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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顾念Fairy     萧郎顾txt下载     萧郎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七章 多事之秋

    马车朝着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皇上不时地掀起车帘瞧上一眼,心急如焚。渐渐地,能隐约看见皇宫气派的红墙了,皇上反倒平静了下来。他突然想起了些什么,对着闷闷不乐的顾宛央问道,“宛央,那个人是……”

    顾宛央明白皇兄所指的便是萧墨迟,面上有些发烫,但还是装作毫不在乎的口吻说道,“不过就是个萍水相逢的人而已。”

    皇上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顾宛央。顾宛央虽然这几年成熟了许多,也越来越适应宫中的种种规矩和条条框框,但是她眸子的失落还是未能逃过皇上的眼睛。皇上瞧出了那人对于宛央的不一般,本想劝一劝,但是想想却又作罢了。皇家儿女其实与百姓的子女并无异样,也会有七情六欲。只是这儿女心事归儿女心事,婚事却又是另一码事了,所以劝也劝不得。更何况,他这会儿脑子里惦记着边关,着实没法子分心再去照顾宛央的心情。

    皇上终于马不停蹄地赶到了乾清宫。兵部的三位大人均是满脸愠色,暴脾气的钱世忠甚至未曾行礼。皇上私自出宫去会柳细细,本就心虚,便也不与他计较。

    “傅尚书,边关传来了紧急文书究竟所为何事?”皇上焦急地看向傅德昱。

    傅德昱此时自然也没有那闲情逸致追问皇上缘何这样姗姗来迟,双手呈上了边关的紧急文书,“皇上不妨自己读一读这封文书。”

    皇上展开文书,傅容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皇上竟蓦地心安,边关既有傅容镇守,想来总不会出无法收拾的乱子。但是皇上才看了一小段,便怒发冲冠,狠狠地一拍桌子。

    兵部的三位大人久经风雨并未现出惧色,倒是一边伺候的小太监被惊得抖如筛糠。

    “这帮人简直欺人太甚,将我大庆朝的颜面放在何处?”皇上丝毫不遮掩自己双眼中的凶光。

    原来,近日在西域和北疆一带兴起了一个神秘组织,名为浮屠宫。他们许以西域和北疆的牧民们粮食、布匹等日用品,收拢了一批拥趸者。西域与北疆擅骑术,浮屠宫便领着这批拥趸者多次进犯边境。据傅容文书上所说,浮屠宫中必有庆人。西域与北疆多年来从不曾放弃过对大庆朝边境的骚扰,但是这一回显然与众不同。这批骑兵不再没头没脑地横冲直撞,而是有组织地进攻,对大庆朝的守兵常用的战略和兵器都甚为熟悉。虽然镇守无虞,但一时间竟拿他们毫无办法。当然,这些都并不足以让傅容快马加鞭地传回紧急文书。更令傅容犯难的是,浮屠宫的神秘组织者竟无声无息地潜入了边境,大肆宣传浮屠教,在众多的边境重镇中竟发展了一大批教众。一时之间,意图颠覆庆朝统治的言论竟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武力进攻,傅容尚可抵挡;但若是攻心,傅容一人便难以收拾局面了,只得传回紧急文书,向朝廷求助。

    皇上好容易平息了怒气后,询问道,“三位大人有何良策?”

    钱世忠率先嚷了起来,“自然是要打,打得他们不敢再来就好。”

    皇上低头默默沉思着,“打是自然要打的,我大庆朝国威赫赫,岂可任由这些蛮人骑在头上撒野?只是,更难办的是那些信奉浮屠教的百姓。”

    傅尚书捻了捻胡须,“皇上所言甚是。”

    皇上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傅尚书,“那依傅尚书来看,该如何是好?”

    傅德昱无奈地摇摇头,“老臣一向只擅长打仗,这等事情,心里也没底。”

    皇上心头一阵失望,深感烦躁,在乾清宫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兵部的三位大臣自然不能再干坐着,也都站起身,默默地站在一边。

    “难道要这么放任不管?”皇上自言自语道。

    一言不发的兵部右侍郎端木恩这时开腔道,“若能一举将浮屠宫连根拔起,待时日长久后,我大庆的信教者相信自能弃暗从明。”

    皇上面上露出了犹豫之色。

    傅尚书则提醒道,“皇上不如就先放任不管也好。”

    皇上停住了脚步,“此话怎讲?”

    傅尚书不紧不慢地说道,“若是皇上决定教化或惩罚这批浮屠宫教众,或许正是中了歹人的圈套。这浮屠宫的势力目前本就只在边境流窜,但皇上若太重视,兴许全国的百姓都会知道。这岂不是在帮着浮屠宫做宣传吗?”

    皇上闻言轻轻地点点头,但随即便又摇摇头,“可傅尚书刚刚也曾说过最重要的问题便是这批庆朝教众了,怎的现在又好似自相矛盾了?”

    傅尚书继续说道,“最重要的问题自然就是这批教众。统治者最不能失的的便是民心,而这批教众之所以信奉浮屠教,想必总是浮屠宫人传出了什么言论,让他们不得不信。再进一步说……”

    傅尚书顿了顿,打量了一下皇上的神色。

    皇上点点头,“尚书继续。”

    傅尚书的眉头微微皱起,“大概浮屠宫给了他们大庆朝所无法给予的承诺。”

    皇上没再接话,低头沉思着。

    乾清宫中静悄悄的,只余下滴漏的声音,滴滴答答的,每一下都好似递到了人的心坎上。

    皇上若有所思地朝着傅尚书说道,“那尚书觉得可能的承诺会是什么呢?”

    傅尚书微微弯腰朝着皇上鞠了一躬,“这个微臣自然是猜不到的,但是据微臣所知,现在边境的各城镇中,军民关系并不甚融洽。”

    皇上面露愠色,“竟有这样的事?可是这些官兵无事生非,扰我百姓?那朕非要治傅容一个治下不严的罪了。”

    傅尚书摇摇头,“犬子一直牢记皇上的教诲,治下甚严。这军民关系不融洽是另有原因。”

    皇上的怒色依旧没有褪去,面带讽刺地说道,“哦,那尚书大人不妨说说看。”

    傅尚书挺直了腰杆,显得不卑不亢,“边境各城镇一直是以民养兵。本来这样的政策的确是好的,但是两个百姓养着一个官兵和一个百姓养着两个官兵则是万万不同的。”

    皇上闻言,稍稍一思量便明白了傅尚书所指,面上讪讪的,竟有些挂不住。他背对着兵部的三位大臣站着,斟酌着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自他登基之后,便经常在民间大张旗鼓地征兵。他原是想着军队壮大、战力充足便可保大庆朝的江山不被外敌侵略,却没想到无形之间竟给百姓也加重了负担。

    他微不可闻地叹口气,并未转过身,“尚书的意思是要裁减军队人数吗?”

    傅尚书并不回答皇上的问题,而是转而唤道,“端木恩,把地图铺开。”

    皇上闻言转过了身子,只见端木恩与钱世忠合力把一块羊皮地图铺开在了方桌上。

    傅尚书站在桌前,“请皇上过来看看。”

    皇上依言走到了地图边,才扫了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大庆朝边境各镇的地图。

    傅尚书以手指着地图,“皇上请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无主荒地。军队既然官兵多,不妨让他们自给自足。”

    皇上惊讶地看了一眼傅尚书,随后便低着头紧盯着傅尚书划出了那几片地方,缓缓地说道,“这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现在战况紧张……”

    傅尚书继续说道,“让士兵屯田自然只是和平时期的做法。现在既在战时,皇上可征用当地农民来种地,按亩计费,付给百姓酬劳。这样一来,当地百姓的负担便会减轻一些。”

    皇上连连点头,肃穆了许久的脸庞终于现出了生动的表情,“傅尚书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一招实在是高。”

    傅尚书退后一步,鞠躬拜道,“皇上圣明是我大庆朝将士和百姓的福气。”

    皇上双手撑着桌子,细细地查看着地图,“明天早朝上,朕会宣布给边关将士发放军饷一万两白银,交由傅将军统一管理。至于屯田之事便全权交由三位爱卿和傅将军负责了。”

    “至于……”皇上顿了顿,“浮屠宫率骑兵进犯一事,着人拟旨,酌封傅容傅将军为总兵,边境三省的将士任由其调度,务必要排除万难,铲除浮屠宫的势力。不过,发展教众之事不必在朝中提起。”

    兵部的三位大臣闻言纷纷跪下,“皇上圣明。臣遵旨。”

    待皇上送走了兵部的三位大臣后,天已经黑透了。

    喜公公唤人传来晚膳,皇上心情大好,食欲颇盛,竟一连添了两碗饭。

    宫女们撤走了晚宴之后,喜公公双手呈上了一封火漆封好的密函。

    皇上接了过来,“陈琛?”

    喜公公点点头。

    皇上诧异万分地拆开了,“皇叔安静许久了,今儿个这是怎么了?”不过,皇上心中并不焦急。现在的肃亲王不过是个被拔去了獠牙的老虎罢了,哪还掀得起大风大浪?

    陈琛的字和他的人一样,横平竖直,规规矩矩的,不似傅容的字,洒脱中透着股子豪迈。

    但是手中的密函读到一半的时候,皇上便再没心思点评陈琛的字迹了。

    让皇上一直介意万分的萧墨迟竟闯进了王府,且与肃亲王相谈甚欢。这还得了?按陈琛的意思来说,萧墨迟是为一名叫做顾湄的女子才执意闯进了王府找寻。陈琛不过是个练武之人,头脑简单,所以他只能是忠心耿耿的陈琛。但在大庆朝的统治者看来,萧墨迟的这一举动便十分耐人寻味了。

    国公案中,肃亲王早早地亮出了底牌,全力支持萧氏一族,对皇上将萧壬何与萧重斩首示众更是破口大骂。皇上这才恼羞成怒,将肃亲王软禁在府中。一开始,他甚至抽调了御林军看守肃亲王府,将王府严严实实地围成了一个铁桶阵才罢休。后来,这个骄傲了半辈子的亲王不知怎的,莫名其妙地服了软,写了封求和的信递进了宫中,皇上这才撤走了御林军,但转手却把自己信任无比的大内侍卫陈琛安插在了肃亲王府,看住肃亲王的一言一行,并及时汇报。长久以来,肃亲王每日不过就是练练剑、下下棋、挨个儿地宠一宠自己的成群妻妾,偶尔也会指桑骂槐地讽刺一番皇上过过嘴瘾。皇上看得厌倦了,便嘱咐陈琛无要紧事不必再事无巨细地汇报肃亲王的一举一动。

    这一阵子,皇上几乎已经忘记了肃亲王。可今天陈琛传来的密函却让他的心揪得紧紧的。

    萧墨迟。肃亲王。萧氏鱼庄。萧氏一族。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

    皇上的双眸中燃起了铺天盖地的火焰。

    春光大好,却不料是个多事之秋!

第十八章 心有所属

    东哥才从被窝中爬出来便被古镜川揪到了书房。他心惊胆战、绞尽脑汁地回想着这几日是否出了差错,好让自己心里有个底。古镜川则坐在书桌前,有意无意地拨弄着自己的算盘,不时抬眼看一看东哥。昨儿个萧墨迟那小子回来时的反应太过不寻常,让他不得不上了心,而显然,东哥才是最容易攻陷的那个人。

    古镜川尽量温柔地喊道,“东哥。”

    东哥始终摸不准二当家的一早便喊他来书房究竟所为何事,心中惶惶然,低声应了。他用衣袖揩了揩额角沁出的汗珠,当真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古镜川自然只当看不见东哥的紧张,问道,“昨儿个和少爷去了抱月楼?”

    东哥点点头。

    古镜川又问,“见到了柳细细?”

    东哥又点点头,脸上泛起了一阵潮红。那样的美人儿当真见过之后便再也难忘记了。

    古镜川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算盘,“哦,给我说说看柳细细。”

    东哥一直悬着的心顿时落回了原处。原来二当家的就是想问一问柳细细的风情和美貌,看来这个钱篓子倒也不是那么不通情理、毫无人性。

    东哥激动万分,情绪高亢,唾沫星子满天飞地给古镜川绘声绘色地把柳细细的与众不同的美说上了一通。他希望借着自己的描述能给钱篓子单调的生活添上点别样的色彩。

    古镜川听得漫不经心,这可不是他把东哥找来的目的,但是得一步一步地来,免得惊着了东哥,让他生出了警惕心,套不出话来。

    东哥终于说累了,古镜川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睛,“哦,那柳姑娘便请你们离开了?”

    东哥点点头,面颊上红通通的,忙不迭地补充道,“但柳姑娘还是邀请了少爷以后再去抱月楼呢。”

    古镜川心中顿时冷笑三声。

    再去抱月楼?那得多少银子砸进了那销金窟啊,看来还是得看牢萧墨迟一点,他每月的零用也还是继续扣着的好。

    古镜川活动了一下脖子,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那离开了抱月楼之后呢?你和少爷又去哪儿逍遥快活了?”

    东哥此刻早已完全放松了,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巧遇顾姑娘、误入肃亲王府全都一五一十地说与了二当家的听。

    古镜川的眉头却越皱越紧,东哥正准备好好说道说道肃亲王府的排场时,古镜川一拍书桌,冲着东哥怒目而视道,“蠢人!一群蠢人!”

    书桌应声而裂,东哥则被吓得呆在了原地,不知自己何处又招惹了这个阴晴不定的钱篓子。他哆哆嗦嗦着,不敢抬头,死死地盯住了自己的鞋面。

    古镜川心中烦闷至极。

    本以为把那个败家子弄进抱月楼里去瞧上柳细细一眼会让他忘记那不该惦记的人,可这个兔崽子竟然为了那不该念想的人闯进了肃亲王府。这肃亲王府是随随便便说进便进、说走便走的地方吗?

    古镜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给我出去,看牢了你们少爷。他要是再偷偷跑出去,我就把你的手指一根一根地砍下来。”

    东哥早已面无人色,恐惧万分地抚摸着自己依旧健全的手指头,对二当家的畏惧更上了一层楼。

    古镜川在书房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犹如一头困兽一般。

    他几乎就要冲出书房去,好好地给萧墨迟那小子说一说他的这个“萧”是从何而来,想以此警醒警醒这个做事从不经脑子的人,但左思右想了一番,还是按捺住了。迟健那个老不死的还在世的时候,一直对萧墨迟溺爱万分,但即使萧墨迟百般纠缠、百般威胁,也闭口不提萧墨迟的身世。

    兴许,有些事,萧墨迟还是不知道为妙。迟健那个老不死的既然这样一心护佑这个没脑子的少爷,他也只得……

    古镜川渐渐地冷静了下来,一记飞鸽传书唤来了禾之晗。

    两人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城郊草场比武的时候,禾之晗飞身闪进了书房,见到了裂开的书桌,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裂痕,感慨道,“好功夫!”

    古镜川面色一沉,颇有些无奈。

    自己这脾气也是该改上一改了,这书桌修修补补可又得花去不少银两。

    古镜川背对着禾之晗说道,“你去盯着肃亲王府一段时间。”

    禾之晗对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任务从来不质疑,只会如实照办。

    古镜川琢磨了一番,觉得不妥,又补充道,“你亲自盯着,不必派给手下去做。”

    禾之晗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盯牢了那张书桌,研究着裂痕,琢磨着如何下掌、如何驱动真气才会制造出这样齐整的裂痕。

    古镜川对这个武痴自然是束手无策,无奈地摇摇头,“一旦肃亲王府中有人提到了萧氏或是萧墨迟,立即告诉我。”

    禾之晗这个武痴终于抬起了头,定定地看着古镜川,“为什么?”他虽是个武痴,但是自从他在乱葬岗上与迟健相遇之后,便一直对迟健忠心耿耿。现如今迟健虽然归西了,但是他曾许诺了迟健,有禾之晗一日,少爷定会平安无事。可现在按古镜川的说法,少爷似乎有麻烦上身了。

    古镜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何向禾之晗解释起,思忖了半晌,终于没有这耐性细细地说给禾之晗听,便潦草地说道,“他为了找一个姑娘混进了肃亲王府。我估摸着肃亲王大概认出他来了,少不得要小心一些。”

    禾之晗没再追问。少爷的身世在他这儿并不是个秘密。而肃亲王则是个敏感且落魄的王爷,当年一力支持萧氏才落得如此下场。若是少爷与他牵扯上关系,的确不是桩妙事。

    禾之晗点点头,正欲离开。

    古镜川忽然急急地拦住了他,嘱咐道,“切不可贪恋与陈琛切磋武艺。”

    禾之晗的身形定在了窗框之上,疑惑地问道,“陈琛?”

    古镜川解释道,“这人原是大内高手,被皇上安排在王府,监视肃亲王。”

    禾之晗面上一亮。

    古镜川心生无力之感。迟健那个老不死的怎的会捡回这么个麻烦的人?

    他眉头微皱地看牢了禾之晗,“肃亲王府太过敏感,不必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否则少爷……”他心知迟健与萧墨迟便是这个武痴唯一的死穴,所以唯有使出了撒手锏。

    禾之晗静默了片刻,缓缓且郑重地点点头。古镜川正欲再说些什么,禾之晗却已经腾空翻身离开了,纵是古镜川目力极佳,也已经追寻不到他的身影了。肃亲王府那头有禾之晗盯着,一有风吹草动便可知晓,古镜川稍稍安了心。但是转念想起了萧墨迟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又觉得头疼无比。他无意间闯进了肃亲王府的事想来陈琛早已向皇上汇报了,这样一来,萧氏鱼庄就算不愿惹人注意也怕是不能如愿了。他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武直,那人曾大大剌剌地领着一队御林军来这鱼庄里找寻落跑的公主。

    “坏了!”古镜川一拍后脑勺,真是离开皇宫许久了,竟忘记了皇宫里的种种规矩。

    公主被弄丢了本是件无论如何也不该声张的事情,但是武直却竟敢委托鱼庄出手帮忙,更何况这鱼庄还顶着格外敏感的“萧氏”二字。武直虽是个粗人,平日里性格暴虐,但是却也有其心细如尘的时候。他既然敢拿这件事委托鱼庄出手帮忙,背后一定有人指使,而这个人只能是……

    古镜川面色凝重。那个人想来早就开始注意萧氏鱼庄的一举一动了。果真这个“萧”字还是太招摇了……

    他沉思了一会儿,招呼来了老黄。

    老黄恭恭敬敬地站在书房里,目不斜视,就连震裂开的书桌都好似全然未曾见到一样。

    这个老黄因为一直跟在迟健的后头,颇不被古镜川待见。可现在,在他看不见的暗处似乎早已风起云涌,无奈之下,古镜川只得请出了半赋闲状态的老黄。

    “老黄,你以后就跟在少爷的后头,看牢他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一些敏感的人与事,不必再让他接触。”老黄一直很受迟健的信任,所以对萧墨迟的身世以及鱼庄的一些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全都心知肚明。

    老黄是个聪明人,古镜川虽只是点到为止,他却已经明白了。他点点头,不发一问地离开了。

    古镜川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心中满不是滋味。老黄所知道的秘密太多太多,无论放在谁的身边,对于他而言,都是巨大的风险所在。但事已至此,他只得尝试着去信任他。

    日上三竿的时候,萧墨迟终于迟迟醒来。昨儿个晚上在肃亲王府,他被肃亲王接连灌下了好几杯酒,彼时并不觉得酒力扰人,但睡下之后,才觉得头昏昏沉沉的,浑身乏力,所以竟一觉睡到了此刻。

    东哥愁眉苦脸地服侍着萧墨迟起床,心中还惦记着二当家的恐吓,总是会心有余悸地摸一摸自己的手指头。

    萧墨迟自然无暇顾及东哥,一脸惊喜地看着坐在自己房中的老黄,“黄伯。”萧墨迟打小便跟着迟健长大,与老黄的感情自然也是一般深厚。

    老黄抿了一口茶,微微点点头,“少爷起来了。”

    萧墨迟边擦脸,边问道,“黄伯今儿个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老黄笑得脸皱成了一朵菊花,“二当家的嘱咐我以后看牢了少爷。”

    萧墨迟先是诧异至极,“哦?”待他回过神之后,随即苦叫一声,“哎?”

