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重逢旧人
“兹狭兽,是不是你打伤的?”我目光凌冽。
剑魂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讽刺,“我一丝灵力也没有,难道王上忘了吗?”
我冷笑一声,“你撒谎。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剑魂冷冷地看着我,“我自然相信,王上今天的一切,不就是踩着别人的尸骨,踩着别人的真心,才得到的吗?”
“剑魂,你住口。”苏寂突然冷冷地道。
剑魂微微朝苏寂的方向偏了偏头,却没有看他,“帝君,你不许我说,可你拦得住她刨根问底吗?”
我看着苏寂,没有说话。
苏寂走过来,直直地看着我,“玉芒,有些事,我没有告诉你。”
我冷冷一笑,看着他,“好,那你现在告诉我。”
苏寂摇摇头,“现在还不行。”
我一字一句地道,“你可以选择现在告诉我,或者永远都不告诉我。”
苏寂皱着眉头,“玉芒,你不要这样。”
我看着他,终于还是失望地垂下眼睛,我想说句什么,想了想,道,“谁都不能伤害兹狭兽,我一定要叫她偿还,等你觉得时机恰当,记得告诉我。”
我收了剑,转身离开。
“玉芒。”苏寂叫我。
我没有回头。
回了行宫,园子里梨七正逗兹狭兽玩得开心,我便转身回了寝殿。
入了夜,我抱着酒壶喝得正欢,突然窗外人影一闪。
“谁?”我起身便追了过去。
那人却若即若离,一路到了宫墙外。
可能是我喝醉了,我看着那个身影,竟觉得很像一个曾经很熟悉的人。
我慢慢走过去。
“玉芒。”
他转过身。
我愣在当地。
“玉芒,你不认得我了吗?”
这样熟悉的声音,我愣愣地看着他,“炎廷。”
炎廷微微一笑,慢慢走到我面前,“是我,我回来了。”
我忍不住伸出手去,顺着他的眉眼,摸着他的脸颊。
炎廷任由我摸着,然后猛地将我拉入怀中。
“我回来了,玉芒,我回来了”
我泪流满面,任由他抱着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泪眼迷蒙中,我似乎看见一个淡青色的人影,等我抬起头,却什么也没有。
我擦了眼泪,看着炎廷,欣喜地道,“炎廷,你还活着,太好了。”
炎廷含着泪光,笑着点点头,“我还活着,我一直活着,只是我不能来找你”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来找我?”我追问道。
炎廷看着我,面色不安。
“怎么了?”
你没有生气。炎廷道。
我边拼命擦眼泪边笑,“我知道你一定有苦衷,重要的是你还活着,你没有死,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炎廷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突然想起苏寂跟我说,“玉芒,你不要这样。”
他看起来那么无奈,可是我却只顾自己伤心和生气,扔下他就走了。
不远处传来护卫的声音,想必是炎廷刚才闯进去被发现,现在追了过来。
我转身看着护卫举着火把,冲过来包围了我们。
领头的是白赫之,他一脸凛然地大喝一声,“快放了王上,饶你不死。”
我知道白赫之是骗人的,他对想要伤害我的人,从不手软。
我突然什么都想明白了。
“白将军。”
白赫之跪地长揖,“王上!”
我摆摆手叫他起来,“他不是刺客,是我的一位朋友,我现在将他交给你,务必保证他的安全。”
白赫之没有犹豫,“是!”
“玉芒。”炎廷要说什么。
“炎廷,我现在要到一个地方去,有很重要的事情。你在行宫里等我回来,我们大醉三天,好不好?”
炎廷还想说什么。
我放开炎廷,笑了笑,转身朝灵泽山的方向腾云而去。
苏寂瞒着我的事,我也不那么在乎了,我要找到他,告诉他。
竹屋里静悄悄的,苏寂不在,甚至剑魂也不在。
难道他回天宫了?我犹豫片刻,直奔天宫。
苏寂也并不在府邸。
我有些不安地转身。
“王上?”
文昌帝君站在我面前,皱眉看着我道,“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在找苏寂,你见过他吗?”
文昌帝君眉间闪过一丝犹豫,点了点头,“你跟我来。”
我跟着文昌帝君到了他的府邸,还未等他坐下,便迫不及待地问道,“苏寂到底在哪里?”
文昌帝君看着我叹了口气,道,“现在大约已经到了云河了吧。”
“云河?”我疑惑地看着他,“他去云河做什么?”
云河是神仙贬入凡间的通路,苏寂到哪里去做什么,我看着文昌帝君,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记不记得于老爷的死?”文昌帝君道。
“当然,是青时仙君杀了于老爷,苏寂亲自禀了天帝陛下,惩处了青时仙君。”我答道。
文昌帝君看着我叹了口气,“你以为天帝陛下只惩处了青时仙君一个人吗?就是因为你执意要替于老爷报仇,苏寂才不得已将此事禀了天帝陛下。你可知青时仙君为何要杀于老爷?”
我回忆当时问青时仙君的情景,答道,“她说是想看看于老爷的情意在我心里价值几何,大约是替于老爷觉得不公吧,这和苏寂有什么关系?”
“于老爷若不是遇到了你,又怎么会有这样的结果?”文昌帝君注视着我的眼睛,“这一切的起因,就是你。”
我似懂非懂地看着文昌帝君。
“因为当年你的出现,打乱了于老爷一生的气运。所以陛下当时要惩罚的时候,你也有份。可是帝君却替你挡下了,所以才急急地订亲,这样,你就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庇护你。”
文昌帝君接着道,“上次炎沼有异之前,他替你受了天雷之刑,才会伤得那样重。”他顿了顿,“你欠了于老爷一世,所以陛下要叫你还他一世”
所以,所以苏寂才要出门,他轻描淡写地告诉我,我也并没有在意,我居然没有多问一句,他要替我下凡,去受那一世的苦。
“苏寂,苏寂。”我除了念着他的名字,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没有什么要对他说吗?”文昌帝君道,“也许还来得及。”
我起身便跑了出去。
云河在天宫的最南边,我拼命地跑着,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个气定神闲的小仙娥。
我顾不得道歉,也顾不得回头看一眼。
想起最后跟他说的话,我就后悔得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为什么他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我这样自私地心安理得地享受他为我做的这一切。
苏寂站在云河边,身后有两个面沉如水的执法仙君。
“苏寂。”我大声喊。
他抬起头,笑了笑,“玉芒。”
“该被贬入凡间的是我,不是你,你不要跳!”我怕等不及我说服他他就要跳下去,急得眼泪直往下掉,。“你不要跳,求求你不要跳!”
也许对仙界来说,不过短短几个月,却是他真真切切的一生,既然是被贬入凡间,一定不会有什么好的命格,我绝不能叫苏寂下去。
“你不要去,我也不会去,我去求天帝陛下,叫他放了我们,如果他不答应,我就叫我爹爹带兵来救我们”
我哭德肝肠寸断,苏寂却只是皱眉看着我,“你回去吧,炎廷回来了”他顿了顿,“你一定很开心。”
我茫然地看着他,拼命摇头。
“等我回来,就与你取消婚约。”
他没有再看我,转身,一跃而起。
“不要!”我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望着苏寂在悬崖下消失不见。
“不要!”我甩开想要拉开我的执法仙君,也跳了下去。
似乎是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我终于醒了过来。
一个慈眉善目的大娘看着我,“姑娘,你醒了?”
我茫然地看着她,“这是什么地方?”
大娘看着我,递给我一杯水,水有些苦涩,但是很解渴,我大口喝着,等着大娘回答我。
大娘同情地摸摸我的头,“伤口怎么样,还痛吗?这里是桐花村,前几天我去打柴,见你昏倒在路边,就将你带了回来。”
大娘见我口渴的厉害,便又倒了一杯水递给我,“不知姑娘住在哪里,我好给府上带个信。”
“我住在哪里?我又是谁?”我呆呆地想了半天,却一无所获。
我也不知道。我有些颓然地低声回答。“我想不起来了。”
那大娘担忧地看着我,“莫不是伤到了头,得了失忆症?”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那大娘安慰道,“既然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等大娘给你请个大夫,先治好伤再说。”她有些自责地道,“我原本见你不过是擦破了皮,料想你伤得不重,没想到哎,应当早些给你请个大夫的。”
我扭头看了看大娘家徒四壁的家,明白了她的处境,感激道,“大娘能救我回来,已经与我有大恩了,您再这样说,我要无地自容了。”
大娘憨笑着点了点头,去厨房给我做了些吃的。
不过是些粗粮粥饭,睡了几天,我已经饥肠辘辘,倒显得这粥也是无上的美味。
第二日,大娘果然给我请了大夫来。
大夫细细地诊治一番,皱着眉头道,“姑娘的伤不过是些皮外小伤,并没有什么大碍,这失忆症,恐怕不是受伤引起的,恕我医术浅薄,瞧不出姑娘有什么病症。”
第九十章 异世初遇
接连送走了说辞大同小异的几位大夫,我也不愿再叫大娘为我请大夫花钱,便日日打听周围谁家有走失的女眷,一样一无所获。
大娘早年守寡,膝下的一个儿子也在五岁的时候夭折了,孤身一人,每日起早贪黑种些番薯,拿到集市上去卖,农闲的时候,也上山采药,送到镇子上的药铺里,赚些钱谋生,生计艰难。
我既然无处可去,每日便帮着大娘挖番薯煮番薯,也算报答大娘一二。
转眼已经两个多月过去,天气慢慢冷了起来。
我早上醒来,听见旁边的咳嗽声。
“大娘!”我唤了一声。
“哎。”大娘应了一声,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您怎么了?”我起身关切地问。
大娘摆摆手,道,“就是有些疲累,不碍事的,我这就起来。”
我看着大娘通红的眼睛,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发烫得厉害。
“大娘您发烧了。”我担忧地说了一句,起身拿了块葛布,拿凉水打湿,敷在大娘的额头上。
“我去烧点水来。”
烧了水,端到床边,叫大娘喝了几口热水。
“夏儿,我不碍事,准备出去摆摊吧。”大娘挣扎着要起来。
遇到我的时候正是夏末,大娘便叫我夏儿。
“您好好躺着,今日我们就不出去了,我在这照顾您,等您身子好些再说吧。”我替她重新换了葛布,道。
大娘摇了摇头,“还是去吧,今年冷得早,恐怕是个寒冬,我们多攒点银子,才能买些炭回来。”
我按住说话间就要起身的大娘,犹豫了一下,从贴身的衣服里面拿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玉,“大娘不要担心,我今天便去就将这块玉当了,给您请大夫抓药,剩下的银子,就留着冬天买些炭。”
大娘摇摇头,“这块玉看着就是好东西,恐怕是什么信物,你如今得了失忆症,说不定能靠着这块玉找到家里人呢,可不能当了。”
“大娘”我笑着道,“我如今就剩下您一个亲近些的人了,这样的死物怎么能和您相比,您等等,我这就去,顺便买些新鲜骨头来煮汤喝。”
自从我得了失忆症,叫大娘救了回来,大娘虽面上不说什么,可常常拿带着同情的目光看着我,慈爱地尽力做些好吃好喝,我没有什么可报答她,身上只有这块玉,这份恩情,也值得拿这玉来交换了。
我将玉放到当铺的柜台上时,掌柜原本半睁着的眼睛突然睁开,拿着玉细细地看。
我有些不安,看他这个模样,倒像是这块玉颇值钱,可是看掌柜那精于算计的模样,不知道会不会趁机压价。
“二百两银子。”那掌柜将玉往我眼前一放,似笑非笑地道,“姑娘若是愿意留下就留下,不愿意,就请回吧。”
“二百两银子。”我喜出望外,这样一笔钱足够我给大娘请一个好大夫,吃些进补的药,买了暖暖和和过冬的炭,还能买些桌椅和材料做点小生意,大娘一直想支个卖馄饨的摊子。若是节省些,还能剩下不少来。
那掌柜看着我,嘬着牙花,像是有些后悔的模样。
“好,我当。”我很爽快地答应了。
那掌柜犹豫一下,又看了一眼那块玉,便写当票边道,“我是看你可怜,给你出价二百两银子,唉,又做了笔亏本的买卖。”
我也不理会他的絮絮叨叨,满心盘算着要给大娘请哪位大夫。听说城东德济堂的于大夫医术最好,为人又很公道,想必既能治好大娘的病,又不会诳我们花冤枉银子,虽然城东远了些,不过不要紧,请了陈大夫之后叫辆马车,也能很快赶回去。
我接过那掌柜递过来的银子,数了一数,向掌柜的道了谢,便出了当铺,匆匆往城东赶去。
时间已近正午,我早上没有来得及吃些什么,又赶了不短的路,此时便觉得府中饥饿,有些头晕眼花。
我揉着额角,一咬牙继续往城东走。
突然一个行色匆匆的短打汉子大步走了过来,我一时躲闪不及,重重地撞在他身上,只觉得耳朵嗡地一声,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地倒在了地上。
那汉子只低头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跑。
我心中一沉,忙摸了摸身上的钱袋,早已不知去向。
“站住”我挣扎着爬起来,向那汉子追去,刚行了两步,又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抓强盗,快抓强盗”
我无助地喊着,可是往来行人,只是拿同情的眼神看了看我,便又急匆匆离开。
眼看那大汉不见了踪影,我忍不住红了眼睛。
“姑娘,你没事吧?”一个温柔的声音。
我趴在地上,只看见淡青色的长衫,素雅而精致。
抬起头,一双漆黑漆黑的眸子,带着诚心诚意的关切。
“姑娘。”他又唤了一声。
我揉了揉眼睛,勉强笑笑,“我没事。”
他伸出手,扶住我的手臂。
一抹竹叶的清香,若隐若现。
我犹豫一下,还是借着他的手站来起来,眼前一阵头昏眼花,我差点又倒在地上。
“姑娘。”那公子连忙双手扶住我,好看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我没事”
眼前一黑,我就晕了过去。
柔软暖和的被子,我睡得很舒服。
不对!我猛地惊醒。
“姑娘,你醒了?”
还是那位青衣公子。
我愣了一下,忙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我睡了多久?”
青衫公子耐心道,“夫人睡了半个时辰,如今午时刚过。”
“午时?”我想起家中病着的大娘,急急起身。
青衫公子忙扶住我,微微皱眉道,“大夫刚刚替夫人诊了脉,夫人体弱又过于劳累,不可妄动。既然夫人怀有身孕,还是小心为好。”
我听得一愣,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青衫公子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道,“夫人体弱,不宜再劳累。不知府上住在何处?我好叫人送姑娘回去。”
“你说,我怀了身孕?”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青衫公子点了点头,“怎么,夫人不知道?”
我摇了摇头。
青衫公子大约看出我有什么难言之隐,也不追问,起身自桌上端了碗白粥,递给我。
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得勉强笑笑,“多谢公子救我,可是我必须要走了,来日若有机会,再报公子大恩。”
青衫公子眉头微蹙,没有说话。
我转身要走,那公子叫住我,从身上掏出一个精致的荷包,递了过来。
我愕然地看着他。
“方才在街上,听见夫人说捉小偷。”
他简短地解释了一句。
我涨红了脸,慌忙摆手,“公子救了我,怎可再收公子的银子。万万不可。”
公子的手顿在我面前。
“多谢公子,告辞!”
我退了一步,急急的往外走,却险些被门槛绊倒。
公子伸手扶住我,“小心些。”
我感激地笑了笑,扶着门站好。再次向公子道谢。
“我送你出去吧。”
我望着气势巍峨的府邸,只得点了点头。
我跟在公子身后,见一路遇见的丫鬟小厮都恭恭敬敬地行礼,称呼他为少爷,更加局促不安,到了门口,终于悄悄舒了口气。
“多谢公子!”
不等他说出告别的话,我赶忙道。
公子笑了笑,“夫人请保重。”
我福了福身,转身离开。
匆匆回到家,沈大娘还在昏睡着。
我擦了擦脸上的汗,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夏儿。”
沈大娘有些干哑地声音。
“沈大娘。”我忙端了杯水过去,喂她喝了一口。
“你真的将那块玉当了?”沈大娘满是愧疚地问道。
我犹豫一下,“我……”
“怎么了?”沈大娘忙问道。
“我”我咬了咬嘴唇,道,“我没有当。”
“那就好。沈大娘欣慰地道,“这是你将来回家的信物,以后万万不能生出要当了它的心思,知道吗?”
我点了点头。
沈大娘慈爱地帮我理了理头发,道,“看你这一头的汗。”她从枕下翻出个陈旧却洗的干干净净的布包,从里面拿出个纸包,递给我。
“这是大娘存的一点茶叶,拿去泡些茶,解解渴。”
我接过纸包,眼里泛出泪花,“大娘”
大娘微笑着道,傻孩子,“这茶叶不值什么,城里的人啊,放久了的宁愿扔了也不喝呢。
沈大娘的风寒好了些,执意要出门摆摊,我只得由着,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替她打下手。
天气冷下来,番薯的生意倒好了些,刚到晌午,我们的番薯已经几乎卖完了。
“来,夏儿。”沈大娘将一个温热的番薯塞给我,笑呵呵地道,“快吃了吧,吃完好收摊回家。今日时间还早,还来得及进趟山,药铺子里的白前又涨价了,今日再采回来一些,定能卖个好价钱。”
我笑着应了一声,将番薯细细剥了皮,掰了一半,递给沈大娘。
沈大娘笑着接过去,坐在一旁吃着。
忙了一个早上,我觉得有些干渴,便找了个碗将番薯放好,拿了水壶出来,先递给沈大娘喝了几口,才放到嘴边,喝了两口。
我拿起番薯,咬了一口。
不知道从哪里突然窜出来一只大狗,直直向我扑来,我吓得腿软,一时竟然动弹不得。
一个人影挡在了我前面,未见他身影怎么动,那狗却呜呜叫着,跌了出去。
“你没事吧?”
