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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吉祥全文阅读

作者:举世清华     娘娘吉祥txt下载     娘娘吉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31离宫清修(四)

    佳凝不是顾婉卿,顾婉卿身后无人,她只有她自己,而佳凝身后是整个董家,连顾家也要礼让三分。

    车子外,立刻传来了青瓷的求饶声,“公主息怒,奴婢只是提醒皇后娘娘而已,免得国人辱娘娘不孝,奴婢怎敢逾矩僭越?”

    “你不敢?只恐怕你是奴大欺主吧!皇嫂厚道,本公主却不是个任人欺辱的性子,来福,给我好好教训这个丫头,让她知道知道宫里的规矩!”

    眼见要被教训,青瓷终是着了急,“皇后娘娘,奴婢先前多有得罪,请娘娘原谅。只是奴婢是奉大夫人之命照顾娘娘的,奴婢若有个万一,娘娘又怎好对大夫人交代?”

    坐在车子里的顾婉卿禁不住摇头叹息,青瓷只在大夫人身边乖巧,在她面前素来跋扈,这样的性子却被大夫人安插在她身边,不知大夫人是无人可信还是太过小瞧于自己了。

    然而于她,终究是好事,让青瓷在自己身边把错误的消息传达给大夫人,比趋离她更容易掩人耳目,何况她的娘亲还在大夫人手里。

    “佳凝,青瓷平时言行妥帖,今日莽撞想也是担心我,你看在我的面上,不要再计较了,去青云山要紧,我们继续赶路吧!“

    顾婉卿既然已说到如此地步,佳凝自是不好过于干涉,只轻哼一声,拂袖入了车内。

    大夫人比预想中来得要快得多!

    几乎在顾婉卿下榻青云山第二日,大夫人便迫不及待地前来拜见,与她同来的,还有顾清夕。

    支开佳凝与顾清夕,大夫人一改初来时的恭敬,她冷着脸坐到主位,目光片刻不离顾婉卿,似乎要在她身上盯一个窟窿出来。

    像是并未察觉到大夫人的来者不善,顾婉卿兀自倒上一杯茶,恭顺地递了过去,“大娘,一路风尘,先喝口水吧。青云山简陋,没有上等好茶,还请大娘将就一下。”

    “哗啦!”递过去的茶杯随着她挥手的动作,瞬间掉落在地,摔得粉碎。落在地面的水由冒着热气,很久不曾冷却。

    “糊涂!愚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横眉冷对,显然已是气极。

    “有什么事不能和家人商量再做,如今倒好,你闹这么一出,你让你父亲怎么对董家交代?怎么平息你惹出来的祸乱?原本你可以好好做一个皇后的,可以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现在呢?祁国上下都在讨论皇后品行、满朝文武都开始谏言皇上选贤纳妃,你高兴了?满意了?”

    忍着疼,不动声色地擦净落在手背上的茶水,顾婉卿低下头去,“婉卿愚钝,让大娘错爱了。”

    顾婉卿态度向来不错,如今虽无地位,到底也是个皇后,大夫人以后还是要用到她的,何况事已至此,除了弥补也别无他法。

    大夫人长叹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仰着头,目光却也不看她,“事到如今,选秀已是势在必行之事,即使是董家也不能堂而皇之地无视众人的谏言,不过,我和你爹已经与董大人碰过面了,我们虽不能阻止选秀,至少还可以利用你不孕的事博取国人同情,如今登御之事已交你全权处理。”

    只有操作权在她的手里,她自然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大夫人忽然伸出手,握住了顾婉卿,双手纠缠间,一张纸条已从大夫人手中过渡到顾婉卿手里,“此事事关重大,你务必提起万分小心,勿再让我们失望。此次纳妃名单,已在你手里,万不可有一丝错漏,看过之后立刻烧掉,不要落人话柄。”

    握住拳头死死地攥住那张字条,顾婉卿抬起头,目光坚定,“婉卿知道,定不辜负大娘所望!”

    “好啦,”她站起身,语气里已表现出一丝对她的厌倦,“你娘还在顾府,想来她教育你多年,你当知道分寸。我不宜与你独处太久,你好自为之。”

    轻车熟路的威胁,顾婉卿笑了笑,目送大夫人离去,木然地看了看手中的字条,久久没有动作。

    成大事者总是能抓住每一次机会,加以利用,如今看来,她刻意创造的机会,凌亦辰并没有浪费,朝廷纳妃的声音比预料中来得要凶猛有力,他果然是聪明的,也是不甘心的。

    接下来的纳妃,主动权俨然已在她手中,她如果选择了凌亦辰,就可以彻底地打破董家的封印,打破现行的格局,打破顾家为她规划好的铺路石的命运,然而这也意味着,她扮猪吃老虎的日子就此远去,她真正地站在了顾家的对立面与他们正是宣战。

    那之后,娘亲就会变成一个真正的砝码被推到台前逼她就范,而她或者顺从或者母女二人命丧九泉。

032离宫清修(五)

    值得吗?

    盯着漫山的皑皑白雪,顾婉卿禁不住这样问自己,这也是第一次她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怀疑。

    她之前所做的只是牺牲自己,她不怕,所以她可以义无反顾,而如今她搭上的可能就是她唯一的亲人,这就由不得她不多想一些,为了一个看不清的未来,一个渺茫的国家大义,真的有必要吗?

    “长姐。”青云山一侧,忽然传来顾清夕的声音。

    纸条被不着痕迹的塞入袖口,顾婉卿闻声转身,唇边已是再熟悉不过的微笑,“清夕,你来啦!”

    顾清夕的脸色并不好,甚至比上元节那晚更加苍白了些,见到顾婉卿,她神色越发委屈,眼眶已是通红,“长姐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要自杀啊!长姐那么好,老天必厚待于你,假以时日,总会有身孕的。”

    原来是在担心她。

    顾婉卿的笑容变得越发温暖,她拉住顾清夕的手,柔声安抚,“都过去了,以后不会这样了。”

    抬起她的头,轻柔地擦拭着顾清夕脸上的泪水,却是越擦越多,顾婉卿止不住玩笑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就别再伤心了,再哭一会儿,这青云山可要被你淹了。”

    顾清夕破涕为笑,然而那眼中的忧伤却一直挥散不去。

    拉着顾清夕的手回到屋里,斟上一壶茶让她暖暖身子,顾婉卿问道,“如今你怀有身孕,气色又差,怎么不在家中好生调养身子,反倒来青云山了?”

    “我担心长姐,想过来看看,而且婆婆也让我来参拜神佛,保佑我能顺利为董家诞下麟儿,传承香火。”顾清夕答道,目光兀自看着远处,神色仓惶。

    曾经的顾清夕是无忧无虑的,而如今的她,显然并不快乐,她嫁人尚不足一年而已。

    “如今选秀之事已定,罗家小姐也在选秀之列,不会嫁入董家,你还在担心什么呢?”顾婉卿禁不住问道。此时忧郁,对腹中胎儿并无好处。

    顾婉卿这一问,就像打开了放水的闸门,顾清夕伏在桌上,呜呜痛哭。

    “长姐,婆婆已经做主,让元昊将她房里的丫头纳为侧室了。婆婆极宠爱那个丫头,又向来苛待于我,我该怎么办?”

    她绝美的容颜上,梨花带雨,到底是美人,连哭泣都极美的,只是这美并不足以保证她在董家的荣宠,反而红颜祸水之名会撼动她的地位。

    “皇上选妃,将来长姐面对的形势比我要严峻得多,长姐要怎么做才能保证自己荣宠不衰?”

    啊?顾婉卿禁不住微微讶然。

    她向来无荣宠,何谈不衰呢?何况,她对皇上从无期待,选秀之事也是她一手促成,更谈不上介怀。她的处境与顾清夕到底是不一样的。

    “清夕,有些事,我们注定要退让的,坚持一些一定要坚持的,妥协一些该妥协的,你会轻松很多,重要的是,你要分清轻重。”

    凝望远方,顾清夕的目光忽而坚定,“长姐说得对,元昊是我一定要坚持的,我绝不会让那些人如愿的。”

    “哐当!”

    沉浸在佛经中的顾婉卿应声抬头,便看到青瓷一只脚正绊到了茶桌的腿上,好在她眼疾手快,桌上的茶具才能幸免于难。

    伏在顾婉卿膝头小憩的佳凝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也一脸莫名地看着青瓷,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顾婉卿安抚地拍了拍佳凝,抬头问道,“青瓷,你最近怎么了?总是心神不宁的。”

    “皇嫂,那天顾夫人临走的时候,我看见顾夫人身边的丫头和她说悄悄话来着。”佳凝翻身坐起,在顾婉卿耳边小声嘀咕道。

    却不想青瓷忽然跪倒在地,再无平时的嚣张,“娘娘,奴婢祖母病了,奴婢想要告假几日,回去探望祖母。”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顾婉卿微微点头,“本宫近段时间都会在青云山,并不急于回宫,你多留些时日也无妨。”

    话刚说完,却见佳凝拉了拉她的手臂,对她狡黠一笑。这一笑,就让顾婉卿察觉到了一点别样的味道。

    青瓷走后不久,佳凝便蹦蹦跳跳地出现在顾婉卿眼前,拉着她的手臂摇晃,“皇嫂皇嫂,我们下山吧,在青云山有一阵子了,都闷坏了。”

    顾婉卿不禁好奇,“你又不怕青瓷,为何在她走后才说?”