    老黄则慈爱地看着萧墨迟,并不言语。

    萧墨迟又回复了往昔的生活,整日里蹲在后院墙根与何守财聊天,东哥与老黄则寸步不离地紧跟着他。

    萧墨迟懒懒地拨弄着花花草草,“那柳细细当真只算得上是京城第二美女。”

    东哥欲言又止。

    何守财则忿忿不平地说道,“怎么会?柳细细明明就是京城第一美女,谁都及不上。”

    萧墨迟不依,“第二。”

    何守财坚持己见,“第一。”

    “第二。”

    “第一。”

    “哎……”萧墨迟老气横秋地叹口气。春光明明明媚万里,他却硬生生地嗅到了秋天的萧瑟气味。

第十九章 浮屠秘事

    出了大庆朝的西北边境,一路西行便能看见秋阴山。秋阴山终年白雪皑皑,人迹罕至,上下山亦只有一条可容一人通过的栈道。

    阿蘅从自己记事起,便长在这终年不变的秋阴山上,从未下过山。正所谓,一方山水养一方人,秋阴山的晶莹白雪养得阿蘅好似那晶莹剔透的瓷娃娃一般。十五岁的她又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十分讨人喜欢。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日子里,阿蘅最欢喜的便是七八月份了。山上冰封的雪会稍稍褪去一些,太阳普照着潺潺流淌的雪水,美得耀眼。而阿蘅最喜欢的迟伯伯也总会在这时带着一些山下的玩意儿上山来看看她,有时甚至会住下陪上她一段日子。迟伯伯的故事讲得格外引人入胜,所以阿蘅总是会缠着迟伯伯讲故事,一个接着一个,百听不厌。

    迟伯伯的故事里有一个未曾谋面的哥哥叫做萧墨迟。据迟伯伯所说,萧墨迟哥哥住在那千里之外的庆朝京城,而庆朝京城则是这天底下最繁华的去处。

    阿蘅无事的时候,总会登上秋阴山的最高峰,远远地眺望着庆朝京城的方向,想着有朝一日她定要下山去看一看京城,也看一看她已经熟稔万分的萧墨迟哥哥。

    这才五月份的光景,阿蘅便开始掰着指头过日子了,一心一意地等着七八月份的到来。可是,这一回她并不曾等到七八月份,便已经见到了迟伯伯。

    迟伯伯是被一批身着黑衣的教众运上山来的,阿蘅见到的时候,欣喜异常,咯咯笑着扑向迟伯伯,但随即便被吓得面无人色。迟伯伯通体冰凉,毫无生命气息。

    阿蘅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小鹿般灵动的双眸里写满了惊恐。她的双腿发软,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阿蘅好似拉住了一条救命稻草,扭头一看,泪水便再也止不住了,簌簌地落了下来,“秋姑姑,秋姑姑,迟伯伯他……”

    这名被唤作秋姑姑的温婉妇人轻柔地拭去了阿蘅的泪水,“阿蘅不哭,迟伯伯他只是睡着了,过几天便会醒过来了。”

    阿蘅半信半疑,“真的?”她回过头看了看依旧被四名教众担着的迟伯伯。

    秋姑姑淡淡一笑,揉了揉阿蘅的头发,“秋姑姑可曾骗过你?”

    阿蘅摇摇头。

    从那一日起,阿蘅便寸步不离地守着迟伯伯,生怕迟伯伯醒了过来,而自己却不在他的身边。

    阿蘅一连守了七日,每一日都会对着一动不动的迟伯伯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好似只有如此才能真的让她相信,迟伯伯不过是睡着了而已。

    第八日的清晨,直挺挺地躺在榻上的迟伯伯终于醒了过来,一睁开眼便看见了蜷缩在自己身边的阿蘅。她小小的身体皱成了一团,缩在里侧,像一只毛绒绒的小兔子。

    迟伯伯伸出了一只苍老的手,爱怜地摸了摸阿蘅的头。

    “醒了?”是阿蘅唤作秋姑姑的女人,理了理自己的鬓发,温柔地看着榻上的男人。

    榻上的人舒展了一下身体,但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阿蘅。他的目光在房内转圜了一周,问道,“映秋,我睡了多久了?”

    映秋拧来了温毛巾,仔仔细细地帮榻上的男人擦拭着脸颊,“在棺材里躺了七七四十九天,从京城来这秋阴山的路上又睡了二十来天,在这浮屠宫里又睡了七天了。”

    男子盯着床榻上繁复的雕花出神,“嚯,这下可真是睡够了。”

    映秋淡淡一笑,接话道,“可不是吗?”

    “迟伯伯,你醒了?”阿蘅也顾不上自己衣衫不整,四肢并用地爬向迟伯伯。阿蘅的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她把自己小小的身体叠在了迟伯伯的胸膛之上,两只小手轻轻地环住了这人的头。她珍重的表情就好像她的臂弯里拢住的是这世间的稀世珍宝一样。

    “让阿蘅担心了。”榻上的男人温柔地抚摸着阿蘅的头发。

    阿蘅却把自己的脸埋得更深了,一动不动。直到榻上的人推了推她,她才坐了起来,撅着嘴,拖过榻上之人的衣襟揩了揩自己的眼泪,尔后便冲着他咧开嘴,笑得格外欢欣。

    阿蘅问道,“迟伯伯这次要待到什么时候呢?”

    男子捏了捏阿蘅的脸蛋,“迟伯伯这次不走了,可好?”

    阿蘅一听,瞪大了眼睛,“迟伯伯不走了?”

    男子已经坐起了身,映秋则帮着他更衣。他点点头,“对啊,不走了,以后就陪着阿蘅。”

    阿蘅高兴地鼓起掌来,但随即却又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问道,“那以后萧墨迟哥哥便没有迟伯伯陪着了,他岂不是很寂寞?”

    男子听到萧墨迟这个名字,愣了愣,与映秋交换了一个眼神,笑得有些苦涩,“那等些日子,迟伯伯带着阿蘅去京城看看萧墨迟哥哥,好不好?”

    阿蘅从榻上跳将下来,揪住了男子的衣袖,“真的吗?真的吗?”

    男子点点头。

    映秋则拍了拍男子的双肩,示意他在铜镜前坐下。映秋拿起一柄玉梳,小心翼翼地梳着男子的头发。映秋的动作格外轻柔,生怕弄疼了男子。她看着掌心的那一束纯白的头发,眼眶微潮,“你以前的头发那么黑亮,现在却……”

    男子不以为然,甚至也不去看铜镜中的自己,“以前的事还说了做什么?”

    映秋取了一条黑色的缎带给男子束起了头发,“既然如此,那你又何必执着于给小姐报仇?”

    男子的面色突然冷了下去,“这是两码事。”

    映秋不再言语,一言不发地给阿蘅收拾打扮了一番。

    男子牵着阿蘅离开了,映秋则留在了这间卧房里。大理石的地面上几绺纯白的头发显得格外刺眼,映秋尽数捡了起来,收进了一个沉香木的小盒子里。那个小盒子里已经有一股白色的头发了。

    映秋取出那一股白色头发贴住了自己的面颊,喃喃地说道,“迟健,迟健,你为何……”

    男子此时领着阿蘅已经走出了后院,朝着前殿径直走去。

    太阳的光芒在这秋阴山之上,少了温暖,而多了些清冷。那万丈的光芒映照着前殿大门上方所悬着的牌匾,牌匾上写着“浮屠宫”。这三个字歪歪扭扭的,稚嫩无比,毫无气派可言,更与这凭山修建的宫殿格格不入。一侧的题匾人姓名却分分明明地写着“萧墨迟”。

    男子昂然走进了大殿。大殿中已经有十几余名黑衣人等着了,一见男子和阿蘅走了进来,便纷纷鞠躬,异口同声地说道,“参见大祭司和圣姑。”

    男子微微点头,阿蘅却毫无反应,她总得有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这一声“圣姑”是在称呼她。

    男子在大殿中央的椅子上坐下,阿蘅站在他的身后,乖巧且安静。

    男子的声音此刻充满了威严,“近日战况如何?”

    一名黑衣人起身拱了拱手,“回大祭司的话,派去的几股部队都被守城士兵击退了。而且……”

    男子一挑眉,“而且什么?”太阳的光芒漏进了一些到这冷冷清清的大殿里来,但是这光芒却在男子身前寸许的地方停住了。但是他的白发却似乎比这太阳光更加耀眼几分。

    黑衣人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答道,“现在传教也遇上了一些困难。”

    男子不做声,脸上的表情也并不凝重,“说说看大庆朝都是怎么办的?”

    黑衣人站得笔直,“大庆朝在当地征用了不少农民去耕种一些无主荒地,专门给军队提供粮食,并且付给了农民不菲的酬劳。”

    男子闻言笑了,“这一看便是傅德昱那个老狐狸的手段。不裁兵,讨好了皇上;付了酬劳,也讨好了百姓,两全其美。”

    黑衣人并未言语,安静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男子沉默了片刻,吩咐道,“纠结西域和北疆的骑兵队伍,分成几个小分队,针对防守较弱的几个城镇展开进攻。”

    一众黑衣人齐齐答应道,“是。”

    男子想了想,又说道,“避开傅容和他的亲信镇守的城镇。若是傅容派人救援,不必恋战,加速撤退。”

    “是。”

    黑衣人领命之后鱼贯出了大殿。一眨眼的功夫,大殿中便只余下了白发男子和阿蘅。

    阿蘅缓步走到阳光之下,转过身对着白发男子,一本正经地说道,“迟健。”

    男子丝毫不介意阿蘅直呼其名。他了解阿蘅,当阿蘅直呼他的姓名之时,必有要事。所以,他坐直了身板,丝毫不把阿蘅当作十四岁的小姑娘,郑重地说道,“你说。”

    阿蘅的表情格外认真,“你一定要颠覆大庆朝?”

    迟健笑得温柔,向着阿蘅说道,“你若是见过婴婴,一定会明白为何我坚持要报复大庆。”

    阿蘅却话头一转,“但是映秋却并不喜欢你如此一意孤行。”

    迟健的笑容依然没有褪去,丝毫没有面对一众黑衣人的威严气概,“不,我并非一意孤行。我的身后有数千的浮屠宫教众。”

    阿蘅思忖了半晌,“兴许,萧墨迟也不会喜欢你如此做。”

    迟健的表情顿时沉了下来,“由不得他选择。他只能接受。”他顿了顿,迟疑着问道,“难道阿蘅以后不愿再帮我?”

    阿蘅摇摇头,“怎么会?我只是看秋姑姑太过痛苦,代她问一问罢了。毕竟,秋姑姑她可是……”

    迟健沉默不语。

    阿蘅无奈地笑笑,不再追问,走到大殿门前,看着铺满了院子的阳光,“迟伯伯可要言而有信,带我去山下看看京城,看看萧墨迟哥哥。”

    迟健信步走到阿蘅的身后,拍了拍阿蘅的肩膀,“自然。”

第二十章 心如死灰

    中军大帐内,一盏油灯微弱地亮着。在这深邃的黑夜之中,这一星亮光仿佛随时会被吞噬一样。傅容坐在灯前,仔细地查看着地形图。他已经三天三宿没合眼了,双眼通红通红的,但却睡意全无。

    中军大帐外,边塞的风吹得格外嚣张、格外肆虐。傅容活动了一下筋骨,揉了揉自己酸涩的双眼,闭目回想着京城的风。这阵子,京城该是桃红柳绿、姹紫嫣红了吧?那景象,但凡见过,大概都很难爱上塞外这片荒芜之地。可是在傅容心中,京城虽繁华,人心却荒芜,布满刀剑,更难爱上。

    傅容站起身,出了帐篷。塞外的星空显得寥廓且深邃。傅容不禁又开始怀想了起来,在京城能见到这样的星空吗?他不确定,毕竟他远离京城已经一载有余。他苦笑,离家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这么想念那一片土地。这段时间说长并不长,说短却也不短。但是这荒漠却早已磨损了京城所带给他的所有气息,只余下一身粗粝的味道。

    巡夜的士兵经过中军大帐的时候,都恭恭敬敬地给傅容行了行礼。

    傅容点点头,看着这些士兵憔悴的身影,双眼中饱含了担忧。这几日,他亲自率军跟在浮屠宫所率领的骑兵身后拼命追击,但是收效甚微。西域和北疆的那一帮子蛮人不知怎的现在就有了打仗的头脑,总是让大部队在某城镇处虚晃一枪,以吸引傅容的注意力,尔后再派出小股精锐部队出其不意地偷袭粮仓,让傅容防不胜防。一连战斗了好一段时间,傅容还是没能摸准这群人作战的原则,所以只得陷入了被动防守,疲于奔命。

    “将军,怎的还不睡?”是傅柏年。傅柏年早些时候一直跟在傅德昱的身后,出生入死,征战南北。但是自从傅德昱被卸了军职之后,傅柏年便主动请命,跟随傅容又重新回到了战场。

    傅容对傅柏年一直很是尊敬,所以回了个礼后才缓缓地说道,“一点儿都不困。”

    傅柏年磕了磕自己的烟袋,“不困也得逼着自己睡会儿。莫太紧张,总会有办法的。”

    傅容秀气的眉毛却皱了起来,“可是……”

    傅柏年看也不看傅容,径自抽起了烟,“没有什么可是。败仗谁都吃过,军人嘛,就得败仗照吃,饭照吃,觉照睡。”

    傅容低头不语。

    傅柏年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当年我跟着老爷打仗的时候,吃过的败仗可比这多多了。”

    傅容岔开话题,“你觉得现在究竟会是谁在帮着西域北疆的蛮人侵袭我大庆的土地?”自从开春,这拨蛮人不仅一改往日横冲直撞的作风,而且总能准确地找到各城镇守军的弱点各个击破,甚至对大庆朝秘密研制的武器也略知一二。所以,几乎所有的人都毫无异议地认为定有庆人在暗中帮助这批蛮人。

    傅柏年愣了愣,这个问题他也曾细细想过,但是思忖得越细,心中便越惊慌。这人既有这般神通,想必来头不小。若真让这人成了气候,将来必是大庆的劲敌。只是现在的他们,甭说这位从未露面的神秘人了,就连三番五次前来骚扰的蛮人骑兵都难以应付,真是惭愧!

    傅柏年吸了一口烟,“这人总有机会和他交锋,不必多想。眼下专心应付来犯的敌军便好。”

    傅容的眉头依旧紧锁着,“这又谈何容易?他们仗着自己的骑术精良,马匹强壮,将战线拉开得很长。我们现下多是拆了东墙补西墙,怎的能奈何得了他们?”傅容的话语之中透着一股子无奈。平日里的他并不这样,毕竟他是这群士兵的主心骨,所以总是斗志昂扬、信心百倍的样子。但此刻既是深夜,面对着傅柏年这样足以托付性命的人,傅容终于绷不住了,露出了一丝疲态。毕竟,他也只是平凡的血肉之躯罢了。

    傅柏年面上也有几分无奈地神色,“总归会找到办法的。更何况,现如今并非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不必这么悲观。”

    傅容这么一思量,倒也是了,心下稍稍坦然了些。边境的各城镇现在都已经加强了守备力量,全城戒严,时刻提防着敌军来犯。傅容则和几名部下分别带领着一队精兵在外迎敌,追缴敌军,以期歼灭敌人。只是,敌人狡猾得很,常常是才露了个面,待傅容或旁人率军追缴过去之后,便又没了踪影,只扑了个空。

    “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傅容说完,朝着傅柏年拜了拜,便先行折回了帐中。是该趁着今夜如此平静先行安睡一会儿,否则谁知道下一回什么时候才能挨着床榻的边儿呢?

    傅容一身军装也未褪下,便直挺挺地躺在了榻上。这几日他都已经习惯了军装不离身,好随时随地准备与敌人作战。

    帐篷里的最后一盏油灯灯光越发微弱了。

    傅容睡在半明半暗之中,仍是困意全无。他强迫自己闭上双眼,但一阖眼,一个他总也不愿多想的人便浮现在了眼前。

    那人是当今的圣上,坐拥大庆的江山,威加海内,不容冒犯和亵渎。可傅容却始终只记得,那人曾与他是至交,可以秉烛夜谈至夜深而兴致不减,也可以同榻而眠毫无尊卑之分。现如今,原来这些他视作珍宝的情分都轻薄得可笑、轻薄得荒唐。

    那人决心查办萧氏的时候,面对满朝文武百官的反对和欲言又止,傅容曾是他的鼎力支持者之一。傅容深深地明白萧壬何这样一手遮天的权臣的存在,会阻碍皇权的一统天下。所以,在局势毫不明朗的时候,他便勇敢地站了出来,甚至不曾考虑过此举是否会给傅家上下带来祸害。只是,当屠刀架到萧重的脖子上时,他终于站到了那人的对面。他第一次长久地跪在殿门之外,期望他收回成命,但是终究未能如愿。萧重尸首异处,而他也拜别了那人,来到了边塞,从此再未回京。

    萧壬何当年位高权重,收受了成千上万的银两,私宅也修建得富丽堂皇,堪比皇宫大内。但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萧壬何其实并没有英宗所颁发的罪诏里所描述的那般罪大恶极,更无所谓的谋逆造反之罪。他虽贪婪,但是却极精明、能干,将庞大的大庆朝打理得井井有条,说他一心为庆朝图谋也并不为过。早在祁宗晚年,皇上的身子越来越弱,无心朝政,庞大的庆朝便是因萧壬何一力扶持才免于风雨飘摇,顺利地支撑到了英宗即位。祁宗对他百般信任,英宗却对其深为忌惮,是以登基不久便急急地动了手,准备铲除他。

    只是,在傅容看来,萧壬何可以铲除,但是萧重却是万万不能的。萧重曾担任皇子讲侍一职,是当今圣上的授业恩师,亦是他的恩师。正是萧重的孜孜不倦和诲人不倦,在年幼的皇上和他的心中种下了理想的种子,所以,皇上立志成为一代明君,而傅容则决心成为一代明臣,辅佐皇上的大业。这样的恩情堪比天地,岂可被一把屠刀屠戮殆尽?更何况,萧重自小便是神童,十四岁的年纪便登科及第,为世人所称颂。他文采斐然、才高八斗,无形间早已成为了天下文人的精神领袖。所以,萧重万万杀不得,无论出于何种原因。

    傅容见皇上心意已决,甚至押上了自己与皇上的多年情谊来挽回。他以为这段情谊于己于彼都举足轻重,足以动摇皇上的决心。但不料,这段情谊对于皇上所憧憬的皇位之下再无权臣不过无足轻重。萧氏一族权势太炽,皇上深为忌惮,一心要连根拔除。傅容心头失望,原来登上皇位之后,为了权利,曾经的信誓旦旦便全部被狠狠地踩在了脚底,谁都不能例外,包括傅容一直寄予重望的他也是一样。他深感愧对萧重的恩情,就连京城的一批文人暗暗为萧重所修建的衣冠冢都不曾去拜一拜,便离开了京城,远走边塞。

    边塞的日子没有了京城里的硝烟味,逍遥且自在,但是傅容却鲜少露出笑容。他每日兢兢业业地守在自己的岗位上,清心寡欲,就连以前最爱的诗集都鲜少翻看。短短的半年时间里,傅容一再升迁,最终以弱冠之年便受封为戍边大将军。这在大庆朝的历史上可是从未有过的先例,众人眼红之余,却也不得不心悦诚服。虎门无犬子,傅德昱一身战功,朝中无人能及,而傅容虽年轻,但是军事才华却也令人刮目相看。自他镇守边境以来,不仅前来进犯的敌军被肃清了,他甚至还出兵收复了被侵占的城镇,使得大庆的疆域一再北扩。皇上龙颜大悦,对傅家的恩宠也与日俱增,傅容贞便是在那不久之后被纳进了后宫,享尽荣宠。远在边境的傅容得知一切后,反应淡漠,只规规矩矩地呈上了一篇贺疏。从萧重被斩首的那一天起,他便在心中暗暗告诉自己,从今往后,他只为天下百姓谋福利,只为萧重当年的教诲而战斗。他的一言一行都再与龙椅之上的那个人毫无关系,毫无关系……

第二十一章 尺素无凭

    萧墨迟被古镜川严加看管了半月有余,凭他是卖乖讨巧还是撒泼打滚,愣是不再让他踏出鱼庄半步。萧墨迟没辙,只得想尽了心思去钻何守财的空档,谁知这人唤做守财,门也看得顶呱呱,死活也没让萧墨迟找出破绽。古镜川大喜,竟破天荒地给何守财涨了薪酬,成为了鱼庄里最为火爆、最为轰动的消息。

    鱼庄的上上下下精神为之一振,都和逢年过节似的。可不是嘛,一向抠得要死要活的二当家的居然会给人涨薪水,可不是比逢年过节还要高兴几分嘛!