又是那位青衫公子。
第九十一章 带你去厨房
他俯身看着我。
我摇摇头,低头看了一眼被我慌乱之间掉在地上弄脏了的番薯,有些心疼。
“多谢公子。”我抬头向他一笑,双手扶着墙,勉力站了起来。
青衫公子顺着我的眼神看见地上的番薯,眉头微皱。
“多谢公子搭救!”沈大娘忙过来道谢。
“大娘无需多礼,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青衫公子含笑道。
沈大娘忙从锅里拿出个番薯来,往青衫公子手里塞,“这是我们自家种的,倒还香甜,还请公子不要嫌弃”
我见他原本要拒绝,却不知为何,改变了主意,自大娘手中接过番薯。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站在那里,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剥开番薯,轻轻咬了一口。
我有些忐忑地看着他,像他这般锦衣玉食的人,怎么吃得惯这样粗糙的吃食。这样想着,不由脸上有些发热。
“果然香甜。”他笑着道。
沈大娘眉开眼笑,我轻轻松了口气。
青衫公子看了我一眼,微笑道,“大娘所种的番薯这样美味,不如以后每日都送到寒舍来,也好叫家中尝尝鲜,大娘觉得如何?”
沈大娘愣了一下,高高兴兴地道,“好,当然好。不知府上是?”
“书香胡同宋府。”青衫公子微微笑着答道。
“原来是宋公子!”沈大娘一听,肃然起敬道。
难道这宋公子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我心中暗自想。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来,自荷包里拿出一张银票,双手递给沈大娘,“这是定金,请大娘手下。”
沈大娘不识字,也没有用过银票,见状犹豫地看了宋公子一眼,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
“有劳两位。”宋公子行了礼,周到地冲我也点点头,转身走了。
沈大娘将银票递给我,道,“夏儿你看看,这是多少钱?”
我打开看了一眼,不多不少,正好二百两。
我不由地往宋公子离开的方向看过去。
街上人来人往,哪里还有宋公子的身影。
我没说什么,将银票交给沈大娘,只叫她收好。
沈大娘迟疑了一下,将银票收起来,我们收了摊,赶回家。
到了家里,我便告诉沈大娘那是二百两的银票。
“两百两?”沈大娘大喜过望了片刻,转眼又露出担忧的神色。
“怎么了?”我烧了热水,端了进来,看见沈大娘的神色,问道。
大娘道,“这宋府是镇上有名的富户,想来宋公子吃过的好东西,我们见也未见过,宋公子怎么拿这么大一笔银子买些番薯?”
“许是一时心血来潮,想尝个新鲜吧。”我倒了杯水,递给大娘。
大娘点了点头,将银票收了起来,“这钱还是先搁着,若是宋公子反悔,再还给他。”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第二日,大娘早起便有些咳嗽,我劝说半天,才放弃了与我一道去送番薯的打算。
我提着一篮子番薯,匆忙赶路,听沈大娘说,镇上的大户人家饮食最是讲究新鲜二字,若是送得迟了,惹得东家不满要退银子的。
我想起沈大娘听说那是二百两银票时的欣喜,擦擦额上的汗水,咬着牙加快脚步。
终于到了书香胡同,我看见宋府的大门,站住脚步,望向宋府十分体面大气的大门。临行前沈大娘特意交代过,送菜送米的下人要从后门进去,我四处环顾,后门在哪里呢?
“走开!”
我正琢磨地入神,身后突然响起凶神恶煞的声音,吓得我手一抖,本来就不堪重负的双手忍不住一松,篮子掉在地上,番薯掉了一地。
我忙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地将番薯捡起来,胡乱地塞到篮子里。这是宋公子付过定金的番薯,若是摔坏了,岂不是叫宋公子失望?
“滚远些没听到吗?”
我还来不及抬头,肩上挨了重重一脚,一阵剧痛袭来,我手上的番薯飞了出去,重重地跌到一边。
“住手!”一声断喝。
宋公子的声音。
“你怎么样?伤到了哪里?”宋公子急切的声音已经到了耳边。“快去请大夫!”他转头不知道跟谁大喝一声。
我想起还病在家里的沈大娘,忍着剧痛摇摇头,“我没事。”
我咬牙动了动手臂,那一脚虽然痛,可是却没有伤到筋骨。
这样一动,我才发现自己半倚在宋公子的怀里,宋公子身上好闻的竹叶清香若隐若现。
“多谢公子。”我红了脸低声道,我没事了。
“表哥!”
我扭头看去。
好明艳的女子!
秀丽的脸庞上黛眉微蹙,一点朱唇,精致的妆容一丝不苟,一身华丽的衣饰。一看便知是一位大家女子。
我看着她,见她的眼神犀利地扫过我,我这才惊觉,这位宋公子怕就是她口中的表哥。
我忙挣扎着起身,看见宋公子俊美的面孔,越发觉得自惭形秽,只得低下头。
那女子看了一眼满地的番薯,脸色一变,扫了一眼面前的几个下人打扮的男子,“是谁伤了这位姑娘?”
一个男子忙跪了下来,“是奴才,奴才是见她挡在小姐的轿子前面,才叫她回避,并非有意伤人的。”
那女子看了我一眼,厉声道,“还不帮姑娘收拾好东西!”
几个人闻声帮我捡起散落的番薯。
女子脚步轻盈地走了过来,含笑道,“是奴才不懂事,伤了姑娘,我代他向姑娘赔个不是。”
我看她的眼神,尽管带着笑意,却总觉得有些冷意大约是为了宋公子吧。
我心中觉得很是歉疚,若是因为宋公子扶我一把,引得这位姑娘误会宋公子,岂不是我的罪过。
“不必了小姐,我没事,您不要放在心上。”我接过那大汉递过来的篮子,深深福了福身。
那小姐笑了笑,唤了一声,“墨香。”
身后一个小丫鬟应声过来。
“给这位姑娘一百两银子。”
那个叫墨香的丫鬟马上从衣袖里掏出荷包,取出银票,递了过来。
“我既然没事,怎么能收小姐的银票呢?真的不必了。”我又说了一遍。
那小姐看着我还要说什么,宋公子却沉着声道,“既然这位姑娘说不必,你就不要再坚持了。”
“你不是要进府吗?跟我来吧。”宋公子看了我一眼,淡淡道。
“是。”我忙躬身道。
宋公子身后的小厮忙接过我手上的篮子,低声道,“姑娘走吧。”
宋公子一路一言不发地走了长长的一段路,我疑心他是不是忘了我跟在身后,便鼓起勇气道,“公子”
宋公子闻言立即转身,“看着我,怎么了?”
我垂下眼睛,“劳烦公子带路,我实在心里过意不去,不如麻烦公子指一指往厨房的路,我自己送过去就好。”
“谁说我要带你去厨房了?”宋公子淡淡道。
我忍不住惊讶地抬头看着他,身边的小厮插嘴道,“是呀!我家公子自己也不知道厨房在哪里呢。”
宋公子和我俱看了小厮一眼。
“你去将番薯送到厨房去,然后请个大夫来。”宋公子冷着脸道。
小厮大约觉得说错了话,忙答应着去了。
宋公子扫了我一眼,道,“不知夫人怎么称呼,府上何处?”
我愣了愣,“我叫夏儿,住在城外五里的桐花村,沈大娘家。
宋公子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又点点头,“我叫人每日去取番薯吧,你只要每日准备好,等着就成了。”
我自然看出来宋公子疑惑什么,我既有了身孕,自然是已婚妇人,却没有夫家,也没有姓氏,不过这若解释起来却费功夫,宋公子未必耐烦听我说话,我便装作没有看出什么。
“不过几斤番薯,怎么能劳烦公子府上的人。”我忙道。
宋公子打量我一眼,“也不算什么,总好过你每日这样往来。”他顿了顿,道,“你随我来,让大夫替你诊脉。”
“不用了”我开口拒绝。
宋公子转身要走,闻言又转头,微微皱了眉头道,“受了伤又摔了一跤,自然是要看诊的,就算不为了你的身子,总要为腹中胎儿考虑才是,你为何不肯?”
“我”我涨红了脸,轻声道,“沈大娘染了风寒,还卧病在家,我还要赶回去照顾沈大娘。”
宋公子点点头,“那就等替你诊了脉,再送大夫到沈大娘家,一并诊治吧。”
说完,他转身就走。
我犹豫一下只得跟上去。
那个小厮嘴快腿也快,不大的功夫,已经带着气喘吁吁的大夫进了门。
我正有些局促地与宋公子默然坐着喝茶,见到他们进来,暗暗松了口气。
那位大夫坐下喝了大半盏茶,才缓过一口气来,开始替我把脉。
我见他眉头紧皱,不由心也提了起来,难道自己真有什么病症不成?
等那位大夫站起来,宋公子也站起来看着大夫。
“好生奇怪。”大夫捻着胡子,自言自语道,“这位夫人身体这样虚弱,可是腹中胎儿却脉象平稳,行胎安好”
宋公子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大夫抬头对宋公子道,“这位夫人身体虚弱,虽腹中胎儿无恙,不过也不可掉以轻心,需好生调理一番方可。”
宋公子点了点头。
大夫接着道,“老夫替这位夫人开个方子,先吃十五日,十五日之后再来复诊。饮食虽需清淡些,却不可尽然食素,切记。”
宋公子点点头,含笑道,“有劳大夫。”
大夫点点头,小厮带着他下去开方子。
宋公子叫了人进来,吩咐了几句。
我有些忐忑地坐着,不安地偷偷看了一眼宋公子。
他皱着眉头,像是在想着什么事。
小厮拿了方子进来,宋公子看过,点了点头,道,“你与大夫一起,先送夏儿夫人回去,替夫人家中的一位沈大娘也诊了病症,照方抓药便是。”
小厮点点头应是。
宋公子看向我,我忙站起来道谢。
宋公子摇摇头,“这倒是不必,夫人还请多保重。”
我感激地点点头,然后告辞。
宋公子微微颔首。
第九十二章 宋府夫人
我上了马车,发现马车上放着好些各式各样的精致锦盒,摆的整整齐齐。
那小厮打着帘子伺候我上车,见我一脸疑惑之色,便笑着道,“这些补品是少爷特地送给夫人的,夫人刚才也听见大夫所言,您身体虚弱,还需要好好补一补呢。”
我一愣,“送给我?”
小厮点点头,咧着嘴笑,“小的还能骗夫人不成?”
“不行。我已经给公子添了许多麻烦,怎么能再收公子的东西。”我坚决地道,“还请这位大哥将这些东西送回府里。”
小厮为难道,“这是公子的吩咐,小的办不好要受公子责备的。何况我们公子是一片好意,夫人这样推拒,岂不是辜负了公子?”
我还想说什么,小厮忙接着道,“夫人若是不愿平白受公子的恩惠,不如多送些番薯野菜,公子就喜欢了,这些补品放在府里不差什么,那些新鲜玩意才稀罕呢。”
说完这番话,小厮又一笑,“小的叫由青,夫人有事就招呼小的。”
说完便急急放下帘子,仿佛怕我继续推拒,隔着帘子说了一句,“夫人请坐好,我们这就上路了。”
我只得暂且坐下。
就算将家中全部的番薯送给宋公子,也值不了多少银子,宋公子不仅几次仗义出手相救,还如此慷慨相助,可见心肠很好。可是这样平白受人好处,实在不能心安。我想来想去,宋公子什么也不缺,该送些什么来回报一二呢?
沈大娘见我带了一位大夫和一个小厮,又带了许多东西来,唬了一跳,忙拉着我小声问,“这是出了什么事?”
我忙解释了几句,自然略过了在宋府门口受伤的事,只说遇到宋公子,他听说沈大娘生病,特意叫大夫来给他诊脉,顺便送了些补品。
沈大娘还不晓得我有孕之事,她觉得我身世可怜,已经很替我难过,若是她知道我不仅失了记忆和家人,还有了身孕,岂不是叫她更忧心?
我打定主意,先不让沈大娘知道。
大夫替沈大娘诊了脉,说了几句偶感风寒,不甚要紧这样的话,一样细细开了方子。
沈大娘千恩万谢,由青便替宋公子说了几句好好养病这样的话。
由青送大夫回了城,抓了药又送了回来。
沈大娘热情地将家里晒的一些干果送了由青,便送由青回城。
以后每隔一日,由青亲自到家里来一趟,我们除了番薯,总想办法换着花样给带些干菜、野物去。
由青年纪不大,一来二去便熟悉了许多,沈大娘见由青乖巧讨喜,还特意给由青做了两双鞋。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我渐渐显怀,渐渐不好遮掩,不得已只得到城里去买些布料回来,打算做两套新衣裳。我与沈大娘一说,沈大娘也很是赞同,拿了几两银子,塞给我。
第二日我便进了城。
我摸了摸怀里的荷包,踏进了布料铺子。
掌柜的很是和气,听说要做两身衣裳,略一打量我,笑眯眯地介绍了几样朴素大方,价格公道的料子。
我看了看,买了些,又挑着颜色喜庆些的,买了几尺,准备给沈大娘也做一身新衣裳。
正要出门,却迎面进来一个年轻女子,衣饰华丽,一看就是出自富贵人家,我忙斜着身子避到一边。
那女子却在我面前站住脚步,“是你?”
我抬头看了一眼,觉得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那女子上下打量着我,笑着道,“姑娘上次的伤没有大碍吧?”
我这才想起来,原来是宋公子的表妹,宋公子对我和沈大娘有大恩,他的表妹自然也是恩人。
我忙回答,“早都没事了,有劳小姐记挂。”
那女子带着笑,垂首扫了一眼我手里拿着的布料,“姑娘要做衣裳?”
“嗯。”我点点头。
那女子叫了声墨香,道,“将上个月做衣裳剩下的茧绸拿来,送给这位姑娘。”
“这怎么可以!”我着急地摆摆手,“我怎么能收小姐的东西。”
那女子笑笑,“无妨,既然是剩下的,也就没了用处,姑娘不要嫌弃才好。”
我摇头,“真的不必了,我已经买了”
女子笑了笑,“姑娘这样一副容貌,若是整日里穿这些衣裳,可就糟蹋了。”她顿了顿,面上现出一抹厉色“姑娘这样推拒,可是还在生我的气?”
我忙摇头,“没有没有,这件事原本就与小姐无甚关系,怎么会生小姐的气呢。”
那女子跟墨香使个眼色,墨香便匆匆去了。
想必这位小姐是这家店的贵客,掌柜的从柜台里出来,笑眯眯地迎着小姐去了里间,嘴里道,“王小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正好新得了一些上好的金骏眉,小姐尝尝如何?”
我犹豫地站着,王小姐回头一笑,懒懒道,“姑娘也一道进来等一等吧,墨香很快就回来了。姑娘万不可推拒我的一片心意。”
我只得跟着王小姐进去。
王小姐与掌柜的寒暄着,又叫掌柜拿了些好料来看,细细地选,似乎忘了时间,忘了我一般。
我站了许久,觉得腿有些酸痛,小腹隐隐的坠涨。
我犹豫片刻,才鼓起勇气道,“王小姐,我”
我想坐下歇息片刻。
“姑娘能不能帮我托着这块布料,好叫我看得清楚些?”王小姐轻笑着打断我道。
我犹豫一下,想起宋公子几次帮我的恩情,还是点了点头。上前替她撑着布料,心中只盼着墨香赶紧回来,好让王小姐早些叫我离开。
又等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墨香终于来了。
“小姐。”墨香进来,将手中的包袱打开,叫王小姐看里面的茧绸。
掌柜赞道,“王小姐真是大方,这样好的料子,就这样赏了人。”
王小姐摆摆手叫墨香收好包袱,递给我,又转身对掌柜的笑着说话,“掌柜的就盼着我们都大方些,好多买些布料才是。”
掌柜的笑着点头,“倒不是这样,小姐心善,自然会有好报,我是盼着小姐能福气绵延呢。”
不知为何,王小姐的脸色僵了一下,笑了笑,没有说话。
掌柜的也有些讪然。
王小姐喝了口茶,扫了我一眼,笑道,“有劳姑娘久等,墨香,替我送姑娘出去吧。”
墨香闻身走过来,“姑娘请。”
我拿着包袱,再次向王小姐道了谢,跟着墨香出来。
我笑着福了福身,转身往回走了几步,只觉得腹部隐痛,心中不免有些害怕,忙找了个僻静处,坐着歇息。可是腹中痛的却更加厉害,我只觉得脸上汗如雨下,坐也坐不稳了。
我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撑在后面的台阶上,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腹痛越来越难以忍受。
虽然此时不知道腹中孩子的父亲是谁,我如何有了身孕也毫无印象,可是这个孩子在我腹中慢慢长大,无论如何也要护住他。
想必是方才站立得太久,动了胎气,若是我再坐在这里,恐怕孩子会有危险。
我深吸一口气,擦了擦额上的汗,强撑着站起来,想去找个大夫,可是只挪出了几步远,眼前突然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却十分雅致舒适的房间里。身下的床柔软而带着竹叶淡淡的馨香。
我愣了愣,转过头来才看见床边站着一个大眼睛的小丫鬟,见我醒了,高兴地一笑,露出好看的酒窝。
“姑娘醒了。”
我点点头,“这是”
“好些了吗?”宋公子的声音由远及近,我看着他从窗边转身,从容地走过来。
又是宋公子救了我,我不知为何,觉得松了口气,又觉得很是不安。
“好多了。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惴惴道。
“今日由青去桐花村,沈大娘说你出门买布料许久不归,很是担忧。由青便找了找,却发现你晕倒在小巷子里,就将你带了回来。”宋公子眉头微蹙,似乎是忍耐着什么令他不悦的事。
“公子屡次救我,我实在难以报答”我看见他的脸色,不由有些惶恐。
宋公子道,“不必报答什么,你先好好将养身子”
“大少爷房里,怎么能叫人养病?”
