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妈妈的观点
为证明我仍清醒,我醉眼惺忪的对王编辑笑,“你怎么不参与他们的讨论,你的小孩不也在读书嘛。”
王编辑撑着脑袋的胳膊从桌子上滑到空中,又从空中吃力的拉回到桌子上,慢悠悠的说:“这个啊,如果让我重新选择的话,我肯定不结婚,结了婚就需要对老婆、孩子负责,像个螺丝钉似的转啊转个不停,老婆还嫌你赚的太少,老板嫌你能力不够,哎呀,想想都要做噩梦。”
伊月把他当成皮球似的拍来拍去,领悟般说道:“唔,所以啊,追我的男人永远都追不到我,我可不想被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捆绑住,以后去做谁家端茶送水的小媳妇。”
“啊,原来伊编辑是情场高手。”
“你才看出来,我伊月是何许人也。”
“有魄力,来,为不婚主义干杯!”
我摇晃着端起酒杯,仿佛和无形的杯子碰了一下,习惯性的灌进嗓子里。喝完后,疯疯癫癫的笑起来,望着盘中的食物问道:“咦,这是雨花石吗,雨花石也能吃哦。”
“不是,这是鹅肝,精品小鹅肝啊。”
“不对,这是海胆吧,你们两个好老土。”
“快尝尝吧。”
“尝,一定要尝,怎么它还在唱歌呢,这是活的吗。”
“拜托宁书,是你的手机再响,快点接!快点接!告诉催你回家的男人,这辈子你不结婚了!永远不结婚!”
“对,不结婚!不做受气的小女人!”
“好啊,好啊。”
我抖抖擞擞拿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喂,宁书,书儿,你在哪里呢?怎么这么吵,你在干什么?”
竟然盘问我的行踪,她是谁啊,难道是我的婆婆吗,难道我已经和皓轩结婚了,不行,我已经答应王编辑和伊月我不结婚了。
我大声的喊道:“你不要再来管我啦,我这辈子是不会结婚的,不管是皓轩还是其他的男人,我受够啦,我要单身,我要做快乐的单身族!”
说完后,潇洒的把手机扔到一边,和他们击掌欢呼。那一下双手出击用尽了身体全部的力气,我瞬间倒到凳子上,伏在桌上不知天高地厚。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推我道:“宁书,醒醒,宁书,快醒醒!”
我正睡的香,不耐烦的推他,“别管我,你别管我!”
“宁书,我是秦羽啊,我是秦羽。”
秦羽,秦羽是谁,秦羽是师兄啊,哦,是师兄来了。我竟有些热泪盈眶,趴在双臂之间呜咽着哭起来。
“宁书,你喝多了,我来送你回家。”
他张开胳膊把我抱起来揽在怀里,我换了个姿势,把头垂在他的胸前哭。哭了一会,我睁开眼睛,眼前的世界仍朦朦胧胧,在大家诧异、惊奇的眼神里,秦羽抱着我缓缓向大门口走去。
我觉得这样的场景很熟悉,好像在两个人结婚的时候,新郎抱着新娘接受宾客们的祝福,新郎带着笑,新娘是幸福的。
我抬起双眸望秦羽的脸,他的表情很严肃,非常不开心的样子。我呢喃着问:“师兄,我让你生气了吗,我答应你,我这辈子再也不结婚了。”
“你喝了多少酒,你知不知道你喝醉酒的时候真的很重。”
我忽然恼羞成怒,在他的怀里忸怩不安,“那你放我下来,我要喝酒,我要去一个叫斑马的清吧,我要斑马……”
后面的话未待说清楚,一阵凉风害我打了个喷嚏。现在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但是一股如同冬天深夜里的味道掠过鼻端,我的眼泪连同鼻涕流了出来。
秦羽放下来,脱下自己的外套给我穿上,我像一个顽固倔强的孩子,摇摇晃晃的抵抗着不肯穿,“不要,不要,我不要穿。”
他将我拉到怀中,几乎是强硬着把我裹成了无法动弹的粽子,赵柯从店里追出来,拦住我们的去路,“秦羽,你不能带她走!”
我又开始迷糊,只听秦羽说:“赵柯,你多管闲事了。”
“秦羽,我是受你母亲之托,希望你体谅我的处境,你是有妇之夫,你必须控制自己的感情。”
“还用不着你对我说教,你对我母亲的承诺,那是你和我母亲的交易,和我无关。不过我很好奇,我母亲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一个曾叱咤风云的新闻工作者变成了爱管闲事的说客。”
“小男人”,我联想到这个词,笑了一声,秦羽将站不稳的我紧紧抱着。
“我不仅因为你母亲对我的嘱托,更因为你是我的朋友,秦羽,你这样对得起莎莎吗?”
“对不对得起我自己最清楚,赵柯,你管好自己的事吧。”
秦羽说着领我往车边走,我想起什么似的说:“我还答应请同事们去一个叫,叫斑马的清吧玩,今天我转编了,公示出来了。”
秦羽站住了,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扔给赵柯,“既然是朋友,你肯定愿意帮我的忙,带兄弟们去斑马吧,宁书请客。”
赵柯傻掉了,我咋呼呼朝他喊,“秦羽的妈妈是不是答应送你一辆汽车啦,赵编辑我告诉你,他们家买别墅送的汽车已经给别人啦……”
秦羽捂住我的嘴。
赵柯也喊道:“秦羽,我就问你一件事,今天你有没有给宁书送花?”
“没有!我秦羽做事光明磊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自有分寸!”
我真的彻底瘫倒在依靠物上无法动弹,从一个空间移到另一个空间,冬天深夜里的味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幽淡的香水味,依靠物温暖而舒适,我再次沉入梦乡。
醒来时,阳光占领了整个世界,鼓鼓的在透光的窗帘外面整装待发,我捶捶脑袋,确认是躺在我自己的床上。依旧穿着昨日的裙子,裙边上沾满污渍,我回忆不起来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我和王编辑、伊月喝了很多的酒,可是碰到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怎么到家里来的,却一点印象也都有。
我坐在床上绞尽脑汁的想,无奈头痛欲裂,用脑除了增加体力负担,丝毫起不到作用。房门微开着,吱呀打开一条缝,从客厅里飘来食物的香味。
是子佩领我回来的?难道是我喝醉后打了子佩的电话,算这个丫头有良心。
我爬到床沿边低头穿鞋,是我昨天穿的皮鞋,轻声嘀咕道:“也不知道给我换双拖鞋。”
“子佩!我头疼!你知不知道我昨晚喝了多少酒,我这辈子就没喝过这么多的酒。”
我伸了个懒腰,举起双手搓着乱糟糟的头发,边往客厅走边撒娇。
“都怪沈皓轩这个男人,我必须要跟你抱怨抱怨他,我憋的快崩溃了!”
“你男朋友对你怎么了?”
回答我的是个男人的声音,并且是熟悉的男人。我用力睁大双眼,确认站在我面前的是秦羽,他搞笑的围着女式围裙,餐桌上摆着两碗小米粥。
还有其它的一些早点,可我没敢细看,我的目光匆匆的从他和他做的早饭前收回,茫然的盯着面前的一小块地方,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
我想我的样子一定狼狈至极,一个不修边幅的脏兮兮的女人,顿时火辣辣的感觉在血液里流淌,甚至透着酒精的气息。
“你怎么在这?”我慌张的问道。
“昨天你母亲联系我,说是给你打电话,你却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她很担心,于是找到我,让我看看你到底在干什么。我随便打了报社一个人的电话,得知你们在那吃饭,我就过去了,然后把你送回家。你在车上吐得稀里哗啦的,回到你家后发现你的室友也不在,我担心你夜里起来会睡到地上,所以把你卧室的门虚掩着,我就坐在这张沙发上等你醒来。除了做了早饭,其它我什么都没做,你放心。”
他一口气说完,我疑惑的问:“我妈妈打电话给你?”
“是的,我想撒谎理由也不充分,你一打电话验证,我马上就被戳穿了。不过,你最好赶紧和家里联系,你母亲肯定担心的一夜未睡。”
“我妈妈怎么会有你的号码?”
我嘴巴在说话,脑子里快速盘旋答案,好像是在刚工作时,妈妈问我要了几个熟人的号码以备不时之需,现在看她的未雨绸缪起到了作用,可为何偏偏选择了秦羽。
“你母亲有我号码的原因应该问你自己。”他笑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白的如同被涂料粉刷过的。
我撇撇嘴,转移话题道:“那你应该好人做到底,及时告诉我妈妈我已经安全到家了。”
秦羽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是我疏忽了。”
我感到自己在无理取闹,自讨没趣的跑到阳台上拨通家里的电话。电话火速的被接起,传来妈妈的声音,“你好,你找谁?”
“妈,我啊。”
“死丫头,真是气死我了,你昨晚到底干什么去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妈,我知道,让你担心了,对不起,对不起嘛。”
我没有底线的撒起娇,这一招对妈妈最管用,果然她的口气变得柔和,“好啦,好啦,你没事就好,昨晚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和同事们一起吃饭去了,因为我转编制了,所以请大家吃饭,一高兴就喝了点酒。”
妈妈对我“转编制”这个消息,并没表现出特别的兴奋,相反她的话中夹杂着失落,“那以后要在江城扎根了啊?”
她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问我,我一时不知如何表达。
“书儿,妈妈是老师,也许不该说女人要以家庭为重的大道理,我们从小教育你,女孩子必须努力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如果在江城的报社做编辑,是你从一而终坚持的目标,那妈妈不反对,可是书儿,你仔细想想,你毕业后的每个选择都和那个叫沈皓轩的男孩有关,你为了他远离父母,孤身一人留在江城,如果他对你好,我和你爸爸就认了。”
“妈,他对我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我异想天开的打算隐瞒妈妈,然而每个母亲都有一颗敏感操劳的心,妈妈立马反驳我,“你不要再撒谎了,他若真的对你好,为什么你在外面喝酒,他却对你不管不问,我打他的电话也打不通。一个男孩子连自己女朋友的安全都保障不了,还指望他有什么真心付出呢。”
“他不是那样的人,妈,你这是管中窥豹,坐井观天,太偏激了。”
“行了,在语文老师面前卖弄你的文采,害不害臊,妈是过来人,都这把岁数了,看问题可以见一叶而知秋,窥一斑而知全豹。沈皓轩这个男孩子不靠谱,而那个叫秦羽的,他对你可是真心实意。”
我的心猛然一颤,惶惶然依靠在窗台上拨弄铁线蕨,唯恐秦羽听到我的声音,“妈,我正想问你,你怎么想到给秦羽打电话的。”
“给他打电话有何不妥,又不是第一次和他联系了,日久见人心,我听说他还没有女朋友。”
“啊?”我皱起眉,“听你的意思,你们以前就打过交道?”
“对啊,你刚工作的时候,我不是问你要了你朋友的电话吗,我分别找过理由,和他们每个人通过话。只有这个秦羽,对我最热情,把你的工作和平时的爱好仔仔细细的说给我听,让我放心,一个男孩子能对身边的女孩细致入微到这种程度,我只想说,书儿,你要懂得珍惜。”
我对妈妈的思想感到匪夷所思,“妈,你别想入非非了,就打过几次电话,你就把他夸得跟朵花似的,人家都说网恋不靠谱,你这判断人的标准还不如人家网恋呢。”
“那你爸爸去年住院开刀,有些进口的药在我们这买不到,我随口一提,秦羽这孩子就每月每月的往家里寄,而你的男朋友呢,就客套的问候过一次,之后再无消息,做父母的怎能不在心里做对比。”
我仰天无力的叹气道:“妈,你怎么什么事都跟秦羽说啊,他和我就一般的朋友关系,说朋友都牵强,只是曾经的同事。”
这时客厅传来秦羽的喊叫,“宁书,快来吃早饭!”
妈妈定是长了一对顺风耳,她激动的说道:“秦羽在你那?你快去吃饭吧,快去,快去,等你爸爸带的高考班毕业后,我和他一起去江城看你。”
一阵空旷悠远的嘟嘟声。
三十二、电台小插曲
我苦着脸跑到餐桌边,和秦羽相邻而坐,他温和的把筷子塞到我手里,“粥都凉了。”
我憋着许多的话想质问他,可面对这一桌丰盛的早餐,所有的话都咽回肚子里。两双筷子都伸到一盘麻婆豆腐里,我瞥见他的指尖烫了两个水泡,开口道:“被烫到了,得赶紧涂牙膏。”
说着我转身进了卫生间拿出牙膏,抓着他的手往手指上涂,他的过度关心和无厘头的照顾,我如何去承受,然而我却怪不起来,因为他从来没要求过我付出,并且我无力回报。
人们把一味付出的姑娘称作便利贴女孩,而一味在付出的男人呢,是傻吗。一种受宠若惊和诚惶诚恐的情绪复杂的交织在一起,同时带来深深的负罪感。
我脱口而出,“好傻,不会做饭就不要做了,还好只是烫了泡,如果大面积烫伤的话,我这辈子就活在歉疚里了。”
“真幸福啊,能经常和母亲通电话。”他笑了笑,“你母亲做的菜一定很好吃吧?”
“应该比不上你家里的,莎莎说你家里用的阿姨曾是星级酒店里的主厨。”
“天下有什么美食能比上母亲的味道。”他失落的说着,翘起手指头夹菜。
我突然意识到我说了一句俗气而伤人的话,忙跟他道歉,“对不起,我,香芹姐常提起米其林餐厅,所以我以为越高级的食物越美味。”
“想吃米其林还不简单,我带你去。”
负罪感在心中蔓延开,宁书,我对自己说,他是一个有妻子的男人。
我坚决的回绝道:“不必了,你和莎莎吃的开心就好。”
秦羽不作声。
我夸张的喝了一口粥,“嗯,这粥熬的真香,你回去为莎莎做一次,她一定会非常感动的。”
“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提她。”
有点怪怪的,我重复着,“她是你的妻子。”
秦羽生气的把筷子甩到桌上,之后他的表情像是特别后悔自己的举动。
他呢喃了一句,“对不起,不是宁书你想的那样。”
我笨拙的回复他,“没有关系,我得去上班了。”
“我要多努力,才能获得一次和别人共同竞争的机会,以前不可能,往后是不是也不可能了?”
他无比痛苦的望向我,那一层暧昧的纸终于被捅破了,师妹,朋友,妹妹,这些托辞我竟然曾愚蠢的全盘接纳。然而相比这些,幻想和一个受众人仰慕的男孩子比翼齐飞,况且是横刀夺爱,那更愚蠢至极。
我想要的只是有个关心我,爱护我的男朋友,豪门,金钱,地位,从不在我的期盼范围之内,那些东西令我畏惧。
“秦羽,我有男朋友的,话已至此,我们还是做陌路人吧。”
我冷冰冰的说道,以后即便我孑然一身在江城漂泊,被抛弃了,失业了,流落街头,和他统统无关。
“非要如此的绝情?”他来回摩挲双手,像一个乞求母亲原谅的孩子。
“一个已婚男人的关心是廉价的,而且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我的身体和情感都属于另外一个男人。”我一眼一般的狠狠说出,显得我们的绝交是我早已计划好的预谋。
“我懂了,知道了。”
“我退回到你卡上的二十万,请不要再拒绝接收了,我宁书的出身虽不如莎莎富贵,但也没沦落到要靠你的嗟来之食生活的地步。”
秦羽默默的站起来,开门走了出去。
门“砰咚”在我眼前关上,从此我们的关系再没有回旋的余地。
五天后,我在和主编去省城开研讨会,一年一度的大型会议,我有幸得以参加,欣喜万分。于是和秦羽翻脸后的整整五天,我像在不停旋转的螺丝钉,为会议内容做各种各样的准备,繁忙将我有限的精力搜刮的一干二净。
清晨的高速通畅无阻,小路开的车,快而平稳,我坐在副驾驶座上,主编坐在后面。路程走了过半,皓轩打来电话,喋喋不休的向我解释这些天去偏远地区开庭,手机信号太差,所以没法与我取得联系,我含糊的说知道知道,他的声音让我感到压抑,不得不匆匆的挂断。
之后,我给乐乐发短信,告诉她我人在外地,而沈浩轩回来了,让她主动与他联系。乐乐所在的公司遇到了一起合同纠纷,乐乐是法律顾问,让她解决是情理之中,但她学业不精,无从下手,便想到要找皓轩帮忙。
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为了许桦这个男人,乐乐费尽心思进入他所在的公司,现在又为专业问题焦头烂额,何苦呢。
或许女人都是容易被情所困的感性动物。
乐乐很快回复:宁书,我感觉你最近和沈浩轩不太对劲,你们不会已经分手了吧。
我回道:你锁住做卧底的目标是许桦,切勿疑神疑鬼。
她回道:小样,我可听你的同事说了,你喝醉了酒,那个叫秦羽的帅哥亲自送你回家的哦,漫漫长夜,孤男寡女的。
看来那天乐乐去斑马清吧找我了,还打听到不少八卦消息。
见我半晌无话,她又发来一条:我可不信他是当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随你信不信,我把手机扔回包里,如果可以的话,我期望时光能抹去所有和秦羽相关的记忆,只在心底留下丝丝温暖。舒了一口气,放空脑袋望向窗外,青山绿树在道路两旁急速的后退,从窗口滑进来的风抚摸着下巴,令人心旷神怡,我开始陷在椅子里闭目养神。
剩下的路程,小憩后观望风景,观望完风景后继续小憩。
主编大概坐累了,问我道:“宁书,这两天的《细听夜话》有在听吗?”
我说道:“没有听。”
主编道:“听说华天律师事务所利用上次节目的契机,打算和电台长期合作,那个节目的负责人是我的老朋友,为此昨天送来几盒巧克力感谢我。你说我一个老头子吃什么巧克力啊,哎,老顽童的脾性,一点没变。”
我笑起来,“噢,原来昨天在办公室吃到的巧克力是主编的朋友送的。”
小路接话道:“律师真是从来不放过任何一个营销和推广的机会,分得蛋糕越大的人,越精明,越贪婪。”
主编道:“我们有时也该学习学习狼的生存法则,毕竟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宁书,把昨晚的《细听夜话》节目调出来,我们共同听一听。”
我拿起车上插着无线网卡的导航手机,搜索出《细听夜话》节目,很快熟悉的音乐在车内细碎的流淌。
继而飘出吴辰的声音,“夜夜难眠,为何不来听君一席言,听众朋友们你们好吗,我是吴辰,很高兴又和大家在《细听夜话》相会了。今天我们邀请到的嘉宾是华天律师事务所的沈皓轩律师……”
我打了个激灵,不敢相信的问小路:“他说那律师叫什么?”
“沈皓轩。”小路对我耐人寻味的一笑。
“沈皓轩?”
我念叨重复着,数不清的大写的“沈皓轩”三个字在空中起起伏伏,他昨天就回来了,今天才想起我。难道我留的言,发的短信,他当作垃圾直接疏略了。自我解嘲般笑笑,方才平淡的情绪里顿时增添了焦躁,若不是主编在,我恨不得把手机从窗口扔出去。
等回到江城,该约沈皓轩好好谈一谈我们之间岌岌可危的爱情了,一想到这个,全身的寒毛竖了起来。
节目的反响貌似不错,吴辰乐呵呵的说:“今天我们的论坛上参与进来的听众非常多,不断的有咨询电话打进来,现在我们来听听大家都遇到了什么样的法律问题。”
这时一个女子刺耳响亮的声音传进来,“喂,主持人在吗,律师在吗,喂,喂,我要咨询,我要求救,你们听见没有!”
“你是不是律师啊,啊,你是律师吗?”她打了一个嗝,听上去喝过酒。
主编大概听出了异样,问道:“这是宁书参加的那节目吗?”
小路道:“是的,主编,好像节目出了意外,很好奇沈浩轩律师是如何化腐朽为神奇的。”
他又意味深长的望向我,我死死的盯着发出声音的手机,既希望沈皓轩出洋相,又希望他化险为夷。
主编笑道:“导播失误了啊,没将麻烦的电话切掉。”
电台里,皓轩接上话,“这位听众你好,我是华天律师事务所的沈浩轩,请问可以帮你做什么?”
“你是律师啊?”
“对,我是律师,我姓沈。”
“我管你姓什么!我的车停在酒吧外面,现在车窗被砸了,我放在车里的钱包、首饰都被偷走了,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你是说你的车停在酒吧外面的停车位上吗?”
“在水一方,王八蛋!”
“女士,你的车是停在酒吧外面的停车位上吗?”
“当然了,你不是废话吗,不然把车停哪里!我可告诉你,我是按照他们酒吧保安的要求,规规矩矩的把车停到停车位上的,我现在车被砸了,他们还不想赔,没王法了!”
“女士……”
“那个酒吧叫在水一方,在水一方啊,听众,听众朋友们,以后都别去这家店,黑店啊……”
“女士,你冷静一点,我来给你做个解答可以吗?”
“我,我很冷静,你快说!”
“按照我国《合同法》的规定呢,保管合同是实践合同,也就是说你和酒吧之间保管合同的成立,不仅需要你和酒吧对保管你的车辆达成一致的意思表示,还需你将汽车实际移交给酒吧的工作人员。但你只是按照酒吧保安的指示停了车,并没有将车转移给酒吧占有,酒吧自然也没有收到你交付的车,因而你们双方之间不存在保管合同关系,酒吧对你的损失是不需要承担赔偿责任的。”
“那我的损失由谁来赔偿?消费者真是弱势群体啊,店大欺客啊,连法律都帮商家说话,这太不合理了!”