    可是萧墨迟却无论如何都没法子高兴起来,甚至就连蹲在墙角跟与何守财聊天的兴致都没了。他把后院里的花花草草折腾得半死不活之后,终于也把自己折腾得面黄肌瘦了。

    东哥连连叹气,“少爷这是犯了相思病哪。”

    萧墨迟不吭声,呆坐在后院的长廊里,看着一池碧水被风吹皱,毫无表情。一个恍惚间,他仿佛在那粼粼碧波间看到了顾姑娘的清澈笑容,便也扯动着嘴角毫无生气地笑了起来。

    东哥又叹气,对着老黄说道,“黄伯,少爷别是着魔了吧?”

    老黄淡淡地笑,“不妨事,少年人的心思嘛,还不都一样。”

    东哥的心依然揪着,老黄却手别在背后,独自去了古镜川的书房。

    古镜川正坐在书桌前对账本,一见老黄进来了,合上了账本,推到一边。往日迟健还在的年月里,他便一直从不掩饰自己防着这对主仆的心思,而今更是如此。

    “有事儿?”古镜川的声音十分生硬。

    老黄也不客气,更不介意古镜川的态度,自顾自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少爷看也看了半月有余了,再不把他放出去只怕是……”

    古镜川不做声,也不看向老黄。

    老黄顿了顿继续说道,“左右有我跟在少爷后头,二当家的不必太过担心。”

    古镜川依旧不做声。早前天还黑着的时候,禾之晗悄悄地来过一趟,说是肃亲王府并无任何异动,也不见皇上那头有何指示或动静,所以想来少爷误闯肃亲王府并无大碍。

    古镜川不再沉默,“解禁可以,零用还是得扣着。”

    老黄对此并无异议,得了应允便离开了。

    听闻这一消息的萧墨迟却好似并没有那么欣喜若狂,依旧呆坐在后院里,盯着那一池春水出着神。

    东哥急了,也顾不上主仆之分,拖住了萧墨迟的袖子便往大门走去,“少爷,好容易二当家的松了口,咱就出去透透气,指不定就能又遇上顾姑娘了。”

    萧墨迟却陡地生出了些许凄凉,“天大地大,这要去哪里找呢?”京城的顾姓王爷便只有肃亲王府一家了,这肃亲王府既没有,那又得去何处寻得顾姑娘呢?上一次他与顾姑娘偶然再相见却又擦肩而过,这莫非是在冥冥之中暗示,二人并无缘分?

    东哥服侍萧墨迟多年,从未见过萧墨迟如此消沉,竟被吓得挤出了几颗眼泪,眼巴巴地瞅着一边的老黄,一脸哀怨的求助神色让人无法不动容。

    老黄淡淡一笑,朗声说道,“大当家的一向疼少爷,他的在天之灵,定会保佑少爷寻到心上人的。”

    萧墨迟闻言,脑子里却想起了那一块不相干的鸳鸯玉佩,心里一阵轻松。也是,有迟老头和娘亲的保佑,定会顺利找到顾姑娘的。萧墨迟唰地一下便换了一张脸,笑嘻嘻地跟在东哥的身后出了鱼庄。老黄双手笼在袖子里,不远不近地跟着两人。

    萧墨迟与东哥有说有笑、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两人竟来到了抱月楼的楼下。萧墨迟环视了一圈这周遭的一景一物,竟好似又凭空瞅见了顾姑娘的身影,不由得愁上心头。

    东哥一见,便忙打岔道,“哎呀,少爷,你瞅瞅,京城的春天也来了。”

    萧墨迟眉头轻蹙,并不理会他。

    抱月楼里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这时扭着水蛇腰,甩着手绢,热情地上前来招呼了。

    “公子,进来玩玩嘛!”一名姑娘边说边把喷香的丝绢往萧墨迟的脸上拂去。

    萧墨迟心下厌烦,正欲出言阻止推脱,不料有人朗声喊道,“萧公子,姑娘等你许久了。”

    萧墨迟定睛一看,此人正是柳细细的婢女。萧墨迟扫视了一眼簇拥在身边的姑娘们,她们一脸悻悻然的神色全都退开了。萧墨迟不便拒绝,只得跟在婢女的后头进了柳细细的香闺。

    东哥自然跟紧了少爷,老黄则依旧气定神闲地跟在两人身后的不远处。

    柳细细正在抚琴,见萧墨迟进来便停下了,淡笑地看着萧墨迟,“我瞅见公子在楼前徘徊了一阵子,自作主张请了公子过来清谈,望萧公子莫怪罪才好。”

    萧墨迟回以一笑,“柳姑娘哪里的话。在这京城里,能成为姑娘的座上客可是天大的喜事。”

    柳细细掩面轻笑,眉宇间却有几分落寞。

    自从傅公子半月前匆匆离去之后,她便再未见过傅公子。她心里挂念着傅公子,意兴阑珊的她已经一连好几日未曾见客了,妈妈对她是敢怒不敢言,而她只装作自己并不明了妈妈的心思,依旧每日闭门谢客。她曾欲托人出去打听一番,但是奈何却遍寻不到值得信任的人。今日,她倚窗而立,冷不丁地看见了萧墨迟,便又自然而然地怀念起了傅公子。她当下便吩咐婢女将萧墨迟请了进来。既然这是傅公子上心的人,她少不得也要对他多花几分心思。待傅公子再来的时候,她也才能不负所托。

    柳细细埋头煮茶,萧墨迟则盯着窗外的景物。各怀心思的两人都不曾开口,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线香的清香四处缭绕。

    不一会儿的功夫,线香的味道中窜出了一缕袅袅茶香。柳细细双手奉杯,“萧公子,请。”

    萧墨迟微微颔首,接过杯子细细地抿了一口。他迟疑着问道,“不知萧某可有幸再听一回柳姑娘的《越人歌》?”

    柳细细点头,“萧公子言重了,小女子才疏学浅,能入得了萧公子的眼,是小女子的荣幸。”说完,柳细细便起身踱向了古琴。她的心中惦记着傅公子,一曲《越人歌》更显缠绵缱绻,缠绵中却又几分凄厉,缱绻中又夹杂着无奈。

    这曲子格外衬萧墨迟此时的心境。他随着柳细细的歌声轻轻地打着拍子,每一下都似乎击到了自己的心坎上。

    就在此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抱月楼的楼下。马车上的人正欲下来,却突然停住了掀帘的动作,喃喃自语道,“这是她的《越人歌》。”

    马车外肃然站立的人正是武直。他并不答话,耳朵却也竖了起来。他虽不近女色,但也知道这歌声的难得和美妙。

    “去打听一下她今日的客人是谁。”马车里的人吩咐道。武直弯弯腰,便进了抱月楼。不一会儿的功夫,武直站在马车边躬身回道,“是萧墨迟。”

    “哦?”马车里的人沉默了半晌,又吩咐道,“去借纸笔来。”

    武直领命而去,给抱月楼里的一名龟奴塞了一锭碎银子。这龟奴乐开了花,取来了纸笔后,又马不停蹄地给武直把纸条传进了柳细细的闺房。

    柳细细一见熟悉的字迹,知是他来了,心下动容,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收起了纸条。

    萧墨迟不问纸条是何人递进来的,却问道,“柳姑娘可有不便之处?”

    柳细细摇头轻笑,“无甚大事。”

    萧墨迟遂不再追问,话锋一转又回到了《越人歌》上,“柳姑娘的琴弹得好,曲子也唱得好,真是让人……”

    柳细细在风尘中求生,自然阅人无数,心思也通透得很,听出了萧墨迟话语中的无奈之意,便问到,“萧公子莫不是相思成疾?”

    萧墨迟愣了愣,低头笑得腼腆,顿了许久却又缓缓地点点头,脸上的笑容虽未淡去,却有了几分苦涩。

    柳细细见状,不禁心有戚戚然。她小心地掖了掖藏在袖子里的纸条,更有种同病相怜的苦恼。她本欲举杯与萧墨迟共饮,好一道排遣一下心中的抑郁之情。只是,这样的话若是由她这样一个风尘女子说出来,少不得惹人耻笑、落人口舌。

    柳细细沉默不语,萧墨迟却寻思着问道,“不知柳姑娘这曲子又是为谁所唱?”

    柳细细一惊,“萧公子何出此言?”

    萧墨迟不答话,打着拍子,轻哼着《越人歌》。柳细细也不催促他,静待他的回答。好一会儿萧墨迟才答道,“柳姑娘的曲子唱得动听、动情,但是心中若无人,这曲子却只能动听,而不能让人动情。”

    柳细细轻笑,竟有些自暴自弃地说道,“我本风尘中人,又岂会有非分之想。”

    萧墨迟想也没想便反驳道,“风尘中人又该如何?七情六欲谁都免不了。更何况,姑娘才情出众,切莫轻贱了自己。”

    柳细细心下感激。自从家门败落,走投无路的她沦落风尘之后,虽是贵为抱月楼头牌,每日引得一众达官贵人争相为她挤得头破血流。但是她又岂会不明白,那些人不过是垂涎她的美色,将她当做玩物罢了。毕竟,她与他们有着云泥之别,她又岂会痴心妄想能赢得他们一丝一毫的尊敬呢?

    眼前的这人却并不如此,话语诚恳,毫不作伪,与她平等相待,不得不令她心生感激之情。若不是为了傅公子的缘故,这人倒真可以引为知己。

    萧墨迟又略坐了会儿便离去了。

    柳细细见他走远,合上屋门,掏出傅公子的纸条,又细细地念了一遍。她的动作轻柔无比,就好似这手中捧着的是价值连城的珠宝一样。

    “意探深闺路,闻有座上宾。

    萧郎是路人,鱼肠传尺素。”

第二十二章 比武招亲

    武直驾着马车赶向皇宫。马车里一直端坐的皇上却突然开腔道,“武统领,绕去萧氏鱼庄看看。”

    武直犯了难,攥紧了手中的缰绳,吱吱呜呜地说道,“皇上,这……”

    皇上毫不迟疑地答道,“去看看。”

    武直无奈,调转了马车,向着萧氏鱼庄的方向驶去。一路上,他的心里七上八下。鱼庄里有古镜川坐镇本已是件怪事,鱼庄的背后还有不为外人所道也的鱼肠生意。更何况,鱼庄的这个“萧”字实在太过敏感、太过招摇,让人不得不提防一二。在这一切都没查出个究竟的时候,领着皇上去萧氏鱼庄无异于羊入虎口。

    武直心中再没底,萧氏鱼庄还是到了。

    皇上却没了动静,只掀开车帘瞅了一眼。鱼庄修得格外气派、奢华,让人为之侧目。鱼庄里头的客人也并不十分多,但是来往之人只消看一眼,便可轻易断定都是非富即贵之人。

    皇上突然没了兴趣,放下车帘,吩咐武直回宫。

    武直的心这才落回了原处,驾车赶往皇宫。

    站在鱼庄二楼的古镜川却好巧不巧地瞅见了武直的身影。他与武直原先都是大内侍卫,共事多年,对他自然是再熟悉不过。武直志存高远,勤读兵书,终于成为一代名将。他现在虽然只是个御林军统领,但是在京城中却也是风光无限,无量前途,指日可待。而他从被赶出皇宫之后,便跟在了迟健的后头,默默无闻,直至今日。

    古镜川盯着马车出神,心里滋味莫辨。武直驾车时的一举一动都格外谨慎,可谓是一丝不苟。那辆不起眼的马车上载着的人想必是……

    果真这个“萧”字还是太惹眼了吗?真不明白迟健那个老不死的当日创建这鱼庄时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那老不死的若想保萧墨迟一生平安,难道不该彻底和这个“萧”字断了牵连才是吗?

    古镜川自然无从得知迟健的心思。莫说迟健已经归西了,就算是迟健现今仍活着,他也难以揣摩到他的心思。那人眼瞅着温和良善,但心里的弯弯绕只怕多过了九曲十八弯了。更何况,二人从一开始便没有任何可能成为朋友……

    朋友吗?古镜川冷笑。他依旧凭窗而立,而那辆马车已经瞅不见了。

    他这一生中,能称为朋友的人怕是再也没有了。早前,他还是大内侍卫的时候,武直与陈琛大概能勉强算得上是朋友。再不济,三人也曾有过赏月、饮酒的美好时光。可他被赶出皇宫之后,便与他俩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了。至于迟健……此时再念起这个名字,古镜川不禁心生凄凉。迟健虽城府颇深,但若非身不由己,他或许倒是个值得深交之人。

    可惜!可惜!

    古镜川敛去惋惜的表情,正欲转身,却忽的从人群里瞅见了萧墨迟与东哥。他的视线又绕了绕便看见了老黄。他无奈地摇摇头,迟健弥留之际曾郑重其事地将萧墨迟托付给了自己。可是,以迟健的心思和手段,他岂会不知自己这么些年留在萧墨迟身边的用意吗?只是,既然知道,又何必那般凄惶地唱出托孤这一折戏呢?古镜川还是没法子琢磨透迟健的心思。两人亦敌亦友地相处了这许多年,纵是他心思缜密、为人冷静,也还是看不透那个始终笑眯眯的迟健。

    难道是迟健料定他与萧墨迟朝夕相对了这么些年,心中早已动了情,再也割舍不下,所以才会出此险招?

    可笑,他古镜川是什么人?曾经数一数二的大内高手,无人不拜服,无人不景仰,他又岂会为着这一段不知所谓的感情而乱了心思?

    古镜川冷冷地扭头,下了楼,准备去盘问一番萧墨迟,好容易心软放他出了门,别又惹出纰漏来,让大家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萧墨迟正领着东哥进了鱼庄的大门。他远远地瞅见了古镜川,喜笑颜开地喊道,“钱篓子。”

    古镜川冷哼一声,但是一个恍惚,却觉得朝着自己走来的萧墨迟还是那个奶声奶气的瓷娃娃,而非现如今的少年模样。

    萧墨迟打小便是愣头愣脑的,所以任凭古镜川如何给他甩脸色,他总是撅着嘴、翘着屁股在一旁哭哭啼啼个半晌后,又迈着坚定的步子朝着古镜川走去。两只肉嘟嘟的小手一张开,腮帮子上还挂着泪水,喊道,“抱!抱!”

    这过去他从不往心上放的一幕此刻回想起来竟好似就在昨天一样。古镜川线条分明的脸竟柔和了起来,朝着萧墨迟若有似无地咧了咧嘴角。

    这小兔崽子小时候还是挺可爱的……古镜川如是告诉自己。

    萧墨迟此时已经窜到了眼前,一排白白的牙齿很是晃眼,“钱篓子,能帮个忙吗?”

    古镜川警惕心大增,“你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萧墨迟嬉皮笑脸地给古镜川捶着腰,“反正就是你举手之劳而已。”

    古镜川的面皮依旧绷着,“说来听听。”

    萧墨迟清了清嗓子,“就是那个,我听说咱家还有个鱼肠生意。”

    今儿个与柳细细闲谈之际,兴致正酣之时,萧墨迟不禁大吐苦水,抱怨起了无处去寻找心上人一事。

    柳细细一听这话,噗嗤笑道,“萧公子不是萧氏鱼庄的少东家吗?”

    萧墨迟从不经手鱼庄的任何事,倒没料到自己的名头已经外传了,所以笑得有几分为难,“是虽是,但是……”

    柳细细敛住笑容,“这鱼庄不仅鱼天下闻名,鱼肠生意也是人尽皆知。萧公子还愁找不着心上人?”

    这下轮到萧墨迟摸不着头了,“鱼肠生意?”

    柳细细傻了眼,“萧公子竟然不知?”

    萧墨迟摇摇头,一转身冲着东哥问道,“东哥,你知道吗?”

    东哥无奈地点点头。

    萧墨迟诧异道,“哎,那我怎么从未听说过呢。”

    东哥瞅了一眼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老黄,悠悠地说道,“我之前就说过了,少爷您不想听的事,别人念个十七八遍,您都跟没听见一个样。”

    柳细细心下觉得这人好玩得紧,忍不住又笑开了。

    萧墨迟颇难为情地挠挠头,问道,“那这鱼肠生意究竟是什么呢?”

    柳细细憋住笑意,正色道,“打探消息,找人,大概便是这样了。”

    萧墨迟一听,惊喜万分,“哦,还可找人?”

    柳细细点头,“据说天下没有鱼庄打探不到的消息,也没有鱼庄找不到的人。”

    萧墨迟连连点头,心里的小算盘已经开始噼里啪啦地响了。

    柳细细顿了顿继续说道,“只是这桩生意鱼庄一向要价甚高,一般人受不起。不过公子既然是鱼庄的少东家,想来并不需要破费。”

    萧墨迟面带笑容,并不正面回答柳细细,心下却在腹诽道,原来那个钱篓子还有这么个捞钱的生意,真是掉进钱眼里了。

    萧墨迟告辞之后便紧赶慢赶地回了鱼庄,一路上考虑了千百种说辞,只望能让那个钱篓子开恩,帮他寻一寻不知在何处的顾姑娘。

    古镜川一听萧墨迟说起了鱼肠生意,脸上堆起了冷笑,“嚯,少爷你是动了心思准备开始打理鱼庄的生意吗?”

    萧墨迟忙不迭地摇头,“我对生意一窍不通。”

    古镜川一见他这样,气不打一处来,也不再看他,“那你是想……”

    萧墨迟忙说道,“我想找个人。”

    古镜川有种不祥的预感,脸色沉了下来,问道,“谁?”

