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半间庙
“地藏菩萨？”大和尚闻言一惊，开始沉吟起来，脸色阴晴不定。
青岚连忙在一旁说：“菩萨的肉身在山顶的肉身宝殿中，不过好像暂时封存了，游客瞻仰不到。”
青岚话音刚落，大和尚抬起了一只手，郑重其事对路晓明说：“要面见菩萨，可是大事，阁下可是用曼陀罗华作为条件？”
路晓明被他的话呛了一下，感情老和尚是这样认为的，不过……就这样吧，路晓明点了点头。
大和尚回头看了另几位和尚一眼，相对点了点头，转过来先对青岚一行宣了个佛号，说“几位施主完成了一件功德，请随华严寺主持去，为诸位祈福降善。”
说完，大和尚身后站出一位瘦高个带着眼镜的和尚，对着几人颔首点头，做了个手势让他们跟随自己。青岚他们几人又对着路晓明身背的包裹拜了拜，心满意足跟着那和尚离开。
等他们都走了后，大和尚一脸严肃盯着路晓明看了一会，沉声说：“跟我来吧。”
说完大和尚转身走进了大楼，路晓明在一帮和尚的簇拥下跟了进去。
进了大楼后，一行人直接来到电梯口，按下了-3，路晓明心中疑惑，地藏菩萨的肉身不是在山顶的肉身宝殿中吗？去这栋大楼地下室做什么？
电梯门打开，大和尚似乎看出了路晓明的疑惑，等人都进入电梯后，解释道：“近年来香客越来越多，空气也有些污浊，为了保护菩萨肉身不被侵蚀，我们就移到了这里，密封保存，此事施主切不可对外说。”
路晓明点了下头，没有说什么。
电梯到了负三层，门打开，一条幽深的过道出现在眼前，尽头有一扇密封的保险库大门。走到门前，包括领头大和尚在内，共有三位僧尼轮流在扫描口按下了拇指印，全自动的大门应声打开一条缝，气流交换发出“嗤”的一声。
大和尚再次郑重看着路晓明，问：“阁下真的带来了那朵种在地狱中的花？”
路晓明毫不犹豫，点头确认。
大和尚没再说什么，一把推开了沉重的合金门，一座灯火通明的密室展现在眼前，密室中央有一尊莲台，上面摆着个半人多高的有机玻璃罩，罩子外面蒙着红布。
“菩萨本相就在这里。”大和尚几步走到莲台边，双膝跪地，揭开了蒙着的红布，所有和尚立刻全都跪拜在地。
一尊浑身贴金的僧人坐在玻璃罩内，摆成莲花坐姿，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法相**。没有亲身经历过这一幕的人很难想象，面对着千年不朽的地藏菩萨肉身是怎样的一种体验，满室金光闪烁，肉身栩栩如生，所有和尚都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现在唯一敢直视这尊肉身的，只剩下了路晓明。
路晓明小时候也跟着他娘去过庙里，懵懵懂懂的他见菩萨就规规矩矩磕头，可现在面对着这尊肉身本相，他却丝毫没有膜拜的冲动，只想和他说说话。
路晓明走过一个个伏在地上的和尚身边，一片惊疑的目光中，直面金光闪烁的菩萨，问：“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为什么鱼牙湾那些鬼魂不愿意离开？”
“大胆！”
“放肆！”
和尚们趴在地上厉声大喝，怒斥路晓明不恭。
路晓明心说我又没跟你们说话，鸡毛子喊叫什么？不过……对面的肉身也没有说话，继续宝相**一动不动。
路晓明有些急，干脆把包袱顺下来撂在地上，嘀嘀咕咕说：“我把你的东西带来了，你看看，这样总得告诉我答案了吧？”
路晓明打开锦盒，一抹嫣红乍现，那是种不属于凡间的色彩，妖艳，绚烂，又血腥。
路晓明满怀希望抬头看，脸上金红二色不住交替，然而，他再一次失望了，肉身还是毫无反应。
“这……”路晓明脸色一点点变焦了，难道林伟骗了自己？这地藏菩萨根本就不搭理人嘛。
正琢磨着，路晓明被人大力推了一把，歪倒在一边，他莫名其妙回头看，那个大和尚盯着锦盒，咬牙切齿怒目圆睁，脸都气变了形。
“哪里来的狂徒？敢在佛前打诳语！”大和尚指着路晓明大喝，其他和尚听见这话，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看，立刻个个色变。
“什么狂不诳语的？”路晓明莫名其妙，伸着脖子看了一眼，金色的锦盒里红芒游离不定，那朵曼陀罗华虽不动，却如有生命一般。
大和尚似乎被气得不轻，抓起包裹对着路晓明抖了抖，咆哮道：“这分明是一个空盒子！”
大和尚怒气勃发，吼完了随手一丢，盒子贴着地滑出了保险库门外，一直跟在路晓明身边的小黑猫连忙蹿了出去。
“简直不可理喻。”路晓明这个气啊，那么大一朵红花你们看不见？这不是诬赖人嘛。
路晓明也没兴趣跟和尚们斗气，爬起来拍拍屁股就走，出门的时候，脚边一闪，黑曜拖着包袱皮跟了过来。路晓明把盖子扣好，对身后一群黑着脸走过来的和尚亮了亮，“东西你们到底还要不要？”
当时就有个高大的和尚举着拳头要打人，路晓明连忙跑了几步躲开，把包袱往身后一背，自顾走向电梯口，“不要拉倒。”
路晓明也是被惹毛了，怎么现在的和尚这么不讲理？
急匆匆出了大楼，路晓明四下一看，九莲山就在背后，云遮雾绕。
“咱们该怎么办？”路晓明垂头丧气问黑曜，黑曜转着耳朵左右打量了一会儿，转过身舍了路晓明奔山脚去了。路晓明连忙跟了过去，山脚下可是茫茫大森林，他怕黑曜给弄丢了。
到了山脚下，黑曜回头对路晓明“喵”了一声，钻进了一处灌木丛，路晓明无奈，也只好闷头跟了进去，一人一猫就这样展开了追逐赛。
这里的林木极为茂盛，黑曜在里面钻起来毫不费力，路晓明个大小伙子可就遭了罪了，不一会儿功夫身上就被蹭得一道道的，又疼又痒，咯吱窝下的衣服还被拉了一道大口子。可黑曜就是不停步，可着劲儿的钻，距离拉远一点它就停下来等一会，反正就是不让路晓明追上。
钻过来，又绕过去，地势渐渐倾斜，大约两个小时后，上了半山腰，黑曜终于在一处小溪边停了下来，向着前方引颈张望。路晓明气喘吁吁撵上，赶紧把黑曜抱起来往前看，小溪前头有一座破庙，露出半拉墙角。
这里风景优美，水声潺潺，似乎是处在九莲山和邻山的谷地中，没想到也有庙，正当午饭点，还飘着缕缕炊烟。路晓明本来还没什么感觉，闻见大锅烧饭的焦香味儿，肚子立刻“咕咕”叫了起来。
“要不，咱去讨点儿饭吃？”路晓明问怀里的黑曜，黑曜舔了舔小爪子，往他怀里一猫，竟然就这么睡了。路晓明这才想起来，人家只吃毒，不吃饭。
抱着“呼噜呼噜”响的黑曜，路晓明沿着小溪，寻着饭香味走向破庙。
说是破庙，当真是破庙，墙皮都脱光了，露出大片的泥坯砖头，大门都烂倒了半边。门头上的匾额耷拉下来一半，竖着读：半间庙……
路晓明往后仰了仰，原本就不大的破庙后半拉全塌了，这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半间庙。甭管它几间庙，饭香就是从庙门里飘出来的，特勾人，路晓明架不住诱惑，抱着黑曜跨进了庙堂。
庙堂里一点不暗，塌了半间还暗那就奇了怪了，正中央有一座泥坯莲台，早就朽成了包子型。“包子”褶上躺着一尊睡佛，惟妙惟肖，路晓明仔细一看，是一个满身泥垢的大胖子搁哪儿睡觉……
不等路晓明开口，大胖子一动，身上直往下掉土坷垃，不耐烦地冲后面大喊：“小兔崽子，饭好了没有？”
路晓明又往后面看，完全塌了的后房还残存着一个墙角，烧着一堆火，火上架着一口大粗瓷坛子，饭香就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围着火堆有个十一、二岁的小和尚，忙得二一添作五，听见胖子的喊话，连忙抬头答应：“马上就好，我想炕点锅巴做晚饭。”
路晓明有些好奇，自己这么大人站在这里他们能看不见？于是他凑上去小声问那个胖子，“这位大哥，我们迷路了，饿得不行，能在您这儿讨口饭吃不？”
“嗯……”大胖子“哼哼唧唧”，扭了扭继续睡，自始至终都没睁眼。
路晓明也闹不懂他到底听没听见，可也不好把人喊醒，只得抱着黑曜往后院走。那个小和尚看上去挺机灵，应该好沟通一些。
走出半拉庙，路晓明走到火堆旁，那个小和尚正撅着屁股趴地上吹火，路晓明问：“这位小师傅，能讨口饭吃不？”
小和尚大概没料到后面有人，吓得“哎呀”叫了一声，差点儿没钻火堆里去，路晓明眼疾手快，连忙把人拽了出来。
“谢谢谢谢。”小和尚连声道谢，揉着眼睛转回头，路晓明这才看清他的相貌。
小和尚长得挺清秀的，看上去灵动乖巧，揉干净睫毛灰后，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根本不像是野和尚。
小和尚看见路晓明在定定发呆，连忙端正好姿态，抬起单掌对路晓明鞠了一躬，问：“这位先生，您是来许愿还是还愿的？要不，我先陪您参观一下本寺？”
路晓明面对小和尚纯净而又满含期盼的目光，嗫嚅了半天，小声说：“要不……咱吃饱了再参观成不？”
第四十三章：拜一下
路晓明一提到“吃饱”这俩字儿，小和尚一惊，慌慌张张跳过去端那口坛子，着急忙慌下手被烫得“”一声响。
“哎呀！”小和尚忙不迭缩回手搓了搓耳垂，四处一打量，捡了根树枝从坛子口一对“耳朵”里穿进去，用力把坛子挑起来，憋得脸红脖子粗。
“我来帮你。”路晓明连忙走上去抓住树枝另一端，俩人就等于抬着这口装满米饭的坛子。
“谢谢施主，谢谢施主。”小和尚连声道谢，在头前开始领路，走得摇摇晃晃，俩人就这么奔了半拉“半间庙”。
一直抬到那个大胖子跟前，小和尚放下坛子抹了把汗，“呵呵”一笑说：“我看施主面生，应该是头一次来许愿的吧？那就请先拜过菩萨，然后我们一起用斋饭。”
路晓明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拜不拜菩萨那都不是个事儿，有斋饭吃那才是重点。
小和尚见路晓明点头，立刻面露狂喜，从莲台角落里扯出一块脏污不堪的红布蒲团往他跟前一放，后退一步虔诚失礼，“施主，请静心跪拜。”
路晓明一脸懵逼，跪拜就跪拜，可佛像在哪儿？那莲台上就一浑身泥巴的大胖子，难不成……
“对，施主请拜。”小和尚看出了路晓明的念头，对着“呼呼”大睡的胖子做了个请的手势，满脸期冀。
路晓明简直了就，就为了一顿饭，让我跪拜一个素不相识的大胖子？“你在开玩笑？”
小和尚一脸真诚，见路晓明不肯跪拜，情急之下竟然哀求上了，“施主请拜吧，这一尊菩萨绝对值得你拜的。”
小和尚说话声音还挺好听，着急的时候还带着点儿奶音，可话音刚落，许是声音有点大，惊扰了那个胖子，他竟然不耐烦的抬起一条大粗腿，对着小和尚脸门就是一脚。
路晓明措不及防，这一脚直接揣在小和尚侧脸上，小和尚“哎呀”一声被踹翻在地，脑门磕在砖头上破了一块，顿时鲜血长流。
路晓明这个气啊，什么玩儿这是？这么大个人要人家小和尚伺候不说，还动手打人！
他冲上去就是一脚，也揣在胖子的脸上，胖子立刻变成了“皮球”从莲台上滚下来，身上土坷垃崩地到处都是。
“混账东西，敢踹你大爷我！”
莲台后面传来粗声粗气咆哮，一个光秃秃的脑门慢慢升了起来，接下来是一张圆滚滚的脸，原来，这胖子也是个和尚。他的脑袋刚伸出来，还没看清局势，路晓明反手一耳光扇了过去，胖和尚被扇趴在了地上。
路晓明还不解气，把黑曜往咯吱窝一夹，准备冲上去海扁那胖和尚一顿。可他刚迈出步，就觉着大腿一紧，被人死死抱住。
“不可以，他是菩萨！”路晓明低头看，小和尚抱住自己一条腿，苦苦哀求。
“就这怂样它能是菩萨？”路晓明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要是菩萨，我自插双目！”
小和尚拼命摇头，抱着腿就是不撒手，路晓明不敢挣，干脆就在莲台山掰土坷垃砸。那个胖和尚看上去身架庞大满脸凶恶，可胆子却似乎很小，被路晓明扇了一耳光后，现在根本不敢还手，抱着秃头大声哭喊求饶。
路晓明心说这都什么事儿啊，“要不，咱这和尚也不做了，我带你出山还俗怎么样？”
小和尚见路晓明气消了一些，抹了把脑门上的血，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说：“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陪着我哥，直到有人肯跪拜他。”
原来，那个胖和尚竟然是这个小和尚的哥，路晓明听得唏嘘不已，不管转念一琢磨，厉声呵斥：“你这小和尚也不老实，你哥就你哥，凭什么说他是菩萨？！”
小和尚这才想起来正事，手忙脚乱又把那个蒲团拽在路晓明脚下，哀求道：“他真是菩萨，你就拜一下吧，不会吃亏的。”
路晓明七窍生烟，真想连这小和尚也一起踹，可看看他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又实在下不去脚，算了吧……
“我不管你们了。”路晓明恨恨掰开小和尚的手，饭也没心思吃了，夹着黑曜径直走出庙门。小和尚一路跟着爬到门口，带着哭腔大喊：“施主，您就拜一拜吧，就一下……”
路晓明心说我忍！沿着小溪继续向上游走。
身后又传来那个胖和尚的嘶吼：“混蛋，还不过来喂我吃饭！”
小和尚连忙答应，跑了进去，不一会儿功夫，半间庙里又传来了胖和尚的咆哮：“小兔崽子，你成心想烫死我啊？！”
接下来就是一连串惨叫，那个小和尚跌跌撞撞滚出来，摔在了小溪边，显然是被打出来的。路晓明就算没回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站定脚步哆嗦了很久，才再一次上路，这小和尚实在是没法同情。
离开了半间庙后，路晓明开始朔溪而上，从荒无人烟的东坡攀爬九莲山。林伟没必要骗自己，地藏菩萨应该就在这里，只不过不是那尊肉身。
东坡艰险难行，基本没路，路晓明爬的困苦不堪，等他终于转到北坡后，天色已近黄昏。
九莲山是著名的旅游胜地，一条山道从北坡蜿蜒而上，直入峰顶，一路上密布着99座古刹，座座宏伟辉煌。路晓明抱着黑曜从山道边的灌木丛钻出来，累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往上山台阶上一坐，开始苟延残喘。
他现在衣衫褴褛，脸上身上全是被荆棘划出来的绺子，连要饭的都不如，黑曜围着他来回蹭，用小舌头舔舐伤口。说来神奇，凡是舔过的地方，划伤立刻收口，疼痛也减轻了些。
路晓明觉出味儿来，干脆把黑曜逮在大腿上，从它嘴里扣唾沫往脸上抹，身上的伤口不要紧，脸上可不能留疤……
黑曜才那么点儿大，被路晓明扣得“呕呕”直吐，死命挣扎挣不脱。路晓明还骂它，“不就一点儿口水吗，至于这么小气？”
路过的游客看得不住摇头，心说这“叫花子”发什么神经？竟然大庭广众之下虐猫。有个哥们还满脸兴奋给拍了下来，坐在路晓明身边发微博，路晓明瞅了眼标题：佛国圣地惊现令人发指的一幕，兼论国人的劣根性。
有了人带头，“喀嚓”声立刻响成了一片，路晓明心再大也抹不下去了，还是上山吧。接下来的一幕，游客们看得唏嘘不已，小黑猫刚“死里逃生”，又紧紧跟在路晓明后面，寸步不离。
走着走着，终于不再被大伙儿关注后，前面出现了一座庞大的庙宇，一片金碧辉煌掩映在绿树丛中。路晓明走到庙门前一看，金字匾额：留步寺。
这名字似乎有什么典故，不过路晓明现在心思不在这上面，赶紧找菩萨才是正事。
领着黑曜信步走进前殿，里面香烟袅袅跪满了信徒，排队敬香许愿，功德箱边站着一个和尚，双手合十闭幕诵经。路晓明左右打量了一会，没什么感觉，又走向后殿，走过那个和尚身边时，身背的锦缎包袱皮引起了注意，那似睡非睡的和尚将眼睛睁开了一线。
“这位施主身背何物？”那和尚追上来问。
路晓明这次学了个乖，想了想说：“这里有没有什么……高僧？我背着的东西只有高僧才能看。”
那和尚眼睛一亮，连忙做了个“请”的手势，说：“这位居士请跟我来，本寺方丈正在禅房诵经。”
方丈？靠谱，路晓明跟了过去。
走过了两进厢房后，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领路和尚示意路晓明稍等，自己走进一座青砖小屋通报。过了没一会儿，和尚出来恭敬施礼，“居士，我家方丈有请。”
路晓明走进小屋，左右打量，屋子只有两间，侧房里有一张床榻，一个枯瘦如柴的老和尚跌坐在上面，正捻着佛珠念念有词。
“请进来说话。”老和尚眼皮都不抬，说了一声，继续念经。
路晓明走进屋，坐在老和尚对面，把身背的包袱皮解下来放在两人之间，转头看向西窗。太阳已经落山只余一抹余晖，等一会就能看了。
老和尚也不着急，仿佛路晓明根本不存在，继续闭着眼睛念经。
