,又盯着“顾湄”二字出神,满心里的欢喜早已盛不下了。

    古镜川此刻恰巧路过,见萧墨迟痴傻的模样,禁不住讽刺道,“可是要离开了京城了,竟这么开心?”

    萧墨迟一听到钱篓子的声音,忙不迭地将帕子藏进了怀里,撇一撇嘴说道,“你要猜上一猜吗?”

    古镜川一脸狐疑地看着他慌里慌张的举动,却也无力去追究,只冷哼一声走开了,自去忙自己的事情。

    萧墨迟这一日终是什么事也不愿做,什么事也不想做了,只捧着那帕子呆在屋子里盯着看,直看得眼睛都直了。

    东哥有些受不住了,便酸酸地挖苦道,“少爷,别再看了,再看眼珠子都要出来了。”

    萧墨迟哼了一声,转过去背着东哥继续看着那帕子。他只觉得自己的手里捧着的并不是这一方轻如羽毛的绢帕,而是他与公主之间隐约可见、暗暗滋生的情愫。

    小太监几经周折才将萧墨迟的信笺偷偷地捎给了锦绣。小太监与锦绣相识已久,此刻竟忍不住揶揄道,“锦绣姐姐,那位萧少爷可是你的相好?出手可真是大方。以后有这等好差事姐姐你可别忘了我。”

    锦绣不言不语地挖了小太监一眼,从小太监的手里抽走信笺藏好后,扬长而去。她并未多嘴向这个小太监言明那绢帕是公主之物。这事儿宣扬不得,知道的人越少便越安全。

    锦绣把信笺呈给宛央的时候,宛央倒狐疑了一阵子,但随即回过神来,匆匆地展开看了看。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宛央照着念了一遍,尔后自言自语道,“倒的确像是那个呆子会说的话。”

    宛央捧着那信笺又看了一阵子,突然笑出声来。

    锦绣不知公主缘何发笑,便大着胆子凑过去看,谁知这一看竟也没忍得住,笑将出来。

    宛央面带笑意地扫了锦绣一眼,“这人的娃娃字体倒着实憨态可掬。”

    锦绣捂着嘴吃吃发笑,“看他斯斯文文的,这字却……公主怎的后来才发笑?”

    宛央被锦绣这么一说,面上稍现迟疑,片刻之后才答道,“刚看只记挂着他写了些什么,后来才注意到他的字。”

    锦绣闻言,笑意越发浓了,“公主总说那个萧公子呆,我看公主现下也有些呆了。”

    宛央闻言,佯装生气道,“你这丫头胆子越发大了,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锦绣忙讨饶道,“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两人对视一眼后,却又笑作一团。

    宛央连夜亲手缝制了一个锦囊,将萧墨迟的信笺叠得整整齐齐的装进了锦囊之中,一直随身带着。

    宛央的心思并不难猜。既然难再见到那个呆子,有这信笺和玉佩陪着自己,便当是他在自己的身边了。

第四十六章 波澜再起

    萧墨迟对自己的小毛驴情有独钟,执意要骑着小毛驴去边关,众人拗不过他,只得随他去了。于是,在钱世忠、傅柏年和魏楚生的目瞪口呆之下,他却气定神闲地骑上了自己的小毛驴,准备启程前往边关。

    钱世忠有几分哭笑不得,“你这小毛驴若是脚程慢被我们落下了,可怨不得我们。”

    萧墨迟对钱世忠一直存着份忌惮心理,此时被他这么一说,笑得竟有些羞涩。他拍了拍自己的小毛驴,“不会不会,我这毛驴厉害着呢。”

    钱世忠本欲再说些什么,傅柏年却突然开了口,“萧公子倒也真是个性十足。”这话不知是赞还是讽,但傅柏年却确实笑容满面。钱世忠只得乖乖地把到嘴边的话又给吞了下去。他在朝中当属傅德昱的嫡系,傅柏年既然是傅家的家将,他自然得卖他几分薄面。

    所幸的是,萧墨迟的这头毛驴被伙计确实喂养得肥壮健硕,脚程虽赶不上马匹,但却不会被甩得看不见人影。于是,傅柏年与钱世忠便走走停停,让萧墨迟好歹在队尾上一直吊着。

    不几日,一行人便已进入了边关的小镇,入目的景色与萧墨迟平生所见已是大为不同。眼下已经是盛夏了,京城里到处可见郁郁葱葱的绿色。萧墨迟习以为常后,竟对那浓稠的绿有些视而不见了。但来到这边关后,他才觉出了那绿色的好处,一直绿到了人的心窝上,绿出了几分清凉之意。可这边关,触目全是土黄土黄的一片,难得才能寻出点稀罕的绿色来。偶尔有风吹过的时候,卷挟着砂石扑面而来,直打得萧墨迟脸上生疼生疼的。若是哪天这风呼呼呼地吹上三四个时辰,萧墨迟一行人便只余下了两只眼睛扑闪扑闪着,口鼻之中全是细碎的沙子。

