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蓝颜知己
隔天早上起床,妈妈说何慕已经来过了,把我的自行车骑了回来。我哦了一声,看了看院子里的车,拿起喷壶给花花草草浇水。
往常这时会去做早饭的妈妈,今天却跟在我身后,似有话要讲。
“妈,你干嘛呀,我等着吃早饭去上班呢。”
“小书,你看你回来后,把院子里的花养的多好。”
我哭笑不得,“妈,这些都是菊科类的植物,还有一些兰花,本来就是在秋冬天开花的啊。”
“我知道,我是说你心情好,养出来的花自然欣欣向荣,跟妈妈透露一点,和何慕发展到哪一步了?”
“什么哪一步,我们才认识几天啊,现在是朋友。”
“好,好,朋友,有你这句我就放心了。”
妈妈掩着嘴偷乐,在儿女的婚姻大事上,做父母的想象力是无穷的,恨不得他们的孩子和他们看中的人今天相识,明天便举行婚礼送入洞房。
我甚觉可笑的撅起嘴,“妈,都说婚姻里无才女,我觉得有点道理,你年轻时写的诗歌啊,散文啊,多有文采,多脱俗,现在完全变成了爱管闲事的大妈,这气质都脱胎换骨了。”
妈妈生气的道:“你怎么说话呢,你是我女儿,我不管你谁管你。”
“好啦,我错了,妈,我饿了。”
“就知道吃吃吃,你看看你的脸,瓜子脸都快吃成圆脸了,人胖了疾病就会跟过来,你得警钟长鸣。”
她不满的数落了我一通,然后向厨房走去,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脸,好像是长了许多的肉,下巴松松垮垮的,哎,每天坐在办公室里没有心思,没有压力,能不长胖么。
吃好早饭后去往单位,韩社长对我昨晚的不辞而别闭口不提,只拐弯抹角的问了问我怎么和魏无涯在江城相识的,我说因为工作的缘故,他又问魏无涯在江城住在哪,收入如何,我说我不清楚,然后他连续抛出几个问题,魏无涯的性格怎样?魏无涯有女朋友吗?魏无涯对你还挺好的?
我遐想着昨晚我走后,饭桌上发生的故事,但不至于啊,一桌老男人八卦年轻人的关系,有意思吗。
最后他的提问嘎然而止,作出总结,“那样的二世祖,嘴上都抹了油,跟他来往时你得当心点。”
莫名的一下子把魏无涯划到不良男青年的行列中,那他问我的这一堆问题有何意义,我有种吃饭吃一半被噎住的感觉。
“不过如果他需要你帮忙,你极力配合吧,把这件事做好了,你在报社就不需要干其它的活了。”他补充道,话里的意思出现了转折。
我的心咯噔一下,“韩社长,我们报社又不是专门为某个人服务的。”
“如果为某个人,或者某个单位服务能给报社带来利益,那何乐而不为,魏家和政府的关系千丝万缕,和他们搞好关系,对我们百利而无一害,反正你长点心。”
“既然他们的人脉那么广,还需要在我们报纸上做宣传么?”
“哎呀,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我们收钱办事。”他把手指在桌上敲的咚咚响,以示对我强烈的不满。
“韩社长,可以让其他人来做这个宣传吗?我觉得我能力不够,可能达不到他们期望的宣传效果。”
“我认为你有能力你就有能力,没有能力你必须创造能力,现在的社会,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特别是你们这些年轻人,别遇到点困难就往后面缩。”
“韩社长,我明白了。”
“年轻人有不懂的,多学多看,领导决定的,自然有领导的道理,等你有天做领导了,你就能自己拿主意,在这之前,宁书,只好委屈你听我的了。”
他翘起二郎腿,在我面前点上一根烟,皮笑肉不笑。
“不,不,韩社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会尽力配合好那家律师事务所的宣传工作的。”
“嗯,律所的名片你拿去,随时准备候命,我估计就这几天,他们会跟我们联系,魏三叔说过的话,肯定会兑现的。”
我咽了一口口水,名片上赫然写着:尊道律师事务所,主任:魏无涯,下面是他的一堆头衔,某某学校的硕士研究生,某某协会的名誉会长……
我把名片攥在手心里,恨不得撕的粉碎,本想与韩社长理论宣传律所是魏无涯的主意,而不是魏三叔的意思,他那样的纨绔子弟,天晓得有多难伺候,但想着说了等于火上浇油,把话又憋会肚子里,可越想越气,打着工作的旗号酝酿龌蹉的意图,为什么非得屈服于这种人,为什么必须低三下四,为什么要继续在这无聊的单位待下去!
我感觉脸庞发烫,强忍着心中的怒火,疾步走到自己的办公室,拿手机拨下二舅的电话,二舅没有接。我想打给妈妈,向她倾吐一番,可有些话如何和长辈说,总不能找个在报社待的不痛快的理由随便搪塞过去,那样的话,无形中在情绪里扩大了困难的等级,那父母会怎么想,会怎么看待二舅,二舅可尽心尽力为我找到这份工作,米县的报社虽不如江城,但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来的。
我回想起当初和父母回米县的原因,仅用拙劣的借口,即将他们骗过去了,在对待儿女吃苦这个问题上,天下父母心是一样的,宁书你自己若有真本事,何必烦劳长辈操心。
如此一分析,我顿时泄了气。
整整半天,我都在为此事苦恼,说到底,是没有其它的事可做,人一旦放松了神经,变得空虚的时候,各种奇怪消极的念头便“嗖嗖”的窜进脑子里。
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郁闷着,何慕的电话打了进来。
“喂,宁书,自行车拿到了吗?”
“拿到啦,你亲自送到我家的,难不成还有人跟在你后面来偷。”
“拿到了就好,我早上到你家时,你还没起床。”
电话那头传来他轻轻的一声笑,我撇撇嘴,“起早了又能怎样,反正到单位又没事,对了,你有好的工作推荐么,我不想在报社待了。”
“报社好歹是家事业单位,除了机关事业单位,我想不出更好的工作单位了,当然我指的是在米县。”
他几乎不假思索的说出他的看法,我补充道:“单位差点没关系,最重要的是人际关系简单点,不要和外面的人打交道。”
“这个”,他顿了顿,“那只有出家做尼姑了。”
我扑哧笑了,“别逗了,我跟你说认真的,那个魏无涯,就是你见过的所谓魏哥,他的律师事务所要在我们报社登广告,我们社长让我来负责这件事,你知道的,我再也不想跟那个姓魏的接触了。”
“他又来烦你了?”
“还没有,但我一想到日后要跟他来往,就全身不舒服。”
“你是因为在意你的男朋友秦羽吧,女孩子往往会这样,有了喜欢的男孩,会努力和身边喜欢自己而自己又不喜欢的人撇清关系,甚至生出讨厌的情绪。”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趴在窗台上看院子里的一株天堂鸟遥指天空的方向,快长成了一棵树,吐出一口舒畅的气,“你很了解姑娘的心理。”
“哈哈,我是猜的,黄欣妍之前就遇到过这种事,她还动手把喜欢她而她不喜欢的男孩打了,人家闹到她单位,后来她那些伶牙俐齿的同事把那个男孩狠狠教训了一通,那个男孩灰溜溜的走了。”
我笑的前俯后仰,“这么好玩,她真是女中豪杰啊。”
“她的传闻还有很多呢,下次慢慢讲给你听,听到你笑了,我就放心了。”
“但我觉得魏无涯并不喜欢我,他只是想得到我。”
“男人的心理我就搞不懂了,何况他看上去比我要大几岁,给我点时间,我慢慢揣摩。”何慕笑起来,“先把杞人忧天的事放一放吧,等他找你麻烦时我们再商量对策,周末去市里看场电影散散心如何?”
“最近有什么好看的电影?”
“有一场中土电影,通过荧屏看一看另外的世界,说不定心情会明媚一些。”
“好啊,何慕,谢谢你。”
“谢什么啊,谁让我们是朋友,我今天也不太开心,迫切的需要去看场电影放松下。”
“你怎么了?”
“本想早上写完一份发言稿,但是隔壁的老前辈在我们办公室聊了半天,我心急如焚,却只能陪上笑脸和时间,其实生气就是心里的一串鞭炮,点上了火,立马噼里啪啦的爆发,挡也挡不住,可一旦等炸完了,就没事了。”
“你说的没错,经你这么一开导,我豁然开朗了。”
“那就好,你看过村上春树的《1q84》吗?”
“听说过,但没有看过,日本作家写的本我看的比较少。”
“如果你有空的话,我推荐你看看,他写的书就像香薰,有种让人在孤独时能保持宁静的效果,好比是和另一个浮躁的自己和睦相处。”
我笑着称好,和他通了会电话,心里舒服多了,他传递给我的神奇正能量,让那些不开心的,惹人烦恼的问题通通被搁置在一旁,我迫不及待的打开网上书店,开始查找何慕推荐的书。
七十七、去医院看病
周六下午,何慕到我家接我时,我正在睡午觉,迷迷糊糊听见他跟我妈妈在说话。我妈妈像是在向他抱怨我上班清闲,却越来越懒,成天睡不醒。何慕说了句,宁书刚回米县,对这里的一切还不熟悉,她其实挺累的。
妈妈便不吭声了,她对她心目中的女婿,百般喜欢,何慕说什么都是对的。
我使劲将眼睛睁开一道缝,瞟了眼时间,才两点,眼皮仍继续打着架,于是又翻了个身,沉沉的睡过去。
这一觉睡到了下午三点半,家里安安静静的,听不到丝毫的杂音。我睁开眼盯着天花板,身子骨软飘飘的,正值黄昏来临,晚风从窗口渗进来,卷起薄荷绿的纱窗,清冷的凉意掠过鼻尖,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
妈妈推门进来,“小书,醒啦?”
“妈”,我支撑着从床上爬起来,“你们在家啊,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是早就想喊你了,可何慕说不急,让你休息好,这孩子,懂事的很,我看他对你真是一心一意。”
“他在干嘛呢?”
“我的笔记本电脑突然坏了,他正帮我在家里的电脑上重新做课件,默不作声的弄了一个多小时了。”
“妈,你怎么能这样呢,把人家客人当免费的劳动力了。”我打着哈欠,往连衣裙里笼进去一只袖子。
“哟,心疼上啦。”
“妈,你能不能别咬文嚼字。”
“那你能不能别这么嗜睡啊,大小姐,现在都几点了,这件裙子不好看,我给你新买的那件呢。”
“妈,这件裙子挺好的,你给我买的那件现在穿太冷了,我可不愿宁要风度不要温度。”
妈妈仍坚持着从衣橱里挑出她中意的裙子,“怕冷套件罩衫,有风度又有温度,谈恋爱的时候不好好打扮,更待何时。”
“搞的好像你在恋爱一样”,我懒洋洋的脱掉穿好的裙子,嘴里嘟囔着。
妈妈兴奋的不与我计较,“这头发得好好梳一梳,我来给你编个辫子。”
她把我的身子掰正,继续用她的审美观在我一侧的耳边扎了个细长的辫子,像豆蔻少女似的发束,但我并不在乎我在何慕面前的样子,好看不好看,幼稚不幼稚又有何妨,所以由着母亲在我全身好一通折腾,然后将我推到何慕面前。
何慕正在书房里认真的干活,见到我似笑非笑,想笑又不好意思笑。
“我们快走吧。”我说道,一刻都不想多听妈妈嗦。
两人一起出了门,我对他说:“别憋着了,装作安之若素的样子。”
他哈哈笑起来,“安之若素?这词用的太严重了,有母亲多幸福,况她还那么好,在你睡觉的期间,你母亲给我吃了百合炖雪梨,据说秋天吃了生津止渴,感动的我眼泪快流出来了。”
我坐上车系好安全带,哈欠不止。
“你不要瞎感动,那是炖给我吃的,但我吃不下。”
“那她怎么不留着自己吃,说明还是待客热情。”
“你俩真是惺惺相惜啊,要不你给她做干儿子吧?她和我爸一直想要有个儿子,为他们养老,再生个孙子。”
“嗯,这个提议不错,如果你母亲愿意的话,我求之不得。”
何慕平稳的将车驶上去往市里的高速,随着汽车轻微的颠簸,我又开始犯困。
“那我回去就跟她讲,挑个好日子,你们拜个仪式,不过她可一直把你当作未来的女婿,有可能会反对。”
我边说话边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眼睛快睁不开了。
何慕仍笑的开心,“对了,我在书房看见你买的《1q84》了,看完了吗?”
“差不多看完了,我只记得里面具有健身教练与杀手双重身份的青豆,在得知自己怀孕后,面对天上不知是1984年还是1q84年的月亮,潸然落泪。”
“里面我最喜欢的角色也是青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这个世上有些事注定要一个人孤独的坚守,因为你在意的,别人根本不懂。”
……
听完他这句话,我彻底进入了梦乡,仿佛在梦里和秦羽辩古说今,谈论文学,谈论我们的未来,我们笑着闹着,似乎从未曾分开过。
“宁书,醒醒,宁书。”
梦未完,却被唤醒了。
我揉揉眼睛,吃力的搞清楚眼前的状况,车窗外车水马龙,到市里了。
“宁书,要不去医院看看吧?”何慕焦虑的问我。
“你整整睡了一个下午,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干嘛去医院,没事,我就是想睡觉。”
“去医院看看才放心,反正市立医院离电影院不远,或许医生会为你开点药,你吃了就不会这么困了。”
我本想拒绝他的好意,但被瞌睡虫吞噬了一般的倦意实在让我觉得很难受,呢喃道:“好吧”,然后将头倚在座位上休息。
到了医院,不知道要挂什么号,于是先挂了内科的号,医生听我讲了半天,什么实质性的话也没说,只神情复杂的道了句,“你去挂个妇科的号看看。”
全然不懂的我只好照做,拿着妇科的挂号单,忐忑不安的问何慕:“我是不是得什么疑难杂症了?”
他安慰我,”疑难杂症更要看了,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没事的。”
“完了,完了”,我想起在江城看病的时候,医生说内分泌失调严重了,会患乳腺上的,**上的妇科毛病,惊慌的吓出一身汗。
“你怎么了?”
“别看了吧,我害怕。”
“千万别讳疾忌医,我母亲就是得乳腺癌去世的,身体上的毛病要早发现早治疗,有什么事我陪着你,说好我们要做一辈子的朋友,做彼此的天使么。”
我哭笑不得,“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他特仗义的拍拍我的肩,“进去向医生问问清楚,我坐在这长椅上等你。”
我点点头,独自走进妇科门诊室。
这个时间已经没有专家号了,在我眼前的是位年轻的女医生,我把对内科医生说的话,又向她重复了一遍。
年轻的医生问:“上次例假什么时候来的?”
我想了想,想不起来具体是何时。
“我之前有过月经不调,在江城看过中医,医生给我开了一些调理的中药,服药期间月经量也是时多时少,但医生说过,服药是外在的,重要的是自己内调,所以我也没太在意。”
“再仔细想想上次例假的时间。”
我在脑子里翻江倒海,无法确定秦羽走后,是否来过例假,那时生活里乱成一锅粥,自己的身体是最不在意的,但回到米县后,确实没有来过例假。
我倒推了一下时间,说道:“上个月没来过例假,之前的实在记不得了。”
“你活的也真糊涂。”
她不可思议般摇摇头,“还是在校大学生?”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头上的辫子,“已经工作了。”
“有过性生活吗?”
我的脸瞬间红了。
“有过吗?”她微皱眉头。
“有过。”
“最近的一次性生活有没有采取防护措施,避孕套?”
“没有。”
“嗜睡,没有食欲的情况持续多久了?”
“最近才发现的。”
“先去抽个血吧,等明天拿了验血报告再看,今天太晚了,来不及了。”
“医生,我这问题严重吗?”
“严不严重等报告出来才好定夺,你也别多想,回去好好休息,想睡觉时就睡,不要硬撑着,还有不要乱吃药,身体哪里不舒服了要过来看医生。”
她龙飞凤舞的在病历本上写了一些字,然后把病历本递给我,我不知所措的说了句,“谢谢啊。”
出了门诊室,何慕立即走上前问我:“医生说什么了吗?”
“她让我去抽血,也没告诉我抽血到底化验什么,等明天才能出报告。”
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反正我明天没事,我来帮你取报告。”
“我明天也没事,我自己来取吧。”
“你还是在家里休息,你看你走路都没有力气。”
抽完血出了医院,天已经黑了,因为晚上的那场电影要等到八点钟,我们决定不看了,在市里吃了晚饭,便赶回米县。他把我送回家,对我母亲只字未提看病的事,一个劲说电影有多好看,足以见他准备去看电影前做了不少的功课,念及此,我心里有隐隐的愧疚。
第二天九点多,何慕来家里,我起床没一会,正穿着睡衣吃早饭,爸爸和妈妈坐在我边上聊天。
“小何来了啊,待会在家里吃午饭,你宁叔叔的朋友送来了大闸蟹,我这就洗洗蒸上,中午一起吃啊。”
妈妈热情的招呼他,他闷声不响的坐下来,对着我挤出一丝微笑。
“你气色怎么这么差?”我问他道:“早饭吃了吗?”
