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少爷传说
当夜,路晓明吃了饭后,钻进屋后的小河里洗了把澡,顺便把脏衣服也给洗了。他这身都穿了个把月了,味儿大且不说,硬的能直接纳鞋底子。
完了后,路晓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照例开始“秉烛夜读”。
到了房间里,路晓明给吓了一跳,他们以为,自己二本毕业,怎么着也算是个读书人,可现实却给了冰冷一击。这间屋子里只要能看见的地方,什么架子上,柜子里,那真是到处都是书!最后还从床底下拽出来好几麻袋。
分门别类,不单有诗词文章,还有算术地理,建筑水利、军事星象历史等等等无所不包,这可就太颠覆了。路晓明本以为,古时候的读书人只要会吟风弄月就行了,没想到学的科目竟然丝毫不下于后世!
路晓明把史记类和地理类翻出来,其他全都塞回去,就着蜡烛读起来。
他的打算很简单,那个没良心的路遂良早晚得回来,自己这个“西贝”货替代几天倒也没什么,又不白吃他们家饭,咱可是干活儿的!然后这段时间得抓紧了解这世界的概况,争取能寻出点儿蛛丝马迹来,到时候能直捣黄龙!
走马观花看下来,这个世界渐渐变得清晰。
这儿的地理和人间界一般无二,几乎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而现在他所处的位置在江南。不过这里的政权要稳固的多,目前坐拥天下的是周氏大汉朝,已经统治了七百多年,内部调和,唯一的威胁来自北方草原。
了解了个大概后,路晓明就没兴趣看了,躺床上思考起来。现在看来,出口可能的位置有三处,一是昆吾山,二是京师,第三处很可能是战火不断的塞北。
有了大方向,路晓明安定了下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还别说,劳累了这么久,终于睡了个安稳觉,特香!
翌日,清晨,路晓明早早起床下地,在屋子里寻摸起来,水生在一旁直眉楞眼看着,也不告诉他家伙事儿在哪里,就问:“少爷,您真要下地干活儿?”
读书人不能下厨房,不过读书人还是可以干农活的,可现实却是……偷偷下厨房的读书人不少,可下地干活儿的读书人是真没听说过几个,总而言之一个字懒!
路晓明他不懒,尽管他现在已经不敢说自己是读书人了……他现在只想干活!
你不说?不要紧呐,咱也是农民出身,农具该放哪里门儿清。路晓明也懒得搭理他,先在柴房转了一圈,然后又检查了大门,最后在后门角落里找到了农具。
随意翻了翻,路晓明找出来一把短柄镰刀,笑嘻嘻看着水生,“带路吧,咱去割……糜子。”
“这……”水生万分为难,自家虽然家道中落了,可也算是书香门第,真的就这样让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少爷下地干活?
“甭废话了,走吧你。”路晓明不耐烦了,拎着水生后衣领子往外提,水生一看没辙,只得大喊:“少爷,让我也带个家伙事儿啊!”
“不用,你跟后边儿捆草就行,不就三亩地嘛。”路晓明提着人直接出门去了。
出村来到田里,立刻又引起了轰动。
这几天正是农忙时节,家家户户都在田里抢收,到处都是人。烈日下,人们正干的热火朝天,然后就见路晓明提着水生走上了田埂,顿时全呆了。
“那是路家的少爷吗?”一汉子呆呆问。
他婆娘在旁边仔细了一眼,笃定说:“错不了,昨儿我还上他们家来着。”
“大哥大嫂好。”路晓明挥了挥手里的镰刀,亲切打着招呼,笑眯眯走了过去。
“他要……下地干活儿?!”汉子惊了!这活儿不但累,而且苦,糜子叶会割伤皮肤,崩碎的糜子杆沾到身上又疼又痒,没几天都好不了,就这活儿他一读书人能干?
众人惊诧的注视中,路晓明大大方方走到了自家口粮地。
这儿的田地很规整,四四方方的,整好一亩地一块,他们家三亩地由南到北顺溜一排。路晓明一打眼,与水稻田不同,这庄稼地是干的,形状又整齐,割起来压根儿就不费事嘛!
“打草把子,跟在我后面捆。”路晓明扔下水生,开始活动筋骨。
自打进入人间道后,路晓明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在这里,自己的能力成倍增长!就拿上个世界来说,换做在人间界,他对付那些人根本就做不到这么轻松,可在这里不费事,原因不明。
“路少爷。”旁边有人说话,路晓明停止伸手蹬腿转头看,是一中年大叔。
“您有事儿吗?”路晓明和和气气问。
那大叔想了想措辞,赔着小心说:“我看你还是别干了吧,这一身好衣服可别给划破了,等我们大伙儿忙完了,一起给您家割,天黑前保证能收完。”
路晓明听见这话一愣,低头看了看,今儿他穿着一身运动服,不是名牌,地摊货而已。随即反应过来,这个年代凡是没补丁的都算好衣服,自己这一身绝对当得起。
“没事儿,割不着。”路晓明爽朗一笑。
“割不着就有鬼了。”水生坐在地上打草把,一脸不满嘟囔。
路晓明心说看不起哥是不?哥4岁上学,整整20年,农活儿可从来没落下!“你们瞧好!”
屡屡被人怀疑,路晓明也是恼了,今儿个不露一手是不行了!
说完他对着田垄猫下腰,调整了下方向,左手前伸,右手镰刀熟练的挽了朵花,一头扑了过去!
所有人都直起身看着这边,嘴巴越张越大,越张,越大……
割庄稼大伙儿都是用蹭的,蹭一步割一排,然后再往前蹭一步,可到了路晓明这里,他是用抡的!只见他手起刀落,寒光一闪,一排庄稼蹦起来落在地上,整整齐齐倒伏。
一般人这样干,庄稼早就被打飞的不成样子,可路晓明下刀太快,无比利索,倒下的庄稼就跟梳过的头发似得,一丝不乱!
只见路晓明一刀紧似一刀,一片“刷刷”声中,他就这么向前一路小跑,没一会儿功夫就跑到了头,转过来对着围观群众一笑。乡亲们齐齐倒抽一口凉气,这这这……得比收割机都快了!前提是这里他得有收割机……
水生这时候刚捆到第三把草,惊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是什么速度?有这手艺咱也不用读书考功名了,就算是给人家打短工,挣的钱恐怕都比在衙门里当差多!
“爹,我要嫁给他!”一小丫头片子指着路晓明喊,他爹脸一苦,反手就是一巴掌,斥道:“女孩儿家家,没羞没臊的。”
说是这么说,他看着路晓明的双目中却开始“”冒绿光,庄稼人实在,这么能干活儿,那就是个宝啊!
路晓明冷汗下来了,那小丫头片子看上去还没十岁……还是甭管这些了,快割吧。
当下路晓明再不抬头,在庄稼地里来回蹿,庄稼一排排倒,蔚为壮观。别人家也不干活儿了,全都看着他表演,个个面无人色。
来来回回也就十几分钟,3亩地全部割完,路晓明长出一口气,那边水生一垄地还没捆到头,正看着自己满脸绝望。搭伴干活儿就怕这样,别人一溜烟干完跑了,就剩自己一人那是真孤单。
路晓明摇了摇头,只得过去帮忙捆,只见他双手迅捷如风,速度立刻快了几倍不止。水生抓着根草把子又傻眼了,路晓明这么一来,他竟然抢不到庄稼捆,跟在后面干瞪眼。
从此后,关于路遂良少爷的事迹不胫而走,说他不但是个才子,还是个干活儿能手!
还不到中午饭点儿,也就9点半的样子,路家大娘正坐在自家院子里摸瞎剥毛豆。她琢磨着,今天儿子下地干活,肯定累得不轻,炖点毛豆好给他补补身子。
剥着剥着,就听见自家院门被人一把推开,接着传来水生慌张的呼喊:“太太,快回屋里去!”
老太太给吓了一跳,赶紧杵着拐棍站起来问:“怎么了?山上土匪下来啦?!”
水生这时候也没空跟她解释,冲上去扶着就往屋里拽,把人老太太吓得脸色煞白。
瞎子的听力都特别好,走着走着,老太太果然听出了异常,后面跟来了头大象似得(如果这里有大象的话)“咚咚”作响,大地被踩得一下下打哆嗦。接下来就听一声断喝,地面被狠狠擂了一下。
老太太被震地脚底一麻,反手一把抓住水生失声惊呼:“究竟是什么东西来了?!”
水生照实回答:“禀老太太,这就回来了一亩地!”
“回来了一亩地?”老太太脸色立刻由白转青,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一亩地的粮食被路晓明扛回来了!由于堆货太大,从院门进不来,他是直接跳进院子里的。
顺手把粮食“山”往院子里一撒,路晓明脸不红气不喘,轻轻松松喊:“老太太,我再去扛下一亩。”
喊完路晓明又跳了出去,老太太回过味儿来,差点没吓趴地上。从此后,关于路家少爷的传说又多了一条,这家伙天生神力,能扛几千斤而面不改色!
闲话不表,路晓明刚跳出院子离开,院门外哆哆嗦嗦摸进来一位穿着酱色长袍的中年男人,看着他消失的方向面无人色。
“您们家请的短工……够厉害的啊!”来人话都说不利索了,刚才那一幕把他震地不轻。
水生抬着下巴问:“你谁啊?”
来人这才咳嗽一声挺直了胸膛,悠然说:“我是贵府亲家方老爷……”
水生和老太太同时大喘气。
那人接下半句,“派来的……”
第四十章:恼人的婚事
“德行!”水生一脸不屑,先把来人晾在一边,扶着老太太进屋。
既然是是人家派来的,那也不过就是个下人,自然不能让老太太亲自接待。这人倒也懂的分寸,一看主家不高兴,就规规矩矩站在院子里等,直到水生再次出来。
“嗯哼!”水生拿着架子装模作样咳嗽一声,正准备喊人,突然脸色一变,转身出溜回了屋里。来人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觉着头顶一黯,一座“大山”压了下来。
路晓明又扛着一亩地跳进来了!
一亩地大约能收500斤糜子,可现在都是连杆带叶还没脱粒,堆起来足有一间小房子那么大,摊开了院子里就是一层。来人惊呼声刚到嗓子眼就被埋了,路晓明被吓了一跳,赶紧扔下粮食去捞人。
好在这玩意不硬,路晓明摸了两把把人从草堆里拽出来,反手撂在了地上,歉意地说:“我这儿还一趟,您还是回屋里坐着吧。”
“是是是!”来人忙不迭往屋里跑,一路从身上往下撒禾杆子。
到了门口一看,人老太太坐在中堂上喝茶,脸撇在一边,水生站在一旁招了招手,“进来说话吧。”
下人上门当然没资格坐中堂,来人一溜小跑到墙根,对着老太太先行了个礼,“主母金安”,然后规规矩矩靠墙坐下,水生这才走过去作陪。
“没请教这位先生名讳?要为贵家穿什么话?”水生翘着二郎腿问。
来人进门就被来了个下马威,到现在头上还顶着几根草标,跟卖自己似得,他当然牛不起来,老老实实欠身回答:“在下账房吴老二,这趟是受我家老爷的托付,回婚书的。”
说完,吴老二从怀里拽出来一张大红婚书,摊开对着老太太照了照,想想还是算了,摆在了水生面前。
这里的结亲规矩是这样:先由双方合生辰八字,完了由男方起草婚书送到女方家,女方满意了后,写上准新娘子的,然后再带到男方家,又写上准新郎官儿的名字,这就算是定了。并不只是定亲这么简单,这婚书上还有女方家提出的结婚日期,一旦双方通过,连结婚日子就都定下来了。
这下轮到水生犯了难,一来这事儿他做不了主,二来嘛……他压根儿就不识字儿。
“还是等少爷回来再看吧,就差一趟了。”水生把婚书又给推了回去,一门心思看着门外。
吴老二正琢磨着什么叫“就差一趟”?就听院子里又是“咚”一声,草“哗啦啦”洒满了院子,路晓明回来了。吴老二其实也是个人精,只不过这事儿实在是不合常理,也跟传说中不符,所以一时没往那上面想,现在终于明白过来了,难道……
“活儿干完啦!”路晓明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乐呵呵进来了。
吴老二赶紧站起来,这才看清了路晓明这一身打扮,眼睛顿时就直了,这穿的是什么?胡不胡汉不汉,僧不僧道不道,也太潮了吧?
“少爷,人家送婚书来的。”水声迎上去笑呵呵说。
“婚书?我来看看。”路晓明大大咧咧走到吴老二面前,看他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劈手把婚书夺了过去,展开了逐字逐句看。
这婚书写的半文不白,路晓明倒是能轻而易举看懂,大意是女方家对这桩婚事还算满意,决定在八月十八把事情就给办了,男方家要是同意,新郎官儿就把字签了吧。
那么问题来了,“今儿个是几月初几?”
就路晓明来说,他是觉得这桩婚事挺好的,所以他打算先替人家把婚事答应下来,等正主回来了自己走人,路遂良那小子该赖不掉了,你俩就结婚去吧。
然而,事情却没那么简单。
听见路晓明这话,不等水生掐指头算出来,老太太猛然起身,失声惊呼:“这么急?今天可都八月十二了!”
路晓明当时就给吓一哆嗦,这么说来,女方家定的婚期竟然就在六天后!这要是答应了,六天之内那个该死的路遂良不回来,自己岂不是就得……献身啦!
“不行不行!”路晓明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这是死都不能答应!
吴老二应该是早就预料到了路家人的反应,一点不生气,笑眯眯说:“姑爷别急,我家老爷说了,八月十八是个好日子,错过了怪可惜的。只要姑爷答应这一天成亲,婚事诸般都由我家操办,贵家既不用出钱也不用出力,等婚事完了后,二百两纹银奉上,姑爷就可以立刻上京赶考,日子,可不多了啊!”
路晓明心说那什么破大试关我屁事,我就是想把人老太太忽悠安稳了走人,要不是怕心里不踏实,他现在都想走,谁在乎你们家闺女啊。“不行不行,太仓促了。”
路晓明作死的不答应。
路家老太太想了想,忽然眉头一紧,当即拍板,“这事儿我们家可以答应,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
吴老二正黑着脸,听见老太太发话,脸上顿时一喜,心说管你答不答应,你们家老太太答应就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这桩婚事里,你个新郎官算个屁!
“主母大人,还是您明理啊!”吴老二喜滋滋迎上去,点头哈腰,“您老人家有要求尽管说,只要不是什么大事,我吴老二在方家还算有点身份,现在就可以答应您!”
“好!”老太太平常看着跟普通农妇没什么区别,真遇到大事儿了,那才显出书香门第的风范,她端端庄庄坐回去,淡然说:“吴老二你听好了,老身的要求很简单,我儿可以签这张婚书,条件是得去你们家里走一趟,和未来的儿媳见一面,再签!”
“这……恐怕不合适吧?”吴老二没想到这位老太太竟然提出这样的条件,按照规矩,未婚的新人是不能见面的呀!
老太太微微一笑,“让他们小两口隔屏相见,单独交谈几句,这总没有问题吧?婆家要是连这条件都不能答应,那老身可就真的要怀疑……”
“嘶!”吴老二抽了一口凉气,眼珠滴溜溜乱转开始琢磨起来,一看就是在憋着坏。
老太太“哼”了一声,转过头不看他,自顾喝茶。
路晓明不干了,六天后成亲我都不能答应,让我现在就去他们家,还见什么准媳妇?老太太你是想害死我啊!
不等路晓明表达反对意见,吴老二目光一凝,“好!主母大人,这事儿,我们家答应下来了!”
老太太微微一笑,抬起一只手,“那就请先生先出门等候,我给我儿交待些礼节,他马上就来。”
“烦请快点。”吴老二拱手一礼,转身出门等候。
路晓明赶紧冲上来,都要给老太太跪下了,“您不能这样啊……”
老太太伸出一只手,摸到路晓明后脑勺,胸有成竹笑道:“我儿莫慌,为娘岂会害你?方家这么急着成亲,其中可能有隐情,你今日去,需得好好打探一番,只需如此,如此……”
老太太对着路晓明耳语起来,路晓明眼珠子越瞪越大,“这样也行?!”
“我儿放心,你的本事为娘见识过,绝不会有事!”老太太拍了拍路晓明肩膀,塞了块蓝手帕在他怀里,若有深意嘱咐:“路途遥远,今天晚上就留宿在你岳丈大人家里吧……”
路晓明回味着老太太说的话,失魂落魄踱出了屋子,被吴老二一嗓子喊醒。
“姑爷,我们这就上路吧?”吴老二笑的有点儿奸诈,看得路晓明恨不得抽他个大耳刮子。其实他现在内心很挣扎,究竟是该冒险执行老太太的计划,还是该拍拍屁股走人,真是叫人为难呐。
路晓明举棋不定,走起道儿来就跟木偶似得,跟在吴老二身后出了院门。门边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拉车的骏马脖子上还扎着一根红布带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送“喜”来的。
浑浑噩噩中,路晓明不知怎么就上了马车,赶车小哥一甩皮鞭,鞭梢“啪”一声脆响,马儿嘶鸣一声,撒开四蹄向北奔跑。
马是一等一的骏马,车子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既没有轮胎又没有减震,路晓明被颠的像个筛子。这种状况下他压根儿没法思考,干脆就这么恶狠狠盯着对面的吴老二,心说就是你小子坏的事儿!
吴老二根本不在乎,悠然摸着胡子,不时催促车夫赶快点。
方家在邻县,两家相距大约50里,骏马一路狂奔,直至申时三刻方到。路晓明从车窗往外看,前面是连绵丘陵,向阳处山脚下有一片庞大的宅院,亭台楼榭一应俱全,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姑爷看好了,那就是我们方家。”吴老二得意洋洋说。
“嘴脸。”路晓明嘴里不屑,眼睛却死死盯着人家,目光不停来回,不漏过一处,看得特仔细。
吴老二心中冷哼,“没见识的土包子。”
马车停在大门前,不一会儿功夫宅门打开,一胖老头领着一大帮子人迎了出来,离着老远就张开怀抱哈哈大笑:“贤胥啊,真是有心了,大老远的居然来看我。”
路晓明前脚刚跨下车,被这声“贤胥”又给吓得缩了回去,这都哪跟哪儿啊……
胖老头身旁跟着个二八俏佳人,这时候连忙扯了扯老头袖子,递过去个眼神儿,老头这才醒过神,咳嗽一声改口说:“贤侄,家里已经备好了酒菜,咱们,一醉方休!”