    小小的瞳孔里,倒是迸发出意料之外的聪慧,“她是来监视皇嫂的,我自是不敢轻举妄动,不过就算她不主动请辞,我也会想法把她支走的。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总不能一直呆在山上啊。”

    顾婉卿微笑着摸了摸她的秀发。佳凝说的对,费这么大力气出宫,她自然不是为了躲清静的。

033朝野秘事

    离开青云山比离宫要容易得多,即便身边带出来的守卫都是董家的人,然而作为董家权力中心的佳凝公主,便是最好的障眼法。

    对于祁国的都城,顾婉卿虽十岁以后都长于此,却甚少出来,所以她并不十分熟悉,然而醉香楼她曾来过的,理所应当的,便来到了这里。

    一如既往的人声鼎沸,顾婉卿拉着佳凝避开人群,在一楼找一处角落悠然落座。

    “小二,烧壶好酒,上二斤牛肉!”方一坐下的佳凝忽然对着柜台喊道,随后笑眯眯地看着顾婉卿,显得异常兴奋。

    顾婉卿被她逗得发笑,四处看了一眼,见周遭并没有注意到这边,这才问道,“哪里学来的?不是太傅教你的吧?”

    佳凝洋洋得意,“是皇兄教我的,怎么样?还像那么回事吧?”

    如此举动,非寻常公子所为,实乃江湖做派,应是凌亦辰对她开玩笑的,不想她倒当了真。顾婉卿倒也没纠正她,难得出来一次,开心就好。

    喊来小厮,又加了几道菜,趁小厮写菜式的功夫,顾婉卿问道,“月前醉香楼曾有个说书的,今日怎得不见他?”

    “夫人说的是秀才陈乾吧?他没啦,以后再也不会来这儿说书了!”那小厮边写菜单边回答。

    顾婉卿微微诧异,“没了?”

    “就是死啦,几个月前的事啦!夫人好久没来醉香楼了吧?要不然发生那么大的事,夫人怎会不知道?”

    轻轻皱起眉头,听小厮的语气,这书生死得并不寻常,未等顾婉卿说话,佳凝已经迫不及待地问道,“陈乾是谁?怎么死的?发生多大的事啊?”

    小厮停下笔,四处瞄了一眼,见无人注意这边,这才悄声回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姑娘还是少知道的好,如今的醉香楼可不是曾经的醉香楼了,这说错一句话,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厮唏嘘着就要离去,顾婉卿忽然叫住他,“等等。”

    拿出一个银锭子放在桌上,她说道,“跟我们讲讲,这个就是你的了。”

    银锭鲜亮的色泽显然晃花了那小厮的眼,见他垂涎欲滴的样子,顾婉卿又说道,“只是要问你一些事,我们都是足不出户的女子,又能传到哪去?只是好奇而已。”

    想了一想,终究迅速地收进囊中,小厮又向四周看了看,刻意压低了声音,“夫人,姑娘有所不知,那陈乾说书天南海北,有时难免涉及上头的事,醉香楼向来也不管大家的嘴,所以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众人讨论上头事的地方。”

    “有一日,忽然冲进来好多官兵,那个领头的说陈乾还有几个常在这儿讨论的食客大逆不道,蛊惑人心,直接就把他们带走了,后来据说都莫名其妙地死在了狱中,如今这醉香楼四处都是上头的眼线,姑娘说话可要小心了!”

    听到此处,佳凝忽然气愤起来,“怎么会这样?按你的说法,那个叫陈乾的并没有犯法啊!还有你说的上头,指的是谁?皇上吗?”

    “嘘!”小厮慌忙道,“姑娘你小点声!”

    杀鸡儆猴,看来上头这人是要禁天下之言了。朝堂之上,有这个本事和**的人,应再找不出第二个。

    “你刚刚说那个陈乾是秀才,既是如此,为什么不参加科举考试,反而在此说书呢?”顾婉卿问道。

    不直接涉及政事,小厮的口风倒是松了许多。

    “如今的科举,都是贵族子弟的科举,寒门士子哪有钱买官啊!如今的书生才当真是百无一用,有时间读毫无意义的书倒不如想法子种地养家,那倒实在的多。夫人是没见着“墨竹居”的景象,那地儿是以培养寒门子弟闻名的,当年有多少人慕名前来,如今就只剩下个教习先生方卓守在那里,啧啧!”

    顾婉卿久久没有说话,她早就知道董家把持朝政,却没想到已经到了如此地步,控制科举,买官卖官,整个朝廷遍布董家党羽,日后的祁国可想而知。

    “佳凝,一会儿我们再去个地方!”

    “墨竹居”,佳凝盯着院口的牌匾一字一顿地念叨了一遍,转过头来兴奋道,“皇嫂,就是这儿了!”

    让守卫留在外面,顾婉卿当先走了进去。

    宽敞的庭院、宏伟的建筑,依稀还能看见当年学子满庭的盛况,然而满庭院的积雪,悄无声息的长廊,也意味着这里的凋落。

    权势,让一个国家的希望之火湮灭至此,不可说不让人心凉。

034朝野秘事(二)

    在其中一间房子外,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个身影在门口徘徊,似有几分熟悉,那人也察觉到有人,在转身看到顾婉卿的那一刻,忽而惊叫,“长姐!”

    “青城,你怎么会在这儿?”顾婉卿也很意外,自入宫后,再不曾见他,一别数月,他倒是又长高了不少。

    “我……”他讷讷着,似有难言。

    让佳凝暂时回避一下,顾婉卿走过去,就像往常一般拍了拍他的头,他们同为庶出,在顾家的日子都是一样的。“自小,你和我最为亲厚,还有什么事是不好对我讲的吗?”

    咬住嘴唇,顾青城终于呼出一口气,下了极大决心的样子,“我是来拜师的,方先生德高望重、才名远播,我希望能得他传授指点一二。”

    顾婉卿不解,“家里不是有教习先生吗?是先生能力不行还是大夫人刻意阻拦?”

    在说到“大夫人刻意阻拦”时,顾青城的神色分明暗淡下去,顾婉卿便知,她猜对了。他能主动求学,足以说明他的勤奋上进,而大夫人无疑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她势必要做些什么来阻止他挡了自己亲生儿子的路。

    “青城,我和清夕如今都不在你身边,日后你要更加小心,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之前,你要学会隐藏自己。”

    “我知道。”顾青城乖乖点头,想到什么,忙四下打量了顾清夕一遍,语气满是担忧,“我听人说长姐……”

    发生了那么多的事,顾婉卿自然知道他要说什么,她微笑着打断他的话,“道听途说,当不得真的。”

    “长姐为何在此?”顾青城问道。

    勾起唇角,拍着他日渐挺拔的脊梁,顾婉卿道,“我也有事想向先生请教。”

    提到那人,顾青城分明面露难色,“我已拜访多日,只是如今方先生不肯再接受新的门生,甚至不肯开门迎客,我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怎么办?唯有等!能得儒生敬仰,此人必有其能,只要有价值,就是多等些时候也无妨。

    然而,这次等待的时间,委实有点长了些。整整一个月,方卓皆避不见客,顾婉卿倒是好脾气,只每日日出而来日暮而归,然而佳凝却是着了急。

    她是必然要替顾婉卿着急的,如今秀女已在宫中,皇上已下旨让顾婉卿提前回宫准备选秀了,若见不到方卓,此次出宫就算是无功而返,她虽然可以等,但是局势是不等人的。

    所以在顾婉卿又一次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刻,在佳凝终于耗尽了耐心的时刻,只听一声令下,一直关闭的门已被守卫粗鲁踹开,闻声出来的方卓已被守卫架到顾婉卿及佳凝面前。

    顾婉卿微微错愕,之后便有些想笑,佳凝这种虽简单粗暴但行之有效地举动,着实可爱。

    佯装轻咳以掩饰自己的笑意,只一会儿的功夫顾婉卿已恢复端庄仪态,“不得对老先生无礼,还不请老先生坐下?”

    方卓已年过古稀,头发全白,但身体还算硬朗,此刻被强按在椅子上,难免气愤,“老夫的意思已经跟诸位说得很明白了,如今老夫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无论如何,老夫决不能让自己晚节不保!”