    萧墨迟却顾不上这许多了,“顾湄顾姑娘。”

    古镜川一听这个顾姑娘便头大,烦躁至极,冷冰冰地回绝道,“不行。”

    萧墨迟却拽住了古镜川的衣袖,“为什么不行?我听说这天底下没有鱼庄找不到的人。”

    古镜川心下烦躁,“不行就是不行。”

    萧墨迟一脸委屈的样子,“我……我也可以付钱的嘛……”

    古镜川嘲讽道,“哦,你上回偷跑欠下的银两可才还上了一个零头而已,这又想着花钱寻人了?”

    萧墨迟理了理衣袖,冲着古镜川憨厚一笑。

    古镜川不理会他的笑容,“这鱼肠生意,起价都得一百两,你拿什么来付?”

    萧墨迟顿时傻了眼,便装疯卖傻道,“自家人帮自家人,哪还有收钱的道理?”

    古镜川挥了挥手,“不行便是不行,这事休要再提。”

    萧墨迟嗫嚅着还想说些什么。古镜川一回头,冲东哥虎着一张脸,“还不把少爷带下去好好歇息歇息。”

    东哥怕很了这个二当家的,自然依言拽着萧墨迟离开了。

    老黄正欲跟上,却被古镜川拦下来了,“你跟我来书房。”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书房,古镜川未待老黄坐下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少爷平日里连鱼庄卖些什么鱼都不知晓,今儿个怎的忽然连鱼肠生意都知道了?可是你……”古镜川深觉自己的怀疑并非没有道理,毕竟东哥惧怕自己得很,断不会怂恿萧墨迟来找自己帮着他寻那劳什子顾姑娘。

    老黄如实回道,“柳细细与其攀谈时说出来的。”

    古镜川倒不好发作了,只淡淡地说道,“他惦记的那姑娘**不离十是当朝公主。莫说他俩是那层关系,即便不是,为着他好,也不该再惦记那人。”

    老黄不吭声,良久之后才提议道,“不如给少爷定门亲事,栓栓他的心,也好绝了他的念想。”

    古镜川细一思量,这倒是个不赖的主意,当下便拍板决定给萧墨迟比“武”招亲。

第二十三章 佳偶难成

    古往今来,一向只有待字闺中的女子比武招亲一说,男子比武招亲可谓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所以,当鱼庄将比武招亲的告示贴满京城的大街小巷时,整个儿京城都轰动了。

    鱼庄的生意本就火爆,这下子前来问讯的人更是把鱼庄的门槛都给踏平了,其中更是不乏朝中重臣。古镜川也是打皇宫里出来的人,自然明白这些官场上的老狐狸打的什么主意。虽说萧墨迟只是个毫无地位、权利可言的商人,但是他却有着实打实的、白花花的银子。倘若这些老狐狸真能将萧墨迟招为乘龙快婿,钱权双齐,在朝中腰杆便挺直了许多,任谁都要卖他几分面子。

    古镜川细细地翻看着递来了名帖的人,在朝为官的一打被他剔出来放在了一边,而能入他的眼的姑娘不外乎商人之女。他这般大张旗鼓地给萧墨迟比武招亲,走的便是一招险棋。皇宫里显然对萧氏鱼庄和萧墨迟都关注得过分,这一回不妨就让那个人好好看上一看。只是,给萧墨迟定下的亲事却不能和朝廷有一丝一毫的牵连,哪怕仅仅是地方官也没得商量,怕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个人不再对鱼庄心生芥蒂。

    古镜川挑得仔细,就连伙计又送进来一打名帖都没能察觉。待他抬头的时候,他一见陡地又高出许多的名帖,着实吃了一惊。这要是搁在以前,凭他是谁,都甭想悄无声息地走到他的身边。自己这身武艺真是有些生疏了。古镜川心中暗暗叹气,又埋下头去挑名帖。自打迟健那个老不死的过世之后,自己还真是把他的差事全都无怨无悔地揽上了身,尤其是照顾萧墨迟这一桩。看看自己现在这副模样,都快赶上老婆子了。红晃晃的名帖上,萧墨迟儿时肉嘟嘟的小脸忽的浮现了出来。古镜川僵硬地咧嘴笑笑。无论当初自己是出于何种原因来到了萧墨迟身边,至少……至少现在的自己也是愿意护他一世周全的,好歹也不枉自己看着他从牙牙学语的小孩子长成少年模样。

    古镜川轻拍着备选的名帖,他决心借机将萧墨迟与朝廷、与官员,甚至是与这个“萧”完全割裂开来。在他看来,这是唯一能让萧墨迟这一生安全无虞的办法。无论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是否知晓萧墨迟的身世,这一切都到此为止了。萧墨迟这一生都只会是个商人,有钱无权,与他的盛世大业并无干扰。这是招亲,其实更是示弱,只望亲事顺利定下之后,那人便不再盯着鱼庄,也能对萧墨迟高抬贵手。

    鱼庄上上下下都在为着招亲的事情忙得团团转。萧墨迟却老大不乐意,三番五次地去找古镜川抗议,却无一例外地全都被驳回了。东哥一直怕二当家的怕得很,所以不敢有异议。可这一回,就连和古镜川一直并不很对盘的老黄,也毫无保留地站在了古镜川的那一边。萧墨迟很是头大,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副模样。他明明是求着古镜川替他找一找顾姑娘,但是古镜川却大肆宣扬地给他找起了媳妇。这个钱篓子这时候到不稀罕银两了,一副生怕旁人不知道的样子,把京城的里里外外全都贴满了招亲告示。

    正式招亲那一日,鱼庄闭门谢客,只容备选的姑娘们进出。古镜川一力主持着招亲的全权事宜,老黄则受命看紧了萧墨迟,生怕他在这紧要的关头又出幺蛾子。

    萧墨迟无精打采地蹲在后院的墙根,缩在太阳晒不到的地方,如丧考妣。

    何守财虽然没法子亲临招亲的现场,但是却也兴奋得很。他不时地撩起头瞅一瞅前院,“少爷,给你选媳妇,你也不去看看么?”

    东哥忙给何守财使眼色,示意他赶紧打住。

    何守财却没看懂,一个劲儿地说道,“反正这选都选了,要是再选个少爷不喜欢的,那多糟心呢。”

    东哥冲着何守财挤眉弄眼,只希望这小子别再哪壶不开提哪壶。

    老黄坐在春日暖融融的阳光之下,看似睡着了,却又不时地附和着笑几声。

    萧墨迟有气无力地抬抬头,本欲郑重其事地告诉何守财,他心中只装得下顾姑娘一人。但是一见何守财那不明所以的脸庞,又突然没了兴致。难不成他与顾姑娘真是有缘无分?

    他揪住了眼前的一堆杂草出气,“该死的钱篓子!该死的钱篓子!”

    古镜川此时正在店堂里紧张地张罗着招亲,被萧墨迟远远地骂了几声后,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备选的姑娘们四散坐开在店堂之中,而古镜川格外中意的几个则安排在了二楼的厢房中。招亲正式开始后,自有店伙计一一送上考题。

    鱼庄的周围挤满了围观的群众。这男子招亲可是开天辟地的头一回,大家伙儿都不愿错过。古镜川的原意是拴上店门,好安安静静地招亲,但是这京城的父老乡亲却比备选的姑娘们还热心,姑娘们还没到的时候,这群众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鱼庄。古镜川没辙,只得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店伙计堵住了店门,免得那些群众挤进店来,扰了招亲。饶是如此,京城百姓们的热情还是无处挥洒个干净,甚至有人大胆地攀上了墙壁,往二楼的厢房里探头探脑。

    古镜川着实没料到这比“武”招亲会有这么大的阵仗,但事到如今,也只有硬着头皮撑下去了。

    比“武”招亲的头一项考题是书画。萧墨迟打小便不喜读正经书,只喜欢伙计们淘回来的小说和画本。迟健往日还在的时候,总是堵着他去练字,可练来练去,始终都是不堪入目的娃娃字体。古镜川琢磨着这鱼庄和钱庄总有一日得交到萧墨迟的手上,既然他的字难登大雅之堂,那便给他找个字画一流的媳妇好了。

    姑娘们的字画作品陆陆续续地交到了古镜川的手上,古镜川挑挑捡捡了一番,只把中意的留下来,其余的姑娘便都由伙计安安全全地送出了鱼庄。

    围观的人群兴高采烈地讨论着,甚至有人丝毫不顾及姑娘们脸皮薄,扯着嗓子起哄。

    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就连在留在后院的四个人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何守财不住地朝前院张望着,心里痒痒的,但坚持守着后院的大门,恪尽职守。

    老黄依旧闭目养神,神情莫测。

    东哥则时不时地瞅一眼少爷,很是为他揪心。

    萧墨迟听着心烦,倏地一下站起身,“东哥,咱出去转转。”

    何守财依言开了大门,这阵子二当家的早已解了少爷的禁足令了。他也不必再为难少爷。

    一直闭目养神的老黄也站起了身,紧跟着萧墨迟。

    萧墨迟心烦意乱,“黄伯,你就不能不跟着么?”

    老黄微微一笑,“二当家的准你出去的条件就是我得跟紧了你。”

    萧墨迟不再言语,气鼓鼓地出了后院的大门。

    他虽不知自己该去哪儿,但是一心只想避开鱼庄。可这街上摩肩接踵的人却都是纷纷赶去鱼庄看热闹的。萧墨迟一行三人逆向而行,走得颇为艰难。忽然一个人影闯入了萧墨迟的眼帘,萧墨迟顿时停住了脚步,直勾勾地盯住了那人,却并不上前。

    东哥见少爷停下了脚步,忙上前问道,“怎么了?”

    萧墨迟不言不语地看着,那人一眨眼的功夫便被淹没在了人群之中,再也无处找寻。萧墨迟揉了揉眼睛,边自言自语边摇头道,“一定是看错了。迟老头儿死了有些日子了,怎么可能会是他呢?”

    一行三人终于与赶去看热闹的人群错开了道路。东哥与老黄不发一言地跟在萧墨迟的身后。萧墨迟忽然扭头问道,“黄伯,要是迟老头儿还在,他也会给我来个比武招亲吗?”

    老黄半眯着双眼,思索了半晌后,如实答道,“不知道。”

    萧墨迟顿了顿又问,“那黄伯觉得这招亲好么?”

    老黄想也没想便点点头。这世上,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晓萧墨迟的身世,他便是其中之一。无论使出哪种法子,让萧墨迟远离朝廷总归是件再正确不过的事情。

    萧墨迟很是沮丧,“我反正是看不出来哪儿好了。”

    萧墨迟领着二人在京城里漫无目的地兜圈子,他有心去找柳细细闲谈一番,但是鱼庄这般声势浩大的招亲,柳细细自然是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明明一心记挂着顾姑娘,这厢却又如此……真真是有苦说不出。

    鱼庄里头的招亲正如火如荼地继续着。古镜川有心让萧墨迟出面自己挑一挑,毕竟是给他娶媳妇,总归还是得挑个他喜欢的才是两全其美。可是去唤人的伙计却回报说,少爷已经出了门。

    古镜川便也不再提这茬,无论萧墨迟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这亲事一定得定下来。

    招亲的第二项考题是刺绣。这个古镜川也看不出门道,便请了后院负责缝缝补补的大娘出来帮着评判。余下的姑娘这么一挑拣便只剩下了三五个。鱼庄外头围着的人却是越发多了。

    这招亲的最后一项考题便是对账本。萧墨迟读书不长进,对做生意更是一窍不通。所以,古镜川打定主意得给他觅个贤内助,帮衬着他照看生意。是否精通生意场上的事古镜川而今已经顾不上了,更何况,他自己所擅长的也仅仅是算账,并非做生意。他粗粗估算过,只要会算账,看得明白鱼庄和钱庄的账本,即使不通生意场上的事,萧墨迟这辈子、下辈子和下下辈子也是不愁吃喝的。

    古镜川挑了陈年的账本分给余下的姑娘,又一人分了一个算盘,命她们结算出年末的花销和收入。哪个姑娘算得既准又快,这亲事便可正式定下了。

    可古镜川一直等到日落西山了也不见有人完事,更有姑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推开算盘和账本扬长而去,放弃了这门众多人眼红的亲事。

    外头围观的人等得兴致也淡了,渐渐地散开了。也有不死心的,依旧守在鱼庄外头,要看个究竟。

    古镜川转了一圈儿,发现这些姑娘虽说是商人之后,却几乎无人能顺利地对账本。也难怪,在大庆朝,若非迫不得已,姑娘们一般都是养在深闺,又岂会让她们接触生意场上的事?

    古镜川心中失望,挥挥手遣散了剩下的姑娘,也不说究竟谁更胜一筹,只说这招亲日后再议。

第二十四章 唯有杜康

    萧墨迟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好似一只没头苍蝇似的兜圈子,兜着兜着便泄了气,折返去了抱月楼。鱼庄的上上下下没人站在他这边,这满京城里也尽是看热闹的人,想来想去也只有柳细细能明了自己的心事了。

    今儿个的抱月楼,生意平平淡淡。这满京城里但凡有胳膊有腿儿的无一例外全都去鱼庄瞧热闹了,生意冷清也是情理之中。几个龟奴坐在大堂里打瞌睡,见萧墨迟进来,是个熟脸,也懒怠起身招呼。萧墨迟也不需招呼,自行去了柳细细的香闺。

    笃笃笃的敲门声后,柳细细的婢女来应门。她一推开门,见着了萧墨迟,面上格外诧异。她一直跟在柳细细的身后服侍,知道眼前这人便是萧氏鱼庄的少东家,也是今儿个比武招亲的主角。可这主角不呆在鱼庄里招亲,跑到这里来做甚?

    婢女将萧墨迟迎进了屋子,柳细细披上了衣裳,从里间出来了。她一见萧墨迟便调笑道,“哟,萧公子,您不去招亲,来我这儿做什么呢?”

    萧墨迟苦笑道,“姑娘切莫再调笑我了,我这心里已经……”

    柳细细闻言,敛住了调侃的神色,转而吩咐婢女温酒。

    萧墨迟来这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一向只喝茶,所以一听柳细细吩咐温酒便疑惑地看住了她。

    柳细细纤细的手指轻叩桌面,“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萧墨迟勉强挤出个笑容,“好,那今儿个不醉不归。”

    婢女捧着一壶酒呈了上来,柳细细给萧墨迟先斟满了杯子,“这是我自己酿的桂花酒,今儿个才开封。萧公子尝尝鲜。”

    萧墨迟轻啜一小口,“好酒,好酒。萧某还真是有口福。”

    柳细细见萧墨迟眉头轻舒,试探着问道,“不知这比武招亲究竟是为何?”

    萧墨迟经她这么一说,烦心事又回来了,一气闷掉了杯中的酒。他赞不绝口地说道,“入口绵长,余味幽香,柳姑娘真是好手艺。”

    柳细细淡笑,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萧墨迟顿了顿才说道,“上回听柳姑娘说起了鱼肠,我便打定主意想求钱篓子帮忙找一找顾姑娘,不料钱篓子却一口回绝了。这回绝了还不算完事,没几日便全城贴满了告示,说要给我比武招亲。真是可笑。偏生我又拗不过他。”

    柳细细俯身上前又给萧墨迟斟上了酒,“钱篓子是……”

    萧墨迟端起酒杯并不喝,只放在鼻端下方细细地嗅着,“现如今的二当家的,鱼庄和钱庄里里外外都是他管着。”

    柳细细诧异地“哦”了一声,尔后才慢声慢语地说道,“可再怎么说,你萧公子才是鱼庄和钱庄的少东家,这个二当家的不还是该听您的意思行事吗?”

    萧墨迟无奈地摇摇头,“他从小看着我长大,也算是我半个爹,怎好听我的意思行事?再说我就是个甩手掌柜,鱼庄和钱庄的事从不过问……”

    柳细细沉思了片刻才说道,“那萧公子的父母如今……”

    萧墨迟这时已经连饮三杯,桂花酒酒劲虽不大,却也觉得有几分燥热感。他长舒一口气,“我打小就没见过父母,一直是迟老头和钱篓子将我拉扯大的。”

    柳细细的眼底溢出了悲伤,自己虽然家破人亡,但也曾有过承欢父母膝下的美好日子。这萧墨迟看似风光无限,身世竟也这样凄凉。她心存歉疚,道歉道,“细细不该说起公子的伤心事,自罚一杯。”话音刚落,萧墨迟还未来得及阻拦,柳细细已经一仰脖,一杯酒下了肚。

    萧墨迟倒有几分不好意思了,摇摇手说道,“不妨事的,迟老头和钱篓子都待我很好,我的日子倒也并不难捱。”

    柳细细这才稍展欢颜,满上酒杯后问道,“那这迟老头又是何许人也?”

    萧墨迟把玩着手中的薄瓷酒杯,瓮声瓮气地说道,“他原是大当家的,如今……如今也已经入土为安了。”

    柳细细面如土色,一口银牙咬得紧紧的,今儿个还真是说什么错什么,但对想打听萧墨迟的傅公子而言,却又不是坏事。她的心思转圜得快极,端起酒杯朝着萧墨迟行了行礼,“细细失言,再罚一杯。”

    萧墨迟这回并未阻拦,自己也陪着喝了一杯。这桂花酒熏得他醉了,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会儿是顾姑娘的笑靥,一会儿又是迟老头笑眯眯的双眼,再一转眼,却又是钱篓子那张冷冰冰的脸庞。

    萧墨迟又略坐了会儿,觉得燥热难耐,便向柳细细告了辞。柳细细心中歉疚,但并不挽留,只淡淡地说道,“公子与那位姑娘定能再相见。”

    萧墨迟拱了拱手,“承柳姑娘你吉言。”

    出了抱月楼后,萧墨迟并不往鱼庄方向的走去,依旧在这京城里闲逛着。日头已经西斜,春日的余晖遍布京城,很是祥和。萧墨迟的一颗心却难以平静。他虽与顾湄只有两面之缘,但在不知不觉中,竟已经情根深种,再难自拔。萧墨迟对此毫无意外,就好似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只是这天大地大,又该去何处寻找顾姑娘呢?

    余晖中渐渐有了几分寒意。萧墨迟估摸着招亲已经散了场,便折返回了鱼庄。他低着头走得漫不经心,却不料一个人走得匆匆忙忙,与他撞了个满怀。

    萧墨迟本能地扶住了这人的腰肢,甚是柔软,竟让他心神荡漾。他凝神一看,泛起涟漪的心定住了,双颊顿时通红通红,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顾……姑娘……”

    萧墨迟的沮丧此时一扫而空。兜兜转转,该遇见的人总还是会遇见。

    顾宛央喘匀了气后才意识到自己与萧墨迟贴得很近,她羞得低下了头,但是却忘记了推开萧墨迟。两人便这般站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均与自己不相干,连日头也好似定格住了一样。

    锦绣先回过了神,轻轻地拖了拖宛央的衣袖,提醒道,“小姐,时候不早了。”

    宛央经她这么一提醒才回过神,猛地推开萧墨迟,瞪了他一眼,拔脚便走。

    萧墨迟借着酒劲作祟,偏偏不依,大着胆子揪住了她的衣袖,话却说不利索,“顾姑娘……我……”

    宛央气急,转过身想掰开他的手,但是一触碰到萧墨迟温热的手,便好似触电一般立即缩了回去。情急之下,宛央照准了萧墨迟的脚尖狠狠地踩上了一脚。

    萧墨迟一阵吃痛,觉得此情此景竟有种熟悉的感觉,但即使如此,他也还是紧紧地揪住了宛央的衣袖,口中仍旧念叨着,“顾姑娘……我……”

    锦绣走上前来大声呵斥萧墨迟,萧墨迟却不管不顾,一双眼睛魔怔了一般,死死地看住了宛央。

    宛央心软,扭过头去不敢再看。她的眼神飞到了墙上贴着的招亲告示,心里又顿时气急败坏了起来,假装凶巴巴地说道,“你都比武招亲了,又再这缠着我做什么?”