第四十一章:难以想象
这话说得路晓明眼睛一亮,顿时就觉得这胖老头亲切了好多,他已经记不清多久没好好吃一顿了。
“哦……”他琢磨着吃人家的嘴软,该喊点什么,可究竟该喊什么?岳父?叔叔?大叔?最后一番权衡,还是来最俗的吧。“方老爷,叨扰了这是。”
“不叨扰,不叨扰,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快请!”胖老头其实人不错,客客气气的,还勾肩搭背,搞得路晓明怪不好意思的……
一大帮子人簇拥着新姑爷,在这所大庄院里穿来绕去,老半天后终于到了一栋花厅。路晓明一路暗暗记下这里的格局,在心里盘算着路线。
花厅里早就摆开了大桌酒席,两家人分宾主落座,其实也就俩人,路晓明和方老爷,女人不上席。人群散去,就俩丫鬟在旁边伺候着,俩人就这么怼上了。
“我说贤侄啊。”方老爷笑眯眯说:“这第一杯酒……”
“我敬您老人家!”路晓明毫不含糊,站起来冲人家一举,“滋溜”一口干了,然后亮了亮杯底坐回去。
方老爷会心一笑,“吃菜吃菜,咱们慢慢聊。”
路晓明等的就是这句话!方老爷话音未落,他已经抄起筷子在桌面上打了个旋风,十几道菜瞬间矮了一层。方老爷目瞪口呆,看看旁边俩丫鬟,那俩小丫头也傻眼了,根本就没看清路晓明是怎么吃下去的。
方老爷使劲眨巴眼睛定了定神,艰难说:“这菜可合你口味?”
路晓明很认真,又抄起了筷子,“我刚没吃出来。”
大桌子上又刮起一阵旋风,所有菜又都矮下去一层,还扫倒了方老爷的酒杯。他本来就瞪大了眼睛看,这回眼珠的都瞪眼了依然没看清,只觉眼前青芒一闪,路晓明已经又端端正正坐在那儿,仿佛从来就没动过。
“厉害!”人方老爷是真的服了,挑了个大拇指,然后赶紧转换话题,“关于亲家母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等咱们吃完后,你就去和小女会上一面吧。”
路晓明心头大石落地,连忙打着哈哈,有了刚才的两圈垫肚子,又得了准信儿,他也就不急了,俩人就这么慢悠悠对吹起来。
一来二去,一桌子菜被扫光,方老爷脸蛋喝得红扑扑的。酒到这一步,俩人关系愈发的亲密,都称兄道弟了,俩丫鬟根本不敢看,全都背了过去。
酒足饭饱天也黑了,方老爷把着路晓明的手,“嘿嘿”笑道:“路兄弟该是急着看媳妇儿了吧?我就不耽误你了,那谁?小兰!”
“嗳!”旁边一小丫鬟脆蹦蹦跑了过来,看着路晓明一脸喜气洋洋。
“送姑爷去和小姐相会。”方老爷大大方方挥手,路晓明在旁边看得恶寒,这闺女不能是亲生的吧?
小兰亲亲热热搀住了路晓明,另一个小丫鬟挽住了歪歪倒倒的方老爷,他老人家一边往远处走还一会挥手大喊:“甭客气,那是你媳妇!”
路晓明脸色铁青,这老家伙是想要自己干什么?!
正琢磨着,花厅另一边闪出来个二八俏佳人儿,抓住喝高了的方老爷,对着路晓明一欠身,笑着说:“老爷喝多了,请路公子休要理会这些胡言乱语,公子是读书人,该知道以礼相待。”
路晓明松了一口气,这才是亲妈!想想又不对,这女人看上去还不到二十,能生出来二十啷当岁的闺女来?这一家人都怎么回事儿啊?
“公子,请跟我来。”耳畔传来小云轻柔柔话语,路晓明醒过神点了点头,俩人奔了后院。
又是一番七拐八绕后,穿过一进院子,后院到了。迎面是一栋两层厢房,雕梁画栋,屋子里还掌着灯,窗户上遮着鹅黄色的窗纱,显然就是人家小姐的闺房。
走到门口,小云对着屋子里喊了一声,“新姑爷到了。”
然后就听里面一阵“莺莺燕燕”,俩丫鬟并排着走了出来,擦身而过时看着路晓明掩口笑,表情暧昧,还偷偷抛媚眼儿。
路晓明一阵心慌气短,这是怎么个意思?
“姑爷,小云退下了。”小云终于舍得松开手,对着路晓明施了一礼,“小姐在里面等着,一炷香后我们再来。”
人全走光了,厢房外就剩下了路晓明,他的心跳开始加快起来。促织声声,蚊讷“嗡嗡”,夜晚更显寂静,路晓明却怎么也迈不动步。
不知怎么着,他脑子里忽然蹦出来一个词淫贼!
这可是人家的媳妇儿,自己大半夜跑来相会,不是淫贼又是什么玩儿?!
可已经到了这里,老太太的吩咐犹在耳边,总不好退缩吧?反正自己控制好自己就是,绝不做禽兽!
路晓明对自己的定力还是很有信心的,稳了稳心神,他终于向着台阶迈出了脚步,两步跨了进去。
屋子里面很大,不过点了十几盏蜡烛,被照得透亮,当中有一块屏风,上面绣着百鸟朝凤。屏风对面一片迷蒙,似乎有一人坐着,听见有人进来,不安的动了动,应该就是那位方家大小姐。
屏风下放着一把椅子,路晓明默默走过去坐下,又开始纠结起来,究竟要不要按照老太太的吩咐实施。
正自犹豫不定,屏风对面传来话语,“是路家相公吗?”
这是个很好听的女声,不算清脆,不过挺温婉,能听的出来她很紧张,语调有些微微颤抖。这也可以理解,那时候的大户人家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自家人就没见过旁的男人,更何况,对面这个可是她的未来夫婿,将来要做那事的……
路晓明比人姑娘也强不到哪儿去,闻言慌慌张张回答:“是是,是我……您就是方小姐吧?”
“嗯……”对面那女人更紧张了,颤抖着应了一声就不再说话,屋子里又陷入了沉默。
时间一点点过去,灯花跳动,路晓明左思右想,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戾气!不就这么点事儿吗?有什么啊!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怂?!
路晓明火气被自己给勾上来了,他突然一拍大腿,把对面的方小姐吓了一跳。
“方小姐!”路晓明恶狠狠说。
“什……什么?”那边方小姐可能察觉到了什么,愈发的慌乱,话都说不利索了。
路晓明这时候是破罐子破摔了,到了这一步,咱这脸也不要了!“实话告诉你吧,咱们家老太太说了,今儿个怎么着我也得看看人!”
“哈啊!”方小姐惊了。
“得罪了!”路晓明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大喝一声,对着屏风一柠腰,里面的情形顿时展现在眼前!
屏风那边放着一张软椅,一位穿着罗裙的姑娘正靠在上面,满脸惊慌与路晓明对视,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位就是方家小姐?还别说,真的挺漂亮,眉目如画身姿婀娜,皮肤像剥了壳的鸡蛋白,就是看上去有点小,不像是二十啷当岁的样子……不过这也可以理解,人家是大小姐嘛,保养得好!
路晓明点了点头,这第一关就算是过了,然后他就办第二件事,傻不愣登对着人姑娘说:“您起来走两步。”
“登徒子!”那姑娘终于从惊恐中回过神,娇叱一声站了起来,转过身就向楼梯口走,步态轻盈曼妙,如行云流水。
路晓明点了点头,该是全活人,没毛病,老太太的任务完成了。
别怪人老太太荒唐,那年月的亲事什么幺蛾子都有,可别掀了盖头才发现是个母夜叉!
方小姐气咻咻走到楼梯口,刚准备跨上去,忽然停了下来,转回身瞪了路晓明一眼,抬手一挥,“打你个不知羞的登徒子。”
一团白色物体飞了过来,砸得还挺准,路晓明下意识抬手接住。看见路晓明接住了那个东西,方小姐似是松了一口气,又转回身“蹬蹬蹬”上楼。
路晓明抬手一看,接住的是个纸团,上面似乎还有字,这……
不等他展开看,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仨丫鬟全涌了进来,嘴里慌张喊着:“小姐,出什么事了?”
等他们看见路晓明站在屏风边面朝里,全都呆住了,“姑爷,您这是……”
“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路晓明连忙辩解。
小云“噗嗤”一笑,打断他的话,“好了,猴急的姑爷,我们知道不是……那样!”
这可就真没处说理去了,路晓明有口难辩,嘴巴嗡动着说不出话来。好在三个小丫鬟都挺贴心,彼此对了个眼神,表示这事儿大伙都不说,您就安心歇息去吧。
迷迷瞪瞪中,路晓明被三个小姑娘连拉带拽出了后院,给塞进了一间厢房,直到她们要伺候着宽衣的时候才清醒过来。他连哄带骗把三个丫鬟推出门外,心惊肉跳关上门,才真真正正松了一口气。
老太太交代的事情办完了,方家小姐既漂亮又健康,路遂良啊路遂良,你小子积了大德了!
手心里传来“哗哗”响,路晓明这才想起来那张纸条,犹豫了一会儿,他走到桌子边,就着灯火摊开查看。
纸条上的确有一行字今夜子时,二楼相会。
看见这行字,路晓明悚然一惊,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这行字……赫然竟是简体!
第四十二章:意外重逢
这玩笑可就开大了!
究竟是这世界的人写的异体字,还是有穿越过来的人相约,不好判断呐。假如是前者,自己去了那就是畜生,可要是后者……
路晓明就跟个没头苍蝇似得在房间里来回乱转,举棋不定,转过来转过去,一直转到外面响起了梆子声。
“子时一刻第一更,小心火烛,平安无事喽!”
打更人从外面走过,越来越远,路晓明狠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把纸条卷巴卷巴塞口袋里,一口吹熄蜡烛,轻轻巧巧推门离去。
他必须得去,要不然,心里根本抹不平,一旦出事儿怎么办?那就赖在路遂良那个死淫贼头上呗,还能把自己怎么滴?
由于白天已经仔细观察过,路晓明熟门熟路,在人家庭院里穿梭,跟贼……死淫贼似得。他的身手异常敏捷矫健,东一闪西一窜,不一会儿功夫又来到了那栋厢房下。
这,就是所谓的女儿家闺房!
屋子里一片漆黑,大门紧闭,抬头看,二楼有一扇窗户还开着。这栋房子层高得有5米多,二楼一般人肯定上不去,由此一琢磨,这发消息给自己的肯定得是熟人。
左右打量无人,路晓明再不犹豫,助跑两步一纵,轻轻巧巧落在了那座窗台上。
上了窗台,路晓明又开始紧张起来,这可是姑娘家的房间,自己趴在人窗台上偷窥,实在是好说不好听啊……
路晓明正蹲在窗台上积攒勇气,突然,屋里响起来熟悉的女声,“是晓明来了吗?”
听见这声音,路晓明当时脑子里一炸,险些没从窗户上掉下去。这这这这是闵秋!
这一激动非同小可!路晓明这时候什么也不顾,一头钻进了屋里,慌慌张张左右打量。西面窗台下坐着一位女子,正单手托腮看着窗外,借着投射进来的月光能清楚看见半边脸,不是闵秋又是谁?!
“闵秋!”路晓明还没出声就先哑了嗓子,找了这么久,在这人间道的世界里,终于把人给找着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闵秋身边,激动得大喘气,却又手足无措,最后低下了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不同于还穿着现代装束的路晓明,闵秋穿着一身红色的宫装,神情恬淡典雅,几乎与古人没什么区别。她见路晓明久久不语,缓缓转过脸,嫣然一笑,还是那么甜。
看见闵秋的整张脸,路晓明吃了一惊,闵秋左脸完好无损,可右脸上一道疤痕从眼角一直划到嘴角,还结着痂,触目惊心。完美的左脸,狰狞的右脸,给人的视觉冲击力如此之大,路晓明当场就蒙了。
“这是从上个世界过来时弄的,晓明,你害怕了?”闵秋笑着问,她的声音总是那般的温和。
路晓明冲上去把闵秋一把抱在怀里,“才不!”他现在心里激动得无以复加,甜蜜得几乎要晕过去,只是说不出来……
闵秋缓缓闭上眼睛,任由路晓明拥着自己,感受着彼此剧烈的心跳,一动不动,许久后方才说:“时间不早了,咱们不能耽搁,你得陪我去一个地方。”
“啊?”路晓明不懂,多么难得的重逢,这大半夜的,还要去哪里?
闵秋一笑,“我来这里后发生了些事,先跟我走,路上我说给你听。”
说完闵秋推开窗户,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路晓明吓了一跳,连忙追出去看,闵秋已稳稳落地毫发无伤。
“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能……还有方家小姐在哪里?”路晓明有太多疑问,都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闵秋抓住路晓明手腕,调皮的偏了下脑袋,:“方家小姐?那不就是我吗。”
“你?”
闵秋被路晓明的傻样逗乐了,“没错,我就是所谓的方家小姐,哦……其实也不是,真正的方家小姐我知道在哪里,至于晚上给你送信的,其实是我的丫鬟小梅。”
路晓明愈发的懵逼,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闵秋拽着路晓明在花园里穿行,一路向着北面,开始讲述她这一段离奇的经历。
关于上个世界的事情,闵秋只字不提,想来肯定很凶险,事情就从来到这世界的那一刻说起。说来也不远,就在两天前,闵秋穿越到这里后,她就遇到了一件怪事。
准确说,那是一个女人,容貌和闵秋几乎一模一样的女人,当时闵秋穿越来的地点在一座破庙,刚一现身,俩人正好面对面。这几乎照镜子一样的情景,把闵秋吓了一跳,然后她就发现这个女人的状态很不好。
她被毒蛇咬了。
闵秋懂医术,赶紧给这女人救治,可毒性不明,她只能用药物镇住,准备先把她安顿到安全的地方,再出来寻找对症的药材。闵秋在破庙里寻了一会儿,发现了一间禅房,就在她搬人进去的时候,又发现了另一个被毒蛇咬过的人。
这次是个年轻男人,看穿戴像个书生,容貌竟然和路晓明极其相似!
一番紧急处理,这一对可怜的青年男女总算清醒了过来,三人这么一交流,感情他俩还同病相怜,全都是逃婚溜出来的……
说到这里,闵秋拉着路晓明来到了北院墙下,回头递了个眼神,路晓明心领神会,把闵秋捧起来轻轻松松跳过去。出了院子,外面就是森林,丘陵群山绵延无尽,俩在手拉手钻了进去。
接下来继续一边赶路一边述说。
安顿好这一对人后,闵秋不敢耽搁,立刻出来寻找药材。可还没等她走出多远,就遇到了一群家奴仆役,他们看见闵秋后,二话不说围上来,抓了人就走。
闵秋被吓坏了,可她一个弱女子哪里能抗得过这么多大男人?好在过了没一会,就从这些人的谈话中得知了缘由。感情这些人就是那个女人的家丁,这是要抓人回去成亲的。
闵秋哭笑不得,可任由她百般解释,这些人根本就不听,只当她是在胡说八道。这也难怪,他们寻着人一路进山,然后就看见了长的一模一样的闵秋,你说不是?谁会信呐!
被抓回家后,方老爷看见自己的宝贝女儿脸弄成这样,当真是心疼又气苦,这该怎么办?要知道,这已经是她第二次逃婚翘家了。所谓纸包不住火,现在貌美如花的女儿毁容了,这消息迟早得传到亲家那边去,到时候要是人家悔婚,那自家的女儿这辈子恐怕都难嫁人了。
思来想去,未免夜长梦多,方老爷索性就将婚期直接定在了八月十八,准备来个生米煮成熟饭!七出里可没毁容这一条,一旦成亲,你小子想休妻那是没门儿!
主意定下来,方老爷把意思透露给“女儿” ,没想到她竟然一口答应!然后就是今夜这一幕。方老爷人粗心细,他早就防着路晓明来这一手,干脆就让丫鬟小梅冒名顶替过关,只是他想不到,自家的“闺女”竟然伙同小梅来了这么一出。
“我就是想看看这方家未来的夫婿是不是你。”闵秋看着路晓明,忍不住“噗嗤” 笑了,“没想到,还真是!”
听到这儿,路晓明想到了什么,眉头皱了起来,“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只怕未必是巧合,我总觉得,似乎冥冥中有谁要害了那两人,然后让我俩取而代之,羁绊在这个世界里。”闵秋脸色也凝重了起来。“快走吧,不远了。”
这个猜想听得路晓明浑身起鸡皮疙瘩,这可不是你一刀他一枪那么简单,这是改变命数的大事,只怕神仙也未必有这能力吧?难道……
两人对视一眼,目光深沉,都没说出那个答案,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一趟旅程只怕会比想象中还要难很多。
“现在别想那些,你打算怎么办?”路晓明问。
闵秋难得的露出一丝狡黠,看着路晓明说:“我已经想好了办法,咱们就这么这么办……”
一番耳语下来,路晓明听着听着,脸渐渐变得通红……
接下来二人一路无话,翻山越岭,大约又爬了半小时后,山腰上果然出现了座破庙。进了庙后堂,离着老远就听见里面有人在吵架,还挺激烈。
闵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忙跑过去推开门,一幅令人尴尬的画面展现在眼前。
这间禅房虽然旧,里面还算干燥,一边角落里铺着堆干草,另一边燃着堆篝火。篝火边蹲着个年轻男子,双手抱头神情沮丧,他旁边站着个红裙女子,正在指着他喝骂。
看见闵秋进来,那女子还挺委屈,哭哭啼啼跑过来说:“姐姐,这人一点用都没,什么吃的都找不到。”
路晓明在后面伸着脖子左右一打量,当时就发现了异常,指着那边的草窝嗫嚅问:“怎么你俩……”
闵秋看过去,顿时目瞪口呆,应该就是方家大小姐的女子转头一看,立刻臊红了脸。事儿很简单,人有两个,草窝却只有一处,你说他俩晚上是怎么睡的?