“一味的要求商家来赔偿,违反了《民法》中权利义务对等原则不说,还可能导致酒吧以后拒绝提供免费的停车场所,以后大家去酒吧,只能找付费的停车费,那么损害的是不是绝大多数消费者的利益呢?”
那位女士不说话了,皓轩又补充了一句,“在这里也提醒广大的听众,把车停在公共场所时,切记不要把随身物品放在车内,更不可放在车窗旁等显眼的地方,避免造成损失。”
吴辰适时的接上他的话,“沈律师的法律解读,又给我们上了生动的一课,谢谢这位女士的来电,希望你以后能引起注意,下车时记得带走随身物品,祝大家的夜生活愉快。现在请导播为我们引进下一个电话……”
没有出现无法收拾的场面,主编夸赞道:“这个沈皓轩律师反应敏捷,解答详细,把意外化解的游刃有余。本来《细听夜话》是专注情感话题的夜间节目,突然出现这么个小插曲,倒显得别致有趣。宁书,你平时爱看爱情小说,熟读唐诗三百首的人,不会作诗也会吟,下次你再找个婚姻家庭话题,套用书本中的感情观点,继续和律师搭档做嘉宾。一个感性,一个理性;一个主观,一个客观,我们试试能碰擦出多大的社会效应。”
不待我回答,小路快嘴说道:“主编,你还不了解内情,那沈皓轩律师是宁书的男朋友,让他俩搭档做节目,真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夫妻搭配天下无敌。”
主编哈哈笑起来,“原来如此,宁书要尽快请我们吃喜糖啊,秦羽和莎莎倒速度很快,听说他们最近在忙婚礼的事,结婚完后打算去美国发展。可惜秦羽这小子了,报社里的中流砥柱,却要去为资本主义国家做贡献了。”
小路应道:“是啊,上次秦羽哥请我们几个小的吃饭,莎莎说他们已经拿到绿卡了,好像因为秦羽哥牵挂他的祖母,要求在家里多待些日子,不然他们早就奔赴大洋彼岸了。”
主编道:“秦羽那小子,是造物主对秦家的巨大赏赐,小时候吃过那么多苦,长大后没有沦落为花天酒地的公子哥,成了人中翘楚,百里挑一的青年才俊,这小子不容易啊。”
小路好奇的问:“秦羽哥还吃过苦?”
这时,车停在了开会的地点,主编急忙下车,同站在酒店门口的旧相识握手寒暄。我和小路停好车后,去和主编汇合,开始一周的会议工作。
三十三、秦羽的故事
研讨会第二天正式开始,吃好早饭后,我拿着本子和笔坐到阶梯礼堂里。大部分人还没到,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在过道中间谈笑风生。动一动脖子,全身刺骨的痛,估计是睡眠不足造成的,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大型会议,加上难得到省城,做梦都有点小激动。
这是一家位于省城花都市郊的酒店,营业有些年头了,周围的地块已被开发出来,居民区,超市,商场鳞次栉比,呈现出一番热闹繁华的景象。我看酒店的住宿指南上介绍,离这不远有一家花木植物园,不如趁会议开始前,上网搜索前去的交通路线,好让中午的休息得以消遣。
我托着脑袋把玩手机,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计划。
“你好,这个座位有人吗?”
我抬起头,是个年龄与我相仿的姑娘,她指着我旁边的座位,笑眯眯的问道。
“没有人。”我笑弯眼睛回礼。
“那我就坐下啦。”她怀抱电脑,自拍杆,录音笔,笔记本和水杯,负载满满的贴我而坐,然后从椅子里抽出小桌板,过家家般把这些东西依次摆好。
我无聊的观察她的举动,她发现我在看她,介绍自己道:“我叫黄玲,是花都晚报的。”
“我叫宁书,是江城今日晨报的。”
“呀,从江城来的,我在那读的大学,我是江城大学文学院的。”
“好巧啊,我也是江城大学文学院的。”
“真的吗?”她开心的拍起手,“我是07届毕业生,你呢?”
“我是10届的,师姐好。”
“啊……”她九曲十八弯似的拖长音调,“是个小妹妹啊,第一次来参加这个会议吧。”
我谦虚的笑着,“是的,师姐,我第一次来,不懂的地方还望你能多多指教。不过说实话,你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工作几年的人,我刚以为你和我一样大学毕业不久呢。”
她骨碌骨碌转动眼珠,调皮的摇头摆尾,“这话我爱听,就让师姐来向你展示诀窍所在。你看我带的设备”,她夸张的张开双手,“干我们这行的,笔杆子和嘴皮子功夫是次要的,关键是你得摆出勤勤恳恳的态度,任劳任怨,心甘情愿被老板榨干最后一滴油水。你瞧我,摄像的,录音的,摄像加录音的我都带齐了,回去把这个领导,那个主任的发言成段的往新闻稿里添加,无论稿件的质量如何,老板都没话讲,反正我是来认真参加会议的。”
我扑哧笑了,“师姐真聪明。”
“你多参加几次就知道了,这种会就是绣花枕头,呀,主持人来了,我得把设备全打开,然后舒舒服服趴着睡一觉。”
她说干就干,风风火火的忙活了一会,瘫软在椅子里闭上眼睛。
会议的内容当真很无聊,每家报社添油加醋的将自家成绩鼓吹一通,再提出一些宏伟不切实际的计划,也许是受黄玲的感染,听的我昏昏欲睡。
“哎,你也听不进去啦。”她一觉醒来,幸灾乐祸的打趣我。
“还是师姐有经验。”在济济一堂的阶梯礼堂里待久了,我窒息的连呼吸都感到有些困难,不由懒洋洋的说道。
她休息好了,谈兴大增,悄声问我:“宁书,你们报社是不是有个叫秦羽的?”
我瞬间惊的头脑清醒,越努力和这个名字脱离干系,越是阴魂不散摆脱不掉。
“嗯。”
“哇,是江城大学毕业的吗?”
“对的,是我的师兄。”
“原来同学会上的传闻是真的,他果然进了不知名的三流小报社。”
话一出口,我和她面面相觑,她尴尬的掩饰道:“不好意思,我口无遮拦惯了。师妹,我不是针对你啊,我们都觉得以秦羽的家世,以他的学识和能力,即便要进报社,也至少去一个国家级的单位。”
“所以他前段时间辞职了。”
我无所谓的笑着,然而再不计较,喉咙口总像堵了一块梗,没有办法继续畅所欲言,我对和她愉快聊天的兴趣降至冰点。黄玲大大咧咧的,仍然趣味盎然的八卦道:“你师兄以前可是我们学院的院草,每每只要他出现在篮球场,一群女生聚在那给他做啦啦队,抢尽了学院所有男生的风头。现在想想,我们那届的男生,除了他,其他人的长相我全无印象,你能理解这种感觉吗?”
她大概词穷了,把问题抛给我,我自然是不能理解的,于是摇了摇头。
“怎么说呢,就有种我们学院唯他一个男生的错乱感,并且还是个男神,你不知道,多少女生为了他独守空房,守身如玉,眼巴巴的指望哪天和他在篮球场旁的桂花树下偶遇,一见钟情,双宿双栖。”
我保持着嘴角上扬的微笑,对她的描述不敢苟同,秦羽虽成绩优异,脾气温和,但并没有传奇到成神的地步。
“你好像不认同我对秦羽的评价啊。”她犀利的盯着我,仿佛要在我眼睛里的一泓清泉中捕捉到漂浮不定的那棵水草。
“我觉得他还好吧,人挺好的,可没好到别的男人无可取代的地步。”
“那是你天天和他在一起工作,体会不到男神可望而不可及的痛苦,得到的有恃无恐,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她激情洋溢的说着,伸出手在空气中捏了一个拳头,以示她对秦羽的向往。
我竟然不合时宜的笑了,“听说你们那一届男生特别的少,所以女生都藏着一颗恨嫁的少女心吧。”
“非也,非也,咦,你不也是文学院的吗,你就没听过秦羽的传说?”
我如实的回答道:“确实没听说过,我在大学里有男朋友,是法学院的。”
“怪不得呢,情人眼里出西施,你的心里只容得下你的小男友啦。”
谈话内容的确影响心情,又听到一个不愿提起的名字,窒息感愈发的重,像坐在通风不畅的摩天轮上,慢悠悠慢悠悠的蜗牛爬高永无止尽,只盼快点到底吧。
黄玲继续说道:“反正没事做,我来给你讲讲秦羽的故事。”
她开始向我娓娓道来她记忆中的秦羽,传说中的秦羽,以及弱冠之年的秦羽。她说他刚上大学时有个女朋友,是他的青梅竹马,不知是大学生还是已经工作了的,比我们普通的女学生更有风尘胭脂气,常常打扮的妖艳妩媚,开着跑车到学校门口接秦羽,然后两人在众人关注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他们要去共度周末了。”黄玲笑起来,我们说话时不经意的会蹦出这一句,像是成了我们的口头禅。
“我们在卧谈会上讨论秦羽和她的女朋友睡在同一张床上,还是含蓄的要等洞房花烛夜才迈过那条线呢。”
那时的秦羽抽烟喝酒,他倚在学校大门口怅然抽烟的模样,犹如忧郁失意的多情公子,成了黄玲心中所能想到的秦羽最帅的时刻之一。他常请寝室里的兄弟们喝酒,把酒瓶从楼上摔到草坪里侧的水泥地上,半夜里清零哐当的碎响,惹得寝室门管大爷哇哇乱叫,他是一个三观端正的坏小子。
那时许多女生模仿他女朋友的装扮,大冬天穿长筒靴和短裙,露出一截雪白的大腿,坐在没有空调的教室里冻的直打哆嗦,可谓东施效颦。
后来他们分手了,因为他的青梅再也没到学校来过,关于分手的原因,有人说是秦羽移情别恋别的女人。但是谣言似乎带有嫉妒的性质,从那之后,他一直是一个人在校园里独来独往,穿天空蓝或者薄荷绿的外套,骑着自行车在校园的繁花大道上穿行,戒了烟酒,彻底成长为清清爽爽的社会主义好青年。
“我很难想象除了家世和长相同他匹配的青梅,他会喜欢上其他的女人。虽然我们背后会贬低和吐槽他的女朋友,但谁的心里不憋着羡慕,她长的真漂亮啊,像大哥背后的女人。”
阶梯礼堂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上午的会议结束的时候,黄玲说她长的像大哥的女人。我立即脑补出这个女人的模样,和她起身向外走,焦急而故作随口问道:“大哥的女人?她叫王莎莎?”
“王莎莎?好像不叫这个名字,有人听见他叫她吴,不过她喊秦羽苍海,可能是昵称吧,好奇怪的情侣称呼啊,好特别的一对。”
“吴?苍海?”我重复着,稀奇古怪的名字啊。
下午和后面的会议,我故意坐在离黄玲较远的地方,犹如早上看了一部深刻的电影,秦羽的故事在阶梯礼堂的投影仪里面不断重放。我猜想着他到底有几位青梅竹马,他的交际圈子和我这辈子都没法体会的生活方式,渐渐的,他的面庞在投影仪上依稀模糊,我回忆起我的青葱年华里的蹉跎岁月,离开和远去的同学们,和大学里那些令人懊悔的事情。
要论最应当懊悔的曾经,和皓轩的相遇算不算,云淡风轻的日子里,风筝和清风在山头嬉戏追逐的时光,如今却捎来无尽的酸楚。
投影仪上出现皓轩痞痞的笑脸,他拍着胸脯向我保证,“小书,包在我身上!”
恋爱中的女人,会来回品味高兴甜蜜的瞬间,也会反复纠结伤心痛苦的时刻,如同患了感情圈子里的强迫症。我的英雄如今何在呢,失落一阵盖过一阵,为摆脱不断质问自己的困扰,我扭头张望四周的同行们。他们或面色凝重,或无精打采,在异乡的暖春花香中,我逐渐沉浸在和环境相似的情绪里。
回到江城的第一件事,我跑到医院里看病,身体持续无力,在提醒我该关心关心自己的身子骨了。
医生让我去抽血化验,又查了b超,各种检查都做完后,她问我:“上次来例假是什么时候?”
“6月3号吧,大概。”
“大概?确切哪一天?”
“我不太记得了,我不是很关心这些……”
“什么时间结束的?”
“前两天才结束的,应该是6月12号。”
“前后持续了10天时间?”
“嗯,差不多。”
“以前有过这样的情况吗?”
“有过几次吧。”
“肚子痛不痛,有其它什么感觉吗?”
“来例假的第一天痛,之后都不痛,而且最后几天的量比较少。”
看上去四十出头的女医生刷刷的在病历本上龙飞凤舞,我弱弱的问道:“医生,我这生的是什么病?”
“你呀,生的是不爱护自己的病。”
“这……是什么意思?”
“平时工作是不是很忙?”
“还好。”
“不按时吃饭,睡眠不足,休息时间能挤则挤。”
“还行吧。”
“那最近是为情所困了?”
“额。”
她露出一副全能医生的姿态,“你这样的病人我见多了,你的激素水平不稳定,黄体酮低,通俗来说就是你的内分泌失调了。”
“那没什么问题吧?”
“问题不大,我给你开些中药,你回去调理一下。但你必须引起注意,因情伤身是愚蠢的做法,像**上的,**上的这些妇科病,都会因为内分泌失调而引起。再恶行循环下去,将来患了不孕不育症,男人们更要嫌你三分,所以为钱财为名利累垮身体情有可原,但为男人”,她轻蔑的一笑,“根本不值。”
我下意识看了看她戴着的名牌,确认她是妇科医生,而不是心理医生。
“知道了,谢谢你医生。”
“回去好好休息啊,服药期间避免剧烈运动。”
去药房领完中药,出大厅往左拐,是医院的正大门。今天我休了病假,不需要赶时间,于是慢吞吞的走着,倏然听见有人在路边喊我,“宁书!宁书!”
我迎着金灿灿的光线朝声源处望去,是乐乐在向我招手,她和皓轩站在一棵垂丝海棠下面。我向他们走去,目光却在天地间左右闪烁,我还没做好和皓轩见面的准备。
“,你去看病了,得了什么病,要紧吗?”乐乐咋咋呼呼的翻看我手中的中药袋,语速飞快的问道。
我瞟了一眼无动于衷的皓轩,自己的女朋友生病了,他居然淡定的面无表情。
“没事,你怎么到这里来找我了?”
我的言下之意是你怎么不事先和我打好招呼,擅自把沈皓轩带过来。
三十四、一起合同纠纷
“我和沈律师马上要去开庭,听说你病了,沈律师要求先过来看看你。”
我皱了皱眉头,“我没事,你们赶紧去吧,法院是严肃的地方,哪能让法官等你们。”
“一起去吧,开完庭正好一起吃饭,现在都下午两点多钟了,我打电话给许桦。”乐乐不容分说拿起手机拨下许桦的号码,另一只手翻开我的病历本。
许桦满口应了下来,乐乐望着我的病历本,问道:“妇科?宁书你去看妇科了?”
我夺过病历本,“是啊。”
“你不会和秦羽……”,她瞪圆眼睛捂住嘴巴,从手指缝里传出她的胡乱猜忌,“我说醉酒后定要坏事,孩子打掉啦?”
她神经兮兮的盯住我的肚子,“疼不疼?”
我哭笑不得,站立着不言语。皓轩似乎什么都不想问,招呼我们道:“上车吧,再不去来不及了。”
这是一辆崭新的宝马5系,我和乐乐并排坐在后座上,因感觉身体极不舒适,我蜷缩成一团依靠在门窗上。皓轩的冷漠刺激着我的心寒,他仿佛并不愿了解我生的什么病,并不在乎我的解释,就像我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我看向后视镜,发现他也正在看我,他的眼睛里布满憔悴的血丝,在我的心头柔软的一击。
“你前几天喝酒了?”他问道。
“前几天是哪几天?”我反问道。
“你去花都之前的时候。”
“我没有喝酒啊,在你告诉我你回来之前,我已经在电台里听到你做的节目了,沈律师,你的节目做的真不赖。”
“我没提前告诉你是因为我想给你个惊喜,我每天没日没夜的拼命办案子,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你想要一套房子!风尘仆仆的从穷乡僻壤赶回来,却得知我的女朋友和别的男人在深夜喝醉了酒,你考虑过我的心情吗。”
“我从没说过我想要房子,我想要的是一个家。”
“这两个概念有何区别,说的好听点罢了。”
“既然你嫌和我待在一起辛苦,那你像刚子一样,去找个有钱人家的女儿好了,有钱有地位的。”
“宁书,你变了,你现在的样子就像无理取闹的泼妇!”
乐乐跳出来劝和,“好了,好了,都别吵了,要怪就怪我,是我在你们中间挑拨是非了。宁书,你跟我们说句实话,你和秦羽有没有发生点什么,沈律师是记着这件事,所以心里不痛快,把话说开了就万事化解啦。”
“你不是说我怀孕了吗,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车停了下来,我瞥了一眼是法院到了,打开车门冲了出去。
乐乐在后面喊道:“你这么坦白直接的话,那说明根本没那回事啊,宁书,你等等我……”
生气与悲痛交加,走路的步伐都显得晃晃悠悠,皓轩跑上来牵住我的手,我奋力的甩开了。
“宁书,你不能永远做长不大的小女孩,拜托你成熟一点,遇事冷静一点,不要老这么冲动好吗?”
我的眼泪在他这句话掷地有声后,扑簌簌的往下掉。
“好了,求你别哭了,你在这哭像什么样子。你答应刘主任为我们律师做系列报道,那这个案件或许能带给你灵感。”
我抹了把眼泪,懒得回答他,我的工作是为华天律师事务所做报道,而不是为他们某个律师。
皓轩在法院的院子里掏出一叠材料,打开念给我听,“这个案子是乐乐所在的巨涛公司和公民汪建之间的纠纷,汪建是巨涛公司董事长的朋友,两人平日里以兄弟相称。巨涛公司和汪建所在的盟基公司长期有生意来往,每次交易都是口头约定,汪建将货物送来,巨涛公司即直接付钱,或者打到汪建的私人账户上。某天,汪建要求以盟基公司的名义与巨涛公司签订合同,巨涛公司表示同意。不料,当巨涛公司按照以前的惯例将货款打到汪建的私人账户上后不久,盟基公司向法院提起了诉讼,要求巨涛公司履约支付货款。”
他流畅的介绍完案情后,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小笨蛋,听明白了吗?”
我“嗯”了一声,情绪始终难以高涨。
他继续说着:“接到法院的开庭通知书后,我开始准备案件的代理词。在我的当事人巨涛公司和盟基公司这起纠纷中,盟基公司以没有收款凭证为由,否认曾受到过巨涛公司所支付的货款,既然他们想让证据说话,我决定采用技术性抗辩的方法。所谓技术性抗辩,是把法官、对方律师已知晓的事实变得在法律上不可信,如把没有送货单的交易,一概说成没有收到货物;不认可传真的模糊合同,至少不认可合同上的货款。这种方法和法律打了一个擦边球,类似于‘以暴制暴’,但有的时候还挺管用。”
我听不懂他说的这些,岔开话题问道:“你现在可以独立办案了?”
“当然”,他挑挑眉,“我要努力为我们的有房有车梦想而拼搏了。”
“罗兰和他的丈夫离婚了吗?”
“离了,你到电台做了节目后,罗兰主动联系我,双方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虽然你在节目中隐匿了姓名,但有切身感受的人总有三分感悟。”
“千帆过尽,望穿秋水,不合适的人早晚会迷途知返。”
皓轩怔了怔,呢喃道:“我们进去吧。”
我坐在旁听席上,目睹了整个庭审过程。皓轩在法官吃惊的眼神和对方律师愤怒的对视下,慷慨激昂,像越战越勇,叱刹风云的将军,我想到了他参加大学生辩论赛时的样子,想到了他竞选学生会主席时的情形。
他说的对,我们是彼此的青春,见证了对方每一个辉煌的时刻,和每一天寻常的点点滴滴。他的青春即是我的,我的即是他的,如果强行将他拉出我的世界,我的年少时光便被整个掏空,只留下无意义的空白。
他是如此的熟悉而陌生,让人舍不得而又让人讨厌。
终于,法官宣布让对方律师回去补充证据,隔日再审。乐乐从椅子上蹦起来,拍着手欢呼,“宁书,皓轩真帅啊,不亏是法学院的学生会主席,江城大学的高材生。”
“你怎么现在把他夸得一朵花似的,不劝我和他分手了。”我斜眼看乐乐,对她态度的转变匪夷所思。
“现在情况不同了,你那个师兄秦羽要和他的青梅竹马结婚,听说那女的要什么有什么,你争不过她的。不如先把手中的把握好,再慢慢寻觅,省得丢了夫人又折兵。”
“是在盘算你自己的利益吧,我要真和皓轩分了手,你好意思让他鞍前马后,倒贴跑路费为你服务。”
被我说中了软肋,乐乐谄媚的撒起娇,“好啦,请你吃饭,带你去见一个新朋友。”
“自私的女人。”
我们又坐上皓轩开的宝马车,去往乐乐朋友的店。一路上,乐乐不吝赞美之词,把皓轩从头到脚夸了一遍,皓轩的笑声越来越大,洋洋自得的说:“我知道我在法庭上说了谎,但在说谎之前我认清了两点:一是有可能盟基公司确实没有收到货款,但作为一个律师,你不可以怀疑你的当事人对你所说的话;二是我的职责是在合法合理的条件下,尽最大能力维护我当事人的权益。说服了自己,才能帮助他人。”
“嗯,嗯,当事人,沈律师,以后多多合作啊。哈,有你这个可靠的保障,我在许桦的公司足以风生水起,一网打败他周围的妖精们。”
“每一天都是一场博弈,你若心慌,每日都会重复心慌;你若淡定,淡定会成为一种习惯。”
“哇,沈律师的总结好精辟!”