    顾婉卿看了佳凝一眼,也在佳凝的视线里看到了同自己一样的茫然。

    “回去告诉你家大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老夫若皱一下眉头,便妄为祁国人。”

    这中间明显有什么误会。

    顾婉卿走到方卓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方老先生,我已求见一个月,老先生却迟迟未见,这才出此下策,刚刚多有得罪,还望老先生海涵。”

    顾婉卿态度和善,却并没有让方卓软化,他冷哼一声道,“老夫已说过,老夫是油盐不进酱醋不吃之人,绝不会出山为虎作伥,你们无须如此,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便是。”

    佳凝也听出了不对劲,她站出来解释,“老先生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我们第一次来,并无人指使,再说我皇……”

    顾婉卿拉了拉她的衣袖,冲她摇了摇头,制止了她接下来暴漏身份的话。

    “久闻方先生为人刚正、不与匪类同流合污之名,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想来曾有不怀好意者冒犯过先生清誉,然而我与那些人并非同类,我只有一问请教先生,先生既已教书育人为己任,却为何要让这偌大的墨竹居凋零至此,岂非浪费圣上耗资承建墨竹居美意?”顾婉卿问道。

035朝野秘事(三)

    “稚子之言!”方卓大怒,眼睛瞪得很大,连胡子也在发颤,“新帝年幼,将军误国,如今选举名存实亡,学子唯有以利入仕,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老夫与其培养一批贪官,不如在他们萌生入仕之念时了断他们的念想。”

    墨竹居能至今日,顾婉卿就知道不只是学子的无心无力,为人师者心生懈怠也是一大主因。然而墨竹居只是一个个例,天下学府又有多少人才因此折损,人才断层,祁国如何能兴?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乱崖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南西北风。这是当年此处起名‘墨竹居’的寓意,也象征了先生的铮铮铁骨。先生能为天下计,不畏强权,此性此情,着实让人钦佩。”

    如此称赞方卓的显然大有人在,老人家明显并不领情。

    顾婉卿勾了勾唇角,话锋一转,“然而,私以为,先生作为未免过于迂腐,名为为国,实为亡国。”

    此言一出,方卓像受了莫大的侮辱,情绪瞬间激动起来,若不是守卫拉着他,几乎能扑倒顾婉卿面前,“你胡说什么!你以为只有你知道人才于江山社稷的意义吗?如今,姓董的老匹夫把持了朝政,我的无数学生早已为一己私利成了他的党羽和幕僚,而一腔热血、为国为民的学生却饱受排挤,黯然离朝,如今老夫年事已高,除了不作为,再不能为祁国做什么了!”

    浑浊的眼里,分明有泪,那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恨,对祁国的热爱、对凌家天下的忠诚早已扎根于他的骨血,剥不开,剃不掉。

    “救国之术千种万种,当前形势既不能让你直谏,何不蜿蜒前行?”

    方卓一愣,面露不解。

    “敌人逐利而聚,必将逐利而散,离间、反间,皆可让本就脆弱的信任霎时土崩瓦解,只是,要暂时委屈你的那些正义的学生了。”

    回宫的日子,因为选秀的临近,到底是提前了一个月。一如顾婉卿离宫时的不声不响,她回来得也悄无声息。

    回宫的时候,凌亦辰并不在宫里,听宫人说,皇上与朝中诸位大臣去狩猎了,顾婉卿猜想,他应是借机笼络朝臣去了。

    大夫人见过自己的事,想必早已传到他的耳中,大夫人对她说了什么,随便想想也能知道,所以他自然不能坐以待毙。结果也很明显,祁国宫中皇后之下设立四妃九嫔,因凌亦辰为新帝,身边无妃,故本次选秀直接晋升四人至妃位,不知他到底做了什么,原本四妃均由她一人选取,如今帝后二人对半。

    再见凌亦辰时,已是大选之日。

    “皇后娘娘到!”

    随着掌事太监的这一声喊,凤撵稳稳地停在昭兰殿前,撵车上,顾婉卿一身明黄凤袍带着鲜亮的色泽,几乎晃花殿内一众秀女的眼。

    扶着青瓷的手腕,顾婉卿漾着端庄的笑容,缓缓走向众人中央,她能感觉到两侧跪伏在地的佳丽在偷偷打量她,她只是淡然地微笑着,慢慢走到大殿正前方。

    殿内秀女百余众,每个人都是青春年少,就像含苞待放的花朵,散发着属于这个斗志昂扬的年纪该有的活力,顾婉卿想了想自己,明明与她们相差不了几岁,可是自入这宫廷,连心也跟着沧桑了。

    “娘娘,皇上来了。”青瓷在顾婉卿耳边小声提醒。

    顾婉卿侧了侧头,仔细地打量着青瓷。自回宫以来,青瓷忽然变了许多,曾经的趾高气扬变成了低眉顺眼,甚至有时带着刻意的讨好。

    凌亦辰却并没有给顾婉卿太多思考的时间,他来得很快,随着众人高呼万岁的喊声,他稳步而来,眉目中带着少有的意气风发,然而在看到顾婉卿时,所有情绪尽数收敛。

    “皇上。”顾婉卿屈身行礼。

    凌亦辰扶她起身,“皇后不必多礼。”一如既往的相敬如宾,他与她皆是如此。

    帝后各自落座,掌事太监朗声宣读着规矩,“殿前选秀开始,众佳丽听帝后诏,入选者赐花,落选者赐玉佩。”

    “李秀沁,年方十五,李尚书李勤之女。”

    听内宫掌事喊到自己,站在第一排的小姑娘近前几步,双手相压,举手加额,双膝着地缓缓下拜道,“臣女李秀沁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

    这个姑娘,是在大夫人给自己的名单中的。

    顾婉卿回头看了一眼凌亦辰,见他也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036选秀争端(一)

    微微一笑,顾婉卿对台下女子道,“抬起头来,让皇上与本宫看一看。”

    李秀沁抬起头,虽不是极美,倒也眉清目秀,只是凤眼轻挑,隐隐带着一股迫人的视线,显得并不讨人喜欢。

    顾婉卿道,“荀南有莲步,步履轻巧灵动,本宫见你走路的姿态,倒是有几分莲步的样子,可曾习过?”

    显然是触到了李秀沁骄傲之处,她微微抬着下巴,回答得洋洋得意,“皇后娘娘见识广博,家母母家便是荀南。”

    “可曾读过书么?”

    “回皇后娘娘的话,古人云,女子无才便是德,臣女寡闻,只略识几个字而已。”

    转头看向凌亦辰,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微微扬唇,他道,“是个贤惠端庄的,便留下吧!”

    预先取之,必先予之,他懂得这个道理。

    “罗敏敏,年方十六,司直罗直之女。”掌事太监继续道。

    一个面容姣好、神色从容的女子仪态万方的走上前来,她的气质冷艳高贵,她的姿态不卑不亢,她抬起头来,目光中便是掩饰不住的傲气。

    然而她的视线,当落到凌亦辰脸上时,忽而讶然,仿佛与他似曾相识,仿佛经年未见。

    “罗敏敏,位列京城三才女之首,本宫早有耳闻。”顾婉卿道。

    一句话,让已经逾矩上前的脚步忽而停下,罗敏敏恍然惊醒,似乎这才想起来自己身处何时,身处何地。

    收敛起那份情不自禁的喜悦,罗敏敏低头回答,“皇后娘娘过誉了,只是拙计,登不得大雅之堂。”

    “世间女子多好琴,本宫却听闻你独爱萧,可也是喜欢箫声的古朴清幽吗?”

    她抬起头来,眼睛看向凌亦辰,语调里分明有一丝激动地颤抖,“回皇后娘娘,三年前臣女与家人寺庙进香时,曾路遇劫匪,幸得好心人出手相救,当时臣女的琴被摔坏了,那人便赠予臣女一把玉箫,箫音靡靡,臣女再不曾忘记。”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凌亦辰身上,紧张而热切,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这话似乎是有弦外之音的,顾婉卿看着凌亦辰,他的眼中却并无异样。

    罗直是凌亦辰的近臣,罗敏敏作为平衡董恩成的势力自当入宫,“赐花”是毫无疑问的。

    接下来秀女女官共计选入三十余人,多为董恩成的势力,本次选秀,表面上给了帝后二人足够的权利,太后并没有过问,暗中却总是挡不住伸进来的手。

    选秀落幕,凌亦辰当先离去,顾婉卿也在一众簇拥下,紧随其后。

    行至罗敏敏身边时,一方绢帕飘然落地,顾婉卿本未上心,正要离去的刹那,忽然听见一声惶恐的声音,“娘娘!”

    顾婉卿一行停下脚步,众人也望向发声的女子,不知所以。

    那是个清秀的女子,她怯怯地看了顾婉卿一眼,视线向下,落在脚边某处,意有所指。

    青瓷上前捡起那条绢帕,当视线落到某一点时,面色忽变。疾步行至顾婉卿面前,将那帕子呈上去,然后退到一旁等待着顾婉卿的决断。

    那是一只用金线绣的凤凰,灵动精致,明黄的色泽展翅欲飞,明黄之下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凤凰目中那一抹鲜红,亮得刺目!

    凤凰泣血!

    这显然并非祥瑞,甚至,分明有人在向身在凤位的皇后发出诅咒!用心不可谓不恶毒。

    “敏敏?”角落里,有人低声道。

    顺着说话那人的视线,众人这才注意到,帕子的一角果真绣了两个小小的“敏”,实是那金凤凰太过耀眼,以致众人轻易的便忽略了这两个字。

    这大殿之内名为“敏敏”的女子,唯有一人而已!