“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方家大小姐急了,却不知该怎么分辨,眼瞅着都要哭了。
闵秋能说什么?只好把人大小姐揽在怀里安慰:“是是是,我们都知道不是那样……没事了。”
路晓明绕进去,走到那个男人身边拍了他一下,满脸佩服赞道:“兄台,看不出来,老司机啊!”
第四十三章:谁算计谁
那人一脸懵逼抬起头来,俩人脸对脸,全都吓了一跳,这尼玛太像了。
“路遂良?”路晓明试探着问。
那人点了点头,“您是……”
这次路晓明一脸郑重地说:“就冲我这长相你还看不出来?我是你哥!”
话刚说出口路晓明就后悔了,路遂良这小子八成是给吓傻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就连眼珠子都不会动弹了,憋半天憋出来一句,“你真是我哥?!”
“谁说不是呐!”路晓明重重一拍大腿,满脸痛惜,“我这跨越时空的,可不就是为了找到你这孙子嘛!”
“别贫了。”闵秋过来推了路晓明一把,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轰开了二狗子似得路晓明,闵秋把人方小姐支派着坐在了路遂良旁边,仔仔细细打量起来。那俩人被瞧得莫名其妙,又有点慌张,下意识往一堆靠了靠,路晓明冷眼旁观,这对狗男女没有奸情就有鬼了!
闵秋终于停止了观察,向着路晓明伸出了手,“晓明,把赭鞭给我用下。”
路晓明二话不说,从后腰里抽出赭鞭递了过去。
接过赭鞭,闵秋让两人伸出手,男左女右,都在虎口里有一对毒蛇牙印,颇为对称。她先是拉过路遂良的手,将赭鞭前端轻轻点在了伤口上,鞭子上立刻出现一道黑线,向上攀升。
“我认不出这蛇的毒性,不过赭鞭能解世上万毒,幸好遇到了晓明。”闵秋一边解说,一边注意着那道黑线,等在三寸四分处停下来后,松了口气,移开了鞭子。
这时候再看路遂良的手,白白净净,只在右手中指指节处有一层茧子,这就是所谓读书人的手。
接下来轮到方小姐,如法炮制,黑线仍然停在三寸四分处,毒性被完全拔出。
做完了这些,闵秋又将赭鞭递还给路晓明,路晓明推辞,可闵秋不答应,说是“在谁那里都一样”,他也就只好作罢,又将赭鞭插在了后腰上。
处理完了两人的蛇毒,接下来肉戏开始了。
“你们,都不满意家里给说的亲事?”闵秋严肃地问。
俩人对望一眼,表情立刻变得无比坚定,大大方方拉住了手,对着闵秋一头磕在地上。
“恩公。”路遂良伏在地上说:“以前我是不愿,现在是死都不愿!我和方小梅已经……私定终身了,此生决不负卿!”
方小梅听见这番话,当场感动落泪,抽搭着说:“我和路郎已经商量好了,等辞别过恩公后,就去浪迹天涯,做一对亡命鸳鸯!”
路晓明在一边听得心头火起,抬起手对着他俩后脑勺一人给了一巴掌,“啪啪”两声过后,俩人捂着脑袋对路晓明怒目而视。
“浪迹天涯,就你?能养得活自己不?”路晓明直切要害,这小子也就脸长得像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守着一垄地瓜都能活活饿死。
路遂良显然也知道自己斤两,颓废的低下了头,恼恨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枉我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连娘子都养不活,我真是没用……没用啊!”
越说越激动,路遂良抬起拳头在自己脑门上使劲敲,“空空”作响,可把方小梅心疼坏了。她连忙抱住路遂良,哭泣哀求:“相公不必如此,我愿追随相公,哪怕饿死在路边!”
他们俩抱头痛哭,路晓明和闵秋面面相觑,这俩人真是舒坦日子过惯了,以为流浪是拓展运动。这日子一天两天还好,日久天长,就你们这细皮嫩肉的能受得了?
闵秋给路晓明使了个眼色,意思你别添乱,让我来,她轻轻拉过方小梅一只手,语重心长说:“就算你们能在外谋生,可你们家里怎么办?父母亲含辛茹苦把你们养育这么大,就不管了?”
“这……”俩人全都软了,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老半天后,路遂良方才嗫嚅着说:“事已至此,家我现在也没法回了,而且我和小梅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怎可再另娶它人?”
路晓明抬手又给了他一巴掌,“好小子,刚才还不老实!”
这回路遂良没敢回嘴,闷声不吭气,嘴里五不是六不是嘟囔。
“好了好了。”闵秋连忙拦下路晓明,转向瑟缩的俩人笑着说:“事情也许没那么糟,如果我有既能让你们成亲,又能顺顺当当回家的方法,你们愿不愿?”
听见这话,这对野鸳鸯一愣,同时抬起头看向闵秋,眼中闪过一抹光彩,“恩公当真?!”
闵秋笑眯眯点了点头,“一切听我安排,只需这样这样,再这样……”
一番合计下来,四个人立刻上路,趁着夜色摸向了山外。
一行人从东面出山,在一家小镇上找了个客栈,先把路遂良小两口安顿了下来。交代一番后,路晓明和闵秋又马不停蹄摸回了方老爷家,神不知鬼不觉的计划就此展开。
绣楼下,路晓明和闵秋相对而立,经过一夜奔波,天都快亮了。
“其实,你可以告诉他们真像,他俩到现在还蒙在鼓里。”路晓明小心翼翼问。
闵秋现在似乎变得很活泼,俏皮一笑:“那样就不好玩了,好了,别想这些没用的,八月十八,再见……”
说着说着,闵秋有些苍白的脸颊上涌出一抹红晕,转过身跑回了绣楼,不敢看路晓明一眼。
路晓明不明所以,挠了挠头,想想还是先回去再说,别给人抓住了。
天亮前,路晓明又赶回了自己的厢房,刚脱衣上床,外边儿“咚咚咚”响起了敲门声,还挺急。
“贤侄,昨夜睡得可好?我们来谈谈婚书的事吧。”
路晓明心说这什么方老爷可够丢份的,老丈人居然亲自登门找姑爷商量亲事,他们家为了嫁女儿这也是拼了。
“来了来了,容我穿衣服。”路晓明语调慵懒,动作更懒散。
未来的老丈人站在门外候着,里面准姑爷拿腔拿调,这么鸟的上门女婿估计很少有第二个。可这能怪我吗?不能!谁叫他们家先不厚道!
路晓明今儿是做足了姿态,磨磨蹭蹭,他就是故意的。
足足过去了41分又7秒,路晓明才打开了房门,方家大老爷捧着那本婚书正心急火燎在门外来回晃荡,远处还站着一排仆役。看见这位姑爷终于起了床,他的胖脸上赶紧堆满笑。
“方老爷,请进来说话。”路晓明抠了抠眼屎,让开门口。
方老爷“嗳”了一声,兴冲冲往门里扎,跨进去后他一愣,疑惑转回头,盯着路晓明的眼睛问:“贤侄,你这眼睛怎么这么红?昨儿晚上干什么了?”
路晓明连忙打哈哈,“什么都没干,就是认生床……”
“哦。”这个理由很合理,方老爷也没再纠结这事,俩人走到桌子边坐下。
话入正题,那本婚书又被摆在了桌子上,一老一少开始大眼瞪小眼。
半个小时过去,方老爷终于憋不住了,你倒是说个话啊,老是看着天花板算怎么个意思?于是他陪着小心问:“贤侄,这婚书……你看可还有要修改的地方?”
“改!”路晓明猛然吼了一嗓子,把方老爷吓了一跳,脸上的肥肉都开始哆嗦了。他正准备问要怎么改,路晓明忽然又换上了笑脸,柔声安抚:“就不用了。”
老头顿时来劲了,“这么说,贤侄对婚书没有异议?”
“完全没有。”路晓明笑眯眯又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这回人方老爷彻底听清楚了,他把婚书展开往路晓明面前一铺,伸手在腰后一模,干净利落拽出一支毛笔来,随手拔了笔套,双手端着送到了路晓明面前,“那贤胥就赶紧署上名吧。”
“现在?”路晓明笑容一敛,好像又犹豫了起来。
八拜都拜了,就差这最后一哆嗦,方大老爷岂肯泄了这股气?他一咬牙,又在腰后一摸,拽出锭碗大的银子墩在桌上,逼视着路晓明。
“您这又是什么意思?”看看眼皮底下的银子,路晓明顿时就不高兴了,“看不起我们家穷书生?!”
方老爷连忙赔笑,“哪儿能啊!贤胥可是十里八乡闻名的大才子,怎么能随便动笔?这锭银子就权当是‘润笔’……呵呵呵,润笔!”
路晓明一琢磨,笑了,写个婚书老丈人给女婿润笔?这道理……他也说得过去!
当下路晓明再不犹豫,接过笔随手在婚书上一掏,画下了自己的大名。方老爷眼睛一亮,心里狂吼一声“成了”!不等路晓明收笔,他就赶紧一巴掌拍在了婚书上。
啪!
路晓明笔都给吓掉了,方老爷面目狰狞冲外边大喊:“来人,立刻让小六子他们去亲家洒扫庭除粉刷新房,八月十八,大婚!”
这俩人现在的心声分别是这样的:
路晓明:这老头倒贴嫁闺女不说,还跟自己低三下四,该是有病吧?
方老爷:嘿嘿嘿!我老人家一番机关巧算,你小子终于上了死套儿了!
“那……岳丈大人,小胥可以告辞了吧?”路晓明弱弱的问,他觉着这老头有些癫狂,害怕了。
方老爷“呵呵”一笑,又冲外面厉声大喝:“赶紧让小五子套车,恭送新姑爷回家!”
路晓明拧拧巴巴让过方老爷,顺手把那锭银子揣兜里,舔着脸说:“那小胥就先告退了?”
“贤胥请便。”方老爷右手拍着婚书,左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仿佛生怕一阵大风把婚书给吹飞了。
路晓明鞠了一躬,赶紧转身溜出了屋子。
目送路晓明离去,方老爷这个得意啊,可不单是把毁容的闺女嫁出去这么简单,这女婿将来一旦要是取得了功名,自家门头上就可以挂上书香门第的招牌,见了县太爷腰杆都挺了三分!
“才子?书香门第?照样斗不过老爷我!这门亲事现在就板上钉钉了!”方老爷一脸奸笑捞起婚书,捧在手里看,一打眼,笑容顿收,五官都拧在了一起。
“这什么字儿啊?写的也太丑了吧!”方老爷颠了颠婚书,脸上苦的能拧出水来,这什么才子该不会是假的吧?!
还有,难看也就算了,这写的都是神马?完全看不明白……
其实他刚才没注意瞧,路晓明连怎么握毛笔都不会,这大名根本就是“刷”上去的,歪歪扭扭三个简体大字路晓明!
回头一想,方老爷又了然,大才子当然不能跟普通人一样,这叫艺术!
“小四子。”方老爷又喊了一声,外边跑进来个仆役。
“来来来。”方老爷把婚书递过去,吩咐说:“照着新姑爷的名字,直接报给县衙朱师爷,给登记在本县考生的名单里。”
“姑爷不是邻县人吗?”小四子脑袋转不过弯儿来。
方老爷眉头一皱,斥道:“休要多问,照办就是!”
“哦!”小四子猛然惊醒,乐呵呵捧着婚书往外走,临出门的时候他打开婚书看了一眼,顿时一脸嫌弃。
第四十四章:许你一场姻缘
回到家后,路晓明什么事都不用做,当起了甩手相公,不单是他,水生也同样成了大爷,俩人见天儿坐着喝茶,笑看一帮子人忙东忙西。至于老太太吗,那干脆就被直接供了起来,一日三餐茶水肉食伺候着,把人老太太吃的都上火了。
老太太心里不安,路晓明他们俩可是心安理得,就这样他们还嫌人家动作太大吵得慌。
一晃四天过去,房屋被粉刷一新,还添置了不少家具,都是上好的木材。路家老宅不算很大,不过格局还在,这么一拾得,那股子书香门第的典雅范就透出来了。
四天过去,第五天,大婚的日子终于到了。这一天天还没亮,一溜子车马停在了路晓明家门口,每一辆都披红挂彩,这就是迎亲车队。
寅时刚到,小村庄里鞭炮齐鸣,家家户户出门看,身着大红喜袍的路晓明在鞭炮声中被请了出来。迎亲队伍领头一匹白骏马,头戴大红花,同样胸结红花的路晓明被水生搀扶着跨上了骏马,赞礼官高声喊,车队缓缓开动,前往邻县迎亲!
这一路,鼓乐鞭炮一刻不停,红色的迎亲队伍迤逦了整整三十丈,所到之处万人围观!路晓明这个新郎官头前亮相,一片大红色把他映衬得格外精神,见者无不交口称赞,这才叫人中龙凤!
接近午时,迎亲队伍终于来到了方老爷家,路晓明抬头看,院墙上趴满了人,用竹竿子挑着鞭炮放,喧嚣震天。到了大门口,方家院门紧闭,里面丫鬟婆子大吵大嚷,商量着怎么刁难这位新姑爷。
这一套路晓明门儿清,坐在马上笑看,微微一偏脑袋,牵马的水生会意,从褡裢里掏出一把红纸包,从门头上抛了过去。刹那间里面丫鬟婆子抢成一片,还伴随着“嗤啦嗤啦”的动静,也不知是撕了谁的裙子扯了谁的褂子。
一番闹腾下来,里面又喊上了,“姑爷忒小气,一个两个尽扔些铜子儿。”
路晓明心说这玩意儿我多得是,全是昨晚上老丈人偷偷送来的,咱不心疼,日头不早了,一股脑抛给你们得了。于是路晓明又重重一偏脑袋,水生干脆把褡裢摆在地上,双手抄起来就往里砸!
这次可不光有铜钱,还夹杂着碎银子,下雨一般砸了进去,里面顿时开了锅,尖叫声沸反盈天!
送亲的人听得得趣,当时就冲上来十好几个帮忙,他们也不知从哪儿搞来一沓红纸,在路边捡起石子包进去,抡圆了胳膊向里甩,顿时砸得里面哭爹喊娘。
一番闹腾下来,银钱砸完了,人家大门口的石子儿也清了一干净,里面犹自骂骂咧咧:“哪些个王八羔子用石头丢老娘!”
“是你家男人我!还不快开门!”外边送亲的汉子们大吵大嚷。
一片嘈杂中,门头边搭上了一架梯子,一个身穿粉色罗裙的丫鬟爬上来,露着上半身喊:“姑爷既是才子,就不能只用银钱这些俗物打发人,得……赋诗一首!”
围观者轰然叫好,路晓明陷入了为难中,究竟是赋那个“两只老虎”?还是赋“一群鸭子”更合适?
思来想去,路晓明眼睛一亮,抬起了一条胳膊。看见他这架势,大伙儿立刻屏气凝气,洗耳恭听。
路晓明拿住了腔调,开始深情款款赋诗,华丽的词藻如行云流水被印送出来。“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好!”
路晓明这一段刚吟诵完,里里外外立刻叫“好”声一片,来宾里有许多文人骚客,这一段文辞既华美又应景,简直绝了!
还没有完,路晓明等叫好声小了些,继续吟唱:“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次等路晓明吟诵完,沉默了许久,赞叹声陡然爆发了出来。有许多人干脆捡起块石子在地上画个圈,把这段词给记了下来,趴着不让人踩。
大伙儿是彻底服了,信手拈来,当真是大才子风范!
路晓明心中冷哼,这又算得什么?我还会背“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哦……那玩意好像不太应景……
一片叹服声中,方家大门洞开,两个喜婆跑了出来,在门口放下了个筛子,大喊:“新人出门!”
花车立刻开到了筛子边,新娘子就要出来了!
鞭炮鼓乐齐鸣,大门里人群分开,一小伙子背着一身红衣的新娘子小跑了过来,把人轻轻放在了筛子上。路晓明看着头顶盖头的新娘子,感概万千,当时就湿了眼眶,这是闵秋啊,我的新娘子!
苦苦追寻,历尽艰辛,终于在这人间道的世界里走到了这一步,其中滋味真是一言难尽。心绪激动难平,路晓明扔了缰绳就准备下马,谁料不等落地被水生一把抱住。
“少爷,您现在可不能碰新娘子!”水生咬着路晓明耳朵小声吼,心说我早就看你不对劲,辛亏有我在,要不然……
周围人哄堂大笑,路晓明这才琢磨过味儿来,悻悻然又爬上了马,这什么破规矩?
两个喜婆跑上来,一左一右搀住了新娘子,打开马车门,把她扶了上去。两个喜婆子一个上车陪着新娘,另一个手把车门,跟随步行。
新人上车,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婚车开拔,扔下嚎啕大哭的娘家人缓缓开向东面。迎亲车队里的壮丁全都跳下来,如狼似虎涌进方家大门,抢东西似得搬嫁妆,有俩小伙子急了眼,搬着俩丫鬟就往外跑,被人乱棍给打趴下了。
嫁妆有整整八大箱子,每个都有一米见方,两辆马车才装完,拖在队尾耀武扬威。等到嫁妆搬完后,这趟迎亲终于完成,迎亲队伍开上了归途。
迎亲有规矩,右进左出,不能原路返回,而是要绕一圈从另一边回去。车队离了娘家,沿着丘陵下的大路开向东,又前进了一里地后,开始转向南面,前方不远处就是**镇。
**镇是附近大镇,有上千户人家,镇子上客栈酒肆林立,热闹非凡。迎亲车队穿镇而过,立刻就引起了围观,等开到街心的时候,终于被拦下来了。
拦车的是一帮子妇女孩童,他们往街上一站,不给喜糖不让路,水生早就料到会来这一出,连忙拎着事先准备好的糖袋子上去分发。拦路的人太多,一个个发下来,估计没个把时辰完不了事,迎亲的人只好等待。
大家伙儿都有些不耐烦,唯有路晓明除外,自打车队停下来后,他就假意漫不经心四处打量,在人从中寻找着什么。
突然,路晓明眼睛一亮,他在人丛中看见了俩衣衫褴褛的人,正是路遂良和方小梅。这对苦命鸳鸯和路晓明对视一眼,就双双低下头,开始向着队尾钻。
路晓明看着俩人一直钻到嫁妆车边,悄悄探出手,向后狠狠一带缰绳,同时拈起马脖子上一块肉,狠狠一掐!他的手劲多大啊!那匹白马吃痛,立刻撂起蹶子沿着车队向后狂奔,一路嘶鸣不止。
车队上的人吓了一跳,“不好!新郎官儿的马惊了!”
