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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穿之一世夙愿全文阅读

作者:苏墨菀     清穿之一世夙愿txt下载     清穿之一世夙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0章:失而复得

    “你多么心狠,忍心让朕日日痛不欲生! ”从我耳畔传来他略显沙哑的声音。我的心也早已化成玻璃珠子滚落一地,泪水沾湿了他的肩膀。

    终于能够在他面前变回片刻韫璃,如梦境那般,又能伸手触碰他如精雕细琢般的脸庞。他眉间的忧郁愁思终于散开了些许,只是瘦削的面容让人望之心疼。

    都说唇薄之人薄情,偏偏他却待我情深似海。我怎样都不会料到,还未待到有勇气说出实情的那一日,他竟已率先认出我。

    “我……面容变了,声音变了,你如何还能认出我?”鼻尖滑落温热,我从他怀中出来紧紧的凝视着他问。

    “傻丫头,既是枕边之人,曾日日相伴,我又如何会认不出你。”他深深的望着我,如从前那般露着浅笑,伸手捏我的鼻子。

    然而,我却并不肯放过他,扯着他的衣襟说:“怎么会!我可是辛辛苦苦每日提前两个时辰起来才化妆装扮成这模样,连皇太后都给骗过去了呢!”

    他抵不住我执拗的追逐为何被揭穿的答案,终是开口。

    “其实,我原是不敢置信的,单单以为你不过面貌有几分像她。只是那日,你情急之下告诉我桔梗花的花语,当时,你眼眶通红,我便已生疑心却不敢相信;因此后来试探你说要赶你走,见你哭得如此凄惨,反应倒是超出常人的激烈,我从未见过如此不舍离开这里的丫鬟。”他失笑:“后来,又见琥珀独独对你亲热,你或许都忘了自己失神的望了它多久。”

    “我……有吗?”我竟回想不起,自以为掩藏得还算不错,却未想一切皆已入他眼底。以他的聪慧,竟早早便开始怀疑。原以为他那日赶我走是因他心冷,原来是试探之意。

    “不过,朕越来越确定,却是那日犯腰疼,你竟敢自称我,还不离床边守了一夜;待朕是真挚的关切,和他们都不同。而你也是唯一一个敢时刻直视朕的丫鬟,然而有时候却又刻意目光躲闪仿佛在回避着什么。”他一笑,伸手轻柔的将我额角的发丝拂到耳后:“而方才,我才真正全然确定,是因刻意提起那阙南歌子时,你已全然失态。”

    “原来,您一直都在刻意的试探我?”我不满的撇嘴。

    关心则乱,纵然在慈禧面前表现得天衣无缝,然而在他面前却是漏洞百出。

    “怎么,许你骗朕,不许朕确定心头的疑虑?”他唇角那丝我熟悉的坏笑恍若隔世,我竟一时失了语。

    “不过,你还活着,真好;朕也不必再去梦里头寻你了。”他转而久久的凝视我轻声说:“只是你很难入梦,原以为,是你一直怨我所以从来都不肯出现。着实……亏欠你太多。”

    我听闻他的话一阵心酸:“皇上,要怨也是怨命运罢了,将你我分开多年,你也同样深受其害,我又怎舍得对你有丝毫怨怼?”

    “可是,您还记得分别之时我再三嘱咐的话吗?让您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着,瞧你,如今却瘦成了这样!我以丫鬟的身份伴你这些日子却未曾见你展过一丝笑颜,让我瞧着难受极了。”我说着,方才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流了出来。

    “你瞧,朕现在不还好好的吗?”他慌忙拭去我的泪反倒轻声劝慰我:“若不是听了你的话,才会纵是再万念俱灰的时刻也都挺了过来。”

    “那日,朕听到你投井的消息,不敢置信的抓着一个小太监问,当听他亲口确认之时,朕已是……”他的话语截然而止,眼底像是突然崩塌的桥梁;忆起痛彻心扉的那日,他依旧不自觉的紧紧蹙着眉,像是一个不再想回想起来的噩梦,然而却除了承受无法选择惊醒逃避。

    他发觉自己身为一个皇帝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却怎样都料想不到最后竟会轮到心底最珍视的她,他承诺要救她出来要护她一世的诺言终已成空。

    他不能去指责口口声声咬定珍妃是自个儿投井的皇额娘,只能不住的责怪自己。若说之前面临的一切失去尚且还能想起有她在背后默默支撑,然而从那日开始,他便彻底分崩离析,失去了鲜活的魂魄,只残存一点答应她要活下去的意念。

    不知是否巧合,如她预言,他果真彻彻底底的失去了一切。

    见他抽痛的眼眸,我轻轻与他十指相扣试图驱除他痛苦不堪的回忆:“皇上,莫去再想了,我还好好活着不是么?”

    “芸洛代替我当了那个亡魂。”我缓缓说:“因此,我便决定以她妹妹的身份留在宫里头,我知道,我总能等到你回来。”

    他的眼中一丝感怀闪过,反握着我的手更紧,掩藏不住心疼关切的问:“珍儿,朕知你能取得皇额娘信任来这当丫鬟定然受了不少磨难。不过, 你的声音是怎了? ”

    “我……我是在井里头呛了水,声音便成了这样。”我嗫嚅着说,自然不能告诉他我是为取得慈禧信任服下了药粉自毁声音,否则他恐会加倍心疼骂我傻。

    他低头注意到我红肿起茧的双手,紧咬着唇满目疼惜:“你的手……”

    我不自然的抽开来:“当丫鬟的事情做多了,自然会起茧,这……这并不奇怪。”

    他神色黯然,满眼自责的默不作声,心头仿如刀片划过,我见状反倒安慰他:“皇上,其实,我不央求别的,现在还能伴于你身旁,是妃子还是丫鬟都不重要不是吗?”

    他抬眼凝视着我,轻抿薄唇,眉宇间一片柔情仿佛要将我吸入其间。不自觉的靠近,一丝温热停留在我眉梢,他印下的吻交织着几年来刻骨铭心的思念和失而复得的喜悦。

    “不过……有一件事,您不知。”我面露羞涩,他满面疑惑。

    “其实,打捞的那日,我代替白柢来瀛台给您送东西,您喝得醉醺醺的看得我心疼极了,于是……于是就想要……”我有些难以启齿,是要说趁他酒醉想吃他豆腐吗?

    见他怔怔然全然不知的眼眸,我倒自己忍不住偷笑起来:“我呀,想对您……图谋不轨。”

    他眼中的疑惑化为嘴角渐渐散开的坏笑挑眉说:“你可好大的胆子!如你这般的丫鬟当以惑乱圣心之名拉出去杖责。”

    “那您可舍得?”我们笑闹着,我却蓦然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压低声音:“您可莫忘了隔墙有耳!”

    他轻轻揽住我,收住他许久都未曾展露过的笑容,在这宁静的夜我听到他在我耳畔轻声说:“从今往后,咱们只有死别,再无分离。”

    我抹去笑中滑落的那滴泪,止不住的点头。

    第二日清晨,由众名太监入殿伺候,在外人面前我们只能小心翼翼的维持着主仆的关系,我和他默契的对视一眼,退了出去。

    被他知晓身份后我反倒像是卸下了一块大石头,轻松许多。但从此我们只能更加警觉,以免露陷;毕竟大多数时候,我们都难以独处。

    夕阳渐沉,终于待到那个身影回来,恍惚之间就像是当初在养心殿日日等候他下朝。

    换下朝服,他摆手让那几名公公出去守着,让我替她更衣。每次回殿都要换下那在外头撑着场面看似依旧光辉的龙袍,换上朴素的常衣。

    拿起那根腰带我不禁想起那日第一天伺候他,怎样都系不好它让他差一些发火。

    “皇上,这回也不担心奴婢笨手笨脚弄不好这腰带了?”我在他身后轻声调侃,唇角微微上翘,这一次很顺利的系好了腰带。

    “当真记仇。”他满脸无奈的转过身来,我噗嗤一笑。

    扭头见到架子上一直挂着的那个黑色描金小褂,似乎从我初来便挂在这未曾见拿去清洗也从未见他穿过。

    “皇上,其实奴婢一直想问您,这褂子好像未见您穿过?”我轻声问。

    “那是离开紫禁城后在流离的日子里头穿着不得不数日不换的小褂,悬挂在此便是为了日日提醒自己当初之耻。”他的这番话让我闪过诧异。

    原以为他当真已放下政事不再过问,然而,莫非他之所以在慈禧面前甘当一个摆设只不过也是韬光养晦之举?他依旧还在等待着某一日能不受禁锢的走出瀛台重整旗鼓。

    不过,曾经那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如今虽被压抑至此尚且还能选择坚韧的活下去,恐怕除了我当初的嘱托也正是他还残存的那么一丝未全然放弃的念想,让他默默扛下一切只身走到现在。毕竟,他依旧还是一国之君,失去那么多,唯有百姓他还是放心不下,只是可惜……

    “怎了?”他见我怔愣住。

    “没有,奴婢只是在想前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现有皇上挂衣铭耻。”我微微一笑,倒让他眉间也随之舒展。

    若是可以,我依旧会选择维持下个善意的谎言,让他对未来留存希望也是好的。若要在此终此一生,也还有我陪着他。

    “不过,皇上今日看起来心情还不错。”我笑道。

    平日他下朝回来在外人面前依旧是冷峻木然,而坐到殿内便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然而今日他的面容上却少了一丝凝重。

    “你不知,今儿紫禁城新来了两名女官,她们的生父裕庚是出使法国的外交大臣,因此一家子刚从法国回来;对西洋之事,她们再精通不过了。”他说,眼中那一瞬神奕一如从前。

    “女官?”我饶有兴趣:“在奴婢看来,西洋归国的女官倒是不稀奇,但能让向来目不斜视的皇上都能注意到的女官倒让奴婢想亲眼见一见,她们什么模样?”

    “模样?”他的目光竟透着一丝愣然。

    见他这当真全然未关注过人家姑娘的外貌忠厚老实的模样,我忍不住捂嘴笑起来:“这世间哪个男子不在意女子的容貌,也就您响当当的正人君子。”

    “朕瞧着你,其它女子的容貌与朕又有何干系。”他毫不遮掩的说,我闻言倒面色一红,抵不住唇角的盈盈笑意,外头却响起敲门声。

    我立刻一改方才模样迅速低眉顺眼老老实实的站立一旁;他瞥了前后判若两人的我一眼,唇角微微上翘。

    “进来。”皇上对门外之人说。

第121章:可人儿

    “皇上,皇太后旨意让您明日随同去颐和园。”那名公公禀报。

    “知道了。”他说,我扭头用期盼的目光望着他,他立刻明了我的意:“带你去。”

    我一喜弯着唇角点头,除了想要跟着他之外,久久呆在瀛台的我也想出去溜溜。

    冬日的颐和园草木虽已凋零,但苍枝掩映着的宫殿别有一番苍劲的滋味;还未到最寒冷之时,昆明湖畔依旧水波流动,至多水面上结了一层薄冰。

    还记得上次过来是在政变事发之前和皇上被软禁在此半日,也是从那日开始,我和他便再没了快活日子,只觉物是人非。

    慈禧从轿子上下来,有两名身着西洋裙的年轻姑娘扶着她,与众不同的装扮在人群间格外耀眼。一名身着红色的华丽洋装,缀着紫色花边,还戴着红色的帽子,用翠羽做装饰,她仿佛了解慈禧喜好喜庆的红色。另一名则是一身水蓝色的精致小洋装,帽子为浅蓝。

    直到乐寿堂我方才见着她们的正脸。那名身着红色洋装的女子看起来虽沉稳有礼却又较宫里头女子多了生气,双眉修长鼻梁高挺,有几分混血的模样,虽薄施脂粉,但容色娇艳,眼波盈盈;眉梢眼角,皆是春意,她约摸只有十六七岁。

    她身旁站着的那名蓝色洋装的女孩看着更是比她小了好几岁,却更加清雅秀丽,圆圆的鹅蛋脸上满是精灵顽皮的神气,娇俏可爱,仿佛初春的嫩蕊,另有一股动人灵韵。

    她们正是最好的年纪,连我的目光都难以从她们身上挪开来。听说她们是姐妹,红衣女子是姐姐德龄,蓝衣则是妹妹容龄。

    还有几名福晋贵妇也在此齐聚一堂,她们颇为新奇的望着她们两议论纷纷:“她们……能说中国话吗?”

    “自已国家的语言自然能说,而且我们还会好几种国家的语言。”德龄闻言笑道,那些福晋贵妇都连连称奇感叹她们竟能和土生土长的中国人说得一模一样。

    她们两姐妹的生母裕庚太太是法国女子,慈禧还特为她设了座。她身着一袭海青色长衣,衣服边缘用紫色的鹅绒做点缀。戴着黑色帽子,上头缀着白羽毛,一看便是西洋的古典装扮。

    “你这两个女儿哀家很是喜欢呢!不如就让她们留在此继续陪着哀家,还能和她们唠唠嗑。”慈禧满面笑容的拉着容龄的手,仿若一个慈祥的老太太,她今日看上去心情似乎很好。

    “皇太后欣赏自是好极了,只是,德龄倒还让人放心,就是容龄向来不拘小节惯了,若惹了什么祸,烦请太后包容。”裕庚太太说。

    容龄撅着小嘴满脸的不赞同的模样倒将大家都纷纷逗乐。

    “哀家瞅着这小丫头倒挺可爱的。”慈禧拍了拍容龄的小手,眼间倒当真难掩喜爱之色。

    “承蒙皇太后不嫌弃,过几日便让她们收拾收拾好过来伴着您。”她笑说,对中国的礼节她似乎很懂。

    慈禧欢喜的应允,中午还特让她们一齐用过午膳后,便各自先去歇息一番。

    我随着皇上经过后院,准备回玉澜堂,却见到容龄正在那边和太监闲谈,她的姐姐德龄许是去歇息并不在,她见皇上走了过来便行了一个有些别扭的礼。

    皇上并不在意的掏出一块嵌珠很精致的西洋怀表,时针正指着一点三刻。

    “英国话一点三刻该怎么说?”他颇有兴趣的问,毫无皇帝的架子。

    “英国话不是说一点三刻,而是说两点差一刻。”容龄滴溜溜的转了转眼珠子俏皮的说,随意而率真,对皇上丝毫不惧。

    皇上禁不住一笑:“这样的英国话倒是好说,依我看你是很顽皮的。”

    她倒是也毫不避讳的点头承认:“是的,奴才在家里向来淘气。”

    皇上笑着对我们说:“好,我们以后就管她叫小淘气吧!”

    众人皆捂嘴笑起来,见他难得笑得如此灿烂的模样,我也跟着乐,只是也忍不住望着纯真活泼的容龄失神,她像极了当初那个初入宫时无所畏惧的我。

    曾几何时他也唤过我小淘气,虽然我也不得不承认谁都会喜欢容龄这般可爱率真的女子。

    “万岁爷赏奴才这个名字,奴才便谢恩了!”容龄笑吟吟的说。

    “若是可以,朕倒是想要向你们学习洋文,留洋这么多年,你们应当很精熟。”皇上收起笑意一本正经的说。

    “那可不,但是若说教习英语,还是姐姐在行,姐姐弹的钢琴也是一流的。”容龄一派天真无邪的笑说。

    “格格,皇太后让你们准备准备,下午园子里头会开戏,叫你们同去赏呢!”一名公公过来传报。

    容龄点头说:“我会和姐姐说的。”

    似乎许久没有如此轻松快活的气氛了,这两个姐妹的到来着实也让因内忧外患而久久沉郁的气氛散了许多。

    我跟着皇上回了玉澜堂,只是阔别已久回到此,才发觉相较以前本就不大的院子如今更是多了两块大石头阻隔道路,我才知纵然是在颐和园,皇上同样如同软禁大多时候只得留在这一块活动,这两块石头正是慈禧差人堵在此。而两旁的侧殿门竟也用砖头封死,唯一可以活动的只有正殿,他这些日子便是呆在这一个又一个的囚牢里?身为尊贵的帝王,他又是如何忍受这些诛心的煎熬。心间酸涩快要溢出来,却为了不被他看出来,敛了敛情绪。

    他摈退了其他人说是要躺着歇息一会儿,独让我进去,许是由于最近我在外人看来很得皇上欢心的样子,掌事太监望着我的目光有些古怪。

    “皇上,难得见你如此高兴,她们两个姑娘倒当真也是来的稀罕之人。”我说着为他盖上被褥,放下了床帘,他拉住我的手点头说:“你也去歇息吧。”

    我一笑:“奴婢怎能歇息,那岂不是擅离职守。”

    他蹙着眉说:“让你劳累了。”

    我摇摇头看着他入睡,屋子里头静得能听到西洋钟的滴答声,似乎外头有人轻轻敲门,我竖起耳朵确认无误走过去开了一条门缝,却见着了一名宫女。

    “皇后主子来了,烦请通报一声。”她说。

    我闻言抬头看了看,见到皇后正站在不远处,有些为难的说:“皇上刚刚睡下。”

    那名宫女扭头走回去和皇后说了几句,她却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皇后主子说在这等着,若是皇上醒了便告知一声。”那名宫女又折返回来说。

    我有些诧异,透过门缝见着那个清瘦身影定定的站在那里往这头望着,面容中竟透着一丝惆怅和失落,这是她平日在皇上面前从来都不会表露出来的神情。

    我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待皇上醒来,她果真依旧还在门口待着,身为皇后却在寒风里头立了许久,令我心头不禁对她生出几分同情来。

    以前兴许对她还有所误会,然而现在对她却怎样都厌恶不起来,毕竟,她也只是被命运齿轮碾压的受害者。非她所愿入宫,成为最风光的皇后,却从未入过夫君的眼,就连慈禧都对这个平庸不懂得讨巧的侄女越来越态度平淡。她平日虽一副并不在乎的神色,然而方才却无意泄露了出来。

    “皇上,皇后来了,就在门外。”见他起身,我为他穿上了小毛皮袄,他微微蹙眉说:“替朕给拒了吧。”

    “可是……她站在门外头已等了许久,说要待您醒来。”我忍不住说。

    “让她进来。” 他沉默了半晌才说。

    我一笑知他心软,前去开了门告知那名丫鬟说皇上已醒来。

    带着一丝寒风,披着红色斗篷的皇后迈步进来,面容或许因为方才的风霜洗礼而微微泛红。

    我关上了门退到一旁。此刻,她的面容上已看不出方才那半丝惆怅来,平静似水,就像平日和皇上淡然相待的态度,仿佛是刻意掩藏自己的在意。

    皇上自顾自的拿起一本书坐下,未曾看她一眼,仿若视她于无物。

    “皇上,妾身特来请安。”皇后似乎也早已习惯他一如既往的冷淡,她面色如常就像是只不过照例要来请安而已,非自己所愿。仿佛方才那个苦苦在门外执着等着想要见他一面的人并非是她。

    他却依旧并未说话,仿佛连应答的一个字都吝啬,气氛霎时间陷入尴尬。

    我转身去沏了茶倒了两杯水来摆放到桌子上,皇后无意的瞧了我一眼,面容竟逐渐的失色,未免尴尬我低下头准备入内室。

    “皇后应当观察仔细了吧,要好好记住你看到的,好去向皇额娘说道。”皇上似乎刻意而又不带任何感**彩的声音传来。闻言我在不起眼的一侧顿住了脚步回头,见他抿着唇,面容冷傲。

    皇后回过神来神情一变,眸子间终究还是不禁透出委屈来:“到了今日,皇上终是说了实话。您一直认为妾身去向太后说道了什么。”

    他不语,瞳孔却渐渐收紧,气氛仿佛骤然降至冰点。

    “妾身知道您一直都将珍妃投井之事迁怒于我。”她似乎是下了十足的勇气方才开口。

    他眸子一沉,目光终于缓缓投向她,声音低沉又仿佛透着轻嘲:“迁怒?”