我嗤之以鼻,“乐乐,你为了许桦,一方面在公司受别人的管制,另一方面还自个掏腰包请律师,他值得你这么付出吗?”
“看来宁编辑世故了啊,动不动就提值当这两个字,爱情哪需要那么多理由,我们讲究心甘情愿。”
无人搭理乐乐的话,沉默半晌,皓轩问道:“你今天去看医生,医生怎么说?”
我把玩着指甲盖上的小太阳,说:“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他才想到关心我,在这一瞬间,我期望他体会到自己的变化,体会到他对我的冷漠。或者是,我们都变了。
这是江城的一条老街。据说每个大城市都有这样一条街,街外的人嘲笑街里的人虚度光阴,街里的人藐视街外的人不懂生活,互不打扰的人生轨道,在河两岸经年累月的默默前行。
我们停下车,踩着被春日的阳光照的眩晕的石板路,走向乐乐朋友的店。柳絮如同洁白的毯子,厚厚的铺在河岸边,高跟鞋的嘟嘟声和鸟儿的叫声一唱一和。
乐乐介绍道,她的朋友叫冲儿,是一家咖啡店的老板娘,现在又在隔壁开了一家菜馆。冲儿是她没事可做的时候,常日泡在咖啡店里认识的,面容姣好,胸怀敞亮,这条街上无人不认识她。
乐乐感叹道:“见到她,就像喝了甘甜的美酒,再懊糟的心情立马拨来云雾见天日。”
我调侃她,“你也有心情懊糟的时候?”
“当然了,我捉摸不透许桦是不是愿意娶我。”
“所以,现在的相守全因心甘情愿。”
“对,把悲伤埋在心底。”
她牵起我的手快步走到菜馆里,皓轩在我们身后徐徐踱步,我扭头瞥他一眼,他气定神闲的面带微笑,像个绅士。客人很多,老板娘冲儿和店员们正忙的不可开交,见到我们,忙招呼我们先坐。
我静静的待在角落里,看着老板娘被嫩叶翠的旗袍映衬的妙曼无比的身姿走来走去,店里的女客人忍不住的羡慕偷瞄,店里的男客人向她投去爱慕的眼光,说她是这条街上最风情的老板娘,名不虚传。
我沉浸在这家文艺的难以言表的店里,过了会,才回过神,发现皓轩仍没走进来。我折过身子,透过落地窗看见他站在河岸边打电话,阳光在他的肩头熠熠生辉。他时而孩子气的笑起来,时而表情严肃,不停的在讲话,仿佛和那个人聊也聊不完的似的。
我生出一种酸苦交杂的复杂情绪,他和我说话的时候,表情从没有这般的生动吸引人。
他打好电话,走到我面前坐下,我问道:“和谁打电话呢?”
“单位里的同事。”
他淡淡的说着,态度不好也不坏,低头往青花陶瓷杯中倒了两杯水,递给我一杯,很快从侃侃而谈的风趣男人转变成沉默寡言的彬彬绅士。
气氛沉闷的发慌,我问乐乐:“和我讲讲这个老板娘的故事。”
乐乐说道:“她呀,看上去一脸幸福,其实曾备受生活折磨,被男人伤害过,离过婚。”
我点点头,再次望向老板娘,她笑的倾国倾城。
“不过,待在这世外桃源般的地方,烦心的事早抛到九霄云外了。宁书,我觉得你挺适合开一家这样的店的,没事写写字,看看书,符合你的个性,沈律师,你说是不是?”
皓轩浅笑道:“她现在刚转了正,有编制的工作放弃多可惜,像这种饭馆咖啡厅,是有钱人无聊时的消遣,我们离这一步差远呢。”
乐乐笑他,“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们都俗的掉渣,世故。”
我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却不是人间烟火的味道,浓郁的薄荷香,透着柠檬的清爽。
老板娘终于忙好了,给我们端来咖啡和点心,贴心的说道:“乐乐,气色不太好啊。”
乐乐寒暄道:“最近公司里有个纠纷,愁的我焦头烂额,多亏有我这个律师朋友帮忙,他叫沈皓轩,这是他的女朋友,叫宁书。”
老板娘同我们打招呼,“沈先生好,宁小姐好,你们坐着歇会,晚上留下来吃饭。”
皓轩忙说道:“不了,所里有点急事,我得马上走了。”
我惊讶的看向他,老板娘轻按皓轩欲起身的肩膀,“年轻人都火急火燎的,再忙也得吃饭,哪里吃饭不是吃,我亲自下厨给你们做。”
乐乐附和道:“就是啊,沈律师你几个意思,来了突然又说不吃饭。”
我不作声,皓轩也不说话。
三十五、皓轩的秘密
暮色悄悄的来临,像拉上了一道深蓝色的帷幕,下了班的许桦赶过来,明明来的很准时,却一个劲的赔礼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晚啦,老街太难停车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停车位。”
乐乐讽刺他道:“别再显摆你有车啦,人家沈律师现在开的是宝马5系。”
我早就疑惑皓轩为何能开上如此昂贵的车,但他似乎并不愿解释,对乐乐酸溜溜的醋意视而不见。他搓搓手,着急的说:“好饿啊,菜怎么还没上来。”
许桦道:“是啊,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乐乐道:“你就知道吃吃吃。”
她翻了翻大眼睛,抬手和许桦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衬的我和皓轩两个电灯泡亮的刺眼。
菜终于开始往桌上端,第一道是糖醋排骨,皓轩瞧瞧我,给我夹了一块,“宁书你瘦了,来,多吃点菜。”
乐乐搭上话,“来,这块肉多,不知道生了什么病,怎么也不肯说。”
许桦道:“宁书不说肯定有她的原因,当年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不太愿意和朋友分享伤心的事,年纪越大,越觉得很多话难以启齿,宁愿选择把它烂在心底。也许是我开始意识到我们每个人终归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朋友,只是那些在我们难受的时候陪我们聊闲话的人。”
他把我的郁闷上升到如此高的地步,我忍俊不禁,颓废的开了口,“小毛病,妇科病,医生说再不注意以后可能影响生育。”
乐乐一口橙汁喷了出来,呛的直咳嗽。
皓轩放下筷子,“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
乐乐道:“再吃点吧,才吃了两个菜,老板娘盛情邀请你,你这点面子都不给。”
皓轩执意要走,“下次吧,下次我请你们吃饭。”
他看向我,询问道:“宁书你走吗?”
乐乐抢先回答,“你让宁书吃饱饭,待会我和许桦送她,你去忙吧。”
皓轩说:“好。”
然后他头也不回的走了,乐乐数落我道:“你怎么和皓轩说这样的话,不能生孩子对男人来说等于晴天霹雳,哪能随随便便挂在嘴上。”
“你们一直追问,我说实话你还不乐意听,我也走了,你们慢吃。”
“你又要去哪里?”
“我身体不舒服,赶着回家吃药,许总监再见!”
乐乐发起牢骚,“一顿饭都吃不安稳,一个个的搞什么名堂。”
许桦幽幽的说道:“宁书,我说句不该说的,你得盯着皓轩,男人突然发家致富,必有深层次的原因。”
我望着皓轩的背影,再也听不清他们说的话,推开门径直追了上去,直觉告诉我,他着急去做的事同方才打电话给他的人有关系,我想亲眼看看那个人到底是谁。
出租车尾随着皓轩开的宝马车来到一家酒店门口。酒店位于江城的开发区,四周人烟稀少,偶有几辆车从马路中央疾驰而过,酒店外观金碧辉煌,气派的矗立在黑漆漆的茫茫大地上。
我跳下出租车,走到大堂外观察皓轩的举动,他一路小跑至前台,像是问了包厢之类的问题,然后在一个服务员的带领下走进大堂深处。
我在门口静静的等,心扑通扑通的跳,为自己神经质的行为感到羞耻。然而我不顾一切的想知道皓轩到底在干什么,仿佛就此便能找到我们生疏的原因似的,我渴望又害怕得到真实的答案。
那会是一个女人吗,还是所里的男同事,当事人,朋友,或许我多心了,他真的为了工作。
多想又如何呢,我不正打算和他分手吗,只当死了个明白。
夜晚失去知觉般沉寂,我直直的依靠在冰冷的墙上,斜眼睨视黑暗与光明交接的地方,那里有一扇旋转门。天气预报说夜里会降雷阵雨,无数只飞虫正围着旋转门转圈,一圈接着一圈,好像人类的落寞成就了它们的狂欢。
它们上下舞动着,和出来的人热情的打招呼,和进去的人争抢旋转门里的空间。进去三拨人,出来五拨人时,皓轩半拉半扯着一个醉酒的女人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女人醉的很厉害,一头卷发半盖在脸上,她几乎是紧紧贴着皓轩的身体。高档精致的酒红色丝绒套裙勾勒出完美的玲珑曲线,脚步迷离,身姿摇曳,如此一来,酒醉并没有使她洋相百出,相反徒增了几丝惊艳的风情韵味。
光看背影,我已经猜出她是谁,在华天律师事务所里,我第一次看到她时,她的美貌和气质已深深让我折服。她在古代有个做将军的父亲,王羲之是她的公公,穿越到了现代,男人们依然前仆后继,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皓轩低声与谢律师言语,谢律师盈盈一笑,我的脑海里居然只有一个念头,她年轻的时候要美成什么样子。人真的好奇怪,越紧张越重要的关头,越容易掉链子,我冷冷的注视着他们相拥而去,像是事不关己,无非在欣赏一个漂亮的绝世美女和她那帅气却年轻的小男人。酒店门口的香樟树飘落下冬天的枯叶,层层叠叠铺在光线昏暗的大理石上面,看上去干干痒痒。
他们噼里啪啦的踩在枯叶上,那是情梦破碎的声音,他们之间有许多的共同语言吧,她不会穿廉价的衣服,比我坚强,比我有地位,有身份,也不会莫名其妙的向他寻求安全感。
仰头望向黑沉沉的天空,一道闪电携带着雷阵雨落了下来,我冷静的让门房打着伞把我送到出租车上,回到一个人的家沉沉的睡了一觉。
这是我和皓轩不再联系的第二十二天,不,应该是他没有联系我的第二十二天。南方已近暮春,一川烟雨,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桌上放着一篮子枇杷,是赵柯去山上采访果农时带回来的,今年的雨水好像特别的充足,没完没了,没日没夜的下着,整个江城被连绵不绝的雨水冲刷的有些苍白的干净。
赵柯有了新的搭档,是今年的毕业生,一个叫叶子的活泼好动的女孩子。中午吃饭时,她喜欢坐在我的对面,跟我分享她在做采访时遇到的稀奇古怪的事,我常从她眉飞色舞的表情里看到去年的自己,坐在她的位置上,激动万分的对秦羽讲采访中的形形**。
秦羽边吃饭边浅笑,如我现在对叶子这般。
我开始时常想起秦羽,在吃饭的时候,在写稿件的时候,在香芹姐让我帮她孩子做作业的时候。想起他对我的关照,和他在我身边时,整个世界和平美好,我只需做个会吃饭能睡觉的小傻瓜,天塌下来,有他顶着。所有的回忆,从心头泛上来的都是无尽的暖意。
这段时间里,我和谢律师的助理姚跃搭档做了几期节目,之后换成了华天律师事务所里的陆之信律师。陆律师年近四十岁,和气幽默,与他沟通非常愉快。并且他的思路比姚跃更开阔深邃,他认为《细听夜话》不该局限于儿女情长,婚姻家庭,不仅关乎婚姻,更关乎家庭,于是他建议将主题扩大,拓宽节目的深度,这一提议得到了电台的认同。
今天我和陆律师约好在华天律师事务所碰面,他说将有一个特别的当事人过来,或许可以做档好节目。
我吃了点枇杷,起身赶往华天律师事务所,一点都不担心会和皓轩碰到,因为最近我去了几次,每次他都不在。曾雅大概知道我和皓轩闹了别扭,在我面前闭口不提他,却把话题转向了乔苗苗。
曾雅说,这个世上有两种极品女人,一种是外表清纯,骨子里渗着风骚;还有一种是外表风骚,骨子里却立着贞节牌坊,但她认为乔苗苗是外表和灵魂都风骚的不能再风骚的女人,极品中的极品。
也难怪她对乔苗苗咬牙切齿,乔苗苗在打入华天律师事务所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便以“刘太太”自居,在中国,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被叫做“太太”的,农村里的惯称是某某家的,某某孩子他妈,或者是谁家婆娘,城市里的叫法稍微洋气一点,大多是谁谁老婆,谁谁爱人,而被称为“太太”的,至少要气质超群,贤良淑德,上得了厅堂,压得住场面。
我推开陆律师办公室的门,忽然觉得曾雅的描述是相当精准的。眼前的场景足以用“恨不得就地挖个洞钻进去”来形容,我想我真的挺倒霉的,这种事都能让我碰上,脑袋一片空白,木讷的站在原地,脸烧的发烫。
乔苗苗正坐在刘主任的大腿上抱着他撒娇,见到我,急忙松手做掩饰,露出厌恶的惊鸿一瞥。刘主任理了理衣衫,朝我走来,我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
解释是多余的,我让他们意兴阑珊了。
“来找陆律师?”他平静的问道。
“啊,刘主任您在啊,对,我找陆律师”,我慌张失措的语无伦次。
刘主任笑起来,“不用紧张,看见了又有什么关系,我几年前就离了婚,苗苗现在是我的女朋友,发展好的话,我们会结婚的。”
传闻千遍不及当事人一句肯定,我如听到天方夜谭般张大了嘴巴。乔苗苗气鼓鼓的冲到我面前,“陆律师在会客室等你,这是私人办公室,下次请敲门,这代表了一个记者的修养。”
刘主任阻止她道:“苗苗你不要用这种口气和宁记者说话!”
我甚感难堪,紧咬嘴唇弱弱的解释,“对不起,是我的错,打扰你们了。”
然后扭头走向会客室,陆律师果然坐在沙发上看书,见我直拍胸口,噎的喘不过气,他微微笑道:“走错地方了吧?”
“哪有啊,那明明是你的办公室,我看门虚掩着,顺手就推开了。”
陆律师笑起来,“撞见了就撞见了,别放在心上,我也闹过尴尬,过几天就好了。”
我吁了口气,看来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不解的问道:“你怎么和乔苗苗一个办公室?”
“只有在所里干了五年以上的律师才有独立的办公室,可乔苗苗不愿坐在格子间,有独立办公室的律师又不肯接纳她,所以主任只好把她塞到我这里了。”
“你真是老好人哈,刘主任不担心你……”
“他无需担心我,除了我的妻子,我这辈子绝不会喜欢其他的女人。”
我对他信誓旦旦背后的故事充满好奇,但询问他的私事显得太冒昧,笑笑道:“我搞不明白刘主任怎么会喜欢上乔苗苗。”
“那你认为一个成功的律师事务所主任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这个”,我遥想着,“应该是独立自信,有主见有能力的女强人,这样他们在精神上才门当户对嘛。”
当假想中的女人形象浮现在我脑海中时,勾勒出的却是谢律师的模样,我顿时兴致低落的闭上了嘴。
陆律师已笑的前俯后仰,“大叔爱萝莉不是很正常么,再说刘主任现在单身,于情于理都说的通。最厉害的律师也是一个凡人,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我们不能用我们心目中好男人的标准来衡量每个人。”
我吐吐舌头,“你说的对,我也不能用我的标准来评价乔苗苗,不,是刘太太。”
“了解了一个人的过去,你就会理解现在的他。以前刘主任家里很穷,穷到你无法想象,他从小立志长大要赚钱,买豪宅,娶美女为妻。后来他当上了律师,渐渐的确赚了不少的钱,但他的妻子却在他最艰难的时期弃他而去了,现在他有能力去实现曾经的梦想,从另外一个角度讲,是保持了自己的本色。”
“你对刘主任挺了解。”
“我和他的老家是一个村的”,陆律师起身为我泡茶,“光说话忘记给你倒水了,这个世上没有一种人格是完美的,没有一种性格可以百战百胜,细致的观察人性,往往满目苍夷。”
他看了一眼手表,“我的当事人马上要来了,我去喊姚跃来做记录。”
“姚跃?她不是谢律师的助理吗?”
“谢律师最近不知怎么了,精神状态不佳,极少来所里,现在姚跃跟着我做事。”
“那……?”我想问问他沈皓轩有来所里吗,正酝酿措辞,陆律师已走出去喊姚跃了。
三十六、秦羽悔婚
他们两人进来不久,一个富态的中年男子推开门,看上去精神很好,却佝偻着背,用手捂着右下腹。
他问道:“请问哪位是陆律师?”
“你好,你是匡山河吧,我是陆之信,我们之前通过电话。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男子点头哈腰道:“陆律师你好,我是匡山河。”
他说着把衣服往上撩,我吓得站起来,陆律师把我和姚跃藏到他的身后,厉声问:“你要干什么!?”
“你们不用怕,我只是给你们看看。”
我这才注意到,在他右下腹的地方,有一个近两寸长的刀疤,看上去恐怖吓人,我忙把头转向别处。
“这是我侄子干的,亲侄子,再深1毫米,就要了我的命”,男子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陆律师问:“因为什么事情?”
“一套房产,是我的房子,现在拆迁了,他就跑过来要拆迁补偿款。你想想,他有什么资格过来要,我不给他,就这样了”,男子拍拍伤口,“跑到我家,一刀就下去了。”
“你侄子多大年纪?”
“十五岁,我哥哥嫂嫂去世的早,他一直跟我父母生活,有人生,没人养。”
“你们之间还有其它的纠纷吗?”
“没有。”
“你想让他赔偿你多少钱?”
“当然越多越好了,这是医院的诊断记录和伤残鉴定书,按照有关人身损害赔偿的规定,什么医疗费、护理费、交通费、残疾赔偿金,一分钱都不能少。”
陆律师笑笑,“你对这部分法律规定还挺熟悉的。”
“那是当然,这次我绝对不能放过这个小赤佬。”
“可是,你侄子才十五岁,他有经济来源吗?”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父母大部分的退休金都进了他的腰包,他们会为这个小赤佬的恶行买单的!”
匡山河说的义愤填膺,话里透着强烈的愤怒和怨气,待他心情平复,陆律师说:“好的,你先回去等消息吧,有什么情况我再联系你。”
他走后,我问道:“了解这些情况就够了吗?”
陆律师道:“远远不够,我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给他更充裕的考虑时间。”
“考虑时间?”
陆律师笑道:“家庭纠纷与经济案件不同,在经济案件里,,甲跟乙签了一个买卖合同,甲不履行合同,我们只要按照《民法》、《合同法》等法律的规定,明确说明一二三,达到让甲败诉的目的,我们的当事人乙就会很满意。但家庭纠纷不一样,当事人之间不仅有利益冲突,还有血溶于水的亲情在,可能有一个当事人今天在气头上,跟我们提一大堆他的要求,第二天他的气消了,说不定就有另一套想法。”
他转脸问姚跃:“小姚,如果碰上反复无常的当事人,你打算如何处理?”
姚跃脱口而出,“那我就不接这个案子了呗,让他另寻高人,我最受不了反复要求修改诉求的当事人。”
陆律师哈哈笑起来,“那为什么你不接下这个案子,在当事人思维混乱的时候,给他指明一条道路,用你的能力控制整个局面,不仅解决了当事人的燃眉之急,又能赚取一笔代理费。”
姚跃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好吧,我在想我现在是否有能力处理好这样的问题。”
陆律师鼓励她道:“终有一天,你会感受到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自由自在。”然后他翻了翻匡山河留下的材料,“我想去看守所会见匡凡,匡山河的侄子。”
“去看守所?我可以去吗?”我兴致勃勃的问道。
“你也想去?”
“当然,媒体人对第一手的信息最感兴趣。”
“那我来想办法,回头我联系你。”
“好的,你放心,我力争做一个有职业操守的记者。”
我的笑容还未在脸上舒展开,姚跃笑道:“陆律师你大可放心,宁记者是沈律师的女朋友。”
“原来如此,才子佳人啊,等着吃你们喜糖。”
我不自在的勉强说:“好,好,一定。”
“这个沈皓轩,金屋藏娇,保密工作做的可以啊,前段时间所里的聚会,你怎么没跟小沈一起来,不要害羞嘛,贤内助对男人的事业是有极大的帮助的。何况宁记者长的亭亭玉立,落落大方,完全是给小沈长脸的嘛。”
我客气的应付着,“哪里,哪里,陆律师过奖了。
心里想着,皓轩曾答应带我去参加的聚会,最后他还是食言了,可能因为虽然他为我买了高档昂贵的连衣裙,但我整个人在他看来仍不上档次吧。
从华天律师事务所出来,在写字楼的大厅里听见有人叫我。
“宁书!”
我困惑的望向喊我的人,半天才认出来是周明树,多日不见,他黑瘦了一圈。
“周律师,你怎么在这?”