一阵脚步声,屏风后面走进来几个女子,最前面的是一位眉眼细致的秀丽中年女子,雍容华贵。身后跟着那位王小姐。
“夫人。”大眼睛小丫鬟忙行礼。
原来是宋府的夫人,宋公子的娘亲,我连忙下床,宋公子伸手扶了一扶我,我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向夫人磕了个头。
那夫人哼了一声,坐到了椅子上。
我突然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忍不住惶恐地看向宋公子。宋公子眼神柔和,微微摇头示意我不必担心。
“你是谁家的女儿,叫什么名字?”夫人凌厉的目光注视着我,声音倒还温和。
“我住在桐花村沈家,叫夏儿。”我轻声答道。
“母亲,夏儿身子不适,请叫她起来说话吧。”宋公子温声道。
我低着头,不敢多说一个字。
宋夫人冷哼一声,“好,那就起来说话。”
我谢了恩,站了起来,身子一软,险些又倒下。
宋公子眼疾手快,马上扶住我。
我勉强站稳,轻轻挣开宋公子的手。
宋夫人接过丫鬟奉上的茶,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却重重地将茶盏放到桌上。
我忍不住浑身一抖。
第九十三章 这是我的孩子
“夏儿姑娘。”宋夫人带着一丝冷意开口道,“不知你是什么病症?”
“我……”我不知道如何开口。
“既然身体不适,为何跑到宋府来?”宋夫人接着问道。
“母亲”宋公子想要说话,宋夫人却突然提高声音,“我问的是这位夏儿姑娘,大少爷不必着急。如此贸然打断长辈的问话,是我们宋家的礼数吗?”
我见宋夫人对宋公子这样严厉,不过为了我的缘故,慌乱地抬起头,“夫人,我并非要来府上打扰,是公子在街上将我救了回来”
“大少爷为何要救你?”宋夫人盯着我。
“我我一时身体不适,晕倒在地”
“既然当街晕倒,自然是送了医馆,或者送回府上,为何要到宋府,到大少爷房中来养病?”
宋夫人语气虽平平,却带着难以言说的厌恶与轻鄙。
“母亲。”宋公子冷冷道,“夏儿是女子之身,如何将她送到医馆养病?桐花村在城外,如何来得及?事急从权,在我房中养病,又有何不可?”
宋夫人听宋公子说完,冷笑一声道,“既然是事急从权,自然是可以的。不过我的问题这位夏儿姑娘还没有回答我”
她转身看着我,眼里满是嘲讽,“姑娘到底是什么病症?”
她既然称呼我是姑娘,想必已经打听了我没有成亲的事,这样问我,无非是要给我一个难堪罢了。
这样一想,我反而没有先前那样慌张,便是我承认了,也没有什么,不过夫人会不会责怪宋公子
“怎么,姑娘说不出是什么病症吗?”王小姐一脸关切地道。
“她”
“我有了身孕,今日大概是动了胎气,才会晕倒的。”我打断宋公子,低声回道。
宋夫人见我这样痛快地给了她想要的答案,眉心一跳。
“原来是位奶奶。”王小姐笑道,“奶奶没有梳发髻,我们也认错了。”
“既然有了身孕,更不能留在外面,叫相公担心了。”宋夫人道,“不知你夫家何处,也好早些送你回去。”
她说完,拿起茶盏,喝了一口。
我垂下眼睛,我没有夫家。
屋里的空气突然顿了顿。
“没有夫家?王小姐的声音有些飘忽,那孩子岂不是”
她咬了一下嘴唇,没有说完。
野种。
这是她没有说出来的词。
宋夫人看了公子一眼,淡淡道,“我们家,不能收留来历不明的人,更不能收留来历不明的孩子。”
我涨红了脸,只觉得像是被当众打了一个耳光般难堪。
“是。夫人。”我无力地笑笑,曲腿跪下,“多谢夫人,公子救命之恩,夏儿告辞。”
我俯身磕头。
“夏儿。”宋公子唤了一声,走到我身边,将我扶起来。
宋公子看了我一眼,顿了顿,“母亲,夏儿的孩子,并非来历不明。”
我的心猛地一跳。
“他是我的孩子。”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愣在当地。
宋公子看着夫人,面无表情地道,“我的孩子,总可以留在宋府吧。”
“表哥!”王小姐一脸的难以置信。
宋公子冷冷地看他一眼,扶我坐下。
我一时失了神,竟由着宋公子扶着我坐下来。
“大胆!这里有你坐的位置吗?”王小姐怒道。
我被她的喝声吓得一哆嗦。
“这里是宋家,不是王家,王小姐不要忘了。”宋公子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带着安慰的意味轻抚着我,声音却很严厉。
王小姐的脸“唰”地白了。
我忙站起来,“是夏儿失礼了。”
宋公子摇摇头,“不是你的错,你身子弱,还是坐着吧。”
只听“哐啷”一声,宋夫人将茶盏狠狠地放在桌上,厉声道,“既然这里是宋家,可还有我说话的地方?”
宋公子淡淡看了她一眼,这是自然,“母亲有什么话吩咐?”
“你!”宋夫人气的脸色发青,“你是宋府的大少爷,竟然做出这样私相授受的事情,如今连孩子都闹了出来,还不知错吗?”
宋公子看了我涨红的脸,道,“这件事是我不对,我自会向父亲领罚”
“公子”我担忧的看着他。
宋公子微微笑了笑。
“至于夏儿,她腹中有我们宋家的骨肉,自然不能流落在外。”
宋公子淡然却不容质疑。
宋夫人气结。
已经剑拔弩张到这个样子,再吵下去不过是大家都更没有颜面,宋夫人强忍着一口气,道,“既然公子心意已决,这件事只能交给老爷来定夺了。”
“是。母亲。”宋公子不软不硬地道。
宋夫人起身,冷冷地扫了我们一眼,转身走了。
房里只剩下宋公子,小丫鬟和我。
小丫鬟倒是机灵,收拾了桌上的茶盏,悄悄出去了。
我还处于震惊之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宋公子扶着我坐下,“方才情急之下,不得已才说了些有损姑娘清誉的话,还请姑娘见谅。”
我摇摇头,“是夏儿不好,若不是因为我失礼惹怒了夫人,你和你娘,也不至于如此。”
宋公子摇摇头,“夫人不是我娘,我娘已经过世多年了。此事与姑娘无关。”他没有再说这个话题。
大户人家总有这样那样隐秘的事,他不说,我自然不会追问。
“只是姑娘”宋公子顿了顿,“为何未成亲就有了身孕,这个孩子的父亲如今身在何处。”
“我也不知道。”我黯然垂首,“我得了失忆症,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三个多月前,沈大娘在路边发现了我,救了回去。我们打听了一段时日,也没有什么消息。”
宋公子闻言,默然半晌才柔声道,“既然这样,你就暂且在府中住下,我派人去打听,总比你方便些。”
我抬起头,感激地看着宋公子,“多谢公子。”
宋公子笑了笑,道,“闹了半日,你一定累了,你且休息片刻,等药熬好了,就服药歇下吧。”
“可是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夫人会不会”我担忧地道。
“没事。我自有办法。”宋公子站起身,唤了一声,“素珂。”
那小丫鬟走进来福了福身,“公子。”
“照顾好夏儿姑娘。若是有什么事,就来书房告诉我。”宋公子吩咐一句。
“是。”素珂对我甜甜一笑,露出一对酒窝,十分可爱。
宋公子转身出去。
素珂大大的眼睛看着我,“姑娘,我扶你到床上休息吧。”
我点点头,“多谢素珂姑娘。”
素珂笑道,“姑娘是主子,素珂是丫鬟,姑娘不要这么客气。”她小心翼翼地往外看一眼,“若是叫别人看见,要说我们居安院没有规矩了。您叫我素珂就好。”
我有些窘然地点点头。
素珂一面扶着我,一面道,“姑娘不要担心,公子对姑娘这样好,一定会保护好您和肚子里的小少爷的。”
我苦涩一笑,没有说话。
素珂替我掩好被子,道,“我去看看姑娘的药煎好了没有。”
我点点头,又叫住她,“有劳你想办法帮我带个口信给家中的沈大娘,我出来这么久,她一定很担心。”
素珂点点头,去了。
我躺在大迎枕上,回想起方才宋公子在夫人面前尽力维护我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
也许真的累了,我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
“不要跳,求求你不要跳。”我哭喊着。
面前站着一个人,我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模样。
“等我回来,我就与你取消婚约。”
我猛然惊醒。
“姑娘,该喝药了。”素珂站在床边,关切地道。
我擦了擦额上的汗,只觉得心中酸痛难当,抚着胸口半晌,才缓了一口气。
“药已经不烫了,我喂您喝。”素珂端了药碗过来。
我点点头。
“我看您啊,睡得也不**稳,我听说这样会惊了孩子的,姑娘一定要尽快把身体养好,这样生下来的小少爷才能结实些。”
素珂一面将药一勺一勺送进我嘴里,一面絮絮叨叨地说。
我只是听着,没有答话。
这个梦这样真切,好像真的发生过一样,我努力回忆着,难道这个梦,是我消失的记忆吗?
喝了药,素珂收拾了碗,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我静静躺在床上,悄悄摸了摸自己已经隆起的肚子,微微闭上了眼睛。
在宋府已经住了三日,我在房里没有出去一步,也不敢出去,每日只有素珂与我说说话,倒也清静。
午后,我拥着被子在床上坐着发呆,素珂急匆匆地冲进来,满脸喜气,“姑娘,姑娘”
我笑着叫她坐下好好喘口气,素珂摆摆手,急促地道,“老爷做主,将姑娘许给大少爷了。”
“什么?”我呆了呆。
“我就说大少爷一定会对姑娘和小少爷好的,这下您总该放心了吧。”素珂坐在我旁边,仰着脸笑。
我看着她,“这是真的?”
素珂点了点头,“当然是真的,陈管家已经叫人去收拾后院的房子,叫姑娘明日就搬过去呢。”
我想了想,道,“大少爷呢?”
“大少爷跟老爷去书房了,姑娘要见大少爷吗?等大少爷回来,我就去找大少爷。”素珂道。
我犹豫一下,“还是算了。”
“出了什么事?”
一袭素雅的青衫,如玉一般白皙却棱角分明的面孔,带着温润的笑。
素珂退了出去。
“没什么事。我轻声答了一句。
宋公子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你听说了,是不是?”
第九十四章 一碗素面
我一愣,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见他神色不悦,急道,“公子不要责怪素珂,她以为我想知道,才打听了来哄我开心的。”
宋公子神色微缓,道,“我没有怪素珂,她自然要照顾好你,这样没什么不对。”
我点点头,涩然一笑,“她很好。”
宋公子点点头,“我知道。”
他伸手自己倒了盏茶,我才惊觉自己失礼,他是少爷,我应当要给他倒茶才是。宋公子却像是若有所思,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尴尬。
“这样安排,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宋公子开口道。
我垂下眼睛,“我知道,公子是为了维护我。”
宋公子嘴角扯了扯,没有说话。
坐了片刻,宋公子起身要走。
“公子。”我唤了一声。
宋公子转过脸来看着我,我觉得双颊有些发烫,还是鼓起勇气,道,“公子,你叫什么名字?”
宋公子愣了愣,“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我小心翼翼地点点头,又赶忙解释了一句,“公子是夏儿的救命恩人,自然不敢称呼公子的名字,所以也没有问过。”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进了府,公子说与我有旧识,我也不敢问素珂,只能来问公子”
宋公子神色莫名,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生了气,有些后悔自己的唐突。
“文瑾。”
宋公子看着我,“这是我的表字,若是没有旁人,你就这样叫我。”
“哦。”我有些笨拙地回答。
之后再想起,时时都觉得后悔。他告诉我表字,我怎么也要夸一夸这两个字,比如点点头说握瑾怀瑜好名字这样的话,可惜当时却没有想起来。
第二日,果然叫我搬到居安院的后院去,素珂高高兴兴地忙前忙后,时时提醒我一句坐着让她来。我便讪讪坐下,看着她收拾东西。
后院有两颗很大的梧桐树,月色好的时候,我就叫素珂陪着我做在梧桐树下看月亮。听素珂讲她小时候的趣事,她的爹娘很风趣,还有一个调皮却很懂事的弟弟,有时候素珂也附在我耳边悄声跟我说从由青那里打听来的大少爷的消息,我只是笑笑,并不答话。
“姨娘,您怎么浑然不放在心上呢?”素珂便着急地道,“虽然您怀了身孕,可是也要抓住少爷的心才行,不能存着有恃无恐的心思”
我便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了。”
我从未存过有恃无恐的心思,像我这样无根的草芥,没有什么能抓住的吧。
我想宋文瑾温温和和的笑,也不由微笑起来。
“在想什么?”宋文瑾拿起我膝盖上的书,看了一眼。
“大少爷!”我忙站起来。
宋文瑾笑笑,放下书,照旧扶我坐下,“你身子重,不必起来。”
“怎么好端端的,看起经文来,仔细伤了眼睛。”宋文瑾道,“若觉得无聊,叫素珂陪着你走走。”
我点点头。
“身子可还好?”宋文瑾打量着我,“怎么还是这样瘦?是不是这几日饭菜不合口味?”
我忙摇摇头,“没有,饭菜很好,只是我向来瘦,总不容易长胖。”
宋文瑾点点头,“若想吃什么,就叫素珂下去交代一声,不要勉强自己。”
我还是点点头。
“这是你做的?”宋文瑾拿起一旁做了一半的衣裳。
“是做给孩子的衣裳。”我有些羞涩地点点头。
“这么小。”宋文瑾放在手上,比划着。
我忍不住微微一笑。
宋文瑾一抬头,正看到我的眼睛。
一时间,我们都忘了原本要说什么。
“姨娘。”门外传来素珂的声音。
我如梦初醒,忙低下头,脸上飞起一片红色。
素珂端着一碗素面进来,“姨娘”
看见宋文瑾在房里,素珂一脸的懊悔之色,忙福身行礼。
宋文瑾却没有注意她,看了一碗她手中的面,皱起眉头,“你就吃这些?”
素珂看着我,拼命给我使眼色。
我却视而不见,笑着道,“平日里自然不是,今日却想吃一碗素面,特意叫素珂给我做了一碗来。”
素珂一脸怒其不争,却也无可奈何。
宋文瑾叫她放下碗,出去了。
素面静静地放在桌上,冒着一丝热气。厨房离居安院不算近,素珂一路端过来,自然凉了一些。
“既然想吃,为何还不过来吃?”宋文瑾坐在桌前,拿筷子搅了搅面条,“素珂在这居安院里伺候了五、六年,却从未露过这一手,今日我也尝尝她的手艺。”
宋文瑾抬头看着我,“这样一碗面,我料你也吃不完,匀一些与我可好?”
其实素珂的手艺并不好,可是这府里,再没有人愿意为我做一碗面。
可是神使鬼差,我点了点头。
宋文瑾握着竹筷的手指修长,筷子上绕着的面,仿佛我千折百转的思绪。
我轻轻吃了一口,味道寡淡的素面。
宋文瑾埋头吃了一大口,神色安然地咽了下去。
我想起那日在集市上,他吃着番薯的样子,不禁微微一笑。
“怎么不吃?”宋文瑾问我。
我才发现他夹了面,递到我面前。
我咬了一口在嘴里,默默吃着。
一碗面其实并没有多少,很快便见了底。宋文瑾放下筷子,道,“吃饱了吗?”
我点点头。
“可我还没有吃饱。我既然陪你吃了素面,你便陪我再吃些吧。”
宋文瑾起身到门外,对由青交代了几句话。由青脚底生风地去了。
宋文瑾打量打量我,道,“外面快要下雪了,你换件暖和一些的衣裳吧。”
他走过去,自顾自地打开我的箱笼,挑了衣服,叫素珂进来帮我换上。
我有些茫然地穿戴好,走了出来。
“走吧。”宋文瑾扶着我的手臂。
“去哪里?”我扭头看他。
“吃饭。”宋文瑾简单地答了一句。
“要去什么地方吃饭?这样出府,是不是不合规矩?大少爷”
宋文瑾没有理会我的叨念,扶着我走到马车旁,略一思索,突然将我打横抱起。
“大少爷!”我惊呼一声。
“不要动,不然要跌下来了。”宋文瑾道。
我忙缩起身子,一动不敢动。
宋文瑾嘴角勾起个笑意,将我抱上马车。
我红着脸,坐到角落里。
宋文瑾掀起帘子吩咐车夫小心驾车,才放下帘子。
“冷么?”他握住我的手。
我小心地看他一眼,“大少爷”
“没有旁人的时候,叫我文瑾。”他淡淡说了一句。
我垂下眼睛。
“怎么了?”他的手一紧。
“没事。”我抬起头来笑了笑。
“很快就到了,若是困,就睡一会吧。”宋文瑾坐近些。
我闭上眼睛,靠在马车上。其实我并不困,只是不知道与他说些什么。
马车行驶的节奏不快不慢,睡意涌了上来,我慢慢睡着了。
又是熟悉的梦境。
我哭喊得撕心裂肺,“不要跳,求求你不要跳!”
