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阔叶林
入冬的天总带股阴阳怪气的寒意,无声笼罩着永安镇。
远远的,一个黑点从永安镇徐徐移出。随着太阳拨开黑夜,黑点也愈发清楚。原是个身着酒红上衣,浅蓝裙裳,身材修长的女子。她鹅蛋脸被风吹的快要分裂,眼眸布满红血丝,发白的唇时不时喘着气。步伐急匆匆,时而露出蓝翘尖鞋。怀抱着个婴儿,神色慌张的离开镇子。
浅黄的光落在女子身上,把她的容貌映的格外柔和,五官衬的更娇俏。
女子怀揣的似不是婴儿,而是满满的不安。没走几步便要低头看一眼,前后盼顾,确定无人后匆匆离开。
路两侧的田埂上铺了层薄薄的白霜,一直延伸到二十里后的阔叶林。几步一停的她,总战战兢兢提防着什么。以至于两个时辰,才走入林中。
阔叶林外围皆是枯树,地面覆有烂叶。往深了走,树却多有枝繁叶茂。女子将脚步停在林深处的老楠树前,心有余悸的看向襁褓里的婴儿。末了,躬身把婴儿放于楠树下。
她并不急着走,反倒蹲下身,细细打量着婴儿。伸出纤细的手,从婴儿肉乎乎的脸滑到脖颈。只要她稍稍用力,婴儿保准一命呜呼。犹豫了很久,始终未下死手。
想她大好年华,却做出如此卑鄙之事,不免心生羞惭。她虽未落泪一滴,眼眶却遮了层水雾。扶地起身,紧张到手握成拳。最终狠了狠心转身离去,片刻消失在阔叶林。
她相信很快会有人经过****。比起这个,她更愿意相信用不了多久,孩子会被豺狼虎豹所吞食。无论前者还是后者,对她而言都是一样的。
老楠树大概有一米多粗,二三十米高。看树的形态,怕是比女子还要长些。林深处极冷,即便是晌午的太阳高挂于空。
婴儿刚离女子的怀抱,一时受不住地上的寒意,哇哇大哭。
一片叶子摇摇晃晃的落在婴儿的脸上,非但没有缓解婴儿的哭声,反而加剧了不少。
婴儿啼哭声越来越大,大到引出一个人来:此人昂藏七尺,五官硬朗。眉如匕首,双眸凌厉。身着绣有白叶纹的长袍,外罩墨青短衣塞在腰间的白玉宽带中。它乃为日月精华化精怪,江一青是也。
江一青缓缓的走到楠树下,弯腰将婴儿抱起,用手擦拭孩子脸上的泪珠。动作虽说的上粗鲁,却有效的制止哭声。
婴儿怔怔的看向江一青,亮晶晶的眼眸里映出一张嫌弃的脸,而后又放声痛哭。江一青无奈的看向周围,寻不到一人来解救他。他眼带讨好,努着嘴哄着怀里的孩子。许是他的神情与身形反差的厉害,使得襁褓里的婴儿咯咯笑个不停。
江一青失笑的摇了摇头,想到女子弃婴而走,又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婴儿。
此地,别说是人经过,便是豺狼虎豹也少有。江一青恍惚的明了女子的意图,可千不该万不该的扔到他的地盘。倒不是江一青太过冷血,而是这世间枉死的人太多。
江一青想将孩子送回,一来,此事发生在他脚下,不好坐视不理。二来,婴儿的哭声实在是惹人烦躁。即便找不到那女子,也希望找户人家收养。这样,他好继续过他的快活日子。
于是江一青踩着脚下枯枝烂叶,边低头逗着怀里的婴儿边走出阔叶林。
可能是江一青年轻又健壮的缘故,步子比起那女子快上了许多。饶是如此,愣是没追上女子。江一青对此不免泄气,只好顺着路往前面的镇子走。
路大概两米多宽,厚土泛黄且不够平坦,鞋底不自觉的带起些尘埃来。左右两侧皆是庄稼,倒也不空荡。眼下刚入冬,多数植被枯成一片,能清楚的闻到冬日里特有的清冷。
江一青无暇关注这些,抱着怀里的婴儿只管往前。大概走了半个时辰,才到永安镇。他四下打听,并未寻到女子。江一青停住东窜西窜的脚步,抬眼看到太阳就要落下,怀里的婴儿仍在。
可能江一青的寻人耗费时间太久,言语过于含蓄与委婉,才致使他无功而返。他无奈之下,找了个客栈休息一晚。隔日,天一亮立刻抱着孩子挨家挨户的拜访。