“我去报社找你,你同事告诉我你在这,我就过来等你了。”
“呀,你等了多久,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
“怕打扰你工作”,他顿了顿,“我想请你喝杯咖啡,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方便,我知道二楼有家咖啡店,我们坐下细说吧。”
我和明树一起上了二楼,各点了一杯美式咖啡,仿佛各自端着的是人世间的极致美味,细细品尝,半晌无话。
我知他的心思,默默的等他开口。
“这些天老是心慌,看到你却像是看到了子佩,心突然安定了许多。”
我笑他憨厚的傻,“我和子佩能一样吗。”
“子佩,他还好吗?”他红着脸问道。
“她已经搬出去住了,住到她男朋友为她买的房子里,在兰雪轩。”虽然事实比较残酷,但我不想对明树隐瞒,木已成舟,无力回天。
“这么快,已经搬出去了。”他的手止不住的抖动,咖啡撒到了袖口上。
我为他抽了一张纸巾,“你还想她,就去看看她吧,子佩和他是在酒桌上相识的。那个男人很少过去,据说常年在国外做生意,性情浪漫,不婚主义,别看他年纪大,但他却无婚史无子女。子佩除了孤单点,过的还是挺不错的,我去看过她,兰雪轩大概是江城最具诗意的高档小区了,穿着黑色尝风衣的保安在埋头扫落叶,像一副欧洲中世纪的油画,沙沙的声响和翠绿的春天相映成彰。偶有身着齐膝短裙的少女从草坪上飞奔而过,惊的在散步的格子鸽子展翅,美妙至极。”
明树愣了愣,唐突一笑,“不亏是做记者的,讲的绘声绘色,是我没用,只好放手让子佩去追求她想要的东西,子佩一直幻想过上浪漫闲适的生活,现在她如愿了,我也就放心了。”
“千万别逞强挑好听的讲,说说你吧,你和那个小静如何了?”
“小静性情温和,知书达理,和她待在一起,有一种,家的感觉。”他的喉结剧烈的滚动了一下,端起杯子抿了口咖啡,“前段时间,她鼓励我和她一起去山区做志愿者,回来后发现我们都晒成了黑炭。”
“听起来你们相处的不错,但她好像和子佩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类型。”
“嗯,她从来不跟我吵架,从来不胡闹,不跟我要这要那,提这样的要求那样的要求,从来不骂我没出息……”他忽然顿住了,声音沙哑。
我淡淡的说:“她这么好,为什么还挂念子佩。”
“我也搞不明白我自己,总担心子佩像个单纯缺心眼的孩子,受别人的欺负。别看子佩二十大几了,她的胆子特别小,却还喜欢看恐怖片,半夜睡不着的时候,她就给我打电话,和我天南海北的乱侃,现在她一个人住,那个男人会陪她煲电话粥吗。”
“子佩的嘴巴特别刁,她说她只爱吃我烧的饭菜,你要提醒她经常吃方便面对身体不好,既然不缺钱了,就找个做饭的阿姨吧。”
“明树……”
“子佩有睡午觉的习惯,但一旦被手机铃声吵醒,就会因没睡好而头痛,那个傻丫头,常常忘记关手机,毛手毛脚的,让人怎么放心的下。”
“子佩爱喝薄荷水,每到初夏,我都会记着为她买,昨天去超市,竟然下意识的买了一包。拿回去后,小静说她闻不得薄荷味,我只好丢进垃圾桶,那一瞬间,整颗心好像被丢了进去,我突然意识到我把子佩弄丢了。”
他张开双手搓了搓脸,眼圈通红,自嘲的笑道:“我在说些什么,她已经不属于我了,我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表达我现在的心情。”
明明爱的刻骨铭心,却只为金钱而分道扬镳,看着一个男人对待爱情的无可奈何,我一时语塞。
半晌,我说道:“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明树频频点头笑起来。
“以后有什么打算?”我莫名其妙的冒出一句。
“以后也许会和小静结婚,平平淡淡的,生个孩子,和大部分的夫妻一样,她是一个好姑娘,我不能辜负她。子佩说过,我不是地球超人,我唯一可以拯救的只有我自己。”
“你这么一说,好像我们喝的这咖啡,是离别的酒了。”
“我希望最好能和你保持联系,从你这里我才能打听到子佩的消息,但是,**促使你去追求的事物,往往害人害己。子佩不想我去打扰她,小静也不想我去打扰子佩,就当是离别的酒吧。”
我们端起咖啡杯,相视一笑碰了碰,以前在大学里的时候,日子无忧无虑,却总喜欢那个啤酒瓶坐在操场上唉声叹气,向朋友抱怨无伤大雅的挫折,喝下去的都是憧憬的未来。如今,现实如一杯纯粹的美式咖啡,是苦的。
然而无论我们得意或失意,生活永远是最大的赢家,一次次打败面对它无能为力的人们。
淅淅沥沥的一夜雨打芭蕉,起床后我做了燕麦泡牛奶当早饭,在另一只碗里倒了猫粮,左呼右唤,发现那只被我称作小书的小猫仍没出现。满屋子找了好一会,发现窗台上的铁线蕨被踩进去一个深深的猫印,难不成它是从半掩着的窗户里跳出去的。我赶忙趴在窗户上朝下望,烟雨蒙蒙,茂密的绿树成荫,并无它的踪迹可觅。
呆呆的对着楼下瞧了半晌,只好期盼小书晚上会自己回家了。
到了单位,赵柯坐在我的座位上,我把包扔到桌上,问道:“赵编辑找我有事?”
“宁记者现在了不得啊,成了报社和电台的红人,你瞧瞧我们报社,除了资历深厚的老人,有谁在做单一的记者或者编辑工作。”
我拿起喷水壶,往花瓶里插着的玫瑰花上喷水,等待他的下文。
“我的意思是你能力超群,老板慧眼识珠。”
“你一大早坐在我的座位上,就为了夸我两句?”
“我是被玫瑰的香味吸引来的,很好奇,除了你的男朋友,有谁风雨无阻天天给你送玫瑰花。”
我觉得很好笑,怎么他永远绕不过玫瑰花这件事,故意逗他道:“你觉得是谁呢?”
“肯定是你的追求者了,可你不想说实话的话,我拿你没有办法。”
“咦,难道我宁书不配拥有追求者。”
“是秦羽就不行,你知道吗,秦羽悔婚了。”
我转过身,惊讶的望向赵柯,手里的喷水壶仍在奋力的工作,撒了他一身水。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慌张抽出纸巾,擦他脸上的水。
“你不知道?秦羽没对你讲。”
“我和秦羽很久没联系了,玫瑰花是电台的主持人送的,每天有很多的女粉丝给他送花,他把花都免费交给附近的花店处理,交换的条件是,让花店的人每天为我送一束。”
赵柯不相信似的笑道:“电台的主持人为什么要给你送花,难道他看上你了?这事办的是不是浪漫过头了。”
我耸耸肩,“不管你信不信,事实即是如此,反正那些花都白给花店,做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我是他的嘉宾,心情好了才能把节目做好,女人都爱花嘛。他叫吴辰,是电台《细听夜话》节目的主持人,你要乐意考证的话,喏,这是他的名片,你可以去当面问个清楚。”
我打开抽屉,翻出吴辰的名片递给他。
赵柯半信半疑的接过名片,仍坚持道:“我还是认为这个理由……”
“牵强?”
“没错。”
“那你把秦羽悔婚的理由归结到我身上,就不牵强啦,论个人条件,我不如莎莎,论家世背景,我更不如她,你当我是童话里的灰姑娘,秦羽会为了一个平庸的毫无特色的女人,而干出让两家人可能水火不容的事情。”
三十七、横遭堵门
赵柯的笑容僵住了,大概他意识到我并不是他苦苦发掘的目标。
“我去花都开会的时候,碰到了秦羽的同学,她说秦羽在大学里有女朋友,叫什么吴。像秦羽这样的富家公子,他的情史不会是一片空白吧,谁规定青梅竹马只有一个。”
“啊,一下子茅塞顿开,宁书,不好意思了。”他拍了拍大腿,从椅子上坐起来。
“没关系,赵编辑你忙你的,我也要出去了。”
“对了,你定个日子我想请你男朋友吃顿饭,上次他帮我亲戚打赢了官司,我还没好好谢谢他。”
“赵叔的官司赢了?”
赵柯点点头。
“好啊,我看他什么时候有空,约好时间再跟你讲。”
赵柯意味深长的笑起来,难道他在试探我近期的感情状况,还好我反应快。端起杯子猛喝了一口水,本打算在办公室坐一会再去华天律师事务所的,现在却毫无心情久留,匆忙准备纸笔。
“宁书,今天有空过来。”
我抬头见是香芹姐,正表情复杂的望着我,她这是和赵柯商量好了来轮番轰炸么。
“过来看看大家,不过准备走了。”
“秦羽悔婚了,听说了吗?”
“嗯,刚赵编辑跟我讲了。”我背起包,把材料怀抱在胸前,做出一副必须马上走的姿态。
“和你”,她的胳膊支在格子板上,用犀利的眼神上下打量我,“有没有关系?”
我无奈的对着她笑,“我快想不起秦羽长什么样子了,好久没联系,不,应该说是失去联系了。”
她眨了眨眼,撇嘴道:“上次在料理店,他抱着你从我们面前经过的时候,我差点误以为在看韩剧,感动的眼泪快落下来。你别出了事就把责任推的一干二净,那秦羽该多伤心,我还挺期待你们离经叛道一回,私奔到天涯海角。”
“七十年代出生的女人到了更年期,脑子里只剩浆糊了吗。”
我狠狠的白了她一眼,朝门口走去。
“哎,宁书,秦家可不是一般的人家,他们找你麻烦的话,记得来让我给你撑腰!”
我捂住耳朵不听她不着边际的话语,我和秦羽从前什么事都没有,现在仍然八竿子打不着,他悔婚,他结婚,他离婚,他随便怎样,他有他的生活轨道,我有我的生活方式,我们就像在两个世界游走的人,永远不可能有交集。
和陆律师一起到达看守所里,我见到了匡凡,白白净净,秀气的脸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如果不是他的眼睛里偶尔流露出冷漠和苍凉,我很难想象他会用利刀刺向一个人的身体。
“你知道我是谁吗?”陆律师尽量让声音变得柔和。
“不知道,但我清楚你不是来帮我的。”他看着我们,很平静的说道。
“我觉得你并不讨厌我,是吗?”
“谈不上讨厌,但我也不喜欢你。你是律师?”
“嗯。”
匡凡把头垂了下去,后脑勺上长满白发。
“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陆律师问道。
“你问吧,少罗嗦。”匡凡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你为什么要伤害你的伯父?”
“他不是个东西。”
“他对你……”陆律师没有说完,因为我们清楚的听见安静的屋子里响起一丝抽涕声。
“你看过香港片里的律师吗?”
“在你这个年纪,我没有,我出生在一个小山村,我的家里没有电视。”陆律师很真诚的对他说。
匡凡嘴角斜歪着上扬,“怪不得,你做不了一个好律师。”
“为什么?”
“好律师都是帮助好人的,可是你呢?”
我的身体为之一震,陆律师淡定的说道:“说说看你的理由。”
“你是那个男人的代理律师?”
“你的伯父?”
匡凡偏着头不语。
“对,我是他的代理律师,你很聪明。”
“聪明?别人都说我的一生都毁掉了,我自己也认为我是个废物,找不到工作,也上不了学。那个男人拿走了给我父亲治病的钱,我父亲死后,又逼的我的母亲离家出走,现在他又想夺走本属于我的房子,他的目的得逞了,可你看看我成了什么样子,你说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他的眼泪滑过脸颊,激动的用双手捶着桌面,两个警察推开门冲了进来。
走出看守所,匡凡那双像发疯的狮子一样的眼神,深刻在我的脑海里,我魂不守舍的跟在陆律师后面。
“在想什么呢?”陆律师问道,他走到车前,替我打开车门。
“我在想这是一个多么难处理的案子,匡凡真的挺可怜的。”
“难处理吗?不是挺简单的一个案子,法律都有明文规定,按程序走就是了。”
“如果仅仅按程序走就可以,那你为什么要来会见匡凡?”
“有意思,和律师待在一起久了,你学会辩论了,我来会见他,是为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我咬紧嘴唇,“原来我们想的不一样。”
陆律师爽朗的笑起来,“所以你是记者,而我是律师啊,律师是一个懂法律的理智的机器,我们加入的私人感情越少,我们的判断越接近我们预期想达到的目的。”
“比如呢?”
“哈,记者迷恋用事实说话”,他倚在车身上,低头沉思了一会,“比如,你接待了一个当事人,他无缘无故抛弃了自己的结发妻子,于是他的妻子怀恨欲分割他一半的财产,作为一个女同胞,你可能会觉得这个当事人罪有应得。但我们能不能不去帮他维护权益,我们不能,谁让我们是律师,谁让他是我们的当事人。换位思考是律师的大忌。我们相信法律,相信公平,不相信同情和打抱不平。”
我回味着这番话,若有所思的问道:“如果我是一个律师,却无法克制的加入了私人的感情,该如何是好?”
“那我们要学会从平时就注重养心,中国人讲中庸之道。中庸之道是什么,就是天秤的两端都得有分量,不可能完全倒向一边,当然,也不是说要完全对等。就说案件中的匡凡,你觉得他值得你同情,但是他有没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他伤害了他的伯父。如果你能这么想,会不会觉得心里的天秤平衡了一点,你就能把他放在一个比较理性的位置上,而不会一味的把他假想成一个手无寸铁的弱者。”
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看来我今天得去找一下吴辰,冲你的分析,这就值一档好节目。”
“记者的扩散思维能力无人匹敌。”
几天后,我到华天律师事务所了解匡凡故意伤害案的后续进展,刚从电梯里走出来,脚跟还没站稳,就被曾雅推了回去。
“你来的正好,我刚准备打电话找你。”
“曾雅,你干什么,我和陆律师约好了。”
“陆律师不在所里,出大事了,你赶紧跟我走。”
“去哪里呀?”
“谢律师的家里。”
“谢律师的家里?我去了干什么,我不去。”
“你爱去不去,我可提醒你噢,这是一个大新闻,并且你的皓轩哥哥肯定会在场噢。”
我想入非非的联想到男女之事,尴尬的红了脸,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曾雅拽着我的裙子往里拉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啦,这关系到律师自身权益维护的问题,谢律师被一群工人堵门了。”
“啊!”我夸张的表达出我的惊讶。
曾雅眉飞色舞的怂恿道:“是不是觉得特别解恨,她一个光鲜亮丽,前呼后拥的女人也有今天。”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干嘛恨她,她值得我恨么。”我嘟起嘴,讪讪的站到电梯的里侧。
“嘴皮子功夫,待会看到你的皓轩哥哥,别难受的要哭噢。”
“我才不会呢,对了,我们怎么去谢律师家,如果是坐公交车,我就不去了,腿酸的很。”心里隐隐约约的不痛快,真怕在谢律师家看到皓轩。
曾雅鄙视的瞟我,“瞧你能耐的,去电台做了几期节目,把自己当明星啦,刘主任亲自开车带你去,这个待遇不薄吧。”
“这还差不多,我最近为你们所里的事务鞠躬尽瘁,于情于理你们都该感谢我。”
“收了钱还卖乖,快走吧!”
她笑嘻嘻的揽上我的胳膊朝大门口走去,刘主任的车停在那里,副驾驶上坐着乔苗苗。我和曾雅坐上去,刘主任熟练的将车驶到马路上。
“曾雅也要去啊?”乔苗苗慢悠悠的问着,俨然一副老板娘的姿态。
“曾雅是所里的内勤,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多了解了解,对今后工作的开展有好处。”刘主任温和的向她解释,话语里尽是怜爱。
“这样啊,那曾雅你可得好好学习刘主任他们处理问题的方式,还有宁记者,今天谢律师和工人的这起纠纷不适合做现场报道,以免激化矛盾。我们希望你采集素材之后,针对律师权益保护,特别是女律师权益保护的问题,写篇呼吁社会关注的文章。我们是律师,在一个人人都精通法律的地方,竟然没法可讲,没有道理可言,真是太可笑了。”
听到她这一通慷慨激昂的言论,我掩嘴发笑,曾雅躲在她后面呲牙咧嘴。
刘主任对乔苗苗说道:“你呀,操心的命,先好好读书,所里的事情有我来办。”
乔苗苗娇滴滴的回应,“早晚我不得操心这些事,你安心办好案件,人事上的事务交给我来做。”
刘主任笑道:“好,好,你年纪轻,精力充沛,我老头子喽,可以不管的事连看都懒得看。”
乔苗苗伸手推了他一下,“谁敢说你老,在我看来,你正当年。”
他俩旁若无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打情骂俏,曾雅朝我吐吐舌头,默默的给我发了一条短信:真把我们所当一人所了,其他的合伙人直接忽略掉,真不要脸。
我差点笑出声,回了一条:你明确提出你的看法啊。
曾雅道:我多聪明的人,可不想被炒鱿鱼。
我回道:吃软怕硬。
两个手机叮咚叮咚的轮番响,乔苗苗似乎发现了猫腻,回头无比高傲的扫视我们。曾雅和她同年,并不畏惧她,神情自若的给我发了一条长长的短信:乔苗苗与华天所解除了合同关系,刘主任把她送到政法大学读研究生,导师是刘主任的同学。她不用住在学生宿舍,刘主任在学校附近给她买了一套两居室,附加送了一辆宝马车。
我笑着回道:你想说明什么?
曾雅道:有的女人累死累活的读法律专业,毕业后又累死累活的当了律师,而有的女人只把读这个专业当成了一块华丽的跳板,为的是能钓上刘主任这样的钻石男友。
我回道:你嫉妒了?
她嘴硬的回道:才没有!
短信一来一回,很快到达了目的地,刘主任说道:“我们把车停在这吧,现在谢律师家不知情形如何了。”
我抬头看窗外的风景,觉得很熟悉,再细看,是子佩住的兰雪轩,所不同的是,谢律师住在小区内的独幢别墅群里。
一行四人下了车,乔苗苗挽着刘主任的胳膊走在前面,我和曾雅跟在后面。远远的看见很多人聚集在一块,那应该是谢律师家了,刘主任让我们三个女的待在门前的草坪上等,自己疾步跑上前。
乔苗苗不肯,撒娇卖嗲的凑过去,酥的我和曾雅一身鸡皮疙瘩。放眼望去,谢律师家气派精致,二楼巨大的水晶吊灯在昏沉的光线里折射出迷人的色泽。她定是一个极具生活品味的女人,虽然挤满了堵门的工人,仍能看出成片的奥斯汀玫瑰爬满了廊厅,在蒙蒙细雨中娇艳欲滴,迎风摇曳的樱桃树上,一树樱桃带雨红,和欧式的乳白色桌椅相配,有种浑然天成的高贵感。
“真是会享受的女人啊,她没事的时候就穿着睡裙坐在这里喝红酒,吃樱桃吧?”曾雅感叹道。
我回过神,意识到我和曾雅偏离了今天来的目的,往前走了走,在人群中找寻熟悉的身影,直到看到陆律师在其中。
我大声喊道:“陆律师!陆律师!”
陆律师回过头,匆忙朝我跑来,问道:“宁记者,小曾,你们怎么来了?”
曾雅阴阳怪气的抢话道:“是刘主任要求我来见见世面的,我头次见到如此豪华的别墅,宁书你呢?”
我轻捏她的细腰,示意她正经点,再看陆律师头上和肩膀上有面粉似的细屑飘落,我好奇的问:“陆律师,你的头上怎么有白色的东西?”
陆律师听我一说,低下头,伸手在头上扑掸,“别提了,那群工人拿着各式各样的劳动工具堵在那,有铁锹,有榔头,锤子,还有人拎着一桶石灰,扬言要倒到小谢身上,我一个男同志,还不得挡在女同事前面,这不就被稀里糊涂被撒了一身。”
三十八、皓轩的选择
我皱起眉,“那群工人是什么来头?谢律师怎么得罪他们了?”
“小谢最近代理了一起劳资纠纷案件,她是厂方聘请的律师,具体案件详情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最终结果是她代理的厂方胜诉了,可这也让几十名工人的‘工资’打了水漂。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工资’这部分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究竟拖不拖欠,只有天知地知当事人自己知道了。”
“那这跟谢律师有什么关系?她只是依照法律办事。”
陆律师摇摇头,“说不清楚,那败诉的几十名工人一致把矛头对准了小谢,一口咬定是小谢和厂方串通起来骗他们的钱。他们来所里闹过,刘主任就安排小谢少去所里,我也刚知道最近经常看不到小谢是因为这个原因。她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离了婚后一直一个人独居,大小事情都要靠自己,也没个男人在后面撑腰。估计那些工人抓住她这个软肋,跑上门闹事来了,但凡家里住着丈夫,兄弟的,谁敢胡来。”
我叹口气,“真够闹心的,一共来了多少人啊?”