    萧墨迟虽说打从以前便顶喜欢偷偷溜出去走东闯西,但是他跑得最远的一次也不过就是距京城三四十里地而已。所以,这副景象还是头一次见着。他虽此时此刻才想起了京城里的种种好处,但却还是为着眼前的景象所震撼了,心里不住地感慨道也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东哥则耐不住了,远离二当家的兴奋之情统统败给了边关的这灰蒙蒙的一切。他愤愤地吐掉口中的砂石,只觉得喉咙烧得疼,“这是什么鬼地方?”

    萧墨迟劝慰地瞅瞅他,并不做声。

    东哥随即便哭丧着脸问道,“少爷,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啊?”

    萧墨迟哑然失笑,无奈地摇摇头后才说道,“得有一阵子吧!咱现在还没到小傅将军驻扎的城镇呢。”

    东哥愁眉苦脸,一言不发。

    前头,傅柏年挥挥手,示意大家下马歇上一歇。

    东哥艰难地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他还是头一次出远门,一连几日不停地骑马让他叫苦不迭。马鞍子直磨得他双腿红肿,站都有些站不稳。魏楚生的情形比之于东哥好不了多少。反倒是一门心思要骑驴的萧墨迟要比二人好上一些。萧墨迟也乐得当好人,每当停下歇息的时候,便来来回回地给东哥与魏楚生端茶递水,服侍得很是周全。

    魏楚生心生愧疚之情,“真是有劳萧兄了。”

    萧墨迟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应该的,应该的。”

    魏楚生对这人本无甚好感,只觉得他家财万贯但文理却不通,这进士的身份只怕来得不光彩,所以平日里对萧墨迟很是冷淡、倨傲。但一连好几日萧墨迟总是乐呵呵地、不辞辛劳地照顾他,这令他心中甚是感激,于是便把自己的冷淡和倨傲收了起来。

    钱世忠与傅柏年一直都在暗地里悄悄注意着萧墨迟,但两人的缘由却大不相同。钱世忠是摆明地存了找茬的心思,想要挑出萧墨迟的毛病来,给他难堪。只是这上路之后,萧墨迟这个富家少爷却并非他所想的是个甩不脱的、娇滴滴的累赘。他心下对萧墨迟的偏见虽松动了一些,但依旧没给过萧墨迟好脸色。傅柏年自然是为着这人的身份才对他格外关注。他的这张脸和这个“萧”字都太过诡异。皇上当年对萧家的人斩尽杀绝,绝无可能有漏网之鱼。依着他和老爷的推断,这人便只能是当年传闻已葬身火海的萧淑妃之子。可这人究竟是怎么从火海中活了下来?又是怎样竟成为了鱼庄和钱庄的少东家呢?而他现如今出仕为官又是有何所图?傅柏年百思不得其解,但却又不能轻易地着手去调查此事,只能静观其变。

    一行人歇了一盏茶的功夫后,傅柏年抖了抖衣衫上的灰尘,说道,“大家再坚持坚持,今晚便能到尧曲城了。”尧曲城乃边关的险要之地,一直由傅容亲自镇守,众人便是一路奔着他而去的。

    东哥和魏楚生都面露喜色。他们已经被这趟旅途折磨得身子骨好似散了架一样,这下可算是熬到头了。

    傅柏年抬头望了望天色,说道,“尽早启程吧,这天象瞅着快要下大雨了。”

    众人也不多说话,纷纷上马朝着尧曲城直奔而去。可这才走出二里地,天色便陡地大变,风吹得更加肆虐,黄沙铺面而来,迷得人睁不开双眼。马儿在风中嘶鸣着,但是任由他们如何鞭打,马儿始终不愿再前行一步。这眼看着路是没法儿赶了,但四下里却也没有遮风的地方,众人只得将就着把马拴在树桩上,围坐成了一团。

    东哥苦恼至极,小身板在烈风中东摇西晃。

    魏楚生的面色则是惨白惨白的,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双膝,一声不吭。

    萧墨迟以衣袖遮住面颊,以期遮住些风沙。他断断续续地问道,“傅参将,这风得刮到什么时候?”