又过了一会儿，太阳终于完全熄灭，屋子里黑了下来，老和尚停止念经，随手按亮了点灯，静静看着路晓明，还是什么话都不说。
路晓明强压住心头的紧张，再一次打开了锦盒，红芒乍现，那朵曼陀罗华安静的躺在盒子里。
老和尚盯着盒子看了很久，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感慨说：“看来，我的修行还不够，不具慧眼，明明知道这盒子里有东西，却什么都看不见。”
说完，老和尚对着锦盒慢慢弯下了腰。
路晓明也是无比郁闷，东西就在那儿，这么大一朵花苞，他们怎么会都看不见？真是奇了怪了……
继续留在这里显然再无意义，路晓明说了声“打搅”，又把包袱皮拴好背回去，垂头丧气出门。老和尚始终低着头，一动不动。
路晓明出了留步寺，开始继续往山顶爬，他准备一间寺庙一间寺庙找，还有两天时间，就不信找不到地藏菩萨。
第四十四章：双华
九莲山总共有寺庙庵堂99座，从半山腰一直延续到佛光顶，一座座寻找绝对是个大工程。路晓明当天寻找到晚上9点，所有寺庙关门，他也只好先停了下来，寻找住的地方。
山上有不少小旅馆，甚至还有五星级大酒店，就是那价格……得比别处的贵出好几倍。路晓明本来还想找着有没有大通铺，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大通铺他也住不起……
最后实在没办法，他随便找了座庙，往人家门槛上一坐，就这么靠在大门上休息。山上晚上气温会急剧下降，好在抱着黑曜还有点儿热乎，至少护住了心口。
胡思乱想着，路晓明就这么迷迷糊糊睡着了，这几天他实在是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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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路晓明睡着睡着，一个喷嚏把自己打醒，黑曜正睡得“呼噜噜”作响，被吓得一蹬腿蹿了出去，顺便还在路晓明脸上挠了一把。路晓明一肚子不乐意，至于嘛就，你昨儿晚上不也老打喷嚏来的。
正嘟嘟囔囔着，身后突然一空，路晓明仰头就倒，摔了个四仰八叉。躺着向上看，一个僧人正一脸惊诧看着自己。
感情这是人家早起开庙门了。
“这位施主？您有什么事吗？”那个“僧人”抬起单掌问，声音清亮悦耳，路晓明这才发现，这是一尼姑。
这姿势那么的不合适，路晓明连忙爬坐起来，也对着开门的尼姑弯了下腰，说：“我这里有一件东西，希望能找高僧……”
说了一半路晓明觉着不对，地藏菩萨不能够在尼姑庵吧？看来得换别家。
他正准备爬起来告辞，那个女尼宣了个佛号，微笑着说：“施主来得巧，你要找高僧？我家老主持云游刚回来，她可是著名的大德。”
大德？听上去就很厉害的样子，那咱就……去看看？
“有劳小师傅带路。”路晓明连忙跳在一旁点头哈腰说。
这个女尼年纪不大，看上去人还挺活泼，听见这话扔了手里的大扫把，笑着用力一挥手，“跟我来。”
俩人一前一后奔了后院。
路上不时能碰见早起的女尼，个个活蹦乱跳喜笑颜开，完全不像其他寺庙那样暮气沉沉，看见抱着个小猫的路晓明，很多人还和他打招呼。路晓明被闹得有些尴尬，索性低着头跟在后面，谁都不看。
庵堂不大，穿过前进，后进是一圈禅房，女尼们的住宿所在。一般庵堂禅房是不准男香客涉足的，可这座庵堂却仿佛根本就没这规矩，女尼领着路晓明对直不打弯走进来，连通报都没有。
院落中间有几个年轻的女尼正在扫地，打打闹闹的，看见路晓明苦着脸进来毫不惊诧。领着路晓明的女尼走到那几人前面，侧身笑着说：“主持，有位施主要找你。”
听见这话，那几个年轻女尼停下手中的伙计，笑盈盈看着路晓明。路晓明万万没想到，这里的主持竟然这么年轻，这可和他事先所想大相径庭，顿时的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那几个年轻女尼看着路晓明憨憨的样子，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其中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女尼笑着问路晓明：“施主，我就是本庵主持，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这女尼话音舒缓柔和，路晓明心绪竟然立刻安定了下来，想了想直接说：“我要找一个人。”
“什么人？”主持扶着扫把好奇地问。
这一次路晓明努了半天力，最后艰难说：“地藏菩萨……”
那几个女尼笑容一收，开始小声喧哗，主持抬手制止，看着路晓明，面色庄重问：“阁下似乎不是常人，身上还带了非常物，不知可否先借贫尼一观？”
路晓明实言相告：“我带的东西不能见天光。”
“哦……”主持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片刻后叹了口气说：“地藏菩萨在这里坐化一尊肉身后，就不知所踪，已有千年，阁下想要寻找，只怕并不容易，贫尼也爱莫能助。”
路晓明听见这话，顿时就凉了半截，又不甘心问：“那菩萨究竟在不在九莲山？”
这一次主持毫不犹豫，断然否定，“九莲山共有99座寺庙庵堂，我敢肯定，菩萨不在这其内。”
路晓明没有再说什么，退后一步鞠了一躬，转过身就走。不知为什么，他对这位年轻的主持莫名信任，看来，地藏菩萨是真不在这里。
白跑了一趟，一路劳顿不说，毫无所得还浪费了时间，路晓明万分颓废，走的浑浑噩噩。他走出庵堂，踏上下山台阶，失魂落魄往山下晃荡，脑子里乱糟糟一片。
他不但精神很差，肚子还饿得不行，路上倒是有卖吃的，可奈何兜里没钱，这一趟实在是倒霉透顶啊。想到吃的，路晓明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那座半间庙，真是好大一坛子米饭那！昨儿怎么就不知道吃饱了再走……
想着想着，路晓明蹒跚的脚步一顿，猛然抬起头，瞪直了眼珠子惊呼一声：“半间庙！”
刚才那庵堂住持的话就跟放电影似得，又在他脑海中过了一遍，“九莲山共有99座寺庙庵堂，我敢肯定，菩萨不在这其内……”
99座庵堂寺庙，菩萨不在这其内，那么……半间庙呐？
路晓明站在台阶上琢磨起来，又摇了摇头，那半间庙里就兄弟俩，一个大胖和尚和一个小瘦和尚，哪个都不可能是地藏菩萨吧？
正琢磨着，肚子又开始“咕噜噜”直叫唤，路晓明原本游移不定的目光一凝，这一趟，必须得去！就算找不着地藏菩萨，那儿指不定还有一大坛子米饭在等着咱不是？须不能便宜了那个可恶的胖和尚，再说了，路晓明还想回去接茬儿揍他。
主意已定，路晓明翻过栏杆，再一次钻进了东面的灌木丛，开始向记忆中的山谷方向摸。
在密林间穿行绝对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这里根本没路，辨不清方向，路晓明跟没头苍蝇似得在里面乱闯。好在正值秋季，原始森林里有很多成熟的果子，路晓明一路走一路摘，正好充饥。
这样兜兜转转，等路晓明再一次找到那条小溪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看见远处那一点亮光，路晓明精神一震，连忙加快了脚步。
半间庙还是那座半间庙，和路晓明离开时完全没有两样，庙堂内，那个胖和尚正躺在莲台上睡大觉，后面墙角，小和尚坐在火堆边发呆。
路晓明对这个胖和尚说不出的厌恶，绕过莲台奔了后院。
火堆边，小和尚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看着满天星斗发呆，路晓明走到他身后的时候，小和尚叹了一口气，“为什么？就没有人肯拜一下菩萨那？”
转回头，小和尚看着路晓明，脸上满是落寞，说：“你知道，我们兄弟在这里轮回了多少世了吗？”
路晓明一脸懵逼摇了摇头。
小和尚继续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没数过，反正得有上千年了，我们俩一次次死去，走过奈何桥，然后又投胎来到这里，就为了让人怀着善意去拜一下他，一下就可以，可就是没人肯……”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路晓明听着匪夷所思。
小和尚苦笑，“你是上界仙官，说给你听也无妨，这一切，和一株曼陀罗华有关。”
路晓明听见这话，心中猜想已经得到了肯定，他默默走到小和尚身边，放下背了一路包裹，打开锦盒。不知为什么，这朵花自从吐出了路晓明就一直含苞待放，今夜展现在月光下，却绽放开来。
“嗯。”小和尚拈起那朵妖艳的花，点了点头，又摇了摇，说：“是这一朵，也不是这一朵，我种下的那株曼陀罗华是白色的。”
路晓明在小和尚身边坐下，静静地听。
小和尚回忆了一会儿，说：“我从三途河边过时，看见了遍地盛开的曼珠沙华，就想，这个地方为什么只有恶念？于是就在河里种下了一株曼陀罗华，想要用纯洁的曼陀罗华化解曼珠沙华，可结果……”
小和尚苦笑看着手里的曼陀罗华，“后来才发现，曼陀罗华，曼珠沙华，本就没区别，善恶本为一体，纠缠难明。后来我又想，能不能把恶的本质变成善？于是我就坐化在九莲山，将灵魂中的善恶一分为二，投胎为兄弟，世世轮回，来到这半间庙，等待有人能用善念敬拜我那恶的另一半。”
一阵晚风吹来，火焰跳动不止，小和尚有些冷，瑟缩着抱成一团，语调转为伤感，“我们从奈何桥上经过无数次，无数次看见这朵花，看见她逐渐诞生了灵智，最后孕育出了两个生命，和我们一样，一善，一恶。恶的那个留在花中，善的那个被迫辗转到凡间，承受万鬼附身之苦，永远不得解脱。”
路晓明听到这里，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那怎样才能解她的苦？”
小和尚转身指向睡在莲台山鼾声如雷的胖和尚，“你若真心拜过他，就会有答案。”
路晓明似是想通某个了关节，一把抓过小和尚怀里的曼陀罗华，走向半间庙大殿，大声说：“那我今天就拜一拜这个邪恶的地藏菩萨！”
第四十五章：两生念
路晓明大步流星走到莲台前，双手合十夹着那朵曼陀罗华，仔细端详正“呼呼”大睡的胖和尚。
小和尚跟了过来，满脸兴奋，喜不自禁说：“能得仙官敬拜，等一千年都值了！记得千万要诚心啊……”
诚心？那就诚心！
路晓明再不犹豫，一咬牙，对着胖和尚直挺挺跪了下去，“噗通”一头磕在地上！
尘埃里，路晓明拜伏在地一动不动，脑子中各般念头流水界似得闪过。无数的人和事在他脑海中一一浮现，有亲人，有仇人，有恨也有爱，有快乐也有悲伤。
路晓明似乎一直都是个粗线条的人，他自己也这么认为，可这一刻，他的心却敏感如手里的花。他闭着眼睛，嘴里不停喃喃自语着，脸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疯魔颠傻了一般，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小和尚在旁边看着，点着头，脸上渐渐浮现出了一抹欣慰的笑，长长出了一口气，郁积千年。
路晓明其实并没有在祈求什么，他是仙官，菩萨也无法应他，他只是在说，说自己心里的话，说给自己听。虽然一直在说，可他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安宁平静，很多以前掩埋在心底深处无法触及的情绪，也被他不知不觉说了出来，只是说过就忘。
说着说着，不知过去了多久，许是因为太累，路晓明竟然就这样跪伏在地上睡着了……
翌日，清晨，路晓明被一阵鼾声吵醒。
勉强直起酸痛的腰，莲台山空空荡荡，那个胖和尚不在。
路晓明从地上爬起来，扭了半天腰，身上才算活了血，寻着鼾声传来的方向，开始走向半间庙后院。绕过莲台，视线打开，那个熟悉的墙角里火堆已经灭了，在晨雾中冒着淡淡青烟，一个穿着青色袍子的和尚窝在墙角睡觉，不时发出鼾声。
路晓明有些奇怪，一夜秋风吹，小和尚就长大啦？看那个条，得和自己差不多了。甭管怎么着，上去看看吧。
路晓明走到跟前细看，这和尚穿着和小和尚一样的僧衣，有些旧，领口袖口都洗得发白了，年龄大概三十来岁，容貌很清秀。
“喂，喂！”路晓明试探着喊了两声，“你看见这儿的两个和尚了吗？”
那个和尚身躯一震，终于悠悠醒了过来，睁开眼睛茫然四望，看了路晓明一眼后，默默低下头思索。他的眼睫毛很长，从陆晓明的角度看过去，沾着一层露水，煞是好看。
“都过去一千年了啊！我的梦……终于醒了。”和尚忽然笑了，又抬头看着路晓明，说了声，“多谢”。
“不是……”路晓明一脸懵逼，“我是问你这儿的两个和尚呐，你谢我做什么？”
和尚摆了摆手一拍大腿，站起来笑盈盈看着路晓明，说：“我就在你面前，而你却不认得。”
路晓明一惊，回过神来，瞪大了眼睛，“您就是地藏菩萨？”
“我就是。”和尚点了点头，“用了一千年，我终于看清了自身的善恶，然后我又变成了我。”
路晓明不干了，“那你把人小和尚和胖和尚弄哪儿去啦？我找他们呐！”
地藏菩萨瞠目结舌，“哦……”了半天，陪着笑说：“他们就是我，我就是他们啊，找到我不就行了吗？”
“这怎么能一样？不行……你得把人交出来！”路晓明急得跳脚，一把逮住了地藏菩萨，缠着他作死的要人，一副誓不罢休的姿态。
地藏菩萨也是无语了，被纠缠了一会儿，抽了个空子一把挣脱了撒腿就跑，边跑边摆着手大喊：“我知道你找我什么事，让两个曼陀罗华回归一体，就什么都解决了。”
地藏菩萨跑得张牙舞爪，转眼遁入山林不见，路晓明站在火堆旁抬起手，呆呆看着那株曼陀罗华。
这时候他才发现，经过这一夜，原本殷红如血的花朵，已经变成了无暇的纯白色，散发着淡淡清香。现在旭日已经东升，温和的阳光洒在花瓣上，晶莹剔透，花朵毫无异状。
“怎么不怕太阳了？”路晓明看着洁白的花，闻着沁人心脾的香气，竟然失了神，忘了去追地藏菩萨，等他回过神来，人早就跑得没影儿。
看地藏菩萨落跑的速度，路晓明估摸着是决计追不上了，没想到辛辛苦苦终于把人给找到，就这么跑了，只留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两个回归一体，花里有一个，还有一个在哪儿？
思来想去，路晓明决定，得尽快赶回鱼牙湾，很大可能另一个就在那里。
翻了翻那口坛子，里面还有一些冷饭，路晓明就地一坐，抱起坛子用手抓着吃了起来。说实话，这饭都有点酸味了，可路晓明实在是饿坏了，吃得狼吞虎咽，连锅底都捞了一干净，总算对付了个八成饱。
吃饱了饭，路晓明顿时又有了力气，抱着黑曜，开始沿原路下山。五天之期只剩下了一天多，成与不成他都必须尽快赶回去。
出了半间庙，路晓明沿着那条小溪开始向下游走，走了一小段后，身后“轰隆”巨响，回头看，只剩半间的庙塌了，世间从此再也没了这座奇特的庙宇。
来不及遗憾，巨响声刚传出去不久，前面传来一阵嘈杂声，几个巡山人吵吵嚷嚷走了过来。路晓明赶紧钻进一旁的灌木丛，屏息凝气藏好，这些人干什么的他知道，抓逃票的……
等这些人过完以后，路晓明连忙钻出来，向着山下狂奔，来时慢去时快，等路晓明再一次钻出山林的时候，时间还不到晌午。这里距离鱼牙湾还有一百多公里，身无分文的路晓明冲上山间公路，再一次展开了蹭车之旅。
当日，夜晚9点左右，一辆拉山货的大卡车停在了鱼牙湾边，车门打开，路晓明抱着黑曜跳了下来。现在的他浑身破衣烂衫，脏污不堪，眼睛都瘦大了两号。
虽然是从小吃惯了苦的山里娃，可这一趟下来，他也被折腾得快不成人形了。好在总算及时赶到，时间绰绰有余，自己幸不辱命。
“谢了师傅。”路晓明对着司机招了招手。
司机客客气气道了声“再见”，踩着油门离去，车灯一路推开黑暗，渐行渐远。
“总算到家了。”路晓明松了一口气，对着黑曜说，小黑猫抬起头“瞄”了一声，伸出舌头舔了舔他下巴。
路晓明并没有动，任由黑曜不停地添，疑惑地看着自己胸口。
由于坐车不方便，路晓明把锦缎包袱皮移到了胸前，一片黑暗中，锦盒表面竟然透出了一层柔和的白光，这是怎么回事？
放下黑曜，路晓明打开盒子取出了那株曼陀罗华，果然这朵花上发出了淡淡的白色光晕，犹如夜明的水晶。
路晓明正自疑惑，忽然，白色的花瓣上出现了一个红点，微微晃动。