    “想必,这十几年来,您一直认为是妾身向皇太后说了什么。”皇后怔怔的说,透着一丝心痛。她第一次一改从前闷声不吭的态度,将藏在心里头多年的话说出来,她早就知他这么想,只是彼此冰封着从未说破。

    “是。”他站起身,毫不犹豫的说,想起她受的那些苦他的眸子间开始夹藏着怒意向她逼近:“若不是你去说道了什么,珍妃又怎会屡次被责?她何以被皇额娘厌恶至此!”

    皇后面容煞白的摇头:“皇上,妾身知道无论说什么您都不信,不过,您要清楚的是珍妃她已亡!您为何还要寻个和她那么像的丫鬟放在自己身边?”

    站在暗处的我心头一惊。

    “如果您足够清醒,断然不会这么做!”她的话语让皇上面色骤变,方才强忍着的最后一丝平静破碎。

    猝不及防的他上前冲她迈了几步从她的头上扯下那根青玉发簪摔到了地上,清脆的一声,一截珠玉便碎成了两半,我诧异的捂住嘴。皇后也久久不敢置信的望着他,眸子间终是溢出了在他面前隐忍许久的泪来。

    “朕想要做什么,以前,你管不着。纵是如今,你依旧管不着。”他冷冷的望着她,话语凝结成冰。

第122章:蝴蝶仙子

    她的唇齿微微颤抖,在他如寒冰的眸子中终是什么话都再也说不出,望着地上碎成两半的玉簪心已抽痛无言。她知道无论说什么他都不会信,他的心一直将她牢牢阻隔在了门外。

    “……既是如此,妾身告退。”她缓缓低头行了礼,一滴泪滴落到地砖上。

    “皇上保重。”临走之前,她扶着门声音里头带着颤抖的说了这句话,拂袖而去。

    我咬着唇走过去,看着怒意未消的他扯着他的衣襟说:“您……或许当真误会皇后了呢?”

    他缓缓扭头望着我,眸子里头几许复杂的情绪闪过:“你竟为她说话?你忘了……”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负气的抿唇转身坐下。

    许久都未见他流露出这丝孩子气,我一笑,两手搭着他的肩:“皇上,并非我为皇后说话,您可估错了我的度量。”

    我半开玩笑的说:“只是说句实话,以前我也对皇后颇多误会,但是后来才知向皇太后报讯之人并非是她。”

    他面露诧异之色的望向我,我却不好说出芸洛的名字,毕竟她已用命救我来偿还,便顿了一会儿含糊的说:“是我身边之人,在那场动乱中也都已不在。如今想来,是我自己掉以轻心,但冤有头债有主,此事也算是过去了。”

    他握住我的手,似乎对我的大度面露赞许,轻声说:“既然你不追究,朕又还能说什么。”

    渐入寒冬,而涵元殿却连火炉都没有,大殿里头阵阵凉风侵入进来,阴冷得丝毫不像是一个皇帝的居所。我将门窗都紧紧关上,这才见着窗子似乎破了洞,怪不得关紧门窗却还是冷。

    听到他不时传来的咳嗽声,我去要火炉却只要来了一个炭盆。

    “皇上,我去让人补补这窗子,都漏了风,大冷天的这怎么能行?”我担忧的说着,升好了火,将炭盆端到他面前,想要尽量让他觉着暖一些,然而他却反被升腾的碳火刺鼻味惹得更是咳嗽不止,我只好又端开了些。

    知道他身子骨不好,经不得冻,但却又苦于无法,起身为他倒了杯水。

    “不必了,说了也无用。”他缓过来说。

    我有一丝愤慨:“就这么点小要求他们都敢不听?您可是皇上!”

    未等他言语我一气之下扭头便去门外找掌事太监。

    “窗子坏了,你让我怎么办?”掌事太监听了我的话头都没有抬。

    “这……”我见他事不关己的态度忍不住怒意横生,转而想到自己若是情绪太过露骨保不齐会被他捅到皇太后那里去,让她横生疑心,残存的理智霎时遏制住了怒气。

    “你说什么?”他抬起头来,我立刻转为温和的面容:“我说这若是皇上入了风寒那又由谁来担责。”

    他抬头一副不急不缓的悠闲模样:“到时自有太医来,你只管伺候便是,哪那么多废话!”

    我话语滞住,眸子一沉。

    “对了,我倒忘了提醒你,可别仗着皇上最近看重你就忘了自个儿的身份,别做什么凤凰梦,若不是你和当年的珍主子有两分像,皇上会单单和你多说两句?”他缓缓说:“咱们做奴才的若忘了本分也得先掂量掂量脖子上有几颗脑袋。”

    他警告我几句后转身走开,留下怔愣着的我。

    见我满面烦扰,那名之前有过交集的小太监走了过来:“芸初姐,你这是怎了?被掌事的给训斥啦!”

    “你说,皇上他现在不还是皇上么?”我皱着眉头。

    “那是自然,您说的这是什么话。”他笑起来。

    “那为什么掌事的对皇上的要求胆敢充耳不闻?况且还只不过是件差人来补窗子的小事。”我烦闷的说。

    “小事儿?甭说大事小事了,其实,掌事的也有他的难处。”他叹了一口气:“您是不知,之前皇上有一次兴起让人拿来弹弓要射海子中的水鸟,一新来的不知利害便为皇上拿了去。谁知这件小事竟被皇太后知道了,便命掌事的问讯,怎敢以弹弓献给皇上,导为淫乐。那小太监闻之色变,便自投于海子中。”

    我诧异的望着他,竟还有这等事。

    “可是他纵是死了也无用,不单他自个儿遭殃,老佛爷还罚了当时一切在场的公公,要么杖责要么送去当苦差。您说自此事后,皇上有命,谁还敢贸然去做。 ”他压低声音说。

    我咽下唾沫,这才知为何从我第一天来他们便教我“充耳不闻”的敷衍他,只当个监视他的眼线;背后一阵凉意,虽那时便知定有慈禧授意他们才如此胆大妄为,但听到此事还是不免为他如今的艰难处境心中郁结。

    实在无法,我只好自己用纸勉强将窗子一层一层的给糊了起来,不一会儿,手便被窗外的冷风冻僵。粘上最后一层,看着虽不美观但尚算牢固我这才停下来搓了搓失去知觉的手。

    他见到我通红如萝卜的双手一阵心疼,紧紧攥着我的手尽量为我暖着,我却不在乎的一笑:“皇上,以前你没有发觉我如此能干吧,不单会伺候人了,还能下厨,连糊窗子都是一把好手!”

    他唇角绽开一抹笑意说:“着实不知,以前,只觉着你会煮鱼。”

    “煮鱼?”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将记忆搜寻了一遍,这才回想起那碗酸甜苦辣兼具的“酱汤鱼”。才知他原来是在一本正经的奚落我,这么多年,他的性子虽改了再多但嘲讽我的技术却依旧那么纯熟。

    “您怎么还记着呢!那是意外。”我不满的说。

    “好,意外。”他笑着,转而嘴角带有柔情:“不过,我倒当真想念了。”

    “那我……不如再煮一道?”我刻意坏笑着望着他。

    “既是好东西,自然留在记忆中更好。”他却不上我的圈套,轻抿唇角说。

    目光碰撞到一起,我们忍不住相视一笑,他却又开始咳起来。

    “冷吗?不然我再去要个炭盆来。”我心忧的轻声问,他的身子较以前还要弱。

    他摇摇头只攥着我的手说:“不必了,今年冬日有你在,真好。”

    昆明湖畔已然开始结冰冻住,然而乐寿堂内却暖意融融,生了好几个火炉,竟丝毫不入寒意,与屋外两个天地。屋子里头装饰得辉煌大气,想起与之天差地别的涵元殿不单内里简陋还只有一个炭盆我便心头一闷。

    慈禧听说容龄的舞姿很是优美便特邀各位福晋贵妇前来欣赏一番,由德龄弹奏钢琴。

    容龄择了一出在外国有表演经验的《玫瑰与蝴蝶》。 西方的芭蕾舞对于此时的中国人来说是全然新奇而又陌生的,她恐怕也是在中国跳芭蕾舞的第一人。

    钢琴声缓缓开始流淌,她身着垂着流苏的米白色纱衣一手提着裙摆步履轻盈的走出来,这身别致装扮愈加衬出她肤光胜雪,双目闪烁如星。衣裳的背后还带着翅膀,绾起的发上戴着仿如触角的头饰,娇俏间透着活泼可爱。

    众人纷纷将目光定格于她的身上,仿佛一切事物在她的容光映照之下,都瞬间显得黯然无色。

    她踮起了脚尖开始轻步曼舞,舞姿高雅从容。随着钢琴声越来越欢快,她开始身轻如燕的旋转跳跃,足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她不施粉黛的面容愈显清丽脱俗,纤尘不染,身旁似有烟霞轻笼,当真就像那蝴蝶仙子欢快辗转于花丛之间,脚底步步生花。

    好一个绝色丽人!我不由在心间感叹舞姿绝美的容龄实非尘世中人。

    我扭头发觉皇上的目光也定定的定格在她身上,第一次见他看得如此入迷。

    一舞毕,众人纷纷还留在方才的震撼之中,容龄已眨巴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如在西方舞台上表演那般提着裙摆谢幕。

    “实在是好极了!百闻不如一见!”慈禧啧啧称赞着,众位贵妇也都连连附和。

    “皇帝认为呢?”慈禧转而问他。

    “着实令人称奇。”平日在慈禧面前一言不发的他竟都毫不掩饰对她的赞赏之意。

    “不过,哀家听说洋人跳舞是男人搂着女人的腰吗?“慈禧好奇的问她们两。

    “那是交际舞,是这样的。”容龄笑说。

    “那不如你们两姐妹表演一番。”慈禧发话,她们不得不从。

    德龄应她的要求扮演男人的角色搂着容龄跳了几个交际舞的舞步,慈禧对于这一种舞却难以接受,连连说:“男人搂着女人的腰跳,实在不成体统!”

    她们两姐妹面面相觑,似乎对于慈禧的保守很是诧异,却又不敢多说什么。

    “奴才从小便开始练舞,随阿玛去日本时就跟家中雇佣的女仆学习日本舞,但被母亲发现后训斥了一顿,父亲却很开明,还特地请人来教我。”容龄说。

    此刻茶余饭后,慈禧已去午歇,皇上便和容龄谈起了天来。

    “后来去法国遇着了恩师邓肯,那实在是受益多啦!”她说,自小呆在国外的她说话不拘小节,既不文绉绉也不如宫里人拘谨,反倒显轻松率真。

    我听闻却有些暗暗诧异,邓肯可是著名的美国现代舞大师,容龄竟是她的弟子,怪不得舞艺如此出类拔萃。

    “芭蕾舞朕在西洋的书中见到过,上头说过有一出名似乎是叫吉赛尔的,似乎很有名气。” 皇上想了想说。

    容龄和德龄都诧异之至:“您竟然连这都知道!自回国,咱们说什么都要和别人费心力解释,但和您说却轻松得很。 ”

    “不过是在书里头见过罢了,今日难得亲眼一见你跳这芭蕾舞,倒是当真妙。”他的嘴角微微上翘。

第123章:不再放手

    容龄反倒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皇上过奖了!”

    “我倒难得见你谦虚一次。”德龄在一旁笑说。

    “不过,朕还听说法国是个浪漫国度。”皇上很感兴趣的说。

    “嗯,不单浪漫,还……梦幻。”容龄提起法国不由兴奋起来:“初去巴黎的时候奴才简直不敢置信世界上会有那样一个国度,无论是餐桌还是庭院橱窗,满眼都是盛开的鲜花,仿佛连空气里头都是一股子芳香呢!咱们听着手风琴,再在圣马丁运河上租一艘小船……  ”

    听着容龄描绘的他从未见过却也无缘能见的景色,他很是入神,面容中霎时闪现出新奇和向往,甚至是羡慕。

    “皇上……奴才,是不是说得太多了。”发觉自己方才说得太入迷的容龄抱歉一笑,她也担心皇上会不会认为她太过“崇洋媚外”,口口声声都夸赞着国外有多么好。

    “不多,朕反倒还想了解得更多,有好些事是单从书上看不到的,从你嘴里头说出来却是生动无比。”他的眸子如从前那般闪烁出星辰般的光芒来。

    我也微微一笑,眼见他开怀的模样我应当也跟着欢喜,只是,不知为何站在他身后的我见他们相谈甚欢的模样却还是忍不住有一丝莫名的失落。

    夜晚,涵元殿里头亮着煤油灯,淡淡的勾勒出依旧在翻看着书的他的轮廓,大殿里头安静如许,只能听见门外刮着窗户纸哗哗作响的风声。

    “今日,怎未见你多言一句?”他的声音忽然从宁静的空气里头传来。

    我想着白日的情景有些心不在焉,容龄灵动的笑眼和他嘴角不经意的那丝笑意纠缠,我摇摇头却依旧挥斥不掉,竟差些忘记手中倒的水就快要从杯中溢出来,一丝滚烫蓦地溅到手上仿佛灼热的火星子让我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被烫着了?”他见状赶忙起身走过来,拉过我的手指见到我被热水溅到的地方起了水泡,面露疼惜,我却不知心里头有什么作祟,一言不发的抽出手指来。

    “珍儿,你是怎了?今晚瞧着不怎么对劲。”他对于我的举动有些诧异。

    “怎么不对劲,您还是叫奴婢芸初吧,若是被他人听到不好。况且我们之间太过密切,已然引起外人怀疑,应当适当保持距离。”我心不对口的说,想着反正句句也是实话,刚刚被掌事太监警告不久;但我仿佛也是在掩盖着什么情绪,却不知借这个理由是骗过他还是骗了自己。

    但又怎能承认自个儿度量小呢?只是她当真太耀眼,以至于竟夺去了他的目光。

    想起自己如今用妆容遮盖住的脸颊平凡得纵然在人堆里也认不出来,也再毫无一丝讨巧灵动可言,向来还算自信的我第一次竟觉在她面前已然黯然失色。

    “此刻,没有外人。”他面色一沉,我却倔强的沉默不语。

    蓦地感觉肩膀被一拽,对上那张此刻有些光火的面颊,他漆黑的眼眸里藏着不悦:“你该知道,我们独处一次有多难,朕是如何支开他们才能让你独自当一回差,你却不讲道理的忽然对我如此态度!”

    “那以后您便不必支开他们了,若不然还落下个我使了什么媚术妄想麻雀变凤凰的话柄。”我终是藏不住情绪,说着气话,虽然话一出口便后了悔。

    “……你。”他眸子中怒意煽然,我原以为他会如过去那般和我冷战,然而他却一手托着我的后背将我固定在自己怀里。

    我微微的挣扎却觉唇角一片温热,四瓣红唇紧贴在一起,这一回他并不温柔。感受到了他的恼意,措手不及的我大脑却忽而停了电,方才的情绪全失,停止了挣扎 。

    仿佛用尽毕生气力一般,他紧紧箍住我轻轻地一带,丝毫动弹不得的我便觉自己落到了床榻上,全然未料到的我心头如擂鼓般敲打得越来越快,却又不免紧张。

    自我过来我们便一直以主仆身份相伴,除了相认那次他吻过我的眉间便再无半分逾越,毕竟若被人撞破我们恐会在劫难逃。因此只能如履薄冰般相处着,在外人面前生疏而又毕恭毕敬。

    想到此,在脑中理智尚未燃尽之时,我试图抽身,然而我越想要逃脱,他却越是将我抱得更紧不肯放手;似乎要将我揉进自己温暖的胸膛里,不让我有任何逃跑的机会。

    兴许是克制良久的情难自禁,向来理智的他似乎也早已忘却了一切,我也终是选择和他一起放弃了理智。

    明知危险我们却还是不管不顾的一同跳进那火坑,仿佛忘却掉一切那般;再没有纠葛的主仆身份,只有片刻消失殆尽的理智。曾泪流满面的放过几次手,然而这一次,终于不再逼迫自己离开。

    一片混沌之间,我只听到他说:“任他们胡说,你本就是我的女人。”

    他不置可否的语气让我心尖如通了电,心动不已。

    沉寂的深夜,连灯盏都忘了灭,依旧维持着它微弱的光芒。我扭头看着躺在身旁已然沉睡的他,却依旧保持着抱着我的姿势,我的嘴角有一丝笑意晕染开,心头一阵暖意。

    若不是见到灯光映出的他清瘦的面容提醒着我时光荏苒,我都有那么一瞬间恍惚,觉着一切都未曾变过。只是那个俊美如珠玉的翩翩少年早已一去不复返,棱角分明的轮廓间满是经历风霜后的沉着刚毅。

    只是不知他又梦着了什么,微蹙的眉间仿佛怎样都难以抚平。

    静静侧身躺着望了他许久,却忽然听见门外的轻轻敲门声,待确定不是幻听后我心头猛然一震,匆忙起身穿好衣服将发理好,咚咚的心跳声猛烈,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那般。

    好不容易镇定了一会心神这才前去开门,还好来人没有破门而入,毕竟此刻已是深夜,他也不敢随意惊扰圣驾。

    打开门却是那个小太监,我心头暗自一松,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轻声问:“公公有事吗?”

    “皇上还未睡?”他向里头探头望着。

    “睡了。”我低眉说。

    “我是见都这个时辰了,皇上还未熄灯,便来看看。”他摸着头一笑。

    “……皇上着实看书看得晚,这不,方才我才劝着睡下。”我面色如常的说,在慈禧面前锻炼出来的强大心理素质足以让我应付他。

    关上门,我的心这才真正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赶紧前去灭了灯。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亮,床上的人一动,坐在椅子上浅寐了一夜的我便睁开了眼。

    见他正定定的看着我,再想起昨夜如梦那般,却依旧忍不住脸颊微红。

    “皇上……您醒了,我去叫他们进来。”为化解尴尬,我慌忙说。

    “以后,你不必当夜差了。”

    听到他的话语我的动作一滞,心里头仿佛蓦然遗落了什么,像是坐上了过山车从方才那丝若有若无的甜蜜里头回过神来。

    “您还说我记仇呢,你才记仇。”我丝毫不掩不满:“昨儿个我说的气话你也当真!”