    萧墨迟忙解释道,“那是……那是……”他一时之间又不知该如何向她说起自己与钱篓子的关系,急得满头大汗。他顿了顿才说,“那不是我的意思。我一直……一直……”心心念念的人儿当真站在眼前的时候,萧墨迟却再也无法说出自己的心意。他突然很是后悔,早知如此,下午该喝上一些烈酒才对。

    正在两人僵持之际,老黄走上前,轻易地掰开了萧墨迟的手。他朝着宛央拜了拜,说道,“我家少爷饮了些酒,冒犯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锦绣见公主逃脱了萧墨迟的魔爪,连忙将宛央护在了自己的身后,怒气冲冲地说道,“哼……海涵?惊着了小姐,你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顾宛央错失了衣袖那一头萧墨迟的力量之后,抚着衣袖上的那一片褶皱,心中微微失落,隐在锦绣的身后,轻声说道,“不必再计较了。我们回吧。”

    锦绣点点头,扶着宛央便准备离开。

    萧墨迟却不死心,跨开一步又追上了,“不知在哪儿能再见到姑娘?”

    顾宛央并不回答,也不转身再看萧墨迟。

    萧墨迟迈开步子紧紧地跟着。锦绣正欲发火的时候,老黄闪身出来拦住了萧墨迟,劝道,“少爷……到此为止吧。”

    萧墨迟不理会,本想闪过老黄再追上前去,但是老黄却如影随形,始终拦在萧墨迟的身前。萧墨迟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却又奈何不得老黄,只得踮着脚,冲着已经隐在灯火中的佳人身影远远地喊道,“顾姑娘,城外老树,墨迟恭候。”

    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再也寻不到的时候,萧墨迟也不再和老黄躲猫猫了,泄气地垂下头,对着老黄冷笑道,“看不出来黄伯的身手这般好。”

    老黄淡淡一笑,双手笼在衣袖中,并不回答。

    萧墨迟见他不做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出言讥讽道,“我看你这功夫都快赶上钱篓子了吧,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老黄依旧笑得云淡风轻,只当自己听不见。

    萧墨迟恨恨地甩了甩衣袖往鱼庄走去。东哥忙心惊肉跳地跟上了,心里也在嘀咕着这个老黄,平日里一直见他疼少爷疼得紧,可这少爷难得中意一个姑娘,他却要和那个钱篓子一个鼻孔出气,也来横插一刀,真是奇了怪了!

    东哥颇同情地看着少爷垂头丧气的身影,却又无能为力,只得默默地跟着。

    老黄则依旧在他俩的身后不远处跟着,一双眼睛半眯着,却不时地透出了道道精光,乍一看,着实骇煞人也。

第二十五章 花开堪折

    顾宛央与锦绣一路小跑,可算是赶在皇城下钥前进了宫。

    锦绣轻抚着宛央的后背,终于忍不住抱怨道,“那人也真是胆子忒大,惊着了公主,他担待得起吗?”

    顾宛央并不答话,兀自理了理凌乱的鬓发。

    锦绣的话匣子却没有要关上的意思,“我还是认得这人的,他便是城外那个只穿亵衣的登徒子,若是让皇上或是太后得知了,拖出去斩个十趟八趟怕也不够。”

    顾宛央听锦绣说起了城外,便记起了萧墨迟那一句“顾姑娘,城外老树,墨迟恭候”。她脸颊微烫,心中的喜悦却难以掩饰。她闷声闷气地回道,“他也不是什么坏人。”

    锦绣闻言,乖乖地闭紧了嘴巴。她心有余悸地扫了一眼公主的神色,忽的记起了公主这几日练字的情景,公主好似着了魔一般,来来回回地只写一个“萧”字,面色时而明媚时而阴沉。因为“萧”字在这皇宫中一向敏感,锦绣又最是谨言慎行,所以从不开口询问一二。按着公主的意思,今儿见着的这人便是那招亲告示上的人,她记得是叫萧墨迟来着。难不成公主日日所写的“萧”便是萧墨迟的“萧”了?锦绣又瞅了瞅公主,心下觉得怕是**不离十。可是,为什么偏偏又是“萧”呢?

    这个“萧”字,在这皇宫,甚至京城里,曾经是至上的荣宠,后来却被冷落成了禁忌。

    锦绣不由得怀想起了皇宫中的那一则传说,萧淑妃。只可惜,萧淑妃那样千娇百媚的人儿,最后也只落得一黄土安身。虽是以皇后的仪制下葬了,但那毕竟是身后事了,谁人会介意、会在乎呢?

    锦绣暗自摇摇头,打起精神吩咐人备好温水,准备给公主沐浴更衣。

    锦绣自己换下一身便服后,心中暗暗估算着年月。她进宫也有七八年了,称得上是宫中的老人了,但是她却从未见过那则传说一眼。见是未曾见过,但她却经常听宫中年长的人暗地里说起萧淑妃。

    萧淑妃进宫后,独享恩宠,不久后一路晋封,未有任何子嗣的时候,先帝便执意要册封其为妃子。满朝文武那时唯萧淑妃的父亲萧壬何大人马首是瞻,是以站出来反对的人寥寥无几。后宫中的众人虽不平且不甘,但却不敢忤逆先帝的意思。最后还是太后站了出来,以绝食相威胁,先帝才不再坚持。

    而先帝给予萧淑妃的荣宠却远远不止于此。他知萧淑妃喜清静,便给她单独辟了一块清静之地,修了宫殿,远离其余后妃的住所。他知萧淑妃不善与人交际,甚至免去了她每一日的晨昏定省,由着她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所以,萧淑妃虽然入宫多年,但是却鲜少离开自己的宫殿。宫中但凡有宴席,她也只是来露个脸,略坐一坐便离开了。及至后来那场悲剧发生之后,萧淑妃更是寸步不离自己的宫殿,日日跪在佛堂里祷告。先帝悒悒而终后,当今圣上邀请萧淑太妃移驾慈宁宫的时候,依着萧淑妃的意思也是先清了道后,萧淑妃才愿意离开宫殿,入住了慈宁宫。

    只是,这样盛大的荣宠,萧淑妃却似乎并不往心上去,甚至就连待先帝,也一直都是不冷不热。

    皇宫中因此也曾流言四起。

    不少人传得有模有样,说萧淑妃早在入宫前便与一名家丁私定了终身,但是不承想却进了皇宫。她心中始终惦记着那名家丁,但为保萧府阖家平安,她只得断了念想,不甘心地做着宠妃。

    这样的流言多多少少也传进了先帝的耳朵里。他勃然大怒,将乱嚼舌根的人乱棍打死后,宫中才消停了一些。但是大家却也更加明白,这个萧淑妃是先帝的至爱,哪怕是言语污蔑,先帝也受不得、看不得。

    而被先帝百般呵护的萧淑妃后来却遭逢了那样一场惨绝人寰的悲剧。锦绣听宫里的老太监和嬷嬷们绘声绘色地说起那一夜的情景时,犹自觉得心惊肉跳,想来当真是悲惨了。当时,悲恸不已的先帝日日夜夜陪在萧淑妃的身边,整个人瘦了好几圈。待他重新走出萧淑妃的寝殿时,只余下一口气吊着,气若游丝。宫中人人惶恐不安,后妃们也齐刷刷地跪在乾清宫外,日夜啼哭,悲伤难耐。太医们则不眠不休,日日煎煮参汤,足足吊了半月有余,皇上才活转过来。宫中众人长舒了一口气,以为先帝该清算那场悲剧的始作俑者了,但不想,先帝却是提也不提,只是每日照旧会去萧淑妃的宫殿里略坐会儿,陪一陪一身素衣的萧淑妃。这一晃好些年过去了,直至先帝驾崩,举国戴孝,宫中众人也不曾再见到萧淑妃离开过自己的宫殿。

    现在,那则香艳的传奇也终究化成了一黄土,大庆朝的情种皇帝也成为了一则过往。原来,任谁都逃不脱这样的结局。锦绣心中略感凄凉,很不是滋味。

    “锦绣,锦绣?”宛央低声轻唤。

    如意推了一把锦绣,锦绣这才回过神,脸一红忙向公主福了福。

    宛央倒不十分介意,只轻声嘀咕道,“怎的你也这般失魂落魄呢?”

    锦绣在这宫中行走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耳朵和眼睛都是一等一的精明,没费功夫便揪住了公主话中的一个“也”字。她心中微微叹气,自己因为公主日日所写的那个“萧”字,难免情动想及了萧淑妃,心中一阵失落。但锦绣却更怕公主动了不该动的情,最后难以收场。锦绣有意无意地看了看公主,心中祈祷着但愿只是自己多心了。

    宛央此时一言不发地坐在沐桶之中,把玩着一块鸳鸯玉佩。这玉佩原并不是公主之物。锦绣细细回想了一下头一次见着这玉佩的时间,心里咯噔了一下。莫非这便是那个萧墨迟赠与公主的?可是公主既然不说,锦绣自然不好开口相问。

    伺候公主沐浴完毕后,锦绣的心才稍稍定下了,对着公主说道,“今儿个累着了,不如奴婢服侍公主早些就寝吧。”

    如意等人正伺候着公主披上了外衣,宛央闻言,沉思了半晌后才摇摇头,“还早,练会儿字吧。”

    锦绣一听这话愣了愣,深感惆怅,却不敢僭越,只得依言去书房准备笔墨纸砚。她在宫中多年,伺候公主也有些时日了,与公主感情日益深厚,现在却深感难办。主子的事情,她这个做下人的自然不该也不能多问,但是公主这般心思在这皇宫里却是万万要不得的。

    书房里的一盏昏黄宫灯微微地摇曳着。宛央卷起衣袖,提笔蘸墨,落笔便又是一个“萧”字。这个字她练了有些时日了,可写来写去却总觉得写不好,总觉得缺少了点神韵。锦绣站在一边默默地磨着墨,心里琢磨着是否该开口劝一劝公主。宛央自然此时顾不上愁眉不展的锦绣,下笔便又是一个“萧”字。这个似乎好上一些了,但宛央仍旧觉得不满意。她正欲提笔再写,萧墨迟憨憨的笑容蓦地却在纸页间浮现了起来。宛央的嘴角也不易察觉地翘了起来,眼波流光,甚是明媚,灿若星辰。

    练了有些时辰,宛央将笔搁下,低声说道,“出去走走。”

    锦绣依言照办,取来了披风给公主披上后,才走出了书房。

    先帝在世时,独宠萧淑妃,子嗣并不兴旺,但纵是如此,先帝也未曾将自己的注意力拨出分一些给自己为数不多的子女,而是一心悬在萧淑妃身上,唯恐薄待了她。所以无论是当今的圣上,还是现如今的长乐公主,童年生活中鲜少能享受到父亲的关爱。及至先帝驾崩,英宗即位后,这才将胞妹宛央册封为了长乐公主,赐了这未央宫。圣上甚是宠爱这唯一的妹妹,知道她喜爱花花草草,特意命园丁在这未央宫中辟出了一块小花园,专供宛央游玩欣赏。

    出了书房,穿过回廊便是小花园了。锦绣紧紧地跟在宛央的身后,提着灯笼。正是春光浓时,小花园里的花开得花团锦簇,很是喜人。

    宛央会心一笑,摘下一朵蔷薇放在鼻尖下轻嗅着。

    天幕上,未见星辰,只有一轮清明的细月。

    宛央依旧轻握着蔷薇,看着那轮细月,朗声诵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锦绣暗下决心,说道,“可是,有些花却不该折。”

    宛央亦有一颗玲珑心,闻言愣了愣,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锦绣。她未再多言,转而问道,“锦绣你长我三岁,若是长在宫外,只怕早已结婚生子了。”

    锦绣低头应道,“可不是嘛。”

    宛央临时起意,将手中的蔷薇抛入了身侧的小池塘中,问道,“那你可想嫁人?”

    锦绣闻言,心中慌乱,忙躬身说道,“奴婢愿一直侍候公主左右。”

    宛央见状,走上前,轻轻地拍了拍锦绣的手背,“我不过随口一问,你不必在意。可再过上几年,你终究还是要出宫婚配的,总不能留在宫中做白头宫女吧?”

    锦绣不做声。才进宫的她不过是一名浣衣女,被管教嬷嬷抓住了错误后,当街责罚。公主恰巧路过,柔声细语地为她求情。她从此记牢了这份恩情。当她也学会了如何在宫中生存后,机缘巧合之下,竟被派去伺候公主,从那时起,她便一心想服侍公主终老。更何况,她也没有旁的惦记,宫外所谓的家人现如今怕早已零落四方,再也无处找寻了,所以,即便做白头宫女,那又如何?

    宛央自己心中怅叹不已,又转身去看那一轮弯月。锦绣的这一生,自己做不得选择。她虽出身皇族,却也一样,只能等待着被人安排自己的命运。

    有些花的确不该折下。至少,她并不能折下。

    宛央敛住心神,竭力将萧墨迟撇在脑后。

    花不该折,人不该惦记,她这脱缰的心思也该收一收了。

第二十六章 峰回路转

    关外,一抹斜阳中,阿蘅坐在马背上极目远眺,“迟伯伯,等入了关,便离京城不远了吧?”

    “嗯。”这人应了一声便解开了马鞍上系着的水囊,一口气咕嘟咕嘟喝下了不少。他将水囊又重新系了回去,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忧心忡忡地问道,“可会被他们认出来?”

    阿蘅一听这话,撅嘴假装生气道,“迟伯伯这是不相信阿蘅么?”

    马背上的那人忙摇摇头,“自然不是,只是……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与他相认。”

    阿蘅心软,“迟伯伯尽管放心,阿蘅的易容术敢称第二,便再没人敢称第一。就连秋姑姑都没认出你来,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人这么一听,点点头,面上却依旧有几分犹豫神色。

    原来这人便是迟健。只是他那一头白得诡异的长发却变成了一头酒红色的直发,太阳一照,竟熠熠闪着微光。庆人的眉眼也有了几分西域人的风采,眉毛如刀削一般,好似出鞘利剑,锋利无比,眼窝深陷,眼珠微微泛着蓝光,鼻子高耸且挺拔,就连颧骨也好似突出了少许。

    两人入关后,一连又赶了一天的路,直奔京城而去。

    迟健一身西域游行商人的打扮,阿蘅则是汉家少女的行头。两人亮出通行文书后,畅通无阻地进了京城。边关虽然战事吃紧,可这京城百姓的日子却还是照旧,日日和和乐乐,对西域的商人并不刻意刁难。

    阿蘅这还是头一次进京,兴奋得好似七八岁的小孩子一样,一双眼睛在四周不住地转来转去。

    “迟伯伯,这是什么?”阿蘅好奇地指着一样东西问道。

    迟健微微一笑,牵着两匹马,耐心地给阿蘅解释道。

    阿蘅正频频点头,突然又尖叫道,“呀,迟伯伯,这又是什么?”

    迟健耐性十足,宠溺地看着阿蘅,细心地解释给她听。

    两人在京城中闲逛了一阵子后,迟健提议道,“阿蘅,肚子饿了没?我带你去奇香阁尝尝鲜。”

    阿蘅眉头微皱,“不是去鱼庄吗?”

    迟健远远地朝着鱼庄的方向看了看,“还不是时候,再等等。”

    阿蘅自然没有异议。迟健于是走在前头,领着阿蘅往奇香阁的方向去了。

    两人才到奇香阁店门前,便有店小二上前来牵走了马匹。阿蘅则跟在迟健的身后,在奇香阁敞亮的店堂里,挑了个不起眼的位置落座。

    “客官,来点什么?”店小二热情地擦着桌子板凳,殷勤地招呼两人。

    奇香阁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饭庄。迟健环视了一圈店内,已是用餐的时辰了,店内的人却坐得稀稀疏疏。他心中暗自嘀咕,他“身亡”之后也才两三月有余,奇香阁难道竟落魄至此?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随口问道,“今儿个生意怎的如此清淡?”

    店小二满脸堆笑,“客官您有所不知,今儿个鱼庄比武招亲,大家伙儿都看热闹去了,哪还有人来吃饭哪?要不是为养家糊口,我也早奔去看热闹了。”

    迟健心中一惊,脱口而出道,“鱼庄?哪个鱼庄?”

    店小二笑嘻嘻地道,“这京城哪还有第二个鱼庄呢,自然是萧氏鱼庄了。”

    迟健的眉头紧锁。阿蘅则关切地看紧了迟健。两人都是一头雾水。

    迟健顿了顿,又继续问道,“这是谁比武招亲呢?”

    店小二颇殷勤,明明白白地说道,“嗨,客官您没见着那满城贴的告示吗?自然是给鱼庄的少东家招亲了。”

    迟健的心里咯噔一下,与阿蘅交换了一个眼神。这饭两人自然是无心再吃了。迟健塞给小二一锭碎银子,再三道歉后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店小二并不计较,毕竟这锭银子都快赶上他一个月的工钱了。

    两人步履匆匆地往鱼庄赶去。

    阿蘅的额头微微沁出了汗珠,“怎的萧墨迟哥哥要比武招亲呢?”

    迟健的嘴巴紧紧地抿着,一言不发。他这才离开了没多久,古镜川竟然打起了要给萧墨迟比武招亲的主意?真真是……迟健只觉得自己心中怒火滚滚,不安至极。

    阿蘅见他不做声,便又说道,“迟伯伯不是曾说那个二当家的算得上是个可信任之人吗?”

    迟健无奈地看了一眼阿蘅,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摇摇头。虽说给萧墨迟找个媳妇与他的大计无碍,但是谁知道古镜川那厮心里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呢?这么些年,这人亦敌亦友,一时之间他虽不至陷萧墨迟于险境,但这突然要比武招亲也委实奇怪。幸亏他这几日呆在浮屠宫里深感不安,决定回京城看一看,顺道也带阿蘅出来转转。倘若等到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他却仍旧丝毫不知情,那又该如何是好。

    两人气喘吁吁地赶到鱼庄的时候,围观的人群正四散开去。

    迟健心急,揪住了一人便问道,“这萧墨迟可定下亲事了?”

    那路人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萧墨迟是谁?”

    迟健焦灼万分,话在舌尖上打着转却愣是说不出口。阿蘅走上前笑着问道,“自然是这鱼庄的少东家。”

    路人恍然大悟,随即摆摆手,“没有,没有,这鱼庄管事的想找个会算账的,可这些姑娘没一个能行。这不,前头那几个便是最后出来的姑娘了,也没人说定下了谁,只说日后再议。”

    迟健长吁一口气,浑身轻松。

    阿蘅闻言却踮起脚附在迟健的耳边悄声说道,“迟伯伯,不妨我也去试试。”

    迟健闻言,诧异地看着阿蘅,半晌说不出话来。

    阿蘅微微一笑,“这次回京本就是想伺机与鱼庄结成生意关系,好暗中保护萧墨迟哥哥。可我若是能与他定下亲事,岂不是更方便你行事?”

    迟健面露犹豫。阿蘅的话虽不错,但是他却总觉得心中有些疙瘩。他自小看护着萧墨迟长大,阿蘅是他在塞外捡回的流浪儿,两人在他的心目中本该是兄妹,又岂可成为夫妻?

    阿蘅却不管这些了,自作主张决定道,“就这么定了。”话音刚落,阿蘅便一溜烟地跑进了鱼庄,迟健只得紧紧跟上了。

    阿蘅一进店,便有伙计迎上前来,“姑娘,来吃鱼?”