“我,没吃呢,我今天有点累,也是刚刚才起床。”他语无伦次的回答着,白皙的皮肤上深深的黑眼圈,像受了伤害的熊猫。
“那正好和小书一起吃,老宁,你去给小何盛碗粥,我再炒两个菜,平时上班累,周末多睡会应该的,以后没事就来阿姨家吃饭啊。”
“不了,阿姨,我跟小书说件事就走。”
“有话慢慢讲,慢慢聊,今天是周日,不着急。”
妈妈朝爸爸使眼色,暗示他跟她进厨房,让我和何慕单独相处。
七十八、大闸蟹的插曲
“你昨晚熬夜了?”我没心没肺的往嘴里喂燕麦粥,今天的食欲奇好无比,待父母走远,我问道。
“是啊,熬夜写了一份讲话稿,下午要交给领导,所以不能去市里了,对不起。”
他一本正经的表情严肃,非常抱歉的样子,但我拖累他连想看的电影都看不成,哪有资格责怪,笑笑道:“我自己去拿好了,反正有到市里的直达车,方便的。”
“今天下午有雷阵雨,你也别去了,等下周我找个时间陪你去,我觉得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现在的医院吃不准的就让你抽血拍片子,搞的人心惶惶的,实际上什么事都没有。”
我疑惑的望向他,“你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还劝我看一下医生才放心。”
“昨天是我母亲的忌日,我有些失态,考虑的过多了。”
“原来是这样,我能理解。”我拨弄着碗里剩下的粥,再也吃不下去。
“宁书,下午别去市里了,啊?”他又强调一遍。
我点点头,其实并不想出门。
爸爸端来粥和两盘炒菜,一盘是芹菜炒香干,另一盘是咸菜炒虾米,都是就粥吃的绝好菜品。
“小何,快吃吧。”爸爸笑眯眯的招呼他,然后自觉的走了出去。
何慕端起粥碗,闷声说了句,“宁老师比教我时苍老了。”
我心头一酸,“我也觉得他变老了,一把年纪了带着毕业班,常年没时间好好休息,逢到周末还要给学生补课,今天是他难得在家,说起来,他教你还是六年前的事,称得上漫长岁月了。”
“宁老师和顾老师都是特别好的老师。”
我忍俊不禁,“你拍马屁呢,要拍当面拍,跟我说,我又不能帮你转达。”
他深低着头拨拉粥和菜,对我的话置若罔闻。
妈妈在厨房里喊道:“小书,去换套衣服,花婶要来家里吃午饭!”
“知道啦!”
明明是担心我穿着睡衣太邋遢,非把花婶扯出来做幌子。
我故意逗她道:“妈,你来帮我扎头发。”
“你这个丫头,我忙着炒菜呢,快收拾收拾,利索点!”
我只得走进卧室换衣服,换好后一开门,发现何慕正直直的站在房门口,吓我一跳。
“你干什么呀!”我对他奇怪的举动很是费解,“吓死人了。”
他看着我动了动嘴唇,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我不理他,拿起剪刀剪窗台上的月季,他跟了过来。
“宁书……”他喊了一声我的名字,再无下文。
我脸上装作无事,心里反复揣摩,把他的反常行为归结到他母亲的忌日,也许他回想起了母亲在世时的快乐,难免情绪会有波动,男人也有缺乏安全感的时刻吧。
我瞥见花婶欢天喜地的走进院子,对他笑道:“你看花婶走路那样子,跟打了胜仗似的。”
他敷衍性的抬头一瞥,继续呆滞的盯着花团锦簇的月季。
“那你来剪,剪好了拿到客厅,我去给花婶倒杯茶。”
他站着不动,我推了推他,“想什么呢,剪刀拿着。”
他忙回过神,紧张的说:“倒水时小心,注意烫着。”
“我哪有那么娇气,不要被月季刺到手。”
我走往客厅,和花婶打招呼,“婶婶来啦。”
“哎哟,小书,你瞧瞧你妈多客气,都几十年的老邻居了,还喊我来吃午饭。”
“ 主要因为今天吃的是大闸蟹,在我们这地方,大闸蟹算得上稀罕物,来,喝杯水吧。”
“我自己来端,自己来端,你跟你妈妈一样客气。”
她笑的脸上的皱纹全开了,像一朵巨大的波斯菊,我对她的态度因何慕而改变,平心而论,她是一位很厚道的中年妇女,不是她,我不会认识何慕这么好的朋友。
她的眼角眉梢往房间挑了挑,像是唱戏般。
“何慕在里面?”
“在,我让他帮忙剪些花。”
她抿嘴一笑,偷偷的说:“你们年轻人好生活情趣,我跟你说,你嫁过去之后没有婆婆,公公是个读书人,万事全由你做主,好日子享也享不完。”
气氛怪怪的,我不自在的在双膝上摩擦手心。
“和何慕处的怎样了?”
“我们……”
我在脑海里搜刮合适的措辞,何慕走了出来。
花婶笑道:“小何啊,到小书家来玩啊?”
何慕神情木纳,“花婶好。”
“喜不喜欢小书啊?”问完花婶格格的大笑,笑里带着洋洋自得,仿佛在她看来,撮合成我和何慕,犹如耗尽心血完成了一件精雕细琢的工艺品,总想显摆出来供别人欣赏。
“我觉得我和小书不太合适,是我配不上小书。”
我倍感意外的看着何慕,转念意识到这是我和他约定好的说法,反倒有些如坐针毡。
花婶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的消失,像打捞上来的渔网,绷的紧紧的。
“小何,你在瞎说什么?这,这……”
她慌张的起身欲走,估计要向我妈妈问清楚情况,如果我和何慕成不了,她哪来脸面吃这顿饭。我既希望拦住她,又找不到理由,早晚得说清楚的,早晚得撕开这个面子。
“花婶,我和你开玩笑呢。”
何慕话锋一转,恢复元气似的笑逐颜开,“我和小书打算先从朋友开始了解。”
花婶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吓我一跳,做朋友好,了解,哈哈,先了解。”
我难堪的和何慕四目相对,他明明在微笑,但我却察觉出那笑容背后微妙的痛苦。也是啊,人难受的时候,往往喜欢一个人悄悄的独处,非得应付这些场面上的事,肯定精疲力尽。
我善解人意的对他说:“去我房里看电视吧,吃饭时我喊你。”
他点点头走进我的房间,关上门。我虽好奇猜忌的原因是否正确,却不忍打扰,他不想说,自有他的道理。
“花婶,何慕昨晚熬夜加班了,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我替何慕开脱道。
“怪不得呢,这孩子平时说话不这样,他正处在事业上升期,忙点应该的,有前途。”
“是啊是啊。”
我和她东一句西一句的乱扯,把邻居的家长里短全说了个遍,归结下来,我是这些人里最幸福的,因为何慕是百里挑一的好孩子。我一边漫不经心的应着她,一边时不时的拿眼瞟我的房间门,那扇门始终紧闭。
“吃饭喽。”
爸爸从厨房里往外端菜,花婶撸起袖子,“宁老师都下厨啦,这真不好意思,我来帮你。”
“别,花婶你千万别插手,你帮忙老顾又要数落我,快坐下吃饭吧。”
“花婶坐吧。”我说着把她引到桌边,迟疑了一会,走到房间门口敲门,“何慕,吃饭了。”
半晌门打开了,里面传出电视声,他的脸色看上去比刚才好多了,气定神闲。
“我正看电影呢,看的入了迷。”他笑着说。
“先吃饭吧,电视有回放的功能,待会倒回去看。”
“行啊。”
他迈开大步走在我前面,我恍惚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何慕根本正常的很。
菜挤了满满一桌子,金贵的除了大闸蟹,还有家里从没吃过的海参和鲍鱼,盘子叠着盘子,最边上的盘子的都伸到桌子外面了。如此隆重,不仅是因为邀请花婶这个媒人吃饭,也因这是何慕在我家吃的第一顿饭。
父母的心思,全在饭菜里了。
花婶客气的筷子不知往哪伸,“哎呀呀,顾老师你这,太让人过意不去了。”
“还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来,先尝尝这蟹。”
妈妈往花婶的碗里夹了一只大闸蟹,又给何慕夹了一只,“小何,尝尝。”
我自己动手拿了蟹,正准备双手齐上,美滋滋的吃一通,不料何慕把我碗里的蟹抢了过去,“你这几天身子虚,不要吃蟹,我来替你吃,吃些海参吧,海参滋补。”
他说着迅速把我的蟹掰成两瓣,将装海参的盘子移到我面前,我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和爸妈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了,吃只螃蟹都不行。
何慕嗅到了气氛的僵硬,理直气壮的解释道:“螃蟹大寒,不适合宁书现在的体质,她的健康最重要。”
妈妈很快笑了,“小何考虑的细致,小书别吃了,耐耐嘴巴的馋,先把身体养好。”
花婶附和着,“对,对,小书吃海参,海参是特别好的东西,据说富含胶原蛋白,美容养颜的。”
方才觉得他正常的看法彻底被推翻了,我冷冷的说:“没想到我还认识了一位营养学家。”
妈妈见我阴阳怪气,训我道:“宁书你快吃饭,别把小何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来,吃块鱼肉。”
她把鱼肚上的肉夹给何慕,然后把小刺横生的边边肉夹给了我。
我直接怀疑我是否是她的亲女儿,看上去,何慕才像她失散多年的亲儿子。
“妈,昨天何慕说想给你们做干儿子。”我突如其来一句,惊的爸爸手中的蟹壳掉了地,花婶被汤呛的直咳嗽。
花婶皱眉道:“小书啊,这小何娶了你,那你父母等于他的亲父母,没听说过女婿认丈人丈母娘拜干亲的。”
我把责任推到何慕身上,“是他说的,谁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七十九、别有用心
何慕全然不顾我的态度,埋头和螃蟹作斗争,大口大口的吃菜,以示对妈妈厨艺的肯定。
花婶问:“小何,你打算认干亲啊?”
何慕闷声道:“我觉得顾老师和宁老师对我特别好,我挺感动的。”
“感动把宁书娶回家呗,瞧瞧这孩子,老实。”
妈妈跟着笑,“小书那是欲擒故纵,故意的。”
我不开心的白了妈妈一眼,这出插曲翻篇后,饭桌上聊的不可开支,花婶是热闹的人,有她的地方冷不了场,我几乎没参与,一个人闷闷不乐。蟹香直扰我心里的痒痒,但话说到了这份上,我再执意吵着非吃不可,倒显得有些幼稚的孩子气,必定成为他们取笑的对象。
食欲却甚好,吃完了满满一碗饭,睡神开始作祟,小打个哈欠,眼泪流了出来。
饭后喝了会茶,花婶告辞回家,何慕说也要走,必须把材料给领导送过去。
妈妈吩咐我,“宁书,你去送送小何。”
何慕道:“不用了,阿姨,外面天气不好,宁书在家待着吧。”
妈妈道:“她吃饱了正好走走消食,你看她胖的,年轻的小姑娘不注意自身形象,真是奇了怪了。”
何慕不作声了,我随他出了门,走在巷子里,风很大,黄叶满天飞。
“你冷吗?”他主动开了口。
如同魔咒般,我立马打了个喷嚏。
他把外套脱下来,披在我的身上,“回去吧,当心着凉。”
“我不冷,送送你吧。”
“我惹你生气了?”
我本不打算提的,可他一提,我的怒火瞬时被勾了出来,“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啊,哪根筋搭错了,处处跟我过不去,我知道昨天是你母亲的忌日你心情欠佳,但我吃螃蟹怎么影响到了你,简直无理取闹。”
“我……”
他半天说不出所以然,挠了挠头,“是我错了,宁书,看在我们是好朋友的份上,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动气。”
但我心中的气腾上来后,好像很难消解下去,气喘吁吁了一会,有种气短胸闷的不舒服感。
“好些了吗?”他顺了顺我的后背。
我抿着嘴点点头。
“宁书,我们是好朋友对不对?”他问我。
“你觉得呢?”
“我觉得是的,我们都把不愿跟别人讲的秘密告诉了彼此。”
“你想说什么?”我瞪大眼睛望着他。
他忽的抱住我,紧紧的抱着,“好朋友就应该替对方分担困难和痛苦,宁书,不管你遇到了什么挫折,请你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不希望任何人伤害到我们。”
他的这番话足以让世上所有的深仇大恨冰释前嫌,我对他的反常感到困惑,也被他的真诚打动,男女之间,除了爱情,还有肝胆相照的义气。
“我肯定会向你发泄的,我在米县又没其他的朋友,原以为回来还有发小,谁想他们都跑到大城市谋生存了。”
“你说话算数。”他的喉咙沙哑,带着哭腔。
“哎,说话算数,到底发生了什么,搞的生离死别似的,以后不见面了吗?”
“我只是一时控制不住,过两天我还来,继续看今天没看完的电影。”
“那你得早点来啊,回看有时效的,只有七天。”
“嗯,我走了。”
他猛然扭头而去,高大瘦弱的身躯犹如在风中倔强摇摆的旗帜。
我披着他的外套往回走,是件洗了发白的牛仔服,飘来清淡的衣物柔顺剂的气味,又像是夏日里幽幽的茉莉花香,很友好。我将这样的香味带到家,沉静的睡了午觉,一觉醒来已是明月松间照。
妈妈在客厅哼着歌叠衣服,问我:“小何有没有说下次什么时候再来?”
“下周应该会来吧。”
“唔,我发现他爱吃糖醋藕,等他来了,我再给他做,喜欢吃酸甜口的人,都是长不大的孩子。”
我打了个激灵,“妈,你在说什么?”
“我说小何喜欢吃酸甜口,是长不大的孩子。”
我呢喃着,“也有人这么说过我。”
“那这个人挺了解你的,是谁啊?”
我想到了秦羽,低头玩弄指甲上的小太阳,“你不认识,爸呢?”
“他出去和彭叔叔喝酒了,难得今天不用上晚自习。”
“他不是戒酒了么,去年刚动的手术,好了伤疤忘了痛。”
“你就放任他这一次吧,他今天的心情很复杂,每一个得知女儿有了男朋友的父亲,都仿佛受了一场刺激,你之前那个男朋友,你爸郁闷了好久……”
“妈……”
“不说了,过去的事不提了,真好啊小书,何慕”,妈妈笑的眼稍向发间伸展,“我和你爸在你还读书的时候,讨论过你未来男朋友的样子,我们觉得他或许有些幼稚,有些鲁莽,但他应该是个善良的人,正直的人,热情的人,今天看到小何对你的态度,我们放心了。”
“他不让我吃大闸蟹你却说他好,讨厌。”
“人家那是为你着想,你这个丫头,不识好歹。”
“好啦,我饿了,想吃晚饭。”
“睡完吃吃完睡,猪一样的周末,你等着,我马上去做。”
我走进书房打开电脑,想看看秦羽是否发来邮件,然而邮箱里空空如也。失望的关掉邮箱,打开微博,我自己不喜欢发微博,但关注了一些昔日的同事和朋友,正无聊的翻看,小房发的一条微博吸引了我的注意。
他写道:叶子到了秋天,注定要落叶归根,但果实仍高挂在树梢上等着被摘取,叶子和果实遥遥守望,此生相思再无相伴。祝被秋风卷走的黄叶一辈子安好。
配图是一张硕果累累的桔园,香芹姐在下面评论:发什么感慨,像葬花的林黛玉。
唯我看懂了小房的意思,拿起手机给他发了条短信:“叶子离开江城了?”
他回道:“今天刚走的,我送她去火车站,在她进检票口的那一刻,我奋不顾身的冲了进去,两个警察硬将我拽了出来,我大声喊她的名字,她头也没回,就这样走了,心硬的像石头。”
“她为什么要走?”
“我家里安排我相亲,她知道了。”
“她生气了?”