    所有人的视线,忽然之间便集中在那个兀自迷茫的女子身上,同情而可怜,她们屏着呼吸,静静地等待,等待着皇后的雷霆之怒,等待着这个女子的香消玉殒。

    罗敏敏,她的家族势力远不及当今皇后,想要置她于死地,轻而易举。

    殿内安静异常,顾婉卿的视线环视众人一圈,看尽每个人的表情变化,最终落在罗敏敏脸上,她似乎此刻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面色忽然变得苍白。

    “皇后娘娘,这绢帕……”她欲为自己辩白。

    却见顾婉卿忽然莞尔一笑,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敏敏母家可在湘北?”

    颔首低眉,“臣女家母正是湘北人氏。”

    顾婉卿的笑容便越发温和了些。“本宫听闻,不同于京城,凤凰在湘北是孝鸟的象征,每当老凤凰辞世,老凤凰的子女便会日夜啼哭,直至哭出血来,所以失去父母的凤凰子女眼睛都是红色的。敏敏初入宫廷,想必定是极想念家中双亲吧?”

037选秀争端(二)

    明明是事关生死的大事,可是顾婉卿的几句话,轻易地便将一切消弭于无形。

    “多谢皇后娘娘体恤,臣女确是思念双亲,所以才将这帕子带在身上。”罗敏敏仍旧是高贵冷艳的模样,只是眼底却分明多了一点别的什么。

    “本宫初来乍到之时,也如敏敏一般,这实属人之常情。”将帕子小心叠起,放到袖口,“只是宫内不比湘北,对凤凰略有忌讳,这帕子本宫就代为保管了,以免引得别人妄自揣测。”

    “臣女谢娘娘提点。”

    微微一笑,旋而转身,却不知何时凌亦辰已站在门口,神色复杂。

    “时辰不早了,妾身宫中已备下晚膳,皇上是否与妾身同往?”经过凌亦辰身边时,顾婉卿如是问道,不热络、不期盼,就像一句简单的招呼,如此而已。

    凌亦辰深深地看眼顾婉卿一眼,回道,“朝务繁忙,朕晚些再过去。”

    并没有拂了顾婉卿的面,也算是在众秀女面前肯定了她在后宫的位份。

    冷风拂面,树影婆娑。

    青瓷四处看了看,见无人注意,低声询问,“那条绢帕分明是有心人故意漏出来的,娘娘刚刚为何不彻查此事,借此机会树立皇后威仪?”

    如果是曾经,青瓷的口吻必然是带着责问的,而眼下,却倒真像是不解她的举动,替她着想一般。

    顾婉卿笑了笑,不答反问,“你呢,自从回宫你便变了性子,你在宫外发生了什么?”

    顾婉卿问得直白,青瓷眼神闪烁,“无他,娘娘乃当朝皇后,侍奉娘娘本是奴婢本分。”

    “你不愿说便罢了。”

    抬脚进入含香殿的刹那,青瓷却忽然冲到了前面,跪在顾婉卿面前,“娘娘!”她仰头唤道,眼泪汹涌而出,眼中是再也无法掩饰的愤恨与不平。

    “我说,娘娘,我都说。”

    从青瓷断断续续的叙述中,顾婉卿了解了大概经过。

    青瓷的父亲曾是顾家在一处农庄的管事,在一次运粮回京的路上,因遭遇劫匪,寡不敌众,狼狈逃到京城。本是前来报信的,却被大夫人污蔑私吞粮食,在诸多管事面前施以杖刑。三天后,青瓷的父亲终因伤势过重而离世,母亲也随之投河,自此青瓷便成了孤儿。与青瓷父亲交好的顾府管家悄悄将她带到京城抚养,却不想她意外得到大夫人青眼,受其重用。

    日前青瓷祖母病重,青瓷回家探望之际,忍了多年的祖母在临死之前终是将青瓷父母过世的原因告知了她,临终之言是,她不希望青瓷复仇,但她希望自己的孙女能知道真相,不要认仇人为亲。

    含香殿内,青瓷跪伏在顾婉卿脚边,咬着牙发誓,“娘娘,我知道您并不如表面上那般懦弱无争,您也恨大夫人到骨子里,不是吗?如果您能助我报杀父之仇,我必誓死效忠!”

    烛火闪烁,映着青瓷的目光,真挚迫切。

    除掉一个共同的敌人,换取一个忠诚帮手,这的确是笔异常划算的买卖。

    顾婉卿站起身,看着自己投射在窗口摇曳的身影,轻轻叹息。

    “明日,我让人送你离宫。”

    “娘娘!”青瓷的眼中分明不敢置信。

    将青瓷扶起,顾婉卿道,“你诚然跟随我时日,却并不了解我。我不恨大夫人,她也不过是深宅之内为了自身利益明争暗斗的女人而已,不恨是不想让自己变得和她一样可悲。即便是我想要对付她,我也不会利用你的仇恨来帮我,仇恨就像鸩酒,今日痛快难保他日不会遭其反噬。”

    “仇恨会蒙蔽一个人的心智,后宫形势错综复杂,走错一步都是万劫不复。你心中有恨,有执念,我不能把你留在身边。”

    青瓷忽然慌乱起来,她再次跪下抱住顾婉卿的腿,仿佛抱住了她最后的希望,“娘娘,求您别赶我走,我已经无家可归了,离开皇宫我又能去哪儿?我以后定听您的话,决不坏了您的事。”

    弯腰扶起青瓷,正欲说话,门外忽然响起太监的喊声,“皇上驾到!”顾婉卿起身迎接,青瓷擦了擦犹挂在脸颊的泪水,识相的退到一旁。

    不多时,凌亦辰已进得门来,他似乎心情不错,脸上犹自挂着笑。

    他是该高兴的,此次选秀,进一步的平衡了各方势力,从此董恩成再也不能对他随心所欲。

    “你们都退下吧!”他说道,遣开了近前侍奉的宫女,目光瞥了一眼脸上犹挂泪痕的青瓷,又回到顾婉卿身上。

    “自皇后回宫,朕一直忙于朝政,怠慢了皇后,皇后没有怪朕吧?”

038选秀争端(三)

    替他斟上一盏茶,看茶盏间氤氲的雾气,顾婉卿浅笑,“皇上多虑了。”

    “朕尝习祁国各地风俗,从未听闻湘北有凤凰尽孝的故事,皇后是哪里听来的?”品一口香茶,凌亦辰道。

    他到底还是看见了。

    将一碟蜜枣端到凌亦辰面前,见他不自觉皱眉的样子,顾婉卿又换上了一碟葵花籽,“妾身健忘,不记得是在哪本书上见过了。”

    几句话便冷了气氛,凌亦辰不觉微微皱眉,片刻的静默,稳定了情绪,便又问道,“朕听佳凝说,你出宫时去了墨竹居,见到了方卓,并且聊了许久,皇后莫不是也怜方卓之才?”

    既带了佳凝去,顾婉卿便没想过要瞒着凌亦辰,她做了什么,他必然也已经知道。

    她微微颔首,回答的一板一眼,“妾身敬方卓的高风亮节已久,所以前去拜访。”

    茶杯被他忽然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明明没有抬头,顾婉卿却已隐隐感觉到了凌亦辰正在极力压制的怒意。夫妻一年来,他惯会在她面前隐藏情绪,今日怎会这般失态?

    不等顾婉卿想清楚,凌亦辰的声音又起,“明日册封妃子,皇后可有中意人选?”

    顾婉卿抬起头,只是凌亦辰的眼睛,在那双幽深的瞳孔里,她分明看到一丝迫切地期待,他在期待什么?

    微微俯身,温婉端庄,“并无,妾身全凭太后、皇上做主。”

    茶杯终是被凌亦辰失手打翻,他拂袖落地,起身离去。走到门口时,忽然叫道“顾婉卿!”不曾回头,不曾转身。

    那个名字从他的口中说出,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顾婉卿微微一愣,一时诧异,不明所以。

    “皇后尝问朕是否知道皇后的名讳,朕也想问皇后,共枕一年,皇后可知朕的称谓?”

    不等顾婉卿回答,凌亦辰已大步离去。

    缓缓转身,慢慢为自己倒上一杯清茶,晃了晃里面已然舒展的茶叶,顾婉卿勾了勾唇角,一饮而尽。

    好苦!

    “皇上今天是特意来找娘娘的,他本想要靠近您的,您又为何据他于千里之外呢?您明明为他做了那么多?”身后,德荣忽然靠近。

    “你告诉他了?”顾婉卿问道。

    “皇上那么聪明,又何须奴才去说?皇上也会怀疑的,也会去证实的。”他顺贴的站在一旁,眼中的困惑显而易见,就像凌亦辰一样。

    一如往常的微笑着,却分明多了一丝无奈,“他虽受益,然我所做的一切终究都不是为他,我又有什么可告知他的呢?”