“五十来个人,还有一部分人堵在后门呢,他们像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分工明确,什么事情做了不要紧,什么事情做了会犯法,心里跟明镜似的。早上警察来过,他们刚刚还气势汹汹的,一转脸变得态度极好,表示马上就走,可过了半个小时,他们又转了回来,唉!碰到这样的对方当事人,别说女律师了,就算男律师也头大。”
正说着,人群里发出一声尖叫,我和陆律师、曾雅忙冲了过去。
在人群的最末端,我清楚的看见皓轩和谢律师在一起,双腿开始不由自主的发软,怎么迈都迈不开步子。
他果真在的。
在陪对他来说更重要的女人共渡难关。
他像一个勇敢无畏的英雄,用自己的身躯牢牢护住身后的女人,他的头上,脸上,衣服上全部落满石灰,就像是刚从面粉堆里爬出来似的。刚才工人们撒石灰的时候,他是首当其冲挡在前头吧。而谢律师,正淡定从容的站在他的保护伞下抽烟,黑发红唇,一丝不苟的装束,完全一副天塌下来有人顶着的表情。
我恍然间明白了一个道理,当一个男人真正在乎一个女人的时候,他不仅会变得有时间,有耐心,连成熟也就地拔高升起。
难过的咽了咽口水,皓轩痞痞的样子,玩世不恭的表情,和我刻骨铭心记住的过往如出一辙,只是,那个正接受他宠爱的女人不再是我。
我惶惶然记不清,珍藏的回忆里是我自己的故事,还是别人的。
谢律师,她这样的女人永远都体会不到饱经辛酸的滋味吧,被男人倍加呵护,即便寂寞的时候掉眼泪,也有人会帮她擦拭吧。
我忽然觉得我来到这里很滑稽,为什么要过来,自取其辱吗。我抬起头,努力望向他们,一缕扶摇直上的青烟从饱满诱人的唇中缓缓生成。皓轩仿佛看到我了,他怔了怔,然后把目光移向别处,身体雕塑般动都不动,他的逃避,已在明确做出最后的抉择。
“沈律师好像受伤了,你看他的手指在滴血,不知道被谁划了一个口子。”曾雅焦虑的对我说道。
我呢喃着,“我得走了。”
她发现了我的表情变化,语气柔和的说道:“早上那会是我对你开玩笑的,所里人都来了,所以沈律师也在,并不稀奇对不对。”
我苦笑道:“我亲眼所见的骗不了自己。”
她睁大眼睛盯着前方看,眼前的场景肯定能使她特别理解我现在的心情吧,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大义凛然,这是多少女孩子梦想出现的场景。
曾雅沉默了,几秒钟后,她仗义的朝我摆手,“你回去吧,回头我跟刘主任说你身体不舒服,处理的结果我会告诉你的。”
我失魂落魄的转身踩在草坪上,球鞋的底拖着淋漓不尽的烂泥,越拖越重,终于我走不动了,摔倒在一洼水塘里,溅起的泥浆弄脏了鹅蛋黄的裙子。诸事不顺,越想越气,越想越感觉没有力气,脚边上有个石头,我捡起来远远的掷出去,打在一辆停着的汽车上。
从车上走下来一个人,看不清楚长相,他也朝谢律师的家走去,呵,人缘真好,想到曾雅说过的,谢律师极富交际能力,人脉甚广,情绪低至谷底,黯然神伤。
我索性坐在草地上,拨通子佩的手机。
她懒洋洋的接起我的电话,“宁书啊。”
我的眼泪快落下来,虽然很糗很丢人,但我迫不及待的想找个人倾诉一番。
“子佩,你在哪里?”
“我在医院,你怎么了?”
“子佩,我和皓轩,我们,我们走到头了。”
我呜呜的哭起来,子佩安慰道:“哎呀,为了一个男人值不值当,你多大人了还哭,丢死人了。”
我继续哭着,“我丢我的人,我就是想哭,你知不知道,我和皓轩在一起四年多了,我们有四年的感情……”
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然而说出的话确是苍白无力的,除了我们已经在一起四年这个理由,我忽然想不出还有哪些值得我留恋和不舍的地方。
他的冷漠,他的绝情,他无言的伤害,一幕幕的悲凉从心底掠过,提醒着我是时候放开与他的纠缠和挣扎了。然而我设想过无数次与他分开的场景,却万万没料到结局是如此的悲壮,也许,也许我曾预料过,只是不愿承认,在拖延等待罢了。
为什么明明做好了准备,却还是难受的万箭穿心,难受的想立即去流浪天涯,到一个谁都不认识我的地方躲起来,每日舔着伤口疗伤,就这样孤独终老。
“宁书,轮到我做b超了,先不聊了啊,晚上你住到我这,我好好的和你说道说道。”
“子佩你怀孕了?”我停住哽咽,泪水从睫毛上沿滚落下来。
“是啊,大好的心情被你毁了,你可别做出想不开的傻事啊。”
“我现在在兰雪轩,你快回来吧。”
“你在兰雪轩?那你先去我家吧,在地毯下面有一把钥匙,先这样,拜拜。”
“拜拜。”
挂掉电话的一瞬间,我已经不想再向子佩诉说我这段悲壮的爱情长跑,原来失去自我的痛苦难以启齿,难以表达,难以有心情如同祥林嫂般,反反复复的讲来讲去。
我木楞的坐在温润的草地上发呆,雨越下越大,打湿了裙子和上面的淤泥,泥水晕开,犹如丑陋的水墨画。那幢房子前,人群在渐渐散去,我的思维起了变化,我竟然奢望皓轩会跑过来抱起我,向我解释这一切发生的原因。
女人是多么善变的动物,可我故作镇定的等了良久,直到我视野中的最后一辆车驰走,他仍没有出现。
他是不会来了,我环抱膝盖,默默的自言自语,感觉自己像一个弃妇。
“坐在草地上不冷吗?”
一把伞移到我的头顶上,我抬头望向为我打伞的人,是秦羽,他正盈盈的对我笑,不识愁滋味般,像戏里在城楼观山景的军师。一种温暖和一种冰凉的感觉交结在一起,我希望看到他,可又害怕看到他。
努力克制住相见的一丝小惊喜,我冷冷的说道:“你来干什么?来可怜我吗?”
“我来照顾你”,他蹲下身,一屁股坐到草地上,厚重的伞全部罩在我的一方小天地里。
“你坐下来干什么?”我幼稚的向旁边挪了挪。
“来安慰你这个失恋的人啊。”他歪着嘴朝我笑,我看向他,他的表情是欠揍的,但眼睛里却透着心疼。
我的脸嗖地红了。
“你怎么知道我失恋了?”我鼓起嘴巴,泪水也鼓在眼眶里。
“你都写在脸上了,还是像刚上大学的小女孩啊,岁月怎么就没在你的脸上留下丁点的痕迹。”
“拜你所赐,你一直在暗中帮我,一个人如果是借另外一个人的力量取得一定的成绩,那这个光环也如空中楼阁,海市蜃楼,被帮助的人其实并没有那么强大。”
“你在说什么自暴自弃的话,宁书,你不要因为一个男人的错误选择而贬低自己,他不喜欢你了,并不代表你不好。”
“连你也看出他把我抛弃了”,我抬手擦了擦眼泪,“沈皓轩,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像个骁勇的战士义无反顾的保护别的女人,我的脸都丢尽了,如果是同龄的女孩子还好,如果她比我年轻还好,偏偏她可以当我的阿姨了。丢死人了,我以后还怎么去华天所做采访,索性不要再在报社待下去了,辞职算了。枉我每天努力的工作,枉我还想着和他有个家,像别人那样结婚生子,我该怎么和妈妈说起,我妈妈肯定会气疯了,哎,辞掉现在的工作真的于心不忍呢,主编现在对我的态度大有改观,我都舍不得离开报社了。”
如同竹筒倒豆子,不知不觉的,我在一个曾发誓永远不联系的男人面前一股脑倾吐出傻乎乎的心里话。
秦羽顿了顿,简短的说了句,“我私下里是叫谢律师阿姨的。”
我扑哧笑了,哭笑不得,“你别逗了。”
“真的,我今天是以晚辈的身份来看望她的,她和我父亲是好朋友,我父亲得知她遇到了麻烦,吩咐我来看看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于是我找了一个朋友,他刚刚帮我们把事情解决了,工人们散了,我回去也好交差了。”
“他们是一起走的吗?还是继续待在房子里喝红酒吃樱桃?”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真是一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女人。
“华天所的人应该一起走的。”他仔细斟酌措辞,反应敏捷,说出的话滴水不漏。
我转移话题道:“你刚提到什么朋友,这么厉害。”
“唔”,他想了想,说:“我觉得你不了解社会上复杂的人际关系比较好,你容易乱想,想的越多,文笔越差。我听了你最近做的几期节目,看了你写的报道,不仅文笔风格变了,文笔气质都变了,随大流,迎合领导的喜好,失去了自己的个性。”
我嗤之以鼻,“说起别人来都一套一套的,那你自己呢,听说你悔婚了,是不是太离经叛道了。”
他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成好看的弧形,暴露了他现在的消瘦。
“正常的人,有谁在下雨天坐在草地上,不把自己弄出病来不罢休。你现在可以起来了吗,我一直提心吊胆着,一个最近才去医院看过病的人,会不会因为淋了雨再弄引起别的病。”
我愣住了,“你怎么知道我去看医生了,你跟踪我?”
他仰头望向天空,故意不看我,淡淡的说:“这不叫跟踪,这叫不打扰的关心。”
我还未品咂出其中滋味,就被他从草地上拉起来,说了这么多话,心情忽的明亮开。原来在一个人难受的时候,那个愿意倾听的对方,他的态度决定了你的情绪缓和的速度。
我的心中莫名的生出万朵向阳花。
他掏出手帕擦我裙子上的污渍,我难为情的忸怩着,“我自己来擦吧。”
他拒绝道:“我擦的干净,我怕你把我的车椅坐脏了。”
“我又没说坐你的车,我自己回去。”我说着欲往前走。
“宁书,你别这样。”他一把拉住我,把我拽入怀里,我挣扎着,然而他抱的愈发的紧。
忽然间我的脑袋一片空白,卸下了千万斤重担般轻松,渐渐停止了挣扎,在他温暖的怀抱中沉溺。然而当理智再一次主宰我的思想,把有关私奔,有关门第的观念踢到草地上时,我忍不住呓语似的问道:“你是为了我才悔婚的吗?”
他的身体微微颤动,却坚决的说:“不是的。”
“是为了那个叫吴的女孩吗?”
“吴?她是谁?”
“我听一个师姐说,你在大学里有一个女朋友,她喊你苍海,你喊她吴。”
“那个人是莎莎。”
“那你们……”
“这是我十五岁时对莎莎的承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们约定要永远在一起,白头到老。”
不过是我的自作多情,心里泛上说不出的滋味,我轻轻的说道:“师兄,放开我吧。”
秦羽缓缓松开抱着我的胳膊,我立即扭头朝前走,他在后面跟着。
三十九、一个人的疗伤
并排走了一会,他点上一根烟,“你知道,年轻的时候我们根本不懂如何用行动去爱一个人,所以会说许多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后来才发现,从嘴里说出来的爱情是最廉价的,如果你真的喜欢一个人,你只想默默的看着她幸福,即便得不到,也觉得很欣慰。”
我沮丧的扭头看他,“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你悔婚,是因为你曾信誓旦旦说要爱一辈子的女人,突然有一天你发现不爱她了。”
“你理解成这样,我无话可说。”
“那你和沈浩轩有什么区别呢,如果你不能够做到永远爱一个人,为什么要给她那么多的幻想,让她为你奋不顾身,飞蛾扑火,待她的激情和天真被耗尽的时候,才对她说那只是年少轻狂的意气用事,每个人都用成长作为分手的理由,那相濡以沫还有什么值得憧憬的意义。”
“对不起,我害你伤心了。”
“一个女孩子的整个青春,只值一句对不起么。”
他无比哀怨的望向我,“宁书,我们之间,能不能有那么一两次,谈论的话题和莎莎无关。”
我躲开他的眼神,坐到他的车上,他从后座拿来毯子给我盖上。一路无话,直到到了我住的小区。
“你养的猫还好吗?”他停下车,望着我问道。
“猫跑了,和沈皓轩一样,下落不明。”
“好可惜啊,我给你带了一只母猫,本想让它们凑一对的。”
“你想让我养一屋子的猫啊。”
“没有啊,它们完全可以做好朋友嘛。”
我忍不住笑起来,继而用手掩着嘴哈哈大笑,边用眼神不屑的瞟他。
我和他一同下了车,他从后备箱拿出一个精致的猫屋,里面蜷着一只黝黑的小猫,我看了看它碧绿的眼睛,说道:“这只和我养的那只真有夫妻相呢。”
“那说明它和你有缘,好好养,别再弄丢了。还有这个”,他拿出一盒类似营养品的东西,上面写的都是英文,看不出是什么。
“这个是什么?”
“帮助女性调理内分泌的,是我托人从澳大利亚带回来的,没有副作用,你放心吃。女孩子压力大了,内分泌一失调,雌激素不是高就是低,这样对身体的危害挺大的。”
“你懂得真多,谢谢了。”
“唔,当年我和莎莎偷尝禁果后,莎莎也出现过内分泌失调的情况,当一个女孩蜕变成女人,生理上和精神上多少有些变化的,所以在这段波动期,你要好好注意身体,我可听说内分泌失调严重了,人是要发胖的哦。”
我怔住了,“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秦羽把手插在裤兜里,坏坏的笑,“你上次告诉我你的身心都属于沈皓轩的,我也应当告诉你一个关于我的秘密,这样才公平啊,因为我们不是同事了,还可以做朋友嘛。”
“原来在光天化日之下,还可以讨论这么有情趣的话题。”
“真是最毒记者心,没有你宁书不敢说的话,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
他朝我挥挥手,熟练的掉了头,然后将车开走了。我左手拎着猫屋,右手提着营养品,慢慢的爬楼梯,突然想到他喊我记者,暗暗摇了摇头,没有秦羽不知道的事情。
之后漫长的日子里,黄梅雨持续眷顾江城,好像他们是久别重逢的恋人,厮守在一块诉说衷肠,一秒钟都不愿分开。自从从谢律师家回来之后,我像中了魔咒般,先是感冒,后来发烧,烧退了后开始咳嗽,一连四天,我窝在家里把药当饭吃,生理的疼痛几乎磨平了精神上的痛。
对一个独自居住的女人来说,生病治疗失恋的效果还是不错的,至少免去了胡思乱想的能力,不会将痛苦的事来回倒腾,一遍遍的命令自己去接受这残酷的现实。只需要躺在床上,借助各种有安眠效果的感冒药,把难捱的日子一天天睡过去。
他们都说时光能冲淡记忆,所以我希望我突然老了十岁该多好,那时候的我应该成熟、稳重,能独当一面了吧,那个时候的我应该能明白沈皓轩选择谢律师的原因了吧。年轻有什么用呢,年轻让人软弱而束手无策。
说起来,我真的感谢这场高烧,它把我烧的清醒了,清醒的意识到占满我整个青春的这个男人,他其实并不想对我负责任。沈皓轩只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在晚上九点多钟的时候,我没有接,我想他如果真的还在乎我,他会跑来找我,可是他没有。于是,我删掉了所有与他有关的信息,把他送我的裙子扔进垃圾桶。
第五天,当我稍有体力,起床满屋子找沈皓轩送过我的东西时才发现,我们在一起这几年,他只送过我这一条裙子。子佩离开时对我说,人在感情里总要图点什么,图他对你好,图他有钱有地位,图他幽默,图他长的好看,你想图的那一点,对方正好具备,那你就是幸福的。
而我图的那一点,沈皓轩不愿再给我,我们的感情就像凋零的花朵,虽曾美好,但剩下的命运只剩腐朽。我坐在阳台上边吃秦羽送的补品,边望着细雨蒙蒙,对我的这段感情做了一个理智的总结。
天快黑的时候,主编打来电话,他含蓄的问了我的病情,旁敲侧击的提醒我该回去上班了,我对他说,明天就去上班,记者本就是一个考验体力的职业,我总不能借病在家里一直待着。
做好明天上班的准备后,我去厨房打算熬点粥喝,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每根骨头都透着懒惰和酸痛。
粥熬的差不多的时候,有人敲门。
“谁啊?”我从厨房探出脑袋问道。
“是我啊,子佩。”
我跑过去开了门,子佩带着湿漉漉的雨汽走进来。
“这老小区到了黄梅季简直跟发洪水一样,楼梯口都水漫金山了,走个路脚都没地方放,哎,有拖鞋吗,我的鞋袜全湿了。”她一进来就抱怨开。
“有拖鞋,衣服要换掉吗,我看你的衣服也湿了。”我忙里忙外给她拿拖鞋和宽松的衣服,她现在可是孕妇。
“有的话最好了,老天爷啊,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我还计划等天晴了再来找你的,但等不了了,我找你有急事。”
“哦,那坐下说吧。”
“哎,你怎么对我爱理不理的,这屋里什么味啊,怎么这么难闻,对了,你今天没去上班?”
“我这几天身体不舒服,屋里都是药味,多亏我没上班,不然你还不扑了个空……”
我话没说完,她已经冲到卫生间呕吐不已。
“没事吧?”我轻拍她的背,自己却剧烈咳嗽起来,缓了缓,我对她说道:“你打个电话给我就行了,用不着下雨亲自跑过来,你看我蓬头垢面的,病还没全好,听说孕妇最容易受病毒感染了,你最好离我远点。”
“你在赶我走?”她用手背抹了抹嘴,喘着大气说道:“前几天你说你在兰雪轩要找我,后来怎么没去啊?”
我抿嘴甩甩胳膊,“这个,我失恋了啊,心情不好,所以跑回家了。”
“失恋了?真的假的”,她疑惑的望向我,“我还以为你们只是小闹闹,就你这个条件,只有你甩沈皓轩的份,他不可能主动跟你提分手的。”
“是他把我甩了。”
“真的?”
“真的。”
她忽然像受欺负的小孩,气鼓鼓的跑到沙发上坐下,哀怨的道:“我们真是蠢女人,总以为有能力把男人控制住,没想到最后却被男人控制了。”
我慌张的哄她,“子佩,你这是怎么了,为了肚里的宝宝,你千万控制好情绪,我已经快把沈皓轩忘了,你别因为我难受成这个样子。”
“谁说我为你哭了,我在为我自己。”她滴滴答答的哭着,手一直放在小腹上。
我不知所措的站着,她吩咐我道:“我饿了,想吃东西。”
“啊,正好我熬了粥,我马上给你盛。”
我连忙走到厨房,被子佩一吓,我眼前直冒金星,心想着她是和新男朋友闹别扭了吧,她已经适应了周明树的百依百顺,有几个男人能做到明树那份上。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自嘲道,把别人的感情理的透透的。
伺候好她喝了粥,她歇了半晌,才肯开口,“宁书,我有件事情要找律师,你帮我联系下沈律师吧。”
“沈律师?”我以为我没听清楚,“你指沈皓轩?”
“嗯。”她点点头。
如果不冲着她是孕妇,我真想抬手打她,这是什么逻辑啊,我哪能主动联系沈皓轩。
我耐住性子,平静的说:“那个,江城又不只有沈皓轩一个律师,你要找律师,我可以推荐其他人。”
“其他的律师,你对他们人品了解吗,万一他们当作笑话传出去,被认识我的人听到,我以后还怎么在江城待下去。”
我直直的盯着她楚楚可怜的眼睛,追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哇的大哭开。
“子佩,子佩,你别哭啊,别哭了。”
“那我,我,找周明树吧,你帮我打电话,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宁书。”
我犹豫了一会,看她哭的快晕过去的架势,那肚里装的可是一条性命,不敢怠慢,连忙拨通明树的手机。
“喂,周律师吗?”
我刚说第一句,子佩紧张的从沙发上站起来,梨花一枝春带雨似的看着我。我别过脸,听见电话那头明树轻声道:“是我,宁书有事吗?”
“我”,我咽了口口水,艰难的说道:“你现在在哪?我有事找你。”
他沉默了会,没有正面回答我,只问道:“什么事?”
我见他像是有事缠身,简短的回道:“是子佩的事。”
“她怎么了?”
“她现在在我家,她说有事要找你,你什么时候能过来?”
“晚上我要陪我女朋友看电影,改天再说吧。”
我没想到明树的态度会发生三百六十度的改变,以免惹子佩再度伤心,我装作不经意的踱步到阳台上,请求他,“明树,子佩她怀孕了,冒着一天雨过来,在我这又哭了半天,肯定是因为发生了大事情。我问她她不肯说,非要等你来,我求求你有空来一趟吧。”
“宁书,我已经和子佩分手了。”他坚持着。
“明树,我知道,上次你把话和我说的很清楚了,你就当帮帮她吧,况且她肚子里有了孩子,应该不是来想和你和好的。”
“那好吧,我可能要晚点来,麻烦……”
他大概是想说麻烦你照顾子佩了,可终归没讲出来,只寡淡的说了句,“我会尽量早点来的。”
我道了句,“谢谢。”
舒口气挂掉了电话,走进客厅对子佩笑笑,“坐着等吧,明树说他会过来的。”
她的脸上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心情立即舒畅了不少,打开电视,蜷在沙发里看着。
我独自喝了点粥,喂了小猫,然后疲惫的坐在离子佩较远的地方看小说,咳嗽一阵接着一阵,五脏六腑跟着颤抖。
“你感冒这么厉害?”子佩懒懒的问道。
“已经好多了,不过咳嗽一时半会好不了,百日咳,百日咳,看来要等一百天了。”我漫不经心的回她,翻过一页书。
“人生病的时候,就觉得一个人特别可怜啊,想一想,还是明树对我最好,随叫随到,任劳任怨,永远把我放在第一位。”
我听出了她话中的言外之意,提醒她道:“子佩,你别打明树的主意啊,他现在和他女朋友小静相处的挺好的。”
“谁打谁的主意啊,这年头打主意有用吗,现在讲究的是心甘情愿。”
我呲她道:“你和乐乐倒真是情场高手,说出来的理论一套一套的。”
这时有人敲门,子佩笑的嘴角上扬,催促我道:“快去开门啊!”
我心想着明树来的可真快啊,边开门边嘴上说着:“周律师,你来啦!”
敲门的却是对门的老太太,她两眼放光的盯着我,笑道:“小姑娘,你刚刚说什么?周律师他要来?”
我尴尬的挠挠头皮,含糊的解释着,“没有,你听错了。”
她踮起脚尖朝客厅看,看到子佩蜷在沙发上,径直朝她走去。
“小姑娘,你是不是怀孕啦?”她问子佩道。
子佩没好气的皱起眉头,“你谁啊?”