“她说她要回老家了,连这个月工资都等不了。我挽留她,跟她闹,跟家里闹,最后他们全将我抛弃了,她让我永远不要提‘在一起’这三个字,他说我提了,连朋友都没得做。”
“你们从一开始就清楚以后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这世上有什么可能,有什么不可能,只有等离别到来的时候,你才清楚什么叫悲痛欲绝,我虽然还年轻,但好像已经老了。”
我无言以对,想安慰他,或者想鼓励他,挣扎许久,最后还是放弃了。我实在没有能力帮他出谋划策,解决这个难题,因为我何尝不是和他一样,既希望挣脱观念的枷锁,为爱不顾一切;却又在世俗的沼泽里越陷越深,在渴求的情感面前,一边追求着一边失去,圆满似乎很遥远,能预见的结局要么两败俱伤,要么有个人坚强的退出。
叶子是勇敢的,不像我,模棱两可。
自上次通过电话,秦羽再也没给我发过邮件,或许是在键盘上打字打久了,心也跟着手指变得疲惫而麻木,那种麻木一旦占据了神经,激情和如火般的热恋就会慢慢烧尽成灰,黯淡的无影无踪。或许他感受到了我的疏远,在猜测我是否真的爱他。
我搞不清楚我爱的是秦羽这个人,还是不惜一切代价为他粉身碎骨的感觉,如果把我一厢情愿的牺牲强加到他的头上,那对他是不公平的,我不知道我该用什么方式和他相处,像汹涌的潮水掀起狰狞的浪头,而我仍在往大海深处前进,前进,停不下脚步,却没有目的。
我胡思乱想着,心乱如麻,这个周末过的的确像猪一样。
隔天周一,爸妈的学校里开例会,我第一次睡过了头,到单位时发现韩社长和方主任在院子里围着一辆新车研究。
我挺难为情的上前打招呼,“韩社长,方主任,对不起,我迟到了。”
方主任笑道:“老韩放过话了,你把尊道律师事务所搞定了,其它的事无需做了,是不是啊老韩?”
韩社长笑起来,笑的无尽惋惜的样子,“宁书,这是魏主任送你的车,昨天就开来了,早上门卫把车钥匙给了我,喏,你拿去吧。”
我强迫自己瞬间理会眼前庞大的信息量,韩社长来回摩挲这辆车,爱不释手,再榆木脑袋的人也能分辨出他的话过于牵强,加上门卫将钥匙交到他手里,说明报社的人认为只有他韩社长才能享受此等待遇,反正我发愁如何把车还回去,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把车让给他吧。
我推脱道:“韩社长,我不会开车。”
韩社长道:“你不会开车?那魏主任为什么送你一辆车?”
我笑道:“可能门卫听错了吧,他无缘无故干嘛要送我车。”
方主任道:“不是巴结你为他们所做报道吗,报道写的好不好,记者起关键的作用。”
“要巴结轮不到我啊,我上面还有韩社长和方主任两位大领导呢。”
方主任道:“我又不会开车,那只能让老韩开了。”
韩社长的两眼放光,嘴上道:“不妥,不妥,我不开车。”
八十、咨询家庭暴力
我帮衬道:“方主任分析的有道理,应该是送给韩社长的,魏无涯麻烦我们为他的律所做宣传,光说说而已,到现在也没提宣传费的事,以后免不了韩社长出时间出力呢,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
韩社长和方主任哈哈大笑,“小丫头,得理不饶人。”
韩社长把车钥匙放进了口袋,我随他们走进办公楼,韩社长道:“小宁,早上魏主任打来电话找你,你回个电话过去,对他客气点。”
“噢,知道了。”
把背包扔到座位上,倒了杯水,看了看压在玻璃下面的名片,深深吐一口气,屏气凝神为自己壮壮胆,做好了他胡搅蛮缠立即挂掉电话的准备。
“喂,请问是魏主任吗?”
话筒里传来他似轻蔑似暧昧的笑,“宁记者,跟我这么客气,还是叫我魏律师听着舒服。”
“岂敢,魏主任,请问有何指教?”
“我现在在县里的法律援助中心值班,算是在做公益,不知道宁记者有无兴趣来采集宣传素材。”
“在什么地方?”
“离县政府不远,是司法局下设的一个部门。”
“知道了。”
我“啪”的挂掉电话,咕咚咕咚喝下一杯水,准备去他提到的法律援助中心。
二十分钟后,我到达中心门口,魏无涯从里面走出来,劈头盖脸问:“为什么不开我送你的车?”
我俯下身锁自行车,“习惯骑车了,直入正题吧……”
“开车风吹不到雨淋不到,宁书,你不能因为对我有误会,而拒绝一种更优越更适合你的生活方式。”
“不好意思,我已经忘记怎么开车了。”
“我可以陪你练车啊。”
“魏主任,请向我介绍一下法律援助中心。”
狐狸露出了尾巴,索性没羞没臊的暴露在太阳底下。我微抬头瞟了瞟他,他蹙着眉头,然而那双眼睛里无论如何闪现不出深邃的内容。
他咬了咬嘴唇,像是在拼命压制怨气,“司法局下设的法律援助中心,是帮助困难群众免费处理法律问题,类如索要工伤赔偿、劳动报酬、交通事故赔偿、赡养费、抚养费,还有遭遇家庭暴力要求离婚的案件,都可以到这里来申请援助,援助中心会免费派一位律师帮他们打官司。”
“免费?”我挑挑眉,“魏主任会只干活不拿钱?”
“这次你说对了,我们来这里传播公益思想,俗话说的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授人以渔不如授人以欲,作为律师,当然希望能在更多人心中点亮法律的明灯。”
我冷笑道:“帮老百姓打官司是授人以鱼,你说反了吧。”
“哇欧,不亏是江城大学的文学院才女,你也发现了,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巧言善变,我本质上是个有良心的法律人。”
“你看过一本书,叫《月亮和六便士》吗?”
“很惭愧,闻所未闻。”
“那难怪,你没听说过这句话,卑鄙和高尚、凶恶和仁慈、憎恨和爱恋能够并存于同一颗人类的心灵。”
他狡猾的笑着,“我也听说过一句话,没文化的人会当人的当,而受过教育的人,容易上印刷品的当。”
我嗤之以鼻,“那我再送你一句,这个世上,容易伤害自己以及别人的,往往是那些分不清距离界限的人。”
他沉默了一会,“你现在竟然还认为,我伤害了你?”
“难道不是吗?”我反问他。
他的目光变得凝重,把我带进中心大厅里,大厅类似于税务和房产交易中心的窗口,一竖排摆着六个位置,位置前放着台牌,值班律师的位置在第一个。
魏无涯搬了张椅子放在他的座位旁,示意我坐下,我坐下来,把椅子把旁边挪了挪。
“我今天一天都需要坐在这里值班,接听咨询电话,解答来求助的群众一些法律问题,从早上到现在,我已经马不停蹄的接待了二十多个前来咨询的人,水也没顾得上喝一口。按照援助中心主任的说法,这个月可以称作‘离婚月’了,每天打进来的电话、接待的咨询十个有八个是关于离婚的,还有两个不是问婚前财产如何证明,就是问未婚先孕的问题。”
他主动转换话题,我顿时轻松了许多,从包里掏出笔记本记下他所说的话。
“太认真了,作为尊道所的主任,我对你表示感谢。”
“魏主任想多了,我想在报纸上登一些贴近百姓生活的内容,让老百姓看的懂,喜欢看,有收获,相当于公益普法。既然魏主任是关心民生的律师,那应该不介意我借用你这个平台。”
“当然,宁记者开了金口……”
“你认为造成‘离婚月’的原因是什么?”
“具体原因我不敢妄言,每对不幸福的夫妻都有各自的原因,我谈谈‘未婚先孕’吧。我这个人的思想并不保守,但对‘未婚先孕’这个现象持强烈反对意见,怀孕了女方就处在被动地位不说,万一两人的感情发生变化,结婚不成反成冤家,一个带着孩子的单身妈妈不管在自己今后的配偶选择,与父母亲属等关系的处理,还是孩子的成长抚养方面,都是困难重重,所以先孕有风险,未婚须谨慎。但是如果已经发生‘未婚先孕’的话,向不管不问的男方讨要孩子的抚养费就是一个重要的任务了。”
我在纸上刷刷写着,问道:“索要抚养费的话,女方需要准备哪些材料?”
“这个,一言难尽,可以把这里的地址写上去,或者把我们律所的地址加上去。”
我抬头瞟他一眼,“提到地址我想起来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们报社签合同,宣传费总该付的吧?”
他含蓄的笑着,“那要看宁记者宣传的效果了,绝对不会让宁记者吃亏的,这账要算也得算到韩振发的头上。”
“你跟韩社长过不去?”
“他待你不好,他逼着你去喝酒。”
我停住了在写字的手。
这时,走来一位看上去很矜贵的女子,径直坐到了咨询台的对面,一丝不苟的卷发,精雕细琢的妆容,穿着天蓝色风琴褶衬衫,身上飘来淡淡的香水味。
魏无涯贴近我的耳朵,轻声道:“我估计她是咨询婚姻家庭问题的。”
女子看了看台牌,上下打量我们,径直问:“你们是律师?”口气里充满怀疑。
魏无涯不动声色,微微上扬嘴角,“我是律师,这位是报社的记者。”
“报社的记者?”她满脸困惑的望着我。
“我叫宁书,是米县报社的记者,这是我的名片,我今天来这里,主要是想做一些公益方面的宣传,如果我的报道涉及到泄露你的**,你可以去投诉我,或者去法院起诉我。”
我把名片推到她手边,把她的顾虑一股脑说了出来。
魏无涯补充道:“宁书之前在江城做过记者,职业操守你可以放心。”
女子点点头,不是很在意的样子,淡淡的问:“你们咨询是怎么收费的?”
魏无涯道:“我们是在这里做公益,你在律师事务所咨询要收费,在法律援助中心咨询,不用花钱。”
她的表情流露出对魏无涯这个“不花钱”律师的疑虑,“我想找个收费咨询的律师,你知不知道哪里能找到?”
魏无涯笑笑,“我明白你不差钱,但不管大律师、小律师,男律师,还是女律师,在这里,都不收钱。”
她浅浅的笑道:“我想咨询一些婚姻方面的问题。”
果然不出魏无涯的所料,我拿起笔准备做一个记录。
“可以不记录吗?”她问道。
“我简单记录一下,不会外泄的。”我解释着。
“可我不想让第四个知道,包括这里的工作人员。”
“那好吧。”我合上本子。
魏无涯问:“你遇到什么困扰了?”
“你们会替我保密吗?”
“当然了,我是律师,我有职业要求。”
我说道:“我也有职业要求。”
她看了看四周,一副谨慎细微的样子,“大厅里好吵,人太多了,你们有单独的办公室吗?”
“这里有**咨询室,我带你过去。”魏无涯起身领她往大厅后面走,我随从跟着,猜测这个女子到底遇到什么麻烦,让她如此小心。
**咨询室?看到那块牌子,我兀然想到了江城,想到了华天律师事务所,想到了沈皓轩。
不过很快打消了乱七八糟的念头,定定神,静观事态的发展。进了**咨询室,女子明显放松不少,朝我们柔美的一笑,“你们好,我叫路芸洁。”
“路小姐,你好,请坐。”魏无涯给她倒了一杯水。
“唉”,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经常打我。”
“他是谁?你的丈夫?”
路芸洁点点头,“我要跟他离婚。上次他打我,我报了警,之后他就找人跟踪我,我去哪里都跟着。见我和别人说话,回去就审问我说的什么,如果我回答的让他不满意,就拿鞭子抽我,今天还是我好不容易偷跑出来的。”
“你一共报过几次警?有出警记录吗?警察有没有给你做笔录?”魏无涯一连问了她几个问题。
“只报过一次警,还被他发现了,他逼着我在警察面前说我们只是夫妻吵架,已经和好了。警察听完我的话就走了,没有给我做笔录。”
“后来为什么没有再报警?”
八十一、路芸洁的丈夫
“觉得没有用处。”
“家庭暴力持续多长时间了?”
“两年多,他在外面受了气回来就打我,喝了酒回来也打我,他一共打了我三十二次,我都记着呢。”
“三十二次?没有再报警!邻居知道吗!有没有亲戚朋友可以证明你遭遇家庭暴力这个事情!”魏无涯情绪变得激动,的声音里饱含着对她懦弱的无语。
路芸洁默默的流下眼泪,瘦弱的身躯微微颤抖,“每次他打我我都不敢吭声,抱着头在心里唱歌,告诉自己,马上就过去了,马上就没事了。我是一名钢琴老师,每天都光鲜亮丽的出现在人前,哪里好意思让别人知道,被邻居听见了,他们会怎么看我,更别说亲戚朋友了。”
“那是什么让你下定决心要离婚的?”
她迟疑了一下,背过身去,缓缓脱掉身上的衣服。我努力克制住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在她的身上,密密麻麻的疤痕扭曲在一起,丑陋的皮肤和洁白的脸庞形成强烈的反差。我立即转开目光,魏无涯道:“你还真能忍啊,怎么就这样纵容他这种行为?你自己都不想去保护自己,谁还能保护你?”
“我以前觉得他家庭背景雄厚,我会斗不过他,如果离不掉,我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但我现在不忍了,我受不了了,你要帮帮我。”
“要不这样吧,你先回去,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再打你的话,你就出来求救,最好让邻居都听见,要报警,跟警察说实话,还要记得去医院做鉴定,岔五路上那家医院就可以做家庭暴力鉴定的。发生家庭暴力,丢人的不是你,是你那个该千刀万剐的丈夫,你要学会站起来维护自己的权益。”
她点点头,“我知道了。”
“好的,那先这样吧。”
她站起来,“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可以耽误你一点时间吗?”
“怎么了?”
“有些话,不知道方不方便…..”
魏无涯鼓励她,“没有关系,就当我是你的法律医生好了,慢慢说。”
“你听说过**吗?”她满脸通红。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魏无涯大吃一惊,“你不会?”
她吞吞吐吐,对于自己受到的伤害,始终觉得难以启齿,我从她长篇累牍的话中,大概听出了重点。他的丈夫在留学期间受到了某些思想的影响,认为女人要臣服于男人,无条件满足男人的**望。相比于被殴打的皮肉之痛,那种**和精神双重受折磨的痛苦,让她常常感觉生不如死。每天晚上,她的丈夫都会想出各种方法来折磨她,用绳子绑住她,把她拷在床上,用小刀划她的皮肤……
我听的义愤填膺,她说完了,又沉湎在会被他人得知的担忧中。魏无涯安慰她许久,给了她一张名片,她看了看手表,急匆匆的走了。
“你怎么看?”魏无涯问我。
“我觉得她很可怜。”
“我不这么认为,她是一个愚蠢透顶的女人,愚蠢这东西,和学历文化不成反比,愚蠢是可怕的,愚蠢的漂亮女人更可怕,她受到的伤害往往更多。”
我扯了扯嘴角,“你觉得她愚蠢,为什么还要帮她?”
“我同情她。”
“你有什么资格同情别人?”
“在法律这方面,我就有。”
我不愿再与他争论,抬脚欲往**咨询室外面走。
他抢在我前面抵住房门,“我们聊点别的,我见你一面可不容易。”
“聊什么?”
“聊你的相处对象,小公务员男朋友,他哪点比我好了?”
我生气的盯着魏无涯自以为是,却显得滑稽的脸,“他哪点都比你好。”
“我爱你,宁书。”他把手臂张成八字形,难道他幻想着我会一头栽进他的怀抱。
“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是你不懂,是你不清楚如果一个男人不喜欢一个女人,他不会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因为在男人根深蒂固的观念里,他们更愿意和男人在一起玩。”
我摇摇头,“我不懂你这些理论,我只知道我根本不喜欢你。”
“那是你放弃了选择我的机会,在《围城》里,方鸿渐没有和唐晓芙在一起,照样和孙柔嘉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不可代替的。”
“你以为我是文学院毕业的,就可以附庸风雅和我在这里讨论文学么,方鸿渐最后和孙柔嘉离婚了,没有和自己最爱的人在一起,那样的婚姻是不幸的。”
“那谁又敢断定方鸿渐和唐晓芙结了婚,结局不是劳燕分飞,婚姻是座围城,没有人能够看得清那城墙里一辈子发生的事,他是公务员,循规蹈矩,平淡死板,你跟他在一起,你今后的生活就会像潭死水,而我不同,宁书,我会给你百分百的自由,给你百分百的空间,你想做家庭主妇也好,想做职业女性也罢,我都可以满足你,可以给你提供各种各样的平台。你的父母是老师,我的父母是商人,我们的结合,那将是最完美的。”
我无奈的叹口气,“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最大的缺点是什么?”
魏无涯的眼睛里掠过一丝轻狂,“是什么?”
“现实和理智。”
“这两者有不对吗?我们本来就生活在摸得着看得见的世界里。”
“但太现实了,那是市侩;太理智了,还需要谈什么感情。”
他用力咬了咬嘴唇,额头的青筋毕露,“宁书!我等不了了,我必须找人到你家提亲!”
“疯了!”我生气的抬手推开他,“你让我走!”