    “奴才仍有一事不明,今日选秀,分明有人蓄意挑事,娘娘为何不借此铲除异端?”

    想起白日那场没有硝烟的战场,顾婉卿不觉叹息。才刚刚入宫而已,可是风云已起。

    “谁真谁假又能如何?既然明知事情并不是它所表现出来的样子,我们不顺其意便好了。后宫已足够混乱,能平静一时便是一时吧!

    “哀家年纪大了,身子越发不爽利,以致选秀这么大的事,哀家也没帮上皇帝的忙,也难为皇后日日操劳了!”太后靠在软榻上,对着坐在对面的凌亦辰和顾婉卿说道。

    听其音,坚韧有力,观其颜,面色红润,且听且看,全无一点孱弱姿态。

    帝后却只是低着头,只听凌亦辰道,“母后严重了,母后身子最要紧,是儿臣不孝,未能侍奉左右。”

    “选秀倒也罢了,今日皇上选妃,哀家若再不出面,倒说不过去了。哀家已让人临摹了新进秀女中比较出色的几个,你们也帮我看看。”说话间,俨然已把此次选妃的权利接了过去,自然而然。

    凌亦辰与顾婉卿皆是一愣。

    双目交汇之际,已明了彼此心中的不情愿,明知太后只是找个借口干涉此事,顾婉卿仍是道,“皇上纳妃原是关系到江山社稷、黎民福祉的大事,虽说朝野体恤妾身,信任皇上,给了妾身选妃的机会,妾身心里终究是惶恐不安的。”

    此话明着是说自己无能,其实只是在委婉地暗示太后,选妃之事交给帝后,是祁国上下尽人皆知的事,由不得其他人插手。

    太后显然也听出其意,把玩佛珠的手指分明顿了一顿。

    顾婉卿又道,“皇上圣明,必当选贤妃,妾身却不敢擅自做主,只请太后给予提点,免得妾身误了大事。”

    念珠敲打在茶几上,发出闷闷的声响,太后放下念珠,忽而笑道,“皇后果然是识大体的,哀家近日着实看了看这些秀女,深以为那个叫李秀沁和陈佳好的秀女都甚为贤惠,他日必可辅佐皇后治理东宫,皇后以为如何?”

039选秀争端(四)

    本是要插手四个妃子,如今只介入了其中两个,这便算是做了让步了。

    而这两人,也正是大夫人极力举荐的,顾婉卿轻轻点头,“太后所选,自是品行端庄、行为厚重的,妾身听太后的。”

    自此,四妃未得恩宠,已破格提升。封司直罗直之女罗敏敏为惠妃,长史郑修之女郑忆柳为淑妃,尚书李勤之女为李秀沁为德妃,御史陈尊之女陈佳好为贤妃。

    夜已经很深了。

    窗外月清如水,顾婉卿望了望窗外,又埋头在古书里。

    “娘娘,歇了吧!皇上今日已翻了李秀沁的牌子,如今怕是也已经歇下了。”为顾婉卿端上一碗燕窝粥,青瓷便站在一旁劝慰道,想是她想当然地以为顾婉卿至今未睡是在等凌亦辰。

    那日本是要送青瓷离开的,却终因她无处可去而将她留了下来,也罢,既是相识,终是缘分。

    “你也累了一天了,先去睡吧!”顾婉卿道。

    青瓷便不再说话,只把灯燃得更亮些,将热茶放在一边,安静退去。

    走到门口,却忽然惊呼,“佳凝公主,您怎么会在这里?”

    门外,佳凝探出小小的脑袋,见到顾婉卿的刹那,便立刻喜笑颜开起来,几步窜到顾婉卿面前,拉住她的手,说道,“皇嫂,我一个害怕,今晚可以与皇嫂共寝吗?”

    她自小便一个人睡,何况又有宫人陪同,怎会害怕?

    她此时过来,只是担心自己会因皇上另宿他处而黯然神伤而已,原来不知不觉间,这个孩子已把自己当做亲人。

    “自是好的。”顾婉卿合上书,拉着佳凝回到内室。

    顾婉卿得睡眠向来是极好的,沾上床,不多时已昏昏沉沉,万籁俱寂之际,耳边的声音便格外清晰,“父皇当年也是这样的,帝王都是这样的。”

    一下子便清醒了,顾婉卿侧过身子对着佳凝,以示她在听。

    佳凝的声音,幽幽地,“母后最是得宠,一月也只能见到父皇几次,其他时间都在等着盼着,母后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他妃子?于是便有了争宠,便有了斗争。一入宫门深似海,我自小见惯了后宫里的明争暗斗,血雨腥风,皇嫂我不希望有朝一日你也像她们一样。”

    说这话时,佳凝的目光是凝重的,她在为后宫里所有的女人可悲。

    顾婉卿轻轻握住她的手,“我不会的。”

    “不是的!”佳凝却焦急地反握住她的手,手掌的温度一直传到她心里,“我很矛盾,我既希望皇嫂永远是现在的皇嫂,又希望皇嫂去争、去抢,后宫深处,又是一国皇后,你若不争,该如何自保?”

    她说的,是事实。进则脱胎换骨,退则万劫不复。

    轻拍着她的肩膀,顾婉卿道,“睡吧,都是以后的事。”

    “是现在的事!”她仰着头,看着顾婉卿的眼睛,格外认真,“那日选秀,分明有人想借你对付惠妃罗敏敏,皇嫂应追查到底的,帝后面前,那人已敢从中作梗,他日保不齐便对皇嫂下手了。”

    那么担忧的神色,一刹那,顾婉卿忽然莫名心疼。

    她还是个孩子啊,却已晓得居安思危的道理,即便董太后之女,再宫中过得也并不尽如人意吧!

    “佳凝,皇嫂会保护自己的。后宫如此,无论我是否作为,都不敢断定可以全身而退,我能做的,不过是问心无愧而已。”

    久久无言。

    朦胧之时,便听她断然道,“我要嫁,便嫁与寻常男子,不求天家富贵,但求一心一意。”

    轻轻闭上双眼,顾婉卿没有回答,心里却在暗自许诺,她一定会努力成全她。

    后宫妃子秀女但凡头次蒙圣宠,是需要晨起问安时依次向太后与皇后行三跪九叩大礼的。成了皇上的人,也就成了一家人。

    含香殿内,那个初尝雨露的女子满面含春地看着顾婉卿,跪伏在地。

    “妹妹来迟,还请娘娘见谅。皇上他……,妹妹不敢抗旨。”话里,是掩饰不住地炫耀。

    未及启唇,已当先响起陈佳好的感叹,“姐姐好福气,妹妹先在这里恭贺姐姐了。皇上疼姐姐,难怪姐姐姗姗来迟,姐姐若是不说,妹妹还以为姐姐是一朝得势,忘了自己位份了呢。”说完,径自捂住嘴角,咯咯地笑。

    “你……”李秀沁怒目而视,久闻两人不睦已久,如今看来倒是真的了。

    初登妃位,自是不敢造次,她忙叩头再行一礼,“妾身来迟,请娘娘责罚,然而妾身绝非恃宠生娇,请娘娘明察。”

    顾婉卿自是不会怪责,“你本身子弱,又初蒙帝宠,起得迟些原也应当。”话毕,对众妃道,“坐吧。”

040女人之争(一)

    李秀沁当先坐下,陈佳好与郑忆柳看了一眼顾婉卿,也悄然落座,唯有罗敏敏,怔怔地立在原地,似在想着什么,久久没有动作,引得诸人的视线纷纷看向她。

    顾婉卿道,“惠妃,可是身体不适?”

    站在一旁的郑忆柳拉了拉罗敏敏,她似忽然醒悟,忙俯下身去,“妾身失态了。”

    示意宫女看茶,顾婉卿微微一笑,“无妨,你若不适,当早些回去,如今暑热难当,喝些酸梅可祛暑。”

    “娘娘宽容大度,是大祁之福。”陈佳好恭维道。

    顾婉卿淡淡一笑,冲青瓷招了招手,后者取出放置在一旁的几方木盒,置于桌前,“有你们帮衬本宫,以后本宫也会轻松许多。这些蜀锦是今年新呈上来的,算是本宫给诸位晋升妃位的贺礼。”

    “妾身谢皇后娘娘赏赐。”

    叫青瓷送走四位妃子,顾婉卿便靠在榻上看书,正看得专注,便听见青瓷嘟嘟囔囔地走进来,不时看一眼门外,神色甚是愤懑。

    顾婉卿抬头看了一眼,又沉浸在书里。

    见顾婉卿毫无反应,青瓷索性道,“娘娘,那些进贡的蜀锦整个大祁也就只有几匹而已,您自个儿不留悉数给了别人也就算了,偏生给那等不识货的主儿,平白暴殄了天物。”

    翻过一页书,顾婉卿兀自低着头,随口问道,“怎么了?”