“待我回来,便与你解除婚约。”
那个人的样子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不要!”我喊了一声,惊醒了。
“夏儿。”宋文瑾担忧的脸映入眼帘。
我勉强笑了笑,摇头道,“我没事。”
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由青的声音,“大少爷,到了。”
宋文瑾抬起手,划过我的面颊,我才惊觉脸上挂着冰凉的眼泪,忙拿出帕子擦了擦,好在因为有了身孕,也没有抹什么脂粉,倒不显得妆容散乱。
“大少爷,我们下去吧。”我挤出一个笑容,既然是陪宋文瑾用饭,总要显得高高兴兴才好。
宋文瑾也微微一笑,掀起帘子,我看了一眼,不由地愣住了。
沈大娘微笑着站在马车旁,等着我下来,身后是熟悉的草屋。
我感动地看着宋文瑾,不知道该说什么。
“愣着做什么,下车吧。”宋文瑾跳下马车,伸出手来。
我忙点点头,沈大娘也忙过来,与宋文瑾一起将我扶下马车。
“大娘。”我握住沈大娘干枯的手,“您还好吗?”
沈大娘红着眼睛,忙不迭地点头,“好,我很好,家里一直得大少爷照顾,什么都好。”
我点点头,转身看着宋文瑾,“多谢大少爷。”
宋文瑾笑了笑,“快进去吧,外面冷。”
我们走进屋子,沈大娘早已做好一桌菜,屋里暖烘烘的,叫人觉得十分舒适。
素珂帮我脱了披风,服侍我坐下。
我看着满桌的菜,不由有些心疼,如今是冬天,菜是有钱也买不到的稀罕物,我虽进了宋府,可是每月也没有多余的银两补贴沈大娘,这样一桌菜,沈大娘不知花了多少银两。
沈大娘招呼我们快些吃,还不住往我碗里夹菜。
“怎么了?”宋文瑾夹了一块鱼肉,放到我碗里。
我摇摇头,夹了鱼肉,送进嘴里。
沈大娘关切地道,“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姨娘想吃什么,大娘给你做。”
“大娘烧的饭菜,怎么会不合胃口?”我笑着道,放开了心思,一面吃饭,一面事无巨细地问着家里的事。
大娘笑着道,“大少爷总叫人关照我们,家里什么都好,姨娘不必挂念。”
我看着修葺一新的屋子,添置的新物件,明白大娘所言非虚,感激地看着宋文瑾。
宋文瑾含笑看着我,对大娘道,“我也是这样告诉她的,可是她却不信我,总要自己来看看才放心。”
大娘一听,皱着眉头道,“这就是姨娘的不是了,夫君为天,大少爷这样照应着家里,你要多体谅大少爷才是,怎么能不信大少爷呢?”
我只得答应着,心里却觉得一甜,好像真的是出嫁的女儿,聆听母亲的教导一样。
第九十五章 圆房
“大娘,夏儿很好。”宋文瑾给沈大娘碗里夹着菜,含笑道。
大娘点点头,慈爱地看着我道,“夏儿没有什么旁的依靠,大少爷要多疼惜些才是。”
“是。”宋文瑾恭恭敬敬地道。
这一顿饭吃的甚是和乐,直到申时,才与沈大娘依依惜别,临别的时候,沈大娘又塞给我一个包袱,我打开一看,俱是小孩子的衣裳和鞋帽,我有些愧疚地拉着大娘的手道,“大娘这么辛苦做什么,小心伤了眼睛。”
沈大娘憨厚地笑笑,“这算得了什么,村子里家家户户都要自己做衣裳,没有那么多讲究,宋府是有规矩的人家,不嫌弃我的针线入不了眼就好了。”
“大娘”我还要再说,沈大娘摆摆手,拉着我的手道,“姨娘也算与我缘分一场,我尽我的心,你且不要推辞了。”
我只得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去吧。”沈大娘慈爱地道。
我坐在马车上,看着沈大娘站在门口,身影很是萧瑟。
“你不必担心,大娘这里我自然会叫人多多照应,不会让她受苦的。”宋文瑾安慰我。
我点点头,看着宋文瑾,想说一句感谢的话,犹豫一下,还是没有说。
宋文瑾屡次救我,如今还帮我照顾沈大娘,这样的恩情,自然不是说几句感恩的话就可以抵消了的。可是,我要如何才能报答他呢?
没过几日就是春节,府里到处可见忙忙碌碌和喜气洋洋的身影,不过我们屋里还是一切照旧,素珂便勤快地将里里外外打扫个窗明几净一尘不染,虽不见节日的喜庆,却有些盎然的春意。
腹中孩儿常有异动,腹部也总有不适,算算时间,元宵节前后就该发动了。
大约因为要过年,宋文瑾也常常在府中,不像往常那样繁忙,每日三餐,常常有两餐过来陪我一道吃,为此,我的饭桌上也添了不少好菜,叫素珂很是高兴。
天色渐黑,我望了望窗外,把膝盖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
“姨娘,大少爷在外面应酬,许是在外面吃过了,您还怀着身子呢,还是先吃吧。”素珂劝说着。
我想了想,点了点头。
“夏儿。”宋文瑾轻快地从外面走进来。
“大少爷。”我起身迎了两步,福了福身子。
宋文瑾看桌上未动的饭菜,道,“怎么还没有吃?”
说着便过来搀着我坐下。
“先前不觉得地饿,便还没有吃。”我柔声回答,“大爷吃了吗?”
宋文瑾点点头。
我闻到他身上的酒味,起身替他倒茶。
“你快吃吧,吃完我有话对你说。”宋文瑾自己接过茶,道。
我见宋文瑾表情肃然,有些忐忑,“怎么了?”
宋文瑾犹豫一下,道,“京州的童家,你可记得什么?”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
宋文瑾放下茶盏,扭着眉头道,“大半年前,童家刚进门不久的媳妇赵氏在出门探望亲戚的途中,路遇山贼,不知去向。”
我愣愣地看着宋文瑾,心慢慢沉下去。
宋文瑾看着我,一时也没有说话。
半晌,我轻轻道,“这么说来,这个赵氏,可能就是我?”
宋文瑾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我怎么也没有什么欣喜的感觉,只觉得心像失了方向的风筝,茫然而无措。
我望着宋文瑾,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渴望。
宋文瑾注视着我,昏暗的灯光下,眼神亮如星辰。
“你可愿留下?”
宋文瑾突然轻声问道。
我不由睁大眼睛,愣了半晌道,“留下?”
宋文瑾眼神一暗,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的心突然怦怦跳了起来,“大少爷是什么意思?”
宋文瑾看着我,眼神突然热切起来,猛地握住我的手,“你愿不愿意留在这里?留在我身边?”
他滚烫的手贴着我的皮肤,我的血液也滚烫起来,我有些贪婪地看着他眼底的希冀,“我愿”
腹部突然一紧。
“你怎么了?”宋文瑾看着我,眼里满是惊慌。
我捂着腹部,一阵阵的剧痛叫我汗如雨下,我紧紧握着他的手,尽量用平稳的声音道,“我可能是要生了。”
宋文瑾赶忙将我抱起,放在床上,大声喊着由青,叫他去将稳婆找来。
“怎么样,痛不痛?”宋文瑾握着我的手,面色苍白。
我觉得缓和了一些,摇了摇头。
宋文瑾喂我喝了几口水,帮我擦了擦额上的汗。
夫人大约听我要生了,觉得毕竟是宋家的骨肉,带着人赶来了。一见宋文瑾在我床边,皱着眉头道,“这妇人的产房不是男人待的地方,大少爷且在外面等吧,大少爷的疼惜之心,想必姨娘是明白的。”
我看见夫人身后的王小姐咬着嘴唇,眼神如利剑般看着我。
我有些害怕地握住宋文瑾的手。
正好由青带着稳婆赶来,夫人对稳婆不冷不热地交代几句,出去了。
“你不要怕,我就在门口守着你。”宋文瑾抚了抚我的脸,起身出去。
整整一天两夜,我从没有想到生孩子是这样绵长的痛苦。
一碗碗参汤喂下去,我却越来越没有力气,只是死死握着素珂的手,不肯放开。
“姨娘,你没事的,小少爷也会没事的,你要坚持啊!”素珂握着我的手也没有放开,在我耳边一遍一遍地说。“大少爷还在等你,他就在门口,一步也没有离开”
宋文瑾。我心中一痛,他还在等我,我却连一句我愿意也没有说完。
一阵剧痛袭来,我已经听不见稳婆在说什么,只看到她的嘴唇在动,不停地、使劲地动。
眼前一黑,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梦里一片嘈杂,一个个重叠的身影,不知道演绎了什么样的故事,我只觉得疲累,连梦也没有力气看懂。突然,世界一片寂静。
“夏儿。”耳边响起温柔而熟悉的声音,我闻到淡淡的竹叶香味。
我睁开眼睛,对上宋文瑾苍白的脸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夏儿,你醒了?”他轻抚我的发丝,“睡得可好?”
他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了我这样一句话。我看着他疲惫却明澈的眼睛,努力露出一个微笑。
素珂见我醒来,喜极而泣,边擦着眼泪边跑到耳房,将孩子抱了过来。
“姨娘,您看小少爷,多结实多可爱!”她把孩子放在我面前,叫我看。
宋文瑾小心地将孩子接到自己怀里,靠在我身边,叫我摸一摸他的脸。
我小心地碰了碰孩子的脸,睡梦中,孩子似乎有些不悦,皱了皱眉头,撇撇嘴,别开头继续沉睡。
“让我抱抱孩子。”我伸出手。
宋文瑾皱了皱眉头,“你才醒来,又伤了元气,还是吃点东西再抱吧。”他低头看了看孩子,“你看他睡得正香,你身子虚弱,若是抱不稳他,岂不是叫他受委屈。”
宋文瑾怕我坚持,索性将孩子交给素珂,叫她抱下去。
我只好又躺下,下人们端来了鸡汤,宋文瑾坐在身边,一勺一勺喂我喝下。
“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才好?”宋文瑾一面将鸡汤送到我的嘴边,一面道。
我想了想,“我只盼着孩子平平安安,不如叫个安字,如何?”
“宋安,宋文瑾念了一遍,普通了些。”他想了想,“我却想他像你这般宽厚和善,不如再加个和字,你觉得如何?”
“宋和安。”我轻声念了几遍,点点头,“我觉得很好。”
宋文瑾点点头,“那不如就叫这个名字吧。”
我望着宋文瑾,只觉得心中无限欣喜。
过了年,天气仍是极冷。我赶着给和安做了几件小衣服,算着时间,打算给宋文瑾做了两件春衫,和安性子活泼好动,醒着便要人陪着抱着,不许人离开他半步,我只能趁他睡着抽着功夫做,这样一来大概等衣服做好,也到了该穿春衫的时节。
宋文瑾每日都来看看我和和安,与我说上半日的话,在我做针线的时候哄着和安睡觉,或者教我下棋,他说我天赋很高,大约过不了多久,就要青出于蓝了。我虽不信,却觉得欣喜。
既然他喜欢,我便认真琢磨,有时睡着了手上还拿着棋谱,梦里还在琢磨棋局,等我醒来,棋谱便好好地放在桌上,我看过的那一页,夹着一支新开的梨花。
晚上趁着和安睡着,我忙拿过做到一半的衣服,在灯下细细做着。
“这么晚,怎么还在做针线?”宋文瑾走进来,“若是和安醒来,你又半晌不得睡。”
我将手里的衣服放在一边,笑着站起来,“大少爷。”
宋文瑾拥着我坐下。
“也没有什么,有素珂在,我倒有空。我看素珂疼爱和安更甚于我呢。”我淡笑着道。
夫人派了奶娘过来,只是宋文瑾不许奶娘近身照顾,还是我与素珂轮换着照顾和安。
宋文瑾环住我的肩,“每日待在府里,闷不闷?”
我摇摇头。
“天气暖和了许多,不如明日带你出去到广宁寺踏青如何?”宋文瑾微微低下头,唇里吐出的气息划过我的额头,叫我不由有些脸热。
我想了想,微微点了点头。
“天不早了,还是早些歇了吧。”宋文瑾起身。、
我点点头。
宋文瑾却站在我的面前,握住我的手没有松开,轻轻拉着我起来。
“大少爷”我红着脸,有些不知所措。
他俯身,吻上我的唇。
火热的唇紧紧贴着我的唇,他伸出手臂抱住我,在我耳边轻轻地唤,“夏儿”
第九十六章 新少奶奶
望着枕边安静睡着的人,眼睛紧闭,睫毛好看地划了一个弧形,嘴角微微带着笑意。我忍不住轻轻抚了抚他的脸。
宋文瑾却突然睁开了眼睛,亮亮地看着我。
我顿时脸颊飞红,结结巴巴地道,“大大少爷。”
“没有旁人的时候,叫我文瑾。”他一把搂过我,把头埋在我肩上,闷声道。
我忙蜷缩起未着寸缕的身子,双手抵着宋文瑾的胸膛,带着哀求的神色急道,“大少爷”
宋文瑾微微笑着,在我额上轻轻吻了一下,“起床吧,今日来要去踏青。”
他起身下床,我才发现他早已穿好衣裳,不过是躺在我身边装睡寻我开心罢了。
我红着脸盯着他出了内室,才急忙穿好衣服。
洗漱完毕,素珂替我梳妆,宋文瑾便在一遍哄和安,和安不时咯咯笑着,小手抓着宋文瑾的手指不肯放手。
“和安,叫爹爹。”宋文瑾握住和安的小手指,一遍遍地教他。
素珂喜气洋洋地替我梳着头,道,“小少爷真是聪明极了,与他说什么都明白,长大了一定与大少爷一样,做个状元郎。”
我没有说话,宋文瑾抬头对我笑着道,“我也觉得他什么都明白。”
“这是自然,大少爷可是名满天下的才子,当朝状元郎,这就叫虎父无犬子啊。”素珂满脸崇敬和骄傲之色道。
我笑笑,在镜中看着宋文瑾,他点点头一本正经道,“我看他比我当年要聪明许多。”
我忍不住笑了,“可见你是宠他过了头,当年的事难道你还记得不成?”
宋文瑾笑着道,“我虽不记得这样大小的时候,却记得四岁那年,我看见娘亲不知为何坐在房里流泪,却缠着娘亲要娘亲给我点心吃,你看看和安,你只要皱皱眉头,他就睁大眼睛朝你笑,想要哄你开心。”
“真的?”素珂走过去接了孩子,朝他一会儿瞪眼,一会儿皱眉,惹得和安笑个不停。
在和安的笑闹中吃了早点,叮嘱了素珂,我们便一道上了马车。
今天春天来的很早,城外已见一片芳菲。
广宁寺行人不少,我到大殿上了香许了愿,捐了香油钱,与宋文瑾一道出来。
“你许了什么愿?”宋文瑾笑着问我。
“若是告诉了你,就不准了。”我答了一句。
宋文瑾笑笑,“便是你不说,我也知道。”
“既然你知道,我也不用说了。”我偏不上当。
宋文瑾笑着,带我到了后山。
早有人备好了素斋和酒水,我看了诧异,“怎么修行之人也喝酒吗?”
“山上香客多,这也是就了我们这些俗人。”宋文瑾倒了两杯。
我喝了一杯,赞道,“入口清甜,回味甘匀,倒是上好的酒。”
宋文瑾看着我。
“怎么了?”我有些不好意思。
“没什么。”宋文瑾笑着摇摇头。
看了半日的景致,我们记挂着府中的和安,便早早回了府。
一回来,宋文瑾便被老爷和夫人叫走了,我径直回了居安院。
素珂在房里做针线,和安睡得正沉,我放了心,起身换了衣服,也躺在榻上歇息。
直到掌灯时分,宋文瑾才回房。
我放下手中的针线,唤了一声,“大少爷。”
宋文瑾走过来,坐到我身旁,“和安睡了?”
我点了点头,亲自端了水来叫他洗漱宽衣。
熄了灯躺下,宋文瑾伸出手臂,将我紧紧搂到怀里。
“夏儿。”他低低唤了一声。
“嗯?”我闭着眼睛,满足地应了一声。
“我爱你。”
一夜缱绻,早上起来便带着困意,服侍宋文瑾出了门,我躺在榻上做针线,打起盹来。
“姨娘!”素珂慌乱的声音。
我猛地惊醒。
“姨娘。”素珂秀眉紧蹙,“我刚才在厨房听见”她看着我,欲言又止。
“听见什么?”我见她神色不好,正色问。
素珂犹豫一下,小心翼翼道,“听见大家都在说,大少爷要订亲了。”
我愣了愣,“订亲?”
素珂连连点头,“就是和那位表小姐,王家的大小姐王璐歆。”
我却没有听得分明,心里只反反复复念着大少爷订亲了这几个字。
“姨娘。王小姐有夫人撑腰,她一定会欺负你的!”素珂急切地道,“大少爷怎么能娶她呢?”
我看着真心为我担心的素珂,勉强笑笑,“快摆午饭吧,我饿了。”
素珂想说什么,又忍住了,默默下去摆饭。
我不过是个妾侍,他自然还要娶亲的,我怎么忘了呢!