他一把把我拽进怀中,“我无法让你成为我的私有财产,但我必须得到你,我不允许自己打败仗,哪怕只有一次!”
他的身上沉闷而带有胁迫性的气息逼得我几近窒息,那是我闻过最古怪的香水。
“你松开我!”
“你放开!”
“请注意你的律师身份!”
在我的咆哮和奋力挣扎中,他终于松开手,扯了扯领带,我打开门,夺门而去。
我真的受够了!
之后几天,韩社长带着全家去附近的海滩游玩了,虽然秋天的海水冰凉刺骨,但他享受的,大概是驾驭新车带来的乐趣。其他同事见当家人不在,把报社当成了游乐场,想来时来,想走时走,无拘无束,这也要感谢最近政府里开的会议多,将会议内容摘摘抄抄,很容易凑成一块质量上乘的版面。
每天的版面任务完成后,只剩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楼里值班,我不想回家,也没有人喊我出去逛街,或者喝咖啡。魏无涯打到办公室的电话,我一律拒绝接听,他固执的厉害,每次都用同一个电话号码,令人发指的自负。纵使我万般想了解路芸洁家庭暴力案件的进展,可他的肆无忌惮,让我不得不退而远之。
周四下午,韩社长打来电话,开口即下命令,“宁书,你明天去趟尊道律师事务所,魏主任找你有急事,不得耽误。”
说完便挂掉了电话,我郁闷了一晚上,第二天怀着万分厌恶的心情来到了魏无涯的律所。
我站在律所门口给他打电话,“喂,魏主任,我到了。”
他兴致盎然的从所里走出来,大声说:“宁记者终于来了。”
仿佛在我们俩的博弈中,他有种把我打败了的荣耀感。
“魏主任有事请吩咐。”
“进所里说吧,坐下喝杯咖啡。”
“就站在马路边说吧,这里安全。”我皱起眉不屑的望着他。
“你知不知道一个女人的挑衅很容易勾起男人的**,宁记者,你太擅长展露个人的魅力了。”
我生气的甩手离去,“既然魏主任纯粹拿我取乐,那我就不奉陪了。”
“等等,宁书!路芸洁的丈夫来了!”
我立住了脚步。
“他真的来了,在我的办公室,难道你对这起案件毫无兴趣?”
我回过身,“走吧。”
他跑到我的前面,自言自语的介绍道:“路芸洁请我做她的代理律师,所以我约了她的丈夫见面,希望最好能在法庭外解决。之前我也遇到过心理变态的对方当事人,但不是离婚案件,而是一个继承案件。对方当事人是我当事人的哥哥,他们的父亲留下了一大笔遗产,对方当事人百般阻扰我的当事人,也就是他的亲妹妹继承遗产,用的也是各种丧天良的方法。我认为,对付这样的人,最好不要和他产生冲突,有话好好说,他们想得到的无非是征服的感觉,而我们的目的,是帮助当事人多分到财产,抓住案件的重点,有的放矢。”
“你放心,我不会和他产生冲突,虽然作为女同胞,我对他充满了鄙视,他不介意有记者在场?”
“他很清高,什么都不介意,你要不要先参观一下我的地盘?”
“不必了。”
我目不斜视,他的地盘大小好坏跟我有什么关系,径直走进魏无涯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同他的眼睛一样,空洞华丽,我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位男子。
男子朝我微微一笑,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体魄健壮,脸庞硬朗迷人,一身华服和腕上的表,彰显着主人的社会地位,用时髦的话说,他是名副其实的“高富帅。”
八十二、检查报告
“这位就是传说中的美女记者吧,你好,我是路芸洁的丈夫,我叫白川洋。”
道貌岸然,衣冠禽兽,这两个词瞬间窜进了我的脑子里,我对他点了一下头,坐了下来。
魏无涯开口道:“白博士,你的妻子委托我作为代理律师,她要跟你离婚。”
白川洋故作惊讶,“噢,我根本不清楚有这样的事,她出于什么原因?”
魏无涯世故的笑了笑,“你们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感情问题?”
“你把我搞糊涂了,我对她那么好,要什么给什么,她还要跟我离婚,唉。”他惋惜心痛的样子让我恍惚信以为真。
“不过女人善变,有可能是闹着玩的,魏律师多虑了。”
“没有正常的成年人会在请律师这件事上闹着玩。”
白川洋潇洒的指了指脑袋,“她这里,有问题。”
“这种话可不能瞎说,得有真凭实据。”魏无涯走到咖啡机旁,“白博士,要不要来杯咖啡?”
白川洋眯眼一笑,眉目可人,“魏律师你太客气了,对了,我提醒你,如果路芸洁真打算和我离婚,希望你不要做她的代理律师。”
魏无涯挑挑眉,故意面露难色,“这个,恐怕我身不由己。”
“那告辞了。”白川洋用他那双好看的眼睛看了看魏无涯,又看了看我,扭头走了。
“他很嚣张。”魏无涯望着他的背影,对我说。
“看上去这起案件有些棘手。”
魏无涯摇了摇杯中的咖啡,深沉的笑道:“我就喜欢这样的对手,自以为是,虚张声势,实际上没有什么真材实料。”
我也笑了,这真是很奇怪的事情,当他评价别人时,他的眼光是多么的犀利准确,可是谈起他自己时,他竟然如此的庸俗不堪。
我站起身,“结束了,那我走了,案件有进展的话,请再联系我。”
“按照以往的判决情况来看,没有其它的证据辅佐,光凭一次报警记录,基本上第一次起诉时,婚是离不掉的。这证据好比是打开胜诉之锁的钥匙,没有钥匙,你再如何争辩你是房子的主人也没有用。”
“离不掉该怎么办?”
“第一次法院不判离婚的话,通常要等六个月后再起诉。”
“六个月?”我不敢相信的质问道:“六个月的时间太漫长,你既然和白川洋挑明了,无法想象他会用怎样变态的手段来折磨路芸洁。”
“所以路芸洁需要我这样一位尽职的好律师,你若有兴趣,我们可以边吃晚饭边探讨我对处理这起案件的计划。”
“想法是美好的,可结局往往不尽人意,我期待着你付诸实施。”
“哇欧,伶牙俐齿,咄咄逼人,你的怀疑是我打赢这场官司的动力,对了,我看了你上次提到额《月亮和六便士》,这本书写的相当不错。”
我冷笑道:“那你是否记得毛姆描写斯特罗夫妻子的那段话,女人对仍然爱着她,可她却不再爱的男人可以表现得比任何人都残忍,她对他不只不仁慈,而且根本不可能容忍,她成了一团毫无理智的怒火。”
他不会听不懂我的言下之意,但他的表情依然平静,“但毛姆先生同时说了,作家是了解人性的,而不是判断人性,每个人的内心感受取决于他面对生活的态度。”
“你根本不懂爱情。”我仰望他的脸,字字清晰。
“我懂爱情,但不懂激情,宁书,你就是个小孩子。”
我咽了咽口水,“你这种人不配谈爱情。”
他竟笑的欢愉,“我不喜欢谈爱情,一千个人口中有一千种爱情,但表达出来的方式不外乎一颗真心,再说非要较真的话,这世上哪有什么爱情,只有繁衍的冲动。”
我气的脸色骤变。
他看看我,“观念迥异没关系,我们可以来讨论彼此都在意的案件。”
“不必了,看来魏主任胜券在握,我等着出报道,告辞。”
我头也不回的走了,这次他没有死缠烂打,走到大门口,贪婪的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再熬一天,这周总算要熬过去了。
周六,我起床后打开窗户,看见何慕正在院子里洗菜。
披头散发的走到院子里,倚在井边看他,“来了?早饭吃了吗?”
“吃了,你快去吃吧,阿姨用祁门红茶煮了茶叶蛋,特别香。”
光在脑子里幻想出那鸡蛋的样子,我就失去了胃口,站着不动,看他一根一根的洗芹菜,洗好的菜在井沿的石板上码的整整齐齐,像在排队的青葱少女。
“你这是在洗菜,还是在写文章,随便洗洗好了。”
“洗不干净的菜吃下去对身体有伤害,在吃上面,得较真。”
他表情严肃,我抿嘴笑,恍惚觉得他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干部,生活中规中矩,注重保养和健身,日子过的宁静而安逸,像一首悠长的牧歌。
“我脸上有脏东西?”他见我一直看他,把菜放进菜篮里,甩甩手上的水,不解的问。一个礼拜不见,他仿似太阳下的湿海绵,瞬间缩的瘦削了。
我无聊的侧过身,把目光移向别处,“这周过的怎样?”
“老样子,上班下班,偶尔加加班写材料,总体上过的还算惬意,只是我爸得了流感,前几天陪他去医院打了吊瓶。”
“你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我好去看看叔叔。”
“感冒而已,再说接近了感冒病毒,回头把你传染上就麻烦了,说说你吧,这周如何,那位律师还来烦你?”
“别提了”,想起来我就生气,“遇到一个家庭暴力的纠纷,本来挺感兴趣,宣传的题材也很好,但就是办理的律师不给力,挺失望的。”
“是他?”
我点点头。
何慕叹口气,拿出莲藕放在水里洗,用刨皮刀在上面轻轻刮,“与人打交道是顶难的事,最重要的那魏律师的专业水平如何,米县的律师业没有大城市发达,好律师不太多。”
“他的专业水平还可以吧,听他分析未婚先孕倒头头是道。”
“未婚先孕?”何慕直起腰板盯着我,“他是怎么分析的?”
“他对未婚先孕持反对意见,列举了许多未婚先孕对女方不利的理由。”
何慕不言语,弯下腰继续洗菜。
“你怎么不说话了?”我倚在井边,踢了踢脚上的拖鞋。
“我洗菜。”他剪短的回道。
“何慕,你应该继续去相亲,你年纪不小了,别一到周末就往我家里跑,到时要说不清了。”
“我来继续看电影啊,我家里的电视没有回放功能,管好你自己,别**的心。”
我嘟起嘴,“哎,你不要像女婿上门似的抢着干活,省得我爸妈惦记你,他们知道真相后会失望的。”
“当不成女婿,还能做干儿子,他们指望你这个宝贝女儿是指望不上了。”
“夸你两句还上天了,那你把筐里的脏衣服也洗了吧。”
何慕真的走过去把脏衣服放进洗衣机里,我忙跑上前,“跟你开玩笑的,你放下来。”
“宁书,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他边说边往洗衣机里添加洗衣液和柔顺剂,仍绷着脸。
“什么事?”
“关于你的检查报告。”
“啊?”我的脸顿时白了,“我得什么疑难杂症了?”
“你……”
“我怎么了?你快说啊。”
“你答应我要冷静,千万别冲动。”
“我答应你。”
“宁书,你怀孕了。”
他紧紧拽着我的胳膊,生怕我做出出格的举动,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有些眩晕。
“你说什么!”
“你怀孕了。”
“我怀孕了?”
“嗯。”
“怀孕!”
“是的。”
我捂住嘴巴,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又惊又喜又害怕,以至于热泪盈眶,既想哭,却又很想笑,激动,无法控制的激动在血液里流淌沸腾,我居然怀孕了!我居然在孕育一个孩子!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抹掉眼泪,傻傻的笑了一会,含着泪问他。
“其实我上周日去了市里的医院,在来你家之前。”
“那你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你瞒着我!”我在他的身上施展花拳绣腿,一下接一下打在他的胸口处。
“我一直在犹豫该用什么方式告诉你,我不想把这件事搞的一本正经,让你觉得这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
我完全听不进他的话,呢喃道:“这是秦羽的孩子,你知道吗,这是秦羽的孩子,是秦羽的。”
我说着笑出了声,仿佛绝处逢生,仿佛我和秦羽的感情有了新的希望,我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无名的快乐中,这个孩子,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
“我知道这孩子是秦羽的。”
“检验报告在哪?快,给我看看。”
“被我扔了,医生说看报告上的指标,孩子马上满三个月了,那意味着……”他蹙起眉,脸上都是焦虑。
“意味着什么?”我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他含沙射影向我传递的信息。
“已经长成了人形。”
我惊喜的摸了摸肚子,“那等于说他已经是个调皮的小男孩了。”
“你怎么确定是个男孩?”
“母子连心,我感觉到了,他是个男孩,一定是个男孩,像他爸爸一样。哎,你说他怎么不踢我,像电视上那样的。”
八十三、妈妈的宠溺
“还没到时候吧,医生说你现在属于孕前期,马上进入孕中期。”
“这样啊”,我冲他一乐,“原来是这个小家伙捣的鬼,害我每天睡不醒,吃不饱,闻不得浓郁的气味,但是好奇怪啊,为什么我从来都不想吐。”
想到子佩怀孕时的反应,我迫不及待的问。
“因为他清楚爸爸不在身边,妈妈没有人照顾。”何慕幽幽的说:“你的反应超乎了我的想象,宁书,你怀的是个孩子。”
“是啊,是个孩子,并且他是秦羽的孩子,我要用我的生命去爱他。”
“你打算生下来?”
我用力的点头,“当然了,为自己喜欢的男人生孩子,是一件幸福的事,他是我们爱情的结晶,是我们共同的孩子。”
“生下来?由谁来抚养?你以后怎么办?你说过你们两人不可能在一起,你总不能带着一个孩子,孤苦伶仃的过一辈子。”
“何慕,正是因为我们不能再一起,我才要留下这个孩子,那是我唯一的念想。”
他紧张的摇起头,“都说爱情让女人疯狂,疯狂到不顾一切,以前我不相信,现在我信了。宁书,这是实实在在的生活,不是你写的言情小说,每一天都要真真切切的去度过,孩子的吃穿,上学受教育,成家立业,这些都要付出时间和金钱。最重要的,在他漫长的一辈子里,他怎么能没有父亲,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从小就要受人欺负,你怎么忍心让他到人世间受苦!”
我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害怕和无助感在一点点的放大,眼泪扑簌簌的淌了一脸,“难道你希望我去做那种手术!让我亲手杀害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他是无辜的!”
“宁书,对男人来说,他们可以承受来自女人的伤害,背叛,甚至戏弄,但他们绝对无法接受心爱的女人为他们做出牺牲,况且这种牺牲注定是一辈子,愧疚,是男人最不愿面对的一种情感,对你,或者对他,都是折磨。宁书,你醒醒吧,你在异想天开,在作践自己,你以后就会明白,什么叫吃力不讨好!”
“对,我是作践自己,我是自讨苦吃,但那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没半毛钱关系!”
何慕捏紧拳头,和我沉默的四目相对,我咽下一口苦涩的泪水,“既然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做任何一个选择都是错的,不如选择自己希望的,你说呢?”
他仰头望向天空,然后低头看了看脚下,洗衣机的滚筒呼呼的转,发出“嗡嗡嗡”的声响,厨房里传来妈妈炒菜的香味,院子外是花婶训孩子的囔叫声。
“宁书,你听,这就是我们的日常生活,像一条驶向未来的列车,这条列车上有平淡的小幸福,有无伤大雅的烦恼,有憧憬有奔头,我们在上面可以哭泣可以欢笑,但至少列车一直在向前奔跑。而你现在在做的,是要列车偏离轨道,那将车毁人亡,不可逆转,你想清楚了吗?”
“我想清楚了,我明白你的出发点,你是安稳踏实的公务员,你希望我过的是一成不变的平淡生活,但在我的世界里,只有真正的爱情……真正的爱情……”我急的语无伦次,“我和秦羽,我们经历了那么多误会和错过,才走到一起,在一起的时间是那么短暂,我求求你,你让我生下这个孩子吧,那样我才会觉得,他其实,其实一直待在我的身边。”
“不要哭了”,何慕伸出手背擦我的眼泪,“我理解你,能理解你。”
他拥我入怀,我在他的怀里哭的泣不成声,即便未来有刀山火海,我也要带着孩子闯过去。
妈妈在厨房喊道:“小何,菜洗好了吗?”
“洗好了阿姨,我马上拿过来!”
何慕拍拍我的后背,“好了,宁书,别哭了,待会让阿姨看出来,这件事先别告诉叔叔阿姨,他们年纪大了,我怕他们一下子接受不了。”
“总得告诉他们,怀孕这事哪藏得住,没事的,我爸妈通情达理,从小到大,他们什么事都依着我,我会说服他们的。”
“现在时机还不成熟,我再想想其它让他们更好接受的法子,还有你先冷静几天,有什么困难告诉我,我们商量着解决。”
“何慕谢谢你。”
他揉揉我的头发,“傻丫头,我们是朋友,说好要做彼此的天使的。”
我扑哧笑了出来。
“我去帮阿姨做饭了,阿姨就像我亲生母亲一样,她说要给我烧我最爱吃糖醋藕。”
“你是我的亲哥哥就好了。”
“如果我是你的亲哥哥,我一定打断你这个不听话的妹妹的腿!”