这里是江南,读书人又有几个会骑马的,刚才也就是做做样子,眼看新郎官的马惊了,大家伙儿赶紧跳下来帮忙,这要是把新郎官摔坏就完了!
最后一辆嫁妆车上的押车汉子眼看着白马不停尥蹶子,二话不说一头蹿下来,冲到惊马边伸手捞缰绳。他刚离开,趁着围观者注意力全被遇险的新郎官吸引,一直潜伏在车边路遂良抓着方小梅的手,俩人一咬牙,钻进了盖着嫁妆的红布里。
路晓明眼见奸计得售,双手抓着缰绳稍一使力,白马一瞪眼珠子,被他硬生生勒停了下来。别人不知道,那匹马清清楚楚,路晓明这么一箍,它根本就动弹不得,想惊都惊不了。
眼看马安定了下来,大家伙儿松了一口气,水生这时候也不发糖了,他把糖袋子往路边一扔,赶紧跑回来牵马。那些要喜糖的人一哄而上,开始抢糖袋子,大路被让了出来。
这回大伙儿不敢再耽搁,赶紧打马上路,车队穿阵而过,继续开向南面。
黄昏时分,车队又拐了两个弯,开始向北,离家已经不远。路晓明信马走在前头,看着路边感慨万千,初来时的糜子地,如今已被收割,只剩下了一片禾茬子。
恰好水生抬起头来,俩人对视一眼,彼此会心一笑,就要到家了!
天黑的时候,迎亲队伍终于到家,院子里灯火通明,流水席从中午一直吃到现在。村子里没多少人家,大伙儿都是中午晚上连轴转着吃。
鞭炮声声中,人们一哄而上,先把八大口箱子嫁妆搬进了新房,接下来就是重头戏背新娘子回家!
路晓明被人拉扯到了花车边,欢呼声中,喜婆打开车门,新娘子顶着盖头出现在人们眼前。路晓明跟个木头人似得被摆布着转过身,香风袭来,新娘子已经伏在了背上。
深吸一口气,路晓明背着自己的新娘向屋里走,这感觉是那般的熟悉。
“闵秋。”路晓明轻声呼唤。
“嗯?”闵秋将脑袋靠在路晓明肩上,轻轻答应,声音中饱含着无限娇羞。
“谁能想到,我们竟然会这样成亲。”路晓明大发感慨。
闵秋“咭儿”一笑,悄悄在路晓明肩上咬了一口,还挺疼,可路晓明心里却仿佛灌了蜜,甜得化不开……
第四十五章:天高路远
背进了大堂,“老母亲”上座,两夫妻在赞礼官的指挥下,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尽管知道堂上坐的不是自己亲娘,可路晓明和闵秋这一次毫无怨言,满怀感恩,深深一拜到底。
老太太喜极而泣,生生受了一拜,“我儿、媳妇,快起来。”
接下来,夫妻对拜,一片欢腾中,新人被送入了洞房。
这里没有闹洞房的陋习,新人进了洞房,来宾们轮流向老太太道贺,告辞离去,不一会儿功夫宾客散尽,屋子里只剩下了这一家……六口人……
“老太太?”水生看老太太还端坐在堂上,小声问:“您劳累一天了,该休息了吧?”
老太太摆了摆手,“你去吧,我再坐一会儿,记得把火烛吹熄了。”
水生会意,吹熄了蜡烛,自顾去休息,漆黑的堂屋中只剩下了老太太一人。婆婆听房,这是女人们私下里的习俗,怕自己儿子新婚出状况……
洞房里,一对红烛高燃,两位新人相对,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
“老太太还在外面听着……”路晓明嗫嚅着说。
闵秋骂了声“呆子”,娇羞带嗔,路晓明这才反应过来,还差最后一步,该给人家掀盖头了。
路晓明顿时心跳如鼓,哆哆嗦嗦抬起手,撩住了盖头下摆,可又跟中风了似得,就是抬不起来。说起来,俩人都熟的不能再熟了,偏偏就是使不上劲儿。
老半天过去后,旁边传来“啪嗒”一声响,一口大箱子被从里推开,路遂良和方小梅俩人打着结睡在里面,到这时候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
“兄台,为什么还不掀开?”路遂良好奇地问。
“关你屁事!”路晓明喷了一口,转过头一咬牙,抓住盖头恶狠狠一把掀开!
箱子里俩人顿时张大嘴巴瞪圆了眼。
烛光下,闵秋低着头,脸蛋儿跟苹果似得,红透了……
路晓明松了一口气,媳妇终于娶回来了!只可惜,婚礼是他俩的,洞房却是别人的。
闵秋终于喘匀了气,小声说:“事情办完了,我们俩也该走了。”
“嗯,去哪里?”路晓明到现在还是晕晕乎乎的。
闵秋右手探进袖子,摸出一本锦布封面的文书,笑着说:“有了这个,咱们就可以上京去,不出意外,下一个入口很可能就在那里。”
路遂良好奇,从箱子里翻出来,走到俩人身边一看,失声惊呼:“这不是县衙里开出来的学子文书吗?我也有,兄台也要进京赶考?”
这里户籍虽然管的没那么严,可想要出远门,必须得有衙门开具的各种通行文书,否则随时可能被别地的官差给当做流民抓起来,有了这玩意,到处都可以通行无阻了。
路晓明打开文书一看,顿时哭笑不得,那署名赫然竟是路晓明。说实在的,他那字儿在这里压根儿就没人认得出来,给开这文书的人是照着他笔迹仔细临摹的,弯弯扭扭分毫不差!开完了估计都没认出来这人叫什么……
“兄台这名字……”路遂良也傻眼啦,他一贯自忖学识不凡,可这三字儿他竟然只勉强认识半个,第一个好像是“路”。
路晓明白了他一眼,“啪”一声合上文书,淡淡说:“什么叫学无止境?现在明白了吧!这么跟你说吧,我打四岁就开始上学,整整上了二十年!就这样,我也不太认得这仨字儿……”
“你就贫吧!”闵秋连忙打断他胡说八道,“别耽搁了人家的洞房花烛夜,咱们该上路了。”
路晓明就服人家,忙不迭答应,俩人开始脱身上的大红喜袍。
由于事先早就做了准备,喜袍脱下来,他们里面都穿着外套。路晓明这回换了一身当地的普通装束,闵秋也作当地人打扮,一身红色裙装,跟电影里的女侠似得。
路遂良和方小梅手忙脚乱换上喜袍,今夜的一对新人顿时易主。
接下来路晓明把自己的背包背上,闵秋挽好长发,打开一口箱子,取出个背篓背上。路遂良和方小梅小两口在旁边默默看着,依依不舍。
收拾停当,路晓明推开了窗户,俩人回头看一眼点了点头,闵秋嘱咐说:“你们以后要好好过日子,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耍性子了。”
一对新人连忙称“是”,对着俩人一躬到底。
“哗啦”一声轻响,夫妻俩抬起头,窗外星空点点,已没了他们身影。
一墙之隔的堂屋里,路家老太太轻轻叹了一息,神情变得落寞。
外面的大路上,路晓明和闵秋并肩而行,向着北方,迎着满天繁星,天高路远,他们走了。
一个月后,中原。
不同于烟雨秀水碧绿葱荣的江南,中原大地一片坦途,放眼望松柏成林,人迹渺渺。
一条宽阔的大路纵贯南北,刺穿森林,直通天际,这就是连接京师和江南“粮仓”的官道。每到秋季,南方的税赋钱粮主要沿着两条通道送入京师,一条为京杭大运河的水路,另一个就是这条官道。
一路车马在官道上向北缓行,总计不下百辆,每辆车上都堆满了麻袋。每车除了驭手外,麻袋堆上还坐着一名配弓箭的刀斧手,警惕注视着两旁的松柏林。
一路骑兵伴着车队同行,马上都是轻甲长枪手,鞍旁挂着短弩,武装齐备。
明眼人只需看见这些人的装备,就知道这是一路精兵,而他们的任务就是护送军粮。边关战事连绵不断,特别是秋季,南下犯境“打草谷”的匈奴人简直像蝗灾一样,连绵不绝。
秋季对于农耕民族来说是收获的季节,代表着丰收和喜悦,可对于游牧的匈奴人来说,却是最后的机会。这时候关内正是粮食遍地,而塞外却万物凋零,他们得要趁着大雪还没有封路,赶紧下来抢一把。
抢钱!抢粮!抢女人!抢光能带走的一切,带不走的就烧光,杀光!
“军队通行,百姓规避!”
队列前有人大喊,军士们向前看,前方不远处有两人正向北行走,看见他们二人的装束后,士兵们放松了刚扣上的箭支。现在正是农忙时节,百姓一般不会离家,不过这二位显然不是普通的农户。
这二人一男一女,都颇为年轻,二十来岁模样,看举止应该是小两口。其中男的穿一身青色短衣,身背包裹,肩上扛着一块破旧的布幌子,女子着一身大红裙装,背着一副加盖的背篓。
仔细看,那幌子上有两行字岐黄妙手,救死扶伤。
原来,是一对游方郎中。
郎中虽没有功名,可也算是读书人,地位比普通的百姓高,是以军士们也不好恶言相向。那两人回头看了一眼,男人一牵女人的手,两人规规矩矩让到了路边。
不用猜,这两人正是风尘仆仆赶往京城的路晓明和闵秋……小夫妇俩。
他们从江南出发,一路跋山涉水,沿着官道走了整整一个月,方才赶到了这里,前面就快要过黄河了。
普通百姓遇到军队的时候,必须老老实实垂手站在路边等候,不准和军列同行,不过郎中无此限制,路晓明和闵秋依旧贴着路边同向行走。
擦身而过时,士兵们好奇打量,路晓明有些消瘦,相貌平平,而闵秋生的人比花娇,温婉如玉。
当兵的都是些大老粗,再加上常年军旅生涯枯燥乏味,有个胆大的老兵油子索性搭起话来。“那位郎中大姐,你男人真不晓得心疼人,那么大个背篓怎好让你这娇滴滴的小娘子背着。”
路晓明瞪了那老兵油子一眼,当时就要发作,闵秋连忙把他拉住。她这一转身,露出了另半张脸上的疤痕,那个老兵油子被吓了一跳,无比惋惜摇了摇头。
后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名骑兵将官打马疾驰而来,凶巴巴大喝:“行军途中不得与百姓私相交流,违令者鞭三十!”
那个老兵油子连忙正襟危坐,目视前方,表情肃穆。
将官打马来到路晓明身边,恶狠狠瞪了那老兵油子一眼,转头打量一番,目光落在幌子上。
“二位哪个是郎中?”将官粗声粗气问。
闵秋连忙说:“小女子是郎中,这位是家夫,进京赶考的学子。”
说完闵秋拽了路晓明一把,从他的背包里掏出那本文书,打开递给将官看,她只当人家是来盘查身份的。
那将官瞥了文书一眼,面露尴尬,嗫嚅着说:“我等不是府衙,才不管这些杂事,既然这位大嫂是郎中,能否烦请为我家督尉瞧下伤?”
路晓明看见这人的神情了然,估计他就不识字儿。
闵秋听见有人受伤,点了下头说:“请带路吧,我去看看。”
将官闻言面色一喜,连忙下马,别误会,不是请闵秋骑乘,而是请路晓明。人家是进京赶考的学子,又是丈夫,地位得比在场所有人都高,他不骑谁骑?
还别不服气,这里的规矩就这样。
路晓明哪会搭理这一套,他呼开将官,大大方方抱起闵秋往马背上一放,周围的军士们立刻一片叫好声!
“噤声!都给我闭嘴!”将官嘶声大喊,总算把嘈杂给压了下去。老实说,路晓明这样大大方方的大丈夫,还是个读书人,他也是头一次见……
“先生……郎中,二位请跟我来。”将官牵上马,领着路晓明夫妇走向队尾方向。
第四十六章:遭遇
最后一辆粮车上,四仰八叉躺着一条昂藏大汉,正眯着眼睛晒太阳,鼾声如雷。路晓明刚一接近,就闻见了一股子血腥味儿,还夹杂着恶臭。
闵秋从马上翻身下来,直接跳到粮食堆上,轻轻拍了拍大汉,“你伤在哪里?”
大汉一惊醒了过来,往旁边缩了缩,打眼一瞧,看见了路晓明扛着幌子,眉头皱了起来,不满嘟囔:“怎么是个女郎中?”
路晓明一听不乐意了,他跳上粮堆在大汉身边蹲下来,阴测测说:“那你要不要我给你瞧?”
“晓明别闹。”闵秋推了路晓明一把,转向大汉和颜悦色说:“不管男女郎中,能给你瞧伤就行,别嗦了,快把伤口给我看看。”
那大汉目光在两人身上了,可能觉着还是闵秋更靠谱,乖乖对着她伸出了左胳膊。
这大汉是个督尉,手下管着几百号人,大约相当于个营长,也算是不小的军官。不过他这这时候只戴着一顶帽盔,身上并没有着甲,只穿着一件单衣,手一伸出来,一股臭味立刻弥漫。
闵秋皱了皱眉,解下背篓放在身边,掀开盖子取出来一把剪刀,沿着大汉的衣袖向里剪。袖子被一截截剪开,很快就露出了伤口,位于上臂中断。
这是箭伤,那支箭还在,贯通了整条手臂,狰狞的箭簇在后,箭尾已经被折断,在手臂前方露出来一小截。两面的伤口乌青发亮,高高肿起,渗着腥臭的黑血。
“箭杆挤在骨头上,我们不敢拔。”陪同他们来的将官说。
闵秋端着手臂来回仔细看了看,想了想,转向路晓明说:“伤口已经严重感染了,必须立刻做清创处理,要不然,这条胳膊只怕就得废了。”
路晓明这一路陪着闵秋治病救人,两人已相当默契,听见这话他一言不发绕到了督尉的身后。
“这位郎中是要……”督尉莫名其妙。
一旁的将官连忙介绍:“这位是女郎中的相公,上京赶考的学子,叫……”
“记好了,我叫路晓明。”路晓明随口支应着,伸出双手从督尉腋下穿过,箍住了他的肩膀,又逮住了他那条受伤的胳膊,给闵秋使了个眼色,“可以了。”
闵秋放下剪刀,从背篓里拿出个钳子,夹住了露在外面的箭簇。
“箭杆压住了神经,可能会很疼,要是实在忍不住……就昏过去吧。”闵秋嘱咐一声,夹紧箭杆转了转开始用力向外拔。
“不行!”旁边的将官急眼了,连忙出声阻止:“前面看过几个郎中,都是拔的时候被……”
不等他说完,闵秋已经开始向外拔,督尉的身躯立刻就跟气球充气似得涨了起来,将官赶紧收声,虚托双手摆好架势准备接人。他很清楚这位督尉又多大的力气,随手一挥,这小娘子还不得飞了。
然而,事情并没如他想象那般,督尉怒目圆睁,身躯涨到了极限,然后就见箍着他的路晓明邪邪一笑,“你给我下切吧!”
“啊!”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传来,车队全停,所有人都回头看着这边,瞠目结舌。也没见路晓明怎么使力气,刚“肿”起来的都尉大人就这么被他一把勒“瘪”了下去。
闵秋自始至终专心致志,动作不快也不慢,箭杆被一点点拔了出来。
摩擦神经的痛楚常人难以想象,督尉瞬间浑身是看,眼珠子满是血丝,仿佛要从眼眶里瞪出来。将官看得不忍,叹息道:“大人,您要是实在疼的受不了,就抖抖吧……”
督尉从胸膛里憋出嘶吼:“我特么……被逮死了……抖不起……来!”
将官大惊失色,不敢置信看向路晓明,能把他们都尉大人逮得抖都抖不起来,这该有多大力气啊!
屏息凝气中,箭杆拔出来了八分,闵秋面不改色一挑,全都给拔了出来,督尉汗如雨下,眼珠子一翻,果然昏了过去。
“放松些。”闵秋这话时说给路晓明听得,刚才人家其实不是疼昏过去,而是被他给硬生生勒昏过去的。
路晓明放开软的像面条似得督尉,蹲一边端着那条胳膊,闵秋拿出一个铝盒子,开始清理创口。
闵秋先是用小刀划开两端的皮肉,擦了点双氧水后,开始专心致志切割腐肉,神情专注。这么一番折腾下来,那个督尉抽了一口气,终于悠悠醒了过来。
“别乱动,要不然我还勒你!”路晓明在一旁威胁,那督尉呆呆看了路晓明一眼,打了个摆子,果然一动不动。
这督尉其实挺有种的,刚才那不过是特殊情况,现在剜肉刮毒他眉头都不皱一下。
一番处理下来,发臭的烂肉清出来了一大堆,闻之欲呕,闵秋一边擦着双氧水消毒,一边问:“这箭头做过处理,射中了就很容易感染,应该不是一般猎户所为吧?”
没了腐肉,那督尉感觉立刻轻松了许多,连忙恭恭敬敬回答:“郎中慧眼,这是匈奴探子所为,这些狗崽子平时在箭壶里塞一块腐肉,把箭插在上面,遇敌时拔出来就射,中之则肌体腐烂!”
路晓明一惊,问:“匈奴骑兵杀过长城了吗?”
