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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穿之一世夙愿全文阅读

作者:苏墨菀     清穿之一世夙愿txt下载     清穿之一世夙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5章:当众羞辱

    景仁宫门前的桔梗花再次到了花季,芸洛兴冲冲的说今年桔梗花中有一朵颜色格外别致。

    “珍主子,您看!奴婢见了这样多年见惯了蓝色桔梗,这次中间却有朵白色的。 ”她指着花丛说。

    我走上前去,郁郁葱葱的一片蓝色花海中着实有一朵纯白胜雪,掩映其中却格外引人注目,芸洛伸手却将它摘了下来欢喜的嗅了嗅,我打算阻止却已来不及。

    “何必摘下来呢?”我说,她有些愣住,忙说:“珍主子,您该不会怪罪奴婢吧?”

    我摇摇头说:“你将它给我吧。”

    她递给我,我看着它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如玉光芒,舍不得扔,便将它夹在了那本红楼梦里头,作为书签标本倒也是一番雅事,芳香留存于纸墨间也不算是污了它。

    “珍主子,外面有一女子求见您,口口声声说是您娘家人。”容芷禀报说。

    我有些诧异,娘家人?怎会想到这时过来。

    “让她进来吧。”我思索了一会儿说。

    随之,我见到一名秀丽的女子提着食盒走进来,她看着很是面熟,我在脑中百转千回的搜寻着她,她倒是一见到我便眼眶微微泛红,一把跪了下来:“格格,不对……奴婢拜见珍主子。”

    一听她对我的称呼,我这才想了起来,她可不就是我入宫前一直在府邸里头跟着我的夏竹嘛,对于他他拉氏来说她是从小伴着她长大,于我来说虽只一同呆了一段日子,但好歹是我初次来这个地方除了姐姐和额娘,第三个迅速熟悉起来的人,现在再见到她倒是分外有亲切感。

    “快起!快起!”我过去扶起她:“夏竹!你怎的会突然入宫来?”

    “福晋在府里头很是想念你们,却又不好入宫,便拖人请了旨让奴婢进宫来看看您和瑾主子,顺便带些福晋亲自做的糕点,未想到皇上竟准了旨。”她抹了抹眼角说着,打开带来的食盒,里头有几样精致的小点心。

    “福晋说您一直最是爱吃这个,只是不知现在来宫里头呆了这些年是否变了口味。”她说,我心头一片感动,点头说:“替我谢过额娘,不过,额娘最近可好?”

    夏竹犹豫了一会儿说:“其它都好,就是最近有一桩子烦心事……奴婢还是不多嘴了。”

    “说吧。”我让她坐下来。

    “前几日是皇太后的六十大寿,有个河南巡抚叫裕宽的进京来给皇太后贺寿,他是福晋的近亲,这次便入府来找福晋说是他带了不少银两,想要上任四川总督一职。此事福晋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和您说,便让他去求皇太后手下的李莲英,但他们要的价实在太高,这便犯了难。”夏竹压低声音说。

    我思虑了一会儿:“既是近亲,若不帮,额娘也不好做,倒不如……我去和皇上说说。”

    “您这是答应了?”她一喜,转而又有些担忧:“此事福晋都未做主张,奴婢便管不住嘴说了来,您若能帮便好,若是困难便当无这件事。”

    我点了点头说:“不必担心。”

    现在陆战战况不利,更是缺银子,况且娘家近亲不好拂了面子让额娘为难。

    于是,第二日侍墨的时候我便向皇上和盘托出,他未说什么,倒像是默允了,只最后说了句:“不过三。”

    对于卖官这种事我心知他一直都是抵触的,只是万不得已,因此他不会允许再有下次。

    “这种银两只可解一时之急,却万万不可成为依靠,对于现在国库的大窟窿来说,它也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一滴水解不了渴。”他说。

    我点点头说:“皇上,我知道,事不过三,这是最后一次。”

    几日过后,李莲英却亲自来召我入储秀宫,我心知慈禧每次召我去都无什么好事,便想要向他旁敲侧击的打听好,让心里头有个准备。虽然我知道一般圆滑的李莲英除了一张不露声色的脸还有一张从不透露慈禧意思守得牢牢的嘴。

    然而令我意料之外的是这次他却开了口:“珍主子,恕奴才多嘴,万事强出头,它总有着好,却也有着不好。”

    “李总管之意是?”我不解的问。

    “在江河里头,若是胆子小在浅岸边走走不过只是湿了脚而已,但若冒险游到中心,便免不了被那江底下的漩涡卷进里头去。至于何意……珍主子聪慧定能参透。”他的眼神并不看着我,卑恭的低着头缓缓的说,点到为止,却又并不说透,我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还未来得及多想,便到了储秀宫门口,屋子两旁的奴才卷起了竹帘后跪下。

    然而,这次坐在里头的却不单单只有慈禧。还有同治帝的几名遗妃和荣寿大公主,甚至皇后和姐姐都在,里头坐得满当当的,桌面上摆着好些果盘。

    莫非慈禧想要开家宴?然而方才李莲英那莫名其妙的几句话却告诉我事情定然没这么简单。

    “珍妃到!”太监拉长着嗓子喊。于是,她们原本的笑谈也戛然而止,目光纷纷落到我身上。

    “方才说到哪儿了?”慈禧不在意般悠悠的笑着问旁人。

    今日她身披缀着珠宝的枣红色金边旗装,依旧雍容华贵。众人到了她的面前,无论姿容如何上乘却都总是低了些许气场,还是像众星拱月。

    “您方才正夸着皇后本分,是大清之福。”同治帝的一名遗妃接过话茬说。

    “皇后本分自然是福,但手底下的作乱也是扰乱后宫的祸患。”她拿起果脯递给身旁的皇后,皇后恭敬的接过称:“有不到位之处,还请皇额娘指摘。”

    “珍妃,有一个人的名字,你可曾听过?”慈禧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却又仿佛不经意的问,我抬起头看她。

    “ 河南巡抚裕宽。 ”她一提这个名我开始警觉起来。

    “不对,如今是四川总督了。”她微微一笑,倒叫我竖起汗毛来。莫非!她知晓了那件事?我定了定却绕过去说:“不知皇太后为何提起此人?”

    “短短几日之内,他连升了几级,官运亨通得比求了菩萨还要灵验。”她意味不明的看了我一眼:“珍妃恐怕知道他求的是哪家庙吧?”

    我的心一紧,她的洞悉力我是早已领略过的,恐怕不单这次,上次的鲁伯阳之事她或许也得了消息,然而想想却实在不知在我和皇上身边的告密人究竟是谁。

    “此事妾身着实和皇上提过。”我想着否认已是不可能,毕竟慈禧定是有了证据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当面问我,我倒不如光明磊落的承认。

    然而一声清脆的摔盘声,方才那盘果脯已然随着坠落的盘子在地上滚落,变脸比翻书还快的慈禧神情间藏着怒意。在场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的被惊吓住,她们似乎对于这一茬始料未及,看样子之前都并不知情。

    “之前,哀家曾告诫你莫视礼法如粪土,女扮男装毫无半丝后妃该有的仪态,那时候宫里头便已议论纷纷,和哀家说你如此装扮定然有后妃不该有的野心。”她愤然说:“那时,哀家却护着你说不过是小女子的一时新奇好玩的心理罢了。”

    “然而,那次你却又身着珍珠翡翠袍在宫里头炫耀,哀家未重罚你,此次竟然不知好歹的卖官,你可知后妃不得干政乃是你身为后妃所需奉守的第一条!”她细数我的罪状,却不忘洗白自己。我却嗤之以鼻,单说后妃不得干政恐怕她当属触犯得最多,一个一直找各种借口把持朝政不肯放手的人居然当众指摘我干政,况且卖官之事她一直差遣李莲英来做。

    我往日对她积攒的怒火都冒了出来,冷着脸说:“这是上行下效,皇太后若不开这个端,咱们再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

    众人全然没想到我竟胆敢如此不给她情面的回击,慈禧更是脸色铁青,戴着泛着珠光护甲的手指泛白。

    “好大的胆子!对哀家如此出言不逊,来人!就此廷杖珍妃!”她一拍桌案,第一次不顾皇太后的尊贵仪态手臂微微颤抖的指着我说,众人更是齐齐愣住。

    几个侍卫将木板长椅放置过来,准备将我拖过去,我却不想让他们碰我,像个犯人般在众人面前拖过去,便自己起身。

    “皇太后,打多少次?”那侍卫犹豫了一会儿问。他们或许也从未见识过在大庭广众下的杖责,以往就是宫女太监也是拖出去打,而在众人面前杖责原本是很辱及皇家脸面的事,而我贵为妃更是第一人,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慈禧如此不顾仪态的发怒。

    “打!哀家不说停若你们停了,便小心自己的脑袋!”慈禧愤然说。

    我只觉心脏突突的跳个不停,这一次大难临头。如此羞辱,我有硬气回嘴却没有力气挣脱,在她的权势下我依旧只能服从。

    然而我抬头却见到姐姐回避躲闪的目光,这次,她未多说一句为我求情的话。虽然我不祈求她的求情能改变什么,但终是开始心寒。

    “皇太后!您三思啊!”荣寿大公主倒是第一个开口,在气头上的慈禧却吃了秤砣铁了心。

    板子开始重重的落下,许是受了慈禧之前那句话的“威胁”,两名侍卫丝毫不敢“怠慢”,木板毫不间歇的落下,我只觉一片火辣辣,仿佛骨头都在跟着起起落落的板子颤动。沉重的痛意席卷而来,却毫不间断,让我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第76章:生死一线

    我强撑着抬头,见到众人不忍的神色和缓缓别过脸的姐姐,心里升腾的寒意却负载在火辣辣的疼痛下,几滴似桃瓣般鲜艳的血色沾染木棍。

    我的眼眶中竟有了泪来,不是因为痛,却是这份屈辱和寒心让我眼前一片朦胧。不知不觉中,姐姐果然变了,她再也不会如初入宫时那样疼爱我,但就算我已接受了这些年来我们渐行渐远的姐妹情,但却还是无法接受现在她如陌路人般的冷漠。

    汗水从脸颊上滑下,濡湿了脸颊边的发,然而我却分不清滴落的是汗水还是滚烫的泪水,脸颊上黏糊一片,仿佛呼吸也变得渐渐急促起来。

    荣寿公主失了往日沉静,终是朝着慈禧跪了下来焦急哀求:“您倒是消消气,无论珍妃有多大的错她终究是妃。如此在众人面前责罚,您就是不心疼,为了皇家的脸面也应再三思虑,况且您也知珍妃在皇上心里头的重要……”

    “皇上?皇上就是太宠惯她,她才借了如此胆子!作风乖张目无尊上!”慈禧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疼痛使我咬破了唇,感觉一丝咸腻而腥的味道缓缓流淌出来,原想转移痛楚,却反而每一处都筋骨寸断般,面前的世界已然越来越模糊。到了最后反而感受不到那锥心的疼痛,只觉身子飘飘然的离了身子般升腾而起。这便是,死亡的感觉吗?

    最后尚存一点意识便是在越来越朦胧的世界里见到众人也都随着荣寿大公主跪了下来,似乎在替我苦苦哀求,我的嘴里头却是一片苦涩的笑意。

    对于冲撞慈禧的那句话,我并不后悔,也早就想要对她说,然而一直以来在宫里头历练得胆子越来越小的我却已然不敢。然而今日,我却依旧成了那个赵璃,骨子里头从未变过,正如赵璃原本也就没有姐姐。

    唯一的遗憾便是曾经得到过那份本不属于我的疼爱,她拿我当亲妹妹般的疼爱。

    不知何时,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又重重的坠进了无边的黑暗中,寒冷无边际的滚滚袭来,仿佛要将我冻结成冰。

    我一人走在长长的暗道里头,见不到其他人也见不到自己,没有宇宙万物,只是微微的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叹息。身子似乎又温热了些许,然而温度依旧在源源不断的从身子里流失。没有了姐姐,然而我还有他不是吗?

    “载……”我朝着深不见底的黑暗喊了一声,然而,却毫无回应,莫非……这世界只剩了我一人?

    深深地恐惧如藤蔓般缠绕至我全身,仿佛就这样被囚禁在幽暗里头,就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隐隐的,似乎有哭泣的声音,见到黑暗中终于有了一束光亮的我如见到救命稻草般奔跑过去,那束光亮越来越强烈,直至笼罩了我全身。莫非,我已回了21世纪?

    眼角开出一条缝,朦胧的视野渐渐清晰,面前在啜泣的却是容芷和芸洛。

    “珍主子醒了!醒了!”芸洛惊呼,容芷慌忙擦干眼泪去叫太医。

    我想要起身,却发觉全身仿佛经脉骨头全断,一动便是钻心的疼痛。容芷放下床帘的纱帐来,让太医为我把脉。

    “珍主子神智已清,抽搐暂停,算是熬过了一劫,但恶寒依旧未散,外伤未愈,还需好生调养。”太医说:“微臣开一些外用养伤,内用调服的药。”

    他挥毫写了药单,交给芸洛去抓药。

    “珍主子,您可知昨日您满身是血的被送进来让奴婢们好生受惊吓吗?您一度没了神智,牙关紧闭,奴婢担心……担心……”容芷来到我床边,说着又泪如雨下。

    “担心我死了?”我虚弱的一笑,她泛着泪光的脸嗔怪道:“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能和奴婢说玩笑话。”

    “如果可以就这么去了,兴许也不是一件坏事吧……”我怔怔的看着床顶,若是死了,兴许就能回去,不用再在宫廷里头饱受折磨。

    “您说的是什么话?您若去了,皇上怎么办?奴婢们又该怎么办?”容芷着急的说。

    “皇上……皇上呢?”我忙扭头问她。

    “皇上从昨儿个得知消息便过来守着您,一夜未眠,今日早晨上朝去了。”她说,我想起来昨日模糊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叹息,莫非并不是我的幻听,就是他?还好,每次总有他守在我的身边。

    想起昨日姐姐的冷漠,我深知如今在冰冷的紫禁城里,若不是还有他,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还有什么继续留下去的理由。也终于懂得了李莲英的话,是我自己将自己卷入了中心的漩涡里头,原本独拥皇上的宠爱就已经够让我成为众矢之的。然而我却不仅没有倍加小心反而依旧率性而为,想起来这次死里逃生全亏得荣寿大公主的求情。

    我正在思虑着,门豁然被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步入了进来,容芷见状连忙向他行礼后退下。他一身青蓝色龙袍,英挺的鼻梁上头,眉心紧蹙,风尘仆仆一看便是径直下了朝从乾清宫赶过来。

    “醒了?”他抿着唇,黑亮如墨色的眼眸里透着深切的担忧,仿佛除了疼惜还多了许多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恩。”我点了点头,然而这次他并没有温柔安慰我,只是一言不发的坐下来。

    “你……是不是怨怪我当众和皇太后顶嘴?”我试探般的问他。

    “此事,和我脱不了干系,又何以有理由责怪你,至多……自责罢了。”他有些黯然的站起身说:“好生休息,不必多想。”

    我心存疑虑,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有些不一样,但容芷说过他昨日守了一夜,明明依旧关切如常然而却吝啬只言片语。兴许也是因为到现在都未休息,所以有些疲累吧,我心里揣测着。

    然而这几日下了朝他都会过来,只是没有多话,静静的陪了我些许便离开,我渐渐地开始有些不安。

    休养了一个多月后外伤才渐渐好了起来,尽管每次上药都疼得我龇牙咧嘴,一身冷汗,自己都不敢看身上的伤痕。只记得拿起衣服时,撕扯伤口的疼痛。

    然而趋近愈合的时候,却没有再见到他的身影,望着门口,等来的却是小德子。

    “珍妃接旨。”他带领着一群太监入门掏出一道圣旨来。

    我很少见他对我如此严肃的面容,容芷和芸洛领着我跪下。

    “朕钦奉皇太后懿旨,本朝家法严明,凡在宫闱,从不敢干预朝政。瑾妃、珍妃承侍掖廷,向称淑慎……乃近来习尚浮华,屡有乞请之事,皇帝深虑渐不可长。据实面陈,若不量予儆戒,恐左右近侍藉以为夤缘蒙蔽之阶,患有不可胜防者。瑾妃、珍妃均著降为贵人,以示薄惩,而肃内政!”他念完叹息的看了我一眼:“珍主子,请接旨。”

    我感觉心中缓缓遗失了什么,虽然位份高低于我来说并无两样,然而,这一次我万万没想到等不来他的身影等来的却是他对我的宣判。

    “习尚浮华”,“干预朝政”这几个字,若是慈禧的宣判我或许不以为意,然而,却是他的旨意。

    我愣愣的,容芷劝我赶紧接旨,我这才伸手麻木的感觉那卷冰凉的明黄色绢布落入手中。

    小德子摈退了左右,扶我起来。

    “珍主子,不是奴才多嘴,您可听说过那受顺治爷万千宠爱的董鄂妃?”他说,我点了点头。

    “古来招嫉的人并不少,因此董鄂妃当年宠惯后宫却反而愈加淑慎,这才赢得了后宫所有人的尊重,若是您不希望再招致灾难,当学那董鄂妃才是。”他压低声音说。

    “这是皇上让你告诉我的话吗?他呢?”我锁眉问。

    “并非如此,皇上只让奴才来宣读圣旨,并未说什么,奴才不忍心瞧着您总是受苦,憋不住这话便说了。”他说,我知道他是一片好心。

    经过这几次,绕是我再大大咧咧终也不得不承认,这次的死里逃生下次却不一定还有这分侥幸。

    “容芷,这些衣裳你都替我好生收起来吧,还有那些珠宝,你们看着谁喜欢就分了去。”我挑拣出一部分华贵的衣裳首饰出来。

    “珍主子!这不是您之前最喜欢的首饰和衣裳吗?怎的只留下那么素的几件?”容芷不解的说。

    “以前,我总是喜欢这种缀着珠宝雍容又个性的东西,但是,现在不了。”我拿起那个红色镂空的簪子,珠玉如华,一直都独喜欢它摄人心魄之美,只一眼,便仿佛能被牢牢的吸入进去,我留恋的看了几眼,放了下去。

    再出现在养心殿门口的我一身水蓝色的旗装,淡雅素净,简单挽起的两把头只插了一支简洁的白色玉簪。

    “珍主子……”刚刚替我进去通报的小德子一脸歉意的出来,犹豫着说:“皇上……政务繁忙。”

    “他的意思是不肯见我?”我径直了当的说。小德子挠了挠头,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不然……您明日再来。”他说。

    我黯然的回过身去,他到底还是责怪我的,责怪我当众顶撞慈禧,在那么多遗妃和宫女太监面前被杖责让皇家颜面尽失。我又怎么不知道这件事早已传遍了紫禁城和大街小巷,以至于方才我从景仁宫出来一路上都是异样的目光。但我原以为,他更多的会是心疼。

    我回头看了一眼以前我不必通报就能进的养心殿,如今却对我大门紧闭。

    果不其然,他压根不想见我,无论是第二日还是第三日他似乎总是在忙。

    我便干脆站在门口,誓要见到他,对小德子说:“那我便在此等到他今日忙完。”

第77章:欲语还休

    “您……可莫为难奴才。”他不知所措的说。养心殿的门却打开,一名年长的公公出来说:“珍主子,请进。”

    我踏入门槛,多日都未入的宫殿依旧华丽却空荡,他伏案提笔批示,奏折还是堆积如山,有那么一刻我甚至相信他最近着实是被国事所扰而并非是刻意避而不见。

    “伤势大好了?”一阵静默之后,他率先开口,我点头。

    “这几日,听说你天天都来,有何事?”他提起笔云淡风轻般的问。

    “这几日你是刻意的避而不见?可是,我并不喜欢这种无声的宣判,若是你当真责怪我,我倒宁愿你疾言厉色也好比过现在这样无端的冷落。” 我凝视着他说:“有时候,你让我很是捉摸不透,有时候好像离我很近,有时候却又高高在上的让我觉得触不可及。”

    他抬起头来,眸子里几分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最后却只落了几个字:“以后,若是没有什么重要之事,便不要总是亲自过来了,好好养身子。”

    我心里一沉,不敢置信的望着他说:“你的意思是以后……都不想要再见到我?”