“这是什么东西？”路晓明低头看着这点红光，移开曼陀罗华，红点落在了胸前的锦盒上。
还没等路晓明反应过来，胸口的红点突然炸开一蓬火星，并发出了响亮的撞击声。仿佛被铁锤砸中了胸膛，路晓明只觉眼前一黑，被一股大力当胸推倒在地。
那朵挥发着莹白光芒的曼陀罗华高高飞起，落在了路晓明脸边，将他的脸映成惨白色。
路晓明倒地的瞬间，黑曜背上的汗毛猛地乍起，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一头扑进了黑暗中，消失不见。
原处，路晓明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目光直愣愣看着星空。就在这时，那点索命的红光落在了他的太阳穴上，而他毫无所觉。
飒！
一声破空响起，同时伴随着惊恐的尖叫，红点的关键时刻移开，一条红线擦着路晓明鼻子尖射了过去。
“啊！我的眼睛！”
马路对面的庄稼地里传来声声惨叫，紧接着有人高声惊呼：“什么鬼东西？！”
“是猫！一只小黑猫！”那边又有人说话，这次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不过路晓明这时候也没工夫管这些，他的胸前疼痛难当，一口气怎么也喘不匀。
那边又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另一个人开始大呼着，“我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
路晓明艰难的转过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又一点红光落在了他的脸上，剧烈摇晃。
啪！
马路地面上炸开了一蓬火星，一条红线撞到地面后，又反弹了出去，只是却没有射中路晓明。千钧一发之际，他强忍着疼痛，翻过身向前猛力一蹿，躲开这致命一击，隐蔽在了一棵大树后面。
路晓明现在的神智已经完全恢复，终于弄清楚了状况，自己遭到枪手伏击了，还不止一个！好在这一枪开地很仓促，要不然，自己绝对小命难保！
摸了摸胸口，明黄色的锦盒已经被高热的弹头烧黑了一大片，露出内里一块银白色，原来，这锦盒的底部有合金夹层，挡住了最致命的第一枪。
那边又传来惨叫声，又一个枪手瞎了眼睛，在地上翻滚。紧接着空气开始剧烈震颤，一阵机械“嗡嗡”声传来，伴随着越来越大的狂风。
路晓明侧过头向那边观望，一个庞大的阴影缓缓升起，引擎轰鸣，是一架直升飞机。马路边，发着辉光的曼陀罗华一黯，那是赶走枪手的黑曜跑了过来，将花朵叼住。
“黑曜，我们快走！”路晓明大喊一声，跌跌撞撞跑进了下湾湖边的小树林，黑曜快如闪电，带着白光撵了过来。
第四十六章：我心如月
直升机飞上半空，在树林上方盘旋，路晓明躲在一棵大树后面，透过浓密的树冠死死盯着。黑曜带着曼陀罗华进入树林后，并没有来到路小明身边，而是在树林中来回乱窜，划出一条条白线。
直升机找不到路晓明，也锁定不了快如闪电的黑曜，可他们不敢降落，双方就此陷入了僵持。过了大约一分钟后，直升机终于放弃，开始向上爬升，等到了一定高度后飞向了东面。
路晓明长长出了一口气，捂着胸口坐在了地上，黑曜这时候才停止了狂奔，衔着曼陀罗华来到了路晓明身边。
借着曼陀罗华的微光，路晓明扯开胸襟，只见胸膛青紫一大片，用手按了按疼痛难当，不过应该没有伤到骨头，实在是万幸。联想到当初在天和中心那一幕，两拨显然都是同一伙人，他们心狠手辣，杀起人来毫不手软。
这些究竟是什么人？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又休息了一会儿后，体力差不多恢复，路晓明蹭着树干慢慢站了起来，他想立刻赶到钟馗庙去，虽然有哪吒和铁扇公主在，可他还是担心林心儿。黑曜看见路晓明起身，不用领路，衔着曼陀罗华走在了前面。
穿过小树林，整片下湾村在远方显现，村子里灯火点点，村民们显然都搬回家了。
时已深夜，刚才直升机的轰鸣并没有引起村民们的注意，灯火正在一盏接着一盏熄灭。没有人知道，一身疲惫加伤痛的路晓明回来了。
黑曜在前面带路，它仿佛对这里很熟悉，没有走错一条岔路，始终维持着中速在路晓明前面几米外。一人一猫没一会儿功夫来到了下湾湖，开始穿过水坝，黑曜在一块块箭垛似得石块上往来跳跃，为路晓明照亮，白色的光华映在水面上，清冷如银。
路晓明胸口疼得厉害，过度的劳累让他四肢僵硬的像木头，根本走不快，这一段几百米的水坝，他足足用了半个小时才穿过。
进入了下湾村后，黑曜依然不用路晓明指路，直接走向南山方向。他们又开始在寂静的村庄里穿行，这时候村子里的灯已经基本都灭了，到处一片漆黑，村道上只有曼陀罗华那一点亮。
终于接近南山，前面出现了小学校的围墙，贴着墙根又走了一段后，到了学校的大门。从这里再走一段，就有一条上山小路，直通钟馗庙。
就在这时候，一直“熟门熟路”的黑曜在学校门口停了下，回头看了一眼路晓明，竟然从铁门的缝隙中钻了进去。路晓明急忙快走两步走到门前，透过门栅栏，黑曜一步步走向了学校操场。
路晓明一声喊开学校门锁，推开门追了进去。
黑夜中，那一点光亮穿过学校操场，往西移动，那里是学校宿舍的方向。看着稍稍跑快了些的黑曜，路晓明心渐渐沉了下去。
又穿过那片熟悉的菜地，宿舍到了，尽管已经是深夜，宿舍还开着门，闵秋的窗户上透着一抹亮光，路晓明眼睁睁看着黑曜走了进去，向右拐进了闵秋房间。
“呀！好漂亮的花！”
屋子里传来闵秋惊喜的声音，紧接着她又好奇的问：“好可爱的小猫？这朵花你要送给我吗？”
路晓明不知怎么的，心里一阵发慌，忍着疼痛快走几步，扑进大门向里看。
闵秋的床边放着一张桌子，亮着台灯，她正伏在桌子上批改试卷。黑曜站在桌子上，轻轻放下那朵闪着光华的曼陀罗华，返身跳下来回到了路晓明身边。
闵秋的手停在距离曼陀罗华三寸处，脸上的欣喜凝固住，转为疑惑，恰在这时路晓明闯了进来。
看见路晓明狼狈不堪的样子，闵秋吓了一跳，连忙绕过桌子跑向路晓明，一把抓住他一条胳膊，上下打量，急切问：“听林姑娘说你出去办事了，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路晓明的一贯挺能侃的，可现在他却不知说什么，任由闵秋上下检查，跟个木头桩子似得。
检查一番见路晓明并无大碍后，闵秋松了一口气，看见贴在路晓明脚边的黑曜后，她想起来了什么，脸上竟然涌现出一抹红晕。
“那朵花……你是要送给我的？”闵秋嗫嚅着问。
路晓明听见这话一惊，慌乱摇了摇头，一步跨到桌子边把那朵曼陀罗华抓在了手里，连声说：“不是不是，这就是一朵野花，怎么能送给你。”
路晓明手忙脚乱打开胸前的盒子，把曼陀罗华往里面装，不知怎么的，他的手有点颤抖，盒子被他摇的“哗哗”作响。
闵秋面色一苦，默默松开路晓明的胳膊，低着头退后一步，小声说：“是送给那位林心儿姑娘的吧？也只有她，才能配得上这么美丽纯洁的花……”
路晓明终于扣上了盒子，心慌意乱讪笑道：“也不是的。”
“啊！”闵秋不敢置信抬头盯着路晓明，“你还有？！”
路晓明被这话吓了一哆嗦，连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朵花……”
闵秋打断了路晓明的话，放缓了语气说：“不用解释的，我相信你……你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打点水洗洗吧，然后炒点饭给你吃。”
说完，闵秋转身走向了厨房，路晓明呆呆站在堂屋里，脑子里纷纷乱乱，却又没个主题。
“去门口洗洗吧。”
闵秋的声音传来，惊醒了路晓明，他茫然转头，闵秋站在身边，手里端着一盆热腾腾的水，盆沿上搭着一条香喷喷的毛巾。
“哦。”路晓明呆呆应了一声，接过水盆，转过身机械的走出了门外。
抬头看了眼夜空，云彩散开，一轮月牙冒了出来，现在已经是月尾了。可不知怎么的，今夜这一轮月牙似乎格外明亮，大门口视线变得很清晰。
哗啦，哗啦。
路晓明默默拧着毛巾擦洗，抹去积累了四天的疲惫，回头看一眼，厨房里闵秋正在生火炒饭，不言不语，神情有些恍惚。
两个年轻的男女一个在屋里，一个在屋外，全都是满腹心事，却又都理不出个头绪来。
擦洗完毕，路晓明坐在堂屋的板凳上默默等待，将胸前的包袱皮转到了身后。闵秋端着一碗蛋炒饭走出厨房，递给路晓明后，想了想，继续回房间批改作业。
蛋炒饭很香，路晓明吃得很慢，虽然他现在很饿。
10分钟后，路晓明把碗筷送到厨房，走到闵秋房门前，想说什么却不知怎么开口。闵秋没有抬头，轻咬着下唇，笔尖落在作业簿上，等待着。
“我……得立刻去钟馗庙。”路晓明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他的话音刚落，闵秋放下笔，合上作业本走了过来。
“你受伤了，我扶你去吧。”闵秋抓住了路晓明一条胳膊，目光闪烁。
路晓明点了点头。
这一次，一人换成了两人，黑曜仍然在前面带路，一行蹒跚走向南山。
转过院墙，踏上了山间小道，路晓明涩声问：“条件这么艰苦，为什么要来这里支教？准备干多久呐？”
闵秋听见这话，目光中露出一抹柔和，说：“我喜欢孩子，山里的孩子们也需要我，至于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
说到这，闵秋不知哪来的勇气，停下脚步，抓着路晓明的胳膊定定看着他，认认真真说：“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那句话吗？我和这里有缘，一眼……就喜欢。”
路晓明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迎着闵秋明亮的双眸，他根本就无法呼吸。
终于，闵秋的目光黯淡了下去，低下头，继续扶着路晓明往山上走，二人仿佛约好了一般，再也没有说话。
不知怎么的，路晓明希望这一条路永远也走不到头，可终究还是到了，那座钟馗庙孤零零矗立在山坡上，庙里还亮着灯火。
院门大开着，从外面看进去，铁扇公主坐在庙堂门槛上，靠着门框睡觉。再里面，那尊贴了一半金的钟馗石像倒在一边，大胡子钟馗打坐在原来石像的位置，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穿过小院走进庙堂，往两边打量，角落里铺着一张凉席，林心儿靠墙角睡着，哪吒紧挨在她身边，张着小嘴睡大觉。两人进来后，哪吒立刻警觉，猛然睁开眼一看，脸上立刻露出喜色。
“爹爹回来了！”哪吒欢呼一声，身形一闪，路晓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头扑在了怀里。路晓明本就没什么力气，架不住小家伙的怪力，两腿一软瘫在了地上，闵秋拉都拉不住。
动静闹大了，大伙儿纷纷醒来，就看见路晓明仰面朝天躺着，小哪吒骑在他身上可着劲儿的折腾，闵秋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大伙儿连忙围过来，铁扇公主手忙脚乱把依依不舍的哪吒拽开，林心儿把路晓明扶起来，看着他一身的伤，眼眶当时就湿了，颤声问：“你这几天究竟做了什么？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看见这一幕，闵秋的脸色愈加灰暗，又向后退了一步，把自己淹没进黑暗中。
路晓明这时候才倒过了气，刚才后背着地，锦盒把他给狠狠闷了一下。坐定后，他把包袱皮转到胸前，解开放在地上，慢慢打开。
一抹莹白的光晕从锦盒里发出，一朵白花安静地躺在里面，异香扑鼻，几个人全都看呆了。神台上，大胡子钟馗这时候也睁开疲惫的双眼，看着白花一怔，脱口惊呼，“这是……三途河里那朵曼陀罗华！”
第四十七章：刹那芳华
“闭嘴！小心放跑魂魄，我剥了你的皮！”哪吒大声呵斥，钟馗连忙闭嘴，眼睛却不舍得离开那朵曼陀罗华。
哪吒又献宝似得抓着路晓明说：“这老小子太没用了，封不住魂魄，我就让他用本体容纳。”
台上的钟馗忍不住哀嚎：“诸位仙官，我快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我的鬼气都要散光了……既然找来了曼陀罗华，就赶紧让这朵花带着魂魄回地府吧。”
路晓明这时候反应过来，回头看了一眼，闵秋孤单单站在阴影里。顺着路晓明的目光，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闵秋身上，包括钟馗。
钟馗看着一身殷红的闵秋，铜铃大眼瞪得滚圆，失声喊：“真是这样，我猜得果然不错，你就是曼陀罗华的另一半！”
闵秋慌乱的摇着头，“你们……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大家伙儿又看向钟馗，他是阴司鬼王，没人比他更熟悉这些事情。
钟馗有些得意，解释说：“刚见到这女人，我就有些怀疑，虽然她是肉身凡胎，可身上却有着吸引魂魄的特性，和三途河边的曼陀罗华非常相似。”
闵秋神情开始变得激动，她冲出黑暗，一把抓住了路晓明另一只胳膊，急切说：“晓明，他们说的我都听不懂，我也不喜欢这里，要不我们走吧，我的作业都还没有批改完。”
路晓明心里就像刀割一样，浑身紧绷，低着头摇了摇，说不出话来。
钟馗依然在喋喋不休，表功一般，“仙官果然厉害，只用了四天，居然就将流落在人间的两支曼陀罗华全部找来！”
看见路晓明摇头，闵秋身躯一颤，松开手，一步步向后退，目光中忽然充满了恐惧。
钟馗还在说，完全没注意到路晓明的脸已经开始变得扭曲，“这位姑娘，你的鬼灵已经觉醒，将受万鬼噬体之苦，直至魂飞魄散！”
“闭嘴！”路晓明终于暴怒，跳起来指着钟馗大骂：“再嗦半句，我先把你打得魂飞魄散！”
路晓明话音刚落，人影一闪，哪吒已经骑在了他肩膀上，抡起小拳头就打，“乒乒乓乓”一顿狠敲，惨叫声四起。
路晓明面色复杂拈起那朵曼陀罗华，一步步走向闵秋，根本不敢抬头。闵秋这一次没有再后退，定定看着路晓明，大睁着眼睛问：“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钟馗被哪吒敲打得头昏脑涨，还在那儿碎嘴，“姑娘，真的不骗你，你的每根头发里都有一个亡魂。”
“我的头发里住着鬼魂？”闵秋震惊莫名，茫然看了看所有人。
不知怎么，面对她的目光，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不敢对视。
“我去过大槐树福利院，也看到过那棵大槐树，这曼陀罗华，就是在树下找到的。”路晓明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沙哑的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闵秋一惊，看着路晓明，许久后才哑声说：“好，我听你的，你要我怎么做？”
路晓明慢慢抬起右手，仿佛有千钧重，他把曼陀罗华递在闵秋身前，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口。那半间庙又浮现在他脑海，千年大梦醒过来了地藏菩萨，却不见了胖和尚和小和尚。
闵秋的脸色在曼陀罗华光辉的映衬下，苍白如纸，她没有看那朵璀璨的花，却直直盯着路晓明，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向着花朵抬起了纤细的手。
钟馗庙内，所有人屏气凝气，呆呆看着这一幕，仿佛都变成了没有生命的雕塑，瘦弱的闵秋成了唯一的活物。
闵秋探出了一根手指，慢慢触摸向曼陀罗华，随着距离接近，花朵上的光芒越来越盛。路晓明仿佛断了颈椎，把脑袋深深垂在胸前，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三寸，两寸，一寸……闵秋不断接近的手指忽然停了下来，紧闭的大眼睛猛然睁开，满含着恐惧再一次后退。
“不！”闵秋摇着头，一直退到了墙角，激动大叫：“我不要！我看见了，这样我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路晓明终于抬起头，艰难地说：“你还是你的。”