    这一问,霎时打开了青瓷的话匣子,“那李秀沁,什么东西!不过是侍了一次寝,眼睛便长到了头顶上去。娘娘赏得那几匹布,她随口就赏给了下人,分明是不把娘娘放在眼里,还说什么‘不过几匹破布’,到底是小门小户出身,白长了一对眼珠子,要……”

    “咳咳。”

    随着顾婉卿的轻咳,想是意识到自己的多话,她随即便噤了声,怯怯地看着顾婉卿,又低下头去。

    径自翻着书,顾婉卿并未抬头,“德妃位列四妃之一,身份尊贵,便是本宫,也当礼让三分。”

    “娘娘。”青瓷忽然跪了下去,“奴婢知错了,请娘娘责罚。”

    “御花园的荷花开得正盛,你且去取几束来,找个盆养着,权当附庸风雅了。”却是转移了话题,并无半句责怪。

    接连几日,凌亦辰都宿在李秀沁的咏春宫,咏春宫一时风光无二,连晨起的问安也是免了。

    顾婉卿很平静,只在夜晚时留心聆听远处传来的箫声,似冷傲似清雅,如哭泣如低诉。

    已至盛夏,知了声声,就像催眠曲,叫人昏昏欲睡。伏在案头,顾婉卿睡得深沉,连书落到地上也未察觉。

    “娘娘,出事了!”青瓷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了,叫醒了犹自朦胧的顾婉卿。

    青瓷虽与顾婉卿不同心,做事倒向来稳重,鲜少有这般慌乱的时刻。

    将放在案几上的冷茶饮尽,意识瞬间清醒,顾婉卿道,“发生什么事了?”

    “德妃同惠妃在后花园起了争执,仗着自己得势,让人教训惠妃呢!”

    “为什么争执?”

    “奴婢听得模糊,只隐约听到,好像德妃说惠妃不安分、勾引皇上什么的。”

    披衣下地,再不耽搁,匆忙往后花园而去。

    李秀沁的训斥远远就可以听到,因为拔高了声调,声音异常刺耳。

    “你以为每晚吹箫、假装赏月就能引得皇上注意吗?日日做出一副清高冷艳的样子,原来不过是假象罢了,骨子里就是个狐媚子!”

    远处,罗敏敏昂着头,似乎不屑与之相争。

    “慢着,本宫还没让你离开!你撞了本宫,什么不说就想走?”

    “你方才那一掌,我记下了。”罗敏敏冷冷道。

    顾婉卿微微皱眉,这个李秀沁未免过于跋扈且张扬了,两人位份本是相同,她不过是先承宠而已,怎如此不知轻重,居然教训惠妃?

    “若是朕想带她走呢?”不知何时,凌亦辰已在百花丛后走了出来,他看也未看李秀沁一眼,径自走到罗敏敏面前。

    已探出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顾婉卿对青瓷道,“走吧。”

    “皇上在那呢,娘娘不过去吗?”青瓷诧异道。

    轻轻摇头,顾婉卿微微一笑,“正是因为皇上在那,便不需要我们过去了。”

041女人之争(二)

    雨夜,电闪雷鸣。

    顾婉卿恍然惊醒,捂着心口,却总是稳不住那慌乱的节奏。这对一向好眠的顾婉卿而言,显然是不寻常的。

    辗转反侧一整晚,仍了无睡意,干脆披衣起身,看着窗外渐明的天色出神。

    “娘娘,宫外传来消息,清夕小姐她,小产了!”

    顾婉卿分明能感到自己的心,忽然沉了下去。

    雨,已下了整整一天,董府内,却是慌乱异常,梅园小筑内室里,不时有婢女端着盆出出入入,进去时还是冒着热气的清水,出来后往往已换成一片血污。

    董元昊焦虑地站在外室走来走去,眼睛时不时地往里探去,每当看见有人端着血水出来,便想要往里冲,又屡次被挡了回来。

    顾婉卿赶到时,便看到董元昊自责地站在门口,仰天叹气。

    “清夕如何了?”顾婉卿问道。

    因身着常服,又披着雨衣,她的到来明显并不显眼,直到后边追上来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请罪道,“少爷,奴才该死,两位姑娘硬要进来,奴才没拦住。”

    众人的视线这才看向顾婉卿,别人不识她,董元昊确实识得的,他分明一愣,随即作势跪下,“臣……”

    趁人不注意,顾婉卿使了个眼色,随即道,“我家夫人听闻小姐抱恙,特遣我二人前来贵府探望,姑爷,我家小姐如何了?”

    顾婉卿这样一说,董元昊何其聪明,立刻知晓了顾婉卿的用意。

    她是悄悄出来的,若让他人知晓,必然会牵扯到党派纷争,顾家与董家本已归为一党,她又来到董府,若被皇上知道,他该作何感想?

    就势起身,将顾婉卿引入旁厅,挥退了下人,董元昊这才说道,“皇后娘娘,内子无碍,劳您挂念,只是……哎!”终究是一声长叹。

    “清夕虽看似身子娇弱,平时在家却是生病最少的,这次何故会突然小产?”

    “噗通”一声,董元昊跪倒在顾婉卿面前,神色痛苦不堪,“不敢欺瞒娘娘,实是微臣之过,才害清夕至此,但请娘娘责罚。”

    事已至此,责罚便能挽回孩子吗?何况,以她的身份,她的处境,又如何责罚于他?

    董元昊与顾清夕之间,一定是发生了一些事的,然而家丑不可外扬,顾婉卿也理解董元昊不肯告知真相的理由。弯腰扶他起身,顾婉卿安抚道,“你们都还年轻,日后定然子孙成群,你勿过于自责,保重身体才是。”

    “我想去看看清夕,不知是否方便?”她的确是担心顾清夕。在青云山时,她已是憔悴,如今又流了产,她若不亲眼见一见,说上几句话,总是难以安心的。

    没有想过董元昊会阻止,所以她的脚步已往厅外挪去,身后却忽然响起董元昊的声音,“娘娘私自出宫,本已于理不合,若久久不归让人发现,娘娘何以自圆其说?”

    他担忧的语气,让顾婉卿的脚步,忽然顿在原地。

    她扭过头,目光与董元昊对视,赫然发现他的眼,通透清明,不似他的父亲。

    “无妨的。“顾婉卿答道。她从来就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也可以承担一切后果。

    内室里,还有尚未消散的血腥的气息,顾清夕闭着眼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异常,神情倦怠无比。

    在门口时,太医已说过,她是长期郁结于胸,气滞血亏,才导致胎儿早产,若日后悉心调养,当可痊愈。

    昔日顾府,那般健康阳光的孩子,如今却只能躺在这里,顾婉卿只觉得心疼。闭上眼,耳中似乎仍能听到她银铃一样的笑声,她清脆的呼唤,“长姐”。

    “长姐!”不知何时,她却已睁开眼,在看到顾婉卿的刹那,眼中已全是泪水,那般委屈。

    “元昊抛弃我了,如今连孩子也没有了,长姐,我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地步?我该怎么办?”她拉住她的手,继而抱住她的腰身,那么紧,那么无助和绝望。

    “都会好起来的。”顾婉卿环抱住她,只能如此安慰。

    她却径自摇着头,泪水早已布满那张如玉容颜,我见犹怜。

    “不会的,不会的!”她边哭边道,“我把那女人的生辰八字写在了人偶上面,被那女人发现了,她告诉了元昊,这才导致元昊冷落于我。长姐,我不懂,明明是我把那些针扎在她的身上,为什么我的孩子却保不住了?为什么?”

    顾婉卿的心里分明一惊,当真是世易时移,连人心也在随之改变。

042女人之争(三)

    眉心深锁,顾婉卿忍不住训斥,“糊涂!巫蛊之术岂能当真?你何时起得害人之心?夫子平日教你的人心向善,你都忘了吗?”

    顾婉卿向来随和,自小,几乎不曾对顾清夕大声说话过,更遑论训斥。

    顾清夕显然知道自己犯了大错,紧紧抱住顾婉卿,慌忙解释,“算命先生说,那人偶只会斩断二人的情丝,并不会伤人性命,长姐你是了解我的,我又岂会做那种天理不容之事?”

    她既然如此说,顾婉卿便信她。

    深深叹了一口气,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放回床榻之上,又细心替她掖好被角,顾婉卿道,“今日小产,你已伤了元气,以后保重身子要紧,事已至此,你别再多想。”

    “长姐!”她却径自拉住顾婉卿的手,眼睛里是浓浓的渴望。

    顾婉卿自是知道她渴望什么,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说道,“你虽有错在先,然而我既冒雨赶来,必不让此事无端结束,你且宽心。”

    虽是如此说,当看到等候在外的董元昊时,饶是顾婉卿心思聪慧,仍一时语塞。

    终归是她们理亏罢!