    他却一笑:“我只是见你眼圈黑得像是熊猫似的,还夜里爬起来老老实实坐在这守了一夜。”

    听着他不知褒贬的话,我脸颊一热,竟一时卡住了喉。

    “我不能太自私,让你守着成宿睡不好,以后你就白日里当差。”他转而眼含笑意,面露温情的说。

    我望着他,虽是心间一片暖意但却还是摇了摇头。

    “无事,正如你所说我们独处时候本就不多,又如何能克扣。”我冲他眨了眨眼,他一笑。

    “不过,您当真变了,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想起昨夜那个紧紧拥着我温柔不再甚至有些强硬的他,依然忍不住轻声犯嘀咕。

    “以前?”不知为何,他竟有一瞬失神:“以前我总是放开你的手,所以才会差一点……永远失去你吧。”

    正是因为尝试过难以忘怀的失去,如扼喉的那般滋味他不想也恐惧再尝。

    望着他骤然露出的那丝苍白,心底依旧如小刀划出暗痕,一阵心疼,知道他定然又想起了那场噩梦般的诀别。

    怪不得昨日无论我怎样试图逃脱他都不肯再松开手。

    “珍儿,以后,我都不会放你走了。”他唇角有一抹淡淡的笑意,话语间却透着坚定。

    我轻咬唇,眼角一片温热的冲他嫣然一笑。

    渐渐褪去冬日的寒冷,一片草木再生的模样,熬过最冷的那几日,我终是松了一口气;至少殿内的寒气不再那样重,也可以撤下冒着刺鼻气味的炭盆,他咳嗽也好了些许。

    午后,一抹透有一丝暖意的春阳照射到窗台上,见天气回暖,我便将窗子都打开来。

    他坐在临窗的一侧临摹颜真卿正义凛然的字迹,我却抬头见到一名太监在门口欲言又止的神色。紧接着,一名身着橘红色卷边西洋装格外显眼的女子便不受阻挠的径直走了进来。

    我有些诧异,这玉澜堂从未有人敢来拜访,容龄居然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许是那些小太监措手不及也没好意思阻拦她。

    “给皇上请安。”她行了个礼,相较之前动作要娴熟许多。

第124章:心生父爱

    皇上也很感突然的搁置下了笔问:“是否太后有什么懿旨让你来宣读?”

    “没有,只是我自己走进来了,为来看看皇上。”她一笑:“皇上身体一向好吧,平时闷得很吗?怎样消遣呢?”

    她一连珠串似的问话很是率性,似乎也未曾经过什么考虑,便是随口问出来了。不知为何,虽然当年的李莲芜也是口齿伶俐,但却令人看不透心有城府,而容龄水灵纯真的眼眸却像是本就不掺杂任何杂质,让人反感不起来。

    “只看看书,写写字而已,请代我向太后谢恩,谢太后记挂。”皇上只一心觉容龄是来替慈禧传达意思的,便如此说。

    “不是太后让奴才来的,奴才来这儿太后不知道。”她淘气的吐了吐舌头:“其实,奴才是有些好奇呢,这颐和园都逛了一大圈,独独没有来过这里。”

    皇上一笑,似乎也有些感动于容龄并非太后旨意而是自个儿跑过来看他,毕竟,这玉澜堂里早就无人拜访了。

    “奴才不便多呆于此,这便告辞了。”她笑说,皇上点头。

    然而,容龄离开后,他却似乎开始想着什么心事,浸透墨水的笔尖已然发干变硬,他却没有再拿起来。

    “皇上,您在想什么?”我拿起笔替他在盛着清水的笔洗里头泡了泡,一缕缕墨丝将水染成了黑色。

    “莫不是心随着貌美如花的小姑娘走啦。”我半开玩笑的说。

    “难为容龄还敢私自踏入这里头,玉澜堂和涵元殿并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是换了地的囚笼罢了。在你来之前,我实在闷得慌。”他叹了一口气,再无心情写字,站起身来望着窗外。

    “亲爸爸早已断绝我和朝廷大臣有什么私下往来,我曾想法子秘置一小匣子放在南书房中,打算与弟弟以书面交谈。钥匙只有我们两各持一个,外人是开不了的。”他眸子间一片黯然:“被隔离于此,不过是想要他能告知我一些外间的琐碎事罢了,却依旧抵不住被亲爸爸知道,怒而禁止,从此我便彻底不知外间之事。”

    见到他定定望着窗外的模样,仿佛想要透过层层砖瓦绿树看见颐和园外更远的世界,我轻声说:“我知你还在关心着外头的民间疾苦,若是可以,我会尽力从皇太后那里将听到的外间之事都告诉你。”

    他收回目光,望着我勾起一丝浅笑。

    “你们看,这两丫头还是穿自个儿国家的衣服好看,比洋人那长得拖地的衣裙利索多了!你们说是不是?”

    看着德龄和容龄换上刚刚为她们做好的旗装,两姐妹也都绾起了发戴上了旗头,完全卸下了那身标新立异的夺目西洋装扮,俨然成为宫里头的女子那般,总有些千篇一律,虽多了稳重端庄却少了光鲜亮丽。

    慈禧满意的眯眼笑着,端起薄如蝉翼透明晶亮的玉杯抿了一口茶:“这看着才像是我们的人呐。”

    “是,皇太后说得是。”德龄附和的笑说。

    众人也都止不住纷纷谈论着,都说旗装着实要好看许多。

    然而中午在走廊里头碰上她们姐妹两的皇上却独独不以为然:“我觉着你们的巴黎服装比这好看多了。”

    我暗自在后头窃笑,比当代人眼光潮流又敢如此直率说实话之人恐怕也只有皇上了,其它人就算出于附和皇太后或者固执守旧的目光都通通会称传统旗装看着更顺眼。

    然而一向活泼的话篓子容龄此次却沉默不语,似乎有些闷闷不乐。

    “老五,今儿个怎么不见你说笑?莫非是因朕方才说你旗装不如那身洋装好看?”细心的皇上察觉倒她的不对劲便笑问,竟称呼起了她的小名。

    容龄忽然跪下叩头:“请万岁爷为奴才做主!”

    皇上很觉奇怪,第一次见她突然行大礼:“你有为难之事么?”

    “有个新任的驻美公使梁诚不知皇上是否知道,他近日向奴才提亲。”她苦恼的说。

    “那你愿不愿意?”

    “不愿意。”容龄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满脸的不乐意:“他不单比奴才大上许多,还带着好几个孩子,可是碍于身份,父亲也不好回绝他。”

    “既然不愿意,那就算了。”皇上温和一笑。

    容龄抬头眼眸一亮,皇上的话便是圣旨,单凭借这一句便可足够堵住那人的嘴。她眼角弯弯的笑起来,欣喜的说:“皇上一言,十马难追!”

    我们通通都笑了起来。

    “是驷马难追。”德龄在一旁提醒道。

    “十不比四更多吗?”容龄不解的说。

    “回去多看些书。”皇上忍不住笑言。

    “奴才正学着呢,咱中国的话总四个四个的连在一起,可比浅显的西洋话难懂多了。”容龄委屈的撇着小嘴,有她在的地方总是有欢笑之声。

    “芸初,皇太后让你在这里留几日。”

    向慈禧请安后正准备追随皇上回玉澜堂时,小德张却叫住了我。

    我错愕的回头:“那……皇上那边……”

    “自会有人去告知,进来吧。”他说,许是以前作为奴才他并不敢瞧我,因此见到我他并未和以前那些熟人般露出诧异之色。

    此刻,容龄和德龄还在陪着慈禧说笑,容龄似乎半点都不惧怕皇太后,反倒惹得她连连发笑,心情大好。

    “芸初啊,哀家又想念你的手艺了,说句实在话,你一走,这边可没有几个及得上你勤快手脚又活儿的。”慈禧见我来面露笑意的说。

    “皇太后谬赞了。”我依旧满面谦卑。

    “过两日哀家要接见公使夫人,她们上次可恋恋不忘你那次做的甜点,后来又和哀家提了几次,这次你好好准备着。”她的一番话让我的心放了下来,每次被她宣召我总是如履薄冰,唯恐又被她发现了什么。

    “奴婢荣幸,定当全力以赴。”我微微笑着。

    小膳房里头的锅盖之下冒出阵阵香味,我仔细的看着火闻了一闻,勾起了嘴角,看样子这一次的糖不甩会做得更加成功。

    然而,却突觉背后有人拍我的肩膀,身子一震回过头去,见到那张久违的眉目秀致的面庞;她抿着嘴,正笑吟吟的斜眼瞅着我,难掩兴奋的我一把便抱了上去。

    “白柢,你怎么来了!”

    “来检查差事啊!”她玩笑说,又正色道:“听说皇太后让你在这留几日,我便忙不迭的借着空赶来小膳房,你果真在呢!”

    我笑了笑,叙旧的同时不忘揭开锅盖,将糯米丸子盛了起来,笑说:“当时走的时候是在夜里,无法告知你,可未怪我不告而别吧?”

    “哪敢呢,不过,你现在做事可当真有条不紊的。”她赞赏的看着我娴熟的动作:“谁能想到你以前的身份呢,这段日子虽然谁都不提你忽然“失踪”,但越是神秘我也越能料到你去了哪。终于偿了愿在海子日日伴着皇上,应当过得相当不错吧。”

    我难掩欢喜的点头,她也随之欣慰起来:“那便好,瞧着你那时候在储秀宫总是心事重重的很少展颜,如今倒是大不相同了,只是万事还是多得小心。”

    许久未见,白柢似乎又稳重了许多,我将糖不甩撒上芝麻和其它点心一同装入精致的盘子里头,准备端去殿里之前扭头戏谑的对她笑道:“我当然知道,你呀当初笨手笨脚,如今思维倒是变得比谁都缜密。”

    忽略掉她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气鼓鼓的眼神,我立即将刚出炉的几道甜品端去了慈禧面前。

    在乐寿堂的暖阁内,穿出阵阵清脆笑声来,容龄又在声情并茂的为她说着西洋人的礼仪坐姿,惹得她新奇万分。

    “自打您来了,奴才才见皇太后日日都笑得如此开心。”连李莲英都在一旁说,似乎连他都对这个直率活泼的小丫头颇有好感。

    慈禧过目了一番我的甜点,挨个让容龄和她一同尝了尝味,点头说:“这几样可以,比以前更佳,容龄你觉着呢?”

    “很好吃,不过奴才觉着这味道很熟悉,和西方的奶油竟有些巧妙相似。”她回味着却又有一丝惊奇。

    “竟如此巧合,兴许是奴婢一时灵光和西洋人撞上了。”我半开玩笑,见到识货的行家,我还是不免心虚。

    “这丫头手巧着呢。”慈禧交口称赞,容龄望了我一眼,却又顿住;似乎觉出了我是总跟在皇上后头的宫女,她面露好奇之色,我冲她一笑。

    “皇太后,几国公使和他们的公使夫人都到了。”小德张入门禀报。

    “时候到了,容龄,你姐姐呢?”慈禧扭头问她。

    “姐姐应当就在门外侯着皇太后呢,她向来最有时间观念。”容龄巧笑嫣然的扶着慈禧的手臂。

    我随着出门,这才见到门口已跪了一大片,领头的竟是几日未见到的皇上,今日接见外使他穿着隆重,头戴绒草面生丝缨冠,身着黄江绸单金龙袍,外头一层石青江绸龙褂,他似乎总是偏爱低调却又不失清逸的石青色。

    慈禧前呼后拥的和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去接见外国公使之地;琳琅满目的宴席已然摆好,是在大殿外拼了好几条长桌。

    各国公使服装各异,满是异域风情,他们这次还带来了家眷。

    容龄和德龄从旁做着翻译,一口流利的法语和德语,几国语言转换自然,直让我暗自佩服。

    无意间扭头我却见着在七彩的阳光之下,一名不知是哪位公使的女儿,约摸只有四五岁的模样;她白皙娇嫩的皮肤上一头自然卷的金发闪耀着淡淡光泽,还戴着一个编织而成的花环,仿佛不小心坠落凡间的天使;大而盈亮的双眸水汪汪的眨巴着,里头充满着对周身的好奇。

    她趁着父母不备顽皮的向树底下跑过去,然而头上的花环却不慎掉落了下来,随之绊住了她的腿让她重心不稳的摔倒在地,张口欲大哭却还是轻声啜泣着担心被父母发觉。然而此刻正在欢谈着的人们似乎并未发现这个小插曲。

    我提步过去打算将她扶起来,却眼见另一个身着龙袍清瘦修长的身影将小女孩抱了起来,动作虽然有些生涩却充满怜爱。

    午后的阳光晕染出他分明的轮廓,溢出了几许温柔来,他抱着她的身影在阳光下投下了淡淡的影子。小女孩哽咽着望着他,眼角还挂有一滴要落未落的泪,让人看着顿生怜意。

    这足够勾勒成一副金黄色的美好画面,让我竟看得入了神。

    皇上用几句简单的英语安慰着小女孩,轻轻吻了她如苹果般粉嘟嘟的脸颊,仿佛一个父亲般慈爱,我惊愕的停下了脚步。

    (ps亲吻外国小女孩的脸颊也是真实的,他很喜欢小孩子)

第125章:西洋画师

    在这个时代中国不单没有亲吻礼甚至普通人也难以接受这种礼节,然而他却那样自然。

    我知道他虽从未说出口,但其实从心底里他也是很想要当父亲的吧,这也是他由来已久的遗憾。我的眼眸渐渐黯淡,若是能为他生一个孩子该多好,他定会是天底下最温柔呵护的父亲。

    “my garland”小女孩止住了泪,指着地上的花环。

    我捡起了那花环,皇上将小女孩放下,顺手接过花环亲自为她戴上,小女孩冲他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来。

    见到女孩重回欢乐蹦跳着的背影,他唇角有一抹温暖的浅笑。

    “皇上。”我轻笑,他这才回过神来说:“我若有这么一个女儿,定然也要让她如此快活,无拘无束。”

    “我所缺失的,通通补给她。”他最后这一句很轻很轻,我却还是听得明明白白,心头一阵酸涩缭绕,却又碍于现在在这个场所和自己的身份不能再多说什么。

    宴席结束后,皇上和皇太后他们率先离席,我和几名宫女一同撤下盘子。

    “你们知道吗?听说过几日要来个洋人为皇太后画像,这几日听老佛爷念叨着呢。”一名宫女麻利的收拾着,见紧要的人物都已离开,便忍不住一边谈论起来。

    “西洋人?宫廷里的画师并不少,让西洋人来画个什么劲?”另一名宫女不解的说。

    我听着却觉有意思便插了话:“西洋人的画跟咱们不同,更加写实。”

    她们诧异的望着我,我莞尔一笑,忙完差事后去向慈禧请示。心情不错的她终于让我回玉澜堂,我虽心间喜悦但却未表现于脸上,反倒是淡淡的波澜不惊。

    颐和园的树木很繁盛,在舒爽的空气里头各种小虫子在枝繁叶茂的植物中穿梭嗡鸣。一阵风吹来,被鸟儿和虫子们啄食过的果实便掉落下来,砸在泥地上,发出暗沉的声响,白色果肉迸出的晶莹汁液和早晨未曾散尽的露珠混杂起来,打湿了小草。

    靠近殿门,我却听见一段悦耳的钢琴声缓缓流淌出来,优雅而又宁静,我心生奇怪。

    见一名小太监端着茶水走进去,我张口叫住了他。

    “我来送吧。”他还未反应过来,我便端走了过去。

    在斜阳透过的窗户之下,映照出两个人的身影,我步伐一顿。见到坐在钢琴前的少女身着一件葱绿织锦的旗装,颜色甚是鲜艳,一张瓜子脸双眉修长,容光照人,然而高挺的鼻梁却又带着洋人的风姿,一双纤手皓肤如玉。

    “皇上,您当真音乐造诣极高,奴才这才教您一遍,便会了个大概,这种天赋纵然是在法国也少见。”德龄惊叹着。

    他的笑容有一丝腼腆:“以前……也有人教过我些许。”

    “以前?这宫里头还有会弹钢琴之人吗?”德龄很是诧异,我知道他指的是我当初教他弹的那段。

    然而他却未接着这个话题继续深入的说下去,而是问她:“你方才说这是一首华尔兹?”

    “是,这首曲子叫做圆舞曲,放在西方男子和女子一同在舞池跳舞便会有人弹这曲子,很是浪漫。”她的面容上笑容轻浅,皇上若有所思。

    我心头一沉,几日不在,去了个容龄又来了个德龄,亏我方才还欣喜着迫不及待的想回来见他,他却和其它女子浪漫着弹起了华尔兹。

    我心头嘀咕着,特意端着茶杯走到他们面前放下说:“请用茶。”

    皇上抬头见是我不声不响的回来了,有些意外。

    “皇上,下面这一段要比前头复杂,奴才先弹一遍,您看看……”德龄只当我是个普通宫女,忽视了我的存在。

    “接下来那一段明日朕再向你请教吧。”皇上的目光却黏在我的身上,有些漫不经心的对她说。

    德龄面露尴尬之色,却不敢违抗圣意,只得起身准备告辞。

    “今儿个朕长进了许多,你的琴艺果真如你妹妹所说那般非凡。”皇上绅士的起身对她说。

    德龄的笑容里竟有几丝羞涩:“皇上能允许奴才与您平起平坐,也实属不易,奴才知道在中国,君主有多么神圣,您打破了许多奴才原本的固有想法。”

    我心生奇怪,按理来说一个从西方开放国度来的女子不应当轻易露出这丝不经意的羞涩才是。

    “你总算是回来了。”待德龄离开后,他自然的拉住我的手。

    “是,我回来恐怕打搅了皇上。”我噘嘴说。

    “这是什么个意思?”他失笑,又察觉了什么来便告诉我说:“这几日太后特地批准了德龄来教朕英语和钢琴,你总不该是因为这事?”

    “奴婢不敢。”我扭过头去。

    “既然你不喜欢,明日我便向皇额娘说不必让德龄来了。”他轻声哄我,双眸间全是真诚。

    我抬头望着他的秀目,见他“态度良好”忍不住心一软,总不能显得自己太小肚鸡肠,况且他也好不容易能有个机会排遣排遣,我也知道他对洋文和钢琴一直都颇有兴趣。

    “不必了,如今我的身份又不能再教您钢琴,况且……德龄又是个行家,皇太后能批准也不易。”我一副认了的神情,他笑着将我拥入怀中半开玩笑说:“有此贤妻,夫复何求。”

    我顿觉自己入了坑,轻捶着他不满的说:“您就会哄我。”

    不过,转念一想,慈禧这次如此慷慨的批准德龄教皇上钢琴和英文倒让我心生奇怪,还是连这个监视的机会她都不肯放过?