闵秋终于哭了，泪珠大颗大颗滚落，像断了线的珍珠，她哭着哀求：“晓明，我宁愿死也不要这样，求求你们，放过我好吗？”
路晓明说不出的难受，再也承受不住曼陀罗华，缓缓垂下了手。
“晓明！”林心儿轻喊一声跑过来，抓住了路晓明，急切说：“你理智一些，这样下去她会死的！还有，鱼牙湾的鬼魂怎么办？钟馗就快撑不住了。”
“我不要听见你说话！”万般委屈同时爆发，闵秋终于崩溃，她哭着喊着，指着所有人。“你们抢走了我所有东西，现在连孩子们都不让我带，我恨你们！恨你们……”
指着指着，终于指到了路晓明，闵秋气苦，瘦弱的身躯开始颤抖，大大的双眼被泪水模糊的不成样子，满是绝望。她的目光来回闪烁，忽然看到了钟馗的工作台上，那里放着喷枪，还有一个打火机。
看着打火机，闵秋狠狠一咬牙，一把抓在手里，头也不回跨出庙堂，狂奔进了幽深的夜色中。
所有人都处在失神状态中，等反应过来，闵秋已消失不见。
“快追啊！”林心儿第一个追了出去。
路晓明一把甩掉曼陀罗华也追了出去，黑曜临空接住花朵，跟在了路晓明后面，然后是铁扇公主。哪吒跳下神台，钟馗急忙大喊：“我动不了，把我也抬去。”
“真麻烦！”小哪吒咒骂一声，转回去扛起硬邦邦的钟馗，一头窜出院门，左右一打量，追向了东面。
东面，路晓明几步就超过林心儿，追上了拼命奔跑的闵秋，可追上了又能怎样？面对状若疯狂的闵秋，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敢碰。
闵秋身体很差，她这辈子恐怕还没有这样疯狂奔跑过，她的呼吸根本接不上，可她仍然拼命地跑，仿佛是希望就这样跑死自己。路晓明急得直跳脚，对着她喊：“求你了，我不要你那样做了，你停下来好不好？”
闵秋仿佛完全没听见，根本不看他，继续向着山下狂奔。
一路狂奔，他们跑下了山，跑过了寂静的村庄，一直来到了下湾湖边。月光洒在湖面上，点点银光闪动，静谧又美丽，一条长长的水埠从湖岸边一直延伸到湖中心。
路晓明记得，就是在这里，闵秋夜半洗头，他们有了第一次单独相处。
似乎是再也无路可去，闵秋跑上了水埠，奔向湖心。路晓明刚追上来，闵秋猛然转回头，对着路晓明厉喝一声：“别过来！”
路晓明一愣，等闵秋又开始奔跑，他赶紧继续追。
水埠有尽头，路有尽头，等终于无路可退时，闵秋再一次停下了脚步，转回身看着路晓明，满含眷恋哭着哀求，“不要靠近我，好吗？求你了……”
“不……我担心你。”路晓明也在哀求，脚步停了下来，与闵秋隔着10米，二人低下头相对无言。
两个年轻人就这样站在夜色中，湖面上，距离虽近，却犹如隔着一道看不见的鸿沟。这一刻，路晓明多想说“来我身边”，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湖岸边传来嘈杂声，那些人也靠近了。
路晓明回看了一眼，等转回头，他发现闵秋也在看他，在笑。
闵秋笑了，宛如一朵夜色中盛开的艳丽花朵，路晓明心一颤，下意识向前探出了手。
闵秋一直在笑，静静看着路晓明，没有说话，她忽然抬起右手，在身前慢慢画了一个圈。路晓明一愣，他记起来，当初给一年级上辅导课的时候，闵秋站在门外也做过同样的手势，接下来……
闵秋笑得很甜很甜，看着路晓明的眼神比今夜的月光还要柔和，画完圈，又如那天一般，她伸出两根食指，轻轻在胸前碰在一起。
路晓明只觉着鼻子一酸，眼眶一热，视线顿时模糊，他哭着问：“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闵秋摇了摇头，脸色忽然一变，左手探到脑后用力一扯，皮筋崩断，一头齐腰长发披散。
“你要干什么？！”路晓明心里开始发慌。
嚓！
打火机冒出火苗，闵秋偏过脑袋，长发垂在一边，微弱的火光下她一咬牙，抓着打火机对发梢燎了过去。
“轰”的一声，长发遇火即燃，瞬间烧成了一团火球，湖面被染得一片通红。路晓明发了疯般扑向那一团烈火，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
不等他扑到，那团“火焰”纵身而起，跳进了湖水中，红芒瞬间熄灭，水花四溅。
“闵秋啊！”路晓明大声哀嚎着，跟着闵秋跳进了那团水花中，湖面波动一番，逐渐开始平息。
水埠上，黑曜第一个跑了过来，它嘴里衔着那朵曼陀罗华，开始化作点点白光消散，等跑到尽头，已完全消失不见。
紧随其后，所有人都冲了上来，当先的林心儿看见那还未完全平息的波纹，毫不犹豫跳进了湖水中。接下来是铁扇公主跳了下去，最后的哪吒把钟馗胡乱一扔，也跳进了湖中。
第四十八章：一眼喜欢即是缘（第二卷完）
哗啦啦！
水面破开，哪吒从水里冒出头，单手使力，路晓明被他抛上了水埠。
横着伏在水埠上，路晓明大口大口吐着水，喘过一口气后，立刻又拼命往水里钻。哪吒连忙跳上来，一把抓住了他的后心，任由挣扎就是不撒手。
“放开我，我要去把她找回来。”路晓明无力扑腾着，根本挣不脱。
水面再次破开，林心儿和铁扇公主探出脑袋，急切问：“找着了没有？”
小哪吒表情有些慌张，用力摇着头，“好奇怪，怎么都找不到。”
茫然看了看水面，林心儿忽然拢着双手向远方大声呐喊：“快来人啊！有人落水啦！”
大伙儿也都反应过来，学着她那样大声呼喊，凄厉的呼救声在下湾村回荡。
村里的灯一盏接着一盏亮了起来，听见呼喊的人全都跑出家门，向着湖边聚拢。人们问明情况后，会游泳的跳下水寻找，不会游泳的敲锣打鼓呼喊，人越来越多。
下湾湖并不大，呈长条形，宽度不过几十米，最深处也不过三米，这么多人跳了下来，这一段湖面被挤得满满当当。过了没一会，几条小船划过来加入搜救队伍，开始从落水点向下游扫荡。
路晓明趴在水埠上，气息奄奄看着满湖扑腾的人，视线越来越模糊，终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路晓明昏过去后，做了很多很多稀奇古怪的梦，最终定格在一团大火上，那是闵秋点燃长发的一瞬间，怎么也抹不掉。
“晓明，晓明。”
耳畔传来轻声呼唤，也分不清是谁，路晓明终于睁开了眼。
眼光强烈，路晓明眯了下眼，等视线恢复后，发现自己身边围满了人。有办事处的同事，还有亲人，以及许多乡邻。
路晓明浑身湿漉漉的，嗓子眼却干的冒烟，他张开嘴，发出的声音犹如铁器摩擦一般难听，“找到了吗？”
说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路晓明的心揪了起来，他也不知自己想要哪个答案。如果看见了闵秋冰冷的尸身，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大伙儿都沉默了，最后还是林心儿说：“我们这么多人找了整整一夜，整片湖底都搜了一遍，什么都没找到……”
说完，林心儿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她这一哭，无数人都跟着哭，转眼哭成了一片。闵秋老师，那么好一姑娘，鱼牙湾没有人不喜欢她，居然就这么没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个结果人们根本接受不了。
路晓明用手肘撑着地，挣扎着想起来，林心儿连忙忍住抽泣，蹲下身来扶他。
路晓明站起来向四处张望，自己还在湖岸边，水里仍然有许多人在搜寻，岸上同样站满了人等待。
“找不到了，都搜遍了。”旁边有人嗫嚅着说，是丁道根。
路晓明茫然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忽然眼前一黑，又软了下去。大家伙儿连忙七手八脚把他扶住，抬起来往上湾走，一大群人跟在了后面。
河里的人们也放弃了无谓的努力，垂头丧气爬上岸，带着一身水默默回家，这一趟几千人参与的大搜索，无果而终……
人们刚离开，东边有一人急急忙忙跑了过来，这人是一个老头，穿着白色的对襟衫，满头银发。如果路晓明他们晚走一步，必然会认出来，这人正是曾把路晓明吓个半死的医神扁鹊！
扁鹊着急忙慌跑上水埠，不停用鼻子嗅，嘴里嘟嘟囔囔着，“应该还在吧？但愿没有来迟了。”
跑到水埠尽头，扁鹊忽然一顿，一对小眼睛开始放光，“找着了！”
说完，扁鹊从自己脖子上取下一根红绳，绳结上坠着一个小玻璃瓶，瓶子里装着一捆碎头发，由一根长发捆着。他把瓶子捧在手心里，面对着湖水站定，开始吟唱古怪的曲调。
他的歌没人能听懂，大白天都显得鬼气森森，唱着唱着，他面前的湖面渐渐出现了一个漩涡，一缕淡淡的白雾从漩涡里升了起来，化成一条线，钻进了那个玻璃瓶子里。
扁鹊的歌声一顿，满脸兴奋看着瓶子，使劲晃了晃，“成啦！”
喊完他又迈着小碎步向回跑，嘀咕着，“赶紧走赶紧走，这里能人太多，可别给发现咯。”
路晓明又昏过去了，被抬回自己家里后，他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三夜，时而清醒，时而混沌。这三天来，林心儿一直守在床边，端茶送水熬米喂粥，几乎寸步不离。
路晓明其实是有意识的，只不过他似乎不愿意醒来，更不愿意说话，就这么浑浑噩噩躺着，直到第三天晚上。
这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又回到了那座半间庙，还是没塌时候的样子。
走进前殿，大胖和尚还睡在莲台上，满身泥巴鼾声大作，嘴里不时骂骂咧咧。路晓明走到他跟前，微微一笑，深深鞠了一躬，这一次是真正的发自由衷。
绕过莲台，后院炊烟袅袅，伴随着米饭的焦香味，那个小和尚正在围着火堆忙得不亦乐乎，不停用手抹汗，在清秀的脸上留下一道道黑灰。看见路晓明走过来，小和尚高高兴兴挥着手大喊：“你终于来了，就等着你开饭呐。”
路晓明心里说不出的欢喜，“嗳”了一声，连忙跑了过去，抓住小和尚仔仔细细看。小和尚还是那个小和尚，一点都没变。
“坛子很烫，不能直接用手抓。”路晓明揽着小和尚说，小和尚挠了挠光秃秃的脑门，一脸不解。
路晓明也不管他，捡起一根树枝穿过坛子双耳，毫不费力挑了起来，对着小和尚微微一笑：“我们，这就去开饭吧？”
“嗳。”小和尚蹦蹦跳跳跟在了路晓明后面，俩人哼着二郎调一前一后奔了前殿。
“不等我们了吗？”
墙角后传来爽朗的笑声，路晓明和小和尚一起回头看，那边墙角后转出一个人来。这人也是个和尚，约莫三十岁左右，穿着一身海青僧袍，面目俊秀温和，仪表温文尔雅，赫然竟是那天逃走了的地藏菩萨。
“你们……”路晓明看看小和尚，又看看地藏菩萨，瞠目结舌。
地藏菩萨微微一笑，闪开一步说：“这一顿饭，叫做‘缘’，为什么我们不一起吃？”
话音刚落，墙角后白影一闪，一位姑娘走了出来。这女子穿着一身白色宫装纱裙，长发披散，袅袅娜娜，对着路晓明蹲身一礼。
路晓明细看，这女子竟然生着一对竖立的瞳孔，似曾相识。
还没有完，紧跟着白裙女子，墙角后红影一闪，又一位女子走了出来，背着双手对路晓明甜甜一笑。
路晓明晃了晃，险些没在昏迷中又昏迷过去，坛子从树枝里滑下来，被眼疾手快的小和尚一把抱住，连忙放在地上，烫得“嗷嗷”乱叫。
这女子一身火红的连衣裙，齐腰长发被扎成了个“马尾”，长长的刘海分开在脸颊两边，赫然竟是闵秋！
“怎么？不欢迎我吗？”闵秋笑了，宛如一朵盛开的花。
路晓明觉着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情绪越来越激动，最后终于炸了毛。他不管不顾嚎叫着扑了上去，一把将闵秋抱在怀里，拼命用力搂，哽咽着说：“可算找着你了。”
一双温柔的手揽住路晓明脖子，闵秋一贯苍白的脸上竟然露出一抹红晕，她在陆晓明耳边轻吐出一个字，“嗯。”
“嗯！”
昏睡中，路晓明重重“嗯”了一声，眼角泪水划过，滚落到嘴角，咸咸的。
“呀！表哥终于说话啦！”
有人大呼小叫，一听就是咋咋呼呼小表妹，路晓明睁开眼看，所有亲人都在床边。
“爹，妈。”路晓明向着二老伸出了手。
“你可算醒了。”他娘连忙抓住手，对着他说：“这几天多亏了心儿姑娘，她没日没夜陪着你，人都瘦了好几圈。”
路晓明顺着他娘的目光看，林心儿站在一边微笑看着自己，容颜憔悴头发凌乱，显然这几天吃了不少苦。
路晓明对着林心儿点了点头，满心感激，接下来，他一一看过床边的人，对着每个人都投去感激的目光。
“爹爹，你醒啦？”
身后传来奶声奶气的童音，路晓明回头看，床里睡着个孩子……哪吒。
提到哪吒这个便宜儿子，大伙儿都大概知道怎么个回事，可这小子直接就把自己当做人家亲儿子看待。路晓明昏睡的这三天里，他一直都挤着路晓明睡，赶都赶不走。
路晓明摸了摸哪吒脑袋，露出一丝微笑，大伙儿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路晓明是真的走出来了。
接下来，路晓明仿佛忘了这件事，一切如常，路家又开始有了欢声笑语，办事处的人全都融了进去，直接就成了一家人。
又修养了三天后，路晓明彻底恢复，他们也就该离开了。工作有时候并不是为了利益，而是一种生活内容，不可或缺。
离家的这天，路晓明没有让任何人远送，扛着哪吒上路，林心儿和铁扇公主跟在了后面。他们从上湾走到下湾，快到湖边的时候，大伙儿都不再说话，怕触动了路晓明。
下湾湖边蹲着一个人，坐在地上嘴里念念叨叨着，也不知在嗦些什么，路晓明他们走过的时候，那人转回头傻傻一笑。这是丁洪涛，那晚周天和路晓明合力把他拉出来，命虽然保住了，却成了个傻子，据说他爹已经彻底放弃了这个家，在外面***去了。
一行人默默走着，路过那条水埠的时候，前面传来嘈杂声。路晓明看过去，那里有个男人扛着摄像机，旁边一女的抓着话筒正在提问，四周围着不少乡民。
女记者问：“这里是偏僻山区，条件艰苦，你作为名校毕业生，城市里长大的女孩，为什么要选择来这里支教？是什么信念支撑着你做出了这个决定？”
路晓明心里一动，连忙快步走了上去。
被采访的是一位年轻姑娘，和路晓明差不多大，活泼白净，穿着一身牛仔装，浑身上下散发着青春活力。面对女记者的问题，她爽朗一笑，抬起手向着四周的群山一揽，说：“哪有什么信念，我就是和这里有缘，一眼喜欢！”
路晓明听见这话，不觉痴了。
“晓明，怎么了？”林心儿走上来扯了扯路晓明。
路晓明回头对着林心儿一笑，突然扛着哪吒撒了欢的跑，哪吒被颠得“咯咯”直笑。
事情其实很简单，我与你，有缘。
第一章：那是真不要钱
老体育馆路两边有许多银杏树，深秋的时候，落叶铺满地，整条街道一片金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到这时节，这里就成了环卫工人遗忘的地带，也为江城市保留下了一景。
现在是金秋十月。
上午10点，天庭小卖部门前照例摆开了马扎棋局，俩老头轮流对坐下象棋，为什么是“轮流”？因为他们有了一个共同的对手林伟。
关于俩老头棋很臭这回事，跟他们下过的人都知道，可能也就他们对此持不同意见。不过，下棋不是走秀演戏，那是要真当真枪分胜负的，半点主观不得，所以他俩现在脸色都很臭。
换了谁现在脸色都不会太好看，俩人轮番上阵下了能有两个小时，全输给林伟，最久的一局也就撑了10来分钟，那还是老杨戬上了三趟厕所给硬生生拖出来的。
“有意思不？”李刚站在一边五不是六不是嘟囔，他刚被绝杀了一盘，现在正搁旁边观战。
李刚话一出口，杨戬脑门上立刻见汗，凡是有点心数的人都得知道这话说得有点混蛋。李刚原来还挺会说话一人儿，这也是输急了眼失去理智了。
果不其然，林伟听见这话那是一点不生气，反而往后靠了靠，微笑着回答了李刚的问题，“这样的棋，那是真没有一点意思。”
杨戬当时就挂不住了，黑着脸问：“下棋不语真君子，你这人总这样，一点风度都没。”
“哦？哈哈哈。”林伟大笑了起来。
俩老头对视一眼，脸更黑，看那表情，恨不得扑上去咬人家一口。
好在这时候和事老来了，一辆单车压着满地金黄从人才市场方向骑了过来，骑车的姑娘下穿一条蓝色牛仔裤，上穿白色贴身小风衣，秀气又干练林心儿。
“主任早，顾问早，爸，你笑什么呐？”林心儿靠着梧桐树停下自行车，笑问。
她一来，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大家伙儿转眼一团和气。
林心儿现在身上看不见丝毫富家千金的骄娇二气，林伟看着自家闺女，眼中除了骄傲就是自满。