“你不认识我啊,我住对面的啊。”
“噢,对门的老太婆啊,你来干什么?”子佩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生气的向我挤眼,我无奈的躲到一边,明显老太太是奔她去的。
四十、秦氏的股票大跌
“是对门的”,老太太仿佛不在意子佩的态度,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指着子佩的肚子说道:“这小脸蜡黄蜡黄的,反应挺大的吧,估计是个儿子。”
子佩的脸拉的细长,“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反应,什么儿子?”
老太太呵呵笑起来,“哎哟,你这姑娘,怀孕是喜事啊,我下楼倒垃圾的时候碰到一楼的李大爷,他亲眼看到你站在大树底下吐,还让我来看看,说这姑娘吐得死去活来的,不知道得了什么病,父母又不在身边,我们这做邻居的长辈,应该来关心关心。”她笑的合不拢嘴,“你瞧瞧李大爷这眼神,我当时就数落他了,这小姑娘身体棒棒的,能得什么病,八成是有喜了。”
子佩哼了一声,眼睛始终落在电视上。
老太太把拎着的袋子放到沙发上,“我给你带了我自己做的馒头和咸菜,怀身子的人嘴巴刁,就爱吃点咸菜,这是我自己做的,干净又卫生。”
子佩不理她,老太太把脸转向我,我只得接下来,笑脸相迎道:“谢谢奶奶。”
“别这么客气,说起来,我们真是有缘分,不是因为你们,小静哪里会遇上明树那样的小伙子,忠厚本分,踏实上进,现在这样的小伙子打着灯笼都难找。”
子佩立马张嘴反驳,“哟,老太太你真是热心啊,年纪一大把了还学人家做媒婆。”
“别人家的事我才不管哩,小静她不是外人,我是她的亲姨婆,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我碰上了这么好的小伙子,当然要给自家人牵线搭桥了。”她开心的前后摇晃身子,拍拍腿道:“把小静她爸妈都乐坏了,我那侄女就小静一个宝贝闺女,房子车子都不缺,就想找个放心的女婿,前两天明树带小静回老家见父母,小静她婆婆送了小静一对祖传的银镯子,那镯子沉的,一个得七八两重吧。”
子佩冷笑道:“老太太你就在这吹吧,周明树他家是农村的,有什么祖传的好东西。”
“农村人怎么了,我就喜欢和农村人打交道,真实,善良,现在在城里买菜,老说什么有机蔬菜,价钱贵的离谱,但人家农村呢,天天吃这绿色无污染的食品,推开门呼吸的全是新鲜空气,根本没有什么雾霾啊,二氧化碳啊,比城里人过的舒坦多了。再说了,那银镯子值不值钱的无所谓,重要的是小静婆婆的一片心意,祖传的东西都给了,这说明什么,说明明树父母已经认下了这个儿媳妇。”
子佩不吱声,将遥控器摁来摁去的不停换台,我很是担心她把我花钱买的电视弄坏了。
老太太继续道:“小姑娘你现在过的也不错,刚结婚就有了孩子,婆婆对你应该挺好的吧。”
子佩的脸色由黄变红,再由红变成紫色,她光脚踩到地上,刷刷跑到我面前,抓起老太太带来的东西,一把塞到她怀里,“你走,你给我走,我过的好不好跟你没关系,你别猫哭耗子假慈悲。”
老太太急了,“你看你这小姑娘,我哪句话得罪你了,你怀着身子我是大气不敢喘一声。要不是小静告诉我,你约明树到家里见面,我干嘛费这劲跟你掰扯大道理,你和明树已经分手了,请你以后不要再打扰他的生活了,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没享过一天的福,你让他以后过点好日子吧,也算是为你肚子里的宝宝积点德。”
老太太的话听得我一愣一愣的,眼看事态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我忙把她往门外送,“奶奶,你先回去吧,不是她约明树见面的,是我约的,我约明树谈点律师代理的事情。”
“你不要替她打圆场,小静就在明树身边,亲耳听见的,多亏小静是个知书达理的孩子,她只跟我说了这事,如果换了别人,还不跑到你家里来闹。”
“是,是,奶奶你说的对,时间也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连推带拉把她送到门外,转身时,子佩正奋力把沙发上的东西往地上扔。
“姑奶奶,请你住手,这可都是我的东西。”
“气死我了,这老太**得什么坏心,跑到我跟前来奚落我,我和周明树联系怎么了,周明树还没和那个女人结婚呢,再说结婚了又怎样,以后他就不和女人打交道了吗!”
“姑奶奶说的在理,你快坐下吧,你肚里的孩子经不起折腾,你现在正处在危险期!”
我慌的叫起来,忙扶着她的腰板服侍她坐下,她转移对象开始挖苦我,“宁书你可以啊,连危险期都知道。”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就没见过有孕妇像你这样百无禁忌的,恨不得上房揭瓦。舒小姐,请万事先为孩子考虑,消消气吧,消消气。”
“气死我了,这气解不了,待会周明树来了,我要狠狠的找他算账,那女人什么天大的本事,把他管的死死的!她谁啊她,什么有房有车,有点钱就瑟的不行了,她以为她是待嫁的公主啊!”
我瘫软在沙发上,冷汗从后背渗出来,湿的家居服冰凉,刚刚精神高度集中,又承受子佩的一惊一乍,此时已累的精疲力尽。她的声音在我耳边嗡嗡的震,我疲惫的扭头看她,“行了子佩,明树和小静在一起自有他的道理,你别瞎操心了。”
“我是可怜明树,他找的什么对象,这女人的亲戚都什么素质,特别是明树他妈,势力!我去他家时,她也没给我什么祖传的镯子,一听说找了个有房有车的,马上把家底往外掏。她肯定心里美着呢,娶媳妇不花钱,人家还倒贴,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啊!”
我明白子佩的心情,一个如花似玉的漂亮姑娘,心里一直都觉得在她和明树的感情里,她自己是占上风的,她把握着主动权,只有她找个比明树更好的男朋友,而没有明树找个比她更好的女朋友的道理。
然而生活常常令你匪夷所思,预料不到,大吃一惊。
我托着脑袋,嗓子隐隐约约的疼,头痛欲裂,拍拍她的手说道:“发泄的差不多就得了,省点力气等明树来吧。”
说完,我和她都沉默了,因为我们意识到明树很有可能不会来了。
子佩坚挺的坐着,继续盯着电视看,我吃了感冒药,眼皮不停的打架。快到十点的时候,我终于支撑不住了,哈欠连天,双眼不停的流眼泪,于是对子佩说:“明树大概不会来了,我们要不先睡吧。”
子佩一动不动,认真的说道:“你再打个电话试试。”
我摁下明树的号码,传来一个好听的女音,“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关机了。”我重复道。
“那睡吧。”她一脸失望。
我和她并排躺到床上,刚碰到枕头我便进入了梦乡,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子佩说了一句,“宁书,这孩子,我既想要,又不想要,你说我该怎么办。”
“嗯……”
我在梦中应了一声,然后,万物俱籁。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子佩仍在酣睡,我做了早饭,给她留了字条,吃好后自己先去上班了。到了单位刚坐下,香芹姐走了过来,她拉着我左瞧右瞧,关切的问:“病好些了吗?本打算去看看你的,可主编这几天心情不好,分派给我的活干都干不完。昨晚我加班到八点,我老公去外地出差了,我回到家还得给儿子做饭,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我打开电脑,平静的问:“主编怎么了,报社发生什么大事了?”
“你没听说啊。”
“听说什么?”
“你炒股吗?”她凑近我的耳朵,悄声说。
我笑道:“我哪懂这个。”
“主编买了秦氏集团的股份,最近股价暴跌,可把他给郁闷的,我也买了,不过我买的少,在秦羽悔婚的传闻出来时,果断的抛掉止损了。”
“呀,听上去像是偶像剧里的桥段,我也没见报纸上铺天盖地的刊登秦羽悔婚的消息呀,不过是儿女情长的事情,难道能决定一个公司的命运,太儿戏了吧。”
我表示不相信的笑,香芹姐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脑袋,恨铁不成钢的道:“所以说你还嫩着呢,秦羽的父亲和王莎莎的父亲是商业合作伙伴,商人之间操纵股份的伎俩你懂么。王莎莎是王家的独女,被悔婚对一个姑娘家来说是多大的羞辱,王家怎能轻易放过秦家,让他们破点财放放血是情理之中的。”
我对香芹姐佩服的五体投地,赞叹道:“香芹姐,你这水平,应该去经济时报啊,在我们报社待着多屈才。”
“小丫头笑话我!在报社待着多舒服,没事磕磕瓜子炒炒股,神仙过的日子,当然了,前提是主编的股票大涨。”
我扑哧笑了,“那我也求神仙保佑主编的股票大涨,下午我要去华天律师事务所追踪报道一个案件,希望主编对我报道的内容满意,从而忘记我在家休息了好几天这件事。”
“你还要去华天所?”香芹姐不可思议的咂嘴巴,“你男朋友都把你甩了,你还去那干什么,趁你现在在电台搞出点了成绩,赶紧向主编申请终止后续报道,让赵柯的搭档叶子接你的班,既然他无情无义,你干嘛巴着他藕断丝连。”
我尴尬不已,世上果真没有不透风的墙,报社里的人竟然都知道了,干笑着回道:“感情归感情,工作归工作,两码事。”
“话虽这么说,但别因为工作影响了心情,你为他大病了一场已经够意思了,你喜欢律师的话,回头让赵柯再给你介绍一个,他现在也在跑律师事务所。”
“好啊”,我应付着点点头,“谢谢香芹姐关心。”
“那你忙着, 我回座位了,中午一块吃饭。”
香芹姐走后,我一个人呆呆的在座位上坐了良久,打开搜索引擎,输入秦家家族企业名称,这两天的报道不算多,但也不少,大股东减持股票,股民对公司业绩表示怀疑,对公司未来失去信心,公司股价出现跳水式下跌。
我拿起手机想打电话给秦羽,面对这个打击,他是否过的还好。犹豫不决了一会,下定决心后,我给他发了条短信:师兄,这几天在忙什么?
他很快回复:待在在家里陪奶奶,你呢?
我想了想,回道:正常的上下班,你没事就好。
发完后我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秦羽似乎并不在意,问道:这周六一起出来吃饭吧,有空吗?
我想了想,说:到时候再看吧。
他回道:那我等你通知。
我输了几个字:一起吃饭是有什么事吗?打好后觉得他大概心情郁闷,想找个人陪他散散心,于是又删掉,重新输入道:好的,可又觉得不妥,来来回回几次,我终于放弃了,把手机扔回桌上。
从包里掏出止咳糖浆,仰头喝了一大口,瞬间甜苦难辨的味道在喉咙里弥漫开。
桌上的电话响了,是主编打来的内线,我把自己的思绪从秦羽的事情里拉出来,走进他的办公室。
“主编,你找我?”我半低着头,瞟见他的办公桌上一层厚厚的灰,报纸,资料乱七八糟的堆放着,以他平日里一丝不苟的个性,这种情况极为罕见,看来他的股票赔的够惨。
“身体恢复的怎样了?”
“挺好的,耽误了不少工作,还望主编见谅。”
“知道耽误了就好,关于女律师权益保护的稿子写了吗?”
我一听,心中暗呼糟糕,把这事彻彻底底的忘记了,弱弱的道:“还没有。”
“嗯。”主编看了看我,食指在桌面上弹钢琴般敲打,“行了,你赶紧收拾收拾去华天所吧,你和陆律师做的那个故意伤害案的专题,电台一直来催,这么好的话题,可别太监了。”
“是,我马上就去。”
“宁书,干记者这行的,很多时候要把个人恩怨抛弃在一边,要以大局为重。”
主编大概以为我是有所顾忌才迟迟不去华天所的吧,我忙解释道:“我本打算下午去的,所以上午先来报社,怕有别的事情。”
“事情得分主次,你快去,我希望今晚能在《细听夜话》里听到你的声音。”
我顿时吓的六神无主,几日不见,主编的习性大变,晚上就要做节目的话,那现在必须分秒必争。我不敢怠慢,匆忙收拾了一下,赶往华天律师事务所。
四十一、女律师的个性
走出电梯,发现所里每个人都用一种好奇而陌生的眼神望着我,包括曾雅在内。她磨磨蹭蹭的从椅子上站起来,诚惶诚恐的问:“宁书姐,你找谁?”
看她的眼神,好像觉得我是来找沈浩轩算账似的,我浅笑道:“我找陆律师。”
“陆律师不在,出去了。”
“那姚跃呢?”
“姚律师在,你稍等。”
曾雅客气的不像话,我假装视而不见,在她的指示下走到姚跃的格子间。姚跃的旁边坐了一位年轻的男律师,他俩正在讨论什么,见到我走来,那位男律师的目光在我脸上停驻了两三秒,然后继续面向姚跃,过了一会,目光又转到我身上,一脸的错愕。
接下来,是他掩耳盗铃般的窃窃私语,我清楚的听见他说了句,“这是沈律师的女朋友吧。”
姚跃狠狠的瞪他一眼,招呼我道:“宁记者坐吧。”
“你忙的话,我到外面等着。”
“不忙,你坐吧。”
她猛的一拍年轻律师的肩膀,那律师知趣的走了,姚跃把椅子推到我跟前,热情的说:“快坐吧。”
我如坐针毡似的坐下来,定定心,说出我前来的目的,“我想了解一下匡凡那起案件的进展。”
“巧了,匡山河早上还打电话说要过来,我和他再联系一下。”
“好的。”
我坐着等她打完电话,她朝我莞尔一笑,“他说他马上就过来,你坐着喝会茶吧。”
“好啊。”
她给我泡了一杯咖啡,我端起杯子小口的抿,眼神始终停留在脚前的空地上,因为我不确定此时沈浩轩有没有坐在格子间里。
“沈律师,他去法院开庭了。”姚跃鼓起勇气对我说道,也许她发现了我的局促不安。
怎么会发现不了呢,我的左手紧紧握着,直直的伸展在膝盖上,手心里汗涔涔的。
“噢,我不找他。”
“那是的”,她不自在的笑起来,“谢律师回老家了,她是花都人。”
“这样啊。”我喝了一口咖啡,咖啡里加了糖,不是我喜欢的味道。
“一个女人干了十几年的律师,风风雨雨都经历过了,一直把家当作旅馆,清晨出,半夜归,没有婚姻,没有孩子,对父母的奉献仅限于物质。人们都觉得女律师是百折不挠的女强人,可是却忽略了她们心底深处,仍存有柔情和胆怯,还保留着一份对家的眷恋。”
我摇晃起杯子,巧克力色的液体荡起悠悠的漩涡,心神不定的道:“看来这件事对谢律师的影响挺大的。”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从量变到质变常常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这件事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吃过的苦和受过的累,只有当事人自己最清楚,是时候重新选择生活方式了。”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漩涡溢到了手背上。
“这件事对你的影响也挺大的。”姚跃含蓄的说道:“但是男人算的上什么,对像我们做律师的来说,信仰和金钱才是价值衡量尺度上的前两名,男人最多排第三位,有时第三位都排不上,因为还有父母嘛。”
这大概是来自一个半生不熟的朋友最寻常的安慰了,我带着笑,微微的听。待她说完后,起身走到窗前打发时间,窗外一袭红妆的石榴树压弯了枝头,骄傲的俯视在马路上奔波忙碌的男男女女们。
最美皆是无情物,最伤莫属女儿心。
焦急的过了一个世纪般,匡凡的伯父匡山河来了,他直接冲到姚跃面前,劈头盖脸的问:“我的案子办的怎样了?代理词有没有弄好?”
姚跃道:“还没有。”
“怎么搞的,到现在还没弄好,是嫌我给的代理费太少了吗!”
“和代理费没有关系。”
“那因为什么!”
“我们和匡凡谈过了。”
“噢,他怎么说,你跟他开口要多少?”
“我正准备和你说这个,你是他的伯父,他的父亲不在了,他的母亲下落不明,你看看,能不能让他少赔偿一点,或者……”
“或者什么?”
“或者就算了。”
我在记录的手停住了,诧异的望向姚跃。
“什么!”匡山河激动的跳起来,“你是我的代理律师,你到底站在哪一边,搞不懂你想干什么!怕我不给你代理费吗!”
他把随身携带的拎包扔到姚跃身上,姚跃躲闪开,拎包打在了椅子后的墙上,发出剧烈的闷响。
我忙走到她身边帮她壮胆,没想到姚跃临危不乱,字字铿锵,“你应该知道,按照我们签订的协议,你拿到的赔偿款越多,我得到的报酬也越高。既然我主动提出让你少要赔偿金,我肯定是不会收代理费的!”
“不受代理费!有律师不受代理费的?你当骗三岁小孩子呐!你的那个领导呢,我要跟你领导说,你这个丫头片子懂不懂法律!我就知道你去见那个小赤佬没好事,你是不是得了他什么好处!小心我去投诉你!我去律师协会投诉你!”
他指着姚跃唾沫横飞,一副被她欺骗了的姿态。
“这位大哥,有些事情虽然在法律上追究不了,但你应该比我清楚,匡凡居住的那个宅基房本就属于他的父母,可你当年利用你弟弟在法律上的无知,硬是在批复上动了手脚,把那房子变成了你的。你有很好的工作,在城里有数不清的资产,你还跟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计较什么!”
“你,你,你血口喷人,胡说八道!你有什么证据污蔑我!亏你还是做律师的,你拿出证据来!你拿出证据来我就认!”他气的脸通红,心虚的抓狂,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我知道拿不出证据,可匡凡会受到刑事制裁,这就足够了,不是吗!”
匡山河把姚跃桌上的书全部撸到了地下,法律书本来就重,哗啦啦的轰响引得周围故作镇定的同事们坐不住了,大家都跑过来劝和。
姚跃变得恼火不已,“人在做,天在看,善恶终有报,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这下匡山河更得理不饶人,自个搬了张椅子坐到曾雅旁边,骂骂咧咧说要找姚跃的领导告状。我蹲下身收拾地上的东西,回想起那天在看守所外面和陆律师的交谈,才恍然明白,这并不是职业的原因,而是女性特有的感性和同情心在隐隐作祟,一个女人要怎样百毒不侵,百炼成钢,无情无义,才能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女律师。
匡山河一直坐到中午十二点多,曾雅帮所里的律师定盒饭的时候多订了一份,递给他让他吃,匡山河执意不吃,誓要饿死也必须讨个说法。我和姚跃在格子间面对面坐着,各自默默吃了一点饭菜。
午后下起了雷阵雨,噼里啪啦的大珠小珠落玉盘,子佩打来电话,问我是否和明树联系上了,她说明树好像把她加入到通讯黑名单了,无论何时打电话过去,都显示在通话中。我对她说等我这边忙完了,我会去明树的所里找他,并叮嘱子佩在家里好好休息,照顾好自己。
不大一会,接到消息的陆律师赶了回来,刚在打瞌睡的匡山河一下子充满了斗志,从头到脚把姚跃狠狠数落了一番。
陆律师赔笑脸道:“对不起,我这个徒弟刚工作不久,有些个性,我来说说她,请你先到会客室坐着休息,曾雅,给匡先生泡杯茶。”
匡山河扭扭捏捏,得意的神情一展无遗,仿佛华天所该捧他为上宾,而姚跃却是个犯了错的小律师。
陆律师喊姚跃去他的办公室,我站起身,陆律师道:“宁记者,你也来吧。”
我跟着他们走了进去,门一关上,陆律师倚在桌角,生气的说:“小姚,你怎么回事?你做律师不是一天两天了,还这么沉不住气。”
“陆律师,我最受不了这一类当事人,自以为是,觉得自己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
“你先搞清楚,他为什么会成为我们的当事人,是因为我们与他签订了委托代理协议,协议是什么,是签订双方真实的意思表示。你同他有了一纸约定,反过头却说他不适合做你的当事人,小姚,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姚跃想了想,主动道歉道:“对不起,陆律师,是我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一时失控了。”
陆律师重重的叹口气,“像你这样意气用事的律师,所里隔几年就要碰到一个,但多是大学毕业不久的实习律师,年轻,容易冲动。可你干律师这行已经有三个年头了,业内人士常戏谑你们这个阶段是‘万金油’,然而相比术业有专攻的大律师,我认为‘万金油’更考验一个人的全方面知识,不仅要了解社会现状,还要会处理,善于处理,要懂得如何把握当事人的心理。”
姚跃捂住脸,后悔的说:“陆律师,我让你失望了。”
“失望谈不上”,面对认错态度极好的女徒弟,陆律师的表情是又气又怜,口气软和了下来,“我清楚谢律师的事情给所里的女律师造成了不小的负面影响,平日里光鲜亮丽的女强人们,哪容得了自尊被别人践踏在地,你的情绪多少有些波动。但你遇到困难千万别乱了分寸,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当事人身上,当事人的价值观是根深蒂固的,怎么会因为你说几句话就改变了,我们是吃法律饭的,不是灌输心灵鸡汤的。”
“陆律师,我知道了,所里的损失算在我个人头上好了。”
陆律师摆摆手,“这些就不提了,只当花钱为你买了个教训,不要把律师这个头衔太当回事,把自己的身份压低一点,再压低一点。”
“嗯。”
“去忙吧。”
姚跃转身走了,剩下我和陆律师两个人面面相觑。他疲惫的掐了掐鼻梁,说:“里里外外都不省心,真不该把这个案子交给小姚办,你先在我这坐会,我去和匡山河谈谈。”
其实我已身在曹营心在汉,恨不得立马飞到电台,和吴辰商量晚上节目的对策。如果因为事态的陡然变化,直接太监掉,很有可能我会被主编骂死。可想归想,既然陆律师如此说,我只好在他的办公室里端坐着。
这是我自上次尴尬撞见刘主任和乔苗苗亲热的场景后,第一次正式来到这间办公室。办公室里收拾的格外干净,窗明几净,桌上,柜子里文件材料,卷宗档案归置的井井有条,几盆金边吊兰在花架上富有层次的摆放着,花底托盘擦拭的一尘不染,清爽的令人嘘唏。
唯一不协调的,是沙发上两只粉色的爱心型抱枕,有可能是乔苗苗留下的,想到她和刘主任在这个沙发上曾缠绵过,我下意识的站了起来,在办公室里无聊的来回踱步。
有人敲门,我打开一看,是一个中年女人,忙说道:“你找陆律师吧,他在会客室。”
“我不找他,我是来打扫卫生的。”她笑眯眯的说着,边走了进来,拿手中的抹布在窗台上自顾自的擦起来。
虽然我没留意过华天所里清洁阿姨的模样,但她们是着统一的清洁服装的,而眼前的这位,谈不上雍容富贵,打扮却是不俗的。匀称的中等身材,雪白的皮肤,梳着光滑利落的发髻,身上穿的是鹅蛋黄真丝风琴褶连衣裙,那一双细长的手,怎么看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子,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保洁员。
“你,请问你是谁?这是陆之信律师的办公室,你是不是走错了?”我向她强调道。
“哪能错呢,我脑子再不好,我家老陆我还是认得的。”她扭头朝我笑,唇红齿白。
“你说老陆?”