    “皇上,您也得多长心眼,毕竟德龄是从乐寿堂来的,可以请教学习,但有些敏感问题还是不能够涉及。”我提醒他。

    “朕有分寸。”他说:“不过,朕一直欣赏西方的政体,这段时日又向她们两姐妹了解了一些。如此看来,在那种政体之下他国人民也果真生活得都挺不错,可惜中国恐怕已无法实现了。”

    我开口想要说什么,却想起后世资本主义在中国确实没能行走下去,便劝慰他说:“我们国家总有一日也会找到最适合自个儿的道路。”

    殿内的屏风旁,一名刚从西洋来的美国画师一边望着宝座之上正襟危坐的皇太后,一面不忘UU小说勾勒出她大致的轮廓。

    她是地道的美国人,有着高挺的鼻梁和一双欧美人特有的蓝色眼睛,金色的发,众人好奇的观望着这个西洋画师。

    她笔笔精到细腻,然而久坐的慈禧却像个任性的老太太忍不住失了耐心:“ 凭什么哀家要听你的摆布,坐得那么规规矩矩的,实在是不自在极了!依哀家看,倒不如找个替身来这坐着。”

    德龄从旁翻译,卡尔笑起来说纵然是画个桌椅都需照着实物,莫说是大名鼎鼎的皇太后,慈禧只好依旧定下性子摆姿势。

    然而第一日她尚能暂时有耐心坐着,后来便不肯再坐在这许久,倒是想出了个主意,让最会拍照的勋爷过来。

    提起他,我倒是有那么一丝印象,记得在皇宫里头见到的第一张照片便是他拍的,就连照相机都是托人向他借的,后来又有一面之缘,亲眼见他为皇上和兄弟们拍了张难得的合照。

    卡尔拗不过慈禧,见到反正头部已画好,接下来身上的衣服凭着照片画也没有关系,便答应了这个要求。

    当我跟着皇上去请安之时,恰巧碰见勋龄在为慈禧摆弄着照相机,一阵火光之后冒出一滋溜的轻烟,他便从布后头探出头来。

    相貌堂堂的他两弯剑眉黑如刷漆,一双深棕色眼眸像是琥珀,面部轮廓如挺立的雕塑那般。相较以前的他,似乎五官更显成熟突出,若说皇上是比女子还清秀的俊美,那么他便是英挺,让我多看了两眼,我也才知他竟然还是德龄的二哥。

    在颐和园的时候不像在瀛台那般与世隔绝,慈禧经常会让我过去乐寿堂做些甜点,特别是来了客人的时候。一来二去,我也和勋龄打了几个照面。

    “你昨日出的主意倒是新颖,竟让皇太后扮成菩萨,李公公扮成童子,为他们照相的时候我憋着气却不敢笑。”勋龄一面整理着刚洗出来的照片对我说。

    我笑起来,想起后世大多是在户外照相,便和慈禧提议,左右姿势没有新花样便大胆说让她不如扮个自己喜欢的人物,想不到竟还对上了她的口味拍得不亦乐乎。想不到在中国第一个玩cosplay的居然是慈禧,我在心间暗笑。

    “突发奇想罢了,我倒想为皇上问您一件事。”我想起来之前他为他们兄弟照的那张相后来没了影。

    “……那张相片沣贝勒也向奴才要过,只是之前被皇太后给要去了。”提起来,他面露难色。

    “皇太后?”我很是诧异,原本以为她都不知晓这件事,莫非连唯一一张合照都被她收走了么。

    我听到清嗓子的声音,扭头见是皇上,他神情清冷,勋龄赶紧行礼。

    “你和勋龄在聊什么,似乎很投机?连朕来了都未发觉。”

    今日有些闷闷不乐的皇上在只有我们两人之时突然问我。

    我这才知他今日原来不是因为皇太后也不是因为朝中之事,而是在乎这个。忍不住心里头窃笑,想想这十几年来每次都是我吃味,终于也有轮到他的时候,我坏心顿起,此时不好好利用千载难逢的机会,更待何时。

    “是啊,勋龄倒是个不错的人。”我偷偷瞥了他一眼说,他默不作声,我忍不住刻意逗他:“容龄一家子可都真俊,以前瞧着吧她们姐妹两如此水灵,想不到连她们的哥哥都俊俏至此!”

    听我夸赞别的男子他抿唇有些薄怒:“身为宫女,你可知有些该看有些不该看。”

    “不知,连您我可都天天目不斜视的看了。”我一面偷偷瞧着他的神色变化一面装作不在意的说,他一岔,竟又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

    见他的模样,我忍住笑意,心想皇上居然也有这个时候。

    我凑近他俏皮的冲他挑了挑眉:“瞧着,您这是吃味啦?”

    “朕不需要!”他挪开目光,闷声说。

    我忍不住捂嘴笑起来,听到我的笑声他回头望着我,面色转为疑惑。

    “逗您的。”见他历经洗礼此刻却依旧纯净如孩童般的眼神我不忍心再逗他,挽住他的手臂嗔笑道:“在我心里头,世间没有哪个男子有您玉树临风,貌赛潘安!”

    “你……”他一副又气又好笑的模样。

    “朕瞧着,你比以前静了不少,现在才知你这鬼机灵劲儿从未变过,竟敢戏弄朕!”

第126章:七月半

    “这叫静若处子动如脱兔。”我“有理有据”的说,他点了点我的额头,面露无奈的笑意:“这些歪理,也和以前那般说得溜!”

    我们嬉笑着,眼尖的我见到门外头有人走过来,立刻收住方才的神采飞扬,他见我面色突变回头一看,明白了几分。

    “皇上,奴才今儿为您带来一本英文著作。”来人是德龄,她行礼之后拿出了一本书来。

    “这是奴才从法国带来的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那日您和奴才谈论了不少有关西方的政体,从这本书想必您定会受益匪浅。 ”

    皇上颇有兴趣的接过这本书:“多谢!其中若有生词还需向你请教。”

    “您词汇量的丰富奴才见识过,除了口语上有些不足,您实在是太谦虚了。”德龄笑说。

    我过去倒茶,她坐下开始教他弹钢琴,指尖弹过几个短暂的音。

    “……西方的乐谱和中国的乐谱并不相同。”德龄说到此,他点了点头:“是用的五线谱对吧,其实我认为只是和国人记谱的方式不一样,究其根本,最基本的还是在七个音阶上变化。”

    德龄遮掩不住的错愕,他的博学大大超出她的想象,和宫里头那些思想局限落后的人相较简直别具一格。

    我心间也顿生优越感,他不枉是牢牢套住了我此生让我心生崇拜之人,才学岂是这个时代的其它人能较。

    “恕奴才冒昧,您……当真只呆在宫里头或是颐和园?”她好奇的问。

    “除了这两处,朕倒也想去其它地方。”他轻叹一口气:“不过在这个宽阔的世界,原本自己亲历的就不过只是冰山一角罢了,花上一辈子都走不完,只能够浓缩成几本书。”

    德龄投向他的目光满是赞赏:“您的眼界之广让奴才自叹不如,您说的又何尝不是呢!”

    他的唇角上翘,清淡的笑容迷人而温暖,直让德龄看得恍了神,仿佛一时陷入而忘了拔出来,而皇上却全然不觉。

    站在一侧的我凭借女人的第六感已然看懂她的目光,慈禧以为自己又派来了一个女间谍,却没想到见识广博的“洋派”女子竟也被他给俘获。

    临近七月半,由于容龄德龄缓解的气氛似乎又骤然变幻,这是慈禧心情最郁结的一月。她命令和尚百人诵经,来超度孤魂,也不许我们穿得艳丽,然而这却不仅仅是因为宫中流传的众多鬼神之说。

    夜晚,慈禧难得的未挂闪耀的珍珠披肩,卸下了平日一身光彩照人的珠宝,而是身着朴素的淡蓝色旗装出现。她率领全体宫女坐船游湖,我幸运的也在此列。

    小德张为每个人发了一只荷花灯,中间插着一根蜡烛,我将它点燃后护住了火苗,待火光稳定后和白柢相视一笑,一同将手里头的荷花灯放到湖面上。轻轻一推,默默祈祷着我们能安好,它顺着船经过的波浪缓缓向远方飘去。

    放下的荷花灯越来越多,漆黑的昆明湖面霎时变得亮晶晶的一片,被这些烛光照亮,穿插着湖中的荷叶飘荡。微风徐徐,映照着不远处的拱桥和典雅的四角亭,这种情景只在古装剧里头见过,如今竟置身其中成了那个放花灯之人。

    “放下这些灯是用来许愿的吗?”我问白柢。想起在电视剧里头见过妃子为祈求皇帝宠幸放花灯来许愿。

    “也可以这么说,但在今日放是为了寄托对先帝的哀思。听说,鬼神会循着光而来。”她望着盈光满面的湖说。

    “先帝?”

    “明日便是先帝的祭辰,我们当久了丫鬟的都知道每到这个时候皇太后心情就不大好,咱都得比平日更加小心伺候着。”提起此,她的目光中流露出对明日的担忧来。

    深夜,月缓缓的藏入云中,荷花灯中明明灭灭的蜡烛已然燃尽,淅淅沥沥的雨忽然泼洒下来,随着风在湖面上留下了坑坑洼洼的印记,将还留下的几只微弱的烛光浇灭,竟下了一整夜。

    第二日清晨,窗外的雨丝却依旧未曾停下,慈禧命令所有人这几日都迁到西苑预备祭祀,也就是瀛台;而我跟着随行只因总管太监担心慈禧不吃不喝,兴许用得上我,除了皇上仍然被禁锢在玉澜堂。

    宫中所有的戏乐全都停下,笼罩在雨雾中的紫禁城肃穆而又清冷。

    慈禧一身黑色旗装,闷闷不乐的模样,由容龄和德龄一左一右的搀着,然而她却执意不肯打伞,因此我们作为奴婢的也都只能一起淋着。

    “你们说,如今哀家还打扮个什么劲?先帝不在了,也只能够孤芳自赏。”她蓦然沉声说。

    “皇太后,您不是说过吗?身为女人定要好好打扮自己,若不然什么劲都没了。”德龄察言观色的说:“您代表的可是大清国,谁人又不知中国的皇太后有多么典雅端庄呢。”

    德龄这番话正中她的心,让她的愁眉舒展了些许;容龄和德龄的嘴都巧,只是容龄巧在活泼天真上,而德龄却是天衣无缝的圆滑,很会拣最动听的说。

    到了咸丰的灵位前,她只让容龄她们和我们少数几个丫鬟跟了进去,她掂了一根香烛,大殿里头寂静无声,充斥着一种莫名的气氛。望着轻烟缭缭和咸丰的神牌,慈禧竟满面愁容的落下了清泪,我有些诧异,不知她是否是因为怀恋先帝而一时真情流露。只是,平日那个城府深不测底权谋胜过男子的女人竟露出了些许凄楚来。

    德龄和容龄也不得不跟着她悲伤起来,慈禧却缓缓开了口:“你们年纪轻轻的,还不懂什么是悲痛,不必跟着哭了。”

    “你们是永远也不会懂的,这一辈子,弹指一瞬那般。人人都羡慕这当皇太后的有多快活,却不知哀家承受的比任何人都多。”她叹息一声,第一次向旁人道出这一切:“从小,家里人便更宠爱妹妹,而自我入宫以来,又处处招致别人嫉妒。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咸丰爷却又病重,早早的便归天。想起来,那仿佛还像是昨日的事。”

    “悲痛之中本寄希望于儿子,谁料他年纪轻轻的就去了。”提起儿子,她依旧不免老泪纵横,仿佛老了好几岁,那坚而不摧的躯壳在身为母亲的身份之下依旧如常人那般不免破碎。虽然同治英年早逝和她间接的逼迫脱不了关系,但是她这一刻的真心我却毫不怀疑。

    “……而皇帝进宫之时才三岁,我将他当作自个儿的亲儿子看待,费劲心力的培养,然而他却依旧体弱多病。总之,自打入宫,便无一件让人顺心之事。”她泪如雨下的哭诉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祭日结束后,我才回到玉澜堂,而慈禧也不在紫禁城多留便率领众人回了颐和园,不知为何,似乎随着年岁增长她愈加不喜欢呆在宫里头。兴许是气氛太过肃静压抑,纵然是她也更喜欢能够放松心情的颐和园。

    我也才知她为何会让皇上留在玉澜堂,她总是不让皇上离开她的视线太远。

    “这几日,皇额娘没有为难你吧?”皇上关切的问我。

    我摇了摇头,发觉他今日穿得很正式,上戴着清凉绒缨朝冠,一袭黄缂丝片金边单朝袍,石青江绸单金龙褂,还戴着斋戒牌,束着银镀金镶珠红宝石朝带。平日除了要去上朝,他都是一身朴素的常服。

    “皇上,您今日为何穿得如此英俊潇洒……”我紧紧盯着他正说着却听见有人推门。

    “皇上,一切都准备就绪。”一名小太监禀报说。

    “朕知道了。”皇上点头挥手让他下去。

    “您要出去?”我奇怪的问。

    “没错,要出去祭天,已经接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他转而说:“其实,我从来不信祭天能产生什么实质的效果,只不过原本君主便被常人幻想成通天的神明,能够安慰民心也是好的。”

    听了他这番话,我诧异的望着他,见我瞪得溜圆的双目他一笑,如从前那般亲昵的点了点我的鼻梁:“怎了?朕方才莫非说错了什么?”

    “您的思想也太过前卫了,您可是大清的君主!”我忍不住伸手触碰他的脸颊,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幻听。

    身为一个封建君主向来都是以“君权神授”来作为门户,他竟毫不忌讳的一语道破了这个幌子。况且这个年代的人最相信的便是鬼神之说,事事都要看风水。

    究竟是我穿越过来,还是穿越的人其实是他。

    他笑着握住我的手:“你该不会也和他们一般信这天地间当真有神明存在?”

    我摇了摇头:“我不信,可我不信不奇怪,您也不信那便奇怪了。您的思想超越这个时代的人那么多倍,让常人怎样才能追赶得上?”

    才华横溢也就罢了,思想还远超这个年代的平均水平,我望着他的目光充满崇拜,如今都“一把年纪”了却仍能一秒成为他的迷妹。

    他见我花痴的眼神全然失笑:“你这话说得奇怪。”

    “不和你闹了,这几日想必你也累了,便不必和朕出去了,好生休息休息。”他说完便打算出门,我却扯住了他的衣襟,可怜巴巴的咬着唇,满脸写着带上我。

    他唇角上扬,禁不住我软磨硬泡点了点头,我欢喜的跟了上去。

    他坐在轿子里,而身为宫女我只能跟在轿子后头走着,接连几日未停的雨却不单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反倒是雨点越来越密集,砸落在我的身上。我低着头,担心妆容会花,不一会儿,便打湿了我的发丝和衣裳,无一处干着。

    到了天坛门外,他从轿子上下来,在风雨中,两名公公为他举着伞,他扭头见到已被雨全然淋湿的我咬着唇顿了一会,眼眸里满是心疼和自责,然而却无法。毕竟身边都是慈禧派来“护送”他之人,况且身为奴婢本就不能够跟在主子旁边打伞。

    我见状暗自冲他轻轻一笑,以示自己没有关系。

    旁边的太监轻声提醒:“皇上,不可再耽搁了,以免误了吉时。”

    他沉默不语,这才迈入里头去完成祭祀之礼。

    祭毕回程之时,他向身旁的总管太监说:“雨势颇大,总不能让大家伙儿都淋着,各自赐予他们一把伞吧。”

    “皇上,您虽仁善,但这并不合规矩,奴才们粗糙惯了,淋这么点雨没事的。”总管太监一脸笑容好言好语的“婉拒”,他面露不悦。

第127章:奋力求药

    我冲他摇了摇头,让他不要为了我而格外提出要求,反正全身已然湿透,也并不在乎这一会儿。

    我抹了一把脸颊,见到手上沾染上上妆的颜色,心知定然是妆花了。

    “你!还杵在这作甚?轿子都已走了。”掌事公公走过来,我忙低下头称是。

    “等等!”他叫住我,我心头一颤,回过了身。

    “你的脸怎么了?”他站在我面前沉声问,我缓缓抬头,脸上是一层刚抹的泥:“公公恕罪,奴婢方才不小心沾了泥水。”

    “回去赶紧清洗干净,主子见着了像什么样子!”他呵斥说。我点了点头,心稳了半分。

    终于回到玉澜堂,我已全然成了水人,衣襟止不住的滴着水脚底带出了一片水渍,见到我糊了一层泥的脸他愣了一会儿。

    然而我却只担心面容会显现,赶忙去寻镜子:“皇上,应当从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来吧?若是被发现可就糟了!”

    “赶紧去换身衣服,淋了这许久,若不然会入寒气。”他疼惜的对我说,我却毫不在意的笑着:“您不必这么紧张,我没事。”

    见到他已蹙眉不悦,我笑说:“好,奴婢这便听从您的指示去换总行了吧。”

    看着热气升腾,茶香味随着第二遍温热的开水缓缓浸透出来,然而我却觉鼻子有些不畅,昨日祭天过后今日雨还是照常下着。

    我端起盘子,想起从前我力所能及之事便是为他泡一杯茶;那时他无论是在变法期间有多忙都会很给我面子的品上一口夸赞几句,纵然味道兴许及不上那泡茶宫女的一半。

    想着,心头便缭绕起淡淡的温暖来,虽然现在再为他泡茶,他的身旁有时会多出来另一个人。

    “你送的这本书当真好!朕喜欢极了,在这上头不单将贵族阶级的衰落和资产阶级是如何渐渐占据社会地位给写出来,甚至还提供了法国社会各个领域丰富的生活细节和历史材料。”我听到皇上兴致勃勃的声音。

    “就知道您定会满意这本书,书的价值就在于得到它的人能懂它,皇上向来非浅显之人,奴才为这本书倍感荣幸。”德龄莞尔,抬眼看了看窗外。

    “不过,听说皇上近日去祭天了,这雨当真下个不停,不知何时才休止呢!”

    “这也是朕担心之处,想起杜子美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那何尝不是连连大雨之后身在苦难中的黎民百姓的真实写照。”提起几日未曾休止的雨他面露愁思:“其实,有时候,我这个君主当真无能为力,只能做些微薄之事;如果可以,我愿意牺牲一切救他们于水火,只是都是徒劳无功罢了。”

    德龄扭头望着壮志难酬却为民真切忧心的他,目光中的那丝倾心不经意间便流露了出来。

    我便在此刻忍不住轻咳,打破了空气里头那丝怪异的气氛;德龄这才回过神来,起身向皇上告辞。

    “皇上,看样子,您马上便要俘获一颗心。”待她离开后,我半开玩笑的冲他咧嘴一笑,他莫名其妙的望着我。

    “您该不会全然不觉吧?德龄望着您的目光,可跟跌进了水里头似的,拔都拔不出来。”

    “胡说!”他抿着薄唇,全然不相信。

    我摇摇头,果真男性对于感情上实在慢一拍;不过心里头也有些暗喜,这也证明他对德龄从未往它处多想,抵不过便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罢了。

    晨露滴落在窗外的树叶上,接连下了十日的雨终于停了下来,初升的阳光照出点点莹光,空气中一片潮湿的泥土味。

    然而我却觉头越发沉重,心知不妙,原以为那日入的一点风寒过两日便自然好了,然而却越来越严重。 鼻子虽痒却只能憋着不敢打喷嚏,若被其它太监发现我恐怕得被勒令“休假”,我也不想让他平添担心。

    “你怎么瞧着脸色不好?”心细的皇上还是觉出了不对劲来。

    “无事,可能这几日没有歇息好吧。”我笑说,转而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对了,当初我教您的那段梦中的婚礼可还记得?”