“老林呐，你养了个好女儿啊。”李刚感慨万分，关于子女这事，他是甘拜下风，儿子不咋地也就算了，最喜欢的小孙子完全不认自家人，这事……简直都没法说。
气氛被李刚搞得有些压抑，林伟打圆场，问：“晓明哪去了？怎么今儿没看见这孩子？”
提起这话，俩老头全低下了头，一脸沮丧。
“被人拐跑了。”杨戬恨恨说：“顺带还拐跑了老李家的小孙子。”
林伟莫名其妙，转头看向林心儿，他估计这俩老头已经不能好好说话了。
林心儿捂着嘴偷笑，解释说：“海州办事处搞了个新特派员集训活动，本来是打算让我去的，可晓明他……”
林心儿话没说完，李刚恶狠狠接道：“那小子就是嫌咱这儿伙食不好，想去人家大办事处混吃喝，你说这像话不？狗还不嫌家贫呐！”
林伟顿时不乐意了，“怎么说话的这是？”他现在可单方面把路晓明当自家人了。
三人又吵了起来，林心儿这时候也无心劝架，回头看向东面，那里是海州市方向。
海州市，咱们国家第一大城市，位于东海之滨，人口三千多万！就在小卖部门口吵吵嚷嚷的时候，路晓明到了。
这一趟路晓明还带着一个人哪吒。
自打回了办事处后，哪吒根本就不看李刚一眼，每次老头一出现，他就追着路晓明喊“爸爸”，说白了就是成心的。每次听见他叫爸爸，路晓明都会下意识的看看李刚，生怕人老头翻脸。
这担心其实有些多余，路晓明很快就发现，这爷孙俩的地位得倒过来，李刚根本就不敢得罪哪吒。
正胡思乱想着，一阵甜美的女声惊醒了路晓明：海州西就要到了，本次列车即将到达终点，请旅客们带好随身行李，有序下车。
这就到了？路晓明连忙看向窗外，果然，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栋栋摩天大楼，这座全国最大的都市展现在眼前。
海州路晓明小时候来过，那时候也是从江城出发，只不过坐的是绿皮车，得跑七、八个钟头。现在鸟枪换炮，一趟高铁都用不到俩小时，科技果然是个好东西啊！
路晓明心中充满了自豪，转过头问身边的哪吒：“哎，你要是踩着风火轮儿，比不比得上咱这车快？”
哪吒睁着大眼好奇的看着窗外，听见这话向上面一指，“得比这个还快点。”
路晓明一看，顿时泄气，一架飞机从头顶上飞了过去……这爸爸该怎么当？
高铁到站，路晓明拉着哪吒的手排队下车，汇入了出站人流。他这一趟当真是孑然而来，除了孩子，什么东西都没带。
到了出站口，两边竖着全是牌子，都是接车的人，路晓明从左到右仔仔细细顺了一遍，立刻就发了懵，没自己的名字。
没人来接自己吗？
正当这时候，旁边走过来一穿着红色制服的哥们，看见他俩后眼睛一亮，凑上来搭话：“先生，住酒店不？我拉您去，车钱不要。”
路晓明警惕的上下打量，这人二十来岁，穿着风格类似于马戏团和军乐队混搭，看上去似乎是哪家星级酒店的司机。
路晓明心说这就叫不开眼，就我这样，能住得起星级酒店？于是他没好气呛了一句，“你们家酒店不要钱我就去住。”
那人听见这话眼珠滴溜溜一转，连忙堆着满脸笑，说：“您说对了，咱们酒店正在搞活动，您尽管去住，不要钱！”
“真不要钱？”路晓明脸色凝重了起来。
“那是……真不要钱！”该男子也是一脸认真。
路晓明陷入了沉思中，现在的骗子都这么没水准？既然这样……“想要我住你们酒店？可以，你倒找我俩钱。”
路晓明竟然真的老脸皮厚伸出了手。
面对路小明的调侃，这人脸色一苦，陷入了天人交战中，就在路晓明以为他要放弃的时候，这二货表情狰狞一咬牙！从裤兜里掏出一大把零票，万分沉痛递到了路晓明面前，“哥们，我这一个月的零花钱可都在这儿了，您拿好，别乱花，我会心疼的……”
路晓明目瞪口呆，这是……怎么个意思？为了工作这么拼？
他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拨了拨人家手心里的零票，也就30来块，现在可是月头，要是真的话，这哥们得比自己还惨……
“你就不怕，我拿了你的钱还不住你们酒店？”路晓明这次是真心问，一点不含调侃的成分在里面，说实话他挺心疼这骗子的。
对面的人脸皮明显抽了抽，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说：“您真要这样，我也认了，只是我如此真心的待你，你还这样骗我，那就真的对不住自己良心了……”
这话听着耳熟，路晓明当时就想牛逼哄哄接一句，“良心值几个钱”？最后还是忍住了，“我这儿不住店，我在等人，您请好吧。”
路晓明本意是我也不拿你逗乐了，看你也挺不容易的，就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可结果那人根本就没有放弃的打算，跟在路晓明后边说：“看来您等的人并没有来，这没有关系，只要成为了我们酒店的客人，我们酒店负责帮你找！”
“没完没了了是吧？！”路晓明恼了，这么锲而不舍的骗子，他还真是头一次见，太烦人了。“跟你说了我不住店！”
他一把把人挥开，拽着哪吒快步向外走，转眼汇入了人流。小哪吒怪不落忍的，弱弱地说：“那人好可怜，咱们干嘛不帮帮他？”
“你这孩子，什么都不懂。”路晓明用力拽了一下哪吒，“那人他得是个骗子，别看他现在装的可怜，等上了贼船，指不定把你给抓起来卖喽！”
“抓住我卖了？”哪吒挠了挠头一脸不解，路晓明这才回过神来，还是抓着自己卖了的可能性更大……
拉拉扯扯间，俩人出车站走进了站前广场，这一路路晓明四处打量，仍然没有看见接自己的牌。他有些恼，事先说好了派人来接自己的，怎么临到了找不见人。
正左右打量着，旁边又有人问：“先生，坐车不？”
说话的是一姑娘，穿着身黑色的裙装，配上黑色丝袜，俏生生站在一辆出租车边。路晓明这时候也没心思搭理她，没好气回了一句，“没钱，不坐！”
那姑娘毫不失望，露齿一笑拉开了后车门，“您尽管坐，不要钱。”
路晓明顿时掉了下巴，今儿出门遇见什么了？难道江城市人民都是活雷锋？不能吧……
恰在这时，一个人鬼鬼祟祟走到路晓明跟前，竖着个衣领子四下张望，鬼鬼祟祟的。
“哥们，要手机不？”那人对着路晓明拉开半拉前襟，小声说。路晓明顿时直了眼，这人衣襟里面绑地全是手机，什么型号都有，成色不一。
这玩儿谁看不出来啊，销赃的小偷，路晓明虽然缺个手机，那也不能买脏啊，犯法这事。不过他也没有立刻拒绝，同样低着头偷偷摸摸问：“要钱不？”
那人听见这话当时就要翻脸了，瞪了路晓明一眼，“神经病啊你。”
路晓明心中一喜，“走你”，看来海州也不全是雷锋，那样的生活他还真不习惯……可这俩人是怎么回事？
转回头看，那女司机可怜巴巴站在车边，抓着门把手一脸期待，一看就不是正常的样子，就你这车我能坐？想都不要想！
路晓明怕这女的还像刚才那男人一样纠缠不清，这大广场人山人海，一男一女拉拉扯扯像什么话？于是他一把抱起哪吒，赶紧往广场外边冲。
到了街边，一溜出租车停着等客，路晓明直接奔了离得最近那辆，凑在车窗边舔着脸问：“师傅，您知道正义路在哪儿？”
第二章：实习生
“正义路？”车子里有人回答：“就在前边不远，您上车，我载您去。”
不远还要坐什么车啊，腿儿着不就得了？路晓明说：“师父您受累，给指下道，我自己走去就行了。”
车里的司机似乎比路晓明还着急，连声说：“那儿街道挺复杂的，怎么指您也找不到，我这一车把您拉过去多方便。”
路晓明顿时警觉起来，这儿可是高铁车站，怎么地也不能缺了客人，至于这么热情？难道……“坐您的车要钱不？”
这问题要是换在别处，人家准得以为是神经病，可这回路晓明问的是顺理成章，谁叫人家海州全是“好人”呐。果不其然，那司机一点儿不惊诧，隔着玻璃窗一口回道：“哪能啊，当然不……”
路晓明汗毛都竖起来了，当时就想开溜，这是又要来了？
好在车里的司机话说一半立刻改口，“当然要钱！”完了还重重“嗯”了一声。
路晓明又不干了，“要钱？我没钱。”
“那不要钱。”
“不要钱不坐！”
俩边一来二去竟然隔着玻璃吵了起来，好像谁都有理，特无厘头。
吵着吵着，司机先怂了，丧气的说：“得了，这样吧，反正地方又不远，我正好要交班路过那里，你随便给点汽油钱吧，我把你拉到位。”
路晓明暗暗一盘算，这买卖划的来，既然不远的话，汽油费又能要几块钱？该是比公交车还便宜，不坐白不做。
“儿子哎，上！”路晓明果断拉开后车门，小哪吒一头钻了进去，看他们吵了老半天，小家伙早就不耐烦了。
路晓明钻进去带上车门坐好，司机一脚油门踹出去，出租车汇入了滚滚车流。
要说这国际大都市就是不一样，路晓明坐在后座上两边看，那车叫一个多啊！还有，瞧人家这素质，开出租车都西装革履的，小伙子还特帅！这就叫那什么……明明可以靠脸吃饭，人家非得靠劳动！
想到这，路晓明感慨万千，忍不住拍了拍司机肩膀，赞道：“小伙子，不错！”
其实人家看上去比他也小不了多少，估摸着也有个20出头，可人小伙子一点不生气，偏了下脑袋对着路晓明憨憨一笑。
忘了介绍了，这小伙子生的白白净净，眉目清秀，跟电影里那些当红小鲜肉比一点不差，并且还英气勃勃，剃着个板寸，特精神。
“师傅，您带着孩子坐好，我们上绕城公路了。”小伙子客客气气嘱咐一声，拐上了岔道。
路晓明慢慢琢磨过味儿来，这一上绕城公路可就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问题的了，江城那种小城市，围着绕城公路走半圈都得十好几公里，这里可是咱国家第一大城市！
“不是说就在前边儿吗？你诓我！”路晓明怒了，这不是坑钱嘛！得烧多少油？
小伙子连忙解释：“真不远，就30来公里。”
路晓明懂了，搁江城30几公里叫长途，在这儿就叫做“不远”，这事听上去似乎在理，没法跟人吵啊。可问题是……钱包不答应！
这段时间他辛辛苦苦攒了几百块，个中艰辛都没法对外人说，这俩钱是他准备淘一部二手手机的，现在可好，一趟跑下来，未来的手机电板给人抠了……
路晓明满肚子不乐意缩回去，靠在那儿跟自己生闷气，哪吒人小鬼大，连忙安慰：“爹，我知道你想要一部手机，回头我帮您弄一部，要什么牌子的？”
路晓明叹了口气摸摸哪吒脑袋，心头一热，这孩子……真好，亲儿子都不定有这么会疼人！
司机小哥也大为感动，一拍方向盘，大大方方说：“就冲小公子这么懂事儿，这趟车费免啦！”
路晓明听见这话悚然一惊，怎么这么耳熟？难道……
反正路晓明没琢磨出个头绪来，他干脆不再言语，警惕的把哪吒揽在怀里，默默戒备着。开车的小哥似乎特开心，摇头晃脑的，仿佛捡到了宝。
路晓明心说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来，要真是遇到了劫匪绑票的也好，到时候不定谁劫谁，反正自己也缺钱，这可是你自找的！
当然，人家现在一点恶意都没表现出来，自己不能擅动，可别打了真好人，那就缺了大德了。
一路无话，出租车跑了能有20公里后，拐下了匝道，进入了一片旧城区。
这里和孙大爷家那一片有点相似，只不过完好无损并没有动拆，人来人往，街边满是小商小贩，生活气息浓郁。出租车在人群中穿来穿去，最后开进一条狭窄的小巷，停在了一根电线杆旁边。
司机小哥立刻下车，一个箭步走过来拉开车门，弯腰鞠躬说：“到了。”
路晓明保持着戒备，一点点蹭下车，然后回头把哪吒拽了出来，和司机小哥对峙，心说这时候你要是还没花样，我就承认你是好人。
司机小哥微微一笑，弯了下腰，向着旁边做了个“请”的手势。路晓明顺着他往那边看，电线杆子下有个修自行车的小摊儿，摊子边工具箱上摆着一副象棋，两个人正头顶头对坐着拼杀。
这俩人，一边是一个中年男人，有点微胖，手上油撕拉呼的，抓着几个棋子在手心里敲，得意洋洋。另一位那位戴着顶草帽低头苦思冥想，看不清模样，身材瘦长挺拔。
路晓明正疑惑着，那个戴草帽的人偏过脑袋对路晓明一笑，又转了回去。路晓明顿时瞪大了眼，那一瞬间，他看见这人右眼上戴着眼罩周天！
不等路晓明喊出口，周天摆了摆手，示意他先不要说话，撂了棋子低头走到路晓明身边，小声说：“回去再说。”
周天慢慢悠悠向着小巷深处晃荡，路晓明连忙跟了上去，后边还跟着那个帅哥司机。路晓明这时候也算是看出来了，他们俩得是一伙儿的，也不知搞什么猫腻。
巷子越走越深越寂静，一直到最里边的时候，周天向右一转，拐进了一个小院。院子里有栋三层楼房，四面都是清水墙，显然有些年头了，四、五个人正在院子里忙活，洗衣洗菜修家具，男男女女各年龄层都有。
周天领着路晓明从中间走过，淡淡说了一句，“开会了。”
这些人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跟上了周天，那个帅哥司机落在最后，关上院门。路晓明打量这些人，赫然发现在车站“忽悠”自己那一对男女也在内，只不过换了身装束，看上去像是普普通通两口子。
感情这些人全一伙儿的……
走进迎面那栋屋子，进门是一间不小的厅堂，里面放着一圈皮沙发。周天示意路晓明和自己在正面坐下，其他那些人在三方各自落座。
路晓明左右打量，这屋子虽然也挺破旧，可比自家办事处强多了，果然大办事处就是不一样。
周天见所有人坐定，开始主持会议，“首先给大家介绍下，坐在我身边这位，就是来自江城办事处的路晓明特派员，他将具体负责这次的行动，由关家辉实习特派员协助。”
说到这儿周天顿了一下，载着路晓明来的那个小帅哥喜笑颜开站起来，对着路晓明深深鞠了一躬，恭恭敬敬喊了声，“师傅好。”
与关家辉的兴奋相对，先前没忽悠上自己那对男女面露沮丧。
现在事情已经很明显，那是一场考验，成功的人将获得直接参与行动的资格。路晓明有些好奇，不是新特派员集训吗？哪来的任务，自己怎么又成了人家的师傅？
周天接着介绍，“坐在我俩中间这位，是上界派下来的专员，他的名字相信大家一定不会陌生，三坛海会大神哪吒！”
这话一出，会场顿时炸了锅，所有人都蹦了起来，满脸兴奋，有个中年汉子干脆就一头扑倒在哪吒面前，磕头如捣蒜。哪吒被吓了一跳，连忙蹿进路晓明怀里，咋咋呼呼喊：“你要干什么？！”
路晓明也被吓坏了，磕头就磕头吧，用得着把地板敲得“咚咚”响？这也太夸张了。
那个中年人一边拜一边说：“我们那儿就敬拜哪吒大神，没想到今儿个居然见到了真身，你们谁都别拦我，让我一次拜个够。”
然后路晓明就听见他嘴里“嘟嘟囔囔”，“这是替咱爹拜的，这是咱妈，咱叔，咱婶儿，咱舅姥姥……”
路晓明强忍着剧烈的不适，哆哆嗦嗦抱着哪吒，足足撑了10几分钟，那个中年男人才摇摇晃晃站起来，脑门儿已经一片青紫。
周天苦着脸指着那人说：“这是冯聪实习特派员。”
路晓明看了眼满脸幸福的冯聪，记下了这个名字，这么一番下来，估计怎么着也不能忘掉了。
接下来周天开始介绍其他人，除了已经知道的二人外，那对男女果然是夫妇，男的叫刘小强，女的叫强群慧，最后剩下那个作小太妹打扮的是郭娟，今年才17岁。
介绍完毕后，周天站起身，“本次行动的人员安排如下：由路晓明教官带领关家辉学员负责具体实施，其他人跟我组成支援队，做好后勤任务，现在散会，大家回去做下准备工作吧。”
“是！”
所有学员起立大喊，然后散开，各回各屋。
路晓明到现在都一头雾水，完全没听明白这是要干什么，正准备问，周天对他偏了下脑袋，“跟我来，我给你说说来龙去脉。”
第四章：见财就化水
贼一般分为两种，一种叫大贼，一种叫小贼……
其实很好区分，看上去人五人六的那得是大贼，贼眉鼠眼的就肯定是小贼，就比如当下这位。大鬓角小伙子刚贼头贼脑摸进汤包馆，凡是看见的人立刻就投过来玩味的目光，同时保持恰当的安全距离。
“恰当”这个词很微妙，你不能太近，否则指不定被偷，可也不能咋咋呼呼立刻跑远，那样容易招贼恨。这个度店里的食客基本都掌握的很好，大伙儿该挤的挤，该吃的吃，全都装作若无其事，又不时偷偷瞄那小伙子一眼。
小伙子对这状况习以为常，也很满意，他的目标本就不是这些闲杂人等，而是那个一门心思奔前台的二货。一万块钱揣裤兜里得占多大地方？反正人家离着八米半就看出来了，不偷你偷谁啊？！
这店里生意不错，前台挤满了人，路晓明往人堆后边儿一站，愣是不知道该跟着谁，根本就没人排队。那就……随便跟着谁吧，于是路晓明跟上了一年轻漂亮的姑娘。
看着自己前面那十好几位，路晓明有些着急，这得等到什么时候？肚子都饿扁了。不过他立刻就发现了一件怪事，那些满脸期待等着买票的人凡是不经意回了头，全都勃然色变。
“你家包子都不好吃，不买了。”一个中年妇女撂下句话，捂着钱包转身就走。
他前边一男的正好轮到，听见这话不乐意了，“说话都不负责任，这家可是老字号，怎么可能……”