“你!”
他拎起菜篮,一溜烟的跑了。
我回到房间,小心翼翼的坐到床沿边,忽然感到冷,赶紧起身换掉睡衣,穿上舒适的棉麻质地的衣服,想到还未吃早饭,担心小宝宝饿着,迅速走到厨房打算找东西吃。
厨房里,妈妈在炒菜,何慕在她边上打下手,两人穿着同一款,应该是买厨具送的围裙,却毫无违和感,倒真像是母子。我站在厨房门口,他们全然没察觉,边聊天边做饭,配合默契。
妈妈道:“小何,把醋递给我。”
何慕把醋递过去,“阿姨,酱油要吗?”
“生抽,生抽就好,瞧瞧,这是竹节虾,我早上去超市买的,今天这虾看上去很不错,待会多吃几个。”
何慕凑近锅边,扇了扇香味“闻着就特别香,肯定很好吃。”
妈妈道:“那你先尝尝,宁书那丫头嘴太馋,等会只怕你吃不到。”
她说着用筷子夹了四五只虾放到盘子里,递给何慕。
何慕受宠若惊的接过去,“够了,够了,给宁书留点。”
“小书要吃我平时还能烧,你却一个礼拜只来一次,你看你都瘦了,这周又加班工作了?”
“嗯。”何慕支吾着,咬了一口虾,“好吃,阿姨,你的厨艺实在了不起。”
妈妈转脸一笑,“喜欢吃,那每天都来吃,你爸爸也常加班,晚饭在食堂吃的多,你一个人回去,还不得烧饭,就来阿姨家吃。”
“阿姨,我爸爸现在上年纪了,还经常熬夜,所以我下班回家,习惯为他熬点排骨汤、鱼汤什么的,给他补补。”
“这孩子,知道孝顺,以后这些事我来帮你做,你踏踏实实的上班。”
“阿姨,怎么能麻烦你呢。”
“不麻烦,我喜欢你来家里吃饭,你叔叔一心扑在教学上,晚饭也是在学校食堂里对付,小书呢,她从小就有主见,什么事情都闷在肚子里,不愿意和我这个当妈的多交流,你来了,阿姨还有个人说说话。”
何慕乖巧的点点头,沉默着。
“你别看宁书文文静静的样子,倔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她是我怀的第二胎,我的第一个孩子在我肚子里只待到六个多月,那天上完晚自习,我突然感觉很累,脚踏了空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孩子就这样没了,所以我和她爸爸有了小书后,对她格外的宠爱,甚至是溺爱,可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只要她感觉幸福快乐,我和她爸怎么样都行。”
“做父母的总为儿女操碎了心,阿姨,你对宁书的心意,她嘴上没表达出来,但她的心里肯定跟明镜似的。”
“她懂不懂,无所谓了,等你有了孩子,你就会明白,从你感受到他存在的第一天起,你恨不得将整个生命都给他。嗨,说着说着扯远了,不谈这些了,帮我切点香菜,这鱼该起锅了。”
何慕应着扭过身,我竟像做了亏心事,躲到了门外面,心中五味杂陈,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妈妈说这些,还是无意中听到的。这么多年,我一直把他们对我无私的爱,当成了他们的通情达理,而他们的寂寞和失落,我何曾仔细的考虑过,为了沈皓轩执意留在了江城,为了秦羽义无反顾的回到米县,每次的决定,都自私的以自我为中心,将生我养我的双亲忽略不计。
念及此,方才的兴奋和激动消失的无影无踪,一种悲凉中带着茫然的情绪将我包围,我开始担忧,当他们得知我怀孕了,并且孩子的父亲无法相认时,他们也许不会干涉,但背地里将承受着怎样不为人知的折磨。
这种悲伤的情绪持续到吃午饭,我一点也提不起胃口,难以下咽,何慕不停的给我夹菜。
妈妈道:“小书你成仙了,早饭不吃,午饭也不吃了。”
“我吃不下。”
“咦?”妈妈放下筷子,看了看桌上的菜,“这红烧鱼和这虾,不全是你爱吃的吗?”
“我今天就是吃不下。”
“那,你想吃什么?你不吃饭,身体哪吃得消,将就着吃一点,明天让你爸起大早去渔村买河蚌,河蚌肉鲜,吃了开胃。”
我的眼睛里忽然像被吹进了沙子,忍不住的酸涩,“妈,你不老说我胖么,我少吃点。”
“傻孩子”,妈妈笑着往我碗里夹了一块鱼肉,“那是我逗你呢,你不吃饭,我也吃不下,小何更吃不下,你看他在拨拉米粒呢。”
我瞥了瞥何慕,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张了张嘴,鼓足勇气说:“妈,我想跟你说件事。”
八十四、那个小人
何慕接上话,“阿姨,宁书想说的是,明天我们打算去市里看电影,顺便在市里逛逛,可能要吃过晚饭才回来。”
妈妈笑起来,“这点事还要向我汇报,你们去玩吧,天气这么好,是秋游的好时候。”
何慕道:“宁书的意思是,她想让你跟我们一起去,我们刚刚商量了一下,你平时上课那么辛苦,周末了应该放松放松。”
我不知何慕打的什么算盘,在桌底下偷偷踢了踢他的脚,他装作没反应。
妈妈笑的合不拢嘴,“女儿懂事了,能想到我了,但我就不去了,我和你们年轻人玩不到一块,在家照样休息。”
“阿姨你想去什么地方,我们就陪着你去,小书你说呢?”
我只好附和道:“是啊,妈,出去散散心吧,别除了上课就是做家务。”
“我真的不去了,把你们伺候的满意舒服,我比做什么都开心,别无他求,快吃饭吧。”
我勉强向妈妈撑出笑脸,低头胡乱的扒完了一碗饭,然后借口累,走到房间里直挺挺的躺在床上。
何慕帮妈妈洗好碗,走到我房间里,关上门。
“宁书,你怎么了?”他问我。
“我还想问你呢,你突然提出来带我妈去市里玩,你什么意思?”
“我打算明天带你去市里做个检查,医生说胎儿满三个月要建卡。”
“什么卡?”
他沉思了会,“医生的原话我记不得了,大意是出于优生优育,跟踪检查胎儿的发育状况,类似于孕期健康卡之类的。”
“那你干嘛让我妈跟着去?你准备让她眼见为实?”
“我那是看你差点说出来,情急之下编了个理由,还好阿姨善解人意。”
“是啊。”我盯着天花板,眼角湿润,“我妈就那样,从不愿给我添麻烦,她肯定认为和我们一起出去玩,她成电灯泡了。”
“你也不要太自责了,你现在的情绪会影响胎儿的发育,既然决定生下来,那就想想让阿姨能接受的办法。”
“什么办法?”我迫不及待的问。
“暂时”,他顿了顿,“暂时没想到,你放宽心,总有办法的,我明早来接你。”
“你要走了?”我坐起身,无比哀怨的看着他。
“还有事?”
“你说要看完电影的,我帮你调出来。”
“好。”他仿佛看穿了我的脆弱,像听话的小学生般,坐在靠近床头的椅子上,默默的看着电视。我听着电视里传出来的声音,嗅着从他身上传来的洗衣液和油烟的气味,渐渐睡着了。
第二天周日,何慕陪我去市里做孕检,躺在b超室里,医生默不作声的拿着仪器在我肚皮上滚来滚去,我感觉心跳到了嗓子眼,仿佛我的孩子在接受人生中第一个严峻的考验。
“医生,孩子还好吗?”我问道。
“挺好的,你好像很紧张。”
“嗯。”
“女人这辈子体验过怀胎十月才完整,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复杂心情,但放下所有负担才利于胎儿的发育。”
“我会调节的,谢谢医生。”
“喏,这是胎儿的b超单。”
她递给我一张纸,我不知所措毕恭毕敬的接了过来,眼泪顿时如潮涌。
何慕候在门外,见我便问:“你哭了?医生说什么了?”
“医生说孩子发育的很好。”
他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这是好事啊。”
我拼命的点着头,指着b超上的小人给他看,“这是我儿子,他的头型像他的父亲,你瞧他真调皮,一只手含在嘴里,另一只手在抓耳朵,两只小脚翘到天上了。”
我说着笑着哭着。
“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出来,不过是一张彩超呈像,宁书你太富想象力了。”
“真的,他真的已经是个小人了,这是他的身子,这是他的四肢,你看出来了吗?看出来了吗?”
我一个劲的极力想让他辨识清楚,但他的样子明显在敷衍我,我怏怏的作罢,这个世上,大概只有母亲和孩子才会产生强烈的心灵感应。
回到产科医生的办公室,我如同不厌其烦的祥林嫂,兴奋的和她分享我的喜悦,医生很温和,笑道:“想听听胎儿的心跳吗?”
我惊喜的捂住嘴巴,“可以吗?可以听到心跳?”
“可以”,医生笑着拉长音调,“第一次怀孕?”
“是啊,是啊,感觉好奇妙。”
“你年轻,身体状况好,你的宝贝一定会健健康康的长大的,来,别激动,深呼吸,我们来听一听宝贝的心跳。”
我将信将疑的把听筒放到耳朵上,微弱的犹如泉水叮咚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响起,又像是婴儿在敲一面小鼓,“咚”,“咚”,“咚”,有力而富有节奏,每一次的跳跃都令我心跳加速,让我忍不住的哽咽。
我的孩子,他像一个无瑕的天使。
“把爸爸一起叫进来吧,让爸爸也感受一下。”医生微笑着说。
我迟疑着。
“让准爸爸感受到宝贝在一天天长大,准爸爸会愈加呵护准妈妈,那么宝贝也能体会到爸爸对他的爱,去吧。”
我挪步走到门口,对何慕说:“医生想让你也听听我孩子的心跳,麻烦你帮我……”
我话没说完,他已经走进来,对医生说了些感谢的话,医生道:“准爸爸状态不错,得继续保持。”
何慕应着戴上听筒,闭上眼默默的听,我看见他的眼角滑过一滴泪。
一切都办的顺顺利利的,出了医院,我问道:“我们去哪里吃饭吧?”
何慕心不在焉,眼睛茫然的盯着地面。
“何慕。”
“什么?”
“我问你,我们去哪里吃饭,肚子好饿。”
“哦,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韩国烤肉。”
“唔。”
他不再说话,坐上车,漫无目的的开了好一会,突然扭头问我:“你刚刚说吃什么?”
“原来你在兜风啊,我还以为你在找韩式料理餐厅。”
“你想吃韩国料理?不行,那不能吃,医生说了孕妇必须忌口,生的,烧烤,油炸之类的,最好别吃。”
“那我们吃什么?我饿的快虚脱了。”
“吃什么呢?吃什么呢?”他来回重复这句话,没办法集中精神思考的样子。
“你在想什么?”我问道。
“啊?我们吃茶餐厅吧,你看,这里就有一家。”
我朝他指的方向望去,门面极其破旧的一家店,看上去生意就很糟糕,但何慕已经准备停车,决意已定。
我不明白他到底怎么了,他总爱把心事隐藏的深深的。
“嗨”,我终于忍不住了,“你是不是巴不得我的孩子出事情,这样就不用有其它的顾虑了,现在你的想法落空了,很失望吧?”
“胡说八道。”他瞪我一眼,给我舀了一碗汤。
那汤的味道简直可比泔水。
“听到你孩子心跳的那一瞬间,我想起了我的母亲,我父亲曾告诉我,母亲在世时身体孱弱,当年她怀上了我,医生一直建议她打掉孩子,说她不适合生育,但母亲执意不肯,冒着生命危险将我生了下来。而刚刚在医院里,我忽然明白了母亲当年执着的原因,宁书,我支持你,生下这个孩子吧。”
我愣住了,“你支持我?”
“对,我支持你,我要保护你让你安稳的生下孩子。”
我顿时泪眼婆娑,“谢谢你,你这么一说,我的心里踏实多了,总算发现身边有个人是鼓励我的,还好没有四面楚歌。”
“我也想到了让叔叔阿姨接受的方法。”
“什么方法?”
“过段时间你就清楚了。”
“何慕,你对我这么好,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报答你。”
“你的父母对我也很好,特别是阿姨,他们从来没想过要我的报答。”
“反正特别感谢你。”我真诚的对他说。
“别顾着煽情了,赶紧吃饭,现在吃饭和睡觉是你的头等大事。”
吃好饭我们回米县,月亮升上了柳梢头,我抬头打量着那轮凄凉的月,在时间的流转中变换不同的形状,但始终冰冷的让人不寒而栗。
这夜过后,白驹过隙,转眼入了深秋,秋风秋雨愁煞人。
何慕照例一个星期来家里一次,帮妈妈做家务,陪我聊天看电视。平时工作日难得与我联系,除非逢到风雨交加,他担心我坐公交车不安全,会开车到单位接我,我们像所有同性的,或者异性的朋友那样,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我对他无话不谈,谈的最多的,是我对秦羽的思念。
我觉得和男性朋友讨论自己喜欢的男人,是一种极其享受的行为,他们天生的敏锐性和胆量,赋予了我的相思更多的勇气,何慕把这种感情描绘成追逐天边的彩云,拥有时珍惜,风吹云散时没关系,他来也好,走也好,随老天爷的心情。
秦羽给我发了一封电子邮件,说他马上要放圣诞假了,他不确定如何度过假期,咨询我的意见。
我把邮件给何慕看,何慕确定的说秦羽心里还有我,他想得到的回答是,我让他回国团聚。
我摇头说:“不行啊,要不别回了。”
“你不回他的邮件,他要伤心的。”
“谎言已经编不下去了,你看他提到我的工作情况,问起我之前的主编,我完全搪塞的没有底气,你说他看出破绽了吗?”
“难讲。”
八十五、法院开庭
“你意思是他看出来了,却装作不知情。”
“有可能,男人比女人更会顾及另一半的面子,与其戳穿了两败俱伤,不如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你在说我们的关系已经出现裂缝了?”