    大殿里头沉静如许,他虽未说话,但紧紧捏着毛笔泛白的手指却出卖了他的镇定。

    “究竟是因为什么?”我不甘心的问。

    “你多心了。”他沉默良久才有些黯然的说,空荡荡的声音在大殿里头回荡,冰冷的回应让我等待着的火苗熄灭。

    “当真是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我失望的说,一面想要激起他的辩解,然而他却并没有打算再多说什么。可是他越是不加辩解,我的心就越是沉沉坠落。

    原本以为我们的感情早已超越阶级的高低,然而就算我打从心里不愿意却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个时代,没有所谓的公平。他是能够后宫佳丽三千的帝王,而我,终究不过只是他的妃而已。

    我失落的打算离开。

    “我以为……你是最懂朕之人。”风传来他如叹息般的一句话。待我再次转过身去,却依旧无法从他不加悲喜的面容中看出什么来,仿佛,方才只是我的幻听。

    迈出养心殿,我只觉脚步沉重, 这样久的相处,我知道他并非薄情之人,但他却始终不肯告诉我因果,终究是心凉。

    容芷在身旁问我是否回景仁宫,我恍然间竟不知要去何处。紫禁城几千间屋子,却无一可去,仿佛我从来就不属于这里。

    “荣寿公主还在宫里头吗?”我问。

    她思索了一会儿说:“在,今儿早上奴婢还在御花园见大公主陪着皇太后呢,现在已日落,该是回屋子里休息去了。”

    我有些愣神的点了点头:“就去那吧。”

    原本就该亲自上门向她道谢,之前因为伤重未能起身。

    大公主对我的到来并不惊讶,还未经过通报,那个门口的丫鬟便让我进去。她在紫禁城暂住的屋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朴素典雅,只是多挂了一副那回我送她的画。

    “大公主,你救了我多次,璃儿实在……无以为报。”我朝她跪下道谢,她却摇摇头让我起身。

    “那副画,你还记得吗?”她指了指,我说:“自然记得,那是我之前赠您的。”

    “可你,却未记着我当时和你说的话,如若不然,现在也不会遭受这些苦难。”她缓缓说,又叹了一口气:“不过,遭受这些于你而言兴许也并非是坏事,吃一蛰长一智,经受过,我不说,相信你也懂了。”

    我努力搜寻着回忆,这才依稀记起她当时的几句话来。

    “性情率真在这宫里难能可贵,它能让你得到皇上甚至皇太后的无上恩宠,但它却也终有一日恰恰可能变成一把利刃来刺伤你自己。”

    “你以后会懂的,虽然你和我不同,你性情率真却不跋扈,但是在宫廷里,却连率真都容不得。”

    如今倒是一语成谶,就像宿命般,我无力的低下头去。那时候的我依旧天真,受着皇太后和皇上的无上恩宠,未去仔细斟酌过这番话,这才终是一路上磕磕碰碰头破血流的落得如此下场,一切的苦果其实早已种下。

    “连率真都容不得。”我跌跌撞撞的走出屋子,苦涩一笑:“赵璃,你依旧无法做自己。”

    不知不觉中我在他人眼里头性情大变。我努力的处处恪守着,将以前的那个天真活泼的自己打入地牢幽禁。

    深藏起了那套曾让我万千瞩目的男装, 学会了像每一个大家闺秀那般姿态优雅的走路,食不言寝不语,低调行事得仿佛能让旁人忘了我。却只有我知道,当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有多么痛苦,就像生生逼迫自己成了另一个人。

    廷杖之事所有人都讳莫如深, 慈禧似乎很是满意我的这番“蜕变”,甚至得意于她对我的“整治”终于起了效果,表面上待我竟比从前和善。然而,我们都心知肚明那道鸿沟早已深深划下。

    紫禁城的上空又飘起了雪,我披着浅绿色的斗篷下了轿子,又到除夕,我不得不来储秀宫参加家宴。

    未走几步,冷风便从宽大的袖口灌进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然而,另一座明黄色的轿子也停了下来,许久未见的小德子躬身掀起了轿帘,那个身影一出来,我身旁的宫女太监们齐齐跪下,他的目光却落在了我的身上。我的心一坠,却掩饰沸腾的情绪格外平静的朝他行了一个礼道:“珍贵人参见皇上。”

    每个动作都那样合乎礼数,话语疏远却又无可挑剔,他似是愣了一会说:“起吧。”

    又看了我几眼却未说多话便转身迈入了储秀宫, 我也尾随着进去。

    储秀宫里头的碳火烧得正旺,相较屋外的寒风凛凛,这里面却是温暖如春。众多福晋命妇都已到来,伴着慈禧谈笑风生。

    慈禧见我和皇上一前一后的进来,其意不明的笑说:“今儿个皇上和珍贵人可是约好了一同过来。”

    我刚想张口解释,皇上却沉静的说:“只是偶遇。”

    我看了他一眼,心又被细密的扎了一个针孔,流不出血来却隐隐作疼,他无比着急的撇清,当真是不想再和我有任何牵扯。

    “也是,若说相约,今日应当是皇后伴着顺道来才是,昨儿个哀家听说皇帝去钟粹宫呆了一夜。”慈禧颇为满意的说,皇上并没有否认,我咬着唇,用微微的低头掩藏住奔涌的情绪。

    “早该如此,如今帝后和睦才是我大清之福。”慈禧温和的笑着,旁边的福晋命妇都纷纷答话称是。

    在膳桌上,看着百样佳肴,我却都并无胃口,一个人闷声坐着,一言不发,只偶尔夹着面前的一两样菜,入胃却不入心,对于她们席间的笑谈充耳不闻。慈禧却亲自给皇上夹菜,眉目间满是慈祥,仿佛当真母子情深般。

    吃到一半,我却忽觉有人用胳膊轻触我,我这才回过神来,发觉众人都望着我。

    “珍贵人,皇太后问你话呢,以前戏剧剧本编排得那样好,这大过年的,最近可有新的编排?”荣寿大公主好心将方才慈禧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摇了摇头,一名福晋却说:“这珍贵人当真是静得很,只盯着面前那两样菜,席间却是一语不发,若不是以前看戏的时候见过,还当真想不出这是同一人呢。”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

    “那两样菜是否山珍海味,倒叫咱们好奇。”大公主又说:“不过,你面前的那两道菜可都换了好几轮了,你可知?”

    我有些茫然的看着她,方才入肚的都不知是什么,她们见状都纷纷捏着帕子捂嘴笑起来。

    待宴席散了后,我迈出储秀宫却见到定定站在屋外的身影,他头戴熏貂吉服冠,帽冠上面缀着朱纬,一身明黄色江绸团龙纹貂衣,立于雪中,透着几分冷峻和落寞。仿佛是在等我,但我却又不敢确定,咬着唇看了看左右,并无他人,只好行礼后便打算离开。

    “最近,你变了许多。”他并没有看着我,但俨然是和我说话。

    “是……这不正是你们的期盼吗?你所想要的样子,妃嫔的本分我守,也不曾去养心殿叨扰,您该是满意的。”我淡淡道。

    他眼神里头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一手捏着墨绿的玉扳指背在身后。

    “我忽然就明白你当初的做法了,现在帝后和睦,宫内没有腥风血雨一派其乐融融,多好。”我强忍住鼻间的酸意,笑着说:“这是你想要的,是吗?”

    他垂下眼帘,过了许久说:“……是。”

    我却不想再听他说任何,因为无论外表多不在意,但却依旧敌不过话语的刀子一刀一刀的飞入胸口,明明早已血流如注却偏要装作坚强不可说。我担心脆弱的伪装随时就会被击溃,并不想被他见到我溃不成军的模样。

    “那便好……妾身告辞。”我说完便转身上了轿子,飞雪如絮落在我的青丝上,就像绒花,却转瞬化成水珠滴落。

    走了一段距离,我才忍不住透过轿帘回头看着那个渐渐离我遥远的模糊身影, 心疼得像刀绞般,他是否能知这些日子于我来说有多么漫长,又是否能知那些剪不断的思念有多长。

    然而,却欲语还休。

    雪,越来越大,鹅毛大雪飘落了三天三夜,厚厚一层银装素裹住了紫禁城,就连挂着的红灯笼上都有一层未融的冰雪,削弱了喜庆的光芒。

    夜幕降临,我却夜不成眠,披上衣裳起身却隐隐听到无聊守夜的宫女们的窃窃私语声:“听说,这几日,皇上都在皇后宫里头呢,都两个月未来过咱景仁宫了。”

    “许是祖宗规矩定了帝后这两日必须在一起呢。”

    “那是前两天,可今日已经过了呀,但皇上啊,下了朝却是依旧去钟粹宫,咱们主子是不是……”

    她们正说着,却被我开门的声音惊吓住,她们望着我战战兢兢说不出话来,我却未理睬她们,径直出了景仁宫。

    刚刚停止的雪花到了夜里又止不住飘落了起来,我只觉这些日子心里头的郁结无处抒发。望着钟粹宫的方向,明明灭灭的一排灯笼随风摆动,眼角不禁多了一丝凉意。

    我想起以前在我的那个时代,每次心情烦闷便会围着操场奔跑,而今,周围并无什么人,我便踩着花盆底深一脚浅一脚的开始奔跑起来,放下佯装了这样久的自己。

    然而,每一步却都比我想象中艰难,一步一陷落,最后深深陷入积雪的花盆底让我禁不住重心不稳摔倒在雪地上。

    仿佛难以找到情绪的宣泄口,我愤力的抓起一团雪扔出去,却想起那日我“咬牙切齿”的在地上随意捏了一团雪便朝他扔过去,却被他反过来袭击。还记得那一日,他满脸得意洋洋的模样,像个得到胜利旗帜的孩子。

    我的鼻尖一酸,远处的那排红灯笼便在我眼前晕染成一大片朦胧的红色,那里面应当隔绝了这刺骨的寒冷吧,定然生了好些碳火,温暖如春。

第78章:相思不相见

    我仿佛依稀能够透过窗子看到他清俊的身影和从前只对着我的无上温和的笑容,然而那双曾透着宠溺的眸子里印着的影子却不再是我。

    这种一片白茫茫仿佛世间只剩了我的景象何尝不似那晚被廷杖后的噩梦,只是黑暗无边也好比过那个此刻在我眼中透着温暖烛光却徒惹我神伤的宫殿。

    如山洪爆发的情绪在空无一人的地方终于无所顾忌,我啜泣着。身上被杖责还未全然愈合的伤口仿佛也被滑倒时蹭过的冰渣生裂裂的撕扯开,直让我分不清那眼泪是因为身上还是心里头的痛。却又忍不住嘲笑自己怎会活脱脱的像个被丈夫抛弃的怨妇。

    “您看好罗!”我学着民间烙饼的吆喝一声,拿出一片向下弯的胡萝卜贴到雪人的脸颊上去,它便变成愁眉苦脸的模样。

    “皇上,前几日呐,您就是这个模样!”我笑着回头望他,他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说:“好哇!你竟敢如此比喻,朕岂会和这呆头呆脑的雪人一个模样。”

    笑声似乎还在耳旁回荡,然而如今却只剩了我孤身一人,躺在雪地里头,飘然而至的雪花曾经那样美如今却觉出几分寂寥来。

    姐姐已然和我成了陌路人,他也不再在我身旁停留, 那种冰彻入骨的孤单仿佛像那纸片般的雪花渐渐埋没我。最直勾勾戳入心扉的便是曾经拥有过,若是没了那些回忆,兴许触景生情也就没了必要。

    “珍主子!您怎的躺在雪地里!快起来,那些个丫头怎的这么不抵用,见您出来也不跟着。”容芷惊呼着跑过来赶紧拉起我:“您若是着凉了怎么办!身子还未好可万万不能入了寒气……”

    我擦了擦泪水,笑笑说:“行了,你怎么像个老妈子一样喋喋不休。”

    我明白,这些日子的相处,无论何时容芷都会出现,像个战友般总是扶着伤痕累累又吃了败仗的我回去,我回头见到容芷的担心之色忍不住说:“在紫禁城里头,你是最后一个亲人了。”

    “您又在说什么傻话,奴婢又怎当得起。”她又想笑又要哭般说。

    我麻木的任由她将我拉回去,然而那冰渣却似入了我的身体生了根,未愈的伤口再次让我痛不欲生。

    断断续续的深夜里头我只觉忽冷忽热,骤然如身入火炉又忽而如临冰川,容芷出去四处奔波终于才叫到了太医来。隐隐约约我听到太医说伤口复发,再次裂开引发的恶寒云云,我便又渐渐坠入了黑暗中。

    在睡梦中,我感觉有双手温和的给我盖上棉被,我以为是容芷并没在意的微微扭头,却感觉有些不自在。

    我努力的逼迫自己睁开如紧紧粘合着般的双眼却见到那双每晚都会在梦里头出现的眸子,他似乎已经定定的凝视了我许久,被我察觉的他微微有些不自然的扭头,我却意志尚未清醒,但本能般一把抓住他的手说:“不许走!不许走!做梦也不许!”