正说着话，那男人目光转到了路晓明这边，准确说是路晓明身后，就见他浑身一紧，一把揪住了准备递过去的钱，转身离开了柜台，嗫嚅着说：“果然不好吃……”
路晓明有点懵，真不好吃？
何止是不好吃啊，有了这俩人带头，前边的人回头看一眼，立刻怨声四起，什么“地沟油、瘦肉精、臊头肉”全都出来了，转眼之间柜台前散了一干净，直接轮到了路晓明……
“这……”路晓明觉着自己在颤抖，这包子还能吃嘛这……
买票的是一胖乎乎的大姐，她直勾勾盯着路晓明方向，脸涨得通红，直运气。路晓明看见她一副血压蹿升的架势，心里有些不忍，还是买了吧，不吃也就这么回事儿，就当是花我的钱买你的平安吧，反正咱今天有钱。
“包子……多少钱一笼？”路晓明涩声问。
卖票大姐依然不说话，盯着对面直喘气。
路晓明心说我也不问了，一百块总够了吧？于是他伸手进兜准备掏钱。
他的手刚一伸进裤兜，脸色突然一变，抬起头瞪大了眼，裤兜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没有！他还怀疑是掉在地上了，于是低头看脚下，就看见一双筷子在地上蹦蹦跳跳，显然是刚被人扔掉的。
对面的卖票大姐对着路晓明恶狠狠憋出一个字，“后面！”
路晓明下意识回头看，一穿着黑色夹克的小伙子双手插在兜里，急匆匆向门外走。这下，就算是路晓明也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那特么是扒手！
“你给我站住！”路晓明尖叫一声，张牙舞爪跟后面就追，那可是整整一万块啊！平生未有过的巨款！
不过喊完他就觉着自己挺傻的，不喊还好，这一声喊出来，那小子就跟屁股后头点了炮仗似得，“嗖”一声就蹿了出去。既然已经被发现，那扒手也是撕破脸了，就一个字跑！
路晓明脑门上青筋“突突”直跳，就一个字追！
赛跑那是实力的体现，路晓明还就不信了，自己能输给个扒手？
俩人蹿出包子馆，相距大约十米，向着下街展开了追逐赛，街上行人纷纷避让。
跑着跑着，路晓明发觉有些不对劲，那小子跟瘦皮猴似得，居然还挺能跑，自己不加力还追不上。可问题是，真加了一把力后，又惊奇的发现，双方距离始终维持在10米，仍然追不上。
“大哥，放弃吧，您追不上的，别伤了身子。”那小子边跑还边好言相劝。
路晓明这个气啊，“你给我闭嘴，好好地跑，等逮着我非把你揉碎了不可！”
路晓明这话明显前后矛盾，那小子也立刻就陷入了矛盾中，跑着跑着他又开始打商量，“要不，我匀二百出来，给你打车回家吧……”
一万块钱出去，回来二百？这简直就是侮辱人，路晓明当时就抓狂了，“哇哇”怪叫着，速度竟然又凭空快了三分！
那小子吓了一跳，赶紧闭嘴继续闷着头跑，他怕再说下去真给人激发了小宇宙。
从上街到下街，几公里路跑完了，俩人满身大汗，全都喘成了狗。过了下街后，前面是一个岔路口，左边通着另一条大街，右边是个弄堂。
那小子左右打量一眼，毫不犹豫扎进了弄堂里，他显然对这里很熟悉，大街可能会有巡逻的警察。
进了弄堂后，路晓明耐力好的优势渐渐体现了出来，双方的距离开始一寸一寸拉近。别看进展慢，可照此下去，再跑个几公里，路晓明笃定一定能把人抓到！
可问题是，已经没有几公里可供他们跑了，拐过一个弯后，前面一道红砖高墙封住了巷子。那小子看见这道明显是刚砌起来的墙，扯着脖子哀嚎了一声：“这尼玛谁干的？！”
究竟是谁干的，已经没了意义，俩人经过长途追逐，终于跑进了死路。
路晓明第一件事就是先撑着膝盖倒会儿气，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跑这么远，可把他给累坏了。反观那小子，趴在墙上来回乱跳，急得抓耳挠腮，绝望地寻着根本不存在的出路。
“跑哇，你倒是……跑哇！”路晓明阴森森说，说完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那口气他始终倒不匀。路晓明现在一点都不着急，那小子瘦的跟皮猴子似得，估计除了能跑也没别的本事，现在被堵死在这里边，还怕他能长翅膀飞喽？
又经过一番无望蹦后，那小子也不找了，瞪着小眼睛左右一寻摸，突然一咬牙！
他这一咬牙，路晓明就知道不好，这表情一般都代表着要狗急跳墙！果不其然，那小子一步跨到旁边，那里有个窨井盖，他一把把盖子掀开，探头朝里面张望。
路晓明当时就急了眼，连忙四脚着地往前扑，没想到这儿还藏着暗门！
不过那“瘦皮猴子”并没有跳下去，向里张望了一眼后，他眼珠滴溜溜一转，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一沓钱，举在窨井上面大喝一声：“别过来！”
这话毫无威慑力，都看着钱了，路晓明爬得更起劲，三两步蹿上，对着钱伸出了手。
瘦皮猴小子一动不动，慢条斯理说：“再靠近，我就把钱给丢下去。”
路晓明这时候整好扑到了窨井对面，听见这话往里面看，顿时吓了一哆嗦。想不到这下面暗流涌动，一道污水横流，跟山洪暴发似得“哗啦啦”响。
那小子这时候才得意洋洋接上了前半句话，“丢下去，咱俩谁都落不着。”
路晓明眼珠子都气红了，用我的钱威胁我？还有没有王法？啊！不过他还真就不敢动手，俩人就这么维持着伸手交接的姿态，全都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
老这么僵持着也不是个事儿，那小子先开口说：“要不这样吧，兄弟我混口饭吃也不容易，没有功劳还有苦劳，这钱我还给你，饶我1000块做营养费怎么样？”
卑鄙！无耻！路晓明心里骂翻了天，嘴上却是这么说的，“就这么着，1000块你拿走，余下还我，我保证不能打你。”
“仗义！”那小子由衷赞叹，开始解捆钱的纸带，嘴里念念叨叨：“今后您就是我哥，等兄弟我混出了人样，一定！”
“一定”怎么样他没说，刚到这里，他扯纸带的手一滑，那一万块钱翻着跟头掉了下去，还在路晓明指尖上擦了一下。路晓明汗毛一炸，伸手一抓，没逮着，钱就在俩人注视中落进了奔流的污水里，一闪没影儿了……
“一定……”那小子话还没说完，憋回嗓子里“咯咯”作响，跟老母鸡下蛋似得。
路晓明慢慢抬起头，面容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咬牙切齿低吼：“我一定，会打死你！”
“不要！”瘦皮猴子刚带着颤音尖叫出来，路晓明跟野狗似得把他一头扑到，举起拳头就打，顿时“乒乒乓乓”共着惨叫声大作。
这可是整整一万块啊！再次重申一遍，路晓明长这么大就没揣过这么多现金，还没捂热，就让这小子给折腾泡汤了，他心里的恼恨可想而知。他骑在人家身上，一会儿拳头一会儿巴掌，正反手轮着来，根本就停不下手。
那小子又哭又喊，尖叫声传出老远。
后巷子口伸出几个脑袋张望，看见这幅惨景，打了个哆嗦赶紧又缩回去。
终于，那小子攒了一口气，抱着脑袋哭喊着，“别打啦，再打就出人命啦！”
听见这话，路晓明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最后颓然跌坐在了一边，呆呆看着那口窨井。他手里也是经过不少钱的，可就是留不住，沾手就没了，难道是自己的命格有问题？
在他身边，瘦皮猴子又哭了一会儿，发觉路晓明没什么动静，抖抖索索爬了起来，坐在路晓明身边不敢动，俩人就这样又陷入了僵持中。
第五章：藏刃有方
“唉。”
就这么坐着不知过去了多久，路晓明长长叹了一口气，把坐在他身边的瘦皮猴子吓了一跳。不过路晓明并没有再打他，而是单手撑地，艰难地站了起来，步履蹒跚向外走，丧气地喊了一嗓子，“这就是……命啊！”
路晓明现在的心情用心灰意冷来形容毫不为过，每个年轻人都会有发财梦，他从前也有，现在这念头是真的快绝了。
走着走着，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猪头”陪着笑脸伸了过来，这是叫路晓明抽肿了脸的瘦皮猴子。
“我没钱了，你还跟来做什么？”路晓明淡淡说，前一刻他恨不得打死这小子，可终究下不去手，为了一万块杀人，不值当。
那瘦皮猴子……现在该叫猪头三，继续贴上来说：“大哥，这事真是我对不住您，我‘猴子’做人是讲诚信的，说了找您9000块，既然没交到您手里，这账我认，等有了钱立马儿还您。”
路晓明有气无力哼哼，“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又有什么用，不等到那天我就得饿死。”
猴子听见这话脚步一顿，琢磨一番，又快步跟上，拍着胸脯说：“既然这样，大哥您这几天要是没事儿，就住我那儿去，别的不说，饱饭有的吃。”
路晓明一愣，站在巷子里思量起来，半晌后对着猴子点了下头。
他是这么考虑的，刚到手的钱转眼就没了，这事儿该怎么开口？丢不起那人……可任务还要继续，落脚点还得找，和这小贼在一起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就，走吧。”路晓明有气无力说。
猴子立刻“嗳”了一声，扶住路晓明一条胳膊，跟伺候皇上似得。
俩人转出小巷，外边全是人，目瞪口呆看着他俩，怎么挨揍的人反倒扶着行凶的人？
甭管别人能不能理解，反正猴子就跟没事人似得，低眉臊眼扶着陆晓明，一路往前引，“请请请……不远。”
说是不远，当真不远，走过两条弄堂后，又是一条弄堂，猴子的家就在这里。
弄堂里的屋子大家应该都有个大概的印象，反正都那样，这一栋只不过旧点，里面设施不全，灯泡大部分都不亮，有点阴森森的。路晓明刚踏进堂屋，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然后就看见旁边黑暗角落里伸过来一张惨白的三角脸。
路晓明自当是大白天见鬼了，脚下一错，反手一巴掌就抽了过去。他就会这两招，见天儿没事就练，肌肉都有了记忆，从发现异状到动手抽人只花了0.2秒，认谁都反应不过来，包括他自己。
啪！
“哎呀！”
一声怪叫，一条身影被抽飞了出去，一直滚到角落。路晓明当时就知道坏了，什么鬼也不能是“哎呀哎呀”的叫，这是打着人了。
果然，角落里传来尖声怒骂：“你个欺师灭祖的死猴子，敢打老子！”
“嗨哟，我滴个干爹啊……”猴子哭着喊着扑了上去，搀扶起一个同样尖嘴猴腮的半老头，不住给他抹后背，连声解释：“这都是误会，误会啊！我怎么能揍您呐？”
老头刚才该是根本没看清自己怎么挨得打，听见这话回过神来，眯着眼睛抬头看路晓明。
由于是逆着光，老头基本也看不清什么，路晓明却把他看得清清楚楚。这人其实根本就不算老，也就40来岁的样子，就是一脸的褶子，并且面色惨白惨白的，跟鬼也差不了多少，一看就是不见光的那类人。
不管人家见不见得光，动手打人总是不好，路晓明连忙走上去准备道歉。可不等他靠近，那老头坐地上往后蹭了两步，爬起来摆了个骑马蹲档式，一脸戒备大喊：“死猴子，你又得罪了渣哥是不？”
路晓明不明所以，就在这时候，背后有人冷冷说话：
“老猴子，得罪渣哥的是你。”
路晓明回头看，门口一暗，一个人悠然跨进了屋，左顾右盼，完全没把里面的人放在眼里。
来人穿着一身考究的西装，皮鞋锃亮，外套一件棕色大披风，梳着个油光水滑的大背头，年龄也就30左右，一看打扮就知道学的是小马哥。进屋打量一番后，他微微一笑，往门边一站，又有三人慢慢踱了进来。
后进来这三位全都是小青年，穿着“暴露”前卫，身上有大片纹身，应该是前面那人的手下。
“虾子精。”猴子失声惊呼。
“大背头”听见这话当时脸就沉了下来，冷声说：“小猴子，你刚才叫我什么？”
猴子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连连陪着笑，“虾哥，瞧我这张臭嘴哟，您千万别介意，我这就自己掌嘴。”
说完猴子照着自己侧脸就扇了一巴掌，“啪”一声脆响，实打实的。路晓明在一旁冷眼旁观，也不说话，退到了角落里。
来的这一波应该都是混混，猴子他们是贼，反正都不是什么好鸟，爱怎么闹怎么闹，反正不关我事，我就是来蹭吃蹭睡的。
猴子又扇了自己一巴掌，舔着脸对虾子精傻乐，那意思很明显，我都这样了，您总该满意了吧？可虾子精脸沉下去就浮不起来，依旧阴森森的，说：“我也不跟你废话，你师父欠我的钱今天该还了吧？”
一听见“还钱”俩字，猴子脸顿时就苦了下来，往下一蹲哀求：“嘿哟我的大哥嗳，能再缓几天不？我今儿是倒了霉了，不但没挣着钱，还欠了我大哥9000块……”
路晓明心说那钱根本就没指望你能还上，关我屁事，我这就走人。
路晓明黑着脸，五不是六不是转身就走，这浑水咱不。可还没等他走到门口，光线一暗，一个胳膊上纹着泥鳅的小青年站出来挡住了去路。
“他刚才说的是真的吗？”一旁的虾子精阴森森问。
路晓明满肚子不乐意，招惹你们了吗？怎么见人就咬，不过他一琢磨，也犯不着跟这些人置气，于是退后一步淡淡的答：“他的确欠我9000块。”
谁料虾子精听见这话，眼珠子一瞪，恶声恶气吼：“谁问你这个？这一带混的都归我管，只能叫我大哥，你想跟劳资争地盘？！”
这话听得路晓明想笑，这究竟是混混还是幼稚园的小盆友？这也争？
“那个……猴子，要不你叫我叔吧。”路晓明委委屈屈回头对猴子说。
猴子这小子猴精猴精的，愣了不到一秒就回过味儿来，立刻改口弱弱地说：“虾哥，这位其实是我叔……”
对于混混来说，这就叫损的没边儿了，这么一来，你是他大哥，他是他叔，你该怎么叫？
“虾子”就这么红了，跟煮熟了似得，本来还算不难看的脸蛋都气变形了。今儿这事就这么撂在明面上了，不把这个场子找回来，他虾子精从此后也别在这一带混了。
“揍他！”虾子精跟自己运了半天气，恶狠狠喷出了俩字儿。
这俩字刚喊出口，就听“啪”一声脆响，虾子精只觉眼前金光一闪，头脑一懵，等回过神来，自己不知怎么地就趴在了地上。
“我这是……呸！怎么回事儿？”虾子精懵懵懂懂，说一半觉着嘴里硌得慌，吐出来一颗牙。
谁干的？当然是路晓明干的，这次他可是一点没留手，结结实实反手一巴掌抽在虾子精右脸上。路晓明也不是省油的灯，人家都叫嚣着要“揍人”了，还心疼别人？那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嘛。
他那手能抽树干，抽人脸那都不算个事儿，只掉了一颗牙，那就算人家牙齿保护得好。哦……紧接着虾子精趴地上又“呸”了一口，这回吐出来俩……
虾子精哭了，被路晓明一耳光抽哭了……他也是刀刃上打过滚的人，被砍了都照样能耍横，可今天让人一巴掌给抽哭了。这也不怪他，这一巴掌怎么就这么狠？我滴后槽牙啊……
“你们特么倒是给我上啊！”虾子精拍着地大声哭喊，神态直接向幼稚园小盆友靠拢。
那几个手下刚才也懵了，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哦……上！打他！”
一片喊打声中，路晓明反手又是一耳光，一小青年拳头还没打过自己肩膀，就被路晓明抽在了地上。紧接着路晓明退后一步端好了架势，姿态收拢，静下了心，对面一张小板凳飞了过来。
得益于天天锻炼，路晓明感官比一般人要敏锐得多，板凳快飞到面门的时候，他侧身一旋，将将躲开，借着旋转力又是反手一耳光，又一小青年趴在了地上。这一下力道格外大，又是“啪”的一声不是脆响而是炸响，就跟白炽灯爆了似得，所有人都下意识闭了下眼，太惨了……
现在四个人被抽趴下三，还剩最后一个站在门框里，他的本意是堵着门不让人跑，现在回想，这举动纯属多余。这人琢磨了一下后，一咬牙，把手伸进裤裆里一拽，抽出了一把足有一尺多长的砍刀。
路晓明下巴顿时惊到了地上，这么大一把刀，他是怎么藏在裤裆里的？就不怕走道的时候割了……
第六章：螳螂捕蝉
佩服归佩服，正事还是要干的，这不是正打着架嘛。路晓明跟神仙鬼怪掐架都不是一回两回了，个把小混混拎着把刀对他毫无威慑力，看那小子磨磨蹭蹭的，他也不耐烦等，直接就大大方方迎了上去。
一般提着刀准备砍人的时候，总得喊点儿什么，一来可以排解紧张，二来能激发肾上腺素，最重要还可以调节气氛，于是那小子对着路晓明厉声大喝！“你别过来！”
几秒钟的功夫，自己这边仨人全趴下来，这小子心里都起了毛，纯属下意识真情吐露。
路晓明哭笑不得，我去哪儿你管得着嘛你？费这心思，你不会自己跑啊？
还别说，那小子挺机灵的，瞬间就读懂了路晓明的意思，转过身跳到大街上，左右一打量，拎着刀向前街发足狂奔。路晓明走到门前，双手一合，把大门重重关上，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