何慕点头,“我猜的,你难道没看出来,他的邮件字里行间透着客气,可能他以为你失去了等待的耐心,所以主动提出了疑问,你如果回复他,圣诞回来看我吧,或许他会带着一颗狂热的心飞奔到你身边;但如果你不回复他,你们的感情,或许就无疾而终了。”
“这么严重?”我不安的陷在沙发里,往嘴里塞了一粒坚果。
“所有千疮百孔的爱情,都是慢慢溃烂的。”
“可他上次还说怕我太忠贞,还给我念了一首诗。”
“爱情么,哪有固定的一成不变,你没有听说过那句话么,爱是苛求的,因为苛求而短暂;而友谊是宽容的,因为宽容而长久。分隔两地的男女,若是好朋友,距离不会阻挡他们的友谊,若是恋人,这山高水长,对某一句话的敏感,就会思索上三四天,长此以往,神经难免变得衰弱。”
我嚼着坚果,一点点的咬,像不会与人沟通的小松鼠。
“宁书,如果他对你动摇了,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我动了动嘴唇,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何慕的话一阵见血。
之后,我始终犹豫徘徊,秦羽的邮件被搁置在一旁,沉默等于给了他否定的答案。而此时,我的肚子如同吹气球般,渐渐大了起来,似乎每天都在膨胀。
路芸洁的离婚案件进入了诉讼程序,起诉书递交到法院后,出于维护婚姻和谐稳定的目的,法院组织他们进行了几次调解,希望路芸洁和白川洋重归于好。无果后,终于走到了开庭审理的这一步。
庭审当天,我和报社的谭主编一起去的法院。谭主编主动提出和我一起去,我求之不得。虽然从他人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他的儿子明年要从政法大学毕业了,正在找律所给儿子实习,他的目的是利用魏无涯这个资源,但谭主编间接的帮了我,魏无涯见到他,立马变成谦谦君子的样子。
在县法院的大厅里,我们三人围坐在一张圆桌旁,路芸洁站在门口抽烟,依然娇俏,有气质,我盯着她的背影发呆,不知遭遇一次感情梦魇的女人,这辈子是否能遇上一个真心爱她、疼她的男子。
回过头时,魏无涯望了望我,欲言又止。
“看魏主任淡定自若的神情,赢这场官司十拿九稳了。”谭主编同他套近乎。
魏无涯笑的自信无比,“我从来不打无把握的仗。”
谭主任似乎想拍他的马屁,“听说办理这个起案件,魏主任分文不取,实属难得。”
“法律人么,帮贫扶弱,实现公平正义,是骨子里的愿望。”
“魏主任超凡脱俗,可在米县,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可惜了。”
“谭主编言重了,其实我是一只小燕雀,不了解宁记者这只鸿鹄。”
无缘无故偏离话题,谭主编和我都感觉很怪异,谭主编反应快,笑道:“宁记者是我们报社的顶梁柱,江城大学的高材生,我这类的老朽,同她不敢相比。”
魏无涯道:“人才必须重用啊,如果报社里位高的人技不如她,应该让贤于能者,这个社会,能者上嘛。”
谭主编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讪讪的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魏无涯想装谦谦君子没装成,这说话的风格顿时败露了他的本性,我暗自庆幸自己没在他们的交流中插上一句话,否则以后看到谭主任得绕道而行了。
这世上有些人啊,按着不明不白的心办成了坏事,还自以为帮了对方。何慕对我说过,一个男人若真喜欢一个女人,他对关于她的一切都会小心翼翼,左思右虑,瞻前顾后,生怕一点过失便伤害到她。
所以与其说魏无涯关心我,不如说他是对自我社交地位的炫耀。
很快到了开庭时间,白川洋的代理律师是个斯文秀气的小伙子,看上去大学毕业没多久,估计是他的指导老师认定第一次肯定不会判决白川洋和路芸洁离婚,所以派助理过来走个过场。
魏无涯对我道:“我说的没错吧,他就是虚张声势。”
我微笑着,我从没有怀疑他准确评价别人的功力。
在法庭上,白川洋的律师首先指出,“我方认为,对方当事人没有民事行为能力,这是对方当事人的精神鉴定书,请法官过目。”
魏无涯淡定的拿出一份材料,“我这里也有一份我的当事人的精神鉴定书,鉴定结果是精神完全正常,对方提供的鉴定书,想必是白博士的医院出具的吧,米县虽是弹丸之地,但也是**治的地方,出具虚假证据的后果,对方律师应该心知肚明。”
白川洋的律师不吱声了,慌乱的拿眼睛瞟白川洋,他们没有料到魏无涯会留这一手。说实话,我挺佩服魏无涯的,仅仅和白川洋见了一面,凭他那句“她脑子有问题”,他能联想到对方会出假证据,我略微懂一点法律知识,大概知道一方突然提供了其它证据,另外一方招架不住的情况下,可以申请隔日再审。
白川洋打的如意算盘因魏无涯的洞察秋毫,如泡沫般破灭了。
魏无涯继续拿出证据,“这是我方当事人的两次报警记录,均是因为对方当事人实施的家庭暴力,最近的一次出现在昨天晚上,也就是说在今天开庭的十二小时前,对方当事人用极其残忍的手段对待我的当事人,具体是出于对法律的藐视,还是在向我的当事人宣战,个中原因我们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在今天来法院的路上,我带我的当事人去做了家庭暴力司法鉴定,相信很快就能得出结果。”
对方律师的眼神由慌乱变的愤怒,“我方提出抗议,对方律师故意将未知的事情在法庭上公开,渲染出一种令人信以为真的气氛,乃小人之举。对方一再侮辱我方当事人,令我方当事人心寒至极,也认为对方提出的财产补偿之说纯属无稽之谈。”
魏无涯大声问道:“请问对方当事人,你和我的当事人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有没有共同存款?”
白川洋潇洒的一摊手,“没有任何存款,我的收入虽然比较可观,但我们开销很大,我给芸洁买过很多的首饰。”
“你确定没有共同存款?”
“确定没有。”
“好”,魏无涯从包里拿出银行的存取单,“请法官过目一下,我方有证据证明白川洋在开庭前一周转移了共同存款二百万。按照《婚姻法》的规定,一方转移夫妻共同财产,在财产分割时,是可以少分或不分的。”
对方律师一听急了,急忙争辩,“对方律师在庭审时提交证据符合程序规定,我方提出异议。”
“我已经向法院提交过《延期举证申请书》,对方当事人恶意转移财产,我方在举证期限内提交证据却有困难,延期举证是经过法院同意的。”
对方律师不依不饶,“你凭什么说我的当事人转移财产?你能不能证明我的当事人把财产转移到了哪里?”
魏无涯乐了,“对方律师,我的当事人有证据证明对方在一个礼拜前,从存款账户里提出了二百万。至于这二百万对方当事人用在了哪里,按照《民事诉讼法》谁主张谁举证的原则,不是该由对方当事人来证明吗。请问对方当事人,你是把这笔钱用于了与家庭相关的日常开销吗?”
对方律师额头上的汗珠滚落下来,不再说话。
白川洋也不说话。
休庭的空隙,白川洋主动提出他同意离婚,但要求是这二百万他要拿走一百万。我和路芸洁相视一笑,他是害怕法院判决的话会让他少分,而这样的结果,她是满意的。
一切尘埃落定后,我们四人走出法院,魏无涯道:“路小姐,你和白川洋的财产分配不涉及到不动产,应该很快就能办妥。”
路芸洁笑的睫毛湿润,“谢谢你魏律师,也谢谢你宁记者,真心希望通过你们的报道,像我这样愚蠢的女人越来越少。”
“好人会有好报的。”
她抱了抱我,也抱了抱魏无涯,转身走了,像秋日里最后一场难得温柔的风。
谭主编莫名的说了句,“你们说,像路芸洁这样的女人,一看就是大城市里的外乡人,她怎么就会为了一个男人心甘情愿留在米县呢,还有那白川洋,他明明是个博士,为什么在县城的医院里当医生呢。”
魏无涯不搭话,耸耸肩去开自己的车,并对我说:“等会坐我的车走,不然我跟到报社。”
我心想着,反正谭主编在,不用怕他。再看谭主编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甚觉好笑,他不去做娱记可惜了,在我们这样的普通报社做一名新闻记者,抓不住问题的重点等于没有职业操守。
八十六、盲目的追求
回报社的路上,谭主编不吝溢美之词,将魏无涯在法庭上的表现狠狠夸赞了一番,到了目的地,谭主编先下车,魏无涯喊住我,“你小气的连半句话都不愿讲,这一路我开的可真难受。”
“你想让我夸你吗,我没谭主编那么大惊小怪,我的前男友在法庭上的表现也相当出彩,但我们还是分手了。”
他狡黠的一笑,“宁记者,我就喜欢你的坦诚。”
“呵,你知道女人会对什么样的男人心甘情愿的坦诚吗?”
“好男人?”
“错了,是永远不会把他当男朋友的男人。”
“看来我自取其辱了”,他笑着摇摇头,“每次见面收获的全是冷嘲热讽和刺激,但愿我这颗火热的心尽快把你这块冰融化了。”
他挑衅似的看着我,我推开后座的门。
“我还有一句话。”
“说吧。”我不耐烦的皱起眉。
“你比我上次见你时胖了,爱情滋润的?一个小公务员就让你满足了?”
我毫不犹豫的径直下了车,不可否认,魏无涯有较高的专业素养和水平,但那仅仅代表他是一个好律师,而不能证明他是一个好男人,甚至是一个充满魅力的男人。
我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秦羽,那个和魏无涯完全不同的他,真实柔软,在我们两个人的世界里,他会卸下所有的荣耀和成绩,卸下他满腹的城府以及同这世界抗衡的经验,只与我单纯的心心相印,真诚以待。
平等和没有禁锢的自由,才会滋生出良性的感情啊,我迎着风走进办公室,经历的事情越多,越能看清楚我们年轻的爱情。
日子滴滴答答的机械似的翻篇,天气愈发的干燥,天气预报说,米县即将迎来初冬的第一场雪。
一晃到了周五,我无所事事,坐在办公室里看书,想到妈妈交代的事情,拨通了何慕的电话。
“喂,我妈让你明天来家里吃早饭,她新学会了一样早点,叫粢饭团,兴趣高涨,吵着要做给你尝尝。”
何慕在电话里乐的像个孩子,“阿姨又出新菜品了,我肯定早早的去美餐一顿,我刚准备联系你呢,晚上黄欣妍请吃饭,叫你一块去。”
我推辞道:“我现在这种情况,去凑这热闹干嘛。”
他劝我,“欣爷的饭局都很自由散漫的,你顾你自己就够了,到时候满屋子一大群人,你就当是个看客,看他们嘻嘻哈哈的胡闹。”
我坚持着,“我真的不想去。”
“去吧,你不去欣爷不会善罢甘休的,她怕请不动你,才让我给你打电话。你不老说自己在米县没朋友么,现在正是交朋友的好机会,有个好闺蜜陪你逛街解闷,你这孕期过起来就快多了。”
“她非得请我,我和她又不熟识。”
“你现在和他们口中的魏哥熟啊,欣爷想通过你和他攀上交情。”
“怎么什么人都想和魏无涯套近乎啊,他就那么好?打死我都不想认识这样的人。”
“你满脑子的风花雪月,人家考虑的是仕途现实,换位思考下,能理解。”
“我不去,去了受气。”
“你忘了我也参加,正好趁这机会,向他挑明你有男朋友这件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暂时充当秦羽的角色。”
我无奈的叹口气,“这个办法没用,他一直觉得我有男朋友,但他这个人就是我行我素。”
“不试试谁知道呢,把我们的关系公之于众,他再厚脸皮,应该也不会骚扰你了。”
“可是……”我本想说让别人误认了我们的关系,日后如何收场。
但何慕忙打断我的话,“走一步算一步吧,先把这张难缠的狗皮膏药撕掉,下班后我来接你,还想吃橘子?”
“嗯,想吃青皮的酸的。”
“好,我下班后去买,马上要开会了,你自己小心。”
怏怏的挂掉电话,一提到魏无涯我整个人都打不起精神,盯着毛衣下面微微隆起的小腹发呆。
韩社长走进来,“宁书,在忙什么?”
“我在梳理明天报纸的版面,这几天没有什么重大的新闻,眼看要进入冬天了,所以按照方主任的吩咐,添加了一些冬季养生的文章。”
他若有所思的点头道:“最近魏主任那边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
我的心头立即多添了层堵,“一般尊道所有事的话会跟我联系,上周我刚和谭主编去法院开了庭,那起家庭暴力案件最后以离婚收场,报道的文章我写好后放在你桌上了。”
“文章我看到了,写的不错,但报道要写,其它的事也不可耽误。方才魏主任亲自打来电话过问你的情况,希望你过去拍几张宣传照,你有空的话多往他们所跑跑。”
韩社长敲打桌面的手在我眼前来回晃动,我保持着默然。
“宁书,我清楚魏主任不好相处,但他欠着我们宣传费呢,现在他是祖宗,我们是求人的孙子。”
他提到宣传费,眉毛揪成了毛毛虫,吸取上次的教训,我低眉顺眼的应下来,“韩社长,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务必要当回事,另外下周三和我一起去江城,市里组织学习,这几天你收拾收拾。”
“去江城学习?”我疑惑的问,我们这地段和江城八竿子打不着,就算培训学习也不会去那。
“说白了就是去旅游,现在是江城大闸蟹最肥美的时候,交通住宿我们不用操心,市里来安排,我们报社买单而已。”
这时,门卫潘大爷在走廊里慌张的喊:“韩社长,韩社长……”
韩社长朝门口努努嘴,我会意的走到走廊,“潘大爷,韩社长在这里。”
“小宁你在啊,我中午没见你来上班,你,你快到门口看看,有个小伙子指名道姓的要找你,我不让他把车开进来,他蛮不讲理,将车直接开到了铁门上!哎呀,把锁都撞坏了!”
“谁这么不讲道理,他说他叫什么名字了吗?”
“我没记住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是什么律师。”
“律师?”我的脑海里闪过魏无涯的面孔,疾步朝大门口走去。
“对,是律师,小宁啊,你得让他赔换锁的钱,不然要从我的工资里扣,我当了十几年的门卫了,头次碰上这倒霉事。”
远远的看见门口停了一辆巧克力的小轿车,坐在车里的人也看见了我,从车里走下来,是一位年轻的男子,我不认识他。
“你就是宁书?”他问我。
我站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偏着头打量他,“是我。”
“这是我们魏主任送你的车,这是车钥匙。”他把钥匙扔到我脚边,我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回去告诉你们魏主任,我不要他的车。”我捡起车钥匙,回扔了过去。
他哧哧的发笑,笑了好一会,“嗨,我说你脾性这么大,我哥怎么就看上你了,嫂子,你这种个性,到了魏家可不好混啊。”
“谁是你嫂子!请注意你的用词!你把我们报社的锁撞坏了,你得赔钱。”
“好,我赔,我不是故意要撞这锁,我是替你试试这车的性能,瞧见了吗,新款的车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哥说适合你的气质,但我完全不认同,我觉得你这气质适合开越野车,必须手动四驱,v8,4.6排量。
“废话少说,把锁钱拿过来。”我朝他囔道。
潘大爷应着,“对,这锁换一下,至少要三百块。”
那人从钱包里取出一叠钱,数也没数递给了潘大爷,不差钱的纨绔子弟模样,仿似和魏无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潘大爷较真,留了三张,多余的全还给了他,面无表情的走向门卫小屋。
“你走吧。”我折身准备回办公室。
“宁书,我是跑腿的,你不要把气撒我头上,这车我给你留下了啊。”
“你回去告诉魏无涯,我不收他的车,你赶紧开走,别堵在我们报社门口碍事!”
“据我所知,我哥之前送过你一辆车,那次你怎么就收下了啊。”
我无言以对,愤愤的说:“你留下也行啊,你有本事从我身上开过去,开到我们院子里,我就服你!我就把车收下来!”
“这话可是你说的!”
他嬉皮笑脸的指指我,上车发动引擎,缓缓的将车开到我跟前,在离我一脚宽的地方停住了,发动机嗡嗡的响着,我和他面对面对峙,我一点都不害怕,只有愤怒。
为什么有人会把这种强行施舍的方式当作表达爱意的方式,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君主,然后期待被施舍的人俯首称臣,受宠若惊,投怀送抱。
简直变态的丧心病狂。
我把发胖的身躯站成了一棵挺拔的树,终于那人僵持不住了,将车向后倒,在我的视野里渐行渐远。
下班后,何慕来接我,我碎碎念似的发泄完今天的奇葩事,他竟然如同听了笑话般,笑的前俯后仰,“你傻啊,白给的车干嘛不要,这在法律上叫赠予,你对这车拥有所有权,回头我们卖了给宝宝买奶粉,买玩具,或者存着给他长大了娶媳妇用,多好啊。”
我撅起嘴,“我才不稀罕他的钱,我有钱。”
“哟,宁富婆啊,方便透露一下你的存款?”
八十七、约请魏无涯
“我本来有五十万,借给了别人十万,现在还剩四十万。”
明显感觉车身往左侧猛然一偏,何慕道:“吓死我了,你竟然这么有钱。”
“你才吓死我了,专心开你的车,钱是小羽的爸爸出国前给我的,正好用来抚养小羽。”
“小羽?他是谁?我被你绕糊涂了。”
“小羽是我给宝宝起的小名。”
“呵!”何慕故作崇拜的瞪我,“你不亏是才女啊,真会起名,大的叫大羽,小的叫小羽。”
“我曾经养过两只猫,一只我叫它小书,另外一只我暗地里叫它小羽,小羽是秦羽送给我的。”
“你俩真有意思,养只猫都要成双成对,两个人牵两只猫出去,正好两对情侣。”
“你笑我!”我做出要拧他耳朵的样子,“这两只猫的结局是个悲伤的故事,小书丢了,小羽留在江城由我以前的室友子佩照顾,可子佩现在和她男朋友住一起了,不知道小羽近况如何,或许已经沦落为野猫了。”
“野猫的生存能力强,说不定活的更好呢,宁书,我今天下午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说三年后,秦羽学成归来,假如他心里仍放不下你,我是说假如,他来米县找你,央求你和他远走高飞,你会答应吗?”
“别逗了,哪有男人会把爱情当成人生的唯一,三年后,他到而立之年了,他还会做出这种疯狂的事,连鬼都不相信。”
“口是心非吧,你真愿把他当成负心汉,还爱他爱的如此疯狂。”
“我喜欢,你管得着。”
“好吧,万一他知道小羽的事呢。”
“他怎么会知道,连我爸妈都不知道,要说也是你说的。”
“我神经病,去跟他说这事,再说我讲了,人家能信吗,准认为我是骗子。”
“你就是神经病加骗子,老跟我谈论不着边的事。”
“好,好,大小姐,我甘拜下风,反正你的意思是,他回来找你,不管将来怎样,你都不会跟他走,对吗?”
“当然了,不然干嘛费那么多力气让他去美国。”
“我懂了。”他点点头。
我得意的笑了,愉快的讨论告一段落,望着窗外萧条的深秋景象,突然想起刚子欠我的钱还未还,下周去江城得找机会向他提一提。
黄欣妍请客的地方生意极好,在饭店里转了几个圈,仍找不到停车位,又转到大门口时,看见她从大厅里走出来,老远挥起了手。
何慕摇下车窗,喊她道:“欣爷,车停哪啊?”