    “梦中的婚礼?”他面露诧异之色,我这才想起当初并未告诉过他那首钢琴曲的名字,瞬间有些尴尬的咧嘴一笑,拉着他到钢琴旁:“您再弹一遍好吗?过了这许久,我这个师傅也该检查徒弟是否将旋律全都给忘了。”

    他笑了笑,将纤长的十指放在黑白琴键上,凭借着记忆,那段刚开始还有些磕磕绊绊的旋律又流畅了起来。

    我静静的望着他的身影,听着这段乐声轻快却又纠缠着淡淡的心碎,仿佛是泡沫筑成的完美幻境,就连消失成碎片之时都那么五彩斑斓。让我甚至开始有一瞬间怀疑,眼前重拾的美好是否也只不过是一场幻境,我摇摇头驱除了这莫名其妙的想法。

    “皇上,其实这个旋律里头有个美好的故事我还未说。”

    当落下最后一个音符后,我第一次将这个心碎而又美丽的故事告诉他。

    “……那个平凡的男子再次见到他暗恋着的公主时,她恰好要嫁给王子,他原本打算将对她的爱意永远埋藏于心默默祝福;然而却见到人群中对着公主的那支利箭,他义无反顾的冲过去为她挡住……”

    “被献血浸染的他睁开眼,恍惚见到她披着婚纱,含笑望着他。在他们身旁,天使正为他们唱着祝福的歌。他不敢相信的问这是梦吗?然后紧紧握住她的手说……有梦,就够了。”轻声说完最后这句,我的眼眶却已渐红,一缕清泪坠落在黑白琴键上,滑下一道痕。

    他用温热的手为我抹去泪水,声音有一丝暗哑:“他是幸福的,至少,在他心爱之人将要身亡之时他还能够有机会冲过去救她。”

    “皇上……”我哽咽住,他紧紧抱住我,然而却发觉我身子滚烫;蹙眉用手探了探我的额头,顿时心急如焚:“这么烫,你病了为何不告诉朕?我立刻去宣太医!”

    我虚弱一笑:“宣太医?您忘了,我现在是芸初,不是珍妃,宫女……不得寻医问药,更不必提太医了。”

    他闻言更是满眼焦灼,我支撑着说:“没关系,过几日便自个儿好了。”

    “说什么胡话!朕不管,纵然是让太医为朕开风寒之药也得让他们来!”他失去往日的沉稳左右徘徊,我未来得及阻止,他便叫来了他还算信得过的孙太监,让他去请太医。

    “皇上,您病了?”那小太监觉突然,忍不住小声问。

    “少废话,速去请来。”皇上强硬的话语让他一愣,却还是应声去请。

    “珍儿,不必担心,待会朕会和太医说是我入了风寒,命他们开药,你在这等着。”他明白我的担心,对我轻声说完便让我先去内室,以免被看出来。

    我有些坐立不安,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瓷碗在地上碎裂的声响,担忧的走到离御塌较近却又不显眼的一侧竖起耳朵听着。

    “让你们开个治风寒之药,你们一个个的却在这和朕打着太极!这是多大的难事么!”皇上愤怒的声音传来。

    “皇上,不是臣不肯为您开药,只是药不可乱开;方才为您把脉,您依旧还是气血不畅,肝胃需要调理,但并无风寒之状。 ”那名太医磕了一个头说。

    我微微低下头来,见他为我如此,心头很不是滋味。

    “你们……”他怒意难道,然而几名太医却都通通跪了下来。

    我紧紧咬着唇,想要出去劝他,但是我知道那些太医光看我脸色就知我得了风寒,又无端见皇上闹着让他们开药,难免不起疑心。

    我默默回到内室的床榻上,浑身无力的靠着边。又过了许久,我才见皇上进了内室,见他满面不快,我知那些太医定然无论如何都不肯无端开药。

    “珍儿,对不起……”他在我身旁缓缓坐下,难掩自责:“朕那天就压根不该让你跟着去遭罪。”

    我轻轻握住他的手说:“我方才见到了,您不遗余力让他们开药的模样。他们也有自己的难处,毕竟未查出您有风寒却随意开了这药,他们不敢担这责。”

    “您放心,现在的我上过刀山下过油锅,这么一点风寒算什么。”我忍住不适让自己挤出笑容来安慰心情低落的他。

    然而,到了夜晚却越来越觉寒意顿生,皇上为我裹上了一层被子,我却还是止不住的开始哆嗦;他紧紧咬着唇出去又搬了褥子来一边问我还冷吗,他手忙脚乱的模样让我心头一动。

    “您将自个儿的褥子都搬来了,晚上您可怎么办?”我咳了一声,笑说。

    他隔着褥子,紧紧抱住了我:“这样,便不冷了吧。”

    心头升腾的暖意驱赶了些许寒冷,他竟然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天明。

    我浑浑噩噩的醒来,不忍看他如此,便强烈申请回自己的居所歇息两日,他虽不放心,却又拗不过我。

    外头的蝉鸣声一声比一声要响,躺了两日的我嗓子却如燃起了火将要冒烟那般,挣扎着起身倒了一杯水。心里告诫自己这并不算什么,当初独自在冷宫都挺了过来。

    我灌了自己好几杯水,却听见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芸初,皇上宣召你过去。”是一名宫女的声音,我心生疑惑,以皇上的性格定然会让我多歇息几日,怎会此刻让我过去当差?

    拖着混沌的大脑迈入殿内,我见到只有他一人,似乎他又设法摈退了其它人。

    “好些了吗?” 见到我来,他忙起身问。

    我点了点头,他却端来了一碗药:“这个是治风寒的,快趁热喝下吧。”

    我满面诧异:“太医……肯开药了?”

    他点了点头,然而我却觉他的面色比之前更显苍白;他体贴入微的舀起一勺汤药来喂我,我依旧止不住心存疑惑的望着他。

    “皇上,您是用什么法子竟能说动那些太医?”我还是忍不住问。

    “朕的命令……他们不敢不听。”他沉声说,然而面容上却闪过一丝不自然。

    我直勾勾的望着他,他却忽视我的目光,坚持将这碗汤药喂我喝完。准备差人将瓷碗撤下之时他背过身去仿佛是抑制不住的抵住唇咳了几声。

    我皱着眉,忽然想透了什么,太医之所以能开药的前提只有可能是……他也得了风寒;心头一震,仿佛浑如一锅粥的脑子都瞬间清醒了过来。

    “皇上!这是怎么一回事?您怎么也病了。”我起身拉住他的手臂:“您该不会为了我……故意让自己也染上了风寒?”

    他在我的目光中沉默不语,我只觉心抽痛一下,抓着他的手臂更紧:“您当真傻!原本就身子不好,怎么能……”

    “莫非,让朕看着你继续束手无策下去?”他痛心的望着我缓缓开口,漆黑如墨的眼眸里混杂着深深的自责和不愿往事重演他却总是无能为力的黯痛:“这虽是个愚笨的法子,但也……别无他法。”

第128章:无可替代

    我……亏欠你太多。”他轻声说,声音里头的一丝沙哑让我的心凝结。

    “不必担心,我并不严重。”我摇了摇头,眼眶渐红的走到他面前:“我知道,事情过了这么久,您虽再未提过,但是却一直还在自责当初……”

    “可是,您当真尽力了,有些事情本就是命中注定无法改变的,您为何却总是不肯饶恕自己?”

    面对着我透着一丝哀求的目光,他方才如玻璃般易碎的眸子里头顿时温情盖过了自责,反手握住我的手轻声说:“行了,现在至少太医愿意开药,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什么好法子,明明笨透了!”我扁着嘴,泪光盈盈的望着他失了血色的唇,话语间透着心疼。

    他却一笑,面容温柔。

    站在床榻边,我虽低着头却暗自瞥着太医为他诊脉,太医沉吟一会儿皱了皱眉说:“皇上依旧体虚湿寒,莫非昨日开的药没有效果?今日看来得换一种方子。”

    我心怀愧意的咬唇,谁又知道昨日的药他全都喂给了我。

    “不必,原本中药便不会见效如此之快,再依着昨日的方子开便是。”

    我听到他如此对太医说,许是他听闻我说有些药效,方才让他不必改方子。

    待今日刚熬好的中药端上来,他又如昨日般舀了一勺递到我的唇边,我望着紧紧关闭的门窗,忍不住一笑;方才有旁人在时,我还是站在一旁唯唯诺诺的丫鬟,殿门一关,反倒变成他来“伺候”我。

    “恐怕,我是千古第一个让皇帝伺候的宫女吧。”我噙着笑意看着他见我无故发笑时莫名其妙的神情。

    “既然如此,那便乖乖喝下去。”他唇角上扬,转而却又严肃的说。

    我眼珠一转,心头一个主意涌上来,我偏过头去“不领情”的说:“我不喝,除非……除非你和我一起。”

    “否则,我会有满满的负罪感。”我撇着嘴。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一滞,却又轻声哄我说:“听话。”

    我扭头望着他,眸子里头透着一丝倔强和坚持,他的目光软下来轻轻点了点头。

    见他喝了一口我才喝一口,不经意的对视之间唇角带着浅浅而温暖的笑意,仿若绒绒的冬日阳光。

    七八月正是荷花怒放之时,慈禧带着众位贵妇和容龄两姐妹一同泛舟游湖,我则随着皇上站在岸边看着;他不知在想着什么,一言不发的望着柔波荡漾的湖面。

    “皇上,大家伙儿都在船上泛舟呢,您为何不去?”跟着游了一圈的容龄下舟见到皇上,奇怪的问。

    “你还是小孩子,不懂事,我不喜欢逛,我喜欢一个人清净。”他轻声说。容龄面露不解之色,但听到德龄叫她去采莲子她也便兴高采烈的去了。

    “果真是小孩子。”望着那个蹦蹦跳跳的身影,他忍不住一笑。

    “皇上,这一对姐妹花各有千秋,容龄才华横溢又讨喜,德龄为人沉稳又能和您谈论到一块去,颇有自己的见地。说实在话,您更喜欢谁?”我见那几名公公离他有一段距离,量他们也听不着,便将一直藏在心头的问题问出口。

    “正如你说,各有千秋。”他却不直接评价,而是顺着我的话。

    我心想他果真越来越“狡猾”,我不甘就此放弃而是继续刨根问底:“依我看,容龄颇有我当年的影子,如果……如果当年我当真回不来了,您会对容龄动心吗?”

    “再像……也终究不是你。”他凝视着湖畔中的荷叶和荡漾着的波光,沉声而笃定的说。

    在他的心里头我竟无可替代,心一暖,低下头掩饰唇角涌上的喜色。

    慈禧泛舟结束后,便托人差我去做上几道甜品,说是今日要送别卡尔,她画的像已经完成。

    此刻,乐寿堂依旧热闹非凡,我将甜点送过去之时,观察到德龄竟毫不犹豫的将慈禧平日最喜欢的那一道摆在她面前,让我暗自佩服她为人处世圆滑得滴水不漏,竟连这个细节都暗自记得明明白白。

    慈禧看着一张张卡尔画出来的成品说:“这画像是怪像的,但我们大清国的画家,不用照着真东西也能画出好画来,你们为什么非得照着实物画?依我看外国人有点笨! ”

    卡尔听完翻译笑起来说皇太后很是可爱,慈禧更是满面的不可思议:“从未有人用可爱这个词来形容哀家。”

    “在他们洋人看来您原本是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如此这般才发觉您无与伦比的亲和力,足以可见您的仁心,才敢用这可爱二字呢。”德龄笑意盈盈的哄得慈禧合不拢嘴。

    “这话是你这个丫头自个儿编的吧。”

    末了,慈禧嗔怪的笑道。

    “奴才只是为这个词解释一番,句句皆是实话。”德龄妙口仿佛能生出一朵花来。她似乎深谙对上级溜须拍马之道,虽让我自愧不如,但或许也正是她表现出来的太过完美,反倒让我更欣赏直爽却真实的容龄。

    卡尔告辞之后,慈禧依旧礼节到位的差德龄容龄去送她,见状,那些贵妇福晋也通通告辞。

    我站在一旁,待她发话。

    “皇太后近日辛苦了。” 小德张很有眼力见的扶着她坐下为她捶背。

    “着实辛苦,不过,这会该能清净个好几天了。你说,那些洋人对哀家的印象应当还不错吧。”慈禧啜了一口茶。

    “当然不错,她们可都直夸您。”小德张小心翼翼的注意着手中不轻不重的力道,笑容可掬。

    慈禧一扭头仿佛这才注意到默默站在一旁的我。

    “芸初啊,你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奴婢不敢当。”我忙跪下来。

    “你不单手上有本事,讨皇帝欢心也很有本事;哀家听说你近日可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她这才徐徐切入留我下来的主题,虽然我随时都已做好被她盘问的准备,但依旧如履薄冰,毕竟我不知她从别人那听到的有多少。

    “这是奴婢当初之所以有自信自请过去的理由,或许当真是因为这张脸庞,才让圣上不那么防备。”我特意将一切原因归结于此。

    “……是么。”她探究的望着我:“除此之外,就无其他?”

    “其它?不知皇太后的意思是……”我装作不知的说。

    “取得皇帝信任也得有个度,若是对皇帝存了别的心思,你该明白。”她的眼神看似温和然而却不怒而威,话语中似乎有些怀疑我有想要勾引皇上而让自己地位攀升的不切实际的想法,我想起那日掌事的公公警告我休想麻雀变凤凰的话如出一辙。

    我忙佯装慌乱的伏地:“不知奴婢忠心耿耿一心取得皇上信任,为何却口口相传得面目全非,望皇太后明察秋毫!”

    “既然你忠心,那么,近日皇帝是什么景况,你该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她的语气一缓,我才知她方才透着威胁的话只为向我施压,让我老老实实的汇报。

    “奴婢一直不敢有所隐瞒,皇上近日有些风寒,除了有时和德龄学习几首钢琴曲外,大多呆在玉澜堂练字。”我想着,这些确实也都是实话,她挑不出什么错来。

    “那皇帝和德龄都谈论了些什么?”她又问。

    “他们谈论的都是些什么曲的,奴婢也听不懂。”我装作努力回想的模样,原本作为一个没什么见识的丫鬟不懂西洋的东西也是人之常情,若懂反而让她起疑心,如此便能理所应当的用含糊的话带过。

    “……行了,你下去吧。不过你要记住,不想让人传得面目全非自个儿也该适当和皇帝保持距离才是。”她打量我良久,警告了我一句这才放我离开。

    我连连应声,小心翼翼的弓着身子退了出去,心这才尘埃落定。

    我刚刚庆幸着又度过了一劫出了殿门,却听见有人叫住我,回头却见到两张俏丽的面容,竟是德龄和容龄,我忍不住满目诧异。

    “不知两位有何吩咐?”我垂下眼帘说。

    “你不必这么害怕,我一直跟姐姐说你的甜点好吃来着,可是每次只能伴着皇太后的福才能吃上两口;有一个小请求,你能再做一点让我们解解馋吗?”容龄如水珠般清澈的目光让我不忍拒绝,便点了点头。

    “容龄,你不是还要去找大公主么。”德龄扭头对她说,她一拍头说:“是啊,那我走了!”

    不知为何我总觉德龄是刻意支开她,德龄回过来对我轻声说:“今天有一道奶香果炖,我极其喜欢,你能教我吗?”

    “这……”我有些奇怪,她为何会想主动学这个,莫非用来讨慈禧欢心?可是印象中慈禧最喜欢的并不是这一道。

    德龄伸手往我手中塞了一锭银子,我回过神来将银子还给了她:“奴婢教您便是,银子就不必了。”

    她很是诧异的一笑:“我还从未见过有塞到手里的银子都不要的。”

    “这一道主要采用炖的方法,让牛奶和鸡蛋相互融合,再配合芒果蜂蜜,因此品尝起来不单奶香浓郁还有清新四溢的果香……”我用小火一面炖一面说。

    “牛奶鸡蛋和水果竟能放到一起,你当真有创造力。”她惊叹着,我面露微笑。

    “谢过你教我,这银子你还是拿着吧,本就是你的酬劳。”她又将银子塞给我,转而看了看身旁无人便轻声问:“你在皇上身边当差多久了”

    “有一阵子。” 我不明其意的回答。

    她试探般的问:“我听旁人说过,以前皇上很是宠爱的一名妃子不幸投井,现在……皇上还惦记着她吗?”

    我这才渐渐明白她的心意,原来学甜点是假,而是想要来打听八卦的,她对皇上的情史似乎颇有兴趣。

    我明了她对皇上的心思,点头说:“自然惦记,而且……从未忘怀。”

    听闻我的话,德龄美艳的明眸间竟溢出另一种神采连连叹道:“我果真没有看错,皇上当真是痴情之人!”

    见她闻言对他的迷恋似乎又多了几分,我只觉身后的一群乌鸦飞过,满脸尴尬的黑线;原本说那话是想让她断了对他的念头,竟起了相反效果。

    “那你有没有听皇上平常……提起我……和妹妹?”她虽是从西洋回来但却毕竟是情窦初开的少女,话语间面露羞涩,许是不好意思才加上了容龄。

第129章:青出于蓝

    “皇上……说您和容龄都见识颇广,很有才华……”我越说越觉不对劲,虽是实话实说但见到德龄如同点亮般越来越明亮的眼眸我心知这更让她燃起希望,我无奈的想要抽自己几个大嘴丫子,有些说不下去。

    “您对皇上……”我特意意味不明的看着她,她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很欣赏皇上,他似乎和我想象中的东方君主并不大相同。”

    “用西方的话来说他就像个忧郁的王子,举手投足都是与生俱来的魅力,特别是他的眼睛……”她忘情的说着,提起他时竟才最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失去了平日滴水不漏的完美,就像一个普通小女孩提起自己暗恋崇拜的男子激动的模样。

    她见到我似笑非笑的神色眼中方才不加掩饰的花痴之色终于退了些许:“总之,你不会明白。”

    “不过,方才的话我希望你不要说出去。”她又给了我一锭银子。

    “您错了,我也和其他的奴才不同,从不收银子,不该说的话本就不会说。” 我一笑,将银子全都还给她转身离开。

    临近中秋,天方才朦朦亮,皇上需在慈禧醒来之前便去到乐寿堂门口等待着请安。

    远远便见到门旁已经有几个人侯着,一席红色的德龄依旧耀眼醒目,鲜艳的颜色衬得她人比花娇。而身旁的容龄一身水绿色清新活泼,漫长等待中似乎有些沉不住,左右瞅着。

    此时慈禧应当还未起,她们见着皇上过来纷纷行礼,德龄的嘴角暗藏笑意说:“皇上今儿可真早。”

    他抿唇冲她温和的一笑,我站在他身后一同在门外等待着。

    入秋的风在清晨已透着一丝凉意,颐和园无处不在的绿荫抖落下来几片半黄的叶子,还有一缕若有若无的桂花香。东方一抹微红,将宫殿上的绿瓦照得透亮。

    “亲爸爸。”正在一片寂静之时,我却听到他冲着门脱口而出,我们慌忙蹲下行礼。

    然而等了一会儿,却只觉一阵凉风从背后刮过,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动静。

    我抬起头来,发觉众人也是一片茫然,我已察觉到了什么,望向那个始作俑者的身影,他依旧是从容淡定的神色,只是唇角掩盖不住那丝得逞的坏笑。

    众人虽然已明了却不敢拿他怎样,只能纷纷“敢怒不敢言”,只有容龄憋不住撇嘴说:“皇上,您戏弄我们呢!”