“小猴子，快开灯！”老猴子咋咋呼呼大喊，接着一阵，灯点亮，照见了屋子里躺一地的人。
与刚才的气焰嚣张成强烈对比，地上的三人懵了一瞬间后，立刻陷入了莫大的恐慌。领头的虾子精瞄了一眼紧闭的大门，估计不能被人看见，立刻该躺为趴，对着路晓明哀嚎：“大哥，您就是我亲大哥，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我吧……”
路晓明根本不为所动，牛x哄哄一脚踢开个挡路的小青年，继续慢悠悠向虾子精逼近。这就叫营造恐慌气氛，让你自己给自己心理压力，直至崩溃。
果然，不等路晓明碰到自己，虾子精先崩溃了，哭喊道：“大哥，我那俩小弟留给您玩怎么样？我还急着回家给孩子冲奶粉，这您不能拦着我吧？”
路晓明也没想到虾子精居然会说出这样的理由，不由愣住了，虾子精一看有戏，赶紧又给加上了一块砝码，“我媳妇儿还没出月子，家里都没个人伺候，煤气灶上还炖着一锅鸡汤，我得赶回家去关火儿啊我滴大哥……”
路晓明目瞪口呆，下意识问了句，“你妈怎么不去伺候？”
“婆媳关系……是个大问题啊！”虾子精嗫嚅着说，说完还神神叨叨点了点头，那意思你懂的……
路晓明心说我哪儿会懂？我连女朋友都没……
墙角对过，老小猴子对视一眼，全都懵了，这俩人演的是哪一出？此时此地聊这个，不搭啊。
看不下去的小猴子连忙跳上前，一把揪住虾子精衣领，这回他不喊虾哥了，恶狠狠提到自己面前问：“你知道我大哥是谁不？！”
虾子精心说他是谁我哪儿能知道啊？不过这话他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道上混的就讲究个名头，你说不认识那人？人家指不定当场就得跟你翻脸！
“认识认识！他是你大哥嘛！”虾子精点头如鸡啄米。
小猴子听得想笑，不过这事他也不挑明，又换了个语调神神秘秘问：“你知道，我大哥这巴掌活活扇死过多少人不？！”
“知道知道！那是真不少！”虾子精哆嗦上了，估计再一会儿他直接就得尿了，喜欢打人脸的见过不少，活活扇死人的……那得是有多残暴啊！。
路晓明听得心虚不已，自己这巴掌……好像一个人都没扇死过……不过他也不点破，说真的，他这时候觉得打人脸的感觉还真有点不赖。
那边小猴子估摸着威吓的也差不多了，拍了拍噤若寒蝉的虾子精，嘴里“啧啧”两声，叹了口气说：“看在你老婆孩子的份上，我去劝劝大哥，今儿就不扇死你了，等着吧。”
说完小猴子心满意足站起来，回身转向路晓明，一眼看过去，心里“咯噔”一声，僵在那儿了。路晓明直勾勾看着他，表情似笑非笑，颇有深意。
“大哥，我能走了哇？”虾子精见俩人就不说话，弱弱问。
路晓明眼睛看着小猴子，一挥手，“滚吧，把那俩货也带上。”
地上三人如逢大赦，连滚带爬奔了大门口，打开门逃了出去。出门一看，三人全傻了眼，巷子外边站了不少人，正在侧耳细听。
所谓：输人不输阵，混的就是一张脸，三个人不约而同站定，拿好了架势，昂首挺胸向上街走。虾子精还眼眉低垂对小弟说了句，“今天的事儿办的不太行，下次还得再狠点儿！”
围观群众狐疑不定，再狠点儿？那脸就直接不能要了吧？他们还想看看屋里什么状况，就听“嘭”一声响，大门又被重重关上。
屋子里，老猴子关了门后，靠在门板上呆呆看着当中那俩，直到现在他们还在大眼瞪小眼儿。路晓明玩味的目光中，小猴子越来越软，越来越矮，最后干脆瘫地上抱住了路晓明大腿。
“大哥嗳，您别这样，我害怕……”小猴子哀嚎着，他是真怕，就路晓明刚才扇起人那个狠劲，一巴掌下去，他这小体格估计就得直接休克。
老猴子也吓坏了，可他又不敢上去拉路晓明，只好在一边嚷嚷：“这位大哥，小猴子这灰孙子不成器，要是得罪了您，您尽管打，就是别给打死了，我就指望着他给我养老送终了……”
路晓明心说这些人怎么全一个德行？不过他倒也真没打算把人打死，淡淡地说：“把我忽悠来你们家，是不是就指望我给你挡这件事？”
“嘿哟！哪儿能啊！”小猴子吓坏了，抱着路晓明大腿摇晃起来，连声解释：“我就是敬佩大哥您，一门心思迎您上我们家伺候着，此心日月可表，瞎说八道得天打雷劈！”
话音刚落，平地起惊雷，“喀啦啦”一声炸响，小猴子吓得一缩脖子，眼珠滴溜溜乱转，惊恐四望，怎么这么灵？
“好了，起来吧，别黏糊着了。”路晓明不耐烦的踢了踢脚，瓮声瓮气说：“我也不跟你废话，想伺候就伺候着吧。”
“嗳嗳！我这就给您上酒菜。”小猴子连忙爬起来，准备奔后厨房，跑到后门口一犹豫，停下脚步转回头，可怜巴巴看着他师父老猴子。刚才那一雷吓破了他的胆，他不敢出门见天了……
可以看得出来，老猴子还是心疼他徒弟的，被这么哀怨一瞧，叹了口气，自己奔后厨房去了。
路晓明索性就充大爷，往大桌子旁边一座，翘起二郎腿对小猴子勾了勾手指，“过来说话。”
小猴子连忙一溜小跑过来坐在了路晓明侧边。
路晓明之所以没翻脸，因为他忽然想起，这不正是混进这些黑帮的契机吗？他本来对这事两眼一抹黑，毫无头绪，现在就算搭上线了，接下来可就好办多了。
总而言之，事情应该不算完，他准备就待在这儿，等那个什么虾子精来找麻烦，再把事情闹大。“哎对了，这虾子精是什么人？”
小猴子现在是真把路晓明当祖宗供着，理了理头绪后，老老实实回答：“大哥，看您是外地人，过江猛龙，我就给你白话白话这海州黑道。”
海州作为全国最大的都市，自然少不了黑道，不但有，而且多，大大小小的混混数不胜数。这里面除掉那些不成气候的，势力最大的当属查道明，也被称为渣哥。
渣哥前几年最顶峰的时候，势力范围涵盖海州最繁华的几片城区，手下小弟据不完全统计得上两千！
这个人掌控着区域里好几家娱乐场所，逼良为娼开设赌局什么破事都干，甚至有传言他直接参与了贩毒，这也是他被称为“渣哥”的原因，总之整个就是一大号人渣。刚才上门收债那个虾子精，就是渣哥的直属手下，专门开赌局放高利贷，据说还挺得宠。
后来前年的时候，一个叫高登云的人突然出现，带着一帮人强势介入，开始和渣哥正面抢地盘。出乎所有人预料，老牌的渣哥面对这条过江龙竟然节节败退，势力范围逐步缩小，到现在，已只剩下当初的一半多点。
这个高登云，也就是海州当前公认的两强之一高二毛。
虽然就地盘来说，渣哥现在还稍微大点，可高二毛占据的都是精华部分，并且渣哥是在走下坡路，此消彼长之下，高二毛的风头已经盖过了渣哥。
小猴子说起这些风云事来，如数家珍，一套一套的。路晓明冷眼相看，上学时候你怎不这么认真？拿出一半的劲头来，学个公共事业管理什么的，至不济也能干个天庭特派员吧？好过现在当小贼。
路晓明也就对高二毛的事感兴趣，听到这一抬手，“不用说了，去帮你师父做饭吧。”
“嗳！”小猴子应了一声，站起来鞠个躬，喜滋滋往后门口走。他明白，路晓明这一关就算是过了，他们暂时也算是有了张扯旗的老虎皮。
走到后门口小猴子一愣，抬头看了天一眼，稍加琢磨，从门后边拿出一把雨伞撑开钻了出去。路晓明心说叫你小子不读书，雨伞那玩意能挡得了雷？引雷还差不多！
果不其然，小猴子刚蹿出去，晴空又是一道霹雳，后院里传来“哎呀”一声惨叫，还隐隐带着一股子焦糊味儿……
第七章：贵人
饭终于做好了，老猴子亲自下厨炒了俩菜，还出门买了瓶烧酒加一碟花生米，三个人对坐就吹上了。路晓明被恭恭敬敬请到上座，老猴子在下手作陪，小猴子蜷在对面没事就抽抽。
刚才那一雷没劈死人，给劈出毛病来了，他这儿闲着没事就抽抽玩，他说：“大……大大大哥，您是……是是是哪儿来的？”
路晓明说：“我是……是是是不告诉你！”
路晓明恨不得抽自己俩嘴巴，这抽抽的毛病还传染，想到这他心头火气，狠狠一拍桌子指着小猴子怒吼：“你丫给我闭嘴！”
“哦……”小猴子果然不再说话，搁哪儿独自抽抽去了。
老猴子是**湖，分寸拿捏的很好，他乐呵呵给路晓明满上一杯，自己先干为敬，道：“那小子就是不成器，手艺学不好，做人也学不会，整个就一饭桶，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路晓明听见“饭桶”俩字儿就觉着忒刺耳，闷闷不乐喝了一杯，自顾低着头吃菜，同时合计下一步的计划。老猴子和小猴子对视了一眼，不再打扰路晓明，闷着头喝酒吃菜。
打从这一顿饭吃完了起，路晓明就算是暂时在他们家住下了，他拒绝了主卧室，独自一人住在了阁楼上，吃完饭躺下就睡，养精蓄锐。楼下，老猴子和小猴子有些坐立不安，虾子精肯定得报复，到时候该怎么办？
老猴子就是本地人，祖传的扒手，小猴子是他捡来的孤儿，被他当做亲儿子养，一来二去，成功培养出了个小扒手……
当扒手的人自称为手艺人，靠手艺吃饭，他们一般不会和黑帮有什么瓜葛，也不屑。可因为都是见不得光的职业，两者又难免会有交集，被黑帮欺负就在所难免了。
整整一下午过去，外边一点动静都没，可俩猴子却愈加不安，晚上才是最危险的时候。俩人最后实在扛不住煎熬，一合计，还是去找路晓明吧。
当时路晓明正闭着眼睛躺床上假寐，外面传来小心翼翼的敲门声，他连眼皮都不抬，随口喊了一声，“进来。”
俩“猴子”畏畏缩缩进来，看见路晓明还搁哪儿躺着跟没事人似得，脸色不由一苦，这位就打算坐以待毙不成？
“您……接下来有什么计划？”老猴子试探着问。
路晓明抬起一根手指晃了晃，也不搭理，干脆转过身面朝着墙睡，用屁股对着他俩。
看见他这架势，老猴子下定了决心，嗫嚅着说：“突然想起来，他婶家还有点事儿，我和小猴子晚上得赶去一趟，今夜就……不回来了。”
“去吧去吧。”路晓明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嗳。”老猴子点头哈腰，连忙转过身对小猴子使劲摆手，示意赶紧走。
下了楼梯，小猴子莫名其妙问：“他婶是谁婶？”
老猴子反手拍了他后脑勺一巴掌，瞪着眼睛呵斥：“笨蛋！你婶！快走快走。”
“我婶？”小猴子摸着后脑勺有些发懵，老猴子一脸恨铁不成钢，扔下他就走，小猴子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上去，“我翠花婶儿啊……”
巷子口临街有一家《翠花旅店》，老板娘就叫翠花，老小猴子借着刚笼罩下来的夜色，贴着墙根偷偷摸了进去。
他们刚离开，一辆红色出租车停在了老猴子家门边，关家辉从车上下来，左右看了眼无人的街巷，打开后备箱拽出来个**袋，往肩上一扛，进了老猴子家。
阁楼里，关家辉把**袋往地上一撂，震得整栋楼一哆嗦，发出“空”一声响。路晓明被吓了一跳，“你这里边装的都是什么？”
关家辉挠了挠头憨憨一笑，道：“我打南边折腾来了些家伙事儿，这回应该用得上。”
说完他提着麻袋底，两膀一角力，就听“哗啦啦”一阵响，一大堆铁疙瘩零件被倒出来滚满了屋。然后他就地一坐，开始寻摸东西组装起来。
路晓明看着看着眼睛就直了，就见关家辉双手翻飞，熟练地跟倒腾玩具似得，没一会儿功夫，一把枪形物体出现在了关家辉手中。哦……这尼玛就是枪，路晓明还认得是哪一种枪ak47！
“我靠！”路晓明直接被震到了地上，难不成这是真家伙？！
“哦，这个是备用的。”关家辉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傻傻一笑又开始组装。
这一次显然是个大家伙，关家辉用了很久才折腾好，完了站起来拎在手里，献宝似得对路晓明说：“这玩意师傅一定喜欢。”
路晓明瘫在地上看，这家伙事得有一米多长，尺把粗，总共有六个管子，每根都黑洞洞的，通体透着一股子邪恶。“这是……”
“哦呵……”关家辉解释：“这是加特林，火力全开每分钟5000发，连房子都能轰塌喽！”
路晓明吞了口唾沫，弱弱问：“你就没带点核弹什么的？”
关家辉一脸不好意思，讪笑道：“这个……恐怕是真搞不到……”
路晓明简直了就，看他那架势，能搞到指不定还真给搬来了，什么人呐这是？“你们家是不是军火贩子啊？”
关家辉“呵呵”傻笑，不语。
路晓明白了他一眼，语重心长说：“咱是要打入黑帮，而不是要剿灭，懂不？难不成还真杀他个血流成河？再者说了，这儿可是海州，不是非洲，做事不能只会打打杀杀。”
“哦……”关家辉垂头丧气，把那邪恶的玩意撂在了一边。
路晓明大步走到窗户边，探出脑袋向外看，琢磨着，“他们，也该来了吧？”
“他们”，的确就要来了，混混就混一张脸，被人打成了猪头，这场子要是不找回来，他也就甭混了。虾子精回去后立刻就开始召集人手，到这个点，终于来了，整整上百号人，黑压压的。
一群人藏着家伙事慢慢汇聚到了巷子口，一辆汽车直接开进人群，车门打开，虾子精牛逼哄哄钻了出来，俾睨四望，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上百号人全是小青年，个个精神头十足，一看就是精力过剩的主。
他望别人，别人也望他，心说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儿？今天不能是去打劫吧？怎么戴着那玩意？但看此时的虾子精，仍然穿着白天那一身，就是头上戴着的那个连脖帽子不太搭，整张脸就剩一双眼睛再外边儿了。
“兄弟们！”虾子精见手下都看着自己，大喝了一声，觉着嗓子有点嘶哑，连忙咳嗽两声继续说：“今儿给我把他们仨往死里整，闹出人命我扛着！”
这其实也就是场面话，要真公然闹出人命，他虾子精也吃不了兜着走，不过大伙儿也听明白了，降一级照残废了整就是今天的既定目标。
“走！”
上百号人齐声大吼，相互壮着胆，杀气腾腾奔了弄堂。
就在他们将要进入弄堂的时候，街角人影一闪，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钻了进去，站在巷子里转回身，拽出嘴里的棒棒糖，甜甜一笑。
看见这小男孩，走在最前头的虾子精拦住手下，饶有兴致走上前去，蹲在小男孩面前怪笑着问：“小盆友，你妈妈在哪里啊？”
他笑，小男孩也笑，然后他就看见一只粉嫩的小拳头出现在了面前。
嘭！
没人看明白是怎么回事，总之刚才还舔着脸怪笑的虾子精仰头就倒，满脸血肉模糊，鼻梁那儿开了朵花，四仰八叉人事不省，小男孩站那儿笑得更开心了。
“大哥！”混混们吓了一跳，全部尖叫着围了上去。
就在这当口，挤成一堆的混混边红影一闪，一个身穿大红外罩和红绒布裙子的女人急匆匆奔了过去，抱住小男孩就跑。有眼尖的混混反应过来，指着抱孩子的女人背影大喊：“快！抓住孩子他妈！”
不得不说，这喊话的混混还是懂法的，并且也讲理，那么点儿大孩子也没法承担责任，这事儿得找监护人。
“孩子他妈？”小男孩被女人抱在怀里，直眉楞眼看着抱自己的女人，陷入了呆滞中。凭他的能力，想要挣脱易如反掌，可这个女人拼命跑，抱得铁紧，他怕把人家给弄伤了，只能任由她这么抱着。
路灯暗淡的弄堂内顿时出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一个红衣女子抱着个小孩在前面跑，后面跟着上百小混混追，个个持刀拿棍，口中喊打喊杀。原本挤满了人的巷子口顿时走了个一干二净，就剩虾子精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也不知那些小混混是不是故意的，老大被人揍成这样，居然都没一个人照应他，说不出的凄凉。
那边喊杀声还在回荡，巷子口翠花旅店的门被轻轻推开，老猴子和小猴子摸了出来。他俩畏畏缩缩走到昏迷不醒的虾子精身边，看着那一窝远去的混混群，全都傻了眼。
“干爹，事情好像……变邪乎啦！”小猴子抽抽巴巴说。
老猴子的脸在路灯下阴晴不定，半晌后压低嗓音说：“你新认的这个老大恐怕来头不简单，还记得高二毛不？他发迹的时候，也是这么邪乎。”
“您的意思是？”小猴子又习惯性挠了挠后脑勺。
老猴子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是一巴掌：“你怎么这么笨？如果我判断的不错，这位得是贵人，只要跟紧他，咱爷俩发迹的机会说不定就到啦！”
第八章：人渣的计划
阁楼里，路晓明探着脑袋向弄堂口方向张望，关家辉凑在了他身后边。
对于可能的报复，路晓明是一点都不担心，自己居高临下，扼险固守，来多少混混都甭想攻上来。需要用枪吗？完全不需要，这老房子砖瓦抠抠就下来了，板砖瓦片要多少有多少，反正又不是自家屋子，拆了他都不心疼。
正琢磨着，巷子口方向传来了乱糟糟的喊杀声，路晓明干脆把上半身全部探出去看。就见巷子里一大群人举着家伙事往这边涌，跟洪水过涵道似得，在他们前面有一抹红影，怀里竟然抱着哪吒？