督尉摆了摆手,笑道:“怎么可能啊,这些是摸过来的探子,从内部打探我守军动向的,昨儿碰见了几个,顺手给宰了,可一不留神吃了这么一箭。”
路晓明闻言心安,现在关内正是农忙季节,要是让这些匈奴骑兵杀进来,那后果可就太严重了。
两人闲聊中,闵秋往伤口两边撒了些磺胺粉,开始用纱布包裹,由于条件限制,没法做缝合处理,只能这样将就了。
三两下包扎完毕,督尉大人一脸轻松,摸了摸赞不绝口,“这位郎中果然是好手艺,可惜,军中不允许随行女医官……”
“允许也不行,我和娘子这是要进京的!”路晓明心说你这人就叫不上道儿。
“是是是,路公子所言极是。”都尉大人一点脾气没有,连忙赔不是,“在下姓杨,大同镖旗将军麾下督尉,这位是我部下小校林平,多谢二位救助之恩。”
当兵的都是直性子,他现在对路晓明就一个字服!
一旁的林平小校插话说:“贤伉俪既是要进京,那不如就先与我们同行,到了常山再分道如何?也免得徒费脚力,还能吃几天军粮,路上也不虞碰见歹人。”
这话说到路晓明心坎里去了,什么歹人他到不在乎,可这么一路腿儿着,他心疼闵秋。当下他一口答应,大大方方抱着闵秋跳到前面一辆粮车上,把原本守在上面的小兵给挤了下去。“谢谢您呐!”
看见他俩毫不避讳人的亲热像,杨督尉和林小校“哈哈”一笑,爽朗的摆了摆手,车队继续上路。
从卯时过午时,前方视线陡然开朗,水面连天,黄河终于到了。从这里渡河后,就将进入真真意义上的北方,京师已然不远,塞外也不远。
车队停下,路晓明和闵秋携手站起来眺望,河边是一片庞大的官渡,渡口上庞大的官船如织,往来运送南北货物。由于这支车队运送的是军粮,车队立刻靠边,让他们先渡河。
上百辆粮车,连人带马加上货物,用了一个多时辰,整整装满了四艘大船,排成一列开始渡河。
白帆顺风鼓满,艄公大声呼应,河水接天连地,路晓明和闵秋执手矗立船头,看得胸怀激荡,好一幅壮美的山河画卷!
在人间的时候,路晓明还从没看过黄河,没想到头一遭居然是在这人间道神器的世界里。
浊浪滚滚,三刻钟过后,前船抵达对岸,开始卸货。路晓明他们所在的后船仍在河心,落锚停船等待。
林平小校走到路晓明身边,指着对岸说:“公子是江南人,不知对北方地理熟不熟,过了黄河后,北上六百里到常山,再向西就是边塞,往北直通京师。”
路晓明虽然没来过北方,可他概览过大汉朝的风物图志,基本地理知识还是有的。不过他也没挑明,舔着脸称谢,有一搭没一搭白话起来。
正说着,林平小校话语一顿,面色凝重了起来,路晓明顺着他目光看,也发现了异常。只见西面大约五里外,一队骑兵正向着渡口打马疾驰,见首不见尾,卷起一溜滚滚黄尘。
“那是你们的军队吗?”路晓明疑惑问,那些骑兵速度太快,完全不惜马力,不像是一般调度行军。
路晓明话音刚落,林平小校突然发疯,冲到船舷边拼命向岸上喊:“大队匈奴人杀来!快登船离岸!”
林平舌绽春雷,在船队间回荡,岸上和船上的人闻声向那边看,惊得面无人色,渡口上顿时乱作一团。
路晓明目瞪口呆,这么多匈奴骑兵杀到这咽喉要冲,难道,长城真的被攻破了吗?!
再看岸上,大队匈奴骑兵快如旋风,转眼就接近了渡口,已经能听见疯狂的喊杀声。车队下到渡口的不过百来人,又处在背水状态,根本没法结阵迎敌,只能扔下粮车往穿上跑。
片刻功夫,所有人撤回船上,大船赶紧割断缆绳开向河心。那边的骑兵大队杀到,对着离岸不远的官船大声讥笑喝骂,耀武扬威。
第四十七章:百姓苦
官船上,士兵们惊魂未定,提弓搭箭面面相觑,双方相隔数十丈对峙。
岸上的是一整路骑兵,数量差不多有千人,武备整齐,绝不可能是从长城上偷着翻过来的。看着这些人,一个可怕的念头从所有人心头闪过,长城失守了!
万里长城一旦被攻破,关内是一片平原,再也无险可守,狼群般的匈奴骑兵将直切心脏地带。那些大城还可以固守,可城外的百姓无处可躲,只能沦为待宰的羔羊。
“全军听令,所有船只开向下游,绕道常山,立刻把消息送达京师!”另一艘船上,杨督尉嘶声呐喊。军情紧急,匈奴能过来一千人,就能过来一万人!十万人!一旦势大,京城都岌岌可危!
得了军令,林平拍着船帮大喊,四艘船同时转头,顺流开向下游。
渡口上,那些匈奴骑兵叫骂一番,拉上卸下去的几十辆粮车,掉头向北呼啸而去。看见这一幕,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地,敌人显然并不满足这几十车粮食。
杨督尉并没有下令弃船跟踪,他们的人很少,大部分又都是步兵,根本没法和这么多匈奴人对战。
船调过了头,路晓明抓住了闵秋的手,嘱咐说:“你跟着军队去京城,我下去看看。”
路晓明说完转身欲走,刚迈出脚步,手腕被一把拉住,回头看,闵秋嫣然一笑,说:“我们现在既然是夫妻,又怎么能分开?”
闵秋目光说不出的温柔,又异常坚定,路晓明根本敌不过,他重重一点头,打着横把闵秋抱起来,“那就一起去!”
官船上忽然响起一片惊呼声,路晓明抱着闵秋连跨几步,纵身一跃,十几丈一掠而过,落在了另一艘船上,杨督尉大惊失色,扑在船舷上喊:“路公子,不可轻易犯险!”
“我就去看看,没事儿!”
路晓明不回头大喊,说话间兔起鹘落已接连蹿过两艘船,踏上了离岸最近那一艘。船上士兵们只觉一阵狂风刮过,吹得他们东倒西歪,狂风过去,路晓明已抱着闵秋登岸,脚下不停飞奔向北。
“大人!”林平快步走到杨督尉身边,欲言又止。
杨督尉目送路晓明夫妇消失,面色凝重摇了摇头,“大局为重,下令全军抛弃辎重,全速前进!”
“得令!”林平恶狠狠大喝一声,转身离去下命。
杨督尉目光一直落在北方,喃喃自语:“路公子,路夫人,但愿还有重逢之日……”
官船离开了,越来越远,路晓明回头看了一眼,抱着闵秋继续发足狂奔。前方提升隆隆烟尘滚滚,抢得军粮的匈奴人正在疾驰。
“晓明,人太多,打不过!”闵秋紧紧抱住路晓明脖子大喊,声音被狂风吹得支离破碎。
路晓明很清楚,那是上千剽悍的匈奴骑兵,自己不可能凭一己之力硬抗。他对着闵秋耳语:“我不会胡来的,咱们从旁边超过去,通知前面的村民撤离。”
说完,路晓明斜蹿几步下了官道,在刚收割过的田野里狂奔。
北方不比江南,地广人稀,前面一望无际都是农田和旷野,暂时还看不见村庄,这让路晓明稍稍安心了些。他抱着闵秋发足狂奔,速度仍然惊人,不一会儿就追上了匈奴骑兵队。
自从来到这第二个世界后,他的能力似乎又增强了一些。
大地轰鸣,上千人的骑兵军阵在官道上奔驰,盛威骇人。路晓明不管不顾,抱着人拼命跑,速度竟比烈马还要快得多!
这一幕奇景立刻就引起了匈奴人的注意,那边传来大声呼喝,一支骑兵脱离大队,斜刺里冲了过来。从上俯视,两条“黄龙”齐头并进,其中一支从队列前端走了个大弧线,向着路晓明这边包抄。
马未到,弓马娴熟的匈奴骑兵纷纷张弓搭箭,向着路晓明攒射,几十支箭攒成一股,带着摄人心魄的怪响呼啸而来。
路晓明仿佛没看见,继续狂奔,直到快迎头撞到时,双脚突然一错,斜着打了个旋,瞬息闪开,箭矢全部落空,原本的落脚点长了一层“毛”。路晓明脚下不停,借着斜刺的惯性向外一兜,绕开冲过来的敌军前锋,继续向前冲。
人冲了过去,一大片黄尘卷了过来,马队顿时一片杂乱,匈奴骑兵们大声怒骂,等冲出烟尘再看,路晓明已经跑出了弓箭射击距离,绝尘而去。
“那是什么人?怎么能跑这么快!”一个面相阴鸷的匈奴人失声惊呼。
带队的首领面色铁青,摇了摇头,“不用理会,快去和扎尔罕大人汇合。”
远处路晓明清清楚楚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心中更加焦急,看来预料的没错,踏过长城的果然不止就这么点人!
思忖间,前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座村庄,路晓明再次跑上官道,向那边狂奔。
几里路转瞬即至,路晓明一头扎进了小村子,正准备大声呼喊,一股子浓重的血腥气立刻充塞满感官。放眼看,村中央的晒谷场上堆了一地的尸体,鲜血流了满地,犹自蒸腾着热气。
晒谷场的另一头,竖着四根木杆,顶端被削尖,插着四颗满是血污的狰狞头颅。
来晚了!
看见这一幕,闵秋脸色立刻变得苍白,她从路晓明怀里挣下来,呆呆向那堆尸体走了几步,终于失控,抱着自己蹲下嚎啕大哭起来。她看得清楚明白,那堆尸体里既有耄耋老者,也有刚“咿呀”学语的孩童,光着屁股躺在血泊里,姿态扭曲。
“混蛋呐!”路晓明恨得直跺脚,抢东西就算了,为什么要这样残杀百姓?!
突然,旁边传来一声细微呜咽,路晓明一惊,立刻闪了过去。
这是一间简陋的茅草屋,里面光线昏暗,同样血腥气扑鼻,路晓明冲进去一看,顿时就红了眼。堂屋里,一个身穿羊皮衣的匈奴人正伏在地上疯狂蠕动,喉咙里憋出野兽般的闷哼,在他身下仰躺着一位还未成年的少女,喉管已被切开,正随着动作一股股向外冒血块。
“畜生!”路晓明头发都炸起来了,他怪叫一声,一把捏住那个匈奴人的脖子拎起来,摔破口袋似得掼在地上。
门口一暗,闵秋追了进来,看见这一幕,顿时面无人色。下一秒,她连忙扑在少女身上,手忙脚乱在背篓里翻找,可等她终于翻出纱布针线的时候,那少女喉咙里“咯”的一声,就此大睁着眼睛死去。
闵秋无力瘫在地上,大声嚎哭起来,路晓明揪着自己的头发,想哭却哭不出来。
“猪猡!我要杀了你们!”
角落里传来疯狂咆哮,犹如关在笼子里的野兽,路晓明瞪着红眼看过去,是那个匈奴人!
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荡的心绪,路晓明神情冰冷一步步走了过去,“你喜欢杀人是吧?”
匈奴人已经站不起来了,他反手在腰间一抹,拔出一把短刀,向着路晓明刺了过来。路晓明随手一把抓住刺过来的手腕,向回一拧,只听“喀拉拉”一阵,那只手臂被路晓明绞得粉碎。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传来,犹如厉鬼,路晓明面无表情,右手回缩成掌,向着匈奴人的后心窝切了过去。
“把他给我!”闵秋大喊了一声,路晓明的指尖紧贴着那人后心窝停住。
闵秋坐在死去少女的身边,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被拖过来的匈奴人,眼中满是仇恨。那个匈奴人疼得死去活来,涕泪横流,面容已扭曲的不成样子。
人被丢在了闵秋脚下,翻滚如蛆虫,路晓明看得心浮气躁,狠狠一脚踩住。闵秋默默抓过身亡少女一只手,拨出食指,将指尖顶在了那个匈奴人的咽喉旁。
“记住了,这样就可以杀死这些畜生!”闵秋咬牙切齿,狠狠一使力,少女的指尖捅开皮肤,扎进了颈大动脉。
那个匈奴人大睁着眼睛一愣,紧接着喉咙“嗤嗤”作响,鲜血如同水喉,向外狂喷。
匈奴人还没彻底断气,捂着咽喉在地上挣扎,外面传来密集如雨的马蹄声,那一队匈奴骑兵到了!
闵秋艰难的从地上爬站起来,背上了自己的背篓,路晓明默默在旁边守着。他们生在和平年代,还从未经历过战乱,这等灭绝人性的行径简直想都不敢想。
低矮的门外光影绰绰,骑兵们在村子里来回游荡,大声呼喝。一把弯刀伸了进来,一个匈奴人撩起下垂的茅草屋檐,疑惑向内看。
“等等再走。”路晓明嘱咐一声,一步就跨到了那个匈奴人面前。
下一刻,在外游荡检查的匈奴人只听“嘭”一声炸响,那名窥视民居的匈奴人连人带马倒飞了出来,摔在地上软的像烂泥,大睁着灰败的死鱼眼,已死的不能再死。
“这里有人!”骑兵们大声呼喝,打着呼哨,抽刀声响成一片,几十匹马同时冲了过来。
不等他们杀到,屋后“轰隆”一声,一道人影撞穿土墙从另一边狂奔离去。匈奴人猛带缰绳,绕到墙角看,一路黄尘,那人已去得远了。
第四十八章:牧人与羊
天渐渐黑了下来,西风呜咽,北方大地寒霜降临,官道上,路晓明仍旧抱着闵秋在向北狂奔。
路上他们又经过了一座村庄,可惜仍然迟了一步,村子已经被屠,无一活口,粮食牛羊被捋掠一空。一幕幕前所未见的惨状到现在仍旧萦绕在路晓明脑海,挥之不去,恨火烧的他几欲发狂。
跑着跑着,大地尽头出现了火光,隐隐约约还有呼叫声传来。路晓明心急如焚拼命加快脚步,额头上汗如雨下。
随着急速逼近,火势越来越烈,哭喊声也越来越大,一座庞大的村庄出现在前方,火光中,有骑兵往来穿梭,大声呼喝。
路晓明停住脚步,把闵秋放了下来,又立刻开始向前跑,大声嘱咐:“找个地方躲起来,天亮了我来找你。”
闵秋没有拦阻,追着喊:“注意安全。” 、
“放心!”路晓明的应答声转瞬远去,没入了夜色中。闵秋拐下官道,却没有躲起来,而是乘着夜色继续向北跑。
路晓明猜得没错,前方一队匈奴骑兵正在屠村!
这里地处河北腹地,前方就是远近闻名的石家庄,再向北一百余里,就是北方要冲常山。常山驻守着大约五万名守军,敌人敢在这里公然屠村,显然聚集了大量兵力,所图不小。
石家庄有居民上万,绝大部分都姓石,世代经商,家主名叫石崇,富可敌国。据说当年边陲闹蝗灾的时候,国库不盈,大汉先皇还曾打白条找石家借钱粮救急。
这么一个大家族,自然有自己的武备,而要拿下他们,绝不是小股部队能达成。今夜匈奴杀到,突袭石家庄,整整纠集了5000人马!
河北大多为平原地貌,这里也不例外,石家庄平地起了一座土城,墙高三丈,宽有两米,城头上布满了壮丁,执弓箭死守。原本大部分庄民都住在城外,现在大部分都逃到了城里,没逃掉的已全部遇害。
五千骑兵包围石家庄后,先转移了财物,接着就开始在外围纵火焚烧房屋。冲天火海中,小小的石家庄土城犹如巨浪里的孤岛,城中拥挤的难民哭成一片。
处处火舌狂舞,城头上,守城壮丁面色被映的通红,他们看着正在被毁的家园,目光中悲愤夹杂着恐惧,执弓的手簌簌发抖。他们虽然都是青壮年,可毕竟都只是些农民,根本就没经历过生死搏杀,这份压力他们承受不住。
“稳住!蹲下!没我的命令不准放箭!敢后退者杀!”一名穿着鱼鳞甲的中年汉子在城头上大步穿行,嘶声呐喊,听见他的喊声,壮丁们心里定了些,紧靠在箭垛后戒备。
汉子走了一段回头看,土城不过一里直径,现在里面已经挤满了惊恐的人,大多为老弱妇孺,疲惫地坐在地上,个个满脸黑灰,又被眼泪冲刷出两道沟壑。
汉子叹了口气,土城并不坚固,能执刀开弓的守城壮丁不过千余人,要怎么抵挡城外如狼似虎的五千匈奴骑兵!再看向城外,南面敌人大军聚集在一起,他们派出了一支小股部队在燃烧的村庄里往来穿梭,大声怪叫,前锋已经逼到了护城河下。
土城也有护城河,可宽只有三丈,现在又是枯水季节,水面只剩下了一丈宽,连孩童都淹不死,作用已不大。
走着走着,汉子猛然转头看向城外,脸色变的铁青。火海中,那队匈奴骑兵排成一线,竟然开始向土城下发起冲锋。
“这些匈奴人人疯了不成?”汉子连忙趴在箭垛上向下看,护城河到底还在,直接用骑兵冲锋能有什么用?下一刻他就有了答案。
随着骑兵队快速接近,守城的壮丁们发现这些匈奴人全都是长枪手,他们斜端着铁矛,每杆长矛上竟然都穿着一具尸体!
乘着马力,骑兵直冲到护城河前,猛勒马缰,矛上穿着的尸体被甩进了护城河中。扔了尸体后,骑兵立刻调头,转了个弧线向回跑,队伍兜成了个半圆,尸体被一具具抛入了河中。
城头上,指挥的汉子大惊,这些匈奴人竟然用被屠村民的尸体填护城河!
“放箭!射死他们!”汉子抢过一张弓箭,当先射向城下,箭矢怪叫着飞向冲过来的匈奴人。得了命令,城头上的壮丁嚎叫着站起来开弓放箭,杂乱的箭矢顿时横飞斜射,杂乱无章罩了下去。
弓箭在守城战中,根本不能当做精确打击武器使用,只能覆盖射击。可这些人的箭矢既不同步,方向也不统一,密度更无从谈起,尽管射的热闹,却几乎无任何成果。
协调有序的攻击不是一天两天能训练出来的,这等局面,任何人都束手无策。
毫无威胁的箭雨中,冲锋的匈奴骑兵冲锋丝毫不受迟滞,尸体被接连不断抛入护城河中,渐渐堆塞了起来。指挥的汉子面色阴鸷,抬手大喊:“停止攒射,所有猎户到我这里来,其他人闪开!”