    阿蘅摇摇头,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我来招亲。”

    伙计面上露出笑意,“招亲已经结束了,姑娘请回吧。”

    阿蘅却不依,“你尽管把你们当家的找来便好。”

    伙计面露难色。古镜川此时正站在楼梯上,从他听见那响亮的一声“我来招亲”时便停住了脚步,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个小姑娘。她虽身量未足,眉眼却清秀可人,肌肤更是胜雪,颇有几分姿色。

    阿蘅依旧笑嘻嘻的,“烦你通传一声。”

    古镜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却盯紧了那个小姑娘。这时,一个西域商人打扮的男子走到了小姑娘的身边,悄悄地对着小姑娘耳语了一番。小姑娘却连连摆手,轻拍了几下男子的手背,大约是在示意他安下心。

    古镜川不由得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这个西域商人。他的身材虽不魁梧高大,但健硕匀称,眉眼间西域人的风情甚浓,但又有几分庆人的味道在其中。

    古镜川来来回回地打量着二人,心里不住的琢磨着。

    西域商人吗?若能与之定下亲事,确确实实是与朝中势力再无瓜葛,不妨去探探二人的来意也好。

    古镜川缓步走下楼梯,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二人,“你们来招亲可有名帖?”

    阿蘅摇摇头。

    迟健并不上前,站在阿蘅的身后看着古镜川,眸子里不自觉地溢出了寒冷的气息。

    古镜川习武已久,天生机警,本能地察觉到了,警惕地看向这人,一个恍惚间,竟好似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升腾在二人之间。古镜川深呼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重新打量这人时,这人已经换上了一副和蔼的笑容。古镜川摇摇头,自己这一连几日许是累着了,竟多疑至此。

    他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既没有名帖,又怎的来招亲?”

    阿蘅笑得天真,“没有名帖,便不能来招亲了吗?”

    古镜川解释道,“想来招亲的人须得先投名帖……”

    古镜川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阿蘅打断道,“可我听旁人说是要找个会算账的。我就会算账啊!”

    阿蘅本就天真烂漫,这番话说来更是毫不做作。古镜川生平最厌有人打断自己的话,但此刻竟被她说得愣住了,许久之后才回过神,“也不是光会算账就行的。”

    阿蘅点点头,“那还要会什么?”

    古镜川见这姑娘率直得可爱,便也不绕弯子了,“书画与刺绣。”

    阿蘅闻言,笑得越发灿烂了,“这些我也会啊。”

    古镜川微微点头,不再理会阿蘅,却对准迟健说道,“敢问两位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迟健行了行礼,“我本是西域的游行商人,这位是我的侄女,一道来京城做生意的,顺道见见世面。”

    古镜川点点头,“那两位现如今家居何处呢?”

    “父母双亡,四海为家。”迟健对答如流。

    “请问兄台尊姓大名?”古镜川继续追问。

    迟健微微一笑,答道,“迟寅。”不待古镜川再询问,迟健便又自行解释道,“我的母亲是庆人,姓迟。既在这大庆行走,当然是汉家名姓好用一些。这个小姑娘叫做迟蘅,父母早逝,是在下表弟之女,一直由我抚养长大。”

    古镜川沉思了片刻,又问道,“不知迟兄平日里做的是什么生意?”

    迟健爽朗一笑,“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自然以毛皮生意为主。但只要能赚钱,迟某并不拘是何种生意。”

    古镜川心下沉思,这人虽来路不明,但看着也不似作假,不妨先试试这小姑娘的能耐,再做定论。他将二人请上了二楼的厢房,先试了试阿蘅的书画与刺绣,并无不满后便递给了阿蘅一本账本和一把算盘。

    阿蘅熟门熟路地拨着算盘。噼里啪啦的响声间,迟健自顾自地饮茶,心中感慨良多,谁能料到自己此刻竟会以这样的身份坐在鱼庄里头呢?古镜川一直注意看着阿蘅,面露赞许之色。这小姑娘看着年纪轻轻,但对账的功夫着实一流,只怕再有个三五年便可以赶上自己了。

    阿蘅对完账本后,颇得意地将账本推倒了古镜川的眼前,笑嘻嘻地问道,“这下可以定亲事了吗?”

    古镜川闻言失笑。这小姑娘虽然一身庆人打扮,但是言行举止却很有西域人的豪爽气概。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阿蘅疑惑地问道,“这是可以还是不可以?”

    古镜川合上账本,“我还需再多观察二位几日。倘若可以,自会告知两位。”

    阿蘅倒也不生气,反倒爽朗一笑,“如此也好。”

    迟健见状,起身告辞,“我与阿蘅住在悦来客栈,先生可在那儿找到我们。”

    古镜川也不挽留,吩咐伙计送客。

第二十七章 巫山**

    抱月楼的夜晚,笙歌阵阵,女子的娇笑和**与男子餍足的笑声交织在一起,惹得柳细细很是心烦。自从送走了萧墨迟之后,她便一直这般枯坐着,就连侍女送进来的晚饭,她也只是捡几样清淡的小菜略吃了一些。

    妈妈才来过不久,浓烈的脂粉味依旧在屋子里盘旋着,引得柳细细一阵恶心、反胃。妈妈虽然满脸堆笑,但是言语间的不满却昭然若揭。柳细细懒怠接客已不是一日两日了,好容易下午见了客人,但是却并没有捞着银两,这怎能不让妈妈着急?但是妈妈却又不敢惹恼了柳细细这棵摇钱树,只得旁敲侧击了一番。柳细细面带微笑地听着妈妈的牢骚,但是却也并未答应明儿个开始重新接客,妈妈只得愤愤然离开了。

    屋子里已经黑透了。侍女亮起了一盏灯,试探着问道,“姑娘,这壶茶已经凉了,可要重新沏上一壶?”

    柳细细呆坐着,许久才缓缓地答道,“不必,就这么放着吧。”

    茶凉了,岂不与她这个风尘女子很是般配吗?

    柳细细嘲讽地咧咧嘴。傅公子有些时日未曾来过了。她心中惦念着,却又无计可施。今儿个下午萧墨迟来的时候,柳细细原打算托萧墨迟帮着探一探傅公子近日可安好,但是想想却又作罢。她一介风尘女子,哪来的资格去探听那些高门大户里的事情呢?更何况,她私心里希望与傅公子相干的事情能由傅公子亲口告诉她。

    柳细细从锦囊里掏出了一张纸条。这是傅公子上回来时留下的,柳细细只看了一眼,便明白这是一首藏头诗。

    “意探深闺路,闻有座上宾。

    萧郎是路人,鱼肠传尺素。”

    傅公子的意思明白得很,“意探萧郎”是托付她继续打听萧墨迟的事情。说起来,萧墨迟这人腹中虽只有半肚子的墨水,但性情磊落,天真纯良,倒真是个值得相交之人。只不过,她自己是愿意无条件地站在傅公子这一边的。想来,傅公子那样温柔和善的人也并不会刁难萧公子才是。

    柳细细长叹一口气。见字如见面,可她满腹的思念难道要对着这寥寥数语说尽吗?

    柳细细捡起榻上一本摊开的诗集,就着灯光心不在焉地看着。

    安安静静的屋子里,一盏孤灯、一壶凉茶和满腹心事。柳细细正握着诗集兀自出神的时候,婢女突然叩门进来,满脸带笑,“姑娘,有人来访。”

    柳细细心生厌烦,头别到一边去,“不见。”

    婢女走上前来使眼色,轻声说道,“是傅公子的侍从。”

    柳细细闻言,惊得从榻上坐起身,慌乱地理了理衣衫,鞋也未穿齐整,便迎上前去,“傅公子可来了?”

    侍女口中的侍从自然是武直。他摇摇头。

    柳细细眸中的失望并不避人,一眨眼的功夫,光彩尽失。她强打着精神问道,“那先生来是所为何事?”

    武直也不多看柳细细,平淡地回道,“傅公子近日公务缠身,难以脱身,托我来看看姑娘。”

    柳细细的笑也显得有些落寞,屈身拜了拜,“劳公子惦记了。傅公子一切可好?”

    武直点点头,未作停顿,便开门见山地说道,“萧墨迟近日可来找过姑娘?”

    柳细细点点头。她这样聪慧的人此刻自然明白了眼前这人特地跑这一趟所为何事。她问道,“可要我写下来交给先生?”

    武直笑道,“那就麻烦姑娘了。”

    柳细细转身走到书桌前,婢女上前来磨墨,柳细细便将与萧墨迟的几次交谈细细地写了下来。

    武直并不坐下来,依旧站在进门处,一副随时准备离开的样子。

    柳细细却写得极慢,一手簪花小楷好似雕刻出来的一般。她那认真的神情让婢女也郑重了起来,仿佛她所写的并不是与萧公子的所谈之事,而是自己的满腹思绪一样。

    最后一个字落到纸上后,柳细细原想着再问候一下傅公子,但是提笔后,却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便也只得作罢,只在末尾处工工整整地写上了“温仪上”。她的闺名,她只愿从傅公子的口中听到。

    柳细细将纸条认真地叠好,双手交到了武直的手上。

    武直再拜了拜便离开了。

    柳细细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暗暗怀想着傅公子的一言一行,心中熨帖无比。

    武直出了抱月楼的时候,习惯性地掸了掸衣衫,仿佛这样便可以脱去一身太过浓重的脂粉气息。他并不常来这等烟花场所,对女色更是敬而远之。他揣好纸条,手别在背后往家走去,但每走一步,都越发怀念戍守边关的日子。有时候,他甚至会怀念边关的漫天黄沙。

    他从先帝时起便开始担任御林军统领,算算这也有好几载了。他的急性子也被磨得七七八八了,但是却不见皇上有派他回前线的意思。当今的圣上虽然格外信任他,待他也极好,却也只是照旧让他担任御林军统领,但是他的心思却全不在这京城之中。他这样的人就该在战场上驰骋才是。

    这样的日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尽头。武直抬头望了望那一轮弯月,心中禁不住腹诽道,这京城的月亮竟也有了几分烟火的气息,不似边关的月亮,很是凛冽,格外衬他的心意。

    武直走走停停,顺手揭下了一张萧氏鱼庄的招亲告示。他并未细看便叠好塞进了衣袖,但是皇上大概会愿意看一看这个玩意儿。近几日,边关吃紧,皇上已经不眠不休好几日了,全为着边关的战事而绷着一根筋。但是那些乱嚼舌根的小太监不知怎的竟不怕死活地闲聊起了鱼庄的招亲事宜,闲聊的话顺风飘进了皇上的耳朵里,本就心头窝火的他更是气愤和疑惑。这鱼庄本就惹眼,现如今竟这样大张旗鼓地招亲,真不知安的什么心思。只是眼下皇上却没法子出宫,便着令他来找柳细细探一探情况。

    武直听说这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曾想过汇报圣上,但是心中却莫名地顾念起了与古镜川的情分,拿不准主意是不是该上报。倘若没出那档子事,他和古镜川怕还可以时不时地坐在一起饮饮酒。只是那人还是大内侍卫的时候便抠门得很,经常厚着脸皮蹭酒喝,没想到现如今成为了商人后,竟抠得越发厉害了。忆起往事,武直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古镜川这人一向擅长韬光养晦、明哲保身,鲜少这样高调行事,真不知他这一回唱的是哪出戏。萧氏鱼庄本就树大招风,这么一来,更是成为皇上的眼中钉了。而所谓的故人情分,他却是不能再顾念了。

    皇上从小太监口中得知鱼庄招亲一事时,冷笑着替武直开脱道,“武统领这几日怕是忙得很,京城里这样的大事都不曾听说过。不为别的,武统领也要为朕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呀!”

    武直惶恐至极,埋头便拜。这个皇上虽然年轻,但是手段极其狠辣,当年屠戮萧氏一族的场景,怕是人人都还心有余悸。更何况,武直心中并无任何不忠之意。当年,他还是大内侍卫的时候,与古镜川和陈琛一道饮酒的时候便曾豪迈地说过,“生为庆朝人,死为庆朝鬼。”

    生为庆朝人,死为庆朝鬼。

    武直一直铭记着这句话,也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在战场上践行它。

    再转个弯便能瞅见府门了,武直一思量却连夜进了宫。回府了便又是一个无眠之夜,倒不如将柳细细回的纸条和告示呈给皇上。

    乾清宫果然还亮着灯。喜公公通传之后便引着武直进了殿。

    皇上边看边问道,“萧墨迟口中的这个迟老头所为何人,武统领可知?”

    武直恭敬地答道,“这个迟老头儿是迟健,一手创建了鱼庄和钱庄。”

    皇上点点头,“哦,那他是什么来历?”

    武直摇摇头,“卑职也曾多次明察暗访过,但是并未查出什么来。”

    皇上转而又问,“那今儿个这招亲如何?”

    武直如实回答道,“备选的女子都是商人之女,但是最后听说并未定下亲事。”

    “商人之女?”皇上狐疑地反问道。

    武直点点头,“是的,全是商人之女。”

    “没有官宦之后?”皇上似是不敢相信,又追问道。

    “没有。”武直格外笃定。今儿个鱼庄招亲,看热闹的群众里也有他派去的手下,所以知道得倒也清楚。

    皇上将告示与纸条收拢在一处,吩咐道,“盯紧了鱼庄,看他们这几日会有何动静。”

    武直躬身答道,“遵旨。”

    皇上正欲再说些什么,喜公公突然来报,“皇上,傅婕妤求见。”

    皇上愣了愣,挥了挥手,示意武直退下。

    不一会儿,喜公公引着傅婕妤进了大殿。

    皇上合上了文书,笑着问道,“婕妤深夜不去睡觉,来朕这乾清宫做什么?”

    傅婕妤行礼之后,笑着说道,“臣妾知道皇上这几日劳碌至极,所以熬了参汤,送来给皇上补一补身子。”

    皇上起身走到傅婕妤身边,“婕妤有心了。”

    傅婕妤端过汤盅,“皇上赶紧趁热喝了才好。”

    皇上接过勺子,“婕妤的一片苦心,自然要趁热喝。”

    傅婕妤见这参汤快见底了,便欲告辞。皇上却突然抓住了傅婕妤的手,“夜深了,天凉。朕也该安歇了,婕妤今日就住在乾清宫吧。”

    傅婕妤一惊,面上绯红,娇羞地答道,“那臣妾来伺候皇上就寝。”

    一番**之后,傅婕妤倚着皇上的臂膀沉沉地睡去,皇上却格外清醒。近日朝堂上不断有人上书,求皇上为国为民,早日立后。他登基已有三年之久,后位却一直空悬,于情于理是该立个皇后了。只是朝臣们心中属意的人选便是这傅婕妤,但是他却并不这么想。前有萧淑妃专宠,萧氏专权,他岂会重蹈覆辙?

    皇上睡意全无,终于又披上衣服离开了寝殿。他从书案上抽出柳细细的字条凑在灯下又看了一回,看着看着,他突然自言自语道,“这簪花小楷真是妩媚得很,字如其人呐。”

    这柳细细不仅生得标致,才情出众,更难得是,聪慧通透,一首不甚明了的藏头诗也能读透。只可惜……

    皇上正遗憾之时,轻轻的叩门声一下一下地传来了。

    “进来。”

    喜公公弓着身一溜烟小跑进来,呈上一封密函,“是陈琛。”

    皇上拆开一看,阴晴难定,冷哼几声道,“罢罢罢,就让他去折腾,朕倒要看看他能折腾出多大的风浪。”

第二十八章 一眼情深

    萧墨迟气鼓鼓地往鱼庄的方向走着,一言不发。黄伯一向疼他疼得紧,怎的今日这般犯怪,偏生要和他作对?萧墨迟想不明白,重遇顾姑娘的喜悦之情竟也被冲淡了许多。

    东哥亦步亦趋地跟在萧墨迟的身后,心里七上八下。

    鱼庄灯火通明,但并不见有人围观,招亲怕是已经散场了。萧墨迟也懒怠绕去后院,便从鱼庄的前门进去了。

    “哎,你是……”就在进门的一瞬间,萧墨迟忽的停住了脚步,拦住了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的一男一女。这名男子便是先前萧墨迟在街市上盯住了许久的人,不想竟又不期而遇。

    男子朝着萧墨迟拱了拱双手,“公子有何贵干?”

    萧墨迟这才细细地打量起了这人。酒红的头发,深陷的眼窝,微澜的眼珠,的的确确是个西域人,但是萧墨迟却总觉得自己在这人的身上看到了迟老头。

    萧墨迟无奈地笑笑,自己怕是思念太甚。他回了一礼,“抱歉,认错了人。”

    西域男子的面色一瞬之间变了又变。他迅速地与身边的一个小姑娘交换了一下眼色后,两人踏着月色匆匆离去。

    萧墨迟却站在鱼庄的门前久久地看着两人的背影出神,“东哥,我总觉得那人很像迟老头。”

    东哥难得见着西域人,也盯着看了许久,自然而然地说道,“怎么会?大当家的是庆人模样,这人却是个西域人。”

    萧墨迟耸耸肩,“也是。”

    有伙计见萧墨迟进店来了,便上前献殷勤道,“恭喜少爷,贺喜少爷。”

    萧墨迟颇无奈,但他待下人一向宽厚,少不得耐着性子问道,“可是亲事定下来了?”

    伙计神秘地眨眨眼,“定下了八成吧。”

    萧墨迟这下好奇了,“八成?什么个意思?”

    伙计慢慢地向萧墨迟说道,“本来今儿个来的那些个姑娘二当家的都不满意。但是后来有个西域商人领着个小姑娘来了,二当家的还挺满意,但说还得再观察观察。不过,我瞅着二当家的脸色啊,这事八成是定下了。”

    “西域商人?”萧墨迟与东哥对看了一眼,忙追问道,“那人可是头发有点发红,眼珠微微泛着蓝光?”

    伙计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那个人。”

    萧墨迟经伙计这么一说忙努力回想着西域商人身边的那名姑娘,但可惜的是,想来想去始终是一片空白,只得作罢。

    古镜川恰巧从二楼下来了,一见萧墨迟便忍不住冷嘲热讽道,“给你找媳妇,你却有功夫出去闲逛。”

    萧墨迟也不知哪来的胆子,反唇相讥道,“我说过要找媳妇了吗?我要找的是顾姑娘。”

    古镜川冷哼一声,“再提一声顾姑娘,小心我关你禁闭。”

    萧墨迟也难得窝里横一次,直着嗓子嚷道,“就会这一招,你还会什么?”

    古镜川低头沉思了片刻,认真地答道,“我还会扣你的零用。”

    萧墨迟顿时哑口无言了,甩甩袖子,自回后院去了,边走还边嘀咕道,“没事儿给我找什么媳妇?还不如给你自个儿找一个。”

    古镜川看着他的背影,毫无表情。

    萧墨迟的嘀咕却没完,“不给我找,我自己找,我还偏不信了,没有你钱篓子,我就找不到顾姑娘了。”

    古镜川驱动了内力,萧墨迟的这番话自然没能逃过他的耳朵。他无奈地摇摇头,家门不幸,家门不幸!他拼死拼活想保他一世平安,可这愣头青却偏要往那刀山火海里跳,真是作孽。

    古镜川环视了一圈店内的生意便也入了后院,吹响鸽哨唤来了禾之晗。

    禾之晗还是老样子,坐在窗框上,看着古镜川,一言不发。

    古镜川也不绕弯子,“你去盯着悦来客栈的迟寅和那个小姑娘,看看他们这几日都有什么动静。”

    “可有画像?”禾之晗淡淡地问道。

    古镜川摇头,但接着说道,“迟寅是个西域人,好认得很,头发发红,眼珠微蓝。”

    禾之晗点点头。

    古镜川想了想又补充道,“这个你也亲自盯着。至于肃亲王府那边,便别再盯着了。”

    禾之晗一听古镜川说起肃亲王府便赖着不走了,看着古镜川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和那个人,谁的武功高一些?”