    他在我床头边坐下来,墨色般的眼眸里头满是不再掩饰的疼惜,他用手探了探我的额头,喃喃说:“原本……我以为这是对你我最好的方式,但是,你依旧过得不好。”

    我的意识渐渐清醒,放开了他的手,他有些诧异的看了我一眼。

    “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怔怔的望着他。

    他眼眸里的痛楚并不比我少半分:“原本,我总是恨不得将自己所认为的一切世上最好的东西力所能及的捧给你,但是,却事与愿违。”

    “我发觉,越是对你万千宠爱,亲爸爸便愈是不肯放过你。若不是小德子告诉我那日李莲英找你去了储秀宫,我才从你的丫鬟身边得知珍珠翡翠袍的事。”

    “暗地里明面上对你的折磨,每一回,朕都心如刀割。下旨意降你的妃位原为保全之策。”他痛苦的扶着额头:“于是,天真的以为刻意忍住不见你,对你疏远亲爸爸该放过你,那些个背着传话报信的宫女太监无法再嚼舌根。但是,你却变了,朕再难见到以前那个珍儿,你虽然恪守着一切规矩,却让朕觉着越来越陌生。”

    “这一次,容芷哭着来找朕,说你躺在雪地里头,伤口复发又入了寒,朕便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来看你。珍儿,让你如此苦痛,都是我的错。”说完,他已止不住泪。

    我第一次见他不为国不为民而是为我流泪,心中伴着痛楚的暖流让我的心从绞刑架上暂时下来。虽然我早知他并非薄情之人却也未想到这些疏远是他为了保护我不再成为众矢之的的靶子,他所承受的苦痛和沉闷兴许更胜我几分。我的不理解,和他不亚于我般对自己的压制让他这几个月来,和我同样处于水深火热中,却还要装作毫不在意。我伸出手轻轻碰触他高挺的鼻梁和染了墨色般的眉,抵挡不住这几月度日如年般的相思。

    “我原以为……原以为你当真责怪我,所以不愿再见。”我黯然的说。

    “傻瓜,朕只有满满的自责,虽是一国之君,却都无法护你周全。”他咬着唇,眼底涌着心疼。

    “你……方才从钟粹宫过来?”我左思右想着,终是忍不住问他。

    他却点头承认:“ 对皇后,只是做给亲爸爸看的样子罢了。 ”

    我思索了好一会,轻轻握住他的手:“载……我答应你,会好好照顾自己。”

    “现在,才明了一切,我依旧可以做到……不去找你,这着实于我们现在来说是最好的方式了吧。”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我无力的说。

    就如现在这样,不打破一切制衡的东西,只要知道彼此心中一直只有对方便好,就算割舍了什么,也好歹有个温暖的念想。并不是相爱便要闹得满城风雨天天呆在一起。到了这一步,只能够暂时以退为进才能不打破这分难得的平静。

    他反握住我的手,在我的额头上冰凉的印下一个和着泪水的吻,坐了许久许久。

    我们约定这些日子,让彼此都好生冷静一番,忍着思念却不相见。明明在一堵城墙内,却偏偏克制着彼此的相思。

    “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我正提笔写下这《千秋岁》里头的几句抒发心中的几丝愁闷,芸洛却迈进来。

    “珍主子,荣寿公主竟亲自上门找您来了。”

    我听闻欣喜的迎过去,却见到荣寿公主抱着一只京巴过来,它直溜溜的望着我,很是可爱,毛色却是黑中带灰,灰中夹着紫,别致无比。

    我忍不住一笑:“大公主何时也有兴趣养起了狗。”

    “这是皇上从太后那要来的琥珀,可是费了一番功夫才要来送给你的,说是它呀对你们两有恩情,这话我是不懂,但皇上说了,你自然是懂的。”她一脸笑容的将狗递给我,我接过抱入怀中抚摸着它。

    恩情?我思索着,思绪飘回到初次入宫。

    “糟糕!它跑了!”我装作着急的说,那宫女却自然是真着急,一脸的惶恐。我在心里跟她们说了声对不起,但是我现在唯有这一个好法子了。

    “快去!快去帮我一起找!”那名原本抱着琥珀的宫女语无伦次的对身旁的其它宫女说,奈何她们手中也抱着狗。

    “你们快去帮忙呀!逃跑的可是皇太后最是喜爱的琥珀!就算不是因为你们失职,但若是皇太后知道你们视而不见,定然到时会大发雷霆!谁担待得起!”我连忙对那群跟在皇帝身后的太监说。

    那时候借着它才引开那群宫女太监,我便扯着皇上在紫禁城里头奔跑,想起来,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还记得那日我们放下尊贵身份跑得气喘吁吁的样子。他唇角带着隐隐笑意对我说朕才发觉当日那些个秀女之中,竟还有你这号人物,倒是那日朕眼拙了。

    “这才像你。”大公主望着收不住笑意的我说,我回过神来:“什么?”

    “你最近当真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倒让我觉着陌生了。”她温和的笑着说。

    “不是您说这个宫里头容不得率真么?我可是恪守您的意思好明哲保身。”我半开玩笑的说。

    “你这个小丫头啊,这会儿又和从前似的伶牙俐齿起来了。看来,皇上为你要来这只狗着实是个好主意,他就盼着让你心里头开心些呢。”她说。

    我低下头摸了摸它毛绒绒的耳朵,它嗅了嗅我的手臂,一反当初那活泼乱动的模样乖巧的在我怀里趴了下来。我的嘴角洋溢着一抹微笑,他竟然也未忘当初,煞费苦心为我要来它来排解我心里头堆积的烦闷,也算是以解相思之苦。

    “说实在的,你是否忘了我除了告诫你行事谨慎,后头却还有几句话?”她收起笑容,认真对我说,我却想不起来,摇摇头望着她。

    “我只愿你日后就算磨光了外表的真性情,内里却还能存留几分自我。这样,既可保全自己,也不失了本心。”她说着,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就是我也开始怀念你之前机灵古怪的模样,皇上更是心痛你的改变。无论如何,做给别人看的自是要规矩,但自己总要为自己留下一部分,你应当懂得拿捏。”

    我点了点头,感激的说:“您的提点在理。我知道,无论如何,总不会失了本心。”

    她欣慰的一笑说:“那便好。”

    这只京巴犬却也着实转移了我一些情绪,闲暇时候看着它吃食,在宫殿附近奔跑的模样便是我最大的乐趣。

    “珍主子!珍主子!”芸洛火急火燎的入门来。

    “你都在紫禁城呆了这么久,却还是如此慌慌张张的。”我笑说。

    “琥珀不见了。”她说:“方才我让她们去附近带它遛遛,几个没用的一条狗都看不住,直叫它给跑了。”

第79章:大局难转

    我豁地站起身来:“还不快去找,紫禁城这样大。”

    “已经让她们去找了。”芸洛说,我想想还是不放心,若被御膳房的拎了去还不成了狗头汤,便披上披风不顾芸洛她们劝阻出了景仁宫。

    外头宫墙边边角角的积雪还未融化,依稀见到几个狗爪子印,我欣喜的寻过去,但大道上的积雪却已被清扫干净,没有多远便断了痕迹,我一面走一面寻着。

    “皇上……最近的战事是连连失利,从黄海大战开始持续至今,长长好几个月,我方节节败退。再久战下去,臣只担心会虚耗不少银两徒增数不胜数的伤亡,于国于民实在不利啊!”

    我隐隐听见这谏言,抬头才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养心殿这边来,隔着偏窗恰能听到些许,我看着这边僻静便又凑近了些。

    “那么,依你们的意思,是退却了,想要向那日本国低头求和?”他的声音隐隐透着不满。

    “皇上,这实在是无可后退之路,见不到希望的战争只是徒劳。之前,民意也巴望着咱不退却将那些敌军驱逐出去,但如今战争让多少民众无家可归,饿殍遍野……”

    “后头是堵厚厚实实堵住去路的墙,前头却是一望不见底的荒漠,您说,该如何抉择?”

    我的心里头一紧,他的一己坚持和血性都终将不得不为大局考虑而妥协,如今朝廷里头已经开始一边倒的求和。

    “……出去。”他极力掩藏着情绪说。

    “皇上!实在是已无退路。”

    “皇上……”似乎是一片跪下恳求的声音。

    “出去!”他大声冲他们吼道。

    一阵的声音,那些大臣通通告退。然后便是接连不断的摔东西的声音, 碟盘破碎的响声格外清脆,果盘里头的苹果滚落一地, 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发火,我有些担忧的探头往窗子里头看。

    “皇上,您息怒。”小德子似乎进去捡着地上的东西劝慰着。

    “滚!都给朕滚!”

    我咬紧唇,头都快要趴到窗子上,却只隐隐见到他的影子。

    “什么人!”一声呵斥让我一惊,几个巡防的侍卫走了过来。

    他们瞧了瞧我跪下说:“珍贵人,原来是您,您这是……”

    我不好意思的左右看看:“我……来寻养的一条宠物犬。”

    “此事交给下人便是。”领头的侍卫说。

    “……哦。”我尴尬的不得不离开,又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很想要破门而入但是知道他如今并未冷静,还未能接受只能求和的事实却又知道如今局面已无法扭转的无力感,倒不如让他借着摔东西发泄出来也罢。

    我一路忧心着前朝的事回到景仁宫却见到容芷正抱着不知何时找回来的琥珀,芸洛在给它上绳子。

    “您可算是回来了,奴婢们刚要去寻您呢。这小家伙竟自个儿跑回来了,定是饿了,奴婢给您拴着它,以后它要想跑也不成。”芸洛在绳子上打了一个结,琥珀呜咽的叫着。

    “不必栓着。”我走过去解开了绳子,她们诧异的看着我。

    “若让它失去了自由,那么它定想着挣脱,若是它不肯走,就是给送了出去它也会自个儿回来。”我摸了摸它的头说,它冲我摇了摇尾巴。

    四月,正是春暖花开之际,紫禁城却依旧冰冷,仿佛冬日之寒还未全然褪去。望不断的红瓦高墙就像华丽的牢笼将我圈在里头,我只能从容芷她们那里零零散散的听到些许朝局的消息。

    “怕是不妙了,今儿个朝廷派去了李中堂去和日本国议和。”容芷说。

    “这些个消息,你都是从哪儿听到的?”我无意间反问她,毕竟朝堂之事宫女太监一般是不许妄加议论的。

    “奴婢……奴婢是从……其它公公那边打听到的。”她低头说。

    外头似乎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一时电闪雷鸣,直让屋子里头透亮,还未到夜晚外头却已提前步入了黑夜,大风吹得屋外的树木的作响。

    “容芷,你今儿多少岁了?”我问。

    “奴婢二十一。”她不知我为何发此问,犹豫了一会儿答道,我拉着她坐下。

    “我听说宫女到了一定年纪便可出宫去,你如今二十一,那么再在宫里头呆四个年头到了年纪我便请求皇上放你出宫,再为你寻个你能对得上眼的人,好生过自己的日子。”我看着清秀如芝兰般的她说,说起来,凭借她的样貌定能嫁个不错的人家。

    她却骤然起身跪下急切的说:“珍主子,您这是……要赶奴婢走么?”

    “你想哪儿去了,我也舍不得你啊,在这诺大的紫禁城,能够掏心窝子说话的并不多。但是,你不应该总是为别人而活,你总该有自己的生活。”我叹了一口气说。

    “奴婢已无牵挂,只求伴着您便好。”她说。

    “怎么会呢?你还有弟弟妹妹在宫外需要你照应不是么。”我将她扶起来:“你知道的,我从未将你当过丫鬟,而是友人,你所做的也早已报了当时我对你的那一点点恩情。你莫非想要变成白头宫女,在这紫禁城里头耗一辈子?”

    我正说着,却听见景仁宫大门外急切的敲门声,我寻声奇怪的望去,却见到芸洛拿着**的纸伞走进来说:“珍主子,德公公来了,看着像是有急事。”

    “快让他进来。”不知为何,心里头咯噔一下,总觉定有什么事发生。

    “珍主子!珍主子!”小德子跑得气喘吁吁,浑身皆已湿透,他一踏进宫殿里头便留下湿哒哒的一线水渍,他甚至顾不上行礼。

    “您快去御花园吧!皇上今儿个在前朝不知遇着了什么事,一回来先是将自己关在养心殿里头不让奴才们进去,这会大雨却兀自伞都不撑执意去御花园淋着,奴才们劝都劝不住,只得找您来了。”

    “这天还春寒未暖呢,哪能经得住如此……”他话未说完,我忙拎着伞冲出去。

    容芷和芸洛愣了一会儿,火急火燎的叫着我,我却不管不顾的迈入雨中。

    从未觉着层层高耸的红墙和长长的甬道如此遥远,脚下每踏一步便溅起泥水来。路过的公公宫女们匆忙护着被雨打灭的灯笼, 见到雨中奔跑的我顾不上诧异之色慌乱的行礼,风雨中一片混乱,全无了往日的井然有序。

    而我亦是急切的想要寻到他,若是未预料错,定是和此次向日本国议和有关。

    御花园的外头这次站着不少守卫,他们严严实实的拦着我,我刚打算硬闯,追赶上来的小德子却发了话:“你们都瞪大眼珠子看看,这是珍贵人。”

    “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侍卫冷冰冰的说。

    “这就是皇上的口谕,让奴才带珍贵人前来,你们若拦着,圣上原本就心绪不佳,定将你们一个个的都遣送回去罗,让开让开!”小德子不知哪来的胆子,豁出去编造皇上的口谕说,我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皇上身边真心待他的奴仆怕是除了小德子,出不了第二个。

    那些侍卫知道以前皇上经常召我去,因此也有些犹豫,趁此机会我便冲了进去。

    大雨倾盆,在茫茫雨雾中我心急如焚却又不知该往哪边走,稍稍冷静下来这才想到了他的去处。虽然打着伞,但一路奔跑迎着面的飘雨也将我的衣襟和发鬓打湿了一半。

    果真,我终于见到那个定定站在那里的身影,他未打伞,旁边跪了一地的太监。下面的池子里有个悬挂的石龙头,雨水从龙头喷泻出来,落在池子里头,就像白花花的瀑布那般,轰轰作响,不断翻滚着。

    “朕最是喜欢大雨过后雨水从石龙头的嘴里倾泻而出的那种轻快声音。”我记得他曾说过。

    “皇上,您莫如此淋着!龙体经受不住啊!”

    “……皇上!”那些公公跪地祈求着,他却充耳不闻。

    我缓缓走近,那些跪着的公公见到我有些诧异,我挥手让他们退下,他们倒也识趣的通通站到一旁去。

    他明黄色的帽檐从底下缀着的红色穗子不断滴落着雨珠,浑身早已湿透,我很是心疼的将伞撑到了他的头上。

    “朕说过不必,你想抗旨!”他怒气冲冲的吼着,回头见是我,眼眸里头的怒意一触即溃。

    “皇上,发生何事了?您何苦如此折磨自己。”我心疼的看着水人般的他问。

    “朕……让你失望了。”他缓缓回过头喃喃说,却还是推开了我的伞,仿佛只有被雨拍打着他才能心里头好过些。雨和着泪,就能让别人见不到一国之君怆然落泪的样子。

    “驱逐敌人的刀剑他们是越来越拿不起来了,整个朝廷,都希冀着结束这场持久战,他们都太累了,朕……何尝不倦?”他的手指紧紧捏着玉栏杆,雨水从他高高的鼻梁上滴落,滑下昔日透着傲气的下颚:“但是,我大清国那样大的一片疆域,却被他们生生夺了去,我们又能够做什么?”

    他敲击着栏杆,激愤的说:“屈从!向弹丸之国俯首称臣!”

    “ 那印玺,生生盖上去的是朕的血。 ”他捂紧胸口,眸子通红,仿佛眼里头的那团火要将自己燃烧成灰烬,声音不自觉的在大雨滂沱中颤抖。

第80章:病来山倒

    我将伞抛下去,拥住他冰凉的身子,心疼得像刀绞一样,眼泪不住地往下落:“您若要淋着苦着,我也和你一起。”

    “今日割台湾,澎湖列岛能换来几日安宁,那么明日呢?得割让多少土地才能换来国家的永世安宁!”他的手指泛着白,字字句句如在啼血。仿佛在问我,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

    最大的悲哀便是身为一个爱国之君最后却是在辱国条约上盖上自己的名字,眼睁睁的看着国土分裂就如生生割去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之前的斗志和坚守都溃不成堤。

    “知道您有多难过,哭出来吧,现在雨声大着,不必担心被人听见。”我咬着唇。

    他悲渤的嚎啕大哭,痛不欲生, 雨若刀子般落下,生生如淬了盐的刀子往他的身上戳。 扯着我的心也搅在一起血流如注。

    天空中深灰色的乌云,沉沉地压着大地。御花园里头的老树阴郁地站着,仿佛一切都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珍主子,皇上!您怎么……”小德子过来看到这个场景更是着急,原本巴望着我劝劝皇上,如今却是两人一起不管不顾的在雨中淋着。

    他用手抹着泪扑通跪下来,溅起一大片水花:“奴才求你们了!”

    待皇上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些,我便让小德子拿伞过来,几名宫女为皇上和我披了一层干净的衣物裹着,他这次不再坚持抵抗,有些麻木的让我们拉着他上了轿子,小德子急忙让抬轿子的人加快步伐。

    到了养心殿,几个人伺候我们换上了一身干衣服, 又升起了火炉,熬起姜汤为我们驱寒。

    他眼圈微红双目呆滞着望着一处,兴许最大的伤痛是有根弦一直揪着,扎得心伤痕累累却反倒再哭不出来。

    我有些担心的在他身旁坐下:“皇上,夜已深了,您答应我,就是睡不着,也躺下好吗?”

    他木偶般仿佛听不到我的话却还是在御床上躺下,我想要再说什么劝慰他,却还是堵住了话头。此刻,也该让他静静。

    我盯着火炉的光发怔,里头滋滋窜出一丝火苗来,屋外的雨依旧如泣般不止,仿佛要淹没紫禁城,宫殿前的大缸里头的雨水满到要溢出来。殿内却是静到能够听到西洋钟滴答的秒钟声,我回过头去看他,此时终于合上了眼,心里这才稍稍放下心,也在他身旁躺下来。

    一直都毫无困意,不知何时才陷入朦胧中,却感觉诺大的宫殿骤然一亮,轰然雷声响起,直让我惊醒来。他依旧紧闭双眼,然而手却不禁握成了拳头,我记得他最是害怕雷声,轻轻握住他的手说:“皇上,雷声过了,雨也下了,明日定然又是个晴天。”

    然而,第二日我却在他的喃喃呓语之中醒来,他似乎含糊不清的在喊着什么,面色有着些许不正常的潮红。唇微微发白,脸颊上透着汗珠。我发觉有些不对劲,用手在他的额头上探了探,却是滚烫如烙铁般。

    “来人!快来人!”我急忙叫人,小德子领着一群公公冲了进来:“珍主子!怎了?”