    我哭笑不得,多年来他竟依旧童心未泯。德龄似乎有些诧异平日看似沉稳的他竟还有这样一面,偷偷的瞥着他。

    每次逢过节都照例是在德和园演戏三日,从早到晚都有人在咿咿呀呀唱着,无聊的戏大多排在中午,就算没有人看也不许停下来。

    “年年中秋都是那几出戏,哀家已经倦了。容龄,那日听你自个儿编排了几出舞,现在不知已能否为大家献一出来换换花样? ”慈禧看着台上已看过百遍的戏有些厌烦。

    “皇太后,舞是编排好了,可是说句实在话,由于这次并未事先准备好,新配的曲子还未来得及找姐姐弹过,若是出了纰漏……”向来大胆的容龄这次竟也有些顾虑,迟疑的说。她担心德龄待会儿弹得生疏,那么必然会乱了她的舞姿节奏,到时不好下场。

    “没有关系,若是有什么纰漏哀家到时不怪你,毕竟事先未曾告知你。”慈禧并不计较的说。容龄无法再推辞,颇有些硬着头皮上的意思。

    待台上的这出冗长而又乏味的戏结束后,静了好一阵,众人虽已坐立不安但是连慈禧都未发话便无人敢出声议论。

    突然,如泉水般涓涓的钢琴声悠扬的响了起来,回荡在其间,涤尽了众人方才的心躁。明明是搭配钢琴声,容龄却一袭古典的鹅黄色水袖出现。

    我扭头无意间竟见到德龄依旧在台下,她正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紧紧盯着台上的某处,我更是心生诧异,那么台上是谁人在弹钢琴?

    我顺着德龄的目光细细看去,在不起眼的一侧,钢琴前是那个一身月白色龙袍清瘦却依旧气质高贵淡雅的身影,心头咯噔一下,怎会是他?我擦了擦眼角,然而现实却告知我并未看错,怪不得他早早就离了席现在还未归。

    我忍不住睁大双眼,甚至都忘了看此刻已真正成为万众瞩目的容龄,她将西方的舞蹈和中国古典戏曲舞融合得天衣无缝,在舒缓的钢琴声中她的舞姿如古画中的仕女,身段优美柔软然而却又富有西方的浪漫色彩;若是打上灯光便足像是连在现代都能让人耳目一新的舞会,直让众人都忘却关注不起眼的那一侧是谁在弹钢琴。

    虽然距离不近,我却依旧能够看见他的从容, 弹指间音符行云流水般的流畅并无半丝生疏, 以至于他明明从未和容龄合过曲然而却像是排练了多次。美妙的音符时而舒缓如涓流,时而急湍如飞瀑,时而清脆如珠落玉盘,最后却又低回如耳边的呢喃细语,让我竟听得入了痴。

    这场舞蹈盛宴让台下看得如痴如醉,待结束之时,那个刻意隐藏住自己不被众人所注意的身影方才起身迈步出来,台下一片全然不敢置信的轻声议论。

    “皇帝怎么也上去了?你可知这有失体统。”慈禧目光中闪过诧异后迅速复归平静,这才缓缓开口。

    “自古有彩衣娱亲,儿臣为亲爸爸弹这一曲虽比不得古人但也算是献上孝心,还望亲爸爸莫怪。”他低眸说。

    “孝心,皇帝若早送便好了。”她话里有话似乎并不领情,扭头看着刚刚下台已换回寻常衣的容龄她却面露赞许之色:“你这丫头,还说担心出纰漏,这不跳得很好!”

    “那多亏了皇上,若不是皇上能够将这复杂的曲子弹得这样好,奴才恐怕跳着跳着便会乱了分寸,找不到想要的感觉了。”容龄笑说。

    慈禧却吝啬夸赞皇上一句,忽略掉他说:“你何时倒如此谦虚了,这是你自个儿的本事,今日大大有赏!”

    我见到全然被忽视的皇上面容上有一丝失望和黯然,忍不住暗自为他叹息一声;他和慈禧之间的鸿沟早已难以逾越,更难弥补,就算他不计较她这些年是如何待他,对她依旧心存孝心试图去修复却恐怕受到的只有伤害。

    不喜热闹的他未打算参与今夜的中秋赏月,在看完那些演出之后陪同慈禧用了晚膳便回玉澜堂。临走之前,我却听到有一个清朗的声音叫住了他。

    扭头见是德龄和容龄。

    “皇上,还未来得及向您道谢呢!亏了您今日为我们解了围。”德龄盈盈的笑着,仿佛想看却又不敢将目光定格在他的脸庞上。

    “是啊,皇上,这曲子奴才前几日刚托个西洋朋友谱出来不久还未有人弹过,您竟能弹得如此流畅动听!简直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若不是您这次肯不顾身份的答应,除了姐姐硬着头皮上场,我们临时在这压根找不着懂五线谱的乐师。”容龄佩服的望着他。

    “这次,你的成语没有用错,看来这段日子当真是读了书的。”他掩藏住方才的失落之色笑言。

    “皇上,您已是青出于蓝,纵是让奴才弹这曲子兴许都会不免生涩,您究竟是怎样做到的?”德龄的面容在初出的皎洁月光之下透着微红,仿佛心头像是被风掠过般早已吹乱一池春水,她望着他的眸子间满是崇拜和心动。

    “朕最近在研究五线谱,今日在弹奏之前,将谱子看了好几遍,心里头有些底。”他并无骄傲自豪,依旧语气谦逊。

    “那……下一次奴才需得向您请教。”德龄面露羞涩。

    他笑了笑却不说话。

    月色透过窗子隐隐攀爬到窗台,我担心他受凉便关了窗子,大殿里头寂静无声,似乎远离了那些节日的喧嚣。

    他一遍遍的写着王献之的中秋帖,然而行笔间我却看出他的心并不静,我知道他依旧在为今日好心献艺却反倒触了慈禧一鼻子灰而烦闷。

    我展开笑颜走过去对着微微蹙眉的他半开玩笑的说:“怎了?不高兴中秋单独和奴才过。”

    “怎会。”他放下了笔,终于展开些许眉梢。

    “那您还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今儿早晨,您还像个孩子那般戏弄众人,我还道您都老大不小了呢还像当初那般玩这种把戏。”我笑吟吟的瞅着他,刻意不提他的烦闷之事,而是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还记得以前他也如此戏弄过我 。

    “你也没什么长进,过了这么多年,依旧还能被骗过去。”提起这个恶作剧,他又转眼成为那个坏笑着的少年。

    然而不得不承认的是他明明已三十出头,但是那显出一丝稚气的鹅蛋脸却让他看起来依旧只有二十几岁的模样。

    我瞪了洋洋自得的他一眼。

    “不过,今日桌子上放的那些甜点当真是你做的?”他问。

    我顿时骄傲满面的说:“想不到吧,连德龄容龄都直夸她们是借了皇太后的光才有这口福呢!”

    他凑近几步,唇角透着一丝玩味的笑容:“那若是我想要的话,你给还是不给?”

    “当然给……”我毫不犹豫的说到一半,却觉不对劲,他嘴角淡淡的笑意,望着我的双目似若桃花,眼尾稍稍向上翘,眼神似醉非醉,让人心荡意牵。

    我这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防不胜防的他居然又开始说荤段子,我却还天真的如当初那位无辜的胖杨也入了坑。

第130章:睹物思人

    “您好坏……”我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他拥入怀里深吻。

    窗外夜色如水,他的脸庞染上了一层迷人的玫瑰色,我闭眼加深了这个吻,世界仿佛天旋地转,周身的一切都化为浓墨重彩的幻影。任由他将自己放倒在床上,仿佛被一同牵扯着沉没到某处温和的暖泉里,青丝在窗缝透过的微风中散落,我温柔的融化在他的怀里。

    清晨,掌事太监令众人都搬到瀛台去,说是皇太后要在宫里头住几日,皇上自然下朝后便得回涵元殿。

    好些日子未回瀛台,我和几名宫女一同将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顶着两个黑眼圈的我一边整理内室,一面打算拾掇完这最后一个地儿便和外头的公公交个差回自已的小屋去补补眠。

    正打着呵欠,然而却在不起眼的角落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绊得一个趔趄,见到有一根杆子被连带着要倒下来,我本能的扶住,才发觉是一个放衣服的架子。之前似乎并未注意过,一个布包从上头掉落了下去,我捡起来发觉这布包绵绵厚厚似乎并不止一层,便好奇的打开,一个眼熟的浅色帐子显现出来。

    它明明已经很陈旧,然而却被这层布密封着保存完好不落灰尘;心中隐隐缭绕起一丝触痛,我又如何会不认得,这不是我以前挂过的那顶帐子吗?竟会在此被他精心保存着。

    我猛然回想起在我告知他自己身份之前,似乎总见他摈退所有人自己一个人入内室许久,出来时眼眶便微微泛红。

    原来,他是为我。手中轻薄的纱帐顿时变得沉甸甸,怔愣的看了许久,之前的困意全无。细腻如他,那段他将自己用冰冷木然的面具包裹起来的日子里总是独自睹物思人么?我也该清楚,在外人面前,他从来不会让人看到他任何一丝的脆弱,至多独自垂泪,就算心头沉重如斯依旧会咬牙坚挺,坚强得叫人心疼。

    当我终于能够大大方方的躺在自己的下人寝房里,反倒睁着眼有些难眠,想起那顶帐子还有那本红楼梦,心底便涌起透着酸涩的动容。我何其不幸,一朝差些与他天人相隔,却又何其幸运,得到这世间最尊贵的男子不念及身份最深情纯粹的眷恋。

    正想着,却听见屋外匆匆的脚步声。

    “皇上回来了,还不赶紧过去!”

    “今儿怎么会这么早?”

    “那可不知,咱们当奴才的管那么多作甚……”

    我听到两名丫鬟的声音隐隐传来,她们似乎有些措手不及的赶过去。

    我坐起身来,今日他着实比平日早几个时辰回来;虽不知为何,反正已是睡不着,倒不如过去。

    几名公公站在门口,似乎在待着谁,过了一会儿我见到提着药箱的御医在孙公公的带领下快步朝涵元殿里走进去,心头咯噔一下,莫非他病了?可是昨日不还好好的。

    我走上前去却被两名公公拦住:“里头的人手够了!”

    “方才姑姑说让我进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现在的我早已“说谎”不必眨眼,不待他们反应过来便走了进去。

    大殿里头几名宫女太监都在一旁侯着,太医果真蹲在一旁为他把脉,他半躺在床上,不时蹙眉,似乎煎熬难忍的模样:“朕的腰疼为何屡犯不止,中药向来最能除根,但喝了那么久,反倒感觉治标不治本!”

    “皇上,说来奇怪,按理来说微臣开的药方虽然不致药到病除,但也不至于让您加重。这实在是没有道理,其实您当初的病因……”太医面露难色,望了望身旁的那群宫女太监,欲言又止的模样。

    “说!”皇上没有耐心的说。

    “不如,让他们下去,有些话不便开口。”太医略低头。

    皇上有些莫名其妙的模样:“这有何不方便,直说便是,朕受得了。”

    太医清了清嗓子,却还是犹豫了一会儿方才窘迫的开口:“您病因是早年……房事过度。”

    他的声音虽然刻意变小,我却听了个明明白白,脸一红;挨得近的宫女都相视低着头憋着窃笑,离得远的见她们奇怪的神色则满目茫然。

    皇上顿时也万分尴尬,苍白的面容上此刻反倒满是腼腆之色,脸涨得通红。一副自己的**竟被曝光的难堪,有一些恼意然而却又不能对太医发怒,毕竟是他方才自个儿没有遵从“医嘱”让奴才们出去,于是便憋着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神色,让我竟觉得可爱极了。

    “可是最近……您并未有这方面的记录,不应当加重才是。”太医硬着头皮继续说,转而见到他的神情太医忙又开始认错:“兴许……是药方有问题,微臣此次便为您换一副药再看看效果。”

    他蹙着眉摆手让他去开药,我站在那群宫女中想要隐藏住自己,然而却依旧见着他的目光不知有意无意的在我的身上落下,我心虚的头垂得更低,脸颊不禁滚烫。

    夜风吹起衣襟,在门口端着茶的我竟第一次踌躇了一会儿,这会儿我只身一人进去已藏无可藏,虽然有些尴尬却还是腆着脸走了进去,只是端着茶水的手紧紧攒着茶盘。

    他依旧半躺着拿着一卷书在看,见到我来,他也默不作声,身旁的空气有些尴尬的凝结。我停在这里不是,迈步也不是,便只好放下盘子拿起那杯茶,无意间手竟然有些无所适从得颤颤巍巍:“您喝点水吧。”

    见他接过,我轻声问:“好些了吧?”

    然而话一出口,更觉尴尬,自己竟主动提起,怎样都想不到正是因为昨晚缠绵才让他腰疼加重。面容上的那丝红霞似乎又从脖子染到了耳根。

    他却放下了茶杯,见我羞涩的神情他反倒方才的尴尬神色已转瞬不见,而是唇角扬起一丝坏笑:“珍儿,你应当如何回报我?”

    “啊?”我抬眼有些愕然。

    “朕牺牲这么多,你不该为朕诞下皇子吗?”他笑说。

    我话头哽住,一时竟不知开口说什么,他握住我的手轻声说:“逗你的,我不强求。”

    我的心一软,我又何尝不想呢?虽然他不曾知道以前我是被身边人所害,然而这么多年来他也从未因此而说过我半句,毕竟在古代是无后为大,他对我的包容恐怕无人能及吧。

    “皇上,其实今日我收拾内室的时候发现了那顶我以前的旧帐子,像那本红楼梦一样被保存的很好。可是,竟会出现在此。”我反握住他透着暖意的手沉思了片刻还是忍不住提起。

    他的笑容渐渐沉下来,目含夜色的凝重点了点头:“你见到了……”

    “那是我那时托人偷偷去拿过来的,他们说你已经不在了,我不信,总觉得你不会从我的生活里头消失得如此彻底。”他话语顿了一顿:“可是,你留下的东西那么少,除此之外我已全然找不到你的踪迹,就像以前那些个为数不多的欢快日子都只是昙花一现。”

    说着,他握着我的手更紧。我忽然如此庆幸自己当初再苦再难都选择坚守在此,等待和他重逢。那些日子,他恐怕比我更痛苦百倍。

    我缓缓靠在他的肩头,心底那份踏实才渐渐在心底落尘归根。

    入了深秋,除了遍地可见的簌簌的落叶,大清的平静假象也随着日本与俄国的交战被打破,为了侵占中国东北和朝鲜,两国在东北的土地上双方气焰嚣张。

    听到战事的来临,连慈禧都开始食不知味,坐立不安,见到这凝重的气氛,一向能带来欢声笑语的容龄竟也静静的伴在一旁。然而在慈禧的面前,皇上依旧淡定如初,面不露任何悲喜,也不主动提起什么,完成该有的礼数便回瀛台。

    当只有我在时,他方才全然不遮掩喜怒,卸下淡然的面具,眉梢被烦闷浸染。明明比谁都关心国家局势,然而在外人面前他却只能装作漠不关心的模样方才会让慈禧放下些许对他的戒备。

    我见他一手提着笔一面思索着,笔尖在纸上游走,原以为他在习字走近一看却是一副描摹出大致模样的世界形势图,上头简易的标示着各国国名,他又将日俄圈了出来。

    “你瞧,他们将中国当什么了,当成一张饼,不必问这块饼的归属者,便争得你死我活的想要割一块去。”他声音虽冷静得出奇,但是却透着一丝入骨的怒意。

    “不单他们,还有周围那些个国家可都虎视眈眈的盯着。”他抿紧薄唇,拿起这张纸揉成了一团。

    “那……皇太后打算怎么做?”我蹙眉问。

    “保持中立。”他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力。

    “恐怕,现在也只有如此了。日本人狡猾得很,之前已是吃过他们一次亏,若让他们两败俱伤才是好。”我咬唇说。

    “对了,珍儿,有一事你能否帮我?”他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掏出一块怀表,用朱笔在上头写了一个字。

第131章:隐留祸根

    我奇怪的接过,上头竟是一个“康”字。

    “帮我问问他在日本的下落,容龄她们长期在外国应当有些耳闻,不知他和梁启超是否还安好。”他的语气中透着关切,我却有些诧异,莫非他还不知康有为篡改了他诏书的事?

    不过想来他每日大多时候都被软禁,上朝时别人也不敢在台面上提,在瀛台太监宫女更不敢多嘴,他全然不知也不奇怪。

    “怎了?”他见我犹疑的神色,我回过神来,见他还惦记着他们,我一时竟不忍心告诉他实情。他真心当他为志同道合的友人,现在都还担心他的安危,若得知康有为利用他为自己镀金的另一面并且还造成他们母子关系嫌隙至此,他该如何失望痛心。

    虽然不可否认,康有为心底依旧向着皇上,兴许他也没料到将伪诏书颁布出来为自己塑造光辉形象的同时还会波及到皇上,但此事毕竟和他脱离不了干系。

    我接下怀表说:“好,我去帮您问。”

    在储秀宫的一旁,一个身着笨重旗装的女子正踢着毽子,似乎并不为那身束缚的装束所扰,然而却未料到一瞬间脚底的鞋子却也随着毽子飞了过来,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坠落在地上。

    正打算来向慈禧请安的皇上见到这一幕,看着一只脚蹦蹦跳跳过来捡鞋的容龄笑道:“一只鞋没了,还在跳!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位女官如你这般穿着礼服在院子里蹦蹦跳跳。 ”

    一旁的公公将鞋替她捡了回去,还未站稳脚根的容龄穿上鞋烦闷的说:“万岁爷,大内里规矩实在太多!哪也不能去玩,实在闷得慌,今天踢一会毽儿,不过是解解闷。”

    “你说的对,大内里实在是闷得慌。”他叹了一口气,并不在乎她忘了礼数,而是像一名邻家亲切的大哥哥般对她说:“你别闹了,快进去吧,老祖宗快来了,等一会又该挨说了。”

    他说完便率先往储秀宫去,我想起答应他的事停下脚步来走到容龄面前:“您不是上回说想要解解馋吗?这一回甜点我多为您做一份。”

    她满面欢喜,眼眸栩栩生光的点头,见她如此简单的快乐我不免也一笑,将她拉到了一旁边走边如闲谈般问:“您喜欢哪一种呢……”

    直到和那些公公拉开了一定距离,我方才刻意背对着他们掏出那块表来压低声音问她:“皇上让我问您是否知道此人现在在何处?”