赵家奶奶探头道:“别说姑娘,就是男孩我们也是养不起的。”
钱家爷爷摆手道:“现下收成不好,我们家正节省开支,您且移步另寻户好人家。”
孙家叔叔扶门道:“您行行好,别再来了。”
李家夫人提帚道:“您要实在不想要,直接把孩子卖给娼馆。他们一定会收。保不准啊,还能给你些碎银。”
周家管事拱手:“我们家只缺婢女,不缺小姐。”
兜兜转转的,江一青抱着孩子算是拜访完镇上的老老少少。任凭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结果仍旧如昨。尽管江一青的内心在奔走过程中麻木,但不表明他要收养这个小家伙。
要知道,他与这个小家伙可是有本质的区别。
“既然你不愿收养,倒不如把孩子扔回阔叶林,任她自身自灭。何苦费此周折,连累他人。”此刻的江一青被年轻的少妇连推带讽赶出门。
这让江一青本就发寒的面容,更是比冬日的天还要冰冷。眼里仅剩的温和,全然退却。
街边的灯笼逐一挂起,来往的行人未减少丝毫。偶尔听到小贩们的吆喝声,行人经过的脚步与话语声混杂在一起。独站街头的江一青,显得甚为可怜,
路人尽可能的与江一青保持距离。若是恰巧目光相撞,也会连忙对他摇头摆手。
仅两天内,永安镇里的人们完全认识江一青。也不知该说有幸,还是说不幸。
江一青低头看向怀里的婴儿,一脸的无奈。
婴儿肉嘟嘟的脸上,那双大眼盯着江一青,看到江一青无助的神色眨眼好奇。小手反复拍打江一青的左脸,水润的小嘴咯咯发笑。无忧无虑的,完全不知自己的处境。
江一青两根手指捏着小家伙肉乎乎的手,脸色发沉未开口教训,小家伙倒先开哭。
路人传来的笑声相继入了江一青耳里,江一青懒得理会,专注的哄着襁褓的小家伙。
约莫猜到镇上的人不愿接受小家伙的理由,多数是嫌孩子是个姑娘。如此,送来送去又送回到自己的手里。若放任不管,有失道德。但比起道德来,自由似是更为重要。
江一青想起后者,目光便离开婴儿的脸。
这条街很短,未多走已是拐角处。再往前穿过两条巷子,右手旁第三家店铺便是他住的客栈。其实,江一青大可把孩子扔回墙角,回他的阔叶林。他这般想,亦这般做了。
只是途中那婴儿的双眼弯成月牙,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只是那肉乎乎的小手玩弄着他的发丝,拽他的生疼,时不时还捶打他的胸口。
只是他心中的决绝有些动摇了,却只是动摇。
江一青还是狠下心将孩子放到了客栈旁的墙角,头也不回的离开镇子。
夜来势汹汹,黑的果断。飘泊在天地间的温热被逐一收回,高挂在天上的月牙从乌云中走出。浅薄的白光落在襁褓里的婴儿身上,将她脸上的红晕照的清楚。
街道经过的人数不胜数,却无人多看婴儿一眼。即便是看了,也匆匆离开。
人们都本着事不关已的原则,一股脑埋在自家的柴米油盐上。无论星辰们多门努力的发光,依旧不能挽回人们的决定。
天蒙蒙发亮时,婴儿仍在原地。
第2章狠心下收养
遗落于墙角的婴儿宛若被人施了术法,谁也看她不见。过往的人本能的忽视她的存在,匆匆离去的脚步又印证她的存在。
太阳透亮的光将婴儿刺醒,啼哭声便从墙角蔓延开来。哭到最后只剩干嚎,哇哇的声音惹人烦闷。哭声从清晨延续到晌午,依旧未有人理会。
小家伙哭累了自个又继续睡,睡醒了又继续哭。
如此,三日。
来往的人们惯于装聋作哑,丝毫未受到影响。躲在房梁上的江一青看的是又气又急,深锁眉头直至夜幕降临。
待到无人时,江一青才偷抱起襁褓的婴儿,把收集来的羊奶灌进婴儿的嘴里。
如此,又三日。
其实,江一青很矛盾。想一个人活的洒脱自在,又想给小家伙寻个的好人家。人果然不能贪心,否则一无所获。
江一青意识到了这点,决定自己收养。等他再度抱起婴儿,心中是满满的安心。他低头细瞧之余,发觉襁褓里多出一个流苏来。手捏着流苏,从襁褓中拽出护身符。