黄欣妍粗着嗓子,指挥服务生,“哎,这我兄弟,找个员工车位让他停。”
服务生连声说:“没问题,没问题。”
说着小跑到车位前,拿开上面黄色的禁止停车牌,示意我们把车停进去。
我对黄欣妍的社交能力叹为观止,“欣爷好厉害啊,她连饭店的服务生都能搞定。”
“欣爷么,社交手段所向披靡。”
话正说着,车未停稳,车门便被拉开了,黄欣妍的脑袋探进来瞅了瞅,失望的问:“魏哥呢?他没来啊?”
何慕道:“魏哥不是你请吗?怎么会跟我们一起来?”
她急了,“何慕你答应帮我请魏哥的啊,魏哥和宁书熟,自然由你们来邀请,我哪有他的联系方式。”
何慕一脸愕然,恍然大悟似的说:“原来你是这个意思,那你得跟我说清楚啊,我还以为你只让我请宁书呢。”
“现在怎么办啊,我的朋友都在里面等着呢,我可跟他们放过话了,魏哥要是不来,我这就糗大了。”
他俩同时看着我,我有不祥的预感,弱弱的问:“你们要我干什么?”
黄欣妍双手拱拳,苦苦哀求的口气,“宁美人,我求你给魏哥打个电话吧,求求你了,我的面子比我的命重要多了,今天要丢了人,我不如跳河死了算了!”
“你别吓唬我。”我下意识的向后躲,为难的说:“其实我和他不熟啊。”
“你真想看到我跳河啊,那我跳一个给你看看!”她那莫名的自尊心蠢蠢欲动,瞪我一眼,甩臂阔步朝西边走。
“啊,她干嘛去啊!”我着急的问何慕。
“那边有条臭水沟。”
“啊!黄欣妍!”
她不理我,如一块在飞速移动的积木,我和何慕忙下了车。
“她不会真跳河吧!”我走不快,何慕扶着我。
“说不准,欣爷这名头不是盖的。”
“那你快去拦住她啊!”
“除非给姓魏的打电话,否则拦不住她的,她上辈子肯定是个闯荡江湖的侠女,血性!”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快点吧,急的我肚子都不舒服了,我打电话就是了。”我抡起拳头打在何慕身上。
“你早说啊。”他淡定的站在原地,掏出手机拨下黄欣妍的电话,“喂,欣爷,宁书同意了,你的面子还魂了,别视死如归了。”
转眼黄欣妍扭头飞奔而来。
我恨恨的啐了何慕,“你们联合起来演戏给我看,说的都是什么话,也不得慌。”
“我真没演戏,我也想见到那姓魏的。”
“他不在我眼跟前晃,我已经谢菩萨保佑了,你倒好,嫌我不够糟心啊。”
“我正是怕你糟心,你现在特殊时期,他时不时的来投掷一颗**,炸的我胆颤心惊,我可是发过誓要保护你安全生下宝宝的。”
“你打算和他谈谈?”
“不仅仅谈谈,摊牌,我们下午说好的。”
我望着他一脸严肃,舒口气,“我和我儿子信你一次。”
黄欣妍气喘吁吁的蹦过来,“宁书,魏哥同意了吗?”
“正准备打电话。”我无比痛苦的找到魏无涯的号码,痛彻心扉般摁下去,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
我朝他俩摆摆手,“没人接。”
黄欣妍哀嚎一声,欲哭无泪,“他连你的电话都不接,那他干嘛送你两辆车啊,钱多烧的啊!有钱人就是浪!”
“你怎么知道的啊?”何慕问。
“知道什么呀,谁不知道啊,魏哥不还说要到宁书家提亲么,那宁书马上成为大哥的女人了啊!”
我忽的被口水呛住了,咳嗽不止,这时手机响了。
“是谁啊?”他俩同时问。
我把手机举给他们看,黄欣妍开心的拍起手,“快接!快接!”
我接起电话,传来魏无涯的声音,“宁记者,怎么想到我了?知道我刚刚为什么没接你的电话吗?”
“我怎么知道。”
“因为只有我主动给宁记者打电话的道理,哪能让宁记者主动打电话给我,让我想想什么事,唔,是为了到我的所里拍宣传照片,你不想来,没关系,我来接你。”
“不是这事,是……”
“那因为我送你的新车,你想感谢我?你应该早点告诉我那辆车被韩振发拿了去,没关系,一辆车而已。”
看来他还不清楚下午的事,我一咬牙脱口而出,“我有个朋友想请你吃饭,在乾坤府,你过不过来?”
黄欣妍张牙舞爪,示意我对魏无涯客气点,我背过身去瞥下眼皮,我能给他打电话,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宁记者邀请我吃饭,我当然要来了,吃完饭再一起喝杯咖啡,我不由的对这个愉快的周末充满了期待。”
“那你快点来吧。”我挂掉了电话。
黄欣妍两眼放光,“他同意来了?”
“嗯。”
“还是美人计好使啊,宁书,我爱死你了!”黄欣妍疯狂的抱起我,我吓的脸色发白。
“黄欣妍!快把宁书放下来!”何慕呵斥道。
“干嘛呀,凶巴巴的。”她放下我,呲何慕道:“人家的女人你上什么心,早干什么去了,就你那温汤水的慢性子,等的黄花菜都凉了。”
何慕不睬她,看向我,我对着他摇摇头。
“宁书,我们快进去吧。”她拉起我的手,何慕在后面跟着。
到了包厢里,里面七八个人都站了起来,黄欣妍领导训话似的姿态,“都熟悉吧,不用多介绍了,这是我哥们何主任,这是魏哥的女人宁记者!”
我扫了一眼在场的人,有几个特征明显的,像是在ktv见过,其他的人就不认识了,但无所谓了,反正我也没兴趣结识他们。
一包厢的人开始客套性的寒暄。
“何主任,我刚到环保局上班,以后多多关照啊!”
“宁记者,不,宁社长好!”
“什么宁社长,是魏太太好!那身份多尊贵,我们米县的商业大鳄,豪门!”
我拽了拽何慕,尴尬的和他一起坐了下来,如坐针毡。
在等魏无涯的空隙,凉菜慢慢端了上来,上次见过的被称作小马头的人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何慕低声对我说:“可能他请魏无涯过来,魏无涯不肯来,他心里不高兴。”
我抬眼瞟小马头的时候,小马头也在看我,这时气氛不像方才那么热烈了,大家都等的有些饿,只盼望传说中的主角快点到场。
于是小马头的声音显得格外响,“欣爷,上次你不是说宁书是何主任的女朋友么,怎么变成魏哥的了……”
黄欣妍正在倒白酒,听他这一说,把酒瓶拍到桌上,“你大爷的!有没有眼力见!”
吓的小马头硬把下半截话咽到肚子里,我忽然很想发笑,不知为何,就觉得很好笑,这样的场景和人物,像是在上演一场精彩的话剧,我们每个人自出生便被设定好角色,在社会的大舞台中不停旋转,像八音盒里的小人,叮叮咚咚,叮叮咚咚的自我陶醉。
八十八、真相大白
我天马行空的想着,又等了会,魏无涯来了,包厢里一阵骚动。
“魏主任来了,魏大律师来了!”
“魏主任,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递名片的,谦让的,握手的,来回穿梭。
小马头讨好的接过他的手提包,谄媚的说:“魏哥,快请坐,快请坐。”
本来何慕坐在我的左边,黄欣妍坐在我的右边,魏无涯来了后,黄欣妍主动站起来,让魏无涯坐到我的边上,他一坐下,随即飘来浓郁的沉香气味,那种气味令人近而远之,强烈的刺激着我的胃,我忍不住身体里阵阵呕心。
“要紧吗?”何慕问。
我未回答,黄欣妍端起了酒杯,“来,我们大家来敬魏哥和魏嫂一杯!”
魏无涯似乎瞬间明白了眼前的情况,端起杯子,笑眯眯的对我说:“宁记者,你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用这种特别的方式向我表明了你的态度,我说过我会等你正确的答案,今天我等到了。”
他端起杯子,仰头喝了下去,然后拿起我面前的酒杯,“不好意思,我女朋友不喝酒,我来替她喝。”
我叫出来,“谁是你女朋友!把杯子放下!”
几乎在同时,何慕夺过他手中的酒杯,一口喝了下去。
“魏律师,我喝这酒只想让你明白,男朋友的意义不在于逞英雄,如果你为宁书做的,别的男人也能帮他做,那就不叫男朋友。”
魏无涯潇洒的做了个无奈的手势,“哇欧,你在和我争宁书?”
我白了魏无涯一眼,胃里翻江倒海,何慕拍拍我的后背,“没事吧。”
“没事。”
“据我所知,你不过是县政府里的一个小公务员,你能给宁书锦衣玉食的生活吗?你能让她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吗?”
魏无涯双手交叉在胸前,轻蔑的慢条斯理,“如果她和你在一起,我闭上眼都能想出你们这辈子的命运,待在没有前途的小县城里,领着勉强糊口的工资,过着和高速发展的城市脱节的粗糙生活。何慕,难道将一个女人的追求埋没在柴米油盐里,才是爱她的方式?”
何慕拉住冲动的我,平静的说:“对于宁书,我会倾其所有,请你不要再骚扰她了,你根本不明白她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倾其所有?那是小男孩的风花雪月,成年人的爱情,讲究的是实力。我不懂她想要的是什么,但是即便她有一百种愿望,我也可以给她一百种选择,我有足够的能力给我爱的女人一片广阔的天空,任她自由自在的驰骋,而你呢,何慕,你根本别无选择。”
何慕被魏无涯说的哑口无言,眼睛里流露着隐隐的落寞,他是我唯一并且最好的朋友,我不能看着他被羞辱。
我欲开口和魏无涯争辩,却开始干呕不止,出了包厢走向洗手间,何慕忙追了出来。
“肯定是饿坏了,七点多钟了还没吃晚饭,都怪我不好,真不该劝你过来。”他愧疚的说。
我拽着他的胳膊吐的撕心裂肺,心里流淌着无尽的温暖感激,这是怎样一个会替别人着想的男人,明明是他受到了伤害啊。
“宁书,要不我带你去市里看看医生,我的姑姑医术不错,人生病的时候,光有无谓的关心是不够的。”
是魏无涯的声音,我抬头望着洗漱台的镜子里,那个泪眼通红,已伤痕累累的自己,鼓起勇气说:“我没有生病,我怀孕了。”
何慕一惊,提高了音量,“宁书!”他的胳膊在微微颤抖。
而我从镜子里看到的魏无涯,表情毫无变化,眼神仍然一如既往的空洞,大概他没有感情吧,这世上的事物在他看来只分成两类,一类是他已经得到的,另一类是他想得到的。
“你怀孕了?”
“是!”
“是何慕的?”
“是!”
“没关系,宁书,孩子……”
这时他手机响了,他走到楼梯口接电话,转而回来问我:“你为什么拒绝接受我送的车?”
“你送的东西我非得接受吗!”
“为什么!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拒我于千里之外!”
“爱情这种东西,要什么原因!”
“我送的不是东西,我送的是对你的全部痴情!马上入冬了,米县的冬天有多冷你我都清楚,我不想看到我喜欢的女人在街头骑着自行车,冻的瑟瑟发抖!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让我的堂弟亲自把车送到你手里,你却拒绝了,宁书,你宁愿选择一个光会说好话的男人,却不愿接受我为你所做的一切!”
“魏主任,我怀孕了,咱俩没有缘份。”
“我跟你说过,我对‘未婚先孕’持强烈反对意见,如果我是你的男朋友,我绝不会因为自己的**而把你搁置在现在的处境上,宁书,你太糊涂了,你就是个头脑冲动的小女孩!”
“我冲动是我的事,我愿意生下这个孩子,但你不是孩子的父亲,你没资格管我!”
何慕走到我和魏无涯中间,将我护在他的身后,“魏律师,请你离孩子的母亲远点!”
魏无涯立在原地,直直的盯着何慕,突然扭头走了,我喘了几口粗气,开始了第二轮的呕吐。
“他好像不会善罢甘休。”何慕掏出纸巾擦我额头上的汗,担心的说。
“我早就说过,他那样的人,一直我行我素。”
“他是认为我配不上你,要是你的秦羽先生在,他哪敢如此嚣张,早将他比下去了。”
“瞎想什么你,每个人生来平等,各有各的优点,你还学他比来比去,近墨者黑。”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出去吃点东西,别饿坏了。”
“好吧。”
出了饭店坐上车,何慕递给我橘子,“喏,先吃这个垫垫,酸的。”
我接过来一看,橘子都剥好了放在保鲜袋里,边吃边倚靠车窗平复焦躁的情绪,清醒后想到了一件事,扭头对何慕说:“我们还没和欣爷打招呼,她今晚这个脸丢的,还不如魏无涯不来呢。”
“千错万错全是我的错,回头我找机会向她赔礼道歉,我现在满脑子在发愁你,其它的事先放放吧。”
“魏无涯知道就知道吧,他活该受刺激。”我赌气说。
“一人知便天下知,虽然藏着掖着不是长久之计,但孩子的父亲是个问题,孩子的父亲……怎么办……”
汽车拐进了我家附近的火锅店,最近尤爱重口味的食物。
“你不是已经想好了怎么告诉我爸妈,我爸妈那过关了就行,其他人我不在乎。”
“我想的法子也不太完美,现在又有些犹豫了。”
“为什么啊?受到魏无涯的影响了?你到底酝酿的是什么计划,还不愿告诉我,快说来让我听听。”
“今天吃辣锅?”他避而不答,岔开话题问。
“嗯,清汤锅吃不下。”
“既喜欢吃酸的,又喜欢吃辣的,你说你到底怀的是儿子还是女儿。”
“肯定是儿子,长的像秦羽。”我偏着脑袋幻想,有一丝难以言表的苦涩。
“你这是重男轻女。”
“哪有,你别扯到重男轻女上。”
……
大汗淋漓的吃好饭,身心得到了慰籍,感觉舒服多了,何慕送我回家,两人说说笑笑进到院子里。
“宁书他们回来了!”
有人叫着,然后爸妈、花婶慌慌张张的走出来,客厅里仍有人影晃动。
“有客人在啊?”我问道,问完后感觉气氛不对,三人的脸黑沉沉的。
爸爸走到何慕面前,二话不说,狠狠的扇了他一个耳光,“畜生!”
“爸,你干嘛打人呀!”
“我打的就是他,我连你也一块打!”
他抬手欲打我,妈妈拦住他,“老宁你有话好好说,打孩子干什么!”
爸爸气呼呼的指着何慕,“滚!我们家不欢迎你!”
我头次见他这么生气的样子,从小到大,别说打我了,他连骂我一句都舍不得,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拿询问的目光看向妈妈。
妈妈一反常态,看也不看何慕,嫌弃而着急的望了一眼我的肚子,我恍然明白过来,那客厅里坐的是魏无涯吧,他这是不撕的鱼死网破不罢休。
何慕捂着脸,一脸茫然,“宁老师,顾老师……”
花婶急的团团转,“小何,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呢,这要传出去,让宁老师和顾老师的面子往哪搁,伤风败俗,伤风败俗啊!”
这下我彻底确定了,捏紧拳头急冲冲的走进客厅,果然,沙发上坐着魏无涯,他的堂弟和另外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茶几上摆着各式礼品袋和貌似装着饰品的盒子,他居然到我家里来耀武扬威。
我越想越气,把茶几上的东西撸到地上,妈妈从后面抱住我,“小书,孩子是无辜的,你当心身子啊!”
魏无涯幽幽的道:“阿姨,你难道想让宁书生下孩子,你瞧瞧孩子的父亲,出了事闷声不吭,他这哪是负责任的态度,他哪会给宁书幸福。叔叔,阿姨,我和宁书在江城就认识了,要不是何慕在中间横插一脚,我和宁书早就在一起了,不是为了宁书,我也不会回米县。”
八十九、他的坚决
“魏无涯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和你在一起了,你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
“宁书,你变了,你变得越来越像个市井泼妇,我曾经认识的宁记者,温柔,贤淑,有才华有思想,你到现在还不能认清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吗,是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他照顾不了你一辈子!”
“你不要偷换概念移花接木,你曾经帮过我和子佩的忙,给子佩介绍男朋友,所以我才一直对你心存感激,但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和当初判若两人,我宁书何德何能入得了你的法眼,天底下的姑娘,漂亮的,有才华的,能干的何其之多,你放过我吧!”
“宁书!”魏无涯起身抓住我,“你也承认我们曾拥有愉快的过去,那时虽然你谈不上喜欢我,但你并不讨厌我,可自从回到了米县,你把我当仇人对待,你知道吗,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全属被逼无奈,我那么怕失去你,我担心再晚一步,你就走进了万丈深渊,我不能看着你自取灭亡。”
他不去当演员真是可惜了,那双眼睛里竟流下一行泪,震住了屋里所有的人。
“孩子到底怎么回事,交代清楚!”爸爸生气的道。
“孩子是我的,宁老师,顾老师,我对不起你们!”