“对啊,我是他爱人。”
我朝她点点头,重新坐回到沙发上,满腹疑惑的看着她把已经够干净的办公室再从里到外拾掇一遍。
她收拾到沙发时,我站了起来,她招呼我坐下,把我当作到她家做客的客人似的,温柔的说道:“我家老陆就是这个坏毛病,做什么事情都特别认真,老让客人等,你别介意啊。”
我不知所以然的说了句,“不介意,不介意。”
“哎,这个抱枕,是我送给我家老陆的结婚纪念日礼物,好不好看?”她把抱枕指给我看,掩嘴而笑。
“特别好看,满满的少女心,没想到大姐这么讲究生活情趣,陆律师真幸福。”
她笑的愈发害羞,“我家老陆也这么说我,他一直说我是长不大的孩子。”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是清澈和明亮的,丝毫不见她们这个年纪常有的世故和精明。
“这是我自己做的。”她补充道。
“大姐手真巧啊”,我由衷的赞叹道:“和店里卖的相比毫不逊色,好厉害啊。”
四十二、来自前辈的劝说
她见我感兴趣,坐到我旁边,指着抱枕上的蔷薇花说:“这是用钩针钩的,用织的方式我也会,我上大学时每到冬天就给我家老陆织围巾,他却不肯戴,嫌我选的毛线太鲜艳,像小姑娘戴的。可现在一到冬天,他就缠着我为他织围巾,我选了深蓝色的毛线,他又说这么老气啊,像老头子戴的,你看看他,越活心理年龄越年轻。”
“大姐你织的围巾,陆律师嘴上嫌这嫌那,心里肯定喜欢着呢。我爸爸就是这样一个人,我妈每天为他捏脚捶背,他都喊不要不要,我身子骨硬朗着呢,但哪一天我妈不在家了,就会命令我来伺候他。”
她笑的合不拢嘴,盯着我问道:“你找我家老陆什么事来着?”
“我是今日晨报的记者,和陆律师一起在电台做节目的。”
“对,电台的节目”,她的两眼放出光,“我听过,和我家老陆搭档怎么样?他配合吗?”
她说话的方式很有意思,提到陆律师都是“我家老陆”,仿佛陆律师是她拥有的一块宝贝,毫不掩饰的向别人表达自己的骄傲和自豪。
我用力的点头道:“陆律师是一位优秀的律师,从他身上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我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记者,哪有挑剔陆律师的资格,倒是我这个晚辈,常常给陆律师添麻烦。”
“记者就是会说话”,她拉过我的手拍了拍,“但我家老陆的确很了不起,不是我显摆,我家老陆名牌大学博士毕业,曾经拿过大专辩论赛的大奖,出过好几本书,有的学校还拿我家老陆的书当教材。”
我听她这么说,心中油然升起对陆律师的敬意,他平时谦虚寡言,从未听他提过当年勇,不曾想到他这么厉害。
“咦”,她认真的想了想,问我道:“你们最近怎么没有去电台做节目?”
“上周做过一期。”
“上周?怎么我家老陆没跟我说,是关于什么的?”
这时,陆律师从虚掩着的门走进来,他朝我暗暗摆手,示意我不要说。我愣了两三秒,快速反应过来,骗她道:“噢,我想起来了,陆律师没去,我一个人去的,还是夫妻关系的话题。”
“这样啊”,她松了口气,看她的表情,她对我说的话确信无疑,天真无邪的模样。
“雅琴,你来啦?”陆律师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兴奋的走向他的妻子。
我这才知道眼前的女子名叫雅琴,名如其人,温婉端庄。雅琴开心的拉住陆律师的手,十指相扣,说道:“你回来了啊,你看我的手机,有陌生人给我发了短信,我看不懂,你快看看。”
她掏出手机递给陆律师,十指仍然相扣,陆律师带着笑看完后,说:“这是人家发错了,我帮你删掉,你不必理会。”
“发错了哦”,她默念着,“我还以为是我们大学同学。”
“下个月才是同学聚会,到时候你可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哦。”陆律师哄孩子般,摸了摸她的头。
雅琴扬起脸冲陆律师乐,“那得买新衣服,要买两条漂亮的裙子。”
“好,我赚钱给我家雅琴买漂亮的衣服,买漂亮的鞋子。”
他俩甜蜜的相视而笑,我难为情的笑着低下了头。
“我差点忘了,我还没打扫好”,雅琴松开陆律师的手,拿起抹布,又对我说道:“记者同志,你和我家老陆忙你们的,当我不存在。”
陆律师含情脉脉的注视了一会妻子忙碌的背影,对我说道:“让你见笑了。”
“哪有,像大姐这样超凡脱俗的女人很少见。”
“你的用词越来越惊世骇俗了,你认为我妻子怪异就说出来,她的举止和同龄人是不太一样。”
“真没这么觉得”,我避免过多讨论他的家人,转移话题道:“你和匡山河谈的怎样了?”
“还好碰上的是一个爱财的当事人,喜欢钱就好办,应该对华天所的名声造不成影响。”
“那就好,可是”,我想到节目的事就揪心,“我们主编说了,他不想匡凡的节目拦腰斩断,这下可怎么办。”
“节目的事我来解决”,他顿了顿,“只是效果也许没有预期的好,勉强应付倒是可以,换个角度看,《细听夜话》不是法制节目,虽然听众对案件进展感兴趣,但我们更重要的是传达一种理念,关于对亲情和物质的想法。”
我冲他吐吐舌头,“有你打包票的承诺,我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
他哈哈笑起来,“我要出去办点事情,你去哪?外面还在下雨,我顺路的话可以送你。”
“我要去趟崔连磊律师事务所。”
“崔连磊?在丁香路上,我知道,正好送你。”
“那大姐……”
雅琴听到我喊她,回头朝我笑道:“你们别管我,你们忙你们的去,我自己认得回家的路。”
陆律师道:“雅琴,晚上想吃什么?我打电话让阿姨准备晚饭。”
“想吃泡泡馄饨了。”
“好啊,你弄好了早点回家,路上慢点开车。”
“知道了老陆,你也早点回家,记者同志,有空去家里玩啊。”
“好的,大姐再见。”
我和陆律师走出办公室,路过格子间,我打算进去和姚跃告个别,陆律师道:“姚跃她去工商局调查取证了。”
“啊,她的情绪这么快就恢复稳定了,我还打算安慰她几句呢。”
电梯门开了,陆律师做了个请的手势,“女律师不需要安慰,没有过人的承受和消化能力,她们在华天所根本待不到一年的时间。”
“听上去不近人情。”
“谁让她们选择做女律师,在律师这个行业里,百舸争流,奋楫者先,既来之则安之吧。”
我和他说着,坐电梯到地下车库,一起上了车。汽车缓缓驶在落雨的马路上,拥挤不堪的交通,阻挡了人们急促的脚步。
“在江城生活,一天二十四小时,至少有五个小时浪费在路上。”陆律师盯着动也不动的汽车长龙,无奈的说道。
“在我老家县城就不会,下雨天路上空荡荡的,放眼望去,绿油油的暮春春色,离开家的时间越长,越怀恋家乡的好。”
“想要回老家了?”
“有这个想法,但是还没下定决心。”
“因为小沈,所以想离开了?”
我把玩着衣服上的线头,淡淡的说:“是吧,当初为了他留在江城,现在没有这个必要了。”
“也许你误会谢律师了,以我对小谢的了解,她是不会和周围的同事,特别是年轻的男同事有,有特殊的关系。但小沈的反应的确令人惊叹,他为了保护小谢,胳膊都被划伤了,去医院缝了十几针,把那些堵门的工人吓得不轻,也把我们给震住了。”
我冷笑了一声,“这件事本来就和谢律师没关系,妾无意,郎有情,是沈皓轩的心意变了。”
“你这话听上去还是在怪谢律师啊。”他像父亲似的,耐心的疏导我,“你应该和小沈好好谈谈,或许他不是你想的那样,谢律师也算是他的指导老师,师徒情,同事情,对前辈的尊重,这些都有可能促使他去做出勇敢的举动,男女之间,特别是到了我和小谢这个年纪,许多感情的分量远远超过爱情。”
汽车依然堵在路上,窗外是滴滴不停的喇叭鸣响,我清楚陆律师在为我着想,但他确实没能抓住我话中的重点,我不耐烦的反驳道:“可是沈皓轩年轻啊,他血气方刚,荷尔蒙水平正处在人生巅峰,在他的眼里,应该和我一样,男女之间放在首位的只有爱情。再说你一直用也许、或许这样的词,说明你的直觉也是对他们表示怀疑的嘛。”
陆律师笑了,“要说三十岁以下没有真正的淑女,遇到点事情就猴急猴急的。”
他的笑令我意兴阑珊,真后悔谈到这个话题,我板着脸望着邻边车里的人和狗,那雪白的大狗同样趴在玻璃上大眼瞪我。一对情侣分了手,男方出轨,或者女方移情别恋,反而分的干净利落,一了百了,像我们这样,说不清道不明具体的理由,实际存在的问题却愈加的严重,我一个冲动想告诉陆律师,“沈皓轩完全跟失踪了一样,两个人之间,没有联系,没有关心,甚至连对方的死活都不知道,这样的爱情只不过剩个空壳名头了。”
然而话到嘴边我咽了下去,转念想想算了,说多了大家都不开心。
陆律师像是毫不介意我的任性和情绪化,悠哉的说:“我看到年轻人,甚至比你更小的孩子,都感到特别的亲切,可是老天爷为了惩罚我年轻时的过错,让我一辈子都没法体会为人父的感觉。”
我第一次看到一个人在说伤心事的时候,表情能如此平静,仿佛在诉说别人的故事,事不关己。
他继续说道:“那个时候,我们刚在江城定居,生活很艰难,雅琴大学毕业后赚的钱都用来供我读书了,可以说我们当时一贫如洗。我是个要强的人,想着要努力赚钱啊,让雅琴和父母能过上好日子,于是把工作放在了首位,家庭,在我的心里根本占据不了份量。后来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雅琴当警察的哥哥,追击嫌疑犯的时候被打伤,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不治身亡。没过多久,雅琴的妹妹在集市上被人贩子拐走,下落不明。”
“发生了这些事,我竟然没有去分担雅琴承受的痛苦,我甚至想都没想过她会有多么痛苦,我对她唯一的安慰,只是难得在家吃饭的时候,仓促的说几句苍白无力的话,雅琴你要坚强啊,雅琴你还要照顾父母,雅琴你要振作起来,然后迫不及待的离开家,继续自私的为我所谓的梦想而奋斗,我甚至觉得,只要物质条件变好了,所有的磨难便会离我们远去。渐渐的,我在江城的律师圈子里小有名气,找我代理的人越来越多,我的收入也越来越高, 可是我的雅琴,她被诊断出得了抑郁症,之后精神涣散,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当时医生问我,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病人有不良症状的,我的脑子里竟然一片空白,丝毫记不清在所谓拼搏奋斗的这几年,我的妻子她是如何一步步变得对生活失去信心,还是她的朋友提醒我,快带雅琴去看看医生吧,她老是闷着不说话,一开口就是不想活了不想活了。我很难想象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在丈夫常年不在身边的时候,怎么熬过那些艰难的岁月的。”
我恍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刚才不让我说匡凡的事情,你不想让她再看到生活中残忍的一面,对吗?”
陆律师微微点点头,眼眶里泪光闪烁,口气却始终平静,“宁记者,你看,我是有多自以为是,把自己当作无所不能的大英雄,总觉得自己为这个家奉献的够多,对雅琴够好,可是却从来没静下心想过,她真正在乎的到底是什么,现在回过头看,后悔莫及。雅琴是矜持而讷言的人,从不会对我提过多的要求,才导致她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地步,曾经多么漂亮聪明的姑娘啊,和我在一起后,却受尽了生活的折磨。”
“即便雅琴姐吃了那么多的苦,她仍然把你放在重要的位置上,你看你的办公室,比别的办公室不知干净整洁多少倍。”
“你说的对,雅琴仍傻傻的凡事先替我考虑,她每天都要来替我打扫办公室,风雨无阻。”陆律师笑着摇摇头,“如今我在小沈身上看到了我当年的影子,在异乡的城市,卯足了劲要闯出一番天地,换个角度看,他是在为你们的将来打拼。”
陆律师真诚的看着我的眼睛,“宁记者,我今天斗胆用我储蓄了半辈子的城府,来说服你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希望你再给小沈一个机会,给他多一些的宽容,和他有多一点的沟通,做一个好律师难,做律师的家属更谈何容易,独守空房,不被关心,被忽视,被冷落,这些滋味,不懂得的人根本体会不了。但是问题总有解决的办法,如果因为没有说开的隔阂而分了手,那太可惜了。”
四十三、明树的妥协
他的话句句敲在我的心坎上,我被他的坦诚打动了,一个值得人尊敬的前辈,没有枯燥教条的说教,却通过讲述自己的亲身经历,让我自己做人生中的决定,我没有理由不动摇。
我感激的对陆律师说:“谢谢你陆律师能对我讲这些,我想我会好好考虑一下的。”
“那我就觉得欣慰了,人生如小马过河,水深水浅,自己趟一趟才清楚,但对晚辈说一说自己总结出的人生经验,有种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的兴奋感,哈哈。”
他爽朗的笑起来,那笑容里包含了处事不惊的淡定,我也笑了起来,笑里带着希望。
我在考虑,是不是应该主动约沈皓轩谈一谈。
跋涉过拥堵不堪的道路,终于到了崔连磊律师事务所的门口,和陆律师挥手告别后,我拨通明树的手机。
“喂。”
“喂,周律师,我是宁书啊。”
“我知道。”他的口气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陌生。
“我想找你谈谈。”
“我现在没空,我正在所里接待当事人。”
“我就在你们所门口。”
他沉默了半晌,泄气似的说:“那你等会。”
这是我头次来明树所在的律所,我站在路边抬起头仔细打量着,最近经常和律师打交道,对江城的律师事务所情况大体有了了解。在这个国际大都市里,每家律师事务所的体制和风格不尽相同,在涉外、专利和私募股权等领域有业务的律所,往往是律师精英云集的地方。公司制的律所不太喜欢特立独行的律师,较偏爱循规蹈矩,踏踏实实干活的那种人,通常的模式是做所里的案件,从所里领工资,而所里的案源往往是靠人脉甚广的合伙人找来的。如果律师自己在外面接案子做,那么通常要给所里交相当高的一笔费用。
一般业外人士所指的律师事务所,是一种比较多见的模式,律师自己找案源,自己单独办案,上下班制度非常自由,严格说,没有上下班制度,你随时可以来,随时可以走。
明树所在的律所,处在丁香路上一套一上二的门面房里,房子是主任崔连磊的私人财产,崔连磊年近六旬,在江城小有名气,但这个所的整体情况就差强人意了。与华天所相比,好比一个是得过且过的落后分子,另一个是在市场化潮流中勇往直前的进步青年,单从两个所处在的地理位置和办公用房的格局上,便能端倪出一二。
明树已经在在这家律所待了四年,一直给崔连磊做助理,领着不多不少的工资,平平淡淡的,无功无过。我在路边上来回徘徊,思考如何向他开口谈及子佩的事,毕竟昨晚他爽约了。
“宁书。”他站在离我几米远的地方喊我道。
“周律师,我……”我走近他,难以启齿。
“是关于子佩?如果你找我是因为她,那就不要再费口舌了。”他满脸倦意的望着我,“我真的很忙,对不起。”
“周律师,难道你现在对子佩彻底不管不问了吗?你对她丝毫没有感情了吗?”
“宁书,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我周明树不是一个脚踏两只船,拖泥带水的男人,不属于我的,我绝不应该再去碰,既然过去了,就让它彻底忘却吧。”
我咬了咬嘴唇,“你说的对,我的要求太过分了,但我希望你知道子佩怀孕了,从昨晚到现在她一直待在我那,孩子的父亲都没来接她,我今早出来忙到现在,不用我多说,你也知道,子佩她一个人是不会好好吃饭的。”
明树不吱声了,我哀求道:“子佩一直跟我拗着,说见到你才说出事情的原委,她和我一样,都是从外地来的女孩子,父母不在身边,遇到点事情全指望着朋友。就算你不把她当朋友了,你可怜可怜她总可以吧,也可怜可怜我的心情,我只想有你的帮助,知道在子佩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剩下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不劳烦你,这样可以吗?”
“宁书,我必须体谅小静的心情,而且我认为小静的要求是合情合理的。”
“这样吧,明天早上我把子佩带到你所里来,七点钟可以吗?完事了我还得去报社上班。”
“好吧”,他勉强同意了,“到所里来最好了,只当是来咨询的市民了。”
“好薄情寡义,分手没多久,就把前女友当陌生人了,亏你上次在咖啡店跟我说那一套一套的话,我被你感动的就差哭了,没想到律师煽情起来,功力也上乘。”我对他有些恼火,轻飘飘的说:“我走了。”
“宁书,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想,我必须要讲清楚”,他抓住我的包,较真的脾气涌上来,一本正经的对我说:“宁书,对男人来说,这辈子有些女人注定是用来回忆的,我不靠近她并不代表我不爱她,我只想把我们之间的美好尘封在记忆里,我再也不想把记忆打开,把子佩和小静放在一起作比较!”
“作比较?子佩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我朝他吼了一句,剧烈的咳起来,咳的双眼通红。
明树见状,口气变软,“你生病了?”
“不要紧,相比子佩现在的处境,我生点病算什么。”
“哎”,明树急了,“我没有这么想子佩,可每当她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当时她对我三个姐姐的冷嘲热讽,而小静呢,不仅对我的姐姐们关怀备至,把她们接到江城来玩,还想着给她们买这买那。宁书,你说我周明树何德何能,让一个娇生惯养的姑娘这般对我好,我再负了人家,我还是人吗!人是最经不起比较的,但我不愿记住子佩不好的时候,我只想让自己承认,她曾是那么一个单纯可爱的女人,我耗尽了我所有的心思和热情来爱过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怔了怔,“我明白,明天只要子佩说出实情,我就带她走。”
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子佩蜷在沙发里熟睡,餐桌上有她吃剩下的泡面盒子,一共三个,汤汁滴滴答答撒满桌面,一片狼藉。小猫从柜子底下钻出来,扑进我的怀里,看来子佩光顾着自己吃了,没考虑到它,它饿了一整天。
我从厨房拿出猫粮喂它,它跪坐在我的脚跟前,狼吞虎咽吃的很满足。饭饱后,它瞪大绿铮铮的眼睛盯着沙发上的客人,我随它一块望去,这个客人貌似连自己也没照顾好,拖鞋踢的东一只西一只,盖在身上的毛毯拖到了地上,沙发上的布垫子贴着夹缝揉成一团,从毛毯下伸出的一只脚,袜子半穿半悬着。
我走过去帮她揶好毯子,她醒了,睁眼瞧了我半天。
“我把你吵醒了?”
“现在几点了?”她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爬起来,依靠在沙发上。
“五点钟了。”
“我睡了这么长时间了,从一点钟睡到现在,怀孕了真麻烦,怎么睡都是困,我快成猪了。”
“能吃能睡对宝宝发育好,饿了吗,我来叫外卖,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什么”,她仰头张开嘴冥想了一会,“我想吃明树做的菜。”
“别逗了子佩,你瞎说什么呢。”
“我真的想吃他做的菜,糖醋小排,尖椒牛柳,想到我的口水就快流下来了。”
我沉默着收拾餐桌上的垃圾,装作没有听见。
“宁书。”
“嗯。”
“我刚才梦到明树了,梦到以前他对我的好,感动的一塌糊涂,你说我之前怎么就没感觉呢。”
“泡在蜜罐子里的人,有几个品的出蜂蜜的甜,等尝过莲心的苦,才知道原来的幸福,但这个世上没有后悔药吃。”
“你说的对,所以我要把握住最后的机会,你今天见到明树了吗?”