    “皇上怕是昨日淋了一夜的雨入了寒气,快宣太医来看看。”我焦急的说,他们手忙脚乱的慌忙去寻太医。

    他咳了几声,蹙着眉微微扭过头去:“额娘……额娘。”

    我缓缓趴在他床头,看着他如孩子般脆弱的在病中叫着额娘,心里头一阵隐隐作痛,四岁便坐上龙椅的他是如何独自度过这年年月月,没有父母的爱抚,只有冰冷却又富丽堂皇的龙椅。他被抱上去的那一天,该有多么惶恐不安。

    太医急匆匆的赶到,我起身站立于一旁,他为皇上把了把脉,起身说:“圣上原本体虚,如今又感恶寒,恐怕寒气入了肺,臣这便开药方,调理得当应当问题不大。”

    小德子领着人去按方子抓药,我则守在这里。

    紫禁城里头的钟声敲响,已过了五更天,外头淅淅沥沥的雨终于停了下来,天刚蒙蒙亮。

    “阿玛,朕……负了你的期望。”他含糊不清的说了几句话,我听着了这一句,轻轻挽住他的手,他亦紧紧的不肯松手。

    “皇上,这是被那些个事给压垮了身子,这些日子,奴才未见过皇上有丝毫笑容,每日都扑在奏折堆里,有时候忘了进食,有时候昼夜亮着灯。”小德子抹着泪说:“然而,老天不长眼,奴才方才也听说了前朝之事,皇上他……他还是没能挽回什么。”

    “……行了,你别说这些扰了他休息,出去吧,这里我看着。”我咬着唇看了依旧紧闭双眼面色不佳的皇上一眼,担心万一他听到再添伤感,小声对小德子说。

    我又何尝不知他的心里头究竟装了多少,然而无论如何,他虽然是天子,但却依旧是人不是神,单凭他单薄的肩膀又如何能扛起这一切。纵然他咬着牙逼迫自己兀自扛着那一切站起身来,然而却让自己摔倒得遍体鳞伤。

    这几个月的战争,于民来说是流离失所,于他来说,亦是漫长见不到光亮的黑夜,长久的坚挺最终被这议和辱国的条约深深给击垮,才会病来如山倒。

    “额娘……”他像个孩子般,漆黑的睫毛濡湿, 薄薄的嘴唇毫无血色, 此时仿佛陷入了噩梦,浑身冰冷的颤抖着,苍白的面容上汗如雨下。

    我担忧的紧握住他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试图让他从漆黑无边的噩梦中醒来,心里头一阵一阵的触痛着,话头哽咽:“皇上……”

    这两日他都未能上朝,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就是有来探视的大臣我也都给让小德子拦到了外边,我知他必然不希望被大臣们见到他此刻脆弱的样子。

    “皇太后驾到!”小德子刻意的在门外大声喊着为我通报,我一听一阵手忙脚乱的站起身来冲着门外头跪下。

    慈禧身着华丽的绣满了大朵红牡丹的黄缎袍迈进来,依旧不减威严,她低头看了我一眼未说什么径直朝龙床走过去,在床边坐下,伸手为他拉了拉被褥,她如鹰般洞悉一切的眸子里头第一次有了我很少见到的怜爱之色。

    她叹了一口气缓缓说:“皇帝,到底是年轻气盛。”

    “额娘……”他痛苦的移动了身躯,然而这一声呓语却让慈禧听了个清楚,她的目光一滞,豁然站起身来。奴仆见状全都惊恐的跪下来,他的那声额娘又刺痛了她敏感的神经,见到他的病容偶尔流露出来的慈爱瞬间逆流而回,成了寒冰。

    “你们,好生照顾着皇帝。”她冷着脸说了这一句便转身离开。

    小德子哆哆嗦嗦的抬起头,于心不忍的为皇上叹气。

    恍然间,我听到窗子外头传来的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带有一丝温度的阳光攀上了我的脸颊,一阵刺眼,我睁开眼,不知何时两夜未寐守在他身边的我竟趴在床头睡着了。

    我一直起身子,身上的一层褥子便掉落了下去,我奇怪的捡起来,这褥子是何时披上的?我回头却见到空荡荡的龙床,皇上已不见了踪影,我的大脑霎时一片混沌,慌忙喊着小德子。

    然而入门的却是另一名公公:“珍主子,德公公今儿一大早便随皇上出门了。”

    “什么?”我只觉头脑瞬间清晰,困顿全无:“他们去了哪?”

    “德公公走时特意交代小的让您莫担心,皇上去了太庙。”他低头说。

    “太庙?在何处?”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东侧。”他说。

    太庙如神邸重重被城墙包围起来,三重汉白玉须弥座式台基,四周都是围石护栏;古柏苍苍,**肃穆,处于紫禁城的僻静之处,全然不似后世见到的模样。

    兴许是小德子早已打好招呼,护卫并未对我多加阻拦,守在前殿门口的小德子见到我伸手向我示意不要说话。

    太庙的殿堂很高,沉香木外头包裹着层层金黄色绸缎的殿柱子以示皇族之尊,天花板及廊柱皆贴着赤金花,精细无比,装饰富丽堂皇。上面悬挂着清朝前头历代皇帝的画像和牌位,香烛缭绕。

    皇上正跪在大殿中央,仰视着他们,似乎在冥思着什么。

    我在门外等待着,想着他身子未愈又在冰凉的地砖上跪这么久,担心他吃不消,但这种神圣之地,不可轻易言语,只能干着急。

    不知跪了多久,他方才起身拿起插在香坛上快燃尽的几柱香拜了三拜,这才从大殿缓缓退出来。

    他出门见到我,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在阳光下,他面如冠玉的脸颊上依旧显出了一种病态的苍白 ,一身月白色龙袍,原本目若朗星的双目少了些许昔日的神采。他咳了几声走到我的面前:“那日,你也淋了雨,是否让太医把了脉?”

    “我没事,倒是你,还未好就不安分的跑出来了。”我嗔怪的说着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高烧褪去了些,但较于常人,依旧温度偏高。

    “这几日,你辛苦了,未曾好好睡过,今日我见你趴在床边睡得正熟便不忍叫醒你。”他的双眸藏着疼惜,一手将我额前掉落的发丝挽到耳后,然而他的手却冰凉:“朕,是来向祖先们忏悔谢罪的,这次,终究是我之责。”

第81章:联名上书

    “皇上……”我随着他走到太庙的城墙外边,那几个抬着御辇的人直起了身,他刚准备踏上步辇却又转过身来看着我说:“珍儿,朕已无碍了,你回景仁宫好生休息吧。”

    “不。”我决然的拒绝,走到他身旁半耍无赖的说:“皇上,这个时候,您休想赶我走,我就是那狗皮膏药,不见您好了,就跟着你。”

    这次,我是定然不会再让他一人消化这刺入心扉的痛苦。

    “珍贵人,这是朕的旨意。”然而,这次他却不吃我这一套,冷下脸说。

    “皇上。”我却并未妥协:“这么多个日夜,我都独自熬过来了,不知您有没有惦记过我,但我的眼前却挥不掉您的影子。你说,缓一段时间,我拼命控制着自己也按您说的做了,好不容易再见面,却眼睁睁的见您痛不欲生的样子,您却还要铁着心让我安心回景仁宫么!”

    说着,交织着心里头这几个月拼了命抑制的思念和那股子酸涩,我的眼角渐渐濡湿。

    果真,眼泪在他面前总是奏效,他心软的揽住我的肩膀说:“珍儿,朕只是担心你只顾伴着我,自己坏了身子。”

    我噘着嘴摇了摇头,见我如此固执的模样,他无奈的说:“好,伴朕回养心殿吧。”

    我这才破涕而笑,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小德子见状也喜悦的露出一个笑容用我之前教他的伸出大拇指来暗暗夸我有本事。

    我随着他回了养心殿,他执意让我躺一会儿,我实在拗不过他,只得躺在他的龙床上,他却拿起一本书来坐下看着。

    养心殿的东暖阁里头很是安静,我闻着被褥上残留的他的淡淡龙涎香味道,趁他不备睁开眼来看着不远处神情专注看着书的他,心中有一丝暖意。我和他有多久未有这样宁静只有两个人的时日了呢?终是抵挡不住倾泻如洪水般的思念。

    他时而眉间微蹙,抿着薄唇,不时飘来他的轻咳声。

    “皇上,您不要看太久,如今首要的是将身子养好。”心疼他清俊面容上的那抹苍白,我忍不住说。

    “朕知道,你放心。”他翻了一页说:“我只是想不透,日本国如何经过明治维新在短短几年内,实力便如此不可小觑,野心也随着国力增长,打起了蚕食我大清国土地的主意。”

    “日本本就只是岛国,也正是如此,他们缺乏资源,国家占地也并不大,自然需要扩张侵略来取自己所需。”我枕着手臂望着他的侧颜说。他英秀的双眸微垂,对我的这番话若有所思。

    煤油灯温暖的点点灯光和他的身影在我面前渐渐模糊,几日累积的疲倦让我不觉中入了眠。

    待我迷迷糊糊的醒来,我听见外面有争执的声音,而他已经不在宫殿内,我披上披风走出去。一名身着端庄的凤穿牡丹的纤瘦身影恰好转过脸来,面目中透着惊讶。

    “皇后娘娘,奴才就说皇上当真不在此,一大早便去上朝了。”旁边的公公说,看来皇后被拦在了外边。

    “这倒可奇了怪了,太医院说近日皇上身子不适今日怎就上朝了?” 她的目光转移到我身上转变成了不悦,打量了我几眼:“珍贵人昨儿个在此过夜?”

    “皇上着实还未恢复好,我留在此照顾他。”我说。

    “想必……珍贵人是灵丹妙药。”她心中不快的瞥了我一眼,话语里透着酸意,接着拂袖而去。

    不过,她特意上门来看望他,无可否认平日里虽然他们之间感情淡如水,她也很少给他好脸色,但她心中却依旧是牵挂着他的。

    “款冬花15克,菊花12克,甘草7克,射干7克。”我拿出一部分方才让容芷帮我去弄到的材料,照着煮茶宫女薛灵的方式洗净后放在紫砂壶里头沏上了热水,嗅了嗅,袅袅从壶里头飘出淡淡的花香和甘草味交织的味道。

    “珍主子,皇上回来了。”容芷笑着向我通报,我慌忙端着沏好的茶水站起身来,那个身影果真迈入了进来。

    “那个桌子看着便造价不菲,朕不需要!这个当头不把银子花在该花的地方,叫内务府那群人怎么背过来的就怎么抬回去!”他怒气冲冲的边走边说,垂手咳了两声。

    “皇上,那桌子既然已造了,下不为例,您让抬回去也换不回银子。”小德子陪着笑脸说。

    “那就让他们打折了桌腿拆了敲回原样!”他不满的说,我端上茶去说:“您消消气。”

    他看了我一眼顺手接过茶去,揭开盖子蹙了蹙眉问:“这什么味?”

    “皇上,我特意翻了书的,菊花,甘草,款冬花几味加在一起的茶能驱风寒。”我掰着手指头说,望着他笑笑:“这味是不如一般的茶香,但至少它有药用价值,却又比中药好喝上十几倍。”

    他见我津津乐道的模样忍不住勾起唇角:“一会儿不见,你倒成了大夫,费心了。”

    我笑着挽着他过来,使眼色让小德子退下。他抿了几口茶,脸色依旧略显苍白。

    “您风寒还未好,就上朝去了。”我说:“今日皇后来养心殿找过您。”

    他听到皇后两字便蹙着眉语气淡然地问:“她来做什么?”

    “许是关切您的病情吧。”我想了想说。他未说什么却盖上茶杯回过头来看着我迟疑的说:“你在此……”

    “皇上,您莫是又要赶我走了吧。”我敏感的说,担心了一上午,果真他一回殿便提,他却默认。

    我一看便着急了,拉住他的手耍赖:“不走,就是不走!”

    他开口欲说什么我却抢了先机:“我知道您担心什么,没关系,我不怕。”

    “您知道吗?这几个月以来,我只有这两日是心定着的,我倒宁愿被杖责,被惩罚,也不愿再憋屈的守在景仁宫,我要和你在一起。”我坚定的说,度过这漫漫长月,我更知那番滋味,不想再尝。他的眸子里油然而生一丝复杂情绪,良久后反握住了我的手说:“……好。”

    “我不会让你再受皮肉之苦。”

    “皇上,文廷式求见。”外头传来通报声,我忙放开他的手,乖乖站立于一旁。

    文廷式风尘仆仆的进门,辫子上的白发和脸颊上的皱纹横生,看着却仿佛像是几日之间老了十岁,想必近日为国难忧心不少。

    “微臣参见皇上,珍贵人。”他磕头说。

    “快请起。”皇上伸手说。

    “如今街头巷尾热议的是什么,不知皇上是否可知?”他说:“签署马关条约,让全国上下都激愤不满,不止底下品阶低的官员,甚至有不少举人联名上书。有些难听的话,臣不知当不当说。 ”

    皇上听闻微闭双眼,还未结痂的伤口仿佛生生又被扒了出来:“说!”

    “人们大骂前去议和的李鸿章为卖国贼,斥责政府……无能,激愤的举人们如今被两个为首的领导着四处发放报纸,说是反对签署条约,要宣扬什么新思想。”他探查着皇上的神情说。

    莫非这便是公车上书?可我记忆中老师说过公车上书不是康有为他们领导上千名举人联名签署上书然后还未呈到皇上面前便被清政府拒绝了么,按道理来说,这应当闹得很大,为何文廷式却未提到?莫非是我记错了?

    “虽然,我知道后宫不能干政,但这既是街头巷尾的议论,那我能否向您请教一件道听途说的事?”我忍不住开口问文廷式。

    “您请说。”他有些诧异。

    “康有为和梁启超是否让十八省的一千多名举人一齐游行并上书,和百姓们聚集到都察院门前请代奏? ”我问。

    他却有些茫然的模样:“不知您从何处听来,但并无此事。最近上书很多,不止举人,官员也不少,要说起来也就梁启超组织了广东的八十来名举子上书而已,何以传闻至十八省的举人联名呢。”

    我奇怪的抵着下巴,原来历史书上言之凿凿的东西竟然也有误。

    “ 不过,皇上,虽然签署条约乃不可逆转之举,但他们那些人宣扬的新思想微臣也看过些许,觉着……圣上可以了解了解,瞧着倒是有几分道理。 ”文廷式这才道出此次来的重点。

    “既然连你都看好他们宣扬之事,朕倒是多了几分好奇,你倒不如下次带份他们的报纸给朕。”皇上说,又想起什么来,轻咳一声说:“不过,莫让旁人知道,悄悄夹带过来便可。”

    “是!”文廷式磕了一个头,待他退下,皇上的目光却挪到了我的头上,顿生疑窦的问:“这两日你都呆在养心殿,消息竟比朕更灵通?下至联名上书上至领导者之名都知道?”

    “我也是听那些个公公宫女碎嘴的时候说的……”我的心提到嗓子眼装作镇定的笑笑说。

    他并未和我深究下去,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几日,仿佛我和他又回到了从前的形影不离,只是不同的是在有其它奴仆在的时候我便收敛些,端得中规中矩的以免又被谁向慈禧打小报告。但是他相较以前却开始有些喜怒无常起来,有时候半夜也会起身去批阅奏章。

    我知道签定条约带给他的冲击,虽然他口中不提,却还一直如一颗**般深埋在他心里。

    “德公公,我弟弟妹妹怎么样?”我趁着皇上看书,为了不打扰他正一个人偷着在养心殿附近溜达,却听见这熟悉声音,望着竟是一身水蓝色旗装的容芷和小德子。我顿生好奇,忍不住仔细听他们说什么。

第82章:义无反顾

    “好着呢,对了,昨日我出宫帮万岁爷置办东西,恰好替你将那些银子送给他们,你弟弟说今后不必给他银子了,他找着了一份在酒楼里头当店小二的活儿。那些个银子就留下来给你和你妹妹以后做嫁妆。”小德子笑着说。

    “他找着活干了!太好了。德公公,谢谢您的照顾。”向来淡定如菊的容芷眉梢间有了喜色,转而却又笑得有些苦涩:“嫁……妆”

    小德子看了看她,话语间带些若有若无的失落垂下眼说:“你这么好,出宫后定然会寻着好人家。”

    “什么好人家,寻常女子十三岁便出嫁,可我呢?已是早早过了年纪,谁又肯拣去。”她有一丝忧愁的说。

    “我啊!”小德子脱口而出,又有些尴尬的说:“我是说我可以和皇上说说,给你许个好人家。”

    “罢了吧,我一个卑微的宫女,其实,伺候珍主子一辈子倒也不错……”

    我算是瞧明白了,原来他们之间关系这么好,怪不得什么事容芷都知道,那时候问她她只模棱两可的说是听一位公公说的,原来竟就是小德子。

    我捂住嘴笑,终于寻出蛛丝马迹来,每次我过来小德子都望着我身后,原来是瞧着容芷呢。写番谈话,他对容芷却是不敢直视,羞涩间又透着几分笨拙的可爱。

    细看来,容芷底眉浅目,淡雅如芷兰,虽然平日里并不注目,但细看下来着实秀丽,怪不得竟让打小见惯了宫女的小德子动了心。

    我正琢磨着,容芷不知何时却已经离开,小德子一转过身来见到我顿时傻了眼,我意味不明的笑着走过去:“好小子,原来背着我和容芷对上了眼?”