我的身后响起膝盖落地的声音,像一幢楼宇在耳边崩塌,原来这就是他想到的办法,好傻,太傻了,傻的透顶。
“孩子不是他的,马上四个月了,怎么可能是他的。”我哽咽着,做好了宁被他们严刑拷打,也不出卖秦羽的准备。
“不是何慕的!那孩子是谁的!”
“是我的!我以前读书的时候就喜欢宁书,后来我偶然得到了她在江城的地址,我就到江城找她,那时她已经和男朋友分手,我们一时冲动,让她怀上了孩子。我央求宁书回米县,央求她生下孩子,她那时很害怕,没有退路可走,只好放弃了在江城的工作和前途,宁老师,顾老师,是我毁了宁书,是我毁了她!”
爸爸气的身子摇晃,气的话语结巴,“你,你们,你们合伙起来骗我,我说宁书怎么突然要回米县,她本来还在参加朋友的婚礼,哪来的领导批评她,原来根本不是因为工作,是因为你,因为你……”
“爸,这不是何慕的孩子!”我苍白的解释着。
花婶懊悔的道:“小书啊,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替小何遮掩了,我也想明白了,之前我给他介绍过好几个对象,他没有一个看得上的,怎么到你这一下就成了,看来是老天爷安排好的,我偏偏凑什么热闹哦,顾老师,我真的不知道小何变成了这样,我要是知道他欺负了小书,我肯定会帮着你们打断他的腿!”
妈妈宽慰她,“花婶,这事跟你没关系,我和老宁一心想让宁书回米县的,回来了就回来了吧,现在时代开放了,未婚先孕不是大不了的事,我想通了,想通了。”
花婶笑起来,“顾老师,有你这句话,我就踏实了,我明天就去找小何的父亲说说这事,趁小书的肚子不明显,赶紧来提亲把婚事给办了。”
魏无涯道:“叔叔,阿姨,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们,宁书回米县的时候正是她事业刚刚起步的时候,她在江城不仅得到了领导的重用,还在电台有一档节目,一个在异地无依无靠的女孩子,需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有那样的成绩,你们希望她回家,和她被迫回家,这分明是两码事。再说何慕明知道宁书怀孕了,却瞒着你们,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算盘。”
他的火上浇油让妈妈沉默了,让爸爸愈发气愤,发出一声怒吼,“不行!我们辛辛苦苦养这么大的女儿,嫁给这么个混小子,还没怎么着就学着糊弄我们,把我和老顾蒙在鼓里,这孩子不能生下来!明天就去医院打掉!”
“爸!孩子已经成型了!我们不可以伤害他!”局势的发展超出了我的想象,我唰的跪到地上央求。
爸爸见此,口气软和下来,但依然坚决,“那是孽种!宁书,这次你必须听父母的,我们不能再纵容你,我们做不到看着你一辈子后悔!”
妈妈调和道:“老宁,孩子的事明天再商量,该说清的都说清楚了,魏律师,何慕,你们请回吧。”
“顾老师……”何慕跪在地上不起来。
“宁书她爸爸身体不好,何慕你就别为难我们了。”妈妈下了最后通牒,始终不愿看他一眼,他在父母的眼中一下子从上进的好青年变成了玩弄感情的坏小子。
何慕懂事的站了起来,默默的朝门外走,只留下一个令我心疼和绝望的背影。
“何慕!”
我喊他,他们忙抱住我使我无法动弹,我希望他能回过头,希望他能改变主意,把真相全盘托出,希望他不要用毁灭自己的方式来成全我,他却像是没有听见,那个高大的身躯在凄凉的月光下走的缓慢沉重,该有多傻的人,才会做出这种荒诞的决定。
“何慕!”
我的眼泪迸出来,拼尽全力嘶喊着,“何慕你这个混蛋!”
“小书,别哭了,伤身子,别哭了啊,有妈妈在。”她伸手擦我的眼泪,而那泪水如同何慕心中不愿示人的苦楚,是淌不尽的。
魏无涯一行三人起身,他走到我跟前,我垂下头不想多说一句,他赢的不折不扣。
“宁书,我知道现在的结果让你很难受,毕竟你们有过一段感情,但抚养孩子不是一件小事情,你再好好考虑,保重身体。不管你信不信我,我会一直等你,等你回心转意。”
说完,他又礼貌的对我爸妈说:“打扰二老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之后花婶也走了,屋子里恢复了往昔的安静。
妈妈道:“天色不早了,休息吧,明天再说。”
她扶爸爸走进房间,我一个人在客厅里呆坐着,边流泪边想很多的事,想到秦羽,子佩,乐乐,快乐的和不快乐的事如同一张交织缠绕的蜘蛛网,在半空中密密麻麻的铺张,而我像一只无头的小苍蝇,在这张网里垂死挣扎。
阅历见涨,稚气未脱,其实是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因为懂得去顾及许多人的情感,你的心和你的理智同时在主宰着你每一个决定,它们相互牵扯,相互攻击,不停的轮番跳出来说服你,让你为难着,犹豫着,纠结着,没有主见。
我多想回到奋不顾身、少不更事的年纪,或者直接过渡到中年,成竹在胸、运筹帷幄,也许那样,自己的决定仅仅是自己的决定了。
也许那样,不会连累到何慕。
我抹了抹眼泪,听到脚步声。
“妈,还没睡啊?”
“小书,你要坚强点,你伤心,肚子里的宝宝也要伤心的,你哭,他也在哭。”
“妈,你们真忍心让我去打掉孩子?”
她坐到我边上,抚摸我的头发,“妈妈也是女人,妈妈也经历过怀胎十月,每天望着自己的肚子,憧憬成为一个母亲的甜蜜心情,现在回想起,仍历历在目,我感谢老天爷把你带到我的生活里,让我能感受到做母亲的快乐。但你是我们的女儿,我们更希望你过的幸福,你能明白吗?”
“我是你的女儿,你为我着想,而我马上要成为一个母亲,我也要为自己的孩子着想。”
“你错了,小书,你若真替孩子考虑,你需要有稳定的家庭,得有对他负责任的父母,你现在还意识不到父亲在孩子成长过程中的重要性,小书,何慕他能成为一个好父亲吗,他都把你给伤害了啊。”
“妈,这孩子不是何慕的,真不是他的。”
“那是谁的?”
“是……”
“何慕给你喝了什么**汤,你帮着他欺骗我和你爸,你这是怀孕,是瞒得住的事吗,一个对父母都要使伎俩的男人,他的心肠得有多狠啊。”
“妈,那不是何慕造成的,是我,是我不让他说的,因为我还没准备好告诉你们,我怕你们骂我。”
妈妈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你想嫁给何慕对吗?”
“我……”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和你爸爸再不喜欢他,也不会阻拦你,你的终身伴侣由你自己选择。”
“我不想嫁给何慕。”
“那就去打掉孩子。”
“不!”
“难道你想做单亲妈妈,胡闹!”
妈妈气愤的站起身,“就算你不喜欢那个魏律师,就算嫁给别人,你也必须先把孩子打掉!”
“我不想嫁人,我就做单亲妈妈,我不会拖累你们的,我自己赚钱养活孩子。”
“宁书,我发现我不认识你了,你太可怕了!”
她留给我一双畏惧的眼神,“砰”的关上房门。
我坐到天空鱼肚泛白才上床睡觉,醒来已是第二天下午,头痛欲裂,全身酸软,窗外北风呼啸,微弱的阳光照在凋零的月季上,有种颓废的美。
我走出房间,肚子饿的咕咕响,却发现爸妈俩人沉默的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像两尊衰老的雕塑。
九十、何慕的父亲
“起来了?”爸爸问道,声如洪钟。
“嗯,你们没上班?”
“上什么班,我们专门在这等着你,快走吧。”他俩开始起身穿外套。
“去哪儿?”我一头雾水。
“去医院!”
“爸!”
“我和你妈在门口等你,锅里给你留了饭。”
“妈!”
他俩听不进我的哀求,仿似下定了决心要夺走我的孩子,我走进厨房吃了点东西,然后回房间收拾衣服,我要离开这个家。
现在,马上!
这不是最好的办法,但是唯一的办法,那张孩子的b超照在我脑海里不停的晃,不停的晃,晃的我腿脚打哆嗦,我的孩子,这是我的孩子。
门外有人在说话,继而是爸爸的一声怒吼,“宁书,你出来!”
我惶惶然走过去,阳光迎面打过来,像坚韧的金丝线绞着眼角,涩的发痛。我眨了眨眼睛,看见明明晃晃的尘埃中,何慕直挺挺的跪在大门口,脸色蜡黄,嘴唇冻的发紫。
“你这是干什么呀?”我惊讶的问。
“我求宁老师和顾老师,把宁书嫁给我。”
“你先起来。”妈妈拉他。
“我不起来,我要跪到你们答应为止,我向你们发誓,我会对宁书好的,请你们相信我。”
“你几点钟来的?”妈妈瞥见他被风吹的僵硬的手指,于心不忍的问。
“我一直没有回去。”
“啊!你这孩子,老宁,你看这孩子,怎么拧上劲了。”
爸妈面面相觑,他们没有料到何慕用极端的方式来表明他极端的态度,他这倔强的一跪,似乎消除了他们多半的怒气,是啊,还有更圆满的结果么,除了让怀了孕的女儿嫁给她肚中孩子的父亲。
“宁书,你自己来表态,你是想嫁给他,还是跟我们去医院!”爸爸将问题踢给我,板着脸看我的反应。
“我……”我着急的抓了抓头发,我知道只要我说愿意,今天这劫算逃过去了,但不管怎么用力,那两个字像卡在了喉咙口,无论如何出不来。
“你不愿意?”何慕焦虑的说:“宁书,你怀着我们的孩子!”
我听得懂他的言下之意,他暗示我看在孩子的份上,把这关过了先说,可仿佛忽然一下子失去了语言能力,我结结巴巴的满身冒汗,“我……我……”
爸爸道:“你不愿意,那我们去医院吧!”
“不!”我拼命摇头,“我不去医院,结婚时间大事,容我考虑下行吗,我想和何慕单独谈谈。”
爸爸哼了一声,甩手而去。
妈妈语重心长的道:“小书,你要想清楚了,别忘了昨晚我和你说的话。”
我点点头,扶何慕起来,“快起来,让别人看见了丢人现眼,跟我回房间涂点冻疮膏,防患于未然。”
“没事,这风吹在身上挺舒服的。”他望了一眼我妈妈冷若冰霜的脸,可怜的深低下头,呢喃道。
“快到家里暖和暖和,我去给你做饭。”
“我不饿顾老师,你今天没去学校?”
“你们出这样的事,我和老宁哪有心思上课,进屋去吧,你现在的样子就是饥寒交迫的真实写照。”妈妈似望非望的抬了抬眼皮,神情复杂,爱恨交加。
何慕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我忙拉他进屋,憋着一肚子的话要问他,等不及他在这里无谓的忏悔。
路过书房,爸爸正背对房门捧着一本书看,何慕停住脚步,突兀的喊了声,“宁老师……”
“神经病!”我狠狠的揪他的胳膊,无声的朝他吐出三个字,一把把他推到房间里。
“宁老师好像心情不好,我看他把书拿反了,他根本没在看书。”
“我爸正在气头上,你还在招惹他,好不容易他暂时不谈那事了,让我清静清静,好么。”
他呆滞的看床上的箱子和乱哄哄的一堆衣服,幽幽的问:“你打算去哪?”
我猜他是跪傻了,絮絮叨叨个没完。
“不去哪。”
“你要离家出去?”
“别瞎猜,坐下歇会喝口水。”我皱起眉头,很不耐烦。
“你现在不能去外地。”
“我去江城出差,服从报社的安排,这总行了吧!”
我的大吼吓到了他,他不再追问,给我倒了杯水,然后坐到床沿边,同我相隔半米远的距离,彼此僵持在温暖腐朽的空气里,良久无话。
我无聊的玩弄马海毛毛衣的边缘,毛线上的细绒在明亮的光权利晶亮闪烁,飘飘然舞动,像无数在摇摆的小精灵,令人昏昏欲睡。我就势躺了下去,闭眼将被子拖上身。
“我爸待会过来。”何慕道。
“他来干什么?”
“花婶去我家说明了情况,可能来商量你怀孕的事。”
“你当真要娶我?”我抓着被子,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犹豫了会,“当真。”
“你喜欢我?还是在同情我?”
“我不是同情你,可能也谈不上喜欢你,类似爱情的那种喜欢,但我喜欢你的家庭,你的父母,我非常迷恋,甚至是追求你家里那种舒适惬意的感觉。傍晚黄昏日落,一个人最容易感到孤独的时候,阿姨在厨房做饭,你在窗台边浇花,待叔叔下班后推开门,一家人聚在餐桌边欢欢喜喜的吃饭,开心的聊着笑着,尽享天伦之乐。不像我家,通常只有我一个人,即便做好晚饭,父亲也只是匆匆吃几口,便把自己关进书房。母亲去世后,他越来越沉默寡言,我们家里永远静悄悄的,没有人味。”
昨晚对他的心疼,到方才对他抱有怨气,再到现在对他生出莫名的情感,像在一汪平静的水面上掷下一粒石子,石子瞬间沉到了湖底销声匿迹,然而我的情绪犹如激荡起的一圈圈涟漪,生出变幻莫测的形状,难以解释的脾气。
情绪里的成分很复杂,我讨厌他所做的,又感激他,想疏远他,又克制不住去靠近他。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们的友谊变了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是薄如蝉翼,经不起丁点的吹灰之力,只轻轻的一动弹,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便像修复不了的裂痕,在心里留下永恒的阴影。
见我没有反应,他问道:“你是不是特看不起我?”
“只是觉得不可思议,我们家不过是米县最普通的家庭,有什么值得羡慕的,你踏出这扇门,再去结识别的姑娘,接触她们的家庭,你就会发现你的办法多么的荒唐。你说男人无法接受喜欢的女人为他做出牺牲,可你让我体会到了,当我的朋友为我付出时,那种忐忑不安和亏欠的负罪感。结婚,不应该是相爱的人才会干的事。”
他似乎早意识到我会如此说,微微笑着,淡然处之,“男人和女人有些想法是相通的,比如说一见钟情,女人去买衣服,往往第一眼看中的是最喜欢的,虽然后面还会有更贵更好的,但第一眼选中的物品是无法取代的。男人也会这样,第一次让他感受到美好的东西,是住在心里的,我喜欢你的家庭,宁书,对我来说,这就够了。如果你想不到其它更好的办法,不妨嫁给我,我愿意和你一起抚养孩子。”
“你什么时候开始产生这种想法的?”
“陪你去市里产检完出来,我当时就想,为了保护那个小生命,以后我来照顾你们母子吧,我也犹豫徘徊过,后来我又问你如果秦羽回来找你,你会跟他走吗,你说你一定不会跟他走,所以我渐渐下定了决心,昨天的情况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们结婚后要怎么办,形式上的夫妻?为了成全我而剥夺你追求爱情的权利?”
“爱情从来都不是男人人生的全部,这没什么,我也不是一无所得,我享受到了我想要的家庭氛围,这本身是一种收获。阿姨待我多好啊,昨天还生我的气,今天又开始关心我,只有母子才没有隔夜仇啊,她就是我的妈妈。”
我使劲咽了咽口水,不敢想象今后的生活,始终充满了抗拒。
“何慕,你帮我离家出走吧?”
一根烟的功夫,他才开口,“怎么帮你?”
我从床上坐起来准备与他细讲,却瞥见花婶领着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子,一前一后走进院子。
我爬到窗户边朝外看,男子身材瘦高,微驼背,头发花白,穿着随意的棉t恤和布裤、布鞋,边走边左右打量。
“这是你父亲?”我问道。
他凑上前望了一眼,“是的。”
“他真的来了?啊?”
“没事,看他的神态,他应该是接受的。”
“接受什么啊?”我追问道,扭头见他出了房间。
客厅里很快响起说话声,像是花婶在向爸妈介绍何慕的父亲。我在房间里坐立不安,听到脚步靠近,忙站了起来,是妈妈。
“出来吧,何慕他父亲来了。”
“我就不跟他见面了吧。”
“人家点名要见你,都找上门了,好坏都要说明白不是。”
“妈!我害怕!”
妈妈挽上我的胳膊,深长的叹口气,“他父亲看上去人不错,你愿意嫁就嫁,不愿意嫁就不嫁,没人逼你,爸妈给你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