    她有一丝茫然的看着表上的字问:“这是……什么个字?”

    我轻启嘴角说:“康。”

    她愣了半晌,似乎忽然明白过来我指的是康有为,有些惊慌诧异的模样:“实在对不住,我并不知道,不然……我待会去问问母亲。”

    “不必麻烦了,皇上说此事不能给任何人知道。”我想着她的母亲裕庚太太也并非是管得住嘴的人,到时莫反倒传到慈禧耳朵里,那可不堪设想,宁愿无功而返也不能为他招致麻烦。

    回到涵元殿我向他提起此事,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沉默半晌,徘徊了几步拿出三本书说:“罢了,也不必再为难容龄,下次若见到她便将这几本书给她看着认认字吧。”

    “您放心,他们必然在日本很好,当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虽是宽慰他但也说的是实话,康有为可谓是名利双收。

    “皇上,皇后觐见。”孙公公在外头敲了敲门说。

    “让她进来。”皇上面无神色的坐下。

    自从上次她和皇上不欢而散,我似乎许久未见她过来了。殿门一开, 我见到身着一袭勾着金线的凤穿牡丹的她,今日似乎穿得很正式。

    她走过来的步履依旧缓慢而稳妥,面色如常,只是拽着绢帕的右手却出卖了她的思想斗争;似乎她一直都未想好以什么方式再面对他,也或许她对于上次怒意大发的他依旧心有余悸。

    “今日,是臣妾的生辰,特此能够过来向您问安。”她低头说。

    “这几日战事吃紧,听说,原定皇后生辰时要唱三日的戏是要取消的。”皇上虽然话语依旧平淡,但对她的态度终于稍稍不那么冰冷。

    许是由于那回我的劝说让他对她不再那样饱含敌意,或许也是对那日砸碎她簪子的歉意,再者今日又是她的生辰。

    见到他第一次对她多说两句话且此次不再迫不及待的赶她走,皇后的双眸里竟闪过万分诧异,甚至还有那么一丝激动,赶忙说:“是!原本是要取消的,但大家说这唱戏也能为皇太后解闷开心,也便还是照常唱了。”

    他点了点头,便仿佛再想不出多话,皇后微微抬头关切却小心翼翼的问:“皇上,您近日身子如何?”

    “还好。”他微抬眼眸。

    皇后第一次面容上露出不经意的笑容来,仿佛只此两句简单的对话而已她便已心满意足。他们终于不必总是用冰冷的那一面去刺痛对方,纵然她明白这么多年来,已不再奢望走入他对她已冰封的世界,但至少,他对她的厌恶和抵触似乎少了些许。

    新年的炮竹声燃放过去,烟花在夜空中绚烂,时光如飞转那般稍纵即逝,慈禧嫌宫内太冷便又让众人迁回了颐和园。

    袁世凯近日向慈禧献车之事传得沸沸扬扬,而于皇上来说,见到袁世凯的他依旧怒火难平,虽然当面不能说什么,但那几日我都未曾见他开怀,郁结的眉头仿佛愤懑难泄。

    我推开玉澜堂的门,咯吱一声从门槛簌簌的掉落下积雪来,外头竟已白茫茫的一片,许是昨晚落了一夜。

    踩下去便是几串深深浅浅的脚印,松软的雪都镶入了旗鞋,我想起那时为了给他惊喜便在雪地里堆了一个雪人拉着他去看,他那时也不顾身份的和我打闹起来。想起那团雪花在他的锦袍上绽开时的模样,我嘴角含着浅笑蹲下身从地上揉搓起了小小的一团。

    小心翼翼的护着手,我蹑手蹑脚的距离坐在桌案前的那个身影越来越近,我的笑容就快要溢出来,趁他不备将手中的那尊东西放在未盛水的笔洗中学着当年的模样搞怪的说:“您看!它像不像一个老学究? ”

    他一愣,目光转移到笔洗中那尊小小的雪人身上,它并不算精致的简易身躯却在从窗外透入的冬日阳光中闪烁出柔美莹亮的光来;他的嘴角扬起浅笑,然而却转眼见到我冻得红通通的手,疼惜的说:“都老大不小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你看看你的手冻得像是寒冰那般。”

    “这还不是想要逗您一乐嘛!”原想见他瞧着欢喜,未想反倒被他说了一通,我面露委屈。

    他用温热的手掌试图为我的手心传递温度,柔声说:“知你好心,不过,你若病了我恐怕才是难以一乐。”

    见他体贴温柔的模样我顿时嗔笑着说:“知道啦。”

    见笔洗中的雪人缓缓融化成水,他笑说:“瞧着,我都不忍心用这雪水来洗笔了。”

    “皇上。”孙公公敲门后而入,轻声说:“皇太后让芸初过去,说是元宵节马上要到了,让她去帮着准备。”

    我和皇上对视一番,我暗意让他放心,便跟着孙公公出去。

    “皇太后说你可还有什么法子在元宵上下功夫。”在乐寿堂的小膳房,小德张对我说。

    我有些茫然,慈禧的口味倒是越来越挑剔,莫非连元宵她也让我给创出朵花来?然而我却无法拒绝,只能点头说:“我尽力想想。”

    想起来,我也只能从馅料上下功夫,我托着下巴思虑了一会儿,心头蓦然一片亮堂。

    元宵节前日,颐和园便已如灯展那般,处处挂上了气死风灯笼,上头映着的无非是仕女或是喜气洋洋的寓意图。一片红掩映于已慢慢恢复生机的树木之中,随风摇曳。

    我端着两小碗元宵步入殿内,容龄也在,因此掌事特地让我备了两份。

    慈禧尝了一口,面露奇色:“这里头是什么?尝着果真不同。”

    “是以当季的水果为馅料的。”我垂下头答,想起在后世流行的各种水果为馅的元宵已不稀奇,放到现在却是一大发明。

    “你果真什么法子都能想出来。”慈禧带有一丝惊奇笑呵呵的说,也未说让我走,我便退到了一侧。

    “容龄,你也来宫里头不少日子了,也长大了,可以跟哀家聊聊心里话了。”欢笑过后,慈禧仿佛神情开始有一丝沉闷起来,容龄见状也收住了面容上的笑容。

    “哀家这一生,最难忘的便是两次清除叛逆和两次逃难了,可就未有多么顺过。旁人瞧着,都羡慕我锦衣玉食,可是历数我大清朝的皇太后,又有几个如哀家这般历经磨难呢……”不知被什么触动,她似乎心藏委屈,有千言万语都难尽般。此刻在容龄面前,她仿佛只是个寻常女子,在日薄西山之际感慨从前。

    她竟提起了以前和咸丰帝去热河逃难和她后来肃清顾命八大臣之事,最后还是不可避免的又提到甲午战争的失败。

    “……那时哀家也不是反对和日本国打,只不过是凡事都应考虑周全不能贸然而行,可皇帝太年轻,考虑总不周详,以致大败。”话语中,她全然撇清自己的责任,反倒像是为自己鸣冤。

    “听说,昨儿个你又去了玉澜堂?”慈禧突然的问话仿佛很不经意,却让容龄身子一震,她不知去了这两回慈禧都知道得如此清楚,竟用了“又”字。

    我也颇有一丝诧异,这两日我不在他身边并不知此事,未想容龄当真是个大胆的女子,两度闯入;她似乎压根不知那是慈禧设立的大家都讳莫如深的禁区。

第132章:自我洗白

    “奴才初次只因参观了颐和园各处景色唯独没去过玉澜堂,便无意间进去了一回,只在殿内向皇上问了安,皇上让奴才代他向您谢恩对他的惦记和关怀。昨儿个进去,皇上并没有什么君主架子的从正殿迎了出来赐奴才稍坐。谈了些西洋人的风俗习惯只片刻便跪安了。”她一五一十的交待,无疑她是聪慧的,想必察觉到慈禧既然知道她进去过,定然和她汇报得越详细越能让慈禧少些疑虑。不过,他当真无比亲和,竟主动迎出来。

    慈禧面色如常:“哀家倒也这两日未见到他,皇帝近来身体如何?”

    “奴才瞧着,和往常一样。”容龄见她似乎并没有责问的意思,稍稍放下了心。

    “你是不知,皇帝曾有一位帝师翁同,只会纸上谈兵,但却会任用亲信拉帮结派,甲午战败后不久,他力谏皇帝任用一个叫康有为的汉人。哀家支持他们变法,只是让他们不要违背祖制勿要损坏我们满族主政的地位罢了。”慈禧未对容龄擅自去见皇上发表什么意见,而是又谈到戊戌变法上,话语间满是委屈。

    “可是康有为能言善辩,直忽悠得皇上几乎舍弃皇权去任用一些资历卑微又无名望之人,且全是汉人!莫非朝中那么多官员都不可用?翁同居然妄想利用处事不明的皇帝允许一帮汉人去制服我满清么!”慈禧越说情绪越是开始激动起来,站在一侧的我听着她这番话暗自不平,她果真开始指责皇上。

    “更可气的是康有为及其党徒,力诱且挟天子,去策反袁世凯!让他先去杀了北洋统军统领荣禄及其属下,带一万人妄想就包围颐和园,逮捕哀家及一切满籍不肯投降于汉人变法党的人士!”慈禧怒而拍案,我们皆一震,咬着唇的我暗自佩服她编排故事的能力;硬生生将变法编排成皇上误信了一群试图夺走满族大权的汉人,将一场救国运动硬掰成了两个民族间的争斗。

    “只可气这哀家自小亲手带大的皇帝,竟被汉人变法党给利用。居然恩将仇报,逮捕他的皇额娘,囚捉朝臣;他如今,也只能被那些想夺我满清政权的汉人给抛弃!”

    容龄无法插嘴,而我却越听越是气愤,黑白颠倒属慈禧第一无人敢称第二,她满满的言中之意都是自己是被逼无奈为了自身安全和大清社稷才不得不采取果断措施,出山清除“昏庸”的皇帝和一群“叛逆”。

    甚至到了后来,她竟说自己从未下旨杀害任何叛逆者,而是将他们送往刑部依法判的刑,好一个撇得一干二净!我明明清楚记得当时戊戌六君子未曾送刑部交审短短几日便直接处了斩,为此我还质疑过她当时如此做的动机。

    她的自我洗白功夫比以前更甚,仿佛下一秒就能宣布自己是朵纯洁无害的白莲花,只是一直都在充当无辜的受害者,遭受无尽冤屈被世人所误解。

    她面容上的无尽委屈和对皇上的恨铁不成钢足够展现她高超的演技,不过,却唯有一样是真实的,她对皇上的误会和怨恨如我所想那般深。虽然平日还需做面子功夫,但此刻对他不分黑白的万般指责却全然暴露出来那股深切的恨意,她果真相信皇上参与了“围园劫后”一事,因此如今才会不遗余力的对他施行慢性折磨。

    容龄微微垂下头来,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在她纯净清灵的面容上我第一次见到了复杂之色。她恐怕隐隐也明白慈禧说这些话的意味也是暗暗警告她不要再擅自去见皇上。

    待容龄离开之后,慈禧却瞥了身侧的我一眼意味深长的说:“芸初,方才的话你可听得明白?”

    我不明其意忙不迭的跪下,果真,她不是白白让我当这个“旁听”。心中隐隐觉有什么事将要发生,竟有些惴惴不安。

    “容龄两次闯入玉澜堂,而德龄呢,怕是更不让人省心。”慈禧方才向容龄大倒苦水的受害者模样已全然不见,而是若有所思的扭头:“莲英,你说呢?”

    “以奴才之见,就算容龄是年纪轻不懂事,但您本是好心让德龄去教万岁爷钢琴和洋文,但那丫头并不安分,几次竟向下人探听皇上过往之事。”李莲英的话语让我心底被搅乱,已渐渐明了他们的意思,明摆着慈禧已对她们两姐妹渐渐失去了信任。

    德龄那么一个圆滑之人,竟还是给人落下了把柄,不单向我打听竟还向其它人打听皇上之事,这不是自己往慈禧的雷区跳么;果真喜欢上一个人有时候便会变得慌不择路。

    “芸初,听到没?你不是天天呆在皇帝身边么,莫非就未听德龄向皇帝提起旁的什么?”慈禧拨弄着手中的金护指探究的望着我:“她对皇帝,还存着什么其它心眼。”

    我的心一紧:“德龄……她心里头好奇着实也向奴婢打听过些许,但大多都是些琐事,奴婢未觉有什么不妥,便未告知于您。”

    “以后,你不必多此一举分什么轻重,通通说出来,哀家自会拿捏。”她面露不满,我忙称是。

    “皇太后!无论如何,依奴才之见,她们母女三人与洋人过从甚密,无论打听的事是否至关重要,都总该防着些!”李莲英跪下说,我心存诧异,平日容龄陪着慈禧说笑时,他仿佛也很欣赏她直率单纯的样子,如今却似乎换了一副模样。

    “行了,哀家会好好想想。”慈禧深吸了一口气,摆摆手。

    在我出门之时却撞见了为慈禧卖命的统领荣禄,他火急火燎的入门似乎有什么事要禀报,我见状刻意在门口放缓了脚步,竖起了耳朵。

    “磨磨蹭蹭的做什么?”待荣禄进去后便关上门的公公冲我呵道,我灵机一动,趁他不备将左耳的耳环拽掉,藏在手心却面露焦急:“奴婢的耳环掉了,找到便立刻离开。”

    我蹲下身子,摸摸索索的假装在地上找着耳环,却一面细细听着门内的谈话声。

    “皇太后,据海外传来的消息,说康有为在南洋等地大肆活动,并声称奉皇上密旨,号召华侨捐款,准备在国内起事……”

    我一惊,心想这康有为当真不让人省心,非要闹出什么事来不可;他可知,慈禧的手伸不到海外,最后只会将怒意全都宣泄在皇上身上。

    “找到没!”那看门的公公没有好气的说。

    我仿佛这才“摸索”到本就在手中的耳环,激动的起身张开手心满怀愧疚的冲他说:“找着了,实在不好意思。”

    回去的路上,我的步履有些沉重,纠结着这些事该不该告知皇上。但是,也只是平添他的烦忧吧,我叹了一口气。然而却见到站在昆明湖畔边的容龄,她难得的静下来似乎正望着湖面出神。

    我走过去向她打了个招呼,她依旧毫不掩饰自己的忧思。

    “其实,方才皇太后说皇上的那些话,您信吗?”我轻声问。

    她捡起一个石子扔入湖心,瞧着溅起来的水花说:“父亲在我回国之前便和我说,宫里头的人说话大都七分假,三分真,而以我看来,或许一分真都不到吧。”

    我有些诧异,也很意外她不但不被慈禧带有强烈个人主观色彩的话左右还直言全盘不信。

    “您说话果真直率!没有错,宫里头总是真假难辨,但更重要的是在这种情况下却还能维持自己的判断力。”

    听到我这番话她扭头瞅着我,笑了起来:“瞧着,你和其它宫女也不同,怪不得皇上那样信任你。”

    “维新的事在外国也是传得沸沸扬扬,有很多个说法,然而,大多都是支持皇上的话;太后一直很在乎外界的评判,或许也希望通过我改变洋人对她的看法,然而,我只信我了解到的。”容龄利落而干脆的说,个性十足,竟让我对面前这个女子更加欣赏几分。原只觉得她单纯直率,原来她也很有主见,平日虽不挂在嘴上,但其实心里什么都明明白白。

    她陪伴慈禧这么久,想必对慈禧的性格和为人早已捉摸透。

    “说句实话,我越来越厌恶这个地方了,似乎像个金笼子,待久了自个儿都快忘记自个是什么样了;不过,我想以我对皇太后的了解,她不会就此原谅我的行为。明天还不知等着我的会是什么呢!”她无奈的撇嘴,转而唇角转而透着古灵精怪的笑容:“不知怎的,姐姐总说祸从口出,但我竟不知不觉和你说了许多,甚至都没有考虑后果。单凭直觉吧,我猜!你不会在背后嚼舌根。”

    舒朗的风从湖面飘来,我一笑:“那可不一定,您或许也太轻信人了。

    “一个说要维持自己判断力的人,我想还未被宫廷蚕食思考能力,单凭这句话,我信你。”她水汪汪的眼眸里头透着笃定,话语又重回轻松活力:“我该回去了,不然又该挨说。”

    望着那个俏丽的背影竟有几分洒脱,我忍不住说:“其实,我们说不定原本能够成为朋友的。”

    “现在也不迟。”她回眸一笑。

    然而,容龄的判断并没有错,事情远远不会如想象般风过无痕。

    慈禧竟毫无预兆的突然开始提起为容龄指婚之事,不由分说的就将她指给了京师统领唐宝潮。但据说此人非但并不是如他的头衔那般威风凛凛,反倒个头较矮,体型敦实说话还有些口吃。

    得知此事的容龄如同当头一棒,早已被西方熏陶“自由恋爱”的她又如何能接受婚姻大事竟依旧免不了落个身不由己。慈禧的用意再明显不过,按理来说就算赐婚也当先赐德龄,然而此刻忽然赐婚容龄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她因擅闯而留下的真正祸患,这才刚刚开始。

第133章:落寞收场

    她太担心容龄一来二去对皇上产生同情之心,向他透露些什么不该说的话,多疑的慈禧从来都不会全然去相信谁,就算当初有多宠爱她们姐妹俩。

    想来如此既能惩罚容龄擅闯玉澜堂,又能以此杀鸡儆猴警示德龄,还能够笼络住那名将军,将年轻貌美而又才华横溢的容龄嫁给他足够让他对慈禧感恩戴德。好一个“一石三鸟”,这当真符合她向来的行事风格。

    只是可惜了容龄,平日慈禧对她仿佛最是疼爱,然而到了此刻却依旧不留情面的将她当作手中的又一颗棋子来摆布。想着那日她和熙洒脱准备坦然接受一切未知的笑容,我竟不由暗自摇头。

    “容龄,哀家定会为你操持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你陪着哀家这许久,也当尽心尽力了。金银珠宝自然得要赏赐,除此之外,哀家也会亲赐予一个陪嫁侍女和你一同过去。”慈禧话语轻柔,仿佛处处为她着想,握着她的手,满面慈祥喜气的笑容。

    容龄的嘴角微微向上弯,带着点儿牵强的笑意,那张曾经单纯天真的面容上也终是有了烦忧,人生大事就被如此一锤定音,她竟连反抗之力都不曾有,还需笑着跪下谢恩。

    嘴角的笑容渐渐苦涩,她又何尝不知,那名侍女说得好听是派去服侍她,实则也是慈禧派去的探子。从此之后,她又将要从一个牢笼踏入另一个牢笼,这个原本从不循规蹈矩的活泼女子却依旧免不了步入和其它旧社会女性一般被束缚的命运。

    然而,风浪并未因此而平息,未过两日,我便听说德龄和容龄的母亲在坤宁宫起意盗一只镶满钻石的金质怀表时被一名公公“人赃俱获”的送到慈禧面前。

    一切仿佛都那样巧合的水到渠成,然而却又那样诡异,尽管裕庚太太很有可能见到那怀表确实有占为己有的心思,但能如此巧合的人赃俱获只有可能是场精心布置的局,一旦她起了贪恋便是双脚踏入了早已埋下的陷阱。

    慈禧表面上仿佛大度的对此事不加追究,然而她们母女三人却也自知蒙羞主动请求出宫,恰好她们两姐妹的生父裕庚又病重。

    慈禧这几招棋走得猝不及防,不废一句多言便能够依着自己的心意将她们母女三人和和气气的撵出宫,还为自己落得个宽容的好名声。

    她对她们两姐妹曾经的喜欢和宠爱在掺杂猜疑的那一刻便已如过往云烟。

    得知此事我的心底却也一阵沉重,在宫中,似乎万事都如履薄冰,谁也不知哪一步便会踏上冰窟窿。

    “这个时代的女子,婚姻不得自个儿做主,就是再优秀的女子学了洋派在外自由惯了,回国来依旧免不了被束缚。”我叹道。

    “其实,当初她们若不回来,兴许会过得好上许多吧。”皇上虽面容平静,但话语中却透着惋惜:“容龄,在我的眼底,她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只是谁又能料到,踏入了这个地,竟会得如此惩处。若早知如此,朕该叫人拦着她。这个禁地,圈禁了朕,但不该染指到无辜之人。”

    他的眼眸一片黯然,他或许早应习惯有谁试图接近他便难以得到好的下场。

    见到他面露自责,我诧异的说:“皇上!您也知这次容龄被赐婚的根本原因?”