敌人既然填塞这里,那攻城也必然会从这里发起,他现在只能聚集最大的防御力量死守这一段。猎户们聚集了过来,其他壮丁让开阵地,一把把两股钢叉指天,所有人严阵以待。
向前看,那队骑兵完成任务后,已排成纵队后撤,暴风雨即将来临!
外庄后方,匈奴大军聚集,阵容鼎盛,兵骄马悍!他们处在火海后,相当于灯下黑,他们能清楚的看见土城上的动向,对方却看不清他们。
领军的匈奴首领一马当先矗立,他身穿皮袍,头扎两股小辫,高有两米,裸露在外的胳膊上布满了刺青。面对着火海,他的双目微眯,直到长枪骑兵奔到面前,方才猛然睁开了眼。
“扎尔罕大人,通往‘羊圈’的路已经铺好了。”长枪骑兵首领勒住马缰,抚胸弯腰笑着说。
扎尔罕抬起一只手轻轻挥了挥,下令:“进攻吧,天亮前拿下这座土城,大单于还在关外等着我们。”
“哈哈哈哈!”后阵传来疯狂大笑,一位精赤上身头戴豹皮帽的大汉高抬手一挥,贴着火海打马奔向西侧,“孩儿们,跟着我‘花斑豹’去宰了这些两脚羊,抢光他们的财宝和女人!”
约有两千骑兵跟随其后,向西呼啸而去。
“大人,花斑豹这家伙越来越没有规矩了。”扎尔罕身边一位长着鹰钩鼻的瘦高大汉不满说道。
扎尔罕阴阴一笑,摇了摇头,“去吧,我的猎鹰。”
鹰钩鼻大汉抚胸一礼,“遵命,我的山神。”
说罢,鹰钩鼻大汉脸色一变,重重向前一挥手,大队骑兵立刻狂涌而出,山呼海啸般涌向孱弱的土城。
大火中,骑兵们分成无数列,在火海之间穿行,纵横驰骋毫不减速,马技娴熟无比。他们是马背上的民族,全民皆兵,这样的分进合击不过是家常便饭。
千军万马冲锋,大地抖成了筛子,土城内,所有难民屏息凝气,大睁着惊恐的双眼,感受着越来越近的铁蹄声。土城上,看着飞速冲来的匈奴人,指挥汉子深吸一口气,面容瞬间扭曲,大叫一声:“准备,杀!”
这一声喊撕心裂肺,刚喊完,土城内哭喊声乍起,响彻夜空。
轰隆隆!轰隆隆!
马蹄声转瞬震耳欲聋,潮水般的匈奴人已逼近城下,城头上,所有壮丁死死盯着下面,拼命握紧手里的武器,大口呼吸,等待着和敌人殊死搏杀。他们的家人就在身后,正绝望哭喊,一旦土城被突破,这些人要么死,要么就会沦为猪狗不如的奴隶。
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们只能拼,拼到死!
然而,期望中的一幕并没有出现,匈奴人刚接近护城河,不用发令,齐齐弯弓搭箭,乘着前冲的马力,向着城头抛射。
与守城壮丁不同,他们的箭虽不密,却整齐覆盖一片,疏密有致,仿佛暴雨,毫无空隙。
“举盾!”指挥汉子大骇,急忙大喊。壮丁们哪里哪里有制式盾牌?闻声一片门板桌子被顶了起来。
笃笃笃!
一连串箭雨落下,门板上密密麻麻钉了一层,一片惨叫声传来,箭矢穿过缝隙,撂倒了十几个。受伤的人大声哀嚎,再也端不住门板,空隙变得更大。
“顶住!顶住!”指挥汉子嘶声呐喊,可这并没有什么用处,土城外的匈奴人首尾相接,跑成了一个大回环,箭矢连绵不断抛射了上来,压的城上抬不起头。
猎户们接连不断倒下,这一片城头壮丁越来越稀,受伤的人开始从城头往下跳,城内墙根下转眼堆积了一大片。流矢从城头划过,稀稀落落落在城内,挤成一团的老弱妇孺们惊恐尖叫,向着北面挤,眼看着亲人哀嚎挣扎却不敢上去救助。
城里的人向北跑,城头的壮丁向南跑,他们眼看着南面吃紧,想过来支援。
指挥的汉子察觉不对,抬起头向两边看,顿时面无人色,挥手狂吼:“快回去!别过来!”
话音未落,一支狼牙箭激射而来,钉入汉子后脑,从口中穿出,喊声戛然而止。同一时间,挤在北墙下的百姓们只听城外轰鸣震动,紧接着土墙狠狠一震,被巨物撞出了一道裂痕,土块如雨般落下。
一片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中,城头零落的壮丁大喊:“匈奴人从这边过来啦!”
喊声未落,夯土墙又是剧烈震动,竟然被生生轰塌了一块,一根尖锐的木桩顶端穿进了城内,又开始缓缓后退。土方垮塌,挤在墙下的人无处躲闪,当时就被埋了十几个。
这是撞车,早就埋伏在了北面,伺机而动,只有两米宽的夯土墙根本就经受不起冲击。
土城南面,上千匈奴人聚集,人群簇拥中,扎尔罕纵声狂笑,“可笑的‘绵羊’,以为躲进羊圈里就安全了。”
“牧人把羊赶进羊圈,不过是为了方便宰杀。”鹰钩鼻大汉谄媚说,上千匈奴人同声大笑。
扎尔罕终于止住了笑声,摆了摆手说:“我的猎鹰,让你的崽子们亮出爪子吧,要不然,恐怕所有的羊都要被那头‘豹子’给宰光了。”
鹰钩鼻大汉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连忙挥手,侍候在他身边的匈奴人满脸兴奋,摘下牛角号,仰头鼓腮吹动。
就在牛角号刚发出一个单音的时候,突然,一道“狂风”从匈奴军阵头顶掠过,那个号手一口气吹空,发出“噗”的一声破音。他呆呆的把手放在眼前,手里空空,牛角号已不知去向。
“那是什么?!”身旁传来一阵惊呼,所有人向前看,只见烈火中,一道黑影向着土城飞蹿,快成了一条黑线!
第四十九章:嗜杀者变态
路晓明终于到了,震天的喊杀声中,他心急如焚,直接从枪骑兵们的头顶上掠过,顺手夺了军号,脚下不停冲进了火海。
大火中,两千弓骑兵往来穿梭,立刻就有人发现了异常,打马冲向这条他们看不清的黑线。
路晓明在街巷中狂奔,带起的狂风猎猎,所过之处火舌漫卷,追着他舔。
前路十几骑迎头撞了过来,马上匈奴骑兵大声呼喝,开弓放箭。路晓明脚下连连变幻,犹如瞬移般接连变换位置,所有羽箭落空,双方转瞬相接。
“滚开!”路晓明暴喝,对着头马脖颈用力一顶,只听“希律律”一声嘶鸣,那匈奴人被连人带马推飞了出去,砸进路边炽烈焚烧的民宅。
轰!哗啦啦!
房屋崩塌,烧着的马从火堆里挣扎出来,嘶声鸣叫,发疯狂奔。
路晓明脚下不停,迎着骑兵集群急进,犹如穿过树林的旋风,一刻不停,无可阻挡。凡是被他接近的骑兵,全都被撞飞进了火海中,惨叫声撕心裂肺。
南面所有弓骑兵都向这里聚集了过来,大声咒骂,城头上压力终于松了些。心惊胆战的壮丁们放低门板桌子,颤颤巍巍探出头看,还没等他们看出状况来,只听“飒”一声响,一条黑影带着狂风从他们头顶一掠而过。
嗵!
土城震动,紧接着“轰隆隆”闷响,撞车再次冲了上来,烟尘弥漫,夯土城墙终于被撞塌了一段。百姓们哭喊连天,又向着南面炸散,自相践踏,也不知踩死了多少人。
烟尘稍定,一段狰狞的巨木尖插进了城里,撞车卡着缺口停下。撞车上,转瞬爬满了匈奴人,口衔弯刀向里面翻爬,面目狰狞。
一片绝望中,难民们头顶上突然响起一声“炸雷”!“滚出去!”
大伙儿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黑色狂风从头顶上卷过,犹如一颗弹丸,砸向土城缺口,那是路晓明!
身在半空,路晓明一拧身,从腰后抽出了赭鞭,对着插进土城的撞车尖端顶了过去。庞大的撞车上这是已经爬满了匈奴人,足有上百,他们看见有黑影撞过来,立刻抓起口中弯刀,嘶吼着对扑!
在场没有人能比路晓明更快,那些匈奴人刚做出扑击的动作,赭鞭已经点到了撞车尖端,下一刻,难以想象的情景展现。
赭鞭并不是战斗法宝,可它毕竟是先天神物,威力无穷。小小的硬藤鞭点到巨木上,路晓明使劲全力一顶,只听“喀拉拉”一声炸响,几人合抱的巨木竟然从中心劈开,分成几股崩裂。
路晓明脚下不停,举赭鞭咆哮着向前死顶,犹如一把无坚不摧的锥子,一路势如破竹!
一阵刺耳刮心的破裂声中,崩碎的巨木倒卷了出去,砸地匈奴后军鸡毛乱飞。路晓明到这时候方才现出身形,收回赭鞭,对着空空的车架抬腿狠踹。“死!”
原本要十几人才能推动的撞车架子被一脚踹散,车轮木料贴地翻滚出老远,所过之处血肉模糊。
刚才还沸反盈天的战场诡异的安静了下来,城里城外地上躺满了人,全都惊恐看着土城缺口,那里孤零零站着一个身形削瘦的青年。
匈奴人首先回过神来,慢慢站起身,军阵中有人奔跑大喊:“花斑豹首领,羊群炸圈啦!”
“花斑豹?”路晓明目光随着那奔跑的匈奴人移动,最后落在一个精赤上身的昂藏大汉身上。
这人身高两米开外,头戴豹皮帽,长长的后檐一直拖到腰部,浑身肌肉如钢浇铁铸,与其说是豹子,还不如说是熊。在他四周簇拥着一大票精悍的骑兵,不用猜,这人肯定就是这路人的首领。
路晓明看花斑豹,花斑豹也在看他,眼珠瞪得浑圆!
紧盯着花斑豹,路晓明脸上露出一丝狠厉,反手把赭鞭又给插回了后腰,刚才那一下他也受到了极大震动,这东西的反震力太大,当武器不太好使。
“谁是花斑豹?”路晓明站在豁口高举双手大喊,嚣张无比。
张狂的喊声传来,花斑豹面色阴晴不定,他身边一位亲信小声说:“首领,那边有只‘羊’在冒犯您……”
“闭嘴!”花斑豹反手一掌把那人抽飞,横眉竖目瞪着路晓明。
“谁是花斑豹?过来,我要弄死你!”路晓明仍在大喊,语气越来越张狂,匈奴人全都愣住了,看向他们的花斑豹首领。
在匈奴人的心目中,他们是恶狼,而关内的汉人都是绵羊,弯刀所指,懦弱的汉人无不引颈待戮,何曾有人敢这样叫嚣?可问题是,那只绵羊“单枪匹马”在叫阵,并且骂的还颇为难听,为什么他们勇猛无畏的首领还不上去应战?
反反复复没有回应,路晓明自己都烦了,干脆用上大招,他嘶声大叫:“那个花斑豹,孬种,我艹你八辈儿祖宗,把你小姨子当马骑,把你老头的秃瓢当泡踩!”
路晓明越骂越不像话,所有人心惊胆战,就他这段位,当世无匹!花斑豹终于扛不住了,他抓过侍从手里的狼牙棒,狠狠一催马缰冲出来,怪腔怪调大吼:“小蛮子,我要砸碎你的骨头!”
路晓明不屑,骂人都不会,你还能有什么出息?
花斑豹单骑冲了出来,硕大的狼牙棒一路舞动,“呼呼”作响。匈奴人立刻大声呼喝,齐齐跺着脚,为他们的首领叫好。
路晓明站在豁口里,回头看了一眼,石家庄百姓们噤若寒蝉,不敢靠近。
高头大马旋风般冲了过来,凶悍非常,来至近前后腿一蹬,人立而起,“希律律”嘶鸣一声,抬起一双前腿对着路晓明胸口就踏。花斑豹趁着这股劲,高高举起狼牙棒,虎吼一声抡下,对着路晓明天灵盖就砸!
马是千里挑一的良驹,格外高大,重怕是有千斤!狼牙棒纯铁铸就,长有两米,重量也在二百斤开外,这一人一马合击,势如开山,威不可挡!
不同于机变为先的步战,马上功夫讲究的就是强攻硬打,谁力气大谁横!花斑豹这一棒子砸下来,是头牛都能一棒子砸死,纵横草原还从没人敢硬接。
面对泰山压顶轰击,路晓明沉静如水,双手交错在胸前向上一抬,准确无误托在了战马蹄下。接下来他不退反进,侧身向前一拱,肩膀顶住人立而起的马胸,整个人藏在了马腹下。
花斑豹狼牙棒抡到一半,只见路晓明向前一闪,已经失去了目标。
下一刻,惊呼声四起,路晓明吐气开声发力,“嗨”一声大喝,花斑豹竟然连人带马被扛飞了回去!
战马哀鸣一声,被摔得筋催骨折,花斑豹马上功夫了得,落地时向侧面一滚,险之又险躲开了自己战马的砸击。
在地上接连滚了两圈后,花斑豹忙不迭爬起来,把摔落在地的狼牙棒抄在手中戒备。突然觉得头顶有些凉,低头看,自己那标志性的豹皮帽掉在了地上,他想捡,又想想还是算了,把帽子一脚踢开,对着路晓明狠狠啐出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花斑豹手忙脚乱的时候,路晓明一直默默在旁边看着,他想看清楚,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这么热衷于残杀同类,并且以此为荣。不过他立刻就放弃了,他看不出来,这就是一个普通人。
“你是变态吧?”路晓明开始一步步逼近,他大大咧咧什么架子都不摆,凭他现在的能力,这个什么花斑豹毫无威胁。
花斑豹愣了一下,他不懂什么是“变态”,不过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好话。不过他这次并没有再叫嚣,相对瘦小的路晓明正在接近,这给了他很大的压力,他瞪着野兽般的眼睛死盯着,紧了紧手里的狼牙棒,不知不觉手心里已经出汗。
路晓明一直走到两米处停下,看着花斑豹通红的眼睛,忽然问:“你在害怕?”
这回花斑豹听懂了,“害怕”这个词对于匈奴人来说,那是莫大的羞辱,花斑豹立刻暴怒了,他狂吼一声,面目瞬间变得扭曲狰狞,横着狼牙棒对路晓明就抡。
沉重的狼牙棒带起了一阵劲风,地面枯草齐齐倒伏,路晓明仿佛没看见,任由满是钉刺的棒头抡到自己腰上。
这一刹那,花斑豹瞳孔陡然散大,已经这么近了,他断定任何人都无法躲开。同时他心里一松,一块大石落地,终于结束了。
花斑豹这辈子究竟经历过多少次战斗,连他自己都估计不出来,可他还是头一回这么紧张。路晓明丝毫不显凶悍,可那双沉静的眼睛犹如大山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几度不敢对视。
然而,结果并没有如他预料的那般。
一片惊呼声中,狼牙棒头从路晓明腰部抡了过去,他却一直默默盯着花斑豹的眼睛。那棒子明明从他的身躯划过,却完全没有受力,犹如只砸中了空气。
花斑豹使力过猛,一棒子砸空,反倒把自己带了一个趔趄。那一瞬间路晓明向后退了半步,让过棒子后又跨前,只是这动作没人能看清。
花斑豹被狼牙棒斜着带了两步,大吃一惊,连忙惊慌回头。他立刻就看见了路晓明,就在眼前,近在咫尺!
第五十章:神奇伙头兵
“你果然怕死!”路晓明脸色陡变,对着花斑豹耳门大喝一声,犹如炸雷,震地他脑海里“嗡”的一声,眼前发黑。
路晓明这时候已没兴趣再看,反手闪电般挥动,一巴掌抽在了花斑豹硕大的头颅上。
从没有人听见过这么响的耳光声,用炸雷都不足以形容,花斑豹庞大的身躯仿佛毫无分量,头下脚上被抽了个倒栽葱,重度脑震荡!
一般人经受这么重的打击,只怕会当场气绝,可花斑豹扭曲两下,竟然又艰难爬了起来,趔趔趄趄向前走。他这时候已处在混沌状态,眼睛都没法睁开,脚步虚浮的不成样子,喉咙里“呜呜”作响,七窍中鲜血一股股向外涌。
他的意识完全模糊,只是本能让他要离开,要逃,他趔趔趄趄向前走,撞向夯土城墙……在他庞大的身躯后,瘦削的路晓明默默跟着,一步步走,面无表情,犹如索命厉鬼。
土城外,看着这一幕,千多名匈奴人噤若寒蝉,无人敢出声。
走着走着,路晓明眼睛一瞪,探出左手,一把抓住了花斑豹头顶心的发辫。花斑豹混沌中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发出一声哀鸣,抬起双手想抱住剧痛的头顶!
路晓明左手猛然使力向后一拽,花斑豹仰头轰然倒地,竟然哭了,“饶了我!”
路晓明紧咬牙关,左手按住,大喝一声“呔”!右手重重一拳擂在了花斑豹面门上,血肉飞溅,哭喊哀求声顿止。
“呔呔呔!”路晓明厉喝三声,一连三拳,花斑豹头脸被砸得血肉模糊,双腿一蹬,万人注视中,被活活打死!
缓缓站起身,甩了甩拳头上的血,路晓明再一次面对匈奴大军抬起了双手,疯狂呐喊:“还有谁?!”
还有谁?还有谁!
土城北的匈奴人面面相觑,根本无人敢应。
土城豁口内,有百姓抓着农具慢慢涌了出来,看见这一幕,目瞪口呆。一个青年人独面大军,打死了如狼似虎的敌军首领,镇住了将近两千匈奴人!