我失神地想着,只觉得一丝冷意自心底溢出。
一连几日,宋文瑾也没有来。
素珂见我神色恹恹,便整日在我耳边给我打气。
“王小姐容貌气度皆避不过姨娘,不过是仗着去年少爷突发重病,拿了家传的方子救了少爷的命,才入了老爷夫人的眼,大少爷是断然瞧不上她的。”
“王小姐擅长跳舞,听说不少人都看过她的舞姿,你说正经人家的小姐,怎么能这样卖弄呢?少爷还是喜欢下棋的女子…”
说得多了,素珂终于没了素材。
“姨娘,您还有小少爷呢,就算为了小少爷,您也要打起精神来啊。”
素珂终于说到了我的痛处,我看着在素珂怀里大睁着双眼注视着我的和安,心中一酸,忙将他抱了过来。
和安眉毛微蹙,伸手来够我的脸。
柔软的小手在我脸颊抚过,我亲了亲他的手。
“姨娘”素珂红了眼睛。
我微微一笑,“天色不早了,还不快去看看晚饭拿来了没有。”
素珂忙点头去了。
过了几日,我已经熄了灯睡下,突然听见有人进了房。
我坐了起来。
熟悉的竹叶清香。
宋文瑾抱住我,“夏儿。”
“大少爷回来了。”我轻声道。
“叫我文瑾。”宋文瑾在我耳边低低地道。
“文瑾”
宋文瑾拥着我,倒在了床上……
春衫做好了,新娘子也进了门。我抱着和安倚在床上,听着外面喜气洋洋的爆竹声。
“姨娘。”素珂进来,“我来抱小少爷吧。”
我点点头,将孩子交给素珂。喜乐的声音传来,惹得和安哭闹不已。
素珂轻声哄着和安,我和衣躺在榻上,望着窗外。
和安终于哭累了,慢慢睡着,素珂将和安安顿好,轻轻走过来,“姨娘,时辰不早了,奴婢服侍您睡下吧。”
我点了点头。
我躺在床上,大睁着眼睛看着屋顶,一片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我却兀自寻找着,却不知道自己寻找的是什么。
第二日一早,素珂便叫我起来,大奶奶进门,按照礼数我要去敬茶的。
临出门我叫素珂留下。
“你留下照顾小少爷,我自己去就行了。”
“不行。”素珂急道,“若是那位新奶奶欺负姨娘,大少爷一定会罚素珂的。”
“不会的。”我笑笑,又加了一句,“小少爷一个人在房里,我不放心。”
素珂犹豫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立在新房门口,我低着头,像是没有看见丫鬟们轻视的目光。
不错,出身寒微的女子,没有父母亲人,没有家,没有良好的教养,也不会跳舞,甚至无名无份地怀了身孕,可是这样的女子,就没有真心吗?
站了许久,新房的门终于打开了。
王小姐跟在宋文瑾身后走出来,满脸娇羞。
门口的丫鬟婆子纷纷跪下,说着吉祥的话。
我忍不住看了一眼宋文瑾,他扭头看着身边的新嫁娘,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我低下了头。
少奶奶的陪嫁十分丰厚,仅陪嫁丫头便有六个。宋文瑾和少奶奶前面走着,丫鬟们有序地跟在身后,我便跟在丫鬟们的后面。
到了前厅,新奶奶给长辈敬了茶,然后轮到了我。
我跪下,给少奶奶奉上热茶。
“姨娘快请起。”少奶奶接过茶,带着少妇特有的娇嗔,“怎么没有见到安哥儿?”
我抬起头,看见她嘴边的笑容和眼角的狠厉。
“还不快把和安抱过来,认一认母亲?”夫人喝着茶,眼皮也没有抬。
“是。”我起身。
“和安还在睡着,若是睡不醒,恐怕要哭闹的。”宋文瑾淡淡道,“日子还长,以后再见也是一样的。”
少奶奶点着头道,“大爷说的是,是妾身考虑不周了。”她笑着唤了声墨香,又对我道,“给安哥儿两样小玩意,拿着玩吧。”
墨香拿过一个锦盒来,打开放到我面前。
赤金百宝项圈,一对赤金手镯,一对赤金脚镯。
“你有心了。”夫人淡淡道,眼角眉梢带着笑意。
“多谢少奶奶。”我跪下给少奶奶磕了头,收下了锦盒。
大家坐了许久方散,我只觉得双脚酸痛,回了房,素珂看见我,忙走过来,“姨娘,您怎么了,脸色这样差?”
“我没事,就是有点累。”我摇摇头,“你给我倒杯茶来。”
素珂忙倒了茶,拿了过来。
我灌了几口热茶,换了家常衣裳,躺在床上。
素珂一会为我换杯热茶,一会为我拿点心,忙前忙后。
“素珂。”我唤了一声。
“姨娘?”素珂看着我。
“你不用忙了,将和安抱过来,下去休息休息吧。”
素珂看着我,带着担忧之色,“姨娘您累了,先歇一歇,小少爷睡着了呢,我会寸步不离地看着的。”
我坚持让素珂将和安抱来,素珂只得将睡着的孩子抱过来,放到我身边的榻上。
“你下去吧。”我说。
素珂忧心忡忡地出去了。
我看着沉睡的和安,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嘴角一弯。
我凑近些,将脸挨在和安的襁褓上,闻着上面甜甜的奶香,闭上眼睛。
第九十七章 生死两茫茫
晚饭时候,宋文瑾来了。
“大少爷。”素珂抬头看见宋文瑾,忙恭敬福了福身。
连素珂以往喜乐的声音,也变得小心翼翼。
宋文瑾对素珂点点头,转身朝我走过来,“夏儿。”他坐到我身边。
素珂抱着和安,福身出去了。
“大少爷可用过饭了?”我站起身,低着头问道。
宋文瑾微微皱了皱眉头,半晌才点点头,“用过了。”
我起身倒杯茶,放到他面前。
宋文瑾拉住我的手,“你生气了?”
我看着他,抽回自己的手,摇了摇头。
“夏儿”
我垂眼想了想,道,“大少爷,您是宋家的公子爷,身份尊贵。我的命,和安的命都是大少爷您救回来的,若没有大少爷,就算我那天活了下来,和安也会是一个人人都瞧不起的野孩子,我们母子能得大少爷庇护,已经感激不尽,怎么会生大少爷的气呢?”
我说给宋文瑾听,也说给自己听,“大少爷不必再为我和和安费心,祝大少爷和少奶奶琴瑟和鸣,早得贵子。”
宋文瑾脸色一白,紧紧蹙眉盯着我,似乎强忍着怒气,“你这话,可是真心的?”
我原以为这样说,他大约会觉得宽慰。
“大少爷”我怯怯地唤了一声。
宋文瑾看着我的模样,皱了皱眉,猛地抱住我,狠狠地吻住我的嘴唇,我一时反应不及。我认识的他总是温柔体贴,脉脉含情,从未见过这样的宋文瑾。
“大少爷”我有些惊恐地挣扎着,却叫他抱的更紧。
他猛地抱起我,倒在床上。
他一面吻着我,一面解开我的衣裳。
我嘴唇一痛,一股腥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
“夏儿夏儿!”宋文瑾在我耳边,一遍一遍喃喃唤着我的名字。
一股热流漫过我的心间,瞬间占领了我的理智,我温柔却肯定地回应着他,点起熊熊**。
等我醒来,宋文瑾已经起床离开了,我揉揉眼睛,也起了身。
素珂进来,伺候我起床。
“姨娘,大少爷过了新婚之夜,马上就歇在姨娘的房里,可见他心里还是最在意姨娘的,您不要生大少爷的气了。”素珂兢兢业业地劝说着我。
怎么一个两个,都觉得我在生气呢?我有些疲倦地想。我只是,有些伤心而已。
和安吃了奶,玩了一会拨浪鼓,又睡着了。
素珂将和安小心抱起,放到床上,转身来收拾榻上的拨浪鼓,又道,“您看这拨浪鼓还是大爷特意买给小少爷的呢。”
我下意识地看着素珂手上的拨浪鼓,素珂便递给我。
“大爷真的很疼爱小少爷。”素珂感叹一句。
我把玩着手上的拨浪鼓,没有说话。
素珂默默地退了下去。
外面的天气很好,照进房间,好像连屋里的沉寂也去了些。
少奶奶自然很得夫人的喜欢,常有各样的赏赐到了居安院,抬进了大奶奶的房间,过不了多久,墨香便大张旗鼓地一样叫人拿了东西,拿到院子里,倨傲地道,“夫人赏了些东西给我们居安院,少奶奶吩咐了,姨娘看看可有喜欢的,若是有就留下。”
我便摇摇头。
对丈夫房里的姨娘这样大方,想必少奶奶贤名在外了吧,我转身回房,也并没有去打听过,说到底,这些人与我又有何干呢。
宋文瑾常常在书房忙到很晚,少奶奶便做了点心,送到书房去,由青便被打发出来。
我想装作没看到,可是心中钝钝地痛着,让人忘不掉。
今年的夏天尤其的热,和安便怎么也不愿盖着被子睡觉,我担心他着凉,便与素珂轮换着,一夜一夜守在他身旁打扇。
“夏儿。”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唤着我的名字,我想睁开眼睛,却困倦地动不了眼皮。
额上一记温软,脚步声又渐渐远了。
过了一日,由青便开始每日送了冰过来,和安便睡得安稳了许多。
我想了两日,叫素珂做了碗甜汤,亲自端了,送到书房去。
宋文瑾端坐在书案旁,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
脚下轻响一声,宋文瑾抬起头,脸上露出欣喜之色。
“夏儿。”
我微笑着,“大爷。”
他起身快步走到我面前,“你怎么来了?这是给我喝的?”
我点点头。宋文瑾接过托盘,放在桌上,转身握住我的手,“你身子弱,这样的天气就不要做这些了,小心中了暑气。”
我安静地点点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甜汤,“大爷快尝尝吧,拿井水镇过,再不吃,就不解暑了。”
宋文瑾点点头,拉着我坐下,举起勺子,尝了一口。
“这是你做的?”宋文瑾笑着问我。
我摇摇头,“这是素珂做的。”
宋文瑾道,“我们成亲这么久,你还从未替我做过吃食,算起来,那次在集市上遇见你,吃了一个番薯,大概是唯一的一次了。”
我想了想,有些惭愧地道,“其实那次是沈大娘煮的。”
“那就是一次也没有了。”宋文瑾笑道,“改日你一定要煮一次给我吃才行。”
我笑了笑,点了点头。
其实我的确是没有烧过菜,以前在沈大娘家中,沈大娘见我笨拙,便不叫我做,后来到了宋府,想着宋文瑾每日锦衣玉食,我做的饭菜连沈大娘也瞧不上,更不敢做给宋文瑾吃了。
宋文瑾喂我喝了两口,见我怕凉,也不再喂,一碗汤也很快见了底。
我收拾了碗,便起身告退。
宋文瑾抬手帮我理了理鬓角的发丝,低声道,“晚上便来看你。”
我红着脸转身,还未走出书房,突然听见身后异样的咳嗽声。
我诧异地回头。
宋文瑾靠在书案前,一手捂着胸口,嘴角缓缓流下鲜艳的血珠。
“文瑾!”我惊恐地扑过去。
宋文瑾推开我,“快走”
我愣愣地看着他,由青大约是听见了动静,冲了进来。
“由青,快,带她走,带她回去!”他低吼道。
由青愣了一下,一跺脚,拉着我便走。
我回头看着宋文瑾,他微微笑着,慢慢滑落在地…
由青将我带回房里,叫素珂看着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叫我出去,然后转身疾奔而去。
我知道他去救宋文瑾了,“宋文瑾宋文瑾,你不能死!”我的眼泪拼命往外涌,模糊了我的眼睛。
素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死死抱着我,陪着我流泪。
宋文瑾中了剧毒,这个消息在宋家炸开了锅一样,迅速传开。老爷夫人闻讯赶来,日日守在房中。
大夫一个一个被请进府来,又束手无策地离开。
宋文瑾中毒的时候,少奶奶王璐歆恰好不在府中,闻言也匆忙从娘家赶回来,日日红着眼睛,却认认真真伺候宋文瑾看病吃药。
我擦了眼泪,平静地看着人们在居安院进进出出,一颗心却死死拴在大少爷的身上。
他不会死的。
宋文瑾叫我离开,我明白他的意思,如果是吃了那碗甜汤中了毒,我一定被当成替罪羊,他也来不及救我,唯一的办法,就是抹去我出现过的痕迹。
夫人见我站在门口,厌恶地厉声道,“你怎么在这里,还不快回房,平日里不见你好好伺候少爷少奶奶,这时候杵在这里做什么!”
我福了福身,转身离开。
“慢着!”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
少奶奶红着眼睛,对夫人道,“大爷待在书房,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呢?娘,这样的奇毒,连太医也束手无策,不是很奇怪吗?”
夫人看着我,眼里显出凌厉来。
少奶奶看了我一眼,带着轻蔑和狠毒。
“大爷在书房读书,若不是主子,怎么敢进去打扰?”
少奶奶的话,直叫我冷到骨髓里。
“你若是拿出解药,我就求夫人大发慈悲,放过安哥儿。”少奶奶帕子掩着眼睛,似乎很是无奈。
“不是我。”我摇摇头,手却抑制不住地发抖。
“来人!将夏姨娘关到柴房去,不许她寻死,务必让她交出解药来。”夫人高声道,看着我的眼睛,冷得如同冰刀。
几个身材壮实的婆子过来,拖着我就往柴房走。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我的声音渐渐远离他们,变得空旷起来。
腐臭的柴房里,地面冰凉。
“我没有伤害文瑾。”我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
“我劝姨娘还是老实招了,免得再受皮肉之苦。”一个婆子皮笑肉不笑地道,威胁地把玩着手里的皮鞭。
我看看她,拼命摇头。
“不招?”那婆子举起皮鞭,狠狠地挥了过来。
我的脸一麻,然后是深入骨髓的剧痛。我忍不住惨叫一声。
“你若是不招,我就毁了你的脸,叫你生不如死!”那婆子冷冷道,“让你再每日妖妖媚媚地勾引大爷。”
“我没有。”我拼命摇着头,“真的没有。”
那婆子使个眼色,旁边过来两个同样敦实的婆子,按住我。
我惊恐地看着她,将一壶火油,慢慢倒在我的脸上。
“解药在哪里?”那婆子厉声道。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发着抖,火油呛鼻的气味熏得我眼睛发痛,无法睁开。
我闻到一股烟火的味道,有什么重重的掉在我的脸上,我还来不及感觉到被砸的痛,突然觉得剧烈的灼烧的疼,脸上的皮肉似乎被撕开,不受控制地扭曲着。
我撕心裂肺地喊叫,拼命地挣开了紧紧箍住我的手臂。
我蜷曲着身体,扑打着脸上的火焰,却将火引到手臂上,全身都燃烧起来。
我的喊叫声渐渐变了声音,似乎嘴唇不能再帮我发声,只剩下嘶嘶的声音。
突然从头上浇下来许多的水,我身上痛的收缩着,终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九十八章 死而复生
我动了动嘴唇,艰难地叫了一声文瑾的名字。
你醒了?王璐歆的声音,带着胜利的残忍。
我听到这个声音,不由地蜷缩着身体,睁开眼睛。
可是伴着脸上刺骨的痛,我怎么也撑不开眼皮。
耳边传来王璐歆的轻笑声。
怎么,害怕吗?
我似乎感觉到她离我近了一些,不由往后爬去。
你们出去吧。我听见的脚步声。
然后是细细碎碎的,衣服摩擦在地上的声音。
你以为,宋文瑾会来救你?王璐歆的声音就在我的头顶,我挣扎着,想要离她远一些。
不要做白日梦了。王璐歆慢慢说。等他醒来,你不但是下毒谋害亲夫的恶毒女人,还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丑八怪,你以为他还会要你吗?
王璐歆的声音远了些,臭死了。你这个样子,不管是看到还是闻到,都让人觉得恶心。她笑了一声,不过好在,你既看不见,也闻不到了。
痛苦和愤怒让我全身剧烈地发抖。
不过,你也不是毫无用处。难道你不想救宋文瑾吗?
听到宋文瑾的名字,我忍不住想问问他怎么了,却只发出了含混的声音,不成音调。
王璐歆压低声音,只要你承认是你下了毒,我就替你将解药交出来,如何?她冷笑着顿了顿,就算你不承认,你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吗?
为什么?为什么?我拼命地问。
如果你肯痛快的承认,我就饶了你这条命,虽然你现在的样子令人作呕,可是留着一条命,就算做个乞丐,能远远看一眼宋文瑾,看一眼你的孩子,总比,叫他们陪着你一起死好。
我的孩子,和安!我不由地伸出手去,想够一够他小小的,奶香味的身体。
是你给大爷下了毒,因为你嫉妒,你怕我抢走文瑾,怕我将来的孩子夺走属于宋和安的宠爱,所以才想杀了大爷,对不对?
我蜷缩着,眼泪让眼睛酸痛难当,可是却无法流出来。
王璐歆按着我的手,在一张纸上按下指印。
你放心,我不会叫宋文瑾死的,他既然肯娶我,自然对我是动了心,我会和他举案齐眉,百年好合,不会叫你失望的。她尖利地笑了一声,不过你的那个野种,既然不是我们宋家的骨肉,恐怕没了你这个狐媚的娘,宋文瑾也不会再放在眼里,我会很快送他去陪你。
我恐惧地呜咽着,拼命往王璐歆的方向爬过去。
王璐歆轻而易举地躲开我,你奇怪我怎么知道的对不对?