    “皇后娘娘与内子姐妹情深,是内子的福气。”倒是董元昊先说了话。

    顾婉卿直视董元昊的目光,语带歉然,“舍妹年幼,一时糊涂,还望见谅。她并非想要害人,也并无害人之意,只是一时偏执而已,她若存心,巫蛊却是所有方式中最愚钝的一种。”

    董元昊颔首,“臣知道。”

    想起一事,又道,“清夕说,她遇到一个算命先生,告知她巫蛊之事,烦请查一查此人。本宫无意介入贵府之事,却也不想清夕所处的环境太过乌烟瘴气。”

    董元昊一愣,诧异道,“娘娘是说……”

    顾婉卿摇头,“我什么都没说。”

    青瓷已拿着雨衣等候在外,顾婉卿微微对董元昊微微颔首,任由青瓷为自己披上雨衣,打上纸伞,离开董府。

    马车启动,将大雨隔绝世外,顾婉卿闭目凝神,却听青瓷叹道,“娘娘待清夕小姐真好!”

    眼皮微动,却并无睁开的迹象。

    却听她又道,“祖母曾教我,要用眼睛、用心看人,而不是耳朵,我如今明白了。”

    睁开眼,眼中是开怀与豁达,顾婉卿展颜,“明白就好,”拍了拍她的胳膊,她轻声说道。

    马车冒雨疾行,即入宫门之际,车身乍然而止。青瓷与顾婉卿对视了一眼,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不久,青瓷掀开帘子小声道,“娘娘,不知何故,宫门今日提前落锁,我们回不去了,怎么办?”

    顾婉卿和青瓷是趁着守卫换防松懈之际,跟着送菜的车辆混出去的,这期间还让青瓷贿赂了几个守卫,这才有惊无险安然出宫。宫门向来是戌时落锁,眼下不过酉时刚过,怎会提前?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顾婉卿停在这里,心思千回百转。

    要么在宫外借宿一晚,待明日宫门开启时再行入宫,要么表明身份,大大方方地回去,她只有这两种选择而已。想到这里,不禁叹气,这两种皆是下下策。

    犹疑也只在脑中停留了片刻而已,扶着青瓷的手臂,顾婉卿走下马车,摸出腰牌,打定了主意。

    “娘娘三思,我们是擅自离宫的,若这般回去,您虽为皇后,也无法向太后和皇上交代。”盯着那块腰牌,青瓷禁不住道。

    雨下了一天,晚上,倒是放了晴。

    顾婉卿侧头,难得同青瓷打趣,“本宫最多就是冷宫,你倒很可能被杖责,你放心,本宫到底是个皇后,定不让他们打死你的。”

    “娘娘!”青瓷倒是急得跺了脚,“进了冷宫,您得人生就全完了,您怎么一点就不担心?”

    “如果担心可以解决问题,世间便不会有那么多的悲欢离合了。我们不能留在宫外,抛却名声不提,便是每日晨起问安,我也是避不过的,所以我们只能往前走,别无选择。”

    脚将将往前迈了几步,手臂却被忽然抓住,抓住她的手力道有一点大,几乎抓疼了她,顾婉卿不禁蹙了蹙眉。

    “皇后娘娘,留步!”

    却不知何时,董元昊已出现在二人身后,引得顾婉卿与青瓷皆是愕然。

    视线向下,落在抓住自己的手臂上,寓意明显,立刻让董元昊察觉了自己的唐突,他慌忙放下手,作势欲跪。

    “事发突然,臣无意冒犯,请皇后娘娘治罪。”

    顾婉卿虚扶一把,示意不必。她问道,“董大人匆匆赶来,所为何事?”

043女人之争(四)

    目光看向守卫森严的宫门,董元昊又转过头,看向顾婉卿,神色晦暗难明。“娘娘乃顾相之女,应知晓其中凶险,朝中党派纷争,任何把柄落入敌手,都可置娘娘于万劫不复之地,臣斗胆谏言,请娘娘小心行事。”

    他说的在理,明着她到底算是董家一派,多少保皇派视她为眼中钉,等着看她踏错。

    然而,顾婉卿却只是看着他,前所未有的专注和研判。他是专程赶来提醒她的?他如此作为又是为了哪般?因她是清夕长姐?亦或只是替董家保住她这颗要棋?

    顾婉卿轻蹙蛾眉,她看不清楚。

    “臣送娘娘入宫,可保娘娘万全。”不等顾婉卿辨明他的目的,董元昊说道。

    “宫门落锁,外臣是不允许进入的。”顾婉卿答。

    却见他看着远处,语气充满了苦楚与无奈,“娘娘忘了,臣是董将军之子!”

    以董家公子的身份夜入宫廷,果真畅行无阻,董恩成的势力由此可见一斑。将顾婉卿和青瓷放在一处不被人注意的角落,董元昊深鞠一礼,上车离去。

    顾婉卿远远地看着离去的车马,不免欣慰。

    董元昊是懂分寸之人,并不如其父一般张扬跋扈,他日或可免于祸患,得夫若此,顾清夕到底是有福气的。

    转身之际,假山之后忽有异动。借着月光,顾婉卿这才看清果真有两人站在假山后,定定地看着自己。

    “是贤妃陈佳好和她的贴身宫女。”青瓷提醒道。

    对于此人,顾婉卿印象并不深。平日请安,她多是与李秀沁针锋相对,对自己隐隐有恭维逢迎之意。顾婉卿对这种事本不上心,也无意后宫结党,所以与她从未亲近。

    目光坦然与之对视,而后点点头,径自离去。

    “皇后娘娘留步!”身后,却是她的呼唤之声。

    顿住脚步,回首转身,顾婉卿微微一笑,“贤妃,何事?”

    仿佛闲庭信步之时,蓦然偶遇,她呼唤,她应答,自然而然,毫无破绽。原想看到她慌乱的陈佳好分明一愣,明明手中已然握住了她的把柄,可是为什么眼下,会怀疑这个把柄的真实性?

    仍是硬着头皮答道,“方才之事,妾身不会说出去的。”眼睛却死死地盯住顾婉卿脸上的每一寸表情,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异样,便是她的成功。

    然而,都没有。

    倒是顾婉卿诧异,“方才何事?”

    仿佛一切只是一场幻觉。她没有从董元昊的马车上下来,没有目送他离去,没有与皇上以外的人、她的妹夫私相授受!

    “方……方才……”陈佳好吞吞吐吐。

    “天色不早了,本宫回去了,贤妃也早些休息。”

    她转身,离去,走得四平八稳,坦坦荡荡。

    是夜,万籁俱静。

    仍就是一盏烛光、一杯凉茶,外加一本已然泛黄的古书,陪着顾婉卿,走过深宫内一个又一个荒芜的夜。

    青瓷蹑手蹑脚的走进来,将凉茶换下,又取出薄毯盖到顾婉卿脚边。

    顾婉卿抬头,恍然想起,“再过几日,便是中秋了吧!”

    “是啊,娘娘,又到了一年中秋了。”青瓷回答。

    合上书,闭上眼,顾婉卿不由感叹,“时间真快,我们来这里近一年了。”说到此处,声音微滞,“本宫却感觉,好像已经过了百年。”

    顾婉卿一直都是淡淡地,情绪、表情往往不着痕迹,鲜少像今日这般,可以听出明显的低落。

    “娘娘可是想二夫人了?”

    睁开眼睛,目光看向外面毫不惹眼的月牙,声音却渐趋平静,“遍插茱萸少一人,难免心涩。”

    青瓷起身转到内室,一边为顾婉卿铺被,一边跟着叹气,“娘娘可知,皇上月前宠幸的宫人,两日前已经封贵人了。”

    顾婉卿起身卸妆梳洗,没有做声。

    青瓷又道,“近半月,皇上日日翻惠妃的牌子,如今,惠妃可以说是万千宠爱于一身了,再不用做从前夜夜吹箫的姿态,也是,得到了皇上,再不用睹物思人了。”似乎颇多怨念。

    梳洗完毕,顾婉卿便径自走进内室,待青瓷整理好床铺,便钻了进去。

    “德妃与太后走得极近,连皇上也是礼让三分,甚至前两日当着众人的面,让她学习辅助娘娘管理后宫,太后已经私下允诺晋升她为皇贵妃,如今宫里宫外都已经传开了。”

    今夜,青瓷的话,委实是多了些。

    跟着她这样一个不问世事且不得宠幸的主子,想来,她也是憋了够久了。

    见顾婉卿只是闭目养神,并不作声,青瓷终是叹道,“罢了罢了,我跟您说这些做什么,您向来是不上心的……”

044女人之争(五)

    “我是皇后。”顾婉卿终是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看向青瓷,目光清凉如水,“即便不受宠,我仍是皇后。”

    所以,后宫的草木争春,她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

    正因为清楚,才不想卷入这无妄的争斗里,她不想更不屑为了一个男人,折辱了自己。

    那清透的眸子,仿佛最耀眼的宝石,折射出最洞悉人心的光亮,那光亮仿佛可以照出一个人心中所想,这让青瓷不禁一窒。

    “奴婢多嘴了!”青瓷慌忙低下头去,“娘娘早点休息,奴婢告退。”说完,匆匆忙忙退了出去。

    其实,时辰尚早,只不过深秋十分,天色总是黑的格外早些。

    虽是躺在被子里,顾婉卿倒也不觉得困顿,便又披着被子坐起来,望向窗外。

    这天下当真已经平静的太久了,或者说,被伪装得太久了,就像暴风雨前的湖面,虽平静,却最终会变成惊涛骇浪,奔腾席卷。

    正想得入神,门忽而敞开,随即便是青瓷进入内室的脚步声,“娘娘,贤妃求见,我说娘娘睡下了,她却说什么都不肯走。”青瓷附耳说道。

    惠妃得宠,德妃得荣,淑妃从无争宠之心,皇上素来待她不薄,这四妃里,唯一不甘心却又备受冷落的,怕是只有陈佳好了。何况后宫新人不断,也难怪陈佳好会惶恐不安了。

    “让她进来吧!”顾婉卿道。

    该来的,总是躲不掉。

    几乎青瓷将话一传出去,陈佳好便冲了进来,以致顾婉卿的衣衫才将将穿了一半。

    她的眼睛是通红的,明显刚哭过,见到顾婉卿,她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噗通”一声跪倒在顾婉卿床榻前,“娘娘,救妾身。”

    不疾不徐地将另一只手伸进袖子,穿戴整齐,顾婉卿问道,“贤妃,发生了什么事?”