久喊无人应,路晓明一脸不耐烦,挥手大喝:“滚!”
喊完,路晓明阴沉着脸一步步走向土城豁口,不远处,匈奴人个个抓着弯刀,彼此对视,无人敢上前。首领就在他们面前被人打死,群龙无首,他们全都不知所措。
走到豁口内,老百姓们立刻涌过来,哭喊着向他伸出了手,就算抓不住,也期望能摸到一下。一片混乱中,路晓明停下脚步,四望一圈这些苦难的人,哑声说:“快把豁口堵起来,年轻人跟我……”
他本想说“年轻人跟我上城头”,可看下来,这里全是老弱妇孺,壮丁们早已都在城头上,死了大半了。
路晓明没有再说什么,低着头分开人群,在一片哭喊声中跑向了北城墙。他刚离开,人群中有人大喊:“快拆房子堵!”
人们立刻反应过来,扑到豁口附近的民居上,发疯一般向下划拉砖头石块,男女老幼齐上阵,呼喊连天。豁口外,那些失去首领的匈奴兵到现在依然惊魂未定,眼睁睁看着里面人往豁口堆积杂物,就是不敢上前阻止。
眼看外面的匈奴人胆怯了,此消彼长,里面的百姓镇定了些,其中有些力气的人自主聚集在豁口边,紧抓着草叉铁锹戒备,仇恨瞪视着。
土城南面,路晓明纵身跳上了城头,拨开一支射向自己的箭。
向外看,火势已小了些,断壁残垣蓝颜缭绕,火星飞舞之上高天。那些弓骑兵大部分都停止了游击,开始有序后撤,只有少数断后的小股部队在零星放箭,已没了威胁。
刚才那一轮强行压制,弓骑兵们消耗了大量的箭支,已无法再持续进攻,这一轮强攻终于被顶过去了。回头看,南城头上到处是中箭哀嚎的壮丁,死伤累累。
“公子!壮士!”
城内传来大声呼喊,回头看,一个中年人满脸兴奋跑了过来,身后跟着一长溜家丁仆役。来人身材高大,浓眉国字脸,相貌堂堂,特异之处在左眉梢,那里生着一颗金钱痣。
到了城下,来人正了正衣冠,恭恭敬敬对路晓明施了一礼,“再下石崇,当代石家庄庄主,壮士救万民于水火,此等义举惊天地泣鬼……”
“得得得……”路晓明满脸不耐摆了摆手,心说你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切,刚才那么危机怎么没见你这个庄主出来?想想他又觉着不合适,放缓语调说:“现在不是客套的时候,立刻组织抢救伤员。”
石崇正一片尴尬,听见这话偏盲陪着笑再施一礼,“壮士所言极是,我这就着人救治伤患。”
说完石崇倒退几步,向后用力一挥手,那帮子家丁仆役一哄而散,在土城内到处搜集伤员。刚才那一番连伤带亡折损了有一千多人,大部分都是守城壮丁,石家庄损失惨重。
站在土城上眺望,北墙的豁口被渐渐被堵了起来,聚集在那里的匈奴人经过犹豫后,开始撤退,沿着外庄废墟跑向南面,个个垂头丧气。南面大本营,匈奴人已经聚集,暂时按兵不动。
路晓明向着两边招了招手,仅余的几百壮丁连忙跑过来,满脸敬佩看着他。刚才路晓明展现了神乎其技的本领,几乎以一人之力逼退了匈奴人,他们看在眼里,惊为天人。
“你们谁当过兵?”路晓明问。
壮丁们面面相觑,最后一位瘦瘦的中年汉子举起了手,嗫嚅着说:“秉壮士,小的曾从军,当了三年的……伙头兵……”
路晓明心说伙头兵也是兵,好歹也明白当兵打仗是怎么回事儿,“就你了,过来过来。”
伙头兵唯唯诺诺挤了过来,站在路晓明对面吞了口唾沫,看上去很紧张。路晓明拍拍他肩膀,把人勾过来,头冲头小声问:“你认为,匈奴人会不会退兵?”
伙头兵安定了些,仔细想想摇了摇头,回道:“壮士,小的当兵是在九原烽火台,对这些匈奴熟悉的很,他们都是分属各个不同的部族,领地由大单于按照军功赏赐。这些人死了大首领,又什么功劳都没有,回去后肯定会被贬往极北苦寒之地,所以他们必不肯善罢甘休!”
对于游牧民族来说,肥美的草地就是生命,一旦被贬到北方,必将会牛羊不丰,人口凋零。长此以往,部族就将渐渐消失,或灭绝,或是被别的部族吞并。
路晓明思考了一会,点头继续问:“那你认为,匈奴人会怎么进攻?”
这一次伙头兵只是略加思忖,就笃定说:“火!如果不能强攻,那他们只能用火。”
“火攻?”路晓明眉头皱了起来,回头看,不大的土城内房屋密集,全都是砖木建筑,房舍之间满满当当挤得全是人,这要是烧起来……
“快把你们庄主喊来!”联想到那个画面,路晓明悚然一惊,回头向城内大喊。
转回身,路晓明一把抓住伙头兵,面色凝重问:“有什么办法化解?!”
伙头兵被抓痛了,龇牙咧嘴说:“壮士,办法是有的,可小人胳膊就要断啦!”
路晓明惊醒过来,连忙松开手,不住道歉……
同一时间,石家庄南面,匈奴军阵。
与土城头一样,这里也正在开会,只不过气氛要凝重得多,唯有那个鹰钩鼻大汉目光闪烁,间或闪过一抹得意。
几位首领席地而坐,扎尔罕被围在当中,盘腿托腮沉思,他前面有个匈奴武士五体投地趴伏着,瑟瑟发抖。
“你是说,花斑豹让个南蛮子三拳打死了?”扎尔罕用马鞭一下下敲着腿,皱眉问道。
“山神爷,千真万确!”那个武士抬起头,面露惊恐,“那是个瘦瘦的汉子,不!他肯定不是人!我们所有人都看见,他一脚就踢飞了撞车!一巴掌就把我家头领打得七窍流血!他们身体就像烟,怎么都打不……”
“好了好了,下去吧。”扎尔罕不耐烦的抬起手,扶着额头揉捏太阳穴。
武士连忙闭嘴,磕了个头一点点向后蹭,“是,山神爷……”
扎尔罕呻#吟一声,小声问:“我的猎鹰,你怎么看?”
鹰钩鼻连忙挪上去,伸长脖子说:“大人,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这羊圈恐怕不好拆,不如,就用我们对付图库和部族的老办法。”
“火?”扎尔罕抬头看向鹰钩鼻男子,摇了摇头。“一旦用火攻,那里面的女人和粮食就全没了。”
“顾不得了!”鹰钩鼻男子劝道:“大单于还在关外等着我们,要是在这里久拖不决,别的部族先领着功回去……”
“好了好了,就这么办吧。”扎尔罕挥了挥手。
鹰钩鼻男人低下头,“是,我的山神,我这就派人去办。”
贴地向后蹭了一段,鹰钩鼻男子站起身,向着四处招了招手,立刻围过来了几名亲信,他压低嗓音吩咐:“派出所有人扫荡附近的‘羊圈’,把油都收集起来,等太阳升起来三尺高的时候,咱们就要动手了!”
“猎鹰!”正吩咐着,后面传来扎尔罕粗莽大喊:“把花斑豹的人也带去吧,记住了,城破后……”
猎鹰连忙转过身弯腰谄笑,“我的山神,您的意思是?”
扎尔罕抬起头,脸色在篝火映衬下阴沉沉的,淡淡说:“既然烧,就都烧光吧,半生不熟的羊,太臭。”
“遵命,我的大人。”猎鹰笑了。
第五十一章:心怀叵测
天终于亮了,太阳从东方探出了头,照在大地上一片彤红,路晓明独自坐在南成都上眺望远方,如一抹剪影。风来,吹动他渐长的头发和衣襟,发出“烈烈”声响。
“你可千万不要乱跑啊。”路晓明喃喃自语,看着南方紧皱眉头。
她和闵秋约好了天亮就去寻找,现在天已经亮了,他却走不了。他万分担心,可这里还有上万百姓被如狼似虎的匈奴人包围着,敌人随时都可能……
不!就是现在!
路晓明缓缓站起了身,面色凝重起来,南面传来大声呼喝,匈奴人正在整队。
“就要来了!”路晓明回头大喝,土城内嘈杂声立刻响成一片,为了应对今天敌人可能发起的火攻,全城百姓齐上阵,整整忙活了一夜!从耄耋老者到学步孩童,有一个算一个,在有限时间内完成了难以想象的工作量。
匈奴军阵前方燃起了一个大火堆,整好队的骑兵从火堆边纵马走过,点燃手里的事物,立刻加速向土城乘风,队伍跑成了一条线。路晓明向着城内挥了挥手,心中敬佩不已,果然是火攻!
这些匈奴人手里抓着扣马镫的铁链,兜住一个坛子,跑起来后,立刻在头顶上大力抡摆。坛子口塞着一块被点燃的破布,在头顶上抡成了一道火圈,“呼呼”作响。
是火攻?那就好办了!
“不要停,继续挖!”
土城内传来嘶声大喊,是那个伙头兵,如今他已被推举为总指挥,所有人包括庄主都听他的号令。现在所有人都下到了城里,城头上只留下了路晓明一人。
骑兵前锋在废墟中疾奔,很快就冲到了城下,锋头立刻向左偏,“一”字长蛇阵开始沿着土城外围套圈。无数火球在他们手里飞旋,攻击面越来越宽,他们大声嚎叫着听不懂的话,仿佛在纵马驱赶羊群。
“放!”
领队骑兵大喝一声,所有人乘着高速旋转松手,一排火球腾空而起,越过低矮的土城头飞向城内。路晓明缩了下脑袋,头顶上密密麻麻的火坛子飞过,砸在了城墙内。
刹那间,这一片破碎声密集如冰雹,大火夹杂着黑烟滚滚而起,火头漫过了三丈高的夯土城墙,直扑天际。这些坛子里装满了油,落地摔碎后火随油淌,小小的土城立刻被点燃。
下面接连不断涌过来的骑兵队立刻转向,开始沿着城墙向前推进,火坛子一刻不停被抛进城内。城内大火也随之一路向前蔓延,贴着墙根滚滚而起,黄土城墙一截截被染成了赤红色。
“哈哈哈哈!”匈奴军阵前,猎鹰纵声狂笑。
“就是那个人打死了花斑豹吗?”扎尔罕面色冷漠,用马鞭指向背衬大火独自站在城头的路晓明,从这里看,他只是一个小黑点,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猎鹰连忙收住张狂大笑,抚胸弯腰说:“大人,不管他是什么人,都不重要了,这么大的火烧起来,他谁都救不了。”
扎尔罕摇了摇头,淡淡说:“你不觉得这火太大了吗?”
猎鹰不解其意,又盯着仍在向前蔓延的烈火看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向着身边用力一挥手,“猴子,你看看怎么回事。”
他身边一位瘦小的匈奴人立刻摘下帽子,翻身下马,大声呼喝:“竖旗杆!”
人群一分,几条格外粗壮的大汉扛着一根旗杆跑了过来,这旗杆由笔直的杉木制成,高有五丈,外表油光水滑。大喝一声,这几人将旗杆根部往土里一插,大声咆哮着竖了起来,相对用肩膀牢牢顶住。
猴子助跑了几步,踩着一条大汉的背蹿上旗杆,一把抓住,手足并用开始向上爬。他的动作敏捷无比,当真如猴子一般,不一会儿功夫就爬到了杆顶,双腿绞死,向着城内眺望。
看着看着,猴子嘴巴越张越大,双腿一松,差点儿滑了下来。
“看到什么了?!”猎鹰不耐烦大喝。
猴子定了定神,吞了口唾沫,嗫嚅着说:“土城里……土城里现在已经没有房子了……”
土城里的确已经没有房子了,原本密集的住宅民居一扫而空,昨夜所有人齐上阵,把房子全拆了。拆下来的木料被沿着城内墙根堆了一圈,然后他们各自抄家伙,开始在城中心挖土。
这些人都是庄稼把式,打仗不行,挖土方那是绝对的一流,两个时辰下来,城中心就被挖出了一个巨大的坑。土方被翻出来,沿着外围堆了高高一圈,都快和土城头平齐了,从高处看,小小的土城内一夜之间出现了一座“火山口”。
就在匈奴人发动火攻的时候,为了活命,他们还在向下挖,终于挖出了地下水!水渗出来,巨大的坑底一片泥泞,所有人都成了呢猴子。
“火山口”边缘,伙头兵抹了把汗,用力一挥手,“差不多了,都到泥浆里躺着吧。”
他的命令一下,所有人扔了家伙事儿扑到坑底,顿时泥水四溅。老人和小孩先下去,其他人再叠上,坑底转眼间堆了两三层人。
“这主意真的能行?”庄主石崇一把抓住伙头兵问,现在四周热浪滚滚,灼的人透不过气来。
伙头兵连忙把他往下推,不耐烦说:“老爷您放心吧,小的我烧锅倒灶大半辈子,太熟悉了,热气都是往上跑,咱们只要躺在下面,保证什么事儿没有。”
还别说,石崇下到坑底往泥浆里一躺,果然热气顿消,下面还有丝丝凉气冒上来。他松了口气,四处望,这时候墙下的大火已首尾相接,直扑天际,土城内犹如炼狱。
“唉……可惜了我那老房子啊,还是我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身边传来叹息,伙头兵躺别人身上大发感慨,语气悲凉。
庄稼人也就靠两样东西安身立命:能种出庄稼的地,还有能遮风挡雨的房子,让他们亲手拆自己的家,简直比用刀子剜肉还难受。
石崇这时候心里定了些,小声安慰道:“你这次立了大功,等祸事过去后,我帮你起房子,两进的青砖大瓦房!”
石崇话音刚落,旁边有人弱弱地说:“庄主老爷,那我家的房子……”
“你们也出了力,都给起了吧。”石崇这时候也不好说“不”,随口支应了一声,接下来只听万人齐呼,“谢庄主大老爷!”
石崇脸顿时就焦了。
城头上,路晓明被万众齐呼吓了一跳,回头看,心定了下来,伙头兵的办法可行,这些人的性命暂时就算保住了。可问题是,对面的匈奴人依然紧紧聚合在一起,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
他们还想干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杀死这些平民百姓?
路晓明想不通的事,在匈奴人那里却顺理成章,猎鹰听完了猴子的耳语,阴沉着脸走到扎尔罕面前,直接伏在了地上,心惊肉跳下拜,“我的山神,这些羊有些难宰,光凭火恐怕烧不死他们……”
扎尔罕目视前方,面无表情,“猎鹰,我该拿你怎么办?”
猎鹰吓了个哆嗦,连忙紧紧伏在地上,大声说:“我的山神,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天黑前,我一定能把这座土城拿下来。”
“哦?你准备怎么做?”扎尔罕依旧是那副阴死阳活的模样,目光一直看着路晓明。
猎鹰恨恨说:“我这就让人收集木石,打造攻城器具,等大火过去后,立刻强攻,这些羊应该也倦了……”
“那就去做吧。”扎尔罕终于从路晓明身上收回目光,转身看向自己的直属部下,“把这里交给猎鹰,我的孩儿们,还有花斑豹的族人,跟我去关外面见大单于。”
“我的山神,您这是?”猎鹰抬头不解。
扎尔罕笑了,温和说:“我听见了大单于的召唤,得立刻赶过去,你快点宰了这些羊,带着功劳跟来。”
猎鹰连忙伏地,“遵命,我的大人。”
扎尔罕满意的点了点头,自顾催马,他的直属部下包括花斑豹的人列队而出,紧跟在了后面。
猎鹰跪地目送这一路骑兵离去,脸色阴晴不定,猴子走到他身边陪着跪下,小声说:“头领,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扎尔罕大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
“闭嘴!”猎鹰小声呵斥,想了想他又压低嗓音说:“集合所有人,等土城里大火熄灭后,立刻撤退。”
猴子松了一口气,转身离开,猎影皱着眉,也学着扎尔罕那样,看向独自坐在城头上的路晓明,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点什么来。
城头上,路晓明目送那一大队骑兵离开,心里松了些。城外原本有五千人马,昨夜又来了一千,总计大约六千人,现在走了四千,余下只有两千弓骑兵了。
两千匈奴弓骑兵虽然实力仍稳占上风,可想要攻下土城并非易事,而这里距离常山不远,援军随时可能到来。现在他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拖!
双方就此展开了对峙,等待着土城内的大火熄灭,各怀心思。
中午时分,经过两个时辰的剧烈焚烧后,土城里的火头开始迅速降低。猎鹰并没有攻城,而是下令全军整装待命,他自己则一瞬不瞬看着路晓明。
就在大火彻底熄灭的瞬间,猎鹰眼珠猛然瞪圆,路晓明站起来了!
路晓明一直在做着死战的准备,突然,他感受到脚下震动,后方隐约传来呼喝声。站起身回头看,北方嘶鸣阵阵沙尘漫天!
第五十二章:疑窦丛生
平坦的北方大地上,天尽头出现了一条黑线,从东到西足有一里宽!片刻后,大地震动越来越剧烈,黑线很快变成了黑潮,向着南方涌动,一阵阵“闷雷”声从天尽头传来,震地人心底发麻。
这是骑兵,数不清的大汉朝骑兵!铺天盖地!骑兵潮最前方,一匹白马一马当先,马上一团红影不住跳跃.
“闵秋!”路晓明狂喜难当,沿着土城头向北狂奔,他认出来人是谁了!
从南到北,路晓明几大步跨过,站在箭垛上翘首期盼。土城南,猎鹰脸色瞬间苍白,他死力一扯马头,匈奴骑兵军阵犹如磨盘转了半圈,开始向着西面狂奔,跑成了一条线。
杀来的大汉朝骑兵如潮四海,也不知有多少,大地筛子一样颤抖,他们这两千人简直就像浪头下的蚂蚁群,根本无法生不起半分抵抗的心思。现在事情已经很明显了,扎尔罕已经察觉到不对,故意扔下他们断后,迟滞大汉军的追击。
“狗崽子扎尔罕!”猎鹰一边狂奔一边怒骂,他的人马已经连续鏖战了一天一夜,又没了马镫,根本跑不快。后面的大汉军兵强马壮,今天只怕是大部分族人都要折在这里了。
土城南城头,路晓明如一杆标枪矗立,拢着双手一遍遍大喊,喜不自禁。自从分开后,他就一直在担心闵秋的安危,现在见她毫发无伤,还引着大军前来,心头大石终于落地。
黑色的骑兵潮转瞬涌倒了土城下,闵秋也看见了路晓明,她干脆松开缰绳,直立上身,也拢着双手对喊:“晓明!晓明!”