“见到了。”
“啊!”她兴奋的光脚飞过来,拽住我的胳膊焦急的问:“他说什么了?他说什么时候来看我?”
我真想泼她一头冷水,让她清醒意识到目前的情况,现在是白天,别做白日梦了。但一想到她有孕在身,把到喉咙口的话咽了下去,“他说我们明天早上到所里找他。”
“什么!他竟要我主动去找他!”她失望的瘫软在椅子里,呢喃着说:“明树变了,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他”,我转念一想,开口道:“你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的那位有钱的男朋友呢,他怎么不来接你,你怀着他的骨肉,怎么,他不心疼啊?”
子佩捂起耳朵哇哇乱叫,“不要听,不要听,我来投奔你就知道会这样,刨根问底的干嘛,就不能让我清静清静。”
“好,好,我不问了。”
“千万别问了!我要认真想一下和明树见面的事。”
我顾左右而言他,“小区旁边新开了一家拉面店,里面的凉拌牛肉和炒饭不错,要不要叫一份?”
她完全忽略了我的问题,投入在自己的幻想里,幽幽的答非所问道:“宁书,你说小静是不是比我年轻,比我更漂亮?”
我无力的瞥她一眼,“肉夹馍吃吗?炒白菜还是番茄炒蛋?”
四十四、子佩遇到的麻烦
“唔,我不吃了,我明天要见明树,我现在都胖了。”
我彻底无话可说,打电话到拉面店要了两份炒饭,一份凉拌牛肉和一份炒白菜,然后在子佩呆滞的目光里,走到卫生间洗衣服。心里很懊糟,既有对子佩的担忧,也有自己的犹豫,什么时候联系沈浩轩合适,现在五点多,他应该下班了吧,在应酬还是在加班,算了,还是再等等吧。
我吁口气,埋头和盆里的脏衣服做斗争,待到外卖送来,咬紧牙关说不吃的子佩,敌不过胃里的饥饿,吃了满满一大碗饭。吃好后又兴冲冲的和我商量明天穿的衣服,在我的橱柜里翻来翻去,却没有一件衣服入的了她的法眼。
“哎,我说,沈浩轩给你买的那条高级裙子呢?哪去了?”
“被我扔了。”
“哇靠,宁书你可以啊,真下的去手,难得有件像样的衣服,你干什么扔了呀,怕睹物思人啊。”
“有这层意思吧,要不你就穿你送我的那条,不也是高级货。”
她闭上嘴,手指拨到那条裙子,莫名其妙的感叹道:“男人呐,刚开始为你一掷千金,出手大方,等把你追到手了,立马原形毕露。那时你才发现真正喜欢你的男人,他们穷也好,富也好,从不遮掩,真实的像在照镜子,想和你有一段情的男人擅长穷追猛打,而想和你过一辈子的男人,他们往往细水长流。跌过跟头的女人才会明白,那个早上为你做早餐的男人,比半夜请你喝酒的男人,更值得珍惜,更有魅力。”
我约莫听出了她的意思,套她的话道:“你和那个什么,david分手了?”
“你还问,我一听到这个话题就会宫缩。”她使出杀手锏,摸着肚子朝我吐舌头。我吓的大气不敢出一声,任由她把我的衣服摊到床上仔细挑选,折腾了一个多钟头,好不容易搭配出一套。
子佩打着哈欠说:“就这样吧,明天要早起,我去睡美容觉了。”
“你不跟我睡了?难道打算睡沙发?”看她的表情,像是明天要赴情人的约,我的担忧感隐隐约约的在上升。
“我要住自己的房间啊”,她朝隔壁努努嘴,“我决定搬回来住了,又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将就。”
“搬回来了?”
“对呀,不欢迎?”
“欢迎啊,只是……”
“我要去睡美容觉啦,晚安!”
她轻盈的踩着碎步从我房间里飘出去,我像是迎头被人击了一棒,重重的倒在床上。
现在是晚上九点半,沈皓轩应该有空了吧,我闭眼想着,意乱情迷的错觉感在挠着思维的痒痒,吴辰说,晚上是一个人最脆弱和最感性的时候,所以《细听夜话》的收听率才会高,因为白天再坚强的人,晚上也需要被温柔包围。
我的感性瞬间爆发到了极点,坚决的拨下他的手机,他很快接了,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柔和的说:“小书,在干嘛呢,想我了吗?”
我差点被他的话噎住,胡乱的答着,“啊?那个,你忙吗?”
“不忙,这两天的工作量不算大,准备洗洗睡了。”
“噢,那你早点睡吧。”
他哧哧的笑起来,“你打电话来就为了说这个?怎么,一点都不想我?长夜漫漫,孤枕难眠,我倒是很想你。”
我忽然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皱起眉头,轻轻的说:“我就问问,很久没和你联系了,想知道你是否过的还好。”
“和我打电话还这么客套啊,文绉绉的,我们两个人现在都处在事业上升期,平时少联系对彼此的未来都有好处,把时间都耗在谈情说爱上,等到了三十岁,我们仍然会一无所有,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哦。”
我头次听到如此漂亮的说辞,心里对打这个电话产生了强烈的悔意,迫不及待的撒了个谎,“你说的对,我去准备主编要的一个稿子了,不和你聊了。”
“小书这样才乖嘛,我沈皓轩的女朋友绝不能是粘人的口香糖,快去忙吧,再过两天等弄完手里的案子,我去找你。”
“好啊。”我浑浑噩噩的应了下来,“啪”摁掉了电话,咬着嘴唇默默的把自己骂了一万遍,宁书你这个大笨蛋!
不联系时纠结,联系后直接想死。
我冲到客厅的柜子里拿出之前子佩留在这的红酒,举到灯光底下一瞧,还剩半瓶,咕咚咕咚灌进肚子里,当酒精遇上咳嗽药,产生了一种近乎中毒的化学反应。在两眼冒金星,神志不清的状态下,我生出了一个理念,每个人,每个年代的爱情都是不一样的,沈皓轩不是善解人意的陆之信,我也不是宽宏大量的雅琴,我们之间的问题,无法借用别人的爱情经验来解决。
第二天一早,我和子佩去往崔连磊律师事务所,明树如约在所里等着,然后领我们去他的办公室。办公室很简陋,墙面斑驳,地板粗糙,在他的对面还有一张办公桌,座位空着,那位律师还没过来。
他招呼我和子佩坐到贴墙的两张椅子上,看上去这椅子是为前来咨询的人准备的。子佩喊了声,“明树!”,她和他四目相对的一刹那,竟泪如泉涌,模样可怜至极。
明树低头回避她的目光,我边安慰子佩,边扶她坐了下来,子佩不肯,说:“我要和明树坐一块。”
明树正不知所措的时候,主任崔连磊喊他出去,我坐的地方近门口,能看见明树和端着茶杯的主任站在走廊里交谈。
崔主任问道:“你在接待谁?”
明树回应,“是我的一个朋友。”
秃顶的崔主任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又是免费的?”
明树垂下脑袋,“嗯”了一声。
崔主任道:“你老做这些慈善活动,再这样下去,我看你不要做律师了,趁早卷铺盖回家吧!”
明树一声不吭。
崔主任大概觉得口气太重,放缓语气,恨铁不成钢的道:“小周,按理说你把大部分时间花在公益咨询上,我作为一个法律工作者,特别是以律所主任的身份,不该对你的行为有所指责;但以一个一手把你带出来的老师的身份,我不得不给你敲敲警钟,律师要吃饭,要生存,必须得努力赚钱,你现在有女朋友了吧,将来结婚生孩子哪样不用花钱,你如果想普济众生,干脆做和尚得了,断了七情六欲,我才会佩服你现在干的事!”
崔主任说完,甩甩袖子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明树垂头丧气的走过来。
我忙扭回目光,子佩小声的抽泣,问我:“宁书,你看我这一哭,妆花了吗?”
我心不在焉的回道:“没花,你今天很漂亮。”
待明树重新坐下,我抢先道:“周律师,听说咨询都要收费的,你正常收费好了,别跟我和子佩客气,虽然我们不是很有钱,但咨询费总出得起的。”
子佩道:“宁书你瞎说什么呢,明树和我们什么关系,你谈钱什么意思!”
我听得出她的言外之意,瞟了一眼明树,“子佩,明树他是做律师的,如果亲戚朋友都不付费的话,那他岂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我和明树怎么会是亲戚朋友的关系”,子佩焦急的看向明树,“明树,我知道我现在不配跟你讲这些话,可我仍想告诉你,我打算打掉孩子,和你结婚!我什么都不要,我不在乎你贫穷还是富贵,我再也不跟你提这样那样的要求,明树,我求求你原谅我,我求你和我结婚吧,我终于发现了你对我的好,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求你原谅我!”
子佩哭的泣不成声,双膝跪地挪到明树的跟前,我惊的目瞪口呆,原来她所谓见到明树才肯开口的说辞,是出于这个目的。
明树显然动容了,坐立不安,双眼通红,极力平静的道:“子佩,你先起来。”
“我不起来,我罪孽深重,是我辜负了你,你以前说过你会对我一辈子好,一辈子宠我爱我,明树,你要说话算数!”
“子佩,你再不起来的话,好,那我走!”
他抓住子佩环抱他小腿的胳膊,双手止不住的颤抖,他哪里狠得下去心,子佩曾是他生命的全部。
但我猜错了,越是曾用情至深的男人,越是意志力坚定,他们的放手是对自己的抽丝剥茧,大彻大悟,不会轻易的放弃,也不会轻易的回头。
尽管艰难,他仍推开了子佩,“说说吧,孩子是谁的,我看看能不能帮你要回点补偿。”
“孩子就是那个混蛋男人的,他该被千刀万剐,从头至尾都是他在骗我。”子佩可怜兮兮的望向明树,欲再次伏到他身上时,明树“嗖”的站起来,对我说道:“宁书,你先扶她起来吧,地上凉,起来有话好好说。”
我应着把子佩拉起来,“子佩,周律师说了,他会帮你的,你快告诉他详情。”
子佩眼巴巴的望着明树,勉强回到椅子上,断断续续的诉说着事情的原委,“他说他是不婚主义,但特别想要有个孩子,我想着等我怀孕了,也许看在孩子的份上,说不定他会娶我。可是,等我发现自己怀孕了,他却推三阻四,经常不来看我,电话也不接,只给我找了个烧饭洗衣的老妈子,把我孤零零的丢在一旁不管。后来我想了个办法,给他发了短信,骗他说我流产了,正在大出血,或许是害怕在他的房子里出现人命,他急忙赶了过来,发现我骗他后,又气冲冲的走了,我不甘心,偷偷的跟踪他,最后竟然看见他和别的女人在约会。那时我才明白,他其实根本不爱我,只想借我的肚子为他生个孩子,可他连哄骗我直到孩子生下的耐心都没有,他就是在利用我。”
子佩捂住脸呜呜的哭,明树的脸色苍白,“那你们只是同居关系,这就比较麻烦了。”
“明树,都怪我不好,当初你在酒店撞见我和他出来,你说他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男人,希望我迷途知返,我真后悔没听你的话,才落得今天的下场,我这是自作自受。”
我使劲咽了一口口水,忽然明白了他们第一次争吵的原因所在,那时的明树亲眼看到女朋友红杏出墙,却依然苦苦哀求她不要离开,再看眼前的场景,恍如昨日重现。
明树的心里一定乱成了麻,他想安慰又不敢安慰似的说道:“犯过的错误就算了,年轻人有几个不犯错的,对了,兰雪轩的房子登记在谁的名下?”
“他的。”
“他给你买车了吗?”
“买了,不过也写在他的名下,当时买车的时候要身份证,然后我的身份证正好丢了。”
明树怔怔的看着她,半晌吐出三个字,“好巧啊。”
我开口道:“周律师,子佩能得到什么其它的赔偿吗?”
明树摇摇头,“除了子佩生下孩子,并且孩子由子佩抚养,以后可以向他索要孩子的抚养费,其它的,从法律上来讲,子佩什么也得不到,当然了,那个男人自愿补偿的话,另当别论。”
我着急的道:“看那个男人现在对子佩的态度,他怎么会自愿补偿,那,青春损失费呢?子佩跟他一个老头子在一起,还为他怀了孕,他撒手就不管了,也太便宜他了。”
“宁书,法律上根本没有青春损失费一说,大家都是成年人,只要不是受了逼迫,那么一切,都是心甘情愿。”
他说着,意味深长的望了我一眼,又望向子佩。
子佩愣住了,半晌迎上他的目光,“什么都得不到吗?”
“是的,什么都得不到。”明树重复着,屋子里静的出奇,只听见他手中的钢笔击打桌面的声音。
我插嘴道:“周律师,你再想想办法。”
“办法……”明树沉思了一会,“倒是有办法可以试一试,现在是子佩主动要和那男的分手,可那男的没提分手是吗?”
子佩不说话,我替她答道:“是的。”
“说明那男的还是很在乎孩子的,如果子佩你不想打掉孩子,要不这样,你就回去跟他继续相处,熬到孩子生下来,这期间如果有机会,我会教你如何去争取财产。”
“争取财产?”子佩含泪冷笑道:“你知道吗,当初让我下定决心离开你,而和那个男人在一起的原因,就是我给你介绍了同事的离婚案件,而你说你是律师,不做转移财产的缺德事,如今怎么又肯帮我了?周明树,你耍我吗?”
四十五、大律师的情怀
“一个业务熟练的律师,能在一分钟内讲出十种争取财产的方式,可是我一直不愿这么做,是因为读法律当律师是我小时候的梦想,往大了说,我想扶贫救困,往小了说,我想帮助身边更多的人解决法律困惑。你会说,我本身就是个穷人,有什么资格谈高尚的目标,但不管别人怎么看,那是我毕生的梦想,我不会轻易放弃的。而你现在反过头来求我,我太了解你舒子佩的性格了,要你求人办事比登天还难,既然你豁出去了,我也无耻缺德一回吧。”
“明树,你还在乎我,对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明树,我什么补偿都不要了,我不想再跟那个老头在一起了,所有的一切我都认了,我马上就去打掉孩子,你说好吗?”
“子佩你听我说,怀孕是一件大事情,人流也是大事情,我不能做你的主,你回去好好想想再做决定吧。”
“明树,以前我们在一块的时候,都是我做你的主,你就不能替我做主一次么,从今往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子佩,以后再找男朋友眼睛要睁大了,要瞅准了,你是年轻漂亮,但不是每个男人都会真心待你的,你觉得自己情商高,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是做律师的,这些年什么样的人我都见过,你一个人在外得千万当心。有的时候你会过于自信,可美貌只是一个女人的福气,从来不是掌控男人的资本,你明白吗?”
“你是想告诉我,你不会再做我的男朋友了?”
明树沉默着点点头。
“你变了!周明树你变了!你说过你会永远对我好的!”子佩哭的嘶声力竭,歇斯底里的喊着。
“我没有变,我对感情的态度从来没有变过,我现在有了小静,子佩,做人得有良心。”他端坐在椅子上,任由子佩使劲拍打肚皮,绝望的糟蹋自己。
“你爱她吗?”子佩不死心的问道。
“我不是个浪漫的人,不懂什么爱情,我只知道对我的女人好,她为我付出一分,我会加倍给她十分的全心全意。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的,我一直想着舒子佩多么漂亮的姑娘,她跟我在一起吃了天大的亏,我再辜负了她,岂不是要遭天打雷劈。然而最终,老天爷还是让我们两个成了有缘无份的陌路人,所以,子佩,我们遵循天意吧,我会祝福你,请你也祝福我。”
话说的再明显不过了,继续纠缠毫无意义,子佩突然安静下来,冷静异常,抹掉眼泪站起身,客气的道了句,“谢谢,麻烦周律师了,咨询费多少钱?”
“子佩,我不用你付钱,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
子佩不理会他,转脸对我说:“宁书,帮我付周律师五百块钱,回头我还你。”
“子佩”,我拽住她,示意她别跟明树较劲。
子佩倔的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硬生生的说:“麻烦你帮我先付了。”
我掏出五百块放到明树的桌上,明树呆立着,我能理解他的心情,这下意味着他们从此势不两立。可是分手和绝交这种事,从来没有完美的处理办法,即便不是两败俱伤,也要有一方被伤的透透彻彻。
明树目送我们走出办公室,我回头望了他一眼,他的眼神竟然让我想起了秦羽,那是在华天律师事务所的会客室里,秦羽和沈皓轩互相对峙的时候,那双眼里的落寞、无奈和欲语还休。
要不是子佩走的快而迅速,我很想细细琢磨一下男人出现这种表情的心理,可也许我什么都琢磨不出来,我不是一个情商很高的姑娘,甚至连子佩都不如。
“子佩,子佩,你慢点,等等我。”我追的上气不接下气,穿过几条街后终于拉住了她。
“你走那么慢干什么,想赖在周明树的所里吃午饭啊。”
“子佩,你也别怪明树了,他也是有苦衷的。”
“行了,我理解他。”她仰起头望着雨后湛蓝的天空,“宁书,你说爱情真的好奇怪啊,如果我先遇到那老头,再遇到明树,我是不是就会心甘情愿,安安稳稳的和他过一辈子。可偏偏我先遇到了一个好的男人,再遇到一个不好的,等缓过神时却已什么都来不及了,除了吸取个教训,等于赔了夫人又折兵,老天爷怎么就这么爱和我开玩笑呢。”
我安慰道:“子佩,我们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呢,你会再遇到和明树一样的男人的,不,说不定比他条件更好。”
“得了吧,我比你大几岁,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常幻想喜欢我的男人,好男人们会像赶集似的,在我生命里穿梭不停,可到头来呢,其实只有孤零零的一两个,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你也很快就老了,女人的青春呐,是最不保值的。”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走一步算一步呗,也许好了伤疤就忘了痛,也许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眼下的事先去把孩子……”她停住了话语,依旧朝着蓝天眯笑着,或许她的心里有一丝不舍吧。
“要我陪你去吗?”
“不用了,你去上班吧。”
“我可以请假陪你去。”
“真不用,你快走吧,我想一个人冷静冷静。”
“那好吧,结束后打电话给我。”
“嗯,拜拜!”
我见她如此坚决,独自横冲直撞的朝公交站台走去,不忍再看她的笑脸一眼,仿佛在她的身上映射出了自己的影子,我们的爱情,为什么都千疮百孔。
到了单位,我先上网听了昨晚的《细听夜话》,陆律师的口才和能力是一流的,他硬是把做不下去的一档节目自圆其说的头头是道,我深深的松了口气,这下终于可以交差了。
打电话到华天律师事务所,想向陆律师道声谢,电话是姚跃接的。
“喂,这里是华天所,我是姚跃。”
“姚律师,陆律师在吗?”
“陆律师出去了。”
“噢,那我打他手机吧。”
“等一下!”
“姚律师有事吗?”
“宁记者,你不是学法律的,可能有些法律知识你不懂,比如去看守所会见对方当事人,这是不允许的。”
“姚律师,你有话直说吧。”我懵住了,冥冥之中感觉陆律师出了事情。
“上次陆律师说要带你去看守所,我以为他有什么特殊门路,可今天律师协会找他谈话了,我才知道他走的是常规程序,违反了《律师执业管理办法》的规定。”
“啊,那陆律师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
“现在还不清楚,刘主任已经去帮忙说明原因了,陆律师的情况和别人不同,他没有生养过孩子,所以对小孩有天生的好感,听说别人家的孩子出事了,跟自己的亲骨肉遇到了麻烦似的。”
“我知道他没有小孩”,我慢慢回想起陆律师之前说的话,“难道陆律师会因为匡凡而违反规定,他一个资深的大律师,怎么会干出这么糊涂的事。”
“具体我也不清楚,所里的人都说陆律师是性情中人,以前没感觉到,今天算是见识了,陆律师还暗中给匡凡介绍了辩护律师,他操的是亲生父亲的心啊。”
我彻底被她绕晕了,迷糊的问:“那他怎么还怪你推掉了匡山河的代理。”
“这点我倒可以理解,一个是场面上的处理,一个是深藏在心里的情怀,情怀这东西自己清楚就可以了,不需要随时随地掏出来给不相干的人观望。”
我叹口气,“曾雅说华天所里个个都是人精,看来一点没错,反正我和你交流挺费脑细胞。算了,你把律师协会的地址告诉我,我去跟他们说清楚,是我的原因才导致陆律师犯错误的。”
“哎”,姚跃的口气里满是鄙视,“做记者的都像你这么感性么,你以为是印报纸出现了几个错别字,刊登个道歉声明就完事啦。你就别掺和了,本领通天的刘主任出马了,出现了任何问题,他会搞定的。”
“他哪里什么都搞的定,上次谢律师的事,还不是……”话说了一半,我忙顿住了,这一着急,不该说的话也出了口。
“是你先提谢律师的啊,那我不妨告诉你,那件事还不是刘主任扫的尾巴,你以为凭沈皓轩的一腔豪情,他能在江城把方方面面的工作都打点到位,简直异想天开。宁书,你可别做第二个沈皓轩啊,帮不了陆律师不说,最后还牵连到报社,要是你不搅合的话,说不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我惶惶然挂掉了电话,对陆律师的处境产生了隐隐约约的担忧。然而安静的担忧不超过两分钟,叶子捂着肚子走过来,央求我道:“宁书姐,你帮我发一下七夕节的福利吧,我今天拉肚子,拉的快虚脱了。”
我应道:“没问题,你快去吧。”
低头一看,七夕节的福利是两张话剧票和一张巧克力店的代金券。我拿着票和券挨个放在同事们的桌上,嘴里囔囔着,“这是今年人事部发的七夕福利,大家都收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