    他清秀的面庞上顿时起了细密的汗珠,结结巴巴的字不成句:“没……没,您莫误会。”

    “和我还不说句实话?”我不相信的说。

    “……”他却忽而朝我跪了下来,倒叫我有些不知所措:“行了。不逼你承认,起来吧。 说实在话,你人品不错,说不定我能帮你探探容芷的意思。”

    “求珍主子莫告诉她!”他恳求说:“奴才非健全之人,实在配不上她,更不希望让她给耽误了,她天性纯良,出宫后配得上一个好人家。”

    我见状愣了半晌,这才想起来他的痛处,叹了一口气说:“好,我不说。”

    天气渐渐从入夏开始有了暖意,听着鸟在枝桠上的鸣叫声,我拎着手中的白色棋子却有些心烦意乱,刚刚前后思虑过后在一处落下,他的黑子便跟着落了下来,仿佛早已布局好。

    他的唇角微微勾起,清俊的面颊上挂着一丝笑意:“你又输了。”

    我刚准备继续拿白子,一看他的五个黑子竟已经连成了一条线。五子棋原还是我教他的,然而如今却连连惨败,怎么对他的黑子围追堵截都是输。我忍不住将白子一扔趴到桌上不满的嘟着嘴说:“不玩了不玩了!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他一笑说:“从头到尾,你都在试图堵截我的棋,却从未想过发展自己的,你其实一直都处于被动,自然是输。若是反客为主……”

    他说着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来,起身便走,我无奈的看了一眼一旁的小德子说:“皇上怎么最近说风就是雨的。”

    他也不明所以,我便也起身跟上去,皇上朝着倦勤斋急步走过去,我半追半跑的气喘吁吁的跟到了倦勤斋门口。还没来得及喘气,便见到他翻箱倒柜的找着什么,我好生奇怪。

    “皇上……您也好歹体谅体谅我这花盆底吧,忽然急急忙忙来倦勤斋做甚?莫非还要翻出一套下五子棋的理论书来不成。”我哭笑不得的说,他却从那些书里头拿起了一张报纸,翻阅一番说:“下五子棋的理论书没有,但朕却找着了反败为赢的根本之法,你过来看看。”

    我一头雾水的走过去,刚想笑他下个五子棋赢了我一下午还这么认真,却见到他手中的报纸内容,上面写着“万国公报。”

    “这是前两日文廷式悄悄给朕带来的报纸,里面的内容还未来得及细看,今日朕教你赢棋倒想起来。如今的形势,便是一盘五子棋,我国却是一直在输的那一方,除了不停的围追堵截去抵抗侵略却从未想过要改善国之根本,自然是输。老祖宗的法若是不能与时俱进,怕是也该想想办法了。”他感叹说,我这才明白他的所指,点了点头。

    然而,初步有了这个想法的他似乎重新找到了支柱,又开始一扫之前的颓然之势兴致勃勃的开始翻阅起书本来。如预料中那般,他很是看好康有为梁启超他们在报纸上的宣传,常常让文廷式一期不落的将那些报纸想法设法带进来翻阅。

    “你瞧,这上头说的西方政治制度与我国的权衡利弊,倒是颇有几番道理。对于西洋人的法度,朕有过了解,但却不全,该去再好生看看。”

    他在案子前坐下,挥笔立了个书单,又立刻宣小德子进来:“将这个交给总理衙门,让他们速速去将这些书都置办过来,刻不容缓!”

    “喳。”小德子愣了半秒,这才接过去。

    “您可当真是急性子。”我笑道,他却又开始琢磨着那张宣传新思想的报纸。

    他的桌案上开始摆着满满当当的书,政治经济各个方面都不落,除了上朝和批阅奏折,他几乎便呆在倦勤斋里,相比后世的“学霸”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则好生在一旁当着他的小书童。

    悄悄撇上一眼,竟发觉他手中的书籍密密麻麻全是英文,我忍不住错愕,从何时开始,他便从当时那个看着译本一个一个认着字母的初学者到如今能够直接看英文原版。

    我不可思议的吞了一口唾沫,饶是我学了十几年英文也没这悟性,竟输给了清朝人,简直颜面全无。

    我刚打算捂脸,却听见他若有所思的说:“现在外洋各国都今非昔比的强起来了,中国却原地不动,一切落后,什么都赶不上他们。”

    “皇上,您现在看的这本书是……”我好奇的问他。

    “哦,这个是讲述西洋国如今的政治体制的,你瞧这一段,说是一名古希腊时期的奴隶主倡导民主政治……”他指着其中一段说,然而那些个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成了鱼一般在我眼前穿梭,我只好浑水摸鱼点了点头。

    “珍儿,朕记得你在黄海大战失败后曾说过那一战叫朕看清了他们的站队,从前,朕并不在意这些,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似乎心中已有了考虑,我知道他的意思,从前他从未培植过自己的党羽,也没有和慈禧争过权柄,但若是有了变法的考量,他便不得不开始发展自己的权力。

    “皇上,早该如此,您是皇上,那原就是您应得的。”我支持他说:“不过,您也要想清楚,以后,要面对的还很多。我只想问您,若是要牺牲一切去换,您依旧愿意吗?”

    我心知戊戌变法的开始,也意味着我和他这样的日子并不多了,我记得在历史书上寥寥几笔提到过他在变法失败后便遭受幽禁,不得善终。而我,也离死期越来越近。

    他眸子间的疑问转化为毅然:“牺牲一切?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甘见到国家日益衰落下去,更不想当亡国之君。国土分离的痛楚,不想再经历一次。所以,只能选择义无反顾。”

    我愣愣的看着他,对于他的答案我其实并不惊讶,好不容易,这次新思想的掀起又让他从暗无天日里见着了一丝光亮,他必然会选择飞蛾扑火。想必,就算他知道自己的结局,也不会有悔意吧,毕竟,他终究是一个有抱负的君主。

    “珍儿,怎了?这倒是不像向来乐观的你说出来的话。”他用双手揽住我的肩膀,轻笑道:“朕会让你见到重新中兴的江山,收回那些土地,将那些个侵略者通通驱逐出去,一雪前耻。”

    我握住他搭在我肩膀上的手,眼角一热,他志气勃勃的模样一如那次甲午海战之前,我吞咽下眼泪,豁然一笑:“嗯!我相信您,还是那句话,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就算明知前路除了荆棘便是悬崖,我却依旧不忍心阻止他,尽管知道若是没有这场变法,他兴许能够安然一生。但是,以他的性格,依旧不会做那个只顾自己耽于安乐却眼睁睁的看着中国这艘巨轮缓缓下沉之人。

    而我的选择,便是和他一起沉没,如他为国甘心赴死那般义无反顾。

    “庆亲王,今日,朕找你来,是想要表个态,至于如何去做朕信你知道衡量。”他在养心殿特意召见了主持清廷政务之人庆亲王。

    “皇上请说。”

    “你尽可以向亲爸爸如实交待,我不能为亡国之君,如不与我权,我宁逊位!”他无比坦率的说,我震惊的望着他,一旁的几名公公更是大惊失色的跪下。

第83章:运筹帷幄

    庆亲王一愣,兴许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皇帝会如此说,之前虽然大权旁落于慈禧手中,但他却未为自己争取过。此次为了挽救江河日下的中国,却如此直白而又坚定的要求争取权柄。

    “皇上,此事您应当好好和太后商量。”庆亲王说。

    “不用商量,我已表态。”他坚决的说,庆亲王为难的张了张嘴,却知道他的执拗,一旦决定了什么必然是个着急的行动派,他只好过了片刻说:“此事……臣会尽力协调好。”

    作为老臣,处事圆滑变通的庆亲王在两宫的协调下,让光绪逐渐开始多了一些调配事权,他开始为戊戌变法做准备。

    顶着众多亲贵大臣不满的压力从明面上就公开否定了守旧派那套“祖宗之法不可变。”的理论,将慈禧那边甲午战争时极力劝和逼迫他签署条约的大臣以各种理由裁撤出军机处,并将支持新思想和他最信任的臣子安插进中枢机构。

    “孙毓汶年事已高,为体恤他为国效命多年,特许他回去休假,传朕令下去,命徐桐来兼署兵部尚书一职!”以体恤旧臣之名让孙毓汶无话可说,顺便还削去了他的军权。

    相较以前年少不谙世事的他如今运筹帷幄间却越来越有帝王心术。

    “特许户部尚书翁同,礼部尚书李鸿藻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他的谕旨一挥而下。

    他明白军机处只是决策部门,而总理衙门才是真正的执行部门,为了更好的控制总理衙门,才特意将翁同安排进去,并颁布各种发展工商业的诏令,办起了学校。

    在对维新派人才求贤若渴的同时,翁同趁机向他举荐康有为。

    “最近,康有为他们在兴办强学会,虽然到处宣扬维新思想,却受到了阻挠, 守旧派杨崇伊弹劾强学会植党营私,专门贩卖西学书籍,因而被查禁。眼看万国公报改为了中外纪闻却都一并被禁。”翁同向他禀报称:“皇上,宣扬新法之事还是举步维艰。”

    光绪叹了一口气说:“ 我中国之弱,在于习气太深,文法太密,庸俗之吏太多,豪杰之士少。”

    “误国家者在一私字,困天下者在于一利字。 朕知道,这些新思想恰恰和旧思想对峙,势必要削弱他们的权柄,他们自然不满。”

    “既然他们不许,那便传朕令下去,将强学会改为官书局,将报纸名字改为官书局报,接着出版他们该出版的内容便是,就给那些个守旧派来个换汤不换药!”他机智的说,翁同听闻,温和一笑道:“皇上实在有气魄!康有为若是知道您都如此鼎力支持,定然受宠若惊,可见这前头形势一片大好。”

    “来,琥珀过来。”独自在景仁宫里头,我弯下身子朝琥珀拍拍手,它撒着欢的跑过来一把投入我的怀里,我拍拍它毛绒绒的头说:“你知道吗?我好久没见着这样的他了,虽然整天忙上忙下连和我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但我看得出他很满足,眼睛里头总透着一股子光。”

    “你说,我支持他的决定是对的对吧!不管以后的结果如何。”我握着它的两只小蹄子,这些藏在心里头的话只能对不能言语的琥珀说,它冲我摇摇尾巴汪汪叫了两声,似乎在回答我,我笑着看它。却听见开门声,一身石青色龙袍的他走进来。

    我欣喜间又有些诧异,最近除了我去为他研墨奉茶,他的时间都给了维新派人士和那如雪片般的奏折。芸洛将琥珀给抱了出去,我刚准备让芸洛备上茶点,他却制止了我。

    “不必了,我躺一会儿便走。”他很自然的在我寝宫的床上躺下来,虽然透着疲惫,但眉梢眼角都是淡淡的温柔 。我却有些失望的在床头坐下,有些不满的说:“一会儿是多久……”

    “珍儿,这段日子着实疏忽你了。”他笑说,我的心便瞬间一软,在他面前原本想要发泄发泄被遗忘在角落里头的不满,也想任性一次,但面对被各种事务压得疲惫不堪的他却怎么也任性不起来。

    “逗你的,我可是很开明的!”我机俏的一笑:“您就注意注意身子,别累坏了就成。说到底,国人的思想累积了几千年,要改变必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慢慢来。”

    他点了点头说:“最近一年来,风头也过了,我便和亲爸爸提要恢复你的妃号,必定会为你争取到的。”

    我不在乎的一笑:“珍贵人,珍妃,变的只是称号,您不必在意。”

    “看来,说到底,我比你在意。”他的唇边透着玩味的笑容,一把拽着我躺下,突然猝不及防的跌入他的怀抱,我还未来得及诧异,他便在我眼间印下一个吻。

    “皇上,这大白天的……”我羞涩的笑道,以为他还会有下一步举动,却听见了他均匀的呼吸声,我抬起头,不得不承认我想多了。他依旧以抱着我的姿势但已入了眠,许是最近太过疲惫。

    我悄无声息的离开他的怀抱,坐起身来,为他盖上了被褥,看着他俊朗的眉宇间洗不尽的疲累,忍不住心疼。但是我知道,于他来说,这一切都是累并快乐着吧,立志眼革新的他心甘情愿为实现自己的抱负做一切努力的准备。

    而他却也着实在百忙中不忘再次为我争取到了恢复妃位,我和姐姐被重新册封为妃。

    然而,恢复妃号的兴头还未过,景仁宫里头却忽然来了一群不速之客,一名公公领着一群面生的宫女不善的闯了进来,领头的装作毕恭毕敬的说:“珍主子,奴才冒犯了,依照旨意行事。”

    “你们要做什么?又是依谁的旨意行事。”我挡在门口说。

    这名公公一边向我赔着笑一边向她们使了眼色,那群宫女便鱼贯而入,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景仁宫里几个人拦都拦不住,只能口头上制止着,却又不敢对她们做什么,毕竟不清楚来头。

    “诶!你们好大的胆子!”我不满的说,却发觉这个情景很是熟悉。莫非我也遇着了传说中的栽赃嫁祸,莫不成还能从里头搜出巫蛊之类的东西,简直太可笑,原来古人当真爱玩这一套。

    “公公,是否是这一件?”一名宫女拿着东西走出来,我不屑的一看,却见到她手中是我的一件浅绿色旗装,我忍不住笑起来:“怎么!这件衣裳碍着你们事了。”

    “麻烦您跟奴才去一趟体和殿。”那名公公说,我的大脑这才转过弯来,体和殿不就是储秀宫那边么,看来这次的花样又和慈禧或者皇后脱不了干系,果然刚刚恢复妃号,麻烦又缠上了身。我扭头寻容芷,却不知何时她已不见了身影。

    这次的地点改成了慈禧饮茶摆膳的地方,相较大殿,这边却更加僻静。

    我跟着那个公公走进去,对于储秀宫,于我来说便是乌云密布的压抑,已经做好莫名被棍棒再留下切肤之痛的准备,虽然不知道这件衣裳又做错了什么。

    然而,我却见到地上跪着一个熟悉的影子,只有慈禧和他,甚至奴仆都全部遣退了下去,我只觉奇怪。那人瑟瑟发抖着,身着一身黑色长袍,当他抬起那张清秀的脸颊倒让我一惊,竟是许久不见的穆瑞。

    “看够了否?”慈禧缓慢的说,我回过神来跪下请安。

    “珍妃,哀家寻你来,是想要求证一件事儿,将东西呈上来。”她说完,一名宫女呈上两件衣裳来,一件是方才从我的宫里头寻到的,另一件则是青色长袍,看着像是男子的衣物。

    慈禧观摩了一番那两件衣裳,我却丝毫不解她的意思。

    “这两件果然有相同的一块料子,原本哀家并不信这荒诞的话,但是,据我所知,以前珍妃所写的剧本都是和你一起准备的是么?”慈禧沉声问穆瑞。

    “皇太后,那剧本是珍主子托人交给奴才准备的,在那期间奴才和珍主子并未见过面,那些个中间人都能作证!”他慌忙解释。

    “我只问你是不是!休说废话!”慈禧加重语气,穆瑞一抖,伏下身子说是。

    这又是演的哪一出?我莫名其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给翻出来了。

    “宫妃原本就不可私下和奴才有什么来往,你们却暗度陈仓,不单单一同设计戏剧剧本,皇后也说亲眼见到你们一同热切交谈。那时候哀家倒被蒙了眼,反倒赏你们,若不是今天这衣裳,如今看来却是全明白了。”慈禧说,我诧异的抬头,给我扣什么帽子我都原不打算说什么了,但这次竟给我扣个和八百年未见的穆瑞暗度陈仓有私情的帽子,我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唯一一次和他交谈,还是因为初次在慈禧的棍棒下救了他他冲我道谢,被皇后撞见,竟传得面目全非。怪不得中秋那日她话里有话的说:“众人都期待珍嫔和穆瑞再次协力共商出一幕戏呢!”

    眼见我又重新得了宠,恢复了妃位,她兴许便想出这一招来,虽然于我看来有些幼稚。

    “排演那出戏时奴才当真未见过珍主子,只是见着了剧本,知道那是珍主子要奴才准备了为皇上贺寿的,您可以冤枉奴才,但万万不可听信小人之言污蔑珍主子的清誉。”他磕头着急的说,虽然知他一片好心替我说话,但不由想要说他傻,如此恳切的为我求情,只会让我更加洗不清和他的关系。

    我打算豁出去,就算弄个鱼死网破也不能被污了清白,反正横竖于我都是死,与其等到之后被投井,倒不如提前个几年。

第84章:枉逝

    我刚义愤填膺的准备开口,却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跟着才是李莲英有些诧异的声音:“皇……皇上。”

    那个明黄色身影气喘吁吁的闯进来,看着便像是一路赶过来的样子。

    “皇帝竟未经通传便闯进来,你向来知礼守礼,这可不像你的行为。还是……此番是特意赶着来了?”慈禧看了我一眼掩藏住不悦对他说。

    “亲爸爸,正是!虽然儿臣不知珍妃此次又做错什么惹了亲爸爸不满,但还请亲爸爸网开一面。”他向慈禧行礼说。

    我将冲到喉头的话咽了下去,看着他,心里头不理智的鱼死网破的想法似乎便骤然退却,不能莽撞让事情更糟,最后替我买单的依旧会是他。

    “皇帝都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急冲冲的来替心上人求起情来了。”慈禧深有意味的一笑将他扶起来说:“既然如此,哀家也不瞒你,你有权知道身边夜夜伴着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值不值得你为她至此,你看看那两件衣裳便知。”

    他不明的看了看说:“这是何意?”