是宋文瑾告诉我的。虽然,他喜欢你的脸,可是却打心眼里瞧不起你,你这个肮脏的女人还有那个下贱的野种。
这个样子,才是你原本该有的样子。
王璐歆说完,轻笑着走远了。
我听见门被锁上的声音。
浑浑噩噩中,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走近我身边,拖着我,将我装进了一个袋子里。
我想挣扎,却一丝气力也没有。
我想,我要死了。
不知过了多少天,我的耳朵里,渐渐有了声音。
旁边是有人闲聊的声音,说着哪家的女眷大方,哪家的饭菜格外的好。
渐渐的,我猜到了这些人的身份,他们每天给我灌些或热或冷的水,所用的无一例外是有缺口的碗,或者破了的瓦罐,有时候塞给我一个包子,有时候是半个馒头,偶尔,会有一根剩不了多少肉的骨头。
这些是乞丐,可是却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不能说话,无法睁开眼睛,也伸不开手臂,鼻子里充斥着怪异的味道,可是总算是醒了过来。
我急切地想爬起来。
姑娘你醒了?是个听不出多少情绪的声音,一个女人。
我点点头。
有个冰凉的硬物抵到我的嘴边,我赶忙张开嘴,一股股清水流进我干渴的喉咙。我贪婪地吞咽着,好像入口的是琼浆玉液一般。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弄成这般模样?这次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我试着张开嘴,却只发出呜呜的怪声。
我急忙半趴在地,好让手能触到地面,然后凭着感觉,写下了宋文瑾的名字。
姑娘识字?还是那个男子,有些不太确定的声音,大约是我的字写的太不像样子。
我点点头,指着这个地上,朝他们连连俯身。
那男子有些惋惜地道,可是我们都不识字,若是能读得起书,怎么会讨饭过活
男子的声音戛然而止,然后听见先前的那个女声,她压低声音道,这个怪物居然识字,看样子是大户人家的腌事,早知道就不救她了,可不要惹上什么麻烦才好。
声音越来越小,我再也听不到什么。
我颓然地趴在地上。眼睛酸痛的厉害,忍不住伸手去触,却碰到脸上扭曲成一团的褶皱。
我忍不住尖叫一声。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我捂着眼睛,流着流不出的眼泪。
你要找宋文瑾?
乍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我愣了愣,猛地爬起来,对着说话的方向使劲点头。
你是他什么人?
那个声音很是温和,像是个年轻的男子。
我想了想,用蜷曲的手费力地在地上写了一个字。
恩?
你是他的恩人?带着疑惑的声音。
我摇摇头。
他是你的恩人?
我点点头。
半晌没有声音。我茫然地转着头,努力听着周围的声音。
你的伤还没有痊愈,这样拖着,你熬不了多久的。那个声音再次想起。
我先替你治伤,等你伤好了,再帮你找他。
找他?宋文瑾没有死!
我使劲点点头,伸手去摸索眼前的人。
我够到了他的衣服,便紧紧攥着。
放心。我一定会救你的。他蹲下身子,握住我的手臂。
我点点头,谢谢。
虽然很不清晰,可是他却听懂了,姑娘不必客气,我是大夫,自然不能见了伤病无动于衷。
我姓于,在城东的德济堂坐馆。
德济堂的于大夫,原来是他。
走吧,我带你到医馆为你慢慢诊治。于大夫扶起我。
我感激地点点头。
整整半年过去了。
我忐忑不安地摸了摸眼睛上的布条。
你不必忧心,平和一些。于大夫的声音在耳边想起。
我点点头,强迫自己冷静一些。
于大夫走到我的脑后,慢慢解下布条。
眼前的景象绰绰约约。
我慢慢睁开眼睛。
许久不见的光明,叫我眼睛猛地刺痛起来,我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又迫不及待地睁开。
眼前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灰色的长衫,笑意盈盈。
于大夫?我的声音虽还是很不清楚,但是已经好了许多。
他点点头。
多谢于大夫!我泪盈于睫。
于大夫摇摇头,是你自己吃得下苦,这是你想要的,对不对?
我使劲点点头。
我要去找文瑾,还有我的孩儿,和安。我低低地说。
于大夫犹豫一下,缓缓坐在我面前,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我看着他,心中突的一沉。
于大夫似乎心有不忍,宋文瑾他,半年前因为杀妻,被判了秋决。
我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人重重一击,半晌喘不过起来。
你说什么?我望着于大夫,嚅嗫道。
宋文瑾因为杀妻,被判了秋决。于大夫低声道。
我愣愣地望着他。
不会的!我猛地站起来,不会的,他怎么可能会杀人?文瑾怎么可能会杀人呢?我要去找他,一定是弄错了
于大夫一把抱住我,哀切地看着我,是真的。他当众持剑杀了宋家少奶奶王璐歆,很多人都看到了,证据确凿。
不会的。他不会的,我拼命摇头。
听说那位少奶奶折磨死了他的一个爱妾。于大夫缓缓地说。
我闻言,终于泪如雨下。
于大夫同情地抱扶着我,你身上的伤,就是王璐歆害的,对不对?
听说那位爱妾原本是另一户人家的女眷,不知怎么流落到宋家,宋文瑾隐瞒了这件事,纳了她为妾,不料这件事被王家小姐知道了,以揭露这个女子的身份,送这个女子归家要挟,才逼迫宋文瑾娶了她。
于大夫淡然道,
他一定很在意你,才会不顾一切地保护你。
温文尔雅的宋文瑾,总是隐忍的宋文瑾,我拼命回想着他的样子,他唯一的弱点,就是我。
于大夫扶起我,直视着我的眼睛,今日便是秋决的日子,我特意赶着日子治好你的眼睛,便是为了叫你再见他一面,你,要见他吗?
他在哪,在哪里?我在哪里才能见到他?我慌乱得语无伦次。
东市街口。于大夫吐出几个字。
我一路磕磕绊绊,终于跑到了东市街口。
街口围了许多人,秋决的犯人不止宋文瑾一个人,自然有别的亲属呼天抢地,可是更多的人只是默默站着,低语和叹息,有人看见我的面孔,吓得尖叫,我浑然不觉,拼命分开人群,往里面挤过去。
终于,我看见了日夜思念的宋文瑾。
他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青灰色长袍,头发也梳得一丝不乱。白皙的面孔虽然消瘦,却带着一丝淡然和解脱。
我看得呆了一瞬。
文瑾我喊了一声,然后就是控制不住的呼唤,文瑾,宋文瑾。我推开挡在前面的人,冲了过去,文瑾
宋文瑾看向我。
我却突然想起自己的容貌,不由脚下微微一滞。
宋文瑾看着我,带着疑惑,然后嘴角翘起,露出一个笑容,轻轻喊着我的名字。
第九十九章 各有归宿
围在刑场周围的公差终于在我的面孔的惊吓中反应过来,冲过来拉住我。
我却不管不顾,只一心往前冲,想到宋文瑾身边去。
宋文瑾也挣开公差,朝我奔了过来。
“文瑾。”我看着他越来越近的面孔,不停唤着他的名字。
突然间脊背一凉,我身体一软,倒在了宋文瑾的怀里。
眼角扫过墨香疯狂的眼神,她狂乱地看着我,我却顾不得。
“文瑾。”我使劲举起手,去擦他的眼泪。
我想说,文瑾,我们终于在一处了。
可惜话还未说出口,我就用尽了气力。
世界突然变得寂静,依稀听见素珂悲痛欲绝的声音;“姨娘,你看看你的和安”
宋文瑾滚烫的眼泪掉落在我的脸上,我慢慢闭上眼睛。
似乎做了一个太长太长的梦,我终于醒了过来。
苏寂跳下云河,那样决绝的样子,我从未见过他那般模样。我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只觉得酸痛难当。
我睁开眼睛,却见到眼前一片混乱的景象。
人群尖叫着奔走,一个年轻女子像疯狂了一样,举着一把匕首就冲向一个公子。那公子却一动不动地跪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那刀就快要刺到他的胸膛。
那个男子的侧影很是熟悉。
我来不及多想,化出手中的剑,飞身而去,险险挡住。
我使了一分气力,将那女子震开,挥剑指着她,有些不悦地道,“年纪轻轻就如此歹毒,难道你眼里没有王法吗?”
那女子躺在地上,惊恐地看着我的脸,一面往后爬,一面口齿不清地道,“鬼,鬼!”
我看看周围,才反应过来,原来她说的,就是堂堂前灵泽掌政公主,现炎释之王的本姑娘玉芒。
我不禁心中更加不悦,我周身仙气缭绕,虽然不知道为何突然仙气大显,可是哪有半分鬼的样子?这样有眼无珠,难怪做出当街砍人这样疯狂的事。
我上前一步,看也没看那女子,施个法术将她手中的匕首化成铁粉,这才收了剑,转过身。
苏寂站在我身后,一瞬不瞬地望着我,轻启嘴唇,喃喃地唤了一句什么。
我惊喜地匆忙上前,“苏寂,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跳下了云河吗”
话音未落,突然天地变色,远处传来滚滚雷声
我突然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苏寂贬下凡界的命格,墨香刺死了凡人夏儿,我的仙身出现,救下了原本应该死去的宋文瑾,改变了他的命格,如今我要遭天谴了。
我看着苏寂,凡间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
“没有旁人的时候,就叫我文瑾。”他如玉般温润的笑脸。
我眼里流下眼泪,苏寂也好,宋文瑾也好,我注定是他的劫难。
“姨娘?”
我转过身,看见一脸迷惑和欣喜的姑娘,抱着一个白嫩嫩,圆滚滚的孩子,这是我和苏寂的孩儿,和安。
我俯身亲了一下孩子。
“娘亲”那孩子睁着圆圆的眼睛,笑着伸手双手想要抱住我,奶声奶气的声音,清楚地唤了一声。
和安,娘亲的宝贝。
天雷已经到了我的头顶。
“替我照顾和安和大少爷。”我郑重地吩咐素珂。
素珂却愣怔着,没有回答。
我转身看着苏寂,笑了笑。
天雷猛地劈下我慢慢闭上眼睛。
我清清楚楚地听见耳边一声,“玉芒”
“不!”
我睁开眼睛,猛地抱住从我身上迅速滑下的苏寂。
“我们家大少爷可是当朝的状元郎。”我想起素珂充满自豪的声音。
我怎么忘了,宋文瑾是当朝的状元郎,事出反常必有妖,有妖自有天来收,他怎么会不明白,他从看见夏儿复活,天边现出雷电的时刻就已经明白。可是我是他的夏儿,心心念念的夏儿,他宁愿,死的是他
我抱着苏寂,哭喊着他的名字。
渐渐澄明的天色中,走来一个俊美的年轻公子,这眉眼,我依稀在于老爷的脸上见到过。
他摸了摸苏寂的脉搏。叹了口气,“夏儿姑娘,宋公子脉搏微弱,恐怕”
“他没有死!”我又哭又笑地道,“你说他没有死?”
于大夫点点头,有些不忍地道,“虽然还没有死,可是气若游丝,也”
我不等他说完,抱起苏寂,腾云而起。
神风,神风师父一定能救他!我径直向灵泽奔去。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神风师父,三天三夜,他终于长舒一口气,抬起僵直的胳膊,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转过身来,冲我微微点了点头。
我绷得紧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天雷击中的不仅是凡人宋文瑾,更会打伤苏寂的仙身,苏寂几千年前几乎灰飞烟灭,修为并没有恢复,再有已经替我受了一回天雷,修为几乎尽毁,如今又受了这样一击,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
我将修为分了八成给了苏寂,神风师父才顺利救回了他。
“你修为折损大半,又到凡间去走了一遭,还是去休息休息吧。”神风师父皱着眉头对我道。
我摇摇头,“有劳师父替我照顾苏寂,我还有件未了的事,要去凡间一趟。”
神风师父看着我,微微叹口气,点点头。
我的孩儿和安还在凡间,算来已经四岁多,我想苏寂醒来若是见到他,一定很开心。
宋府依旧那样端庄肃立,却没有了当日初见时的仰望。
我隐了身,一路寻到居安院,一眼就看见院子里一个白胖胖圆滚滚的小肉包。
“娘亲和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啊素珂姐姐?”那小肉包仰望着天空,有些失落地道。
素珂蹲在小肉包身旁,柔声道,“等老爷和夫人办完了重要的事,自然来找少爷的。”
“他们什么时候办完重要的事啊?”小肉包不依不饶地追问。
“奴婢也不知道,不过应该很快,少爷很快就能见到爹爹和娘亲了。”素珂拉住小肉包的手,“外面天凉,我们进去吧。”
我看着小肉包落寞地由着素珂牵着,往屋里走,忍不住喊了一声,“安儿。”
小肉包一听,飞快地回头,看见我,挣开素珂的手就朝我跑了过来。
“安儿,我的心肝宝贝。”
我紧紧地搂住他,贪婪地闻着他身上的奶香味道。
“娘亲,你终于回来了。安儿好想你!”小肉包胖乎乎的手臂紧紧搂着我的脖子,舍不得松开。
素珂捂着站在一旁,泪如雨下。
直到晚上,小肉包在我怀里睡着,我才有机会与素珂说话。
“太爷和太夫人去年双双去了,府里只余下少爷一个主子。”
素珂看着我道,“如今夫人回来,少爷总算不是一个人了。”
我看着她,“这几年全靠你照顾安儿,还将安儿教养得这样乖巧。辛苦你了。”
素珂红了脸,“这是奴婢的本分,何来辛苦。”她犹豫一下,道,“其实这几年,多亏了于大夫,常来陪着少爷,教少爷识字明理,还画了老爷和夫人的画像,好叫少爷时时记得父母的模样。”
我想起于大夫的模样,此时心中明白,他就是转世的于老爷,没想到兜兜转转,凡人夏儿一样遇到了他,一样欠了他情分。
我看着若有所思的素珂,心中一动。
“素珂。”
“夫人?”素珂抬起头。
“你对于大夫,可是动了情?”
素珂的脸色霎时通红。
我看着她,素珂稳重了许多,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毛毛躁躁的小姑娘了。若不是为了照顾年幼的和安,她大约早都嫁了人吧。
“他对你如何?”我温和地继续问道。
素珂的脸上现出几分神采,带着一丝甜蜜和羞涩,微微点头道“很好。”
我觉得这样也很好,大家终于,各有归宿。
因为心中记挂苏寂,我将宋府的托付给素珂,便带着和安回了灵泽。
爹爹和娘亲见到和安,乐的合不拢嘴,心肝啊宝贝啊叫个不停,将地宫里的好吃的好玩的通通搜罗出来,摆了一大殿,好哄和安高兴,我甚至在他们俩之间看出了一丝争宠的意味。因为苏寂受了重伤而深受打击的二老瞬间得到了治愈。
我摇摇头,回了房间。
神风师父正和梨七在苏寂的病床前下棋,见我进来,只略略抬了一下眼皮,“你回来了?”
我点点头。
“小殿下呢?”梨七有些兴奋地站起来,问道。
“在前殿。”我答了一句,过来看棋局。
梨七只说了一句,“我去看看小殿下。”便一溜烟跑了。
“哎这小子!”神风师父还没来得及反对,梨七已经不见了身影。
神风师父瞪了我一眼,“谁叫你早不回来晚不回来,我这局要赢的时候却偏偏回来?”
我看了一眼,果然神风师父已经胜利在望,“梨七走了,不是还有徒儿吗?”我笑着道,“我陪您下。”
我刚执起一子,神风师父道,“既然你带来了你和帝君的小娃娃,也该过去看看的。”他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起身,踱了出去。
我知道神风师父的棋艺不过欺负欺负梨七罢了,他最好面子,绝不肯冒着输的风险与我下棋的。
我笑着看神风师父出去,低头自己琢磨着棋局。
“玉芒。”
我愣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他,“炎廷。”
这几日的忙乱,我早已忘了炎廷回来的事。
“你回来了?”炎廷看着我,走了进来。
“嗯。”我轻轻点了点头。
一时间,我居然不知道要与炎廷说些什么。
第一百章 迷雾
“听说你随着帝君,跳下了云河?”炎廷低着头,看着桌上的棋子。
我有些拘谨地点点头,又加了一句,“帝君是为了我才被打下凡间,我自然要陪着。”
炎廷抬头看了我一眼,“你与帝君订了亲?”
我看着炎廷,没有说话。
当年,炎廷在我们成亲的当日死在炎司手里,至少我以为如此,而如今他终于回来,我却与苏寂订了亲,甚至有了和安。虽然是造化弄人,可到底是我对不住他。
“为什么?”炎廷轻声道。“你为什么,不肯等我?”
“炎廷”我忍不住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你可知道,这一百多年,我时时刻刻都在想你,千方百计,只为见到你。因为我以为,你一定等我,等得很辛苦。可是却没想到,会是这样”
我看着炎廷泛起水汽的眼睛,心狠狠地痛了一下。
“你爱他吗?”炎廷语气淡淡。
我迟疑一刻,轻轻点了点头,“是。”
炎廷脸色一白,看着我半晌,指节微动,手上的指甲深深陷入肉里。
“炎廷。”我伸手去碰他的手,“你听我说”
炎廷猛地抱起我,狠狠地抵在桌上,吻上我的唇
“炎廷!你这是做什么”我使劲挣扎着,将脸转到一边,推搡着他的胸膛。炎廷却全然不顾,火热的唇在我的面颊上,耳垂上重重地吻着。
突然他身体一滞,手上的力度消失,撑着桌子,困难地转过头。
苏寂苍白着脸,靠在床边,慢慢倒在地上。
“苏寂!”我惊慌地扑到他身边,“你怎么样?”
苏寂伸手攥住我的手指,转脸冷冷地看着炎廷,“不许伤害她。”
炎廷的眼神在我和苏寂的身上扫过,停留在我身上。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我从来没想过伤害你,我一直,只想保护你。”
“炎廷!”门口出现一个叫我没有想到的身影。“剑魂。”
梨七跟在剑魂身边,颇为警惕地看着她。
剑魂急忙走进来,扶着炎廷,焦急地道,“你受伤了?你怎么样?”