    古镜川被他问得发蒙,“谁?”

    禾之晗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古镜川,“肃亲王府里的那个人。”

    古镜川这才明白禾之晗口中的他是指陈琛。他摇摇头,“许久不曾和他交过手了,难说。”

    禾之晗不依不饶,“那以前呢?”

    古镜川真是拿这个武痴没辙,“平手吧。”

    禾之晗的眼中顿时变换了色彩,平日里死气沉沉的一张脸竟也有了生气。

    古镜川见状,忙提醒道,“切不可惹是生非,若是把少爷也搭进去,可就……”

    禾之晗却反问道,“你与他认识?”

    古镜川点点头。

    禾之晗则追问道,“那可否……”

    “想都别想。”不待禾之晗说完,古镜川便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的话,“他虽现在在肃亲王府呆着,但毕竟还是大内侍卫,是皇上的眼线。事关少爷的安危,你还是忍一忍吧。”

    禾之晗无奈,也不再言语,在窗框上默默地呆坐了会儿,便一个腾空离开了。

    古镜川看着他身形敏捷地掠入夜色之中,摇摇头,“一个两个的都让人这样不省心。”

    那厢,迟健领着阿蘅顺利地住进了悦来客栈。

    阿蘅第五遍问道,“迟伯伯,那便是萧墨迟哥哥了吗?”

    迟健边收拾包袱,边耐着性子点点头,“是是是。”

    阿蘅坐在桌边,两条伶仃的细腿来来回回地晃着,“那我明日可以去找萧墨迟哥哥一起玩吗?”

    迟健皱着眉头,正色道,“不行。”

    阿蘅撅着嘴,“为什么不行?”

    迟健温柔一笑,走到阿蘅的身边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明天咱得去做生意。”

    阿蘅有些糊涂了,“做什么生意?”

    迟健点了点阿蘅的鼻尖,“我俩是西域商人,自然要做生意的。”

    阿蘅是个一点就透的人,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迟健见她这样通情达理,便又回过身去收拾行李,“幸好带了好几条皮子出来了,要不然还真没法子出去演这场戏。”

    阿蘅依旧坐在桌边晃荡着双腿,笑眯眯地说道,“萧墨迟哥哥真和迟伯伯你说的一模一样,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迟健笑笑,并不答话。

    阿蘅则继续说道,“若是真能嫁给萧墨迟哥哥,阿蘅一定会很开心的。”

    迟健闻言,坐到了阿蘅的身边,郑重地问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阿蘅点点头,“从小就听你给我讲萧墨迟哥哥,觉得认识他已经很久了,心中也一直很喜欢他。今日一见,越发喜欢了。”

    迟健沉默不语,看着阿蘅的目光很是闪烁。

    阿蘅则欢天喜地地说道,“秋姑姑告诉我,嫁人就得嫁自己喜欢的人。迟伯伯,你说呢?”

    迟健苦笑,“是这样,但是……”

    阿蘅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是这样就好。后面的,阿蘅就不要听了。”

    迟健自个儿也说不准心中究竟在顾虑着什么。按理来说,倘若萧墨迟真能与阿蘅顺利成亲,他的计划便可更顺利地实施。只是,只是……他总是觉得有些地方并不对劲。

    阿蘅洗漱完毕后早早地歇下了。今儿也真是累着她了。迟健借着灯光细细地打量着她的小脸蛋,一脸宠溺的微笑。

    窗外树影幢幢。

    迟健坐在床边,远远地看着,心里估摸着禾之晗此刻怕也摸到这儿来了。他虽不善武功,但是对禾之晗却再熟悉不过,所以很是明白他的习性。古镜川既说要再观察观察,自然会派禾之晗来打探一二。再过些时日,他须得找个机会向禾之晗表明身份。鱼庄上下,老黄虽一直跟在他的身边,能力颇强,但是老黄的来历他一直没弄明白,所以难以托付大业。至于古镜川,那就更甭提了,这人从一开始便亮明了立场,与自己并不是一路人。所以,只有禾之晗,他可以完完全全信任。但是倘若只有禾之晗,他的计划怕还是难以实施,有朝一日,还是得从鱼庄或钱庄里再找个眼线。这个倒不急,可以从长计议,慢慢儿地来。

    窗外的树影间悄无声息地多了个人影。迟健看得分明,心下明白那是禾之晗,但现在还非表明身份的时候。他得陪着古镜川把这出戏演下去,卸下古镜川的防备。

    他盯着人影出了会儿神,吹熄了灯,也歇着去了。

    转天一早,他依旧是一副西域商人的打扮,领着阿蘅,带着几块皮子,在京城的各大成衣铺里兜售着。他的这几块皮子都是上乘货色,全是西域和北疆的游牧民族进献上来的,价格他自然心中也有底。只是这京城里哪个不是人精,一个老板一见这皮子,双眼虽然放光,但是态度依旧冷冷淡淡的。

    迟健也是生意场上周旋过的人,岂会不明了他的心思,耐着性子等他看够了、摸够了。好容易终于等到他出价了,低得离谱,迟健话也不说卷起皮子便走。沉不住气的老板便追出来了,“价格好说好说,你再容我看看,看看嘛!”

    迟健依旧好脾气地又将皮子献出来。这老板恋恋不舍地又里里外外摸了一通,将价格抬高了一些。

    迟健则不声不响地竖起了五个指头,末了还翻了翻手掌。

    老板脸色大变,摇摇头。

    迟健也不再议价,卷起皮子,领着阿蘅便走了出去。

    阿蘅天真地问道,“这生意还做不做?”

    迟健冲她笑道,“你数到三,这人便追来了。”

    阿蘅果真开始数数,“一二三”

    “哎,等等,你等等,那个西域人……”两人的身后果真响起了一阵叫唤声。

    迟健和阿蘅对视一笑,心情格外轻松。

    老板气喘吁吁地将两人又请回了铺子里。临进铺子前,迟健有意无意地扫了一圈周围的树木。他知道禾之晗便藏在其中,今日的这出戏码做得十成十,总该能让古镜川放下心了。

第二十九章 不速之客

    鱼庄并不赶早市,所以往往都得日上三竿的时候,才有伙计卸下店铺的门板,开始清理打扫,准备迎客。

    今儿个伙计才卸下门板,便有三名男子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为首的那一位委实生得魁梧,气度不凡,穿一身暗色长袍,明眼人一看便知价格不菲。后头跟着的那两位,一位做书生打扮,另一位则抱着一柄剑,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四周。

    伙计忙迎上前去,“三位爷,里面请,里面请。”

    为首的男子挥了挥自己蒲扇一般的手掌,“去给爷把你们少爷找来。”

    伙计这下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要知道,这鱼庄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是二当家的一手打理的,少爷是从不管事的。伙计迟疑了一会儿,又笑着说道,“我们这儿是二当家的管事,要不我给你们把二当家的找来。”

    为首的男子双目圆睁,声音浑厚如落地惊雷,“爷要找你们少爷,你给我找什么劳什子二当家的,快去。”

    伙计被他这么一吼,心中禁不住七上八下,正一筹莫展的时候,二当家的来了。

    伙计心中激动,几乎泪湿眼眶。他还是破天荒地头一回这么情愿见到二当家的。

    空荡荡的店堂里杵着这么三个人,任谁也不会看不见。只是,古镜川一见这三人,脸色一转眼间便沉了下来。他快步走到三人的跟前,打发伙计离开了才低声说道,“不知肃亲王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为首的男子凝神一看,爽朗地大笑道,“爷道是谁呢,原来是熟人。熟人好办事,去,把爷给萧墨迟找来。”

    古镜川的面色阴沉至极,“肃亲王究竟来这鱼庄所为何事?”

    肃亲王却拖过一张凳子,大大方方地坐下了,仰着头看着古镜川,但气势却并未矮下,“古镜川,爷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古镜川略略退后一步,双臂环在胸前,扫视了一眼抱着剑的陈琛,嘲讽一笑,“据我所知,肃亲王该被软禁在府中才是,今儿个怎的还能出来闲逛?”

    肃亲王并不理会古镜川的挑衅,有意无意地掸了掸衣襟,“爷今儿个就是小皇帝放出来的,咱叔侄俩的事还轮不到你个大内侍卫来多嘴。”

    “哦,不对。”肃亲王顿了顿,环视了一圈鱼庄,“现在是二当家的。我说大名鼎鼎的古镜川从被赶出宫后怎的就没了消息,原来窝在这儿闷声发大财呢。”

    古镜川的笑容很是淡漠,“好说好说。”

    肃亲王正欲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古镜川毫无表情地说道,“三位若是吃鱼,楼上厢房请。既是熟人,古镜川自然得好好招待招待。”

    “若是不吃鱼,三位便请回吧。”古镜川的语气格外平淡,面上的表情却很凝重。他的指尖甚至已经隐隐绕动着真气了。这三个人在鱼庄里多待片刻,便会多一分危险。肃亲王与他的管家魏舒行不善武功,唯一需要对付的便是陈琛了。但严格说起来,陈琛也并非肃亲王的侍从,而是看住他的眼线,所以想来该不会为着肃亲王与自己玩命才是。

    古镜川不易察觉地调整了一下呼吸,准备动粗将这些不速之客全都请出鱼庄去。他很满意肃亲王现在的位置,背对着大门,若无意外,一记排山掌便可将其推到店外,鱼庄至多损失几张桌子而已,并不算惨重。

    古镜川暗暗运着气,一双眼睛却在陈琛的身上不住地转悠着。这是此刻他唯一需要提防的人。陈琛却浑似当古镜川不存在一般,抱着自己的剑,立在肃亲王身后丈把远的地方,眼神也不知落在何处。

    古镜川的排山掌几乎已经呼之欲出了。他对着肃亲王冷冷淡淡地说道,“王爷再不回,莫怪古镜川动粗了。”

    肃亲王却浑不在意,一脸无赖相,“动粗?瘦死的骆驼都比马大,爷虽不被小皇帝待见,好歹也是他亲叔叔。伤着了爷,你这鱼庄上上下下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古镜川闻言,脸色忽变。肃亲王这番话不假,是他一见着这三位瘟神,急得昏了头,竟失了冷静,以至于几乎酿成大祸。肃亲王留不得,但确实不该这么请出去。

    “去把萧墨迟给爷叫来。”肃亲王重复道。

    古镜川立在原地,收了掌势,但却一动不动。

    肃亲王无奈,许久之后才补充道,“你也知道爷在关禁闭,没有小皇帝的允许,爷哪出得来?”

    肃亲王一时之间虽不明白为何当年的大内侍卫会在这鱼庄管事,但见他的模样,心中也是想护萧墨迟周全。昨儿个,他在府里闲极无聊,拖住了送菜的老农唠嗑。老农对着这位王爷倒也毫无惧色,把这京城里大大小小的事儿全都说与他听了一遍,其中最让他在意的便是萧墨迟招亲。从萧墨迟误闯进肃亲王府的那一刻起,肃亲王便知道,这人一定是那位故人之后。虽不知小皇帝现如今可知道萧墨迟的存在,但这个身世总归是个潜在的危险,指不定哪天就被小皇帝悄无声息地嘎嘣了。他央求老农出府弄来了一张萧墨迟招亲的告示,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研究了整整半日。

    晚饭的时节,魏舒行在陈琛的饭菜里下了一剂蒙汗药,肃亲王这才得着了机会与魏舒行商议了一番。

    “爷把自己的闺女许配给他,你看怎样?”肃亲王被皇上关了禁闭之后,身边的一群谋士走得走,散得散,只余下魏舒行一人,依旧忠心耿耿,所以肃亲王对魏舒行格外信任。

    魏舒行面色不豫,“王爷是想保他一生平安?”

    肃亲王一生粗豪,难得露出了悲伤的表情,“我当年没能保住老师一家,现在他是老师唯一的后人,我自然要……”

    魏舒行闻言,轻轻地摇摇头,“当今圣上心狠手辣,他若是想除去萧墨迟,即便他是您的女婿,也不一定能救他一命。”

    肃亲王的眉头也紧锁着,沉默了片刻之后才说道,“看,你也只说是不一定能救他一命。”

    魏舒行不知该如何回答,便索性保持了沉默。

    肃亲王却喃喃自语道,“当年为萧家求情的人,只有我活了下来。爷就再赌一把,赌小皇帝还是会顾念亲情。”

    魏舒行叹口气,无奈地点点头。

    主仆两人随后便守在了陈琛的厢房。未到时辰,陈琛便悠悠地醒转了过来。

    肃亲王端坐着,自顾自地喝着茶,“你这武功真是日益精进,舒行的**下去了,就是牛也得昏迷上五六个时辰,你却这一会儿便醒了。”

    陈琛坐在榻上,目光在主仆二人之间来回转悠,“魏先生好手艺,现在的**制得真是无色无味,一点儿也察觉不出来。”

    魏舒行淡淡一笑,“雕虫小技。”

    陈琛被这主仆俩下药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但这还是头一回主仆二人齐齐地等着自己醒来。他问道,“肃亲王可是有事想请我代为转达给皇上?”

    肃亲王大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爷想出府一趟。”

    陈琛眼皮子也不抬,看着肃亲王的这段时间里,比这更加稀奇古怪的要求他已经听得多了去了。他调动内息游走了周身,冲淡了**最后的一点效力,“出府做什么?”

    肃亲王神秘一笑,“京城里最有钱的少爷,不不,只怕是全大庆最有钱的人在招亲。爷只是个落魄王爷,闺女却多得很,总得为自己的闺女寻个好去处吧。”

    肃亲王妻妾成群从不是件隐秘的事儿。他被关皇上关了禁闭之后,已经遣散了不少家眷,但纵是如此,现如今府里还是有三十几名妻妾。令人称奇的是,这些妻妾所出均是女儿。肃亲王对此倒也不甚介怀,只是他这个爹当得却委实不称职。不得宠的小妾所生的女儿,肃亲王一年也见不上一回,名字唤不出来不说,脸模样儿竟也认不出。怎的他今日却要做个好爹爹了?

    陈琛最是温和,即使是皇上的眼线,也从未与肃亲王府的人红过脸。他淡笑着说道,“既是王爷的女儿,我大可写密函求皇上赐婚。”

    肃亲王忙摇头,“不不不。爷这么一大家子的人只有这有钱的主儿才养得起。”

    陈琛思量着反驳的话,但半晌过后也只有一个“可是……”在嘴里打转。

    肃亲王佯装不悦,“爷想找个有钱的女婿,这皇上也不让吗?”

    陈琛不吭声。

    肃亲王却好似真动了怒,在厢房里来来回回地走着,“这也不让,那也不让,这个小皇帝还不如逼死爷算了。以后就让天下人戳着他的脊梁骨骂去,害死亲叔叔,看他以后怎有脸面去面对列祖列宗。”

    陈琛毫无反应,见怪不怪。肃亲王脾气一向暴躁,在府里待得厌烦了,总得揪住皇上骂几句才舒心。

    陈琛思忖了片刻才说道,“密函我可以递上去,但皇上允是不允便与我无干了。”

    肃亲王这才转怒为喜,“自然。自然。舒行,笔墨。”

    魏舒行在桌上铺开纸,磨好墨,手一摊,“请。”

    陈琛无奈地笑笑。这对主仆一贯如此,相处这许久之后,他并不讨厌二人,但是职责所在,身不由己。

    密函连夜被送进了宫中。肃亲王与魏舒行也不提去歇息的话,竟在陈琛的厢房里摆开了棋局。陈琛也不在意,自去打坐静修。

    皇上的回信来得也快。陈琛看过之后,并不言语,递给了肃亲王。

    肃亲王打开一看,只有一个龙飞凤舞的“准”字。他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地,与魏舒行相视一笑,但魏舒行的笑里却有几分苦涩。

    只是,肃亲王这千方百计地才得了皇上的应允,但却没料到在古镜川这儿被绊住了。

    古镜川心里苦苦思量着究竟该如何请走这三尊大佛。国公案才露端倪,肃亲王便迫不及待地站了队,最后落得被软禁在自己府中的下场。他费尽了心思想将萧墨迟与敏感的人和事割开关系,若再与肃亲王牵扯上干系,岂不是前功尽弃?更何况,如今的圣上心思缜密,城府颇深,鱼庄只怕一直在他的密切注视之下,肃亲王所谓的准许怕也只是皇上的将计就计,谁知道他心里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呢?

    肃亲王见古镜川丝毫没有动静,有几分泄气,“爷就想找个女婿,怎的就这么难?”

    古镜川诧异万分,“女婿?”

    肃亲王从袖中掏出招亲告示拍在了桌上,“爷的闺女都要参加。”

    陈琛一听此话,毫无反应。这位王爷一向不按常理出牌。

    魏舒行则轻声提醒道,“爷,您最小的闺女今年才两岁。”

    肃亲王只当听不见,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古镜川,看得古镜川头大不已。

第三十章 望穿秋水

    萧墨迟今儿个早早地便起了身,洗漱完毕后,边啃着馒头边吩咐东哥道,“备马,咱出城去。”

    东哥会意,明白少爷是想出城去守着顾姑娘,正欲出门的时候,却又突然被萧墨迟叫住了,“备驴,备驴。”一个玉扳指换来的那头小毛驴现如今被府里的人养得肥壮无比。萧墨迟思量着顾姑娘也见过那头毛驴,顶得上半个熟人,自然还是带上它好一些。

    东哥自然没有异议,自去牵出了毛驴,等在后院大门处。

    老黄不声不响地跟在两人身后。

    东哥有心劝一劝老黄别再黄了少爷的美事,还未来得及开口,前院的伙计便来唤少爷,说是二当家的有请。

    东哥心里咯噔一下,把手中的小毛驴急急忙忙地塞给了何守财,便马不停蹄地跟着少爷赶去了前院。

    古镜川与肃亲王僵持了许久,两人都丝毫没有退让之意。

    古镜川思量了片刻,斟酌着说道,“我家少爷昨儿个招亲,其实亲事已经定下了。”

    肃亲王皮笑肉不笑道,“你欺负爷被关在自个家里什么都不知道吗?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这亲事没定下来。”

    古镜川被驳斥得哑口无言,心中格外泄气。他在嘴皮子上占不着这个王爷半分便宜,动手却又万万使不得。肃亲王则是一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模样,不见到萧墨迟决不罢休。

    古镜川没辙,只得让伙计去把萧墨迟喊来,走一步算一步了。

    萧墨迟心里纳罕,想不明白钱篓子此刻怎会要找自己。他赶到店堂之后,伙计冲他努努嘴,“二当家的在二楼厢房。”

    萧墨迟更加疑惑了,禁不住腹诽道:嚯,钱篓子今儿个究竟唱的是哪出戏?

    萧墨迟风风火火地闯进厢房,东哥却被拦在了外头,只得着急地干瞪眼。萧墨迟此时却傻了眼。这厢房里不仅有钱篓子,竟还有那一日偶然相识的肃亲王。

    萧墨迟站在厢房的入口,一时间舌头有些打结,愣了半晌后才说道,“钱篓子,你先忙着。我回头再来。”正说着,萧墨迟便转身准备离开。鱼庄的事他从不过问,没那份心,更没那本事。肃亲王这样身份的人大驾光临想必是有要事商谈,他自然不好耽误。

    古镜川还未出言阻拦,肃亲王却扬声喊道,“爷来找的就是你,给爷回来。”

    萧墨迟傻愣愣地站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道,“找我?生意上的事我可从来不管。”

    肃亲王面色不悦,“谁告诉你爷是来做生意的?爷是来找女婿的。”

    萧墨迟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但随即又说道,“找人也是钱篓子管着的。听说不便宜呢。”

    肃亲王听糊涂了,“找人?不便宜?”