    “仔细看好了,这两件衣裳有一块一模一样的布料,这种名贵的布料明明只有宫里头才有,然而他作为一个民间戏子却有。你的寿宴,好几场戏都是他们瞒着你共同编排的,你的枕边人!身为嫔妃却和一个从宫外来的戏子交往过密!”慈禧指着我说,此刻,我才开始隐隐有了担心,不担心任何责罚,只担心他会信了这些话,甚至开始对我有一丝怀疑。

    我探查着他的神情,却看不出什么来,他拿起那件男子的长袍端详。

    “亲爸爸,这袍子上的这块布料是儿臣赏给穆瑞的,有什么问题吗?”他一语倒让慈禧愣住,这是她意料之外的事情。

    “您莫多想,珍儿日日都和儿臣在一起,穆瑞偶尔来宫里头演场戏,得了赏便出了宫。不知,您是从何人那里听来的风言风语,竟然如此污蔑,可见那人的险恶用心!”他蹙眉,又说:“您向来洞悉一切,应当不会相信这捕风捉影之事吧。”

    慈禧无话可说,这次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变数太多。以前在他面前不善言辞的皇帝此次却让她无言以对,她若不退一步,倒是应了他那句没来由的捕风捉影。

    “既然如此,那倒是哀家错怪珍妃和穆瑞了,想来,宫中口舌太多,纵然如此,你们也该避嫌才是。”她只得如此打个圆场,毕竟她知道这种既莫须有又损皇家名誉的事情传出去对谁都没有好处,以她的城府必定能断是非,知道这是无稽之谈。

    召我过来只是见我最近又风头日上因此想要借由一个理由来整治我罢了,因此特意安排单独在储秀宫里头的体和殿召见,甚至连奴仆都全部退了出去。

    若她当真怀疑我和穆瑞的关系,定然连召我过来的机会都不给,径直推我出去埋了都有可能,毕竟那是皇家不能折辱的声誉之事。

    我在心里头不由冷笑,这件事没能打成我的脸反倒让她打了自己的脸。

    我和皇上一同出了储秀宫,穆瑞却追了上来,扑通向我和皇上跪下:“珍主子!奴才对不起您,让您无辜被连累,早知……早知奴才便不用那块布料做衣裳,原本还舍不得这圣上的赏赐,谁知用了这布料却无端给您带来烦忧……多亏皇上为奴才作证……”

    “奴才当初的命都是您救的,就是让奴才以死谢罪也当值得。”

    “行了,起来吧,哪有那么严重,反正事情也弄清楚了,这原本也怪不了你,你又不会未卜先知。”我倒是一副轻松的模样,见状穆瑞反倒不知说什么,毕竟这个时代的女子对清誉大多看重过生死。

    然而以我的思维,至少这件事没传出去遭人误解就只是虚惊一场而已,而且我也有把握精明的慈禧定然不会让这种折损皇室面子又莫须有的话当真传出去。

    “或许只有你,此刻还能有心思玩笑,你知不知道差一些你又要受皮肉之苦。”穆瑞走后,皇上无奈的对我说。

    “当然有心思,我不在乎皮肉之苦,我只知道,你对我的信任,没有丝毫怀疑的信任。”我笑道。

    他反倒一笑说:“和你待了这许久,又怎会不透彻明白你的心意。”

    “是啊!是啊!您如此有魅力,我两只眼啊怎舍得看其他人一眼。”我挽起他的胳膊腻歪的说,他看着我唇角荡漾开一抹笑容。

    “对了,今儿个您怎么知道我来了储秀宫,然后专程赶来救我的?”我好奇的问。

    “是容芷急匆匆的闯到养心殿来说的。”他说,我这才想起怪不得我被带走时没见到她,倒是个机智的姑娘。

    原本以为此事风过无痕,然而在芸洛为我梳发鬓的时候她却无意中说起:“珍主子,最近啊,奴婢又听来一个消息。”

    “好事坏事?”我不在意的问,毕竟宫里头芝麻绿豆大的事都能被她们拿来当新闻。

    “算坏事吧,您还记得以前在宫里头一时风光无二的戏子穆瑞吗?”她说,我一愣,为何最近总有人提起他。

    “听说他昨儿个在屋子里上了吊,不知何事一时想不开,遗书也未留下一封,只在地上写了清白做人几字。”她说着,我却身子一僵:“你说……什么?”

    “奴才当初的命都是您救的,就是让奴才以死谢罪也当值得。”回忆起那日他说的那句话,我找出了些许迹象来。于我来说,他为人忠厚,戏也不错,旧社会果真迫害人的思想,让他直勾勾的一根筋去寻死,为礼法陪葬。以为这样便替我脱罪证明了我们的清白,傻傻的相信慈禧当真怀疑我们,殊不知半点她的心思。

    “也是可惜了,奴婢那时候可喜欢看他演您排的那些个新鲜戏了。多俊的小生,一时风光无两,怎么就突然想不开了,还留那么奇怪的四个字呢……”芸洛感叹着,我久久才从惊诧中回过神来,叹了一口气说:“他啊……终究是个大傻瓜。”

    戏台上再次锣鼓喧天的开演,不变的风景,人却未变,一个英俊的小生吊起了唱腔,几个潇洒的武打动作过去赢得满堂喝彩。

    坐在台下的我却想起了穆瑞,他的身份在别人眼里从一开始到最后都是戏子,无论他当初也在台上多么大放异彩风光无限,死后短短几日仿佛就已被人遗忘,他的生命在这个时代轻如一片柳絮,一吹便落。

    说到底,他是枉死。既不会让高高在上见惯生死的慈禧怜悯他半分,更不会让她为导致他自尽的那些话带来丝毫愧疚感,他太不可解一个冷血的统治者,怎会将目光挪于他身上分毫。倒是让自己的亲人哭得声嘶力竭却换不来同情泪。想到此,我只觉心里头一阵沉重。

    “这出戏很是出彩,叫他们过来领赏。”慈禧满意的说:“对了,那个武生本领不错,跟头翻得花样百出,让他上前来!”

    那名武生受宠若惊的走过来向慈禧行礼,掩饰不住的激动和紧张。

    “奴才叩见皇太后!”他跪下磕头说。

    “你叫什么名?”慈禧看戏看得一时心情好,便想起来问他。

    “奴才张兰德,上回救过一次场,皇太后还赏了奴才来着,您贵人多忘事,奴才此等卑微之人不巴望您记着名字,您这场戏若是看得欢喜了就是奴才的成就。”他的状态调整很快,一会儿便掩藏住明面上的紧张,相较其它奴才,他却是巧舌如簧,让慈禧不得不多注意到他,甚至记住他。

    这三年他从一个跑龙套的小角色到扮演主角独当一面定然日夜下了不少苦功,便是为了今日在慈禧面前这一现。

    “哟,看来是哀家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以前竟然也曾问过你的名字。既然如此,哀家便赐你个好记的名字如何?”此时的慈禧慈眉善目得就像一位普通的老太太。

    “这是奴才莫大的光荣!还请皇太后赐名!”张兰德更是激动的连磕了三个头。

    “就叫小德张吧。”慈禧随口一说,张兰德连忙谢恩,然而,慈禧这名字一赐,比改户口还管用。从此,旁人都开始称他为小德张,这个新改的名字经了慈禧的口反倒成了他的荣耀。

    他成了当红小生,开始入储秀宫当差,却已经没有人记得以前还有穆瑞那个人。

    “洋务运动时期官办企业积弊已深,急需变革,改为商办。中国原有局场,经营累岁,并无大效。急应去招商人来承办,不至于让它继续有名无实下去,朕知南洋各岛及旧金山有不少华侨富商,务必告知他们朝廷旨意,劝他们集股,必定乐成……”光绪对众大臣说。

    他过于前卫的思想走在了所有守旧派的前头,所谓一语激起千层浪, 引起一片质疑声。几千年都重农抑商的中国竟首次开始发展起了工商业。

    傍晚,养心殿里头隐隐亮着灯,我端着御膳房做的鱼汤蹑手蹑脚走到他身旁,并不明亮的灯光下,他低眉投入的翻阅着书,光影淡淡勾勒出他如玉的轮廓,透着几许书生般的俊雅。

    “皇上,又看什么那么入迷呢?”我见他全然没发觉我,笑着探头问。

    “珍儿,你来了。这书是今日新送来的,说的都是西洋各国的风情地貌。”他颇有兴致的向我介绍,眼看又是一本纯英文以我等学渣之力看不大懂的书。

    “听小德子说你晚膳都没用什么,急匆匆的就坐这里来看书了,我就给您端了一碗鱼汤来。”我将鱼汤放在他的桌案前。

    他一听鱼汤便颇有阴影的蹙眉:“先……放着吧。”

第85章 傲骨

    我知他以为这是我煮的,所以这才一副不好拒绝又不敢触碰的模样,忍不住偷笑,提溜转了转眼珠很刻意的说:“这个可是御膳房新来的师傅做的,很是鲜美!那味道,简直绕舌三日……”

    他一听是御膳房做的,立马放下“戒备”,端过碗去,我一撇嘴不满的说:“哼!您就那么嫌弃我煮的鱼汤吗。”

    他一听,瞬间被刚入口的鱼汤给呛到,咳了两声后,巧妙的转移了话题:“方才我在书上见着西洋人平日里都不吃稻米小麦,而是面包,他们还有很是有趣的圣诞节,说是庆祝基督教派的耶稣诞生日。书上说那一日家家户户都要点圣诞蜡烛,就像咱们过年节,家家户户都要挂上红灯笼一般。对了,他们还要摆一棵绿色的圣诞树,上面悬挂着的灯竟是五颜六色的,朕竟只见过颐和园那白色的电灯……”

    他越说越是兴致勃勃,西方的世界于他来说那样遥远,当揭开它的神秘面纱,它与众不同的一切都燃起他极大的兴趣来。

    我一笑说:“是啊,而且圣诞节还有会送礼物的圣诞老人架着鹿车而来,每到那一日,孩子们便会在床头挂上一只红色的圣诞袜,等待着圣诞老人给它们塞礼物。”

    他诧异的看着我说:“你全都知道!”

    我得意的点头:“知道!我还知道那个世界和咱这边截然不同,妇女不知裹小脚为何物,女子能够通通在街头抛头露面,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有些惊诧,转而握着我的左手说:“珍儿,有朝一日,你伴我一同去西方游历一番可好,我真想亲自去各处看看,是否尽如所书。”

    看着他如星光般灼然透着兴奋的目光,我反握住他的手,认真的说:“好!”

    1895年的腊月刚刚过去,紫禁城里外依旧笼罩着一股寒气,窗子外面的天还未亮。我翻着身子却听见一阵的响动,手一伸,身旁却空荡荡的,不见枕边人,我睁开双眼,知道他定然又是半夜起来批阅奏章去了。

    我披上缀着淡蓝色边纹的披风从东暖阁向前殿走去,那里果真亮着光,一入殿门,便见到奏折都杂乱无章的堆在地上,我有些诧异,向来喜欢东西都摆放得井然有序的他很少会如此。

    “混账!”我听见他骂了一声,一本奏折便飞到了我的脚下,我捡了起来,粗略一看上面似乎是在数落谁的不是。

    “皇上,这天还未亮,您怎的火气这么大。”我走过去,他见我这个点起来有些诧异,转而有一丝歉意的说:“是朕将你给扰醒了?”

    我摇摇头:“不是,我是醒来没见着您,耐不住找你来了。”

    “最近,您总是大半夜的起来批阅奏章,也从未见你看着它们舒心过,可是失眠?”我问。

    “失眠,朕着实难眠!你看看,这些奏折都是弹劾文廷式的,这个御史杨崇伊是李鸿章的姻亲,口口声声让朕革了文廷式的职。他们那些人的心思朕莫非不懂,那些借口无非是针对新法的罢了。”他义愤填膺的说。

    “朕还没当真开始颁布新法令呢,只是先行了些举措罢了,他们倒是就已经堵在了门口,比对着谁反对得激烈。若是朕不从,便揪上亲爸爸来压朕。”

    我摇了摇头:“皇上,我知道现在您举步维艰,君臣不能一条心。反过来,是每个人自身的出发点不同罢了,若是问您明知道新法用洋人资本主义的那套会削弱您的君权,您是否还心甘情愿?”

    “自然愿意!若能救国,朕就是无权又有何碍?就是朕眼睁睁的将皇位拱手相让也不比见到割地赔款痛苦。”他不假思索的说。

    “那是您的想法,但大多数人都是自私的,于亲贵大臣来说,新法触犯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又如何能允?”我说,他失望的微闭双眼,嘴角一丝冷笑:“毛之不存,皮将焉附。”

    “但是,皇上,还是有站在您这边以国家利益为先的人不是么,你们的一片苦心,我相信万民定能感之,只要您没有放弃,他们也不会放弃。您忘了甲午海战那些个明知是死却用血肉之躯抵挡日军的士兵了吗?当今还是不乏爱国之士!”

    我一番话让他沉思片刻,他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从我身后拥住我,坚毅的下巴抵着我的发,顶着窗外寒冷的一弯皎月,他说:“朕,当然不会放弃。”

    紫禁城里头悠长的晨钟响起,颇有深意的在广阔的红墙里头回荡,金色的日光攀上了绿色琉璃瓦。

    清晨,小德子便入门哈着白气说:“禀报皇上,文廷式早早的便来了,说是要见您。”

    皇上听闻,眉头锁得更紧,我知道他两难,文廷式此次过来定是听到了弹劾他的风声因此过来向皇上讨个安心,但他却无法许诺他什么,就算他的心底里是向着他的,却有苦不能言。

    “马上便要早朝,有什么事朝堂上再说。”皇上思虑一会儿说,一名公公给他穿戴好朝服,我拿起冠帽来亲自为他戴上。

    小德子出去通报了皇上的意思却又折返回来说:“文廷式不肯走,说这会儿定要见到您。”

    皇上有些意外,转身说:“宣吧。”

    文廷式走进来行礼,他还未开口,皇上说:“你如此着急过来,想必是也听到了风声。不必担心,若是迫不得已朕会降你的官职来平息一部分舆论,但那只是个形式罢了,不会将你革职出京。”

    “皇上!”文廷式回下磕了三个头:“臣,着实是为此事而来。”

    他郑重的将头上那顶代表着自己官位的花翎官帽拿了下来放在了一旁,皇上有些诧异他的举动:“你……”

    “臣知想要驱逐臣出京的人并不少,对于此位,臣不曾留恋,今便在皇上面前拿下这顶官帽,不便叫您为难。臣,自请卸下官职。 ”他一语惊人,却又带着几分毅然。

    皇上愣了半晌,对于他此番行为有些不解:“你曾口口声声要助朕推行变法之事,此刻却不请自退了?”

    “皇上, 中国积弊极深,可以说国家此时已经命在旦夕,于臣看来,变则存,不变则亡。就算臣成了一介草民,也这么说。如今臣是众矢之的,当初在甲午之战时我们主和之人便已与李鸿章一行闹得激烈,如今对峙之间,臣便是不向他们妥协才出此下策。 ”

    “他们是想杀鸡儆猴,以弹劾臣来震慑其它支持变法的大臣,让他们为了保住头顶上的乌纱帽变得唯唯诺诺,不敢再发声。变法之路维艰,臣,自请当第一个牺牲品,让他们知道,臣甘愿为变法付出一切,削去官职也在所不惜!他们的所作所为丝毫不能动摇变法的意志。”他的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激起我一阵钦佩来。

    皇上更是错愕,迈步过去伏下身子亲自想要扶他起来,他却巍然不动。

    “皇上,臣只希望您能答应臣,无论如何,都要将变法之事进行下去,但是,您切忌不可太过急切。”他恳求道。

    “朕允你,起来说话。”被他的傲骨感动,皇上的言语变得温和。

    “皇上,不必了,您是圣德开明之君,作为您的臣下,让臣的抱负得以施展,君臣能够齐心救国,是臣的莫大荣幸,这是臣最后一次向您行君臣之礼。以后,怕是再没了机会。”须发染上一丝霜雪的老臣在临行前也忍不住眼眶渐红,多年的君臣之谊有时并不亚于兄弟之义。

    他郑重其事的再向他磕了一个头,皇上也是一片黯然之色,却知他意已决,无法挽留。

    看着文廷式站起身来缓缓退下,他想说什么却只剩两字透着心酸的:“保重。”

    我知他是重情重义之人,走了一名他曾无比信任志同道合一同侃谈新法的大臣,他的心底里定然沉闷,我只好转移他的注意力为他整了整朝服说:“皇上,您该上朝了。”

    “朕究竟还要做多少违心之事,他们那些人才满意。”他抿唇掩饰不住英秀双目间的怒意,转身消失在大殿门口,一群公公跪迎他出门去乾清宫上早朝。

    然而,今日直到日暮之时我都未见他归来,夜色渐渐席卷过来,我心里头隐隐有些担心前朝是否又生变数缠住了他,在东暖阁实在呆不住,便站起身来打算去前殿探探。一名宫女却拿着一盏煤油灯走进来说:“珍主子,您先歇息吧。”

    “你可知皇上去了哪?”我问。她低着头答:“奴婢不知,只是方才外头的公公传来消息说是让您不必等皇上,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我有些奇怪,他平日下朝向来都是回养心殿,就是去了倦勤斋也会差人告知我一声,今日却没了影子。我哪又能睡得安稳,摇了摇头说:“无事,你出去吧,有什么消息告诉我。”

    她犹豫了一会儿,却也不再劝说便行礼退了下去。

第86章 杏花烟雨

    我掰着手指想了想,如今已是96年,但在我印象中,这个期间变法都还未正式开始,应当不会发生什么大事,想着心里头这才安稳了几分。

    煤油灯渐渐燃尽,二更的钟声敲响,我的上下眼皮忍不住打架,在这个时代早已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无比规律的生活,到这个时辰未寐已是撑到了极限。

    我拖着下巴,打了一个哈欠,这才听到些许响动,瞬间头脑便清醒了起来,站起身来,听到了窃窃私语。

    “皇上……”

    “行了,你退下吧。”

    我一喜,定是他回来了,我听到脚步声入了东暖阁反倒刻意的放缓,仿佛担心惊扰了什么,许是他以为我已入眠。

    我却欣喜的一把扑过去,他被我扑了个满怀,若不是强大的心理素质支撑兴许会惊呼,然而他却是生生愣住。

    “你……还未歇息,都已这个时辰了。”他缓了一会儿说。

    “我担心你啊!”我拥住他不放说。他拂了拂我垂下的青丝说:“下次莫再如此等我了。”

    他的声音温和中却透着一丝低沉,仿佛有心事,我忍不住问:“怎了?今天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

    “文廷式已经被革职出京了。”他叹了一口气说:“朕原本下朝后打算亲自送他到神武门,然而却接到消息,说是额娘身子不适,亲爸爸特许我出宫探望。”

    我有些愕然,古人当真福薄,刚到中年便就开始病魔缠身,怪不得他这个点才赶回来。

    “那……福晋现在如何?”我有些担忧。

    “请去了太医,说是问题不大。”他说,我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冬去,春已至,宫墙内外,几株苍翠古杏上的杏花绕墙伸出来,遮掩着红墙半隐半现,尤似古画般的春色竟勾起我几分去御花园赏花的兴致来。

    刚打算走出景仁宫,琥珀却摇着尾巴跟了上来,芸洛拿起绳子说要将它给栓起来,我蹲下身将它抱起来说:“不必了,这小家伙呀估摸着也是在里头呆得闷了,我带它出去晃晃。”

    琥珀仿佛听懂了我的话,兴奋得叫个不停,我一笑抱着它走出去,容芷她们拿着伞跟上来:“珍主子,外头下着细雨呢。”

    几点柔软的雨丝迎着微风飘来,早已散尽冬日寒气,只留带有暖意的柔和,我笑着说:“不必了,这哪算什么雨!”