我看着那张与我一般无二的脸,突然心里涌出一丝不安。
炎廷没有说话,转身离开。
剑魂冷冷地看了我们一眼,跟着转身离开。
“王上,你没事吧?”梨七小心翼翼地看着我,问道。
我摇摇头,扶起苏寂。
“我去叫神风师父。”梨七利落地转身出去。
苏寂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我。
我觉得很是心虚,从他跳下云河开始,过了凡间的一生,固然夏儿对宋文瑾用情颇深,不过那是的我不认得这是苏寂,算不得对苏寂好,然后又是我毁去容貌,分离了大半年,再就是法场天雷之劫,折腾了这么久,终于好好重逢了,他醒来偏偏见到我与其他男子亲近的画面
若是我,就算苏寂是被强吻的,我也不会叫他好过。
突然又想起这次见面,我又变成了这样好看的容貌,苏寂总该很欢喜。
“刚才你说的,可是真的?”苏寂突然问我。
我一愣,“刚才的哪句?”
这么说了一句拖延时间的废话,我赶紧回想一遍刚才说过的话,总没有什么不适宜叫苏寂听见的吧。
这么想着便觉得后悔,明知道苏寂随时可能醒来,为什么要坐在这里与炎廷说话。
“你说你爱我那句。”苏寂道。
“当然是真的了。”我赶紧说。心里松了口气。
苏寂看着我,有些好笑地叹口气,“你这个人,有时候真不像个女子。”
这是什么意思?我心里这么转了个心思,神风师父已经急匆匆地进来。
难道是说我没有女子的妩媚之态?我见缝插针地抽个时间,心里暗暗地提出一个理论。
神风师父瞪了我一眼,我才反应过来,我很没眼色地站在床边,将他挡得严严实实。
我忙站到一边去,讨好地笑笑。
神风师父诊断了一番,捻着胡须道,“你的伤,若是遇到别人,自然是束手无策,可是既然遇上了我,你又是玉芒丫头的心上人,自然是救得的,你安心养伤就是了。”
苏寂含笑应了一声是,又道多谢。
神风师父对苏寂满意地点了点头,给我使个眼色,转身出去了。
我也寻了个借口,走出房间。
神风师父对我招招手,我赶紧走过去。心里有些忐忑,难道苏寂的伤有什么反复不成。
神风师父神神秘秘地拿出一个小玉瓶子,塞给我。
“这是什么?”我压低声音问。
神风师父道,“你爹爹娘亲的意思是”他小心地四处看看,“叫帝君跟你赶紧将婚事办了,跟我来讨主意,我便特意制了这药,就算帝君的心是铁做的,也定能化成绕指柔,到时候再趁热打铁,自然就成了。”
我红了老脸嗔了一句,“师父!”将玉瓶重新塞给神风师父,转身进了屋。
红晕到了房里也没有褪去,苏寂奇怪地看着我,“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忙答了一句。“你好好休息吧,不如我给你弹一首安眠的曲子?”
苏寂淡淡地看着我,“我觉得已经很困倦了,安眠的曲子就不必了。”
我想了想,点了点头,“困倦了就睡吧!”
我坐下,支着脑袋继续研究棋局。
“玉芒”
“嗯?”我回头。
“我想叫你陪我一起睡。”苏寂表情像是叫我同他喝茶一样自然。
我愣了愣才白他一眼,“那你继续想吧。”
苏寂笑了笑,闭上眼睛。
我却有点过意不去,有些忸怩地走过去,在他额上亲了一下。
苏寂猛地睁开眼,伸手一拉,我便滚到床上。
“喂!”我低声喊了一句,“青天白日的你做什么?”
“睡觉。”苏寂果真抱着我,闭上眼睛。
“喂!苏寂”我伸手去推他。
苏寂抱得更紧些。
“喂”
“不要动,让我抱一抱。”苏寂在我耳边,柔声低低地道。
我心一软,犹豫一下,也枕在了枕头上。
“爹爹醒了吗?”门外传来小肉包欢快的声音。
“小殿下”梨七的声音凭空冒了出来,“爹爹和娘亲在里面……”
小肉包的声音凭空便消失了。
我看见苏寂脸上隐忍的笑意。
我忙挣开他爬起来,推门出去,叫住抱着和安就要走的梨七。
梨七讪讪地将和安放在地上,嘿嘿直笑。
和安一落地就兴高采烈地跑过来,抱着我的腿道,“娘亲,爹爹是不是醒来了?我能不能去看看爹爹?”
我俯下身,笑着摸摸他的脸,“当然可以。不过爹爹受了伤,你可不要闹他哦。”
和安乖巧地点点头,“孩儿知道了,爹爹要养伤,还要和娘亲生小弟弟,爹爹很忙,孩儿不会打扰爹爹的。”
我闻言涨红了脸咬牙看向梨七,梨七见状忙道,“王上,这事怪不得我,是王后交代的。”
我瞪了一眼梨七,抱起和安就回了屋。
和安与苏寂亲亲热热地说话,我偷了空,悄悄到了外面。
我坐在花园里,随便叫住一个经过的侍女,叫他去将文昌帝君找来。
自从苏寂受伤自凡间回来,文昌帝君便又借着陪伴苏寂的名义,跑到地宫,赖着不走,每日里无所事事,白费地宫的吃食,可今天我却想起来一件事,要问一问他。
文昌帝君脚步轻快地溜达过来,满面促狭之色地道,“这不是王上吗?你们炎释那帮老不修见了新储君,一定很高兴吧?”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怎么,出什么事了?”文昌帝君见我面色肃然,也收敛了调笑之色。
“炎廷的事,你知道多少?”
文昌帝君惊讶地看了看我,一时没有说话。
“当年在永生湖,炎廷明明已经死了,怎么突然会回来?他和剑魂,又怎么会相识?”我盯着文昌帝君,一句一句地问。
文昌帝君看着我,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你该不是看着炎廷和别的女子在一起,吃干醋吧?他为何死而复生,我如何知道?”
我没有理他,继续道,“我在下凡之前,曾与苏寂为了剑魂之事起了争执,剑魂很可能就是出手伤了兹狭兽的人,可是苏寂却对她百般维护,这太不寻常了。”我抬眼盯着他,“当年炎廷是我亲手埋葬在灵泽山的,如果能在灵泽山动什么手脚而没有人发现,除了爹爹,只有苏寂。”我顿了顿,“炎沼异象,我听到消息就匆匆赶了过去,可是苏寂却比我知道的更早,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文昌帝君叹口气,搓着手指颇为为难地道,“这个”
我看着他,道,“如今苏寂身受重伤,我不愿拿这些事去打扰他,你若不说,我也没有别的法子不过过几日就是南海水君府上办喜事的日子了,我定然要和贞竹公主叙叙旧的,你也知道,贞竹公主向来是黑白分明的一个人,若叫她知道你对我行这样的欺瞒之事,恐怕会义愤填膺”
“玉芒!”文昌帝君气愤地打断我,“你好歹是一境之主,居然威胁我?”
“我不是威胁你,只想知道事实的真相,好未雨绸缪罢了,难道这么多事,只叫苏寂一个人扛下不成?”
文昌帝君考虑半晌,才不情愿地道,“我也不是尽然了解,你想知道什么?”
“炎廷的身份。”
第一百零一章 避世紫竹山
我看着文昌帝君,沉着声吐出几个字。
文昌帝君微微皱着眉,语带讽刺地道,“炎廷可是你前任夫君,这个问题难道你当年没有打听清楚?”
“我当年不过是个隐居在永生湖的散仙罢了,他的身份是什么又有何要紧?”我反问道。
文昌帝君叹口气,“你觉得没有什么,可是难道你就不疑心,一个凡人如何能到了灵泽山去?”
我回忆片刻,道,“炎廷是被人追杀,无奈之下才逃到灵泽山,灵泽山虽然是仙土,可是炎廷有些修为,无意闯进来,也不是尽然没有可能,何况他当时的确身负重伤,不像做假。”
文昌帝君道,“若是有心,自然做的假。你也太轻信了。”
我默然半晌。
“既然不是凡人,那他到底是谁?”我皱眉问道。
“他就是真正的剑魂。”
身后传来苏寂淡淡的声音。
我愕然转身,看着苏寂。
苏寂面色有些苍白,可是身姿却依旧挺拔优雅。
“你怎么不好好躺着,出来做什么?”我忙起身,扶他坐下。
“我料想你心里疑惑,不会这样善罢甘休,炎廷的事,定然要问个清楚的。”苏寂轻轻咳嗽一声。
“只是此事,要从两百多年前,炎释族太子炎璞的死说起。”苏寂坐在我面前,眉眼淡淡。
听见炎璞的名字,我不由眉心一跳,心中有个预感慢慢成形。
“当年炎璞是炎释一族灵力最高的后辈,若不是为了要护着你的安全失了先机,他绝不会那样容易,就死在炎卿的手里。”
我黯然垂首。
“因此他的死惊动了剑魂,从那时候起,剑魂就有了意念。很快炎司发现了剑魂的变化,他正因为炎璞死去,锁魂剑失主的事心急,便推波助澜,助剑魂修炼成人,花了恰好一百年的功夫。”
“不料剑魂修成人形,却不愿帮助炎司控制锁魂剑,他不过是继承了炎璞的意念,要找到你罢了。”
苏寂看着我,我苦笑一下,没有说话。
“剑魂找了个机会逃离了炎释。可是炎卿却知道了这件事,一心要找到剑魂,利用他控制锁魂剑,对抗炎释之主。为了掩盖踪迹,炎廷便将天下所有的锁魂师都杀了。”
我一惊。
苏寂看了我一眼,叹息一声,“当然这些锁魂师有的灵力高强,不会坐以待毙,因此你几次见到炎廷受伤,便是为此。”
我不由想起当年在灵泽山初遇炎廷的情景。
“我叫炎廷,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
他当然问的认真,我便也当了真,没想到他却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名字。
“玉芒?”苏寂轻声唤了一声。
我抬头看着苏寂,微微一笑。
“我想从你第一次去找炎司,炎司就猜到了剑魂必定要去找你,而你一定会为了炎璞,放过剑魂,所以才一再用真真假假的话试探你,在你去找剑魂去的路上派了锁魂师,想打探出剑魂的下落,可是却没有成功。”
“可是,”我有些不解地道,“如果炎廷真的是剑魂,如何没有丝毫剑气,甚至炎司见到他,也没有认出他来呢?”
苏寂看着我,“因为这天上地下,锁魂术最强的人,并不是你。”
我愣愣地看着我,“你是说”
“真正拥有最强锁魂术的人,是炎廷。他能幻化出最真实的幻象空间,即便是你,也分辨不出。”
“所以,我见到的,不过是个幻象。”我喃喃地道。
“也不尽然如此。”苏寂用莫名的眼神看着我,“他对你,是一片真心。”
文昌帝君叹气道,“事到如今,你对她说这个做什么。”
苏寂没有说话。
我闭了闭眼睛,淡淡地问,“那他的死,也是假的?”
苏寂点点头。
我忍不住将手掌攥起。
“玉芒。”苏寂想握住我的手。
我猛地躲开,站起身来。
“王上?”文昌帝君惊讶地看着我。
我不禁有些歉意,看着苏寂。
苏寂摇摇头,没有说话。
我想了想,道,“我一个人出去走走。”
文昌帝君忙站起身,“一个人做什么,你想去哪里,我陪着你。”
我摇摇头,转身走开。
“王上”
文昌帝君还在身后唤着我的名字。
“叫她去吧。我”听见苏寂轻轻地道。
“可是”
幽远的声音道,“她要知道的,总会知道。”
我回到永生湖畔,有些茫然地走进草屋。
草屋里空无一人。
我轻轻地抚上桌子,忍不住想起过去与炎廷坐在这里吃饭的时候,我只会煮番薯煮粥,也并不好吃,炎廷却总是做出这样那样的花样来,哄着我吃。
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我忍不住觉得喉头痉挛。
我听见有人慢慢走近草屋。
这个声音,我曾经那样熟悉。
“玉芒。”轻如梦语的声音。
我慢慢抬起头。
炎廷神情憔悴,哀伤地看着我,“你来了?”
我冷笑一声,“这草屋是我的家,我来了有何稀奇?”
炎廷面色一白,“你何必对我这样冷酷。”
我欺近一步,“你骗我这么多年,现在说我冷酷?”
“他告诉了你?”炎廷垂下眼睛。
“不错。”我点点头。“我什么都知道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炎廷摇摇头。
也许我来到这里,是心怀一丝希望,希望苏寂告诉我的不过是一个误会,并不是真相。可是炎廷却一句解释也没有。
我疲倦地看着他,转身要走。
“玉芒。”炎廷猛地拉住我。
我扭头看他。
“我对你的一片真心,却不是假的。”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冷冷地看着他,“真心?从第一眼第一句话开始就是谎言,谈何真心?”
“你说过,你会信我。”炎廷看着我,眼里写满了痛苦。
“没错。我冷笑着点点头。“我是说过。可我是对那个虽然只是凡人,可是却尽力照顾我保护我的那个炎廷说的,不是对锁魂剑剑魂所说,我过去信了你,可你却从头到尾都在骗我,如今还要我信你什么?”
“难道,你可以对一个凡人动心,却不能原谅真正的我吗?”炎廷蹙着眉,走近一步。“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你。”
我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你不明白吗?我睁开眼睛,深深地看着他,我从来都不在乎你是谁,可是你骗我,连我们的相遇都是一个骗局,我如何原谅你?”
“难道王上,就没有骗过炎廷吗?”
我看着一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带着恨意,从门口进来。
“难道王上不是一开始,也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吗?”剑魂冷冷地看着我。
我看她一眼,转身要走。
“王上难道不想知道,炎廷消失的一百年,去了哪里?”
剑魂在我身后道。
不错,我的确想知道,我想知道是为什么,炎廷叫我这样独自伤情整整一百年。
我站住了脚步。
“剑魂!”炎廷低喝了一句。
“你不要阻拦,让她说。”我淡淡地道。
剑魂冷笑一声,慢慢走到我身侧,“你是我见过最蠢的女子,今日知道的这些事,定然不是自己猜出来的吧。”她娇笑一声,“应该是王上那位如意郎君告诉的才对。”她摇摇头,道,“王上从来都不了解自己的枕边人,难道不担心将自己所托非人吗?”
我转身看着她邪气十足的笑脸,心中颤栗着说不出话来。
“难道苏寂没有告诉你,他为了拆散你和炎廷,将炎廷在炎沼山下压了整整一百年?”
我如遭雷击地呆愣在地。
剑魂又说了一句什么,我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见。
我看见炎廷站在我的身旁,扶着我的肩膀,叫着我的名字。
我却什么都没有听见。
不知怎么回到了行宫,我倒在大殿门口,再也没有力气行走一步。
醒来看见白赫之和神风师父担忧的脸,我笑了笑,“师父。”
神风师父叹口气,没有说话,只默默地递给我一碗药。
我顺从地喝了药。
次日我便悄悄动身去了南海,住在了紫竹山。
竹屋里一如往昔,甚至连灰尘也没有,桐椒酒也还有许多。
我日日靠着桐椒酒才能睡着,却极想睡着,只得多喝些桐椒酒。
过了几日,梨七赶了来,看着我皱起眉头,“王上”
我笑着道,“你来得倒及时,可是猜到我的酒快喝尽了?”
梨七默默化出几坛子桐椒酒,放下。
“果然还是你贴心。我赞赏了一句,自去打开酒,倒了一碗,喝了一口。
“王上,你什么时候回去?”梨七小心翼翼地问道。
“可是炎释出了什么事?”我挑眉问道。
梨七摇摇头。
“那我着急回去做什么?”
“您到底和帝君怎么了?怎么一个一个”
“不要提起他。”我有些粗暴地打断他的话,举起碗再喝一口。
“可是帝君”
“不许提起他!”我将桌上的碗狠狠地扫到地上。
梨七被吓得不轻,连连点头。
“帮我倒酒。”我说了一句,就倒在了桌上。
醒来的时候,梨七守在我身旁,头一点一点打着瞌睡,甚是可怜。
我拿了块毯子,披在他身上。
梨七被惊醒,一看是我,才揉着眼睛嘟嘟囔囔,“王上您醒了?肚子饿不饿?”
我犹豫一瞬,轻轻点点头。
梨七高兴地跳起来,跑出去做饭。
吃了梨七虽然口味平常却热乎乎的饭菜,我的宿醉才好些。
我想了想,“收拾收拾,我们回去吧。”我吩咐梨七道。
第一百零二章 剑魂是谁
梨七痛快地点点头,收拾了我的酒,随着我回了行宫。
到了行宫,我吩咐梨七去将和安接到行宫来,便到书房去看公文。
过了几个时辰,我便听见和安那软糯的声音,“娘亲”
抬头就看见和安胖乎乎的身子朝我跑过来,小手还举得高高。
我忙上前,一把将他抱在怀里。
“娘亲,我和爹爹,都好想你。”和安搂着我的脖子,奶声奶气道。
我看见面前的苏寂,不由心中一窒。
我抱着和安,转身要走。
“玉芒。”苏寂握住我的手臂。
和安大大圆圆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我才忍住没有甩开他的手,只淡淡看他一眼。
苏寂有些固执地握着我的手臂,看着我的眼睛,“玉芒,我不是有意要教你伤心”
“你不必解释。”我打断他。“我不想听。”
说完,扭头出了书房。
“娘亲?”和安奶声奶气地唤了一声。
“嗯?”我微笑着应了一声。
“娘亲你是不是生爹爹的气了?”和安皱着小眉头道,“是不是不要爹爹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和安,便问道,“这几日娘亲不在,你有没有乖乖听外祖父和外祖母的话?”