符身赤红,边角皆绣有花纹。中央绣着金色的叶字,看来婴儿姓叶。
据江一青所知镇子的姓叶共有三户,镇东是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家,往南再走的叶姓人家,则是孤儿寡母。剩余的一家离得近,昨早刚搬走。他记得那女子的相貌,并未在永安看到。
江一青隐约的猜到小家伙的双亲已离开镇子。他无奈又遗憾的买下叶府老宅,乞求熟悉的事物,能让婴儿安分。
说到底,叶府才是孩子的家。
江一青找人清扫打点过后,坐在叶府院内的摇椅上,用羊奶喂养着小家伙。他的动作和神情都有些滑稽。尚未体会爱情的酸甜的人,倒先一步跨度到做爹做娘。是该不习惯的。
在江一青买下叶府第三日,隔壁的方府的老太太常指挥自家儿媳,送些日常物件来串门。方夫人是个很年轻的女子,总爱穿浅色的裙衫,是个很腼腆的人。
今日方夫人穿的粉裙上绣有黄梅,端坐于江一青的面前。方夫人从江一青的怀里抱过孩子帮忙喂着羊奶,动作极其小心翼翼。她刻意与江一青保持距离,拒绝任何身体接触。
不为别的,光江一青那张凶狠的脸就够方夫人吓破胆了。
方夫人不明白怎会有人长得如此凶恶,活像索命的阎罗。
明明单看江一青的双眼并不可怖,甚有亲切之感。可那五官相组,偏令人不安。
方夫人余光偷瞄着江一青,脸也随之红扑一片,支支吾吾道:“江大哥若有问题,可去隔壁找我。我们邻里邻居的,凡事多个照应。”
“那就有劳方夫人了。”江一青双手腾了空,顿感乏力。他躺在摇椅上稍作歇息,享受着午后的阳光,听着风在树梢上打转。
一连几日累坏江一青。除去添置府上用品,还要应付来看热闹的老老少少。里里外外解决了,小家伙又开始叫唤。
方夫人见江一青无言,顿觉尴尬。她闲说往事般的,提起这叶府的旧主来:“江大哥怕是听说,叶家夫妇离开永安,因是想趁着年轻生个小子。奈何上天有命,五胎仍是女。怕镇里人笑话生出儿子来,才偷摸离开。”
说到这里,方夫人刻意卖了个关子,可惜江一青并未开口。方夫人将此未放在心上,反而越说越起劲。自顾自的为江一青解惑,随江一青听与不听,她先一吐为快。
“实则不然,半年前叶家二姨娘旦一女婴,前几日被叶家二姨娘的丫环送走。那丫环本想勾引叶老爷,无意被二姨娘撞见。为此怀恨在心,才做出如此残忍之事。等到事情被发现,丫环早死于阔叶林。叶府在镇中封锁此事,任谁也不敢提。”
方夫人想说,叶家太奶是怕二姨娘伤心过度才搬离永安。她忽的想到什么,轻拍江一青的胳膊乐道:“巧了,叶家在你买下叶府的前一日举家搬的。”
细想来,若叶家不搬,江一青怎会住进。方夫人觉得自己越发糊涂,捂嘴轻笑几声。
“不知孩子唤作何名,江大哥能否告知?”方夫人看到江一青合上双眼,脸上唯一的温和消散,她的心又重新提起。半响没听江一青回话,方夫人一紧张,顺嘴说道:“若是江大哥觉得亏欠,倒不如把小家伙当个童养媳。大了,不算亏不是。”
江一青双眼猛然睁开,望向天上停泊的白云,一片澈澄道:“叶楠,楠树的楠。”说到后半句,他的声柔和的几分。他似对这个姓不满意,但还是感谢叶府赐予了小家伙的生命。
至于方夫人的后半句,江一青未曾多在意,全心都挂在名字上。
江一青很喜欢叶楠这两个字,这样的两个字将他和叶家全都牵连起来。他后知后觉得转过头,眼带几分嫌弃的看着方夫人。童养媳的话,方夫人怎能说的出口。
方夫人把碗放到矮矮的石桌上,碗里盛着的羊奶随着她的动作洒出几滴。眼瞄到桌上放着的护身符,近乎惊讶的看着江一青。她忘了先前的惧怕,忙追问:“江大哥这孩子莫不是你倒是有心,不怕将来孩子问起她的双亲?”
“实话实说便是。天色不早了,方夫人该回府。”江一青起身从方夫人手中接过叶楠,脸上又回到以往