    琥珀看着外面的世界,也禁不住骚动起来,想要从我的怀里挣脱出去,我佯装吓它般说:“再乱动,就把你给栓回去。”

    御花园的杏花全然绽放,枝头掩映在红墙中有一丝别样的意境,仿佛紫禁城都少了些许不近人情的肃穆,生生多了旖旎万分的娇艳,恰似一名冷面男子多了温情柔软的一面,倒是另一种惊喜。

    我听到袅袅传来的锣鼓声,有些好奇,莫非今日升平署又备了戏,但是却未听到唱腔,单有锣鼓,像是从亭子那边传来的。我将琥珀递给了身后的容芷她们,寻着声音过去。

    虽然只有锣鼓声相配,但却也合奏出了一段颇有乐感的节奏来,我一喜,见到远处那别有一番旁人模仿不来的高贵气质的身影,料定了心中的猜想。除了他,又有谁有本事仅用锣和鼓便和击出来这旋律。

    亭子外十米处站着一行太监,亭子里却只有他和另外两人,他坐着击鼓,一名身材较胖的人站着敲锣,小德子立在他身后,见到我过来,他方才张嘴我却伸出食指示意他莫通报,许久未见他从变法事务中抽身出来有片刻闲暇。

    我迈着小碎步走上前去,皇上一身月白色长袍,专心致志的模样,眉眼如星,击鼓间俊逸却又透着几分潇洒。和坐在养心殿里头挥笔间的儒雅以及身着九龙朝服指点群臣时的冷俊不凡截然不同。我正看得入迷,他停下来对身旁击锣之人说:“胖杨,你配合得不错,待会有赏。”

    “皇上击鼓也不错!”我笑说,他这才扭头,诧异间,眉眼染上了笑意:“你是否跟着朕来的,这才回去景仁宫两日就寻来这了。”

    “好生自恋!就不许我来看看花,谁又料到您又在这开演奏会呢。”我掩着笑意一偏头不满的说。

    “演奏会?”他有些茫然,我不等他质疑便拽着他的衣袖说:“来得好,不如撞得巧,您看这园子里头的杏花开得多好,不如陪我赏赏花吧。”

    他也颇有兴致的说:“好!”

    我们走在前头,方才击锣之人和小德子走在后头,宫墙内朵朵绯红的杏花还未转淡成白色,迎面细雨沾衣却未湿,他也和我一般不肯打伞。

    “珍儿,你看,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说的便是此等景象吧。听说江南时常烟雨蒙蒙,朕虽不能亲自一睹,如今在这红墙里头也能见到这番杏雨江南的意味。 ”他似是也被这景象迷住,感慨道。

    “嗯,京城这边少有今天这般的游丝细雨,若是换了平日的瓢泼大雨,还不得将这些杏花全都给打落。”我说着,却见到芸洛和容芷领着一群宫女正在不远处猫下身子搜寻着什么。

    “你们在找什么?”我忍不住问,芸洛见到我和皇上,一脸惊恐的跪下说:“琥珀……又不见了。”

    “什么?”我诧异的看着她。

    “是奴婢疏忽,抱着它的时候,它趁奴婢不备就跳下去跑了。”她一脸歉意的说,我也知琥珀着实不安分,也不怪她:“我和你们一起找,以免它在这御花园里头捣乱四处瞎跑。”

    “琥珀?你将它也给带来了。”皇上问,我点点头:“这不是见它想放风吗,就带它一起出来晃晃。它呀,刚来景仁宫的时候乖巧得很,这会儿越来越皮。”

    “若是它不皮,当初你又怎么让它引着那一大群人四处好找。”他毫不意外的提起当初之事笑道。

    我一想,点头说:“也是哦!”

    他见我愣愣的模样顿觉可爱,忍不住点了一下我的鼻子说:“行了,朕陪你一同找。”

    我露出甜笑来,挽着他四处看看,在主道上却都未见着它,直到我们一行人绕到了墙根,皇上忽而停住了脚步,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到墙根那毛色灰色缀着紫色毛绒绒的身躯,不正是琥珀么。我一喜,喊了声琥珀转身就打算走过去,却被皇上给拉住。

    我不解的回头,他却带着一丝戏谑的朝着墙根努了努嘴,我奇怪的再望过去,这才见着琥珀身后还有另一只毛色雪白的京巴,两只正在交欢。我只觉一窘,双颊一红,迈步不是,不迈步不是。

    “胖杨,你过来。”皇上招呼那方才敲锣之人过来,嘴角带着一丝坏笑明知故问的说:“你瞧,那两只狗在做何事?”

    我一诧,未料到他也有如此坏水上脑的时候,上能诗句信手拈来,下能把握住顺便说个荤段子的机会,挖了个坑等长庆往污池里跳。 原来他说起荤段子来也不含糊,和我当初班上那群普通的大男孩如出一辙。

    杨长庆更是一口唾沫噎在了口中,他总不能当着众人面实话实说,憋得脸通红这才结巴着说:“它们……它们那是在摸触着游戏呢。”

    皇上听闻开怀大笑几声,见杨长庆也实在窘得好不容易才编出这句话,我忍不住噗嗤一笑对皇上说:“您也实在是太坏了!”

    “朕,方才有说什么吗?”然而,他却眨巴着他那一双大而黑如墨的眼眸一副单纯无害的模样望着我,仿佛方才那个坏笑着给人挖坑的不是他。

    我张嘴半天,反倒被他这副天然无公害的模样弄得像是我们思想太污想多了一般,只得自己忍不住默默去吞一包“去污粉”。

    见我说不出话来,他反倒幸灾乐祸的一笑。

    “原来,皇上还有这一面,以前没有发现嘛!平日端得那么正经,虽然有时候也以戏弄我为乐,但坏起来简直了。”回景仁宫的路上,我忍不住一个人嘟囔着说,想起他那副大小孩的顽皮模样,忍不住偷笑,芸洛奇怪的问:“您说什么?”

    “啊?没没没,我可什么都没说。”我忙甩着手笑着否认。

    “珍主子,您听,哪里是不是有哭声?”容芷说,我这才注意到,细细一听,着实有哭声隐隐传来,还带着几分克制,却还是止不住啜泣。

    “这大白天的还能闹鬼呢。”芸洛说,容芷忙掐了她的胳膊肘:“您在主子面前可莫瞎说。”

    我不在意的一笑:“行了行了,你们就别互掐了,我去看看是谁。”

    (ps:这个荤段子都是真的,应光绪吧读者的要求,也为了显出光绪有时候坏坏的又很接地气的一面,我就写出来了。哈哈,原文是,德宗(光绪)见牡玉雪儿(公母小狗)于殿角,即呼长庆问之曰“胖杨,汝视二犬于彼,作何事者?”长庆目睹其隐,而不能显出于口,乃脆应曰:以摩触为游戏耳。帝闻之大笑。)

第87章:命运的齿轮

    我寻着哭声走过去,见到墙角处一名女子坐在树底下,一身湖绿色素淡的宫女装扮,手中拎着包袱,低头垂泪。

    “你怎么了?被主子骂了?”我见她楚楚可怜,忍不住问。

    她听闻,抬起头来,见着我愣了几秒,慌忙跪了下去:“珍小主,奴婢……”

    “行了,你莫怕,有什么委屈和我说说。”既然撞见了,我必然要问一问。

    “奴婢,是被皇后主子赶出来的,奴婢是新入宫的,笨手笨脚惹皇后主子不满,让奴婢出宫去。”她抹了抹泪抱着手中的包袱说。

    “出宫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说。

    “您不知,若是此时出宫,外人都会知道奴婢是被驱逐出去的,在外人看来…莫不是犯了大错怎会刚来就……奴婢到时也解释不清,以后哪还有人乐意要奴婢,家里人…没了面子,他们还指望着奴婢挣些银子。”她说着,又啜泣起来。

    “既然如此,不然,你来景仁宫当差吧,等到了出宫的年龄再和她们光明正大的出宫如何?”我见她可怜,瞧着倒也单纯,便打算收留她,反正也是添一双筷子的事。

    “珍主子,不可,后妃的宫女都是有人数限制的,如今景仁宫并不缺人,您若贸然多收一人,况且还是皇后的人,传出去外头必然又少不了对您的诋毁。”跟着过来的容芷理性和我分析。

    听闻,那名宫女方才眼里头燃起来的期盼的火苗霎时间灭了下去。

    我抵着下巴想了想:“你说得也不错,不然,我让景仁宫调一名宫女去钟粹宫,算是跟她换一换,我这就和皇后去说。”

    “珍主子!”容芷无奈的在后头叫我,我让那名宫女和我同去。

    “稀客,不知珍妃今日如何会想起来钟粹宫,这个点怕不是请安的时辰。”皇后见到我,并不是太高兴,她依然不懂掩藏自己的情绪。

    “皇后,您宫里头这个宫女可否与妾身宫里头的一个丫鬟换上一换?”我也不惺惺作态的和她寒暄几句,径直奔入主题。

    皇后见到我带来这名被逐出去的宫女,脸色一沉:“你不是已经收拾东西出宫了么,怎么?跑到景仁宫去求珍妃去了?”

    “奴婢……奴婢不敢。”她怯生生的说。

    “她可没求,着实打算出宫呢,这不被妾身给撞见了,眼见她规规矩矩的,瞧着喜欢,就忍不住过来向您请示一番。这个丫头给妾身如何?在景仁宫再调换个手脚利索的过来。”我说,皇后看了她一眼,想着反正是个笨手笨脚的丫头,我要了去也无所谓,倒也未多说什么。

    “钟粹宫逐出去的奴婢,珍妃想要,本宫当然要通个人情。”

    我不顾她话语里头的贬低,直率的说:“好,那珍妃在此谢过皇后了。”

    “嘿,你叫什么名?”在景仁宫,我见她很是紧张,揪着衣角低着头,便用轻松的语气问她。

    “奴婢...名为白柢。”她轻声回答。

    “柢为树木之根,虽在土下,却是决定一棵树的根基,好名!你看着也是踏实之人,起初有些办事生疏没有关系,只要脚踏实地的打好基础,你日后定然也不会输于她人。”我激励她说。

    “珍主子……您对奴婢之恩,奴婢……谨记在心。”话语间,她未干的泪眼透着几分感激和战战兢兢,或许是担心再出什么茬子二度被赶出去。

    我豪爽的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试图打消她的疑虑:“别怕,景仁宫里头可没有那么多规矩,平时有外人在做做样子就行了。”

    “珍主子待下人向来和善,你莫担心。”一张巧嘴的芸洛在后头说,白柢点了点头。

    我特地让待人温和的容芷领着她熟悉景仁宫这边的环境和她负责的事务,渐渐的,她也不似当初那样如履薄冰。

    端午前夕,宫廷又开始忙碌起来,各个宫里头开始悬挂五毒图驱邪避恶,保平安。膳房厨役们开始日夜兼程包煮角黍。内务府开始备办荷包、扇套和香袋等避邪避暑物品以备皇上端午赏赐之用。

    宫里头正准备着,一份急奏却送入了宫,皇上看毕手中的毛笔滚落在方才还未批示的奏折上。

    “皇上,怎了?”我问。

    “快备好轿子,不必太繁复的仪仗,朕要此刻便出宫,不得耽搁!”他霍然起身对小德子说。

    “额娘病重,珍儿,你和朕一起去。”他扭头对我说,我惊诧的张着嘴,前段日子还说是没有大碍,然而病来却如山倒,令人措手不及。

    我急急匆匆拾掇好,坐上了御轿后头的轿子,队伍已经从简了许多,我看着窗子外头一路上跪迎皇上的一片乌压压的人群,上至官员下至坊间百姓,甚至有胆大抬头之人想要一睹圣颜。

    兴许是皇上的吩咐,轿子行得很快,我的心里头越发不安,合上帘子暗暗祈祷着这一次福晋的状况莫再让他焦急落泪。想起上一次醇亲王离世时他蜷缩在墙角一击即溃的脆弱模样,我还能感觉到心头一痛。

    醇亲王府如旧,门口跪着许多家丁,每一次除了探病,他似乎都没有光明正大的借口过来一趟。

    他下了轿子,在众人面前却不得不遮掩自己的焦急不安,只是他不觉加快的步伐却流露出来了他的急切。

    “除了珍妃,其他人不必跟过来。”他对身后之人说,小德子识趣的带着他们退了几步在府邸门口等候。

    这一次迎我们的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载沣,少年初成的他眉清目秀,气质翩然。只是眉宇间的担忧让他稚气未褪的脸颊多了几分凝重,他还未向皇上行礼,皇上便拉着他说:“不必了,福晋呢?现在状况如何?”

    “额娘自觉……不好,心心念念的想要见您一面。”载沣说。

    皇上加快了步伐跟着载沣进了内堂,站在里头侍奉的奴仆纷纷跪下,两名近侍将床帘和纱帐卷起来,福晋平日里清素若九秋之菊的秀丽脸颊此刻却透着憔悴,早已不复那时我见到的灵韵风采。醇亲王去世的这两年里,备受煎熬的她鬓已微霜,仿佛只一瞬,年华便消耗了许多。

    然而,当她见到皇上,眸子里却霍然如点着了灯那般有了神采。

    “快……快扶我起来!”福晋激动得难以自持。仆人还未动手,皇上便亲自扶起了她来。

    “皇上,福晋一见到您气色可就好多了,昨儿个还起不来身,今日听说您要来已是好转了许多。”一名丫鬟说。

    “你们都退下吧。”皇上说。载沣将他们都带了出去,为我们留出了空间。

    整个屋子里只剩了我们三人,终于不必再顾忌那么多。

    福晋伸出手来犹豫着想要触碰他的脸颊却又放下,泪水却已经忍不住掉落,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仿佛想要将他的眉眼生生刻入自己的心头:“皇上……额娘能够再见你一面,已经……别无所求了。”

    “额娘!”他握住她冰凉的手却见到她方才手中拿着的那件小小的石青色金蟒袍,看起来便是幼童之物。

    福晋轻笑着拿起来说:“这是你四岁时所着的衣裳,你定然记不得了,这上头的金蟒是额娘一针一线缝上去的。还记得你被抱入皇宫的前一日,额娘将这件袍子早早的备好了,但是,来不及为你亲手换上,他们便将你抱入了宫里头。”

    “也是额娘糊涂,为你收拾了好些衣物托他们为你送入宫里头,他们说你是皇上了,皇上自有宫廷里头量身制作精良的龙袍,还需要这些蟒袍作甚。”她的笑容伴着回忆带有一丝苦涩。

    那一日,他伴着成群结队的仪仗踏上了万人瞩目的皇位,别人纷纷祝贺她得到了上天的无上眷顾,然而他离她怀里远去的那一刻,她却只有难以止歇的垂泪。

    上天其实并不偏爱她,除了载,其它的亲生儿子皆命薄如纸,还未学会走路便提前离开人世,而她唯一的寄托,终究也不再需要也不再属于她。从此,他和她再也无关,他是朝堂上高高在上远远难以一瞥的皇帝,而她,依旧只是在别人眼里头风光无限却冷暖自知的醇亲王嫡福晋。

    看着那件小小的蟒袍,皇上垂下眼帘,眸子里深深地藏着一丝暗痛,他们都是被命运的齿轮带着走的人,他也从来不曾能够选择。有谁又曾问过一个四岁孩子的意愿,是选择冷冰冰的皇椅抑或还是额娘温暖难舍的怀抱。

    “额娘,在儿子的心里头,您一直都是额娘,无论见或不见。”他忍住心疼,看着她泪眼渐渐模糊的脸颊。

    她微微点了点头,听到他这句话嘴角终于有了一丝心满意足,与他对视了良久,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只化为了眼眸里头的那丝深深的眷恋。

    方才见到他时的回光返照已是渐渐失了效力,她缓缓的闭上了眼,眼角久久未垂的那滴泪掉落在他的手上,她渐渐气若游丝,然而面容上却透着祥和。没有埋怨命运的不公,没有痛苦的挣扎,只是安详平和。

    她在自己在人世中最后的牵挂,她仅剩的唯一的儿子眼中身子逐渐冰冷,不再有丝毫温度, 仿佛最后一缕芳魂也消失殆尽。然而,于她来说,这已是最大的幸福。

    他对于额娘冰冷的身躯早已有所察觉,却固执的保持着那一种凝望的姿势。

    我的眼角一热,已经跪了下去,忍不住谴责命运对他如此不公,让他贵为帝王,面对生死却依旧无能为力。让他眼睁睁的见到额娘和阿玛都渐渐地离他远去,不余一分挽留的机会,便永世不可再见。

第88章:乞巧

    “皇上,福晋她去得很安祥,想必她是一直撑着那口气见您最后一面,如今,她心愿已了,您……切莫太过伤心。”我见他一动不动,眼神透着薄凉,颇为担忧的说。

    他愣了好一会儿,缓缓放开了握着额娘的手,拿起了那件蟒袍:“……让他们进来吧。”

    我点头,打开门走出去,屋外的载沣看到我低落的模样已经预感到了什么,赶紧带着那群奴仆赶进去。霎时间哭声一片,所有人都跪下啜泣着。只有他没有落泪,一直低垂着眼帘,唇角却失了血色。