和安想了想,乖巧地点点头。
“我叫梨七叔叔做好吃的给你好不好?”我摸着和安的脸蛋,笑着道。
“玉芒。”
我抬头,看见安静站在我面前的炎廷。
我喊了一声梨七,梨七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应了一声。
“怎么一个一个都这样堂而皇之的进来?行宫是菜市场吗?”我冷冷道。
梨七一愣,咕哝道,“王上也没有叫拦着呀,这一个一个,不定谁是未来的主子呢,谁敢拦?王上也要自己拿个主意才行啊。”
我见梨七还敢还嘴,刚一瞪他,炎廷道,“是我要进来的,与旁人无关。我有事要与你说。”
我看他一眼,将怀里的和安放到地上,柔声道,“你先跟梨七叔叔玩,娘亲等一下来找你。”
和安看了看我,又看看炎廷,点了点头道,“娘亲你和叔叔先说正事吧,孩儿告退。”
我见他说得一本正经,忍不住笑了笑,点了点头。
等梨七带着和安走远,我扭头看了眼炎廷,“你有何事就请说吧。”
炎廷注视着我,“你我之间,也变得这样疏离了吗?”
我看着他,“你我之间,有真正的亲密无间过吗?”
炎廷一愣,旋即苦笑。
我不愿再在这些事情上纠缠不清,便道,“你有什么事?”
炎廷看着我,沉默片刻,道,“我是来提醒你,你虽然是炎释之主,可是如今锁魂剑下落不明,你还要早些打算,尽快找到锁魂剑才行。否则,若是让锁魂剑落到旁人手上,恐怕又会掀起风浪。”
我面无表情地道,“如今锁魂剑已经变成无主之剑,剑魂你修炼成了仙体,锁魂师也已经被你杀光了,锁魂剑无法出鞘,如何掀起风浪?”
炎廷看着我,眼神飘向我的身后。
“炎卿,可能还活着。”身后传来苏寂的声音。
“那日在炎沼山,便是炎卿唤醒了炎廷,引得锁魂剑气大盛,才出现了异象。趁机逃出了炎沼山。”苏寂一边说,一边慢慢地走过来。
这几日太多震惊的消息,我已经觉得疲惫至极,炎卿活着,也算不得什么。我扭头看了一眼苏寂,“那又如何?”
炎廷看了一眼苏寂,苏寂却望着我,“你可知剑魂的身份?”
我看了一眼炎廷,冷冷一笑,“不是拜你所赐,前几日才知道吗?”
苏寂却没有理会我的刻薄,摇了摇头,“我指的不是炎廷。”
我想起那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微微皱起眉头,“剑魂?
不错,既然炎廷是剑魂,那她又是谁?
我曾经在她的身上探过,她身上的确有微弱的剑气,所以我才认定她是剑魂,没想到剑魂却是炎廷。
苏寂看着我,微微皱着眉头,“她是锁魂剑的剑鞘。
“剑鞘?”难怪她身上会有剑气,只是剑气微弱,我当时以为是因为她灵力不足,原来她只是剑鞘而已。我恍然明白。
“剑鞘失踪了。”炎廷道。
我看着苏寂,皱起眉头。
如果苏寂当年可以将锁魂剑的剑魂关在炎沼山,那将剑鞘关起来也很有可能。
苏寂摇摇头,“与我无关。”
“这几百万年来锁魂剑极少出鞘,剑鞘身上也同样有了剑气,若是有锁魂师收集了纯阳之魂,那锁魂剑就很有可能出鞘。”炎廷缓缓地说。
我猛然抬起头。
炎廷看了我一眼,抬头看着远处。
我没有看见他的眼神,只看向苏寂。
苏寂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能驱动锁魂剑出鞘的锁魂师,只剩下我一个。
仙人醉,只有我中了仙人醉的幻术,才可能会无意中催动锁魂剑。
我是这一盘棋的对手,也是这一步棋的推手。
炎廷并不知道我中了仙人醉,我也不打算叫他知道,想了想,道,“不知道你可有什么法子能找到剑鞘?”
炎廷摇了摇头。
我看向苏寂,苏寂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就由炎释出面找一找吧。此事我已经明白了。”
炎廷看着我,“好。”顿了顿,才道,“你要小心。”
我点点头。
炎廷走了。
我转身看着苏寂,“青时仙君如今在何处?”
苏寂掐指一算,道,“正在人间历劫。”
“好。”我转身要走。
苏寂一把拉住我,“你要做什么?”
我一听这样的话,不由心里涌出愤怒,甩开他的手,退了两步,“如今到了这样的时候,你还要袒护她?”
苏寂追上一步,“我没有袒护她,我只是”
“只是什么?”我打断他,语气却软弱了几分,“只是她与你青梅竹马,自然懂得你,你是维护千世万界安宁的英雄,顾不得维护我的私情。”我退了几步,“我明白,我也明白,你担心锁魂剑出鞘,将剑魂关在炎沼山,是对天下苍生最好的选择。可你选的这样容易,那我算什么?”
我伤心地看着他。
“玉芒”苏寂急切地唤了一声我的名字。
“你不必再说。”我低下头,“我不会伤害青时仙君,只是要问她几句话而已。”
我转身要走,苏寂在身后淡淡道,“既然你不过是要问她几句话,不如我代你去一趟吧。”
我见话说到如此地步,他也不肯让步,不觉心灰意冷。
“既然你要去,那就去吧。”我有些疲倦地道。“既然青时仙君与炎卿联手,想必知道要如何找到他,有劳帝君了。”
苏寂看着我半晌,转身离开。
我看着他淡然的背影,不由掉下眼泪。
第二日,苏寂叫一个举止端方有礼的仙君送来一封信,信上寥寥几句,不过说了问话的结果,青时仙君并不知道炎卿的下落,他再派人找一找云云。
我将信交给梨七,叫他收到一边。
梨七将仙君客客气气送到宫门口,转了回来。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来,“王上”
“怎么了?”我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茶,问道。
“帝君回了天宫。”
我点点头,示意我知道了。
“王上”
我皱着眉头抬头看他。
梨七忙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我去替小殿下洗水果。”
我想了想,叫了白赫之进来,叫他好好加强行宫守卫。白赫之领命出去。
过了几日便是南海南海二皇子贞竹公主的兄长成亲的日子,南海水君特意给我下了帖子,我想了想,准备带着小肉包去一趟。
叫梨七准备了几块上好的血玉,收拾了一番,我便带着小肉包上了路。
小肉包在凡间长到四岁,宋家是守规矩的人家,素珂虽然疼爱他,可是管教的既然是主子,更是宋家的独子,自然很是严厉,出去游玩的机会少之又少,我准备带着他先往紫竹山住一日,再往水君府上去参加婚宴,也好让和安在紫竹山游玩一番。
到了紫竹山,却在山下碰见了贞竹公主。
“姐姐!”贞竹公主看见我,亲亲热热地跑过来,“我猜你会先到紫竹山来,果然被我等到了你。”
“哟!这个小娃娃,莫非就是姐姐和帝君的孩儿?”贞竹公主俯下身,捏了捏和安的小脸蛋。
和安转头看我,我笑着道,“这是南海的贞竹公主。”
和安规规矩矩地跟贞竹公主行了礼。
“哎呦呦!真是太惹人疼了。”贞竹公主抱住和安,在他粉嘟嘟的脸上使劲亲了一口。顺手摸出一个珊瑚手串,塞给和安。
鲜红如血的珊瑚珠在贞竹公主手中,散发着柔和的光亮,和安却不为所动的摇摇头,将贞竹公主的手推开,“无功不受禄,和安不能收公主的东西。”
贞竹公主忍不住笑了,“这个不算什么,姐姐家里多的很,小殿下拿着吧。”她硬套到和安手上,抬头看着我笑得灿烂,“这个小家伙真是太懂事太可人疼了。”
和安拿着珊瑚手串,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我忍不住笑道,“你唤我一声姐姐,又要做和安的姐姐,还有个准主意没有?”
俯身又对和安道,“公主是亲近的长辈,既然她要送,你就收下吧,这算得上是南海特有的东西,不如你也送公主一件我们特有的东西如何?”
第一百零三章 遇险
和安想了想,道,“娘亲的宫里特有的是血玉,爹爹宫里是长生珠,和安还没有自己的住处,不知该送什么给公主姨母。”
和安此言一出,贞竹公主奇怪地看着我,“你们都有了小殿下,却还没有住在一起,怎么,难道传言是真的?”
我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什么传言?我倒是没有听说。”
贞竹公主将我拉到一边,低声道,“听说姐姐一百年前要与一位凡人成婚,却叫人逃了婚,如今那凡人得道,又来找姐姐,姐姐便抛弃了帝君,此事当真?”
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抚了抚额头,这虽不是事实,也算有几分真。这些事不过几日功夫,却传到了南海来,可见这世道,神仙的的确确是闲散得过了分。
贞竹公主一脸着急地道,“姐姐你是在想些什么?你怎么能不要帝君呢?这各界的女神仙,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想嫁给帝君,就算不能成婚,亲近一番也是好的,可你倒好,为个凡人,居然要抛弃帝君?”
这样的辩论,还没开始我便失了立场,贞竹公主作为苏寂的忠实支持者,我自然没有赢的机会。
我见贞竹公主义愤之下,已经提高了声音,引得和安狐疑地皱起眉头,和安可不是容易糊弄的小孩子。
我忙笑着道,“这些无稽传言,怎可信得,我与苏寂好端端的,怎么会轻易抛弃他?”
贞竹公主松了口气,“我想也是如此,帝君与姐姐也算是多年患难,若是这样还被拆散,也着实不像样了些。”
我见贞竹公主如此通透,不禁道,“那你”
贞竹公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我怎么了?”
当年贞竹公主也对苏寂一往情深,如今能这样劝我,可见已经想开放手,我很是为她欣慰。
“没什么。”我笑着摇摇头,“不知文昌帝君来了没有?”
贞竹公主道,“帝君叫人带了口信来,今日也到紫竹山住一日。”
既然文昌帝君要来,大约苏寂也会一道来。我有些犹豫。
“正好今日姐姐也在,我们许久不见,今晚便畅饮一番。”贞竹公主笑道,“帝君放在竹屋的桐椒酒还有不少,正好趁他不在,替他多饮一些。”
原来苏寂并不会来。我想着,这样也好,何必见面呢。
“走吧,小殿下等急了。”贞竹公主没有理会我,一脸疼爱地走过去,牵起和安就往竹屋走去。
贞竹公主向来是个言出必行的姑娘,说要畅饮一番,果然亲自拿了酒来,我担心和安和我们在一起觉得无聊,便唤来兹狭兽,叫兹狭兽陪着和安在竹屋附近玩耍。自从知道炎卿还活着,剑鞘不知所踪之后,我便叫兹狭兽时时跟着我。
南海气候温暖,紫竹山果木丰富,兹狭兽也很喜欢在林间玩耍,我好好嘱咐了一番,叫和安跟着出去了。
贞竹公主抿嘴一笑,“果然做了娘亲便大不一样,以往那样洒脱的一个人,也变得这样婆婆妈妈起来。”
贞竹公主自然不知道炎卿和剑魂的事,只道我是嗦,我也不解释,笑着倒酒。
几杯酒下肚,贞竹公主红了脸,拉着我道,“姐姐虽然情路坎坷,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真是叫我羡慕。”
看看,酒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才几杯,连贞竹公主这样家教严厉的女子也说出这样不矜持的话来。
我便笑着道,“这是个人的缘分,有什么可羡慕?你尽管做自己的逍遥公主,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气。”
贞竹公主连连摆手,“难道你就不是逍遥公主了不成?当够了公主,如今是炎释之主,就是如此,还是带着小殿下到紫竹山来消遣,难怪人”一个酒嗝硬生生地打断了她的话。
我等着她打完酒嗝,听她继续说话,“难怪人人羡慕姐姐有帝君撑腰,活得恣意。”
我好笑道,“我什么时候要他撑腰了?”
贞竹公主道,“若不是帝君,如今姐姐难道不是还在永生湖,当着不问世事的隐士神女,为过往伤情?”
我想起那时候苏寂百般劝我做这炎释的君王,还陪着我闯进炎释王宫,一举平叛。也许这样的事其他男子做起来显得很是多情,可我知道苏寂做这些的初衷不过是为了炎释的子民,为了这一方太平罢了。
我微微叹口气,举起酒杯喝了一口。
“咳咳,咳咳。”门外有人努力地咳嗽了两声。
我看文昌帝君施施然走进来,看了看我们,道,“怎么这个时候就喝起了酒?”
他说完,盯着我,一脸责怪。仿佛我是怂恿人大白天喝酒的罪魁祸首一样。
贞竹公主看见他,清醒了些,“帝君。”
文昌帝君应了一声,走过来坐下,皱着眉头,“王上怎么还有心情这样坐着喝酒?”
大约是知道炎廷的事,觉得我该在行宫好好思量才是。
“喝酒这样风雅的事,管什么心情呢。”我笑着道。
文昌帝君摇摇头,打量着我道,“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处。”
贞竹公主瞪了文昌帝君一眼,道,“帝君怎么这么说姐姐?姐姐什么都好,莫不是什么都比你好,你眼红吧?”
文昌帝君倒难得地没有继续损我,只转身去讨好地给贞竹公主倒酒。
贞竹公主看他一眼,他乖乖地替我也倒上酒。
贞竹公主举起酒杯,“姐姐喝酒。”没有理会文昌帝君。
文昌帝君厚着脸皮举杯蹭了蹭我们的酒杯,一饮而尽。
坐了半晌,算算时间,和安与兹狭兽出去也有两个时辰了,还不见回来,便起身对贞竹公主和文昌帝君道,“我去看看和安。”
贞竹公主忙站起来,“我陪姐姐一起去。”
我摇摇头,“你还是陪着文昌帝君喝酒吧。”
文昌帝君深以为然地直点头。
贞竹公主瞪了他一眼,道,“我也要去看看和安,叫他自己在这里喝吧。哼了一声,自己先走了。”
我便跟着出去,文昌帝君也忙站起来,跟着我们一道往外走。
寻了半天,也没有见到和安和兹狭兽的身影,想着紫竹山这里僻静无人,不由有些着急。
贞竹公主见我焦急,安慰道,“姐姐不要着急,紫竹山向来太平,和安身边又有兹狭兽,想来不会有什么事。大约是觉得山上有趣,走得远了些,我们分开找一找吧。”
我点了点头,朝山上走去。
我一面走,一面用微窥之术,搜寻着和安的身影。
突然发现不远处的地上,有一抹明艳的红色。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一看那红色,正是先前贞竹公主送给和安的珊瑚手串。
我忙捡起来,心中不由惊慌起来,“和安和安!”我大声喊着和安的名字。
周围一片寂静。
怎么连兹狭兽也不见了踪影,我心中想着,吹着唤兹狭兽的哨音,而后侧耳仔细听一听是否有兹狭兽的动静。
吹了片刻,果然隐隐听到翅膀的声音。我心下稍定,往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去。
兹狭兽的声音越来越近,我听见他急促的低低嘶鸣声,很快飞到我眼前,我见它身上并没有驮着和安,忙道,“和安呢?”
兹狭兽发出短短的尖利的叫声,围着我打转,翅膀指着一个山上的方向。
“和安在那里?”我忙问了一句。
兹狭兽点点头。
我忙随着兹狭兽往山上去。
山顶阴风阵阵。
和安被困在一堆大石头摆下的阵中,呜呜咽咽地哭着。我心中一疼,忙飞身过去,一把抱起他,“安儿!”
和安看见我,哭得更加大声,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娘亲我以为你不要孩儿了!”
“怎么会呢,”我抱着他柔声安慰,“你是娘亲的心肝宝贝,怎么会不要你呢?都是娘亲不好,吓到安儿了,安儿不要哭”
和安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突然我的胸口一个刺痛,我感觉怀里和安软软糯糯的小身体突然变得有些不一样。
“嘎嘎嘎!”怀里的人,突然发出一声怪异恐怖的笑声。
我心下一沉,猛地放开他。
“是你!”我变了颜色。
“是我。”炎卿得意地笑着,身体迅速恢复成了他自己的模样。
“和安在哪里?你把和安怎么样了?”我努力叫自己的声音平稳一些,连身问道。
炎卿嘿嘿一笑,“和安是天帝陛下的孙儿,是王上和昭顺帝君的宝贝孩儿,有许多的用处,我当然不会伤害他,王上暂且放心。”
我胸口的刺痛越来越厉害,我忍不住抚住胸口,怒视着炎卿,“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是这般卑鄙无耻!”
炎卿仰天笑了数声,嘴角含着恶毒的笑意道,“你坐了这么多年炎释的王位,难道不该补偿我一二吗?怎么样,仙人醉的符咒,是不是连你也无能为力?”他慢慢地逼近我,“这还不及你对我做的十分之一呢。你这个蠢女人,真不知道我那个傻弟弟看上了你什么”他凑近我的脸,我想推开他,却浑身无力。
“还有昭顺帝君,对你掏心掏肺,恨不得连命也给了你,两次为了救你,在永生湖底修炼未成的时候强行施法,废了一身的修为,为了你受天雷下凡间,可你却蠢到连知道也不知道。”
他得意地笑着。
“你说什么?”我愣愣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