路晓明当时就觉着头皮一炸，这纤瘦的身影是那般的熟悉，好像是……
光线太暗看不清楚，路晓明下意识又往外伸了伸，谁料这一下动作使大发了，他就这么大头一跄，怪叫一声直接翻出了阁楼窗台……后边的关家辉魂飞魄散，伸手却捞了个空，眼睁睁看着路晓明摔了下去。
阁楼外是二楼屋顶，上面铺着瓦，路晓明摔在瓦上跟石头碾子似得，一直滚出飞檐，继续往下摔。
“师傅！”关家辉尖叫一声，赶紧从窗户里翻过去，踩着碎瓦向下追。
“哐啷”一声，路晓明好巧不巧正砸在关家辉的出租车顶上，翻了个身落地，居然毫发无伤。
就在这时，那个红衣女人抱着小男孩跑过了路晓明身边，脚步轻盈敏捷。路晓明赶紧爬起来，可不等他回头看，大队人马杀到，一片雪亮的刀光转瞬将他淹没。
后边传来哪吒无奈的喊叫：“爹爹，你照顾好自己吧……”
二楼屋顶上，关家辉刚趴着飞檐准备往下跳，看见这一幕，顿时就炸了毛，这么多把刀，路晓明还不得被当场分尸？！
一片刀光压了过来，路晓明整好倚着出租车，对着门大喊一声“开！”锁住的车门应声打开，他赶紧一头钻了进去。一排大刀片抡了下来，“叮当”作响，出租车被砍得火星四射。
这边刀子刚落下来，另一边的车门被一脚踹开，几个小混混被扇倒在地，路晓明面目狰狞钻了出来，两巴掌扇开挡道的混混，对着远去的小哪吒就追。
屋顶上关家辉也是急了眼了，重火力不让用那就上瓦片，他居高临下，双手交替捞起脚下的瓦片拼命向下砸，双手快的像风车。那些小混混刚准备追路晓明，头顶上突然下起了瓦片雨，顿时一片鸡飞狗跳。
小混混们被砸地抱头鼠窜，转眼间一大拨人被开了瓢，最后全跑到老猴子家屋檐下靠墙紧紧挤成了一排。巷子里无遮无掩的，也就这儿算是火力死角。
这些小混混们是彻底混乱了，今晚这都叫什么事儿？牛逼哄哄来砍人，结果还没到地头就先折了老大，然后莫名其妙就遭到了群体攻击，头发丝都没捞着一根，上百号人伤痕累累。
混了这么久，这样的邪乎事儿谁听说过？还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大伙儿没搞清楚，“咱们今晚到底是来砍谁的啊？”
混混们挤在墙根下面面相觑，最后目光全落在一位消息灵通人士身上，那小子是虾子精的跟班，白天挨过路晓明一耳光。
“是老小猴……”那小子嗫嚅着说，说一半眼睛直了，呆呆看着前面。
混混们顺着他目光看，就见老猴子领着小猴子呼哧带喘从眼跟前跑了过去，看都不看一眼他们。
“呼呼呼……干爹跌跌跌，是在前边不？”小猴子气喘吁吁带抽抽问。
老猴子反手就是一巴掌，“都没点眼力件儿，就追吧你。”
“就是砍他们？”一小混混问，消息灵通人士苦着脸点了点头。
有目标就不迷茫，混混们流失的战斗力潮水般又涌回了体内，然后就被兜头一盆冷水彻底浇灭。他们刚准备冒着瓦片雨追出去砍人，就见一条人影从屋檐边翻了下来，手里提着个黑洞洞的家伙事，六根钢管指着他们一排人，透着一股子邪恶。
这些混混里还是有明白人的，当时就有人着嗓子尖叫了一声：“我x！加特林！”
“答对了。”关家辉赞许的点了点头，“都别动，把刀子丢了，否则我手一抖，你们这些人就都得涂在墙上。”
当啷啷……刀子落地声开始接连不断，跟下雨似得……
巷子另一头，路晓明玩了命的追，心脏跳得仿佛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那个红衣女人抱着哪吒跑不快，双方距离越拉越近。
前边巷子里突然强光大作，一辆汽车打开了车灯，将抱着哪吒的红衣女子勾勒成一道剪影。那女子被突如其来的强光一冲，下意识侧过身，脚步慢了下来。
路晓明强忍着剧烈的心跳，两大步蹿上去，一把抓住那红衣女子的肩膀，颤声大喊：“闵秋！”
那女人气喘吁吁回过头，看了路晓明一眼，顺便投过去个眼色。路晓明目瞪口呆，颓然撒手，这女人……是郭娟。
万般期盼化为泡影，路晓明顿时就软了，他一直坚信闵秋还在世间，今天看见郭娟穿了一身红，还以为是……
“很好，很好！”
前面忽然有人说话，路晓明连忙跨前一步，把抱着哪吒的郭娟挡在了身后，皱眉向前看。
小汽车后座门打开，一个人从黑暗中拍着手走出来，进入了光照范围，面露赞许说：“不是猛龙不过江，阁下果然厉害，那么多人都困不住你。”
路晓明打眼细看，这是一个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浓眉国字脸，外穿一身白西装，内着黑衬衣白领带，颇有些风度。
“听说你很能打？”中年人见路晓明不说话，也不生气，微笑着在车头前来回踱步。
路晓明不明所以摇了摇头，“你谁啊？”
中年人站定一笑，道：“我是查道明，你也可以叫我渣哥，我不介意这些。直说了吧，阁下愿不愿意跟着我混？”
路晓明愣住了，这种事他可万万想不到，这人就是查道明？自己不是刚揍了他的手下吗？
查道明可能是会错了意，接着劝说：“现在的海州可不比从前了，有高二毛那个饿狼在，想要打拼出头可不容易，不如先跟着我，等将来有了发展，我送你一块地盘。”
“是吗？”路晓明随口支应着，脑子里盘算起来，本想混进高二毛的地盘，却不想先来招揽的竟然是他的死对头，这事情可就有些玄妙了。
查道明也不着急，点着一根烟默默地等。
半晌后，路晓明回头对郭娟和哪吒说：“这里没你们的事，快走吧。”
郭娟点了下头，抱着哪吒慌慌张张钻进了一条岔路，隐没入了黑暗中。渣哥自始至终没什么表示，到这时候当才笑问：“想好了吗？”
路晓明这次果断点了点头，“跟你混可以，不过我不想干的事，你可不许强迫。”
“哈哈哈。”查道明大笑一番，说：“没问题，阁下是有本事的人，又不是普通的小混混，不用上街头办事。”
说完渣哥回头打了个响指，汽车里钻出来个领着公事包的男人，一路小跑了过来。
“这是唐经理。”渣哥对着路晓明介绍，“明天早上九点，你带上身份证去国贸大厦98层的‘黑星公司’找他报道，他会配合你完成相关手续。”
路晓明懵了，这办事作风……还是黑社会吗？
说完后，查道明对着路晓明点了下头，领着唐经理钻回汽车，打着火，开往巷子外。擦身而过时，他探出脑袋对路晓明笑了笑，“别迟到了，黑星公司制度很严的。”
目送汽车离去，路晓明老半天都没回过神来，这是怎么个意思？让自己去当文员？哦……会不会是什么部门经理？要是那样的话，这个特派员咱还干不干？
正自左右为难，身边空气扰动，一条黑影鬼魅一般出现。
路晓明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准备上手，好在关键时刻看清了来人，松了口气埋怨：“周天，你小子一直在这儿？”
周天看着那辆汽车拐过弯消失，摇了摇头，“哪儿能啊，我也是刚到，没想到一来就看见这么大进展。”
路晓明没好气嘟囔，“屁进展，这又不是高二毛。”
周天拍了拍路晓明肩膀，笑着说：“想要直接打进高二毛内部，难度相当大，从他的死对头这边入手反倒更具有可行性，接下来的事你不用管，在他手下好好干就是了，有情况我会通知你。”
路晓明心说既然这样，那就干吧，于是点了点头。
周天接着说：“据可靠情报，查道明正在积攒实力，准备反攻高二毛，你这段时间表现越好，到时候就越可能接近高二毛的核心。为了给你充分的准备时间，办事处上层会调遣人马从外围配合你，拖延查道明的计划……”
说到这周天一顿，对路晓明微微一笑，“你的跟班来了，今夜的谈话到此结束，再见。”
说完周天身影一闪，就此消失，漆黑的小巷子里只剩下了路晓明。
前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两条身影跌跌撞撞跑了过来，一路大喊：“大哥，您在哪儿？老猴子（小猴子）来帮你啦！”
路晓明哭笑不得，打架的时候你们不在，现在跑来帮什么忙？不过他也懒得计较这个，这俩猴子还有点用，先留着吧。
“嗳！我在这儿。”路晓明挥着手迎了过去。
俩猴子一左一右逮住路晓明，满脸关切打量一番，长出一口气，拱卫着路晓明回家去了。
第九章：练练
翌日，清晨。
贼都是属猫的，习惯昼伏夜出，不过今天不寻常，天还没完全大亮，老猴子就打开了家门，站在门槛上常常吐出一口气。他今天上穿一件酱色唐装，下着黑色直筒长裤，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意气风发。
抢先一步走出门，老猴子侧身回头弯下腰，“请。”
路晓明背着双手走出来，头也不回奔了巷子口，小猴子这才出门，俩猴子对视一眼，连忙各分左右跟了上去。
路晓明左右回头看一眼，俩猴子连忙点头哈腰陪着笑，他忽然觉得，自己手里好像缺了什么东西。究竟缺什么呐？略一思忖他回过味儿来，自己该提着个鸟笼子。
现在这三人的架势，就跟古装片里提笼遛鸟儿的恶少一个尿性……
“我说你俩就不能好好走路？”路晓明这个燥哇，我这二两形象被你们败掉一两八了……
老小猴子一脸懵逼对视，点头哈腰的更夸张了，路晓明不耐烦的摆着手“切切切切”……就这么着吧。
路晓明无奈接受了这他不接受也得接受的局面，他对海州完全不熟，没这俩猴子带路，等找到地方估计都该吃午饭了，走吧。
三人就这么颇具古风踱出了巷子，一路吸引了无数目光，路晓明头越走越低，后面俩猴子倒是一直昂首挺胸。
总算出了巷子口，上了马路，三人先是坐公交，然后换乘地铁，一个小时后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黄滩。
要论咱们国家哪里摩天大楼最密集，非海州黄滩莫属，出了地铁站口抬头看，一栋栋望不见顶的大楼充塞满苍穹，朵朵白云在楼腰上飘荡，开窗触手可及。
“大哥，国贸大厦在那边。”老猴子在旁边一指，路晓明看过去，一栋尖塔形的大楼矗立在最前端，临江拔地而起。
路晓明点了下头，当先走了过去。
国贸大厦，主体建筑98层，附属建筑8层，总计106层，为海州第一高楼，也是这座城市的“名片之一”。来到大厦入口，保安似乎是早就得到了消息，把路晓明放了进去，却拦下了俩猴子，为此路晓明给俩保安各鞠了一躬。
已经过了上班的高峰期，路晓明搭乘的电梯一个人都没，刚上了一段，兜里的手机响了，路晓明掏出来一看，陌生号码，接通后，传来冯聪的声音：
“路特派员，您尽管去，这部手机里我给安装了定位监听系统，绝对丢不了您。”
路晓明连忙透过观光电梯向下看，大楼前的停车场上有一辆黑色的商务车，车窗里伸出一只手对自己招了招。
“别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听啊！”路晓明满心不乐意说，难怪送自己手机，感情这玩意儿里还有猫腻。
“哪能啊，不该听的绝对不听。”冯聪在那边讪笑，路晓明黑着脸挂断了电话。
不一会儿功夫，电梯到了98层，门打开，露出两个穿着黑色紧身运动背心的大汉。俩人对着路晓明点了下头，向内做了个请的手势。
路晓明左右一打量，这俩货全都是一米九的身高，浑身肌肉肱结，胳膊得有自己大腿粗，剽悍非常……不过这对路小明并没有什么压迫力，他曾见识过那么多神仙打架，这些人又算得什么？
路晓明目不斜视从俩人中间穿过去，淡淡问：“唐经理在哪儿？”
那两条大汉似乎有些诧异，其中一个客客气气说：“这位先生请跟我来，唐经理已经等你很久了。”
路晓明跟在那个大汉后面转过墙角，前面出现了一扇玻璃门，门边龙飞凤舞烫着一行大字：黑星搏击俱乐部。门玻璃上还有个logo，一个写意的人体摆出旋踢的姿势，攻击一颗黑色的星星。
路晓明这才明白这家“黑星公司”是干什么的，感情是搞自由搏击的。这玩意儿路晓明见过，俩大男人穿着紧身短裤在地上翻滚，108式轮着来，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想到这路晓明犯了难，该不会是要自己干这个吧？
“请进吧。”一位黑衣人在旁边催促，路晓明被惊醒，下意识走了进去。
进门就是一间空间极大的办公室，对面有一张办公桌，那位唐经理正坐在后面翻看文件。在他对面坐着位生着老虎脸的中年壮汉，单手搭在办公桌上，一脸好奇回头看着路晓明。
“简历拿来，我登记一下。”唐经理头都不抬说道。
路晓明走到办公桌前，那早就准备好的简历扔了过去。
“路晓明，江城市人，很好很好。”唐经理念念叨叨，指着旁边那中年人壮汉说：“这位是童飞，公司给你配的专职教练。”
路晓明听见这话知道糟了，真要自己干那玩意儿？不行！
“你把简历还我，我不干了就。”路晓明当时就急了眼，趴在办公桌上伸手一把抢回了那个档案袋。
唐经理目瞪口呆，“好好地怎么就不干了？昨晚上你不是和总说好的吗？”
路晓明把简历团吧团吧塞回后兜里，气咻咻说：“昨儿晚上可没说清楚是干这个，早知道打死我都不来，丢不起那人！”
话音刚落，就听“嘭”一声响，一直坐在旁边看热闹的童飞狠狠拍了下桌子，站起来瞪着路晓明，凶神恶煞大吼：“你刚才说什么？什么丢不起人？！”
路晓明心说我才懒得跟你置气，我得赶回去找周天另想辙，大不了直接上高二毛他们家暴力抓捕切。
正琢磨着，后面传来一声虎吼，接着一阵劲风瞬间就刮到了后脑勺。路晓明大吃一惊，那家伙这是直接上手了，并且力道还不小。
和当初许文才王一大战比起来，这一拳不过就是小孩过家家，可他路晓明不是许文才，这一拳对他威胁可不小。刚感觉到风声灌了过来，路晓明赶紧停下脚步，双脚分叉一踩，拧身闪过这一拳的同时，反手狠狠抽了过去。
对方显然是练家子，不是一般小流氓可比，这一下路晓明用上八成的力气，就听“啪”一声响，两只手掌结结实实对拍在了一起。
这还是路晓明第一次没扇到人，不过童飞显然也没想到路晓明巴掌竟然这么硬，手掌被抽得向后一甩，当时就失去了知觉。
“铁砂掌！”童飞连忙退了两步惊呼，他怕路晓明追上来还要揍他……就冲路晓明那巴掌的硬度，他就断定了自己不能是人家的对手，这下要是抽在脸上，那绝对得脑震荡！
路晓明冷“哼”一声，也不纠缠，转身就走。
唐经理还没反应过来，余大有急了，追在后边儿喊：“少侠，请留步！”
路晓明哪儿能听他的，反倒走快了些。
又来到那个电梯口，路晓明按下了1层，童飞追在旁边连声劝：“少侠，大侠！你别着急，听我说，您身怀绝技，埋没了不觉得可惜？”
路晓明了他一眼，“我高兴，怎么地？想让我跟个大男人抱着在地上打滚，没门儿！”
路晓明气冲冲吼完，看了下电梯楼层，尼玛还得从一层往上爬。
童飞听见他这话，顿时了然，感情是觉着寝技丢人，不过那也确实有些丢人……“您大可不必顾虑，有铁砂掌在身，谁还能跟您玩儿寝技？”
“那可说不准。”路晓明还是不能答应，林子大了什么鸟不能有？指不定就遇上好这口的，死皮赖脸非要这么整，自己就会这两招，还真不敢说一定拦得住。
电梯可着劲往上升，童飞正在琢磨着说辞，唐经理走过来，劝道：“路先生，我觉得您还是慎重考虑下，毕竟这是总交待的事情，这点面子都不给的话……”
唐经理话没说完，路晓明手机响了，他正五心烦躁，看都不看接通了凑在耳边，“喂！”
电话里这次传来周天的声音，“晓明啊，机会难得，这次可千万别使性子，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吧！”
不由分说周天就挂了电话，路晓明目瞪口呆，看向唐经理和童飞，三人大眼瞪小眼。
丁！
电梯门打开，里面传来爽朗的笑声，一身白色西装的查道明走了出来，看见三人的架势疑惑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哦……我们在谈合同的事。”路晓明苦着脸说，这就算是屈服在周天的淫威之下了。
“谈合同？那去办公室谈啊。”查道明更不解了，怎么都站在电梯口“打太极”？
唐经理八面玲珑，也不点破，笑着说：“总，路晓明先生正给咱们演示他的绝技，叫什么……铁砂掌！”
“嗯。”查道明满意的点了点头，那等签了合同，就先打一场吧，我也见识见识。
说完查道明单手搭着路晓明胳膊，亲亲热热走向了办公室。
办公桌上，合同早就草拟好，一式三份，查道明先签了字，然后是唐经理，最后轮到路晓明，他更是大方，看都不看内容直接画上了自己的名字。反正他提供的简历除了名字外，其他所有证件都是周天给准备的，没一样真的，随时毁约，保证对方找不着人。
合同签好，四人哈哈大笑，查道明拍了拍路晓明肩膀，指着后面问：“咱现在就去练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