    白色的帐幔在醇亲王府飘扬,随着醇亲王和嫡福晋相继离世,醇亲王府仿佛也已失了它最繁华时的模样,带着一丝寂寥,皇上为此辍朝十一日。

    兴许是自己的亲妹妹亡故,慈禧也难得的露出哀思来,几日闭门不见。

    养心殿里头,有些幽暗,窗子外头的夕阳渐沉,我端着煤油灯走进去,那个身影此刻正坐在桌案前,点点灯光渐渐映亮他清晰的轮廓。

    我以为他此刻正暗自潸然泪下,然而自醇亲王福晋去世以来这几日他却异常的平静,不似上一回那般溃不成军。然而,见此,我却愈加担心他。眼见他被这些无尽的国事和家事折磨,倒是宁愿他哭一场。

    我走近,发觉他正凝视着那件福晋逝世前拿在手里头的小蟒袍,他用手摩挲着缝得栩栩如生的蟒上面的每一根金线。仿佛能够见到这十几年来额娘以他儿时之物寄托相思时的模样。

    “皇上……”我将煤油灯放在桌案上,双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此刻,没有外人,您若是难过,不必憋着。”

    他微微闭上眼说:“你不懂,当你真的心痛到麻木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

    我还欲说什么,他却又静静的说:“但是,珍儿,我不希望你懂。如果可以,永远不懂这种感觉才好。”

    我咬着唇,心疼的用手围着他的脖子,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试图温暖他渐凉的心。

    “你放心,朕知道此刻该做什么,变法之事不可懈怠,还有很多事等着朕去做。”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所有情绪都深深埋藏心底说:“这也是阿玛和额娘的期盼,我,定不辜负。”

    他眸子里的哀伤化为坚毅,经历了这许多后,这个日臻成熟的少年的肩膀已经变得更加坚实,再难以被轻易摧垮,我终于稍稍放下了心来。

    “容芷啊,最近宫里头怎么又热闹起来了,眼见四处都布置着彩棚。”我取下翠绿耳环问她。

    “珍主子,明日是乞巧节。”她笑着说,笑容里头带有一丝羞涩。

    “乞巧节?就到七夕了。”我感慨时间太快。

    这个时代的乞巧节不止是七夕情人节,更是向织女求巧的日子,紫禁城里头的宫女纷纷都换上了新的衣裳。 御花园中还设有"牵牛河鼓天贵星君"和"天孙织女福德星君"的牌位及香案瓜果供具,皇后亲自行拜祭礼。

    我在景仁宫的院子里头开了一场小型的乞巧比赛,让她们使出浑身解术每人完成一样精致的乞巧物,越是做得细致赏赐便愈多。

    “珍主子,她们都已完成了。”一名公公进来禀报,我收拾完毕,窗子外的月已挂在枝头。听见她们在院子里头叽叽喳喳的兴奋声音,我一笑走出去。 她们见我来不再议论纷纷,都眨巴着眼等我评判。

    她们所做的乞巧物都已逐一摆放在长桌上,琳琅满目,各式花样层出不穷,倒叫我惊艳了一把。

    有精心布置的插花,幽香四溢的白兰、茉莉、素馨及其他鲜花插在铜瓷花瓶里;有茶匙般大的荷、玫瑰、夜合、山茶插在小盆中,一朵真的配一朵假的,真假难辩;还有将苹果桃子等水果切削拼叠成各种鸟兽等形状的果盘,我拿起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扇子,上面的织女倚窗模样的绣物虽小却都精细可见;还有细木砌的亭台楼阁,雕栏画栋一样不少。

    “呀!你们手都这么巧,我倒分不出好歹了。”我左看看右看看,却见到一个用剪纸红花带围着的谷秧盘,盘中点着油灯,灯光映出彩画薄纸灯罩上纸面的古典仕女,艳彩夺目却又不失典雅。

    “这个,是谁的手艺?”我问。一群宫女笑嘻嘻的推着容芷出来,她倒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

    “够雅致,够心思,今日的第一名就你了,前三名赏首饰,其它的也不必灰心,各自来领些银子。”我话语一落,她们齐齐欢喜的谢恩去领赏赐。似乎,许久没有这样欢乐的气氛,我看着也欣喜的说:“免礼啊!”。

    我见到容芷一个人独自站在一旁,端详着方才领到的赏赐之物,是一只上头雕着青蓝色孔雀边角缀着珍珠的簪子,在月光下散发出珠圆玉润的柔泽。

    “嘿!在想什么?”我一拍她,倒叫她一惊:“戴上试试。”

    “奴婢舍不得,这样精致的簪子要好生留着。”她语笑嫣然的说。

    我装作懂了的模样哦一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今天可是七夕。”

    她的脸一红。

    “你定是在乞求天上的仙女能赋予你聪慧的心灵和灵巧的双手,让自己的女红更加娴熟…… ”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刚要点头,我又忙不迭的加了一句,朝她挑了挑眉:“ 更乞求姻缘巧配,求个如意郎君? ”

    “珍主子,您……”她知道我还是不会放过调侃她的机会,脸上一窘嗔笑道,我正和她闹作一团,却见到其它丫鬟跪了下来。

    我一抬眼,见到不知何时到来的皇上正透着笑意望着我,容芷忙一个噗通跪下,脸涨得通红,和主子打闹被皇上瞧见足以将她以下犯上之名逐出宫。

    我忙整了整形象,一本正经的向他行礼,一旁的小德子嗤嗤偷笑着,我悄悄瞪了他一眼。

    “行了,朕果真未猜错,老虎不在,猴子称霸王,说是正经举行什么乞巧活动,但是更精彩纷呈的怕不是那些吧。”他看着此刻“纪律涣散”的景仁宫,带着一丝讥笑说。

    我一撇嘴说:“这您可说错了,就是正正经经办乞巧活动,可不是这刚分出胜负来,大伙儿激动激动嘛!”

    “哦?那胜者是谁?”他饶有一丝兴致的问。

    “当然是心灵手巧的容芷。”我笑着瞥她一眼说,她似乎还在担心皇上降罪于她,我将她做的巧物差人拿上来,皇上未有丝毫降罪之意看罢也点了点头道:“着实蕙质兰心。”

    我见到小德子自打进来目光就一直粘着容芷,这会儿目光里头更是止不住的欣赏,顿时会意的暗笑。

    “行了,今日七夕,便放你们歇息歇息。”我宣布完,和皇上入了内堂。

    “有你这样的主子,她们想必都乐坏了,不必遵守规矩,还有过节之日不必当差。”他放松的坐在深檀色雕花木椅上。

    “这个,您早在我初入宫之时就该知道啊,俗话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可是孔夫子说的,我自己都规矩不了,怎能强迫别人呢,您说是吧。”我眼眸一转眨眼说,他无奈的点我鼻梁:“也就只有你,歪理都能有出处。”

    “今日既是乞巧节,你身边的丫鬟都如此心灵手巧,你可也做了什么物件?”他仿佛不经意的一问,我瞬间被噎住,咽了一口唾沫呵呵一笑温柔状的挽着他的手臂说:“我啊……我这不是已有如意郎君,不必乞巧了嘛。”

    他却不吃我这套,从我的手中退出了胳膊,嘴角一丝坏笑:“你是不必乞手巧。反正,你的巧都在嘴上了。”

    我一滞,气鼓鼓的却奈何他不得,只要抓住时机就不忘损我。

    七夕的月光盈盈从窗台遍洒进屋子里头, 静谧的夜,几根红烛的烛光在袅袅夜风中摇曳,我靠在他的肩头,心里头却多了几丝柔和。但我也知道,能够如此刻这般和他呆在一起的时日已经不多了,因此,之前那般笑闹过后,又有一丝畏惧从心底里像藤蔓那般滋生缠绕起来,难以抑制的情绪。

    “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 ”我蓦然吐出这句诗词,倒叫他一愣:“怎的忽而想起如此哀叹的诗句。”

    “皇上,我不敢如唐明皇和杨贵妃那般情到浓时笑牛郎织女不能相守,其实,我挺羡慕牛郎织女的。”我离开他的肩头说:“他们被强行分开后,至少每年还能有一次鹊桥相会,若是换了凡人,兴许是不复再见吧。”

    他沉默半晌扭头望着我,如星辰的眸子里透着一丝疑惑,双手掰过我的肩头凝视着我说:“珍儿,和朕说实在话,你是怎了?”

    “朕记得以前你不是这样的,无论朕有时晦暗到有多见不到前头的希望,也总有你的乐观支撑。但是,最近,我会见到你无意中流露出的担忧,还有畏惧,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第89章:伐树

    我未想到被他察觉出来,有些无措的避开他的目光,以笑容来掩盖我的慌乱:“您想多了,我能担心什么,就是忍不住感慨几句罢了。人在得意之时也不能得意忘形,您看就像唐明皇和杨贵妃,他们当初甜蜜之时又哪能料到后来的离散。”

    “不会,虽然谁也无法未卜先知,但我会尽我所能护你。”他的眼眸流转出暖意,我点了点头,无论如何,有他的这句话就已足够。那抹温暖如投入水中的糖渐渐化开,心中少了些许忐忑。

    夜风骤起,几道红烛随风而灭,我准备起身再去点上,他却取下我发鬓上的玉簪,青丝如绸缎般落在肩头。 还未来得及透过窗外洒进来的隐隐月光多看一眼他如墨色般的好看眼眸,便觉唇角一热,触电一般的一股暖流由嘴唇扩散到全身,怦怦然,我闭上了眼睛,身子被他一把横抱起来腾空后轻轻放在柔软的床垫上,缠绵中似清风徐来。虽夜凉如水,但却只觉和熙,仿佛在天地星河间只剩了我和他两人。

    “今天怎换了你来?”

    一名小太监低着头轻声不快不慢地走到皇上面前,双膝跪倒,双手上举,将头略略抬起,从皇上身边的太监手中接过那盛奏折的金漆木匣,皇上见他面生便问:“你是新来的?”。

    “皇上,奴才张兰德,太后赐名小德张,受了太后恩典这才得了这份差事。”他低头说。我心想怪不得眼熟得很,在紫禁城里头的低一等的太监能够得到注意的上位方式便是唱得了好戏,入得了皇太后皇上的眼便有得到成为近侍的机会。

    “原来是亲爸爸指派来的,亲爸爸可有什么交待?”皇上沉吟了一会儿问,他的话里头是想要暗地里向他打听慈禧那边对于他这一系列变法准备的态度。因为这一次,慈禧出奇的安静。

    “回皇上,皇太后最近时常嚷着她乏了,要去颐和园颐养天年,国家大事您拿主意便行。”他沉住气说,皇上挥手让他退下。

    小德张站起来,猫腰低头,一步一步向后退去,直到离殿门不远了,这才转身出殿。

    “亲爸爸的人,果然机灵又懂规矩。”皇上有意无意的说。

    “皇上,听他的意思,皇太后此时是在静观其变,想要一心看您的动静。”我点破说,探查着他的神色。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小德张也会是慈禧派来监视皇上的人之一。

    他波澜不惊的点头:“即便如此,也好比亲爸爸表明反对的立场要好。”

    随着皇上对维新思想的支持,民间的维新人士纷纷更加起了干劲, 各地已建立以变法自强为宗旨的学会新式学堂和出版报刊都如雨后春笋般越来越多,他们试图以小部分先进知识分子的思想尽力去感染大批百姓。皇上更是让外交大臣张荫桓代表中国赴伦敦参加英国维多利亚女王在位六十年庆典。

    但是与此同时,基本已经形成的帝党和后党之间的争执更加激烈,只是出于慈禧的按兵不动因此后党的那些大臣还不敢轻举妄动。

    “皇上,内务府传来一个坏消息,奴才说了,您先莫动怒。”小德子有些慌张的将殿门合上,这才禀报。

    “说!”皇上见状已有不祥预感,小德子刻意压低了声音:“皇上可知英年?”

    “听说此人精通风水,前几日不知向皇太后吹了什么耳旁风。说是醇亲王的墓园里,有一颗银杏树,十余丈高,树荫有好几亩大,而且正罩住坟墓,那么好的风水只有皇帝陵才能配,一个王爷拥有它实在过分了。”小德子抹了抹脸上的汗说。

    皇上听罢,骤然蹙眉站起身来。

    “听说他是如此给老太后解说的,银杏树又称白果树, 关键是这个‘白’字,长在王墓旁,关键又是这个‘王’字;白,在上,王,在下, 这分明是个‘皇’字!这样的风水,肯定对能出皇帝的别的宗室支系大为不利…… ”

    “简直一派胡言!”皇上沉不住气大喝道。

    “皇上,奴才就说……您要息怒,皇太后要差人去坎了那棵树。”小德子一头虚汗。

    “他们谁要敢砍这棵大树,就先砍朕脑袋吧!”皇上眼神一紧,很是恼怒,生父醇亲王入土都不得为安。

    “前几日的事你怎么今日才禀报!”

    “奴才...奴才也是刚听到内务府传来的消息,老太后一直...在为伐树做准备,听说人手都找好了,还备了不少石灰粉。”小德子抱有歉意的说。

    皇上的眉蹙得更深,仿佛下一秒便要爆发。

    殿外响起敲门声来,小德子在皇上的首肯下开了殿门,一名内务府大臣走进来跪下说:“皇上,皇太后已亲自率领内务府若干人等前往醇亲王陵墓,臣特来禀报...”

    “禀报!去之前怎么不和朕禀报!早干什么去了?还是,这件事不需询问朕的意见,你们先斩后奏便是!”皇上迈步过去愤怒的揪起那人的衣领,眸子里快要喷出火来。

    我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走过去拉着他的衣襟说:“皇上,现在紧要的是赶紧去想办法阻止才是。”

    那名大臣更是吓破了胆,战战兢兢的说:“皇上,这是,这是……皇太后的意思。”

    他松开手对小德子说:“迅速备轿!”

    我们一行人一路上焦急的紧赶慢赶,虽然我们都已料到慈禧那时候派人来禀报之时定然已是算好了时间我们赶不上,已经不抱太大希望。但当一路颠簸后,见到王陵那边密密麻麻的人,他还是身子一僵。

    我们果真已经来迟,大树已倒,数百个干活的人正在挖树根。树窝子被挖成了上口直径十几丈的大池子,池子里又投进了上千袋的白石灰,去烧除底下挖不到的树根。

    烧掉树根,银杏树就再无长出来的可能,未想到此景比预料中更加有过之而不及。

    他眸子里头的急切渐渐化为了暗淡,手臂无力的垂下,仿佛那烧着树根的火苗正生生烤着他的心脏,我暗暗握住了他的手试图让他心里头好过一点。

    我就知这一段时日的平静并不寻常,这会那边就卯着劲掀起风浪来。就算口口声声要“归隐”的慈禧不能打反口阻拦他做什么,但好歹砍一棵树外人也不好说什么,但是她的用意渐显露。当代人最是重风水,若是砍树,无异于也是慈禧想要破了这条皇脉。

    她如今能亲手斩了那“龙脉”日后便能亲自废了皇上,她在警告他,若是他行事太过,她也不会再容忍。

    但是我知道,于他来说,并不在意破不破龙脉,而是心痛生父之墓遭到了破坏。

    在场执行砍树的内务府官员见到皇上痛心疾首的模样跪下无奈的说:“皇上,皇太后自己先握着斧子砍了三下,而后命令干活的人砍树。臣实在是不敢违令呀!”

    “亲爸爸呢?”皇上咬着唇说。

    “老太后示范着砍了三下树便已回宫去了。”他说。

    兴许慈禧知道皇上要来,也知道过来伐树惊扰亡灵毕竟不是什么合乎情理之事,因此她并不久待。

    皇上也理解内务府官员的苦处,无法责怪于他们,眼见已经难以挽回,唇角都要被他咬出一丝殷红。

    我伴着他绕着醇亲王的陵墓走了几圈,他一言不发,看着坟头,他渐红的眸子里终是忍不住淌下泪来,我心痛的握着他的手不肯撒手。隔着他带有凉意的手我都能感受到他心底里的痛心和深深的无力感,他们每伐一下都是往他心底挥着斧头,那种刺痛直叫我也感同身受。

    “回去吧。”他带着千疮百孔的心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再眷顾的望了王陵最后一眼,静静的对我说。

    我们正准备离去之际,却听到了一阵骚动,那些伐树人都惊恐的往后退。

    “血!树根子底下往外冒血呢!”一名伐树人边大喊着,边往外跑。其他人也都打起了颤来:“莫是惊动了神灵!树反正也倒了,我们走吧。”

    “走...走...”他们丢下锄头,纷纷散开来。就连内务府官员也傻了眼,一时之间都忘了阻止他们离开。

    我和皇上诧异的对视了一眼,莫非醇亲王当真天上有灵?我们走上前去,见到石灰粉下似乎有活物,一条大蛇吐着信子钻出来,似乎被他们方才的斧头误伤,滋滋不断的往外冒血,一些小蛇此时都纷纷跑了出来。

    “蛇是灵性的动物,他们伐了这树,逆了天意,人在做天在看!”发觉原来是蛇,我仍然忍不住说:“定然是醇亲王地下有知,要赶他们走。”

    皇上黯淡的目光终于重回几丝光亮:“阿玛,儿子无力阻止他们伐树毁根,已是愧疚万分,只愿他们没有惊扰到您的亡灵!”

    伐倒的树无法再重得生机,那一滩血却染红了地底原本被石灰粉埋透的树根,我虽然不是迷信之人,但这硬生生被毁坏的“龙脉”却似乎在隐隐预示着前方的不祥之兆。

    (伐树是真事,这一段也是全按照史料写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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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穿之一世夙愿介绍:
跌落本不属于她的时空,他和她,许是注定的羁绊。
她想挣脱命运束缚,反倒成为局中人。
如果,她心甘情愿的和他一起深陷会否万劫不复。
爱情,亲情,家国天下,他和她的一世夙愿是否能偿?
(主向为光绪帝和珍妃,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一段帝妃恋,大致方向符合历史)
清穿之一世夙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清穿之一世夙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清穿之一世夙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