她骑着白马冲到城墙下,开始贴着墙根向前疾驰,路晓明在她头顶上同向狂奔,后面是数不尽的骑兵,她停不下来。路晓明低头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甜甜的笑,险些没掉下泪来,这一天一夜她孤身一人跑了多少路啊!
“拉我上去。”闵秋大喊一声,把路晓明惊醒,下一刻,她竟然扶着马鞍颤颤巍巍站在了马背上。
“不要!”路晓明大声尖叫,魂都吓飞了,这要是摔下去,绝对会被后续骑兵踩成肉泥。
闵秋仿佛没听见,向着路晓明伸出双手,毫不犹豫奋身向上一跃!
土城有三丈高,闵秋身手比从前敏捷了许多,可依然不可能跃起这么高,距离城头大约还有一米五的时候,她达到最高点,开始无奈下落。路晓明心胆俱裂,赶紧一头蹿下去,左手攀着城头,右手拼命向下伸,终于一把抓住了闵秋一只手。
土城外,两个人串成一串,以路晓明的左手为中心,乘着惯性做了个大抡摆,开始荡向城头。后面涌过来的骑兵大骇,拼命“吁吁”往回收缰绳,看着近在咫尺的闵秋如半空中盛开的大红花,抡了个半圆倒飞上土城头。
转瞬之间,两人落在城头上,不等路晓明反应过来,闵秋已一把将他紧紧抱住。城下,万千黑甲军立刻涌过,将黄土大地染成了黑色,轰鸣声转瞬充塞满脑海。
“叫你在原地等我,怎么乱跑,兵荒马乱多危险!”路晓明对着闵秋耳朵责怪。
闵秋用脑袋蹭着路晓明胸膛,嘟嘟囔囔着,“人家怕你挡不住,想去常山搬救兵,谁知还没到,就遇到了大汉皇帝的兵马。”
“大汉皇帝来了?”路晓明一愣,这位皇帝要御驾亲征?
闵秋探出脑袋,向着北面一指,“你看!”
向北望,骑兵大军涌过去后,北面滚滚烟尘中,呼喝声如山呼海啸,更为庞大的步兵阵齐步走了过来,旌旗招展杀气腾腾!战鼓声一阵紧似一阵。
“这一次,大汉皇帝痛下决心,要举全国之兵,彻底消除北方匈奴之患。”闵秋解释说。
原来,这一次匈奴越过长城,并不是因为边关失守,而是九原长城突然塌了一段。九原为边塞重镇,那里的长城也修的格外坚固,可既没有地震也没有山洪,那一段长足有一里的长城,就这么莫名其妙塌了。
一直在边关游走的匈奴人立刻将消息上报给了呼韩邪单于,大单于当机立断,召集匈奴所有部落,组成了十五万大军,如兽潮般自缺口一拥而入,突进了富饶的中原。他们入关后,分为无数股,沿着长城向东西两侧扩散,所到之处见人就杀,见物就抢,短短一个月,边关已赤地千里流血漂橹。
消息传入京师,大汉皇帝震怒,昭告天下,收拢举国精兵至北地边塞,讨伐匈奴,连他的京师御林军都拉过来了。用他自己的话说,哪怕是引得藩王反,天下变,改朝换代,也要把匈奴人彻底铲除!
路晓明听得胸怀激荡,“好一个大汉皇帝!”
可他有疑惑,九原长城屹立千年,年年修缮,怎么突然就倒了?难道……
闵秋看出了他的心思,面色凝重点了点头,“我也有这个猜想,如果是这样,‘人间道’为了把我们留下来,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只不过它既然有这么大的能力,为什么不亲自出手杀了我们?”
“也许……他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吧。”路晓明也不确定,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北面战鼓声震天,一杆高大的黑色旗帜出现在天尽头,举目眺望,万军从簇拥中,一辆由几十匹战马拖拽的巨大车乘开了过来。土城内的大火已彻底熄灭,劫后余生的石家庄百姓感觉到了外面的惊天巨变,开始爬上城头,聚集在路晓明二人两侧,看向北方。
很快就有人认出了那面黑色龙旗,失声惊呼:“皇帝陛下,是我大汉皇帝陛下来了!”
刹那间,城头上所有人下跪,城内惊闻这个消息,也拜服成了一片,只有路晓明和闵秋携手肃立,看着大军漫过土城,那辆巨大的马车逐渐接近。
一员猛将在车架前开路,看见路晓明和闵秋仍旧站着,打马疾驰了过来,怒喝:“天子亲临,还不下跪!”
路晓明有点发懵,他倒没想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跪下又不会少块肉,可他是真没那个习惯。旁边的土城百姓急了,拼命在地上扯他的裤腿。
就在路晓明犹豫该用什么姿势跪下来比较合适的时候,车辇停了下来,门帘掀开,一位身穿黑色龙袍的年轻人走了出来。此人一出,所有随行人等下跪,拜伏在地,口称:“吾皇万岁。”
这位年轻人,就是大汉朝当代的天子!
远远看见这位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皇帝陛下,路晓明目瞪口呆,眼珠子都直了,这这这……这尼玛长的怎么这么像徐乘风?除掉这身龙袍,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路晓明正自震惊,大汉皇帝高高举起一只手,话语平和说:“平身,国难当头,无需大礼,山野村夫不懂礼数,也不需究责。”
大汉皇帝的话语不高,却悠悠扬扬传遍三军,所有人领命,齐齐磕了个头站起来肃立。
面貌酷似徐乘风的大汉皇帝转身面向土城,稍倾,竟然双手一合,对着百姓行了个宫礼,朗声说:“朕,欲铲除匈奴,为子孙后世留下个清平乐土,诸位可有愿从军者?”
石家庄有许多人在这次的袭击中家破人亡,对匈奴人恨之入骨,又是大汉皇帝执礼相邀,当场就有过百青壮站出来,大声呼喝,“愿誓死追随!”
大汉皇帝点了点头,高声疾呼:“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人人皆为天下之主,若能扫尽匈奴,我愿将帝位禅让于贤者!”
听见这话,犹如狂风吹过,所有人又全都拜倒在地,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汉皇帝神情激动,对着路晓明二人若有深意点了点头,高喊一声“出征”!转身走回了车辇中。
大军再度开动,贴着土城转向西,战鼓轰鸣浩浩荡荡。
御驾过去后,大军后队来到了城下,这支队伍由约一万后备军加数千民兵组成,带队的还是老熟人那名杨督尉。准备从军的青壮年立刻下了城头,跟随在了后备军后面,一同出征。
闵秋扯了扯路晓明衣袖,轻声问:“晓明,我们接下来该去哪里?”
路晓明一惊醒了过来,抓住了闵秋的手,“这皇帝有古怪,我得跟过去看看。”
闵秋笑着点了点头,一幅听君便的姿态,路晓明一把把她抱住,直接跳下了土城,走向杨督尉。
杨督尉早就看见了他俩,连忙打马迎了上来,手握马鞭抱拳,恭恭敬敬一礼,“路相公,前次非是在下怯战……”
路晓明放下闵秋摆了摆手,“我明白,你有你的职责,不用解释,这次我们夫妇俩要跟着你参军,要不要?”
“要要要!”杨督尉心说我是太要了,想想他又有些为难,“路相公您不是要进京赶考吗?为国选材,这事可耽搁不得!”
路晓明嬉皮笑脸说:“我就跟着去看看,到了九原就回头,还来得及。”
杨督尉低头一想,这样也行,对着身后大喊:“林平,快给路相公伉俪准备车马。”
“不用不用。”路晓明连忙拉着闵秋向后队跑,“你忙你的,我俩自己走,总不能占着名额还不干活儿吧。”
杨督尉还想说什么,他们俩已经没入了民兵群中,只得叹息作罢。
进到民兵队伍里,路晓明左右一寻摸,从一辆运粮车上掀下来架独轮车,往肩上一挎,装模作样说:“娘子请坐。”
闵秋毫不含糊,把背篓放上去,横跨着坐下,俩人推着上路。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清脆的呼喊:“那车子是我的,你夫妇俩要用可以,得载上我。”
路晓明回头一看,又大吃一惊,这姑娘怎么……也长得那么像徐乘风!
第五十三章:他姐他哥
来人年约三十不到,穿一身粗布衣裙,用一块蓝布包着头,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两截白生生的胳膊。这里的风气还算开放,妇女做这样的打扮很正常,真正让路晓明吃惊的还是她的相貌,虽然是女人,可和徐乘风足有八成相像!
“您是不是姓徐?”路晓明也不卖关子,直接就问上了。
那个女人吃了一惊,仔细打量了一番路晓明二人,叹息着点了点头,“看来,学校里又派人来了。”
说话间,那女人走过来坐上独轮车另一边,皱着眉头也不知思考些什么。
路晓明大喜过望,没跑了,这位一定是徐乘风的大姐,至于前面那皇帝吗……不是徐乘风本人,就是他大哥。万万想不到,竟然在这世界里遇见了这么两位!
“走着。”那女人随手招了招,路晓明推上就走,跟着大部队。
“您是徐乘风的大姐吧?”路晓明边推边小声问,闵秋在旁边好奇看着。
那女人点了点头,随手往前一指,无奈的说:“没错,我就是徐乘虹,那小子就是徐乘云,我的二弟,我从别的世界来到这里,很快就发现了他,跟了好几年了,始终没办法接近。”
听见这话,路晓明和闵秋相顾骇然。
徐乘风大姐抬起头,分别看了俩人一眼,丧气的说:“你们恐怕也察觉到了吧?我们被人间道困住了,你俩恐怕也很难走掉。”
“不是!”路晓明急了,连忙问:“这什么人间道干嘛要留下咱们啊?”
“为什么?”徐乘虹晒然一笑,抬起一条腿蹬在车板上支着自己下巴,说:“我们是主世界的人,在这里会吸收神器人间道的力量,不过也会沉迷进去,等哪天我们死了,被我们精炼过的力量就会归神器所有。”
路晓明震惊了,“这什么人间道真是活的?!”
徐乘虹点了点头,“作为神器,它肯定有自己的意识,只不过究竟有多大本事,发展到了哪一步,现在还不清楚。”
路晓明和闵秋闻言陷入了思考中,假如不是闵秋遇到了逃婚离家的路遂良和方小梅二人,自己又恰好带着赭鞭治好了他俩,那么他们现在恐怕已经取而代之结为夫妇,在人情羁绊中留在了那个小村落,经过几年的“幸福生活”……恐怕同样会再也没法离开。
这可真是好大的局啊!
不过这所谓的人间道意识似乎还不够强大,要不然也不会发生被闵秋撞见那两人的事情发生。
徐乘虹看出了他俩的心思,冷哼一声说:“这里还处在人间道外层,神器的意识还不够强大,下一步就会进入内层,到时候只怕更难!”
“走一步算一步吧。”路晓明属于“目光短浅”的那一类,明儿事明儿再说,管好当下就行。不过他也提醒自己得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可别再不知不觉着了道。
“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办?”路晓明又问。
徐乘虹想了想,“出口的事先放在一边,我得找机会接近,先把二弟唤醒再说,要不就算找到了出口也没法离开。哦……失礼了,没请教二位学弟学妹?”
当下大伙儿自报家门,就这么合计起来,独轮车向着夕阳,“吱吱”开向西方。
九原距离常山有八百多里地,经过半个月的艰苦行军后,大队人马终于抵达。这一路上不断有兵马加入,征召来的民兵也越来越多,等到了地头后,正规军已达到了惊人的二十五万!民兵也有了七万多。
与主世界不同,这里的九原虽然同样山峦叠嶂,可却不是荒漠,而是树木葱茏一片苍翠。抬头看,群山之巅长城如俯卧巨龙,横贯东西不见首尾,烽火台上狼烟四起,兵丁来往穿梭,喊杀声震天,十里可闻。
站在山下,可以清楚的看见长城塌了一段,匈奴人显然就是从这里进入了中原。现如今那豁口里满是大汉官兵,挤得满满当当,一直绵延到山下。
民兵的任务是运送辎重,离着老远就停了下来,一队骑兵贴着辎重队大马狂奔,领头将官大声呼喝:“辎重队跟我来,赶紧送军粮上长城!”
稍作将息的民兵们赶紧站起来,注视着将官。
路晓明处在队尾,骑兵们冲过来,他赶紧又把独轮车把跨在肩上,闵秋和徐乘虹跳下来站在两边等待。这一路征集来了不少军粮,如今独轮车上已堆了慢慢四麻袋。
骑兵队呼啸而过,贴着路晓明拐进了一条上山小路,路晓明赶紧跟随网上推,俩女人分开扶着。前队车马立刻变后队,紧跟在了他们后面。
上山小路极为难走,不过那是相对于普通人而言,路晓明跑得飞快,跟在骑兵后面竟然毫不落后。大约三刻钟过后,骑兵们到了长城脚下,从中一分,直接驱马从台阶登上了长城,领队将官回头大喝:“快……”
他本想喊“快跟上”,可回头就看见了路晓明推着车站在身后,差点儿惊掉了下巴。三个人呆呆看着将官,等待着下一步命令。
“哦……都搬上来吧。”将官没脾气了,招了下手,跳下马准备帮忙,然后他就又呆住了。
只见路晓明呼开两个女人,双手横着抄到车架下一捧,连车带粮食就这么轻轻巧巧端了起来,问:“军爷指带路,该往哪儿搬?”
这玩儿连车带粮食怕是得有一千多斤,路晓明端得脸不红气不喘,仿佛就端着一脸盆水,这得有多大力气!那将官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连忙抬手:“壮士请往东面搬,上面有兄弟接应。”
那就上吧,路晓明端着车子“蹭蹭蹭”上了台阶,将官脸皮直抽抽。
闵秋走过他身边时说:“我相公不是壮士,他是读书人,马上要进京赶考的!”
“哦……失敬,失敬。”将官连忙抱拳弯腰,干脆亲自陪着送上去了。这一刻他心里挫败无比,读书人都这样了,他这个当兵的实在够丢人的。
路晓明端着独轮车上了长城,立刻就有一大票大头兵涌了过来,抢过粮食往旁边的烽火台跑,跟饿死鬼似得。
三人交完差,走到长城另一边向下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长城外就是茫茫草原,一望无际,山下连营十里,匈奴人竟然没有离开,而是就地扎营烤肉欢庆。他们大口喝酒,放肆大笑,无数汉家少女衣冠不整,在狼群般的匈奴人里惊慌逃窜,不断有人被抓住拖进了帐篷里。
路晓明看得目疵欲裂,手上一使劲,一块城砖应声粉碎。
“这是匈奴人的习俗。”旁边传来话语,是那个将官,他死盯着山下,满目恨火,咬牙切齿说:“他们每次打完‘草谷’都要在山下欢庆十天,羞辱我们汉家将士,恫吓百姓。”
“他们难道不是人吗?!”闵秋恨声问,她难以想象,怎会有人群如此变态嗜血。
将官摇头苦笑,哑声说:“他们本就不是人,匈奴人自诩为‘狼’,称我们汉人为绵羊,意为任他们宰割,**……”
“狼?羊!我倒要看看谁是狼谁是羊!”路晓明听见这话狠得咬碎了牙,当场就要发作,扶着箭垛就准备跳下去。
就在这时,只听“咚”一声闷响,远处一座烽火台上有人狠狠敲响了一记战鼓。
这没来由的战鼓声惊动了所有人,长城内外两军全部看向那座烽火台。
几十万人注视中,那座烽火台里跑出来一列黑甲兵丁,手执长戈,威风凛凛。紧随其后,一位青年怒容满面走出烽火台,直接跳上了箭垛,怒视山下的匈奴大营。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这青年身穿黑色龙袍,赫然竟是大汉皇帝亲临前线!
独立高处,龙袍迎风招展,大汉皇帝扫视一遍山下,忽然挥手大喝:“朕,今亲临前线,为将士们赐肉!”
汉人是农耕民族,食物以粮食为主,很少能吃到肉,皇帝赐肉,对武将来说,那可是莫大的荣光。
皇帝话音刚落,烽火台下跑上来两队士兵,每人肩上都扛着一具匈奴人的尸体,沿着长城向两边蔓延。一片不解的目光中,匈奴人的尸体被扔在了地上,黑甲兵反手拔出牛耳尖刀,按住尸体,满面凶神恶煞,开始割尸体上的肉。
匈奴大营一片哗然,从来只有他们对汉人耀武扬威展现凶恶,怎么这些“绵羊”也想来这么一手?!
长城上,一块块的人肉被片了下来,每一具尸体都千刀万剐!肉片被流水界似得传递到守城将士手中,也包括他们的皇帝。长城外,匈奴大营一片哗然,到这时他们也看出来了,所谓的赐肉,赐的竟是人肉,匈奴人的肉!
匈奴大营中军帐被掀开,一位格外高大的中年匈奴人走了出来,身后大队匈奴贵族簇拥,他就是当代匈奴呼韩邪大单于,闻听消息出来观看。
长城上,无数人瞩目中,年轻的大汉皇帝手捧人肉,满面狰狞,大喝一声:“我大汉子民听令!随我一同生啖匈奴肉,杀尽匈奴人!”
言罢,大汉皇帝毫不犹豫,将肉一把送进口中,怒视敌人,大口咀嚼。
长城上,数不尽的汉人官兵全都咬牙切齿跟随呼应,几十万声音汇成一句话:“谢吾皇赐肉,誓杀尽匈奴!”
一片吞咽咀嚼声在长城内外回荡,官兵人人疯魔。
“呕!”闵秋承受不住,干呕了一声,路晓明连忙把她揽在怀里。
为什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