    魏舒行从旁提醒道,“萧公子说的怕是鱼肠生意。”

    肃亲王点点头,冲着萧墨迟说道,“爷不找人,爷找你。”

    萧墨迟真是被绕晕了,“王爷您不是说要找女婿吗?”

    肃亲王又点点头,对着萧墨迟笑得露出了牙龈,“可爷要找的女婿就是你啊。”

    萧墨迟瞪大了眼睛,“我?”

    肃亲王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萧墨迟忙摇头,一想怕这还没法表明自己的心意,又连连摆手,“我并未定下任何亲事,怎会是王爷你的女婿呢?”

    肃亲王冲魏舒行使了个眼色。魏舒行会意,从怀里掏出本册子递给了肃亲王。肃亲王看也不看便递给了萧墨迟,“这上面都是爷的闺女,你挑一个,把亲事定下来。”

    古镜川站在一边一直默不作声,听到此话嘴角忍不住抽动了几下。这肃亲王说得也真是风轻云淡,好似自己儿女的亲事是件格外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样。

    萧墨迟一听这话,手里的册子顿时变成了个烫手山芋,丢掉也不是,攥在手里又觉得膈应得慌。他求助地看了一眼钱篓子,古镜川却无奈地耸耸肩,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萧墨迟没辙,自己思忖了片刻后,恭恭敬敬地将册子摆在了桌上,推回了肃亲王的跟前。他朗声说道,“承蒙王爷厚爱,萧某感激不尽。只是萧某已经有心上人了,恕难从命。”

    古镜川的面上露出了赞许的神色。这个小兔崽子这几句话倒说得周全、稳妥。

    肃亲王皱着眉头,嘀咕道,“有心上人了?”

    魏舒行见状,轻声提醒道,“萧公子那时便是为着那位姑娘闯进府去的。”

    肃亲王一拍桌子,“哦,是了,爷也记起来了。”他转而冲着魏舒行问道,“那姑娘叫什么来着?”

    “萧公子说,叫做顾湄。”

    “顾湄,顾湄。”肃亲王念叨着这个名字。尔后打定主意,又把那本册子塞进了萧墨迟手中,“你先看,看上哪个姑娘了,爷回去把名字改成顾湄便是。反正爷也姓顾,又不是什么大事,是不?”

    在场的另外几人,连同萧墨迟在内,都止不住打了个冷颤。难道在肃亲王的眼里,这名字才是问题的关键?

    萧墨迟手里攥着那本册子一筹莫展,磨叽了半晌终于憋出了一句话,“王爷,我心里现如今只有那位姑娘。就算娶了您的女儿,怕也不能好好待她。”

    肃亲王一听这话倒沉默了,许久才说,“那……那不妨让那个顾湄做小便好,我的闺女做正妻。你的那个心上人得着里子,我的闺女得着面子,谁也不亏待谁。”

    魏舒行站在肃亲王身边哭笑不得,看不出来这个平日里大大咧咧的王爷竟也会有这样细腻的心思。他的那群妻妾勾心斗角、争风吃醋了这么些年,往往都是王爷怒极,吼一嗓子才能消停的。怎的他自家后院的烦心事就不见他这般有头脑呢?

    萧墨迟则被肃亲王这番话唬得一愣一愣的,再也想不出说辞去推脱肃亲王的一番美意。

    肃亲王见萧墨迟久久没有动静,将册子夺过去,翻开至某一页,冲着萧墨迟说道,“这个闺女爷生平最喜欢了,聪明伶俐,要不就定下她吧?”

    萧墨迟不吭声,又求助地看向古镜川。

    古镜川挪了挪身子,清了清嗓子,对着肃亲王说道,“王爷,老祖宗定下的规矩说,若想和皇族联姻,女子得是官宦之后,男子则最次得是同进士出生。可我家这个少爷,不学无术,虽不是白丁,但这举人的身份来得也并不光彩,怕是高攀不起王爷的掌上明珠。”

    肃亲王一听,问道,“舒行,是这么回事吗?”

    魏舒行点点头。

    肃亲王低头沉思了会儿,嘴里不住地抱怨道,“这又是哪个祖宗定下的规矩,真惹人厌烦。爷还就不管这条了,不行吗?”

    魏舒行一听,忙说,“王爷,还就真不行。”

    肃亲王定定地看着魏舒行。两人相伴多年,默契十足,肃亲王此刻已然明了魏舒行心中所想。他无非是担心小皇帝因此驳回这门婚事,那他所打的如意算盘便也全都落了空。

    肃亲王一时间也没了主意,眼珠子转了几圈后突然惊喜地说道,“今年不就开科取士么,萧墨迟你紧赶着去考个进士回来。那时咱再定下亲事,谁也都没话说了。”

    萧墨迟吃了一惊,忙说道,“我平日里就不爱念书,哪有那本事。再说,距离会试只剩下一月有余,现在准备,哪来得及?”

    肃亲王却不急,“舒行以前可是进士一甲及第,爷请他给你做老师,保你高中。”

    萧墨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得干笑。

    古镜川心里的那块石头却哐当一声落了地,亏得他以前在皇宫里待过,知晓这些皇家的条条框框。只是没想到,往日里他最不耐烦的那些规矩现如今却成为了他的救命稻草。至于肃亲王想让萧墨迟高中进士的心思,那可不是魏舒行这个白面书生轻轻松松便能办妥的。迟健生前上蹿下跳地折腾了许久,又是延请名师来上课,又是着人盯住萧墨迟念书,但萧墨迟愣是连举人的边也没挨着。迟健后知后觉,总算明白萧墨迟是块冥顽不灵的石头,也不再耗费心思了,而是花了一大笔银子给他捐了个举人。迟健原打算再给萧墨迟捐个芝麻小官做做,但恰逢英宗登基,严厉打击卖官鬻爵,这事儿也才束之高阁了。

    肃亲王在自己的府里头威风惯了,出门在外也是如此,此刻一拍桌子定论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待回府了,爷让舒行理理那些四书五经,回头遣人给你送来。”

    萧墨迟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硬着头皮杵在那儿,一声不吭。

    肃亲王却高兴得很,了却了一桩心事,领着魏舒行与陈琛扬长而去。

    古镜川长吁一口气,可算是把这三个人给请出去了。他一扭头,见萧墨迟愁眉苦脸,原想调侃几句,但自己被肃亲王这么一闹,着实累得很,也没了兴致。

    萧墨迟忽然问道,“钱篓子,你可是又要准备关我禁闭了?”

    古镜川诧异得很,不明白萧墨迟这会儿怎的会提到关禁闭这茬,遂迷茫地摇摇头。

    萧墨迟一脸惊讶的神色,“难道你不准备看着我念书,然后逼我去考个进士回来?”

    古镜川闻言,竟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考进士?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萧墨迟本是担心古镜川会将自己锁在屋子里头念那些没完没了的之乎者也,这样一来,他便没法子去城外老树下等着顾姑娘。此时一听古镜川话里话外的嘲讽之意,心里却不满了,“你怎知我考不上?”

    古镜川摆摆手,不愿再多说,“你去考也好,不去也罢,这事儿我不管。当然,这阵子也不会关你禁闭,你尽管放心便是。”

    萧墨迟得了古镜川的许诺这才乐呵呵地往后院赶去,心里很为钱篓子难得的明事理纳闷。但是此刻他已经顾不上这许多了,他得去城外的老树下候着,一心一意地等着顾姑娘。

第三十一章 痴心相守

    肃亲王果真了得,一早在鱼庄才说要让魏舒行点拨点拨萧墨迟,当晚便请人担来了两筐书籍。来人将书籍交到了古镜川的手上,只说王爷千叮咛万嘱咐了,这些全是魏先生参加科考时念过的书,望萧少爷也能好好读上一读,争取早日高中,好结下亲事。

    古镜川毫无表情地接下了这一担书,一股脑儿地堆进了萧墨迟的书房。只是这后院里静悄悄的,只余下何守财一人尽忠职守。

    古镜川上前问道,“少爷呢?”

    何守财对这个二当家的收留之恩一直心存感激,行了礼之后才恭恭敬敬地答道,“一早从前院回来便出去了,直到此刻也不曾回来过。”

    “哦?”古镜川自己忙了一天,也没功夫顾得上萧墨迟,“午饭也不曾回来么?”

    何守财点点头,“东哥备下了干粮。”

    古镜川眉头微皱,“可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何守财正欲回答时,后院的门被叩响了。

    “谁?”何守财忙上前应门。

    “少爷回来了。”是东哥的声音。

    何守财忙卸下门栓,将三人放进院来。

    古镜川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这三个人。

    萧墨迟此刻的心情倒不赖,笑嘻嘻地打招呼道,“哟,钱篓子。”

    古镜川点点头,算是应了。他淡淡地说道,“肃亲王给你送了份大礼,在你书房堆着。”

    萧墨迟诧异万分,“大礼?是什么好东西?”

    古镜川也不回答,“你自个儿去瞧瞧便知道了。”

    萧墨迟将毛驴塞给了东哥,迫不及待地赶去了书房。

    东哥也是少年人心性,对肃亲王的这份大礼也好奇得很,只是二当家的在,却不敢有丝毫的不规矩,老老实实地牵着少爷的毛驴和两匹马去了马厩。

    古镜川淡淡地看了一眼老黄,“你跟我来。”

    老黄也不答话,静静地跟在二当家的身后。

    两人进了书房后,古镜川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们今日去哪儿了?”

    老黄并不掩瞒,“城外老树下。”

    古镜川继续问道,“做什么?”

    老黄照旧如实回答,“等一位姑娘。”

    古镜川心中对老黄的态度颇有微词,但并不发作,“可是少爷心心念念的那位顾姑娘?”

    老黄点点头,“正是。”

    古镜川叹口气,“你可见过那人了?”

    老黄顿了顿才答道,“有过一面之缘。”

    古镜川点点头,“这便好办了。你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怕是一眼便能瞧出那姑娘来历并不简单。所以……”

    老黄朝着古镜川抱拳拱了拱,“老奴心中有数。”

    古镜川的话语里禁不住有了几分嘲讽的味道,“你有数便好,可别把少爷往火坑里推。”

    老黄不再接话,拜了拜便离开了。古镜川也不挽留他。

    而那一厢,欢天喜地的萧墨迟兴冲冲地推开了书房门,两大箩筐书端端正正地摆在眼前。他顿时泄了气,上前随意翻了翻,便再没了兴致。春光正浓稠,萧墨迟自然不愿呆在屋子里与这些圣贤书日日为伍。更何况,他与顾姑娘定下了城外老树下相见之约,哪怕春去秋来,他也要一直等下去。他相信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会有等到顾姑娘的那一日。

    一连好几日,萧墨迟一早醒来后,匆匆吃完早饭,便骑着小毛驴往城外赶去。今儿个自然也不例外。

    东哥与老黄一人骑着一匹马跟在萧墨迟的身后。东哥咂摸这个情形有些日子了,总觉得不对劲,却又找不出个所以然来。今天他盯紧了萧墨迟的背影,终于察觉到了何处不对劲。

    这世上,哪有少爷骑着小毛驴,而他这个侍从骑着高头大马的道理呢?

    东哥双腿一夹马腹,驱马跟上了萧墨迟。他低着头对着驴背上的萧墨迟说道,“少爷,咱俩换换吧。”

    萧墨迟仰着头看着东哥,莫名其妙地说道,“换什么?”

    东哥摸着光滑的马鬃,“我来骑毛驴,少爷你骑这匹马。”

    萧墨迟一听,头摇得好似拨浪鼓似的,“你怎的也开始觊觎我的毛驴了?现在一个两个的都知道我这头毛驴的好处了?”

    东哥知道少爷会错了他的意,正欲解释一二的时候,萧墨迟又说道,“别痴心妄想了。当日就是换下了这头毛驴后我才与顾姑娘相识了,我怎会将它让给你骑?”

    东哥闻言,知道少爷是铁了心要骑着这头小毛驴,便也不再坚持。

    一行三人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来到了城外的老树之下。东哥随身给萧墨迟备着歌小板凳,自己与老黄便席地而坐。

    这城外冷冷清清的,完全比不得城里的热闹和喧哗。

    东哥捏了捏包袱里馒头,一阵反胃。他已经一连好几日顿顿只有馒头可吃了。他沮丧地说道,“少爷,咱这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萧墨迟一副笃定的神色,“自然是等到见到顾姑娘的时候了。”

    东哥一脸不快神色,“那万一……万一……”东哥终究未能忍心说出他心中盘旋的那个“万一”。毕竟他日日跟着少爷,明白这个顾姑娘对于少爷的非凡意义,所以不忍心打击少爷。

    萧墨迟却听明白了东哥未尽的意思,笑着说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这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突然破空传来,“我也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树下的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仰起头来去寻这声音的主人。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正坐在树干上,扎着双环髻,穿一身淡色的衣服,一双细腿正在空中来来回回地荡悠着。

    萧墨迟站起身来,看着那小姑娘,笑嘻嘻地问道,“上头可好玩?”

    小姑娘依旧晃着双腿,目光却由远及近扫视了一遍,“好玩得很哪。”

    萧墨迟来了兴致,捋了捋袖子,摩拳擦掌,准备也爬上这老树去玩上一玩。

    东哥慌了神,忙拽住少爷的衣袖,“使不得,使不得,摔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萧墨迟却无所谓地摆摆手,“不碍事的。”他爬树的架势已经摆出了十成十,但突然想起了什么,朝着树上的小姑娘问道,“姑娘可介意萧某也上去玩一玩?”

    小姑娘的笑容清澈似泉水,摇摇头,绑得一丝不苟的双环髻也轻轻地摇晃着,很是喜人。

    萧墨迟得了小姑娘的应允便开始蓄力爬树。

    东哥急得团团转,老黄则无动于衷地看着。

    萧墨迟打小便被钱篓子追着练过些许武功,虽不成气候,但此刻若是用来爬树倒也是绰绰有余了。他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那个小姑娘则挪了挪位置,给萧墨迟腾出了一块空地。

    萧墨迟坐在树干上很是得意忘形,四周打量了一圈,“果真好玩得很。看那远处的人,就和小蚂蚁似的。”

    小姑娘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盯着萧墨迟,甜甜地说道,“我叫阿蘅。”

    萧墨迟收回目光,双手抱拳说道,“在下是……”

    阿蘅笑得越发灿烂了,忙抢着说道,“你是萧墨迟哥哥。”

    萧墨迟很是意外,自己与这个小姑娘非亲非故,她却能认得自己。他疑惑地问道,“你怎知我是……”

    阿蘅神秘一笑,“我是萧墨迟***后的妻子,自然知道你是谁。”

    萧墨迟一听这话,大吃一惊,在树干上晃了几晃才坐稳,看得树下的东哥和老黄心一下子都提到了嗓子眼。

    “妻子?”萧墨迟心有余悸地抚着自己的胸口,“可是我并不曾……难道你是和那个西域商人在一处的小姑娘?”萧墨迟忽的灵光一闪,记起了伙计曾经说过钱篓子很中意一个与西域商人在一起的小姑娘,难道便是眼前的这一位?

    阿蘅点点头,“那是我……的伯伯。”

    萧墨迟心底很是喜欢这个伶俐的小姑娘,但是娶她做妻子便又是另外一码事了。此刻听闻这个小姑娘便是钱篓子中意的人选后,萧墨迟难免有几分尴尬。他不易察觉地挪了挪自己的身子,与阿蘅隔开了一些,愣了半晌之后,才没话找话说道,“你怎的也会在这儿?你的伯伯呢?”

    阿蘅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理所当然地说道,“我自然是来寻你的。”

    萧墨迟脸上一红,吱吱呜呜道,“寻我?”

    阿蘅点点头,双环髻也微微摇曳着,很是灵动,“迟伯伯去鱼庄谈生意,我问了伙计你在何处,一路寻来的。只是我到的时候,你却还不曾来,便在这树上等着了。”

    萧墨迟不知该答些什么才好,只觉得浑身别扭,便又挪了挪,与阿蘅之间足足空出了半臂之远。

    阿蘅见状,双手撑着树干,灵活地挪了过来,又贴近了萧墨迟。

    萧墨迟脸上越发红了,紧紧地抱住了这老树的枝干,也不看向阿蘅,嘴里却念念有词道,“男女授受不亲。先前是萧墨迟怠慢姑娘了。”

    阿蘅笑眯眯地摇摇头,“不打紧的。”

    萧墨迟慌里慌张地否定,“不不不,是萧墨迟怠慢姑娘了。”

    阿蘅则坚持说道,“不打紧的。”

    萧墨迟没辙了,抱着树干一动不动,也不吭声,心里琢磨着还是早早下去,远离这是非之地才好。

    阿蘅此刻却贴得越发近了,“伯伯说我是个庆人,但我却从小在西域长大的,没有庆人的这些个规矩。萧墨迟哥哥不必这样介怀。”

    萧墨迟哼哼唧唧了几声,也不知是回答,还是自说自话。他心里真正所介怀的其实也并非男女授受不亲,而是这人的身份。倘若她便是钱篓子属意的人选,为着顾姑娘,他总得拿点气魄出来,摆明自己的态度才是。

    阿蘅这时凑近了笑呵呵地说道,“萧墨迟哥哥,其实,我与你早就相识了呢。”

    萧墨迟自然无心去思忖这句话,满脑子里都是要如何摆明态度。

    眼下阿蘅凑得太近,萧墨迟几乎能感觉到她轻盈的呼吸。他烦躁顿生,竟一把推开了阿蘅。阿蘅一时间没提防,摇摇晃晃了几下竟跌下树去。萧墨迟这下慌了,虽眼疾手快地揪住了阿蘅的手臂,但待他回过神的时候,自己也已经摔了出去。

    东哥站在树下看傻了眼,发出了一声尖叫,但却束手无策。原先一直盘腿而坐的老黄这时嗖地站起身,右手掌上已经凝聚了一股真气。他看似一动不动,实则推出了真气,护住了萧墨迟,缓住了他落地的速度。

    也就那弹指一瞬间,萧墨迟本能地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阿蘅。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阿蘅则被护在他的胸前,并无大碍。

    东哥泪汪汪地奔向萧墨迟,“少爷……”

    老黄兜着双手,也紧赶着过去瞧了瞧。

    萧墨迟紧紧地抱着阿蘅,许久也不敢睁开双眼,被东哥推了推之后,才试探着抬起了眼皮子。他皱着眉头沉默了片刻,半晌才说道,“好像也不怎么疼嘛!”

    东哥抹抹溅出的泪花。老黄只装作没事人一样,蹲在萧墨迟身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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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郎顾介绍:
他身家千万、富可敌国
却只梦想左手一只小皮鞭、右手一头小毛驴
远走天涯
天涯没去
偶见伊人,从此再无海角
只盼红袖添香
以为会是良辰美景一起看透
无奈何前尘旧事一起翻涌
原想执子之手
不料与她之间已是鸿沟换天堑
他不知此身何去何从
苦苦挣扎
孰不知百般努力也不过是徒劳
命运翻云覆雨
谁也挣脱不开
他亦然
她亦然
他们又何尝不是?
萧郎顾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萧郎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萧郎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