    他苦笑道:“如何不知,前几日她入门来和我说了几句话,还未过上几天,皇额娘便赐了婚。虽说婚姻自己本就做不得主,但如此仓促;况且,她值得更好的。”

    “皇上,德龄来了。”孙公公敲门说。

    紧接着,我见到了神色凝重,今日未着平日的艳色而是一袭浅绿色旗装的德龄,她似乎心事重重没了往日的神采。

    “皇上,这一次,恐是奴才最后一次教您英文。”她拿出几本西方的书双手奉上:“这几本书但愿对您有些许用处。”

    皇上似乎并不惊讶,只是眉梢还是一沉。

    “父亲病重,奴才已向皇太后请示,要和妹妹出宫去探望。”德龄似乎也有些一言难尽:“虽然太后还未明示,但此次奴才也铁了心。”

    “朕明白,其中的……诸多原因。”他沉声道,转而露出一丝微笑:“其实,离宫,这是一件好事。”

    德龄沉默了许久,似乎在酝酿着什么,百般犹豫欲言又止,仿佛连试图瞥向他的目光都变得闪烁不定,却还是鼓起勇气开口。

    “皇上,其实这些时日,和您在一起的日子实在很快乐。但宫廷里头远比奴才想的要复杂艰险许多;然而,除了避开,已找不到其它道路。”她走近几步,终于望着他的眼眸,还是未能掩盖住那几丝不舍,话语辗转了唇齿许久终究还是吐露:“若是当年没有跟随父亲去法国,依着规定,奴才……也是要参加秀女选举的,唯一的憾事,就是当初…错过了吧,如果……”

    如果还能重来,她乐意成为他的妃,就算为此或许需要牺牲很多,尽管她明知在波橘云诡的宫廷纵然再滴水不漏也依旧步步维艰。但她仍有那么一丝幻想着若是一切重来是她在他身旁,兴许能够助他一臂之力。

    她的话说得断断续续,面容中飞快闪过一丝红霞,向来稳重的她竟也有手足无措口不择言的时刻。

    皇上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当初听我向他提起德龄对他的心意,本未放在心上只当是我说笑,然而未想却当真如此。她比我想象中更加大胆,明知他们不可能,却不顾及身份依旧将藏在心头许久的话对他说出来。

    “如果重来,或许你便不会这么说了。” 面对她委婉的真切告白和遗憾难舍的目光,他从起初的惊讶复归平静。

    “法国……是个好地方,你可以找到在宫里最稀缺的自由。”他的目光稳重而诚挚:“离开吧,你们本就不该是宫中之人;兴许,未曾来过于你们来说才是最好。”

    德龄剩下的半截话哽在了喉咙,原想对他亲口说出的告白只说了一半却忽而不知再如何继续。他或许未说错,她本不应来这,除了他之外,这里似乎也没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地方。除了冰冷和算计,难以包容哪怕那么一丝的平常百姓家的温情,总是需要那样小心翼翼。

    “那……您呢?”她试探般的问。

    “我……早已习惯这一切。”他仿佛无所谓的一笑却透着宿命般的苦涩。

    “皇上,您是奴才见过最有抱负和才华的君主,无论如何,奴才都希望您终有一日还能够走出这个地方,那是万民的福祉。”她希冀的说。

    他遮掩住眸子中的黯然点了点头,虽然绝口不提,但其实那一直都是他心底隐隐让自己坚持下去的最大渴盼。

    德龄告辞之时,又看了他好几眼;她心知,这一别,或许便再难有机会相见。

    望着德龄离去的背影,我走到他身旁有些怔然:“她们终于又能再得自由了,真好。”

    “不过,没有想到,您方才毫不犹豫的婉拒了德龄,其实若是她参与当年的选妃,兴许一切当真会不同呢。”我轻笑道,见他眉间沉重,知道其实他将这两个归国的洋派姑娘也早已视作朋友;她们告诉他太多外头他难以亲眼所见的精彩世界,也让宫里头不再如此沉闷死寂,他必然也会有不舍。

    “如果的话,我并不希望会有所不同,若是当初不是无意中选了你,那朕又该怎么办。”他握住我的手,认真的说:“珍儿,对不起,容朕自私一回。虽然,知你在宫里头过得并不好。”

    我满腔温柔的望着他:“其实,您不明白,这不是您的自私,自始至终都是我的选择。”

    我选择不逃脱,选择和他一同被卷入命运的齿轮中,若说刚开始还在躲避逃离,后来却有那么些无怨无悔。

    慈禧在我毫不意外的猜测中批准了德龄和容龄出宫去探望父亲的请求,她们离开的那一日,皇上却不能够亲自前去相送。

    穿过葱郁的树木,阳光透过细密的枝叶在送行的人脸上留下几许斑驳,仿佛繁华落尽,前来的人并不多,大多数人都并不想再和她们沾染上什么关系。

    临上轿前,容龄和德龄最后回头遥遥看了一眼,兴许是想起自己刚入紫禁城时满是新奇的模样,曾经风光一时无二却依旧敌不过最终的落寞收场。

    容龄曾经灵俏的眼眸里似乎藏着失望,对这一切的失望,就像是当初的憧憬和幻想一步步的被打碎,逼迫着她不得不提早成熟起来。

    “这一走,应当不会再回来了吧。”德龄叹道,望了我一眼,似乎有话要说。

    我走上前去,她明艳的脸庞满是复杂的神色:“你要好好照顾皇上。”

    我点了点头:“我会的,皇上说希望你们能够去远一些的地儿,替他看得更远。”

    德龄的目光似乎投向了玉澜堂的方向,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木,若说这个地方让她们失望透顶,那么他便是她唯一的不舍。

    “芸初,当真有些可惜呢。”容龄一笑:“那日,还说结交不晚,如今便要走了。”

    我有一丝惋惜:“是啊,谁又能料到呢。”

    “可是,我会记住你这个离开前才算是初识的朋友。”容龄清丽的面庞上虽然多了沉稳,然而笑容依旧明亮。

    我咬着唇笑靥如花的点头,将手中的食盒递给她,她面露诧异之色。

    “我很早之前便答应过你的,要为你多做一份甜点,我没有食言。”我轻声说,她目光中的意外渐渐转化为动容。

第134章:问诊

    她们回过头去踏上了轿子,最后一瞥,依旧是容龄看似洒脱的笑容和她道别时挥舞着的右手,只是曾经那个初来乍到时有着纯净天真笑容的小女孩似乎已不知在何时也懂得了用笑容来作为最坚强的武装。

    她们以还算风光的名义彻彻底底的离开。

    然而,什么是幸什么是不幸,谁又能辨得清。一堵堵冰冷的红墙内外虽是两个世界,禁锢着的渴望着外头的世界,但出去了的却不一定还能找回从前的无忧,每个人都有自己逃离不了的宿命。

    随着她们离开,颐和园仿佛少了许多欢声笑语,复归以前的平静。

    五月的阳光已经开始渐渐酷烈,在颐和园门口久久跪迎皇太后的皇上渐渐有些体力不支。

    待慈禧入园,他方才起身,见他虚汗连连,我关切的望着他,他摇了摇头轻声说了句无事。我扭头见到此次跟着慈禧回园的还有个熟悉面孔,竟是崔玉贵!心头一惊,他当初不是被逐出了宫么。

    步入乐寿堂内,慈禧缓缓坐下,身旁两名宫女轻轻摇着扇子为她驱暑,几名公公端来了几盘粽子。

    “皇帝,临近端午,尝一些吧。”慈禧温和的说,皇上谢恩。

    慈禧冲李莲英使了一个眼神,他便让我们所有奴仆都去门外守着,似乎有什么话要单独和他说。我见到她的神色依旧不咸不淡,看不出喜怒,虽不放心却依旧只能和其它人一同出去。

    站在门外的我想要侧耳倾听里头的谈话,然而隔着好几个人压根什么都听不见,只能兀自胡乱猜测。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见到皇上告退出门,他的面色阴沉,在回玉澜堂的一路上都一言不发。

    回去传午膳之时,他精神不佳的坐在桌案前,摆了摆手:“不必传了,只觉着渴。”

    “是不是方才日头太大,您中了暑气?不然去宣召太医过来。”我沏了茶端过去,他点头。

    “皇上,太后方才和您说什么了?”我让孙公公去请太医后,回过头来问他。

    “她问朕有没有瞒着她私自下发旨意。”他垂下眼眸,唇角的一丝苦笑透着无奈:“下发旨意,恐怕就算当真拟了旨光连这道玉澜堂的门都出不去吧。”

    我猛然想到那日在门口使尽法子偷听到的话,眉梢间已了然,慈禧终究还是将这件事拿出来质问他,思之再三我还是决定告诉他始末。

    “其实,我之前有听到荣禄向太后禀报说是……康有为声称奉了您的密诏,号召华侨捐款,准备在国内起事。本不想为您添烦忧,思来想去,我没有说,只是这次太后冲这个向您发难,我觉得您该知道。 ”

    他的面色一变,仿佛急火攻心般干咳了起来,我忙说:“您不必太心急,以我之见,他不过只是说说而已,他不傻,不会在这个当口真起什么事。”

    “荒唐!能够保住当初那条命不够,他不好好过安稳日子,竟借着朕的名号做糊涂事。”他怒意横生,目光中对他有一丝失望。

    蝉鸣声在树梢齐聚,直嚷得我心烦意乱,在门口徘徊几步,孙公公出来对我说今日他依旧只喝水未吃什么东西,太医诊治说是他那日在日头下跪了太久中了暑气又吃了慈禧赏的粽子因此腹胀难消,但吃了几副药也似乎并没有任何起效,我心中一阵着急,他本就瘦削得让人心疼。

    步入殿内,他半躺在床头假寐,许是当真不适,这几日他连书都未曾拿起过。面色疲惫,仿佛许久闭上眼都难以入眠。

    “听说,今日您又没吃什么?”我担心的柔声说。

    他睁开眼说:“并不觉饿。”

    “皇上。”孙公公忽然兴冲冲的入门说:“听说,最近宫里头新举荐了一名太医过来,叫什么力钧的,明日为您一同诊脉。”

    “一同?”我有些奇怪。

    “是,皇太后近日身子也不适,因此请了这位来,明日为两宫一同诊脉。”他说。

    我这才明白,原来这还是拖了慈禧的“福”才有皇上的份,毕竟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但皇上似乎并没有抱什么期待,又缓缓闭目养神。

    几日之后,来朝廷访问的英国大使再三请求要见皇上一面。慈禧起了防备之心,她心知外国人都在报纸上充斥着各种不利于她的谣传,而对皇上,大多是认可和同情,这次过来执意见一面兴许也正是为了验证那些“谣言”的真假。然而她却又不得不答应这个请求,只能派几个信得过的太监跟着使臣进来。

    在这之前掌事公公早已警告过我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皇上也知他们的谈话内容下一秒就会传到慈禧的耳朵里,因此,除了几句口不对心的话,再难以说其它。

    “您每日的活动便是在这个屋子里头?”那名使者的翻译说。

    “并不,上朝……照常。”在众目睽睽之下,皇上只能木然而简短的说,他如今也并没有将希望寄托于外国人身上,就算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窘境又当如何,他骨子里的傲气也让他不可能去全然信任洋人能够真正帮他逆转局面。

    这又是一次无功而返的谈话,我见到使臣满面的遗憾之色,临走之前说:“您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我们将…”

    一名公公咳了两声,那名翻译戛然而止,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然而我知道尽管翻译未说完后半句,但我能听懂的英文皇上必然也懂,他神色微变。

    外国使臣说他们会尽力助他。

    “皇上,其实显而易见,那些洋人都是站在您这边的,当初混乱中您若没有随皇太后西行而是留在紫禁城,兴许会是另一番模样。洋人的力量,有时候或许会是一个跳板。”他们离开后,我遗憾的说。

    “我知道。”他的目光沉淀而晦暗:“那时,我央求过,说要亲往东交民巷向各国使臣面谈,但皇额娘比谁都清楚,又怎会允许。”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投井前,我也请求过。然而,我们的那点算盘精明的慈禧又怎能不明白,这一切都是无法扭转的结果。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经过力钧这几日的诊治,终于起了成效,他已渐渐能吃下东西,我这才放下心。只是,这次之后,慈禧便让力钧成为她的专诊,而对皇上这边则不闻不问。

    想起那时候慈禧屡屡干涉醇亲王的治疗,暗意并不想让其康复,这次莫非又对皇上故技重施?我想着,面色一滞,背后透着凉意,这也没有什么不可能,毕竟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破裂,只剩下面上的和平。

    “皇上,您竟然觉着力钧诊治得好,便当想法子让他过来。不然,他只会顾着那头。”我说,眼下,巴望慈禧是不可能了,我只能劝他主动去将那名太医给主动去“抢”过来,以调理好他体弱多病的身子。

    我记得,他的寿命并不长,只是,我从来不敢去想他终有一日会离开我。

    “你说得不错,最近亲爸爸似乎对朕看管不那么严,甚至有的奏折还与我商量一番,也命人和朕谈了些经史和国朝掌故,大可趁着现在召他来诊治。”他长久积郁的心绪似乎好了些,随着这次使臣的过来,随之而来的这些迹象仿佛让人终于觉出了些许希望和盼头。

    或许,一切都会当真渐渐好起来吧,我知道,他的心底还藏着一个近乎天真的想法;认为总有一日会待到慈禧真正原谅他,让他重新走出牢笼,再继续之前未能完成的一切政治抱负。所以他依旧选择积极而乐观的想要调理好身体以作长久抗争。

    只是,我却又不得不往坏处考虑,以我对慈禧的了解,一旦她打心底里认定了谁站在她的对立面,便不会放过谁。而她又是极好面子的人,就算卸下坚硬的躯壳,仿佛是在脆弱的向人道苦水,大都目的性很强的是为了将责任全部推脱给他人以此来塑造自己的美好形象。

    因此,近日种种,许是因为有洋人来国访问而逢场作戏,她心知洋人一直怀疑她有虐待皇上之疑。

    我摇了摇头,见他目光中渐渐燃起的光亮,实在不忍浇灭,无论如何,能医好他才是现在最要紧之事。不论能不能走出囚牢,我只求他能好好的活着便好。

    而他也求医心切,一心想要迅速好起来。然而,宫廷中,却因身份而有各种束缚;太医不能随便问他的病情,不能长时间按诊,更不能抬眼直视他,因此虽然费尽心力才让力钧前来诊治,但连中医最重要的“望闻问切”都成了阻碍。

    “皇上,这是?”力钧刚刚入门,我便替皇上呈上了纸条,上面详细记载着他的病情变化。

    这是他想出来的法子,如此这般,便可更恰当的对症下药。

    天气渐渐转凉,中午的日光却抵挡不住早晚的凉意,一阵风便带着叶子簌簌的坠落。

    乐寿堂内,慈禧正在奴仆的伺候下吸着水烟,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看着跪下请安的皇上一眼,缓缓开口:“皇帝,对于这次你的生辰,有什么想法?”

    “亲爸爸,儿臣希望今年……取消,如今内忧外患,国库便不必再多负担。”他一改往日在她面前机械麻木的模样,虽然面容平静,但言辞中还是不免透着一丝恳切。

    “那可不行,让外人见了还以为我大清穷成什么样了,况且,既是皇帝的生辰,又哪有不办之理?”慈禧和善的说,皇上有些意外,他的亲爸爸有多久未如此对他说话了,似乎依旧对他还有重视疼爱之意一般。

    “母子之间本无隔夜仇,珍儿,你说亲爸爸她是不是已经渐渐淡忘了当初的事,总有一日,她会谅解朕的对吗?”回到瀛台,我见他露出几许希冀的笑意,依旧透着当初的简单纯净,就因为慈禧那句话,他心情大好。

    我却心绪复杂,此次慈禧坚持要为他办,不知几分真心。

    紫禁城被做了一番简单的布置,虽然排场不及慈禧寿辰的一半,但要求一切从简的皇上却并不在意。

    气死风灯在楼阁上飘扬,热热闹闹的午宴刚过,照例在畅春阁听几出贺寿之戏,升平署掌事恭恭敬敬的呈上戏折子给皇上。

    “由亲爸爸决定吧。”皇上将折子递给了慈禧,她望了他一眼,他低垂眉眼满目乖顺。

    慈禧看了看折子沉吟了一会儿,皱眉说:“就这几出?每年生辰都这几出,哀家不腻,皇帝也该腻了。”

    “皇太后,这几出都是为贺生辰专程备的。”掌事微笑着小心翼翼的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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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2722/ 第一时间欣赏清穿之一世夙愿最新章节! 作者:苏墨菀所写的《清穿之一世夙愿》为转载作品,清穿之一世夙愿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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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穿之一世夙愿介绍:
跌落本不属于她的时空,他和她,许是注定的羁绊。
她想挣脱命运束缚,反倒成为局中人。
如果,她心甘情愿的和他一起深陷会否万劫不复。
爱情,亲情,家国天下,他和她的一世夙愿是否能偿?
(主向为光绪帝和珍妃,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一段帝妃恋,大致方向符合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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