    “娘娘!”她紧紧拉住顾婉卿的手,那手冰冷异常,甚至还在微微颤抖,“你我姐妹,皆是命苦之人,皇上今夜又去了惠妃那里,皇上他已经连续一个多月未踏入我宫门一步了,想是也许久未来姐姐的含香殿了吧!长此以往,该如何是好?旧貌换新颜,日后谁还会记得我们?”

    顾婉卿一早便猜到她是为此事而来。将陈佳好引到外室,又为她斟好热茶,顾婉卿安抚道,“淑妃多虑了,惠妃身子弱,皇上多体恤些也是有的,我们若不体量些,倒显得你我心胸狭隘了。”

    顾婉卿的回答,陈佳好显然并不满意。

    “娘娘宽容大度,妾身惭愧。只是妾身听说一事,事关重大,实在是由不得妾身不多些思量。”

    陈佳好的故作神秘,顾婉卿本无心去猜,然而她深夜到此并执着不去,显然是非说不可的,于是顾婉卿索性问道,“发生何事?”

    陈佳好却忽然起身行至门外,将随身宫女遣得远些,这才关上房门,几步走到顾婉卿身边,小声道,“妾身听闻,惠妃已有一月身孕,只是皇上担心发生意外,这才隐瞒不报,这事妾身还是从惠妃身边的宫女口中挖出来的,连太后也被蒙在鼓里。”

    惠妃得凌亦辰宠幸,有孕也属应当,凌亦辰根基不稳,身边又多是董恩成党羽,他隐瞒也属正常。空穴不来风,此事或许只真不假。

    只是,一旦凌亦辰后继有人,他的处境便危险了。控制一个婴孩显然比控制一个成人或者说是一个有野心的成人要容易的多,如果他当真要保住这个孩子,他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虽是如此,顾婉卿却也面色如常。

    “惠妃若有身孕,便是祁国皇长子,是天大的喜事,她又怎会隐瞒?想来是有些宫女乱嚼舌根,以讹传讹了。”

    “娘娘,”陈佳好急得几乎跺脚,“您太天真了,您想过没有,如果惠妃真的有孕,您这个皇后还能坐多久?我跟您是一路的,那日的事,我可不曾对旁人吐露半个字。”

    陈佳好想到的,却又是另外一层。

    “她有孕,我有能做什么呢?”顾婉卿佯问道。

    眼见顾婉卿似乎信了自己,陈佳好便靠近了一步,压低了声音,“如今深秋,天色渐冷,惠妃是否得子,一试便知。而这件事,想来德妃比我们更急于求证,您只要稍微透漏一些给德妃,她必有所动,到那时我们可享渔翁之利。”

    顾婉卿颇仔细地看了看陈佳好,只觉得浑身发冷。

    分明也是个聪慧的女子,怎得心思偏偏用在了这上面?

045引火烧身(一)

    微微摇头,轻声叹息。“惠妃得子,是惠妃的福气,本宫膝下无人,也只怪本宫自己福薄命舛,倒也怨不得旁人,本宫明白你的意思,然而伤人性命毁人前程之事,本宫断不会去参与,也请贤妃好自为之。”

    陈佳好分明僵愣在原地。皇后是大树,众人皆说皇后软弱轻信,她又不小心抓住了皇后的把柄,这才想借大树以上位,明明眼看着已经将皇后拉上了船,可是蓦然回首,却发现皇后已然站在了岸边。

    她不懂,这个后宫,无人不在想抱团取暖,连淑妃也知攀附惠妃,得皇上垂怜,唯独这个人,独来独往,我行我素。她就当真什么都不怕吗?

    “您不争,多得是人去争去抢,说句大不敬的话,您这后位光靠守又能守多久?娘娘已然不能有孕,若再不做点什么,就不怕有朝一日惨淡收场吗?”

    顾婉卿却忽然展颜,笑得放肆,笑得坦然。“生死有命,全凭造化,本宫不能掌控结果,但是可以把握过程,让自己无愧。”

    中秋佳节,月圆人团圆。

    一大早开始,宫里便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天将将落下黑幕,后宫那些新晋的妃嫔便已赶到保和殿。今时不同往日,宫中宴请王侯大臣,而优先得皇上宠幸了的,多是这些大臣之女,她们许久未见家人,思念双亲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顾婉卿由着宫人慢悠悠地画着妆容,筛选着新衣。她自是不急,往往这种时候,母亲必然不会入宫,其他人则是见亦可,不见亦可。

    青瓷却也不复当年的焦急,她一点点梳理打点着顾婉卿的秀发,为她插上步摇,带上凤冠。

    “你今日在含香殿当值,不用陪我过去了。”顾婉卿当先说道。

    青瓷一愣,手下微微顿了顿,似是想明白了顾婉卿的用意,她说道,“奴婢谢娘娘好意,娘娘放心,奴婢虽恨大夫人,却也不会急于一时,更不会给娘娘惹麻烦。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大夫人作恶多端,上天自有公断。”

    她既想明白,顾婉卿便不再多说什么。

    秋天的晚上,冷得极快,因距离不远,顾婉卿出门时并未乘步撵,加上她穿得又少,所以眼下,一边走在前面,一边抱着肩膀瑟瑟发抖。

    顾婉卿虽未说,青瓷却甚是机灵,“娘娘先行,奴婢回去给您取大衣,稍后便到。”

    轻轻点头,径自往前行去。

    “派去金国的人,如今已经回来了。”

    许是夜,实在是太过安静了,许是那股微风,实在是过于顺了,所以假山之后,一个人的说话声就那么不早不晚的,悄悄入耳。

    “事情办妥了?”另一人问道。

    “是,你让皇上静候佳音便是。”

    声音压得太低,顾婉卿并不能分辨是谁,但凭几句话,也并不清楚其意,唯一清楚的是,凌亦辰果真是有动作了。

    双眸微动,顾婉卿无意惊扰二人,只当不知所有事,径自走向保和殿。

    顾婉卿赶到时,凌亦辰正坐在正位上,旁若无人地饮酒,眼睛时不时地看一下在右手边第一个位置上坐着的董恩成,又漫不经心地转到顾婉卿身上。

    四个妃子也已落座,罗敏敏与郑忆柳正交头接耳小声谈论着,如今的罗敏敏气色红润、仪态从容,似乎比顾婉卿更快的适应了这个宫廷;李秀沁则是一人独坐,兀自小酌,一副郁郁不得志的姿态,唯独陈佳好,看到顾婉卿时似笑非笑,神色不明。

    皇后驾到,众人自然纷纷见礼,顾婉卿一一免礼,在看到顾清夕时,却微微顿了顿,她神色比那日又憔悴了许多,顾婉卿拉住她的手,她只弱弱的唤了声长姐,目光游移,终是别过头去。

    视线向左,却发现董元昊身边还站着另一位女子,容貌还算清丽,想必便是那一位妾侍江氏了。

    让江氏入宫赴宴,这个妾侍的地位可想而知。顾婉卿越发担心起来,只握紧了顾清夕的手,小声道,“一会跟我出来。”

    “皇后果真与董少夫人姐妹情深,刚一入殿,便续起旧来了,皇后本已姗姗来迟,如今又冷落于朕,是否该自罚三杯?”不远处,坐在大殿正中的凌亦辰大声道,双眸闪烁,七分玩笑,三分认真。

    放开顾清夕的手,顾婉卿回眸浅笑,“是妾身疏忽了,妾身甘愿受罚。”

    缓步走向凌亦辰,在他身边落座,宫女倒上三杯清酒,顾婉卿毫不犹豫,一一饮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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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吉祥介绍:
三国并立,群雄逐鹿,各国君主以各自权谋、韬略争夺天下霸主;
祁国积贫积弱,祁皇韬光养晦,最终厚积薄发,睥睨四方;
身为丞相之女,她被迫走入台前,成为大祁皇后;
后宫勾心斗角,她游刃有余;
娘娘吉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娘娘吉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娘娘吉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