    这一行人中,最为淡定的便属傅柏年和他的随从了。他好似浑不在意似的说道,“雨下了,这风便小了。”

    萧墨迟抬头望望天,黄沙弥漫,但他仍能隐约瞧见太阳的一圈光晕。这太阳还明晃晃地挂在天上,看来这雨一时半会儿是来不了了。但是也就在转眼之间,周围突然昏暗了下来,先前嚣张无比的漫天黄沙也似乎温柔了少许。轰隆隆的惊雷滚过之后,一道闪电破空而来,倾盆大雨便噼里啪啦地打在了众人的身上。

    萧墨迟忙撑开雨伞,但仍是无济于事。这雨仿佛无孔不入,一会儿的功夫,他的身上便被打湿了。他舔了舔唇角的雨水,咸涩无比,与这边关倒也相称。

    这雨来得急,去得却不快。众人坐在原地等上了许久,雨势才稍稍收住了一些。

    钱世忠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心里琢磨干坐着也不是办法,便问道,“傅参将,这雨好容易收住一些了,可以启程了吗?”

    傅柏年摇摇头,“这一路全是荒郊野岭,多泥泞,此刻赶路,并不安全,还不如安心在此处再等上一等。”

    这一等便一直等到了深夜,雨终于停住了。月亮也羞答答地从云头后面露了出来。

    一行人哆哆嗦嗦地拧着身上湿哒哒的衣服,但是奈何到处都是湿哒哒的一片,没法子生火,只得不住地打着寒颤。

    萧墨迟长吁一口气,“边关的夏天也真是奇怪,晌午能把人热晕,这晚上却又是如此得凉,让人扛不住。”

    傅柏年见怪不怪,“边关的气候自然比不得京内舒适。”

    萧墨迟由衷地佩服,说道,“傅参将这些年守在边关,真是令人敬佩!”

    傅柏年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这一夜,大家都只得倚着树干将就着睡上一晚。萧墨迟借着月光看了看已经湿了一角的手绢后,也安心地倚着自己的小毛驴睡了过去。就连浑身酸痛的东哥与魏楚生也已经是呼声连连,毕竟这一天挨下来,大家都累坏了。

    已是后半夜了,一阵马蹄声远远地传来,震得这地面也隐隐颤动着。

    傅柏年行军打仗多年,甚是敏感,猛地睁开双眼四处查探着。

    萧墨迟的睡眠浅,也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揉了揉双眼,问道,“傅参将,这是什么声音?”

    傅柏年竖着耳朵静静地听了一阵子后,苦笑道,“怕是关外的沙盗。先是大风,后是暴雨,这会儿又来了沙盗……还真是走运呐!”

    “沙盗?”萧墨迟正欲问个究竟的时候,他们的周围突然亮起了一圈火把。

    “前面是什么人?”有人远远地问着,只是这口音听着格外蹩脚、生疏。

    傅柏年并不站起身,朗声答道,“不过是过路人而已,被雨困在了这儿稍作休息。”

    钱世忠、东哥和魏楚生等人也已经醒转过来。钱世忠虽远离战场多年,但面对此情此景却不慌不忙,手缓缓地按在了腰间的剑上,双腿也慢慢地活动着,好随时跃起给敌人一击。东哥与魏楚生却面露怯色,慌里慌张地东看西看。

    “过路人?”

    众人正屏息凝神的时候,一串叽里呱啦、听不出个所以然的说辞却让众人蒙了。

    傅柏年小声吩咐道,“这是北疆的月氏人,他们要派人来查我们的行李,大家不要轻举妄动。能不与他们正面交锋就不与他们正面交锋。”

    话音刚落,远处便有两人举着火把过来了,的确不是大庆人的装扮。

    萧墨迟这时小声说道,“傅参将,你可真厉害,连月氏话也能听明白。”

    傅柏年的脸不自觉地抽动了两下,眼下似乎并非是有闲情逸致来佩服他精通月氏语的时候。

    那两人在众人的行李中挑挑捡捡了一番后,拿着几封湿漉漉的官府文书离开了。

    傅柏年的心里不由得七上八下。他在边关待的时日已久,生怕遇上沙盗来打劫,便嘱咐大家将官府文书或官印都贴身藏着,不想遇上这突如其来的大雨,大家只得将文书取了出来,与行李搁在一块儿。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他暗暗地扫了一圈周围的火把,估摸着沙盗的人数,又扭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行人,只得无奈地叹口气,看来硬拼是铁定没法子捞到半分便宜了,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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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郎顾介绍:
他身家千万、富可敌国
却只梦想左手一只小皮鞭、右手一头小毛驴
远走天涯
天涯没去
偶见伊人,从此再无海角
只盼红袖添香
以为会是良辰美景一起看透
无奈何前尘旧事一起翻涌
原想执子之手
不料与她之间已是鸿沟换天堑
他不知此身何去何从
苦苦挣扎
孰不知百般努力也不过是徒劳
命运翻云覆雨
谁也挣脱不开
他亦然
她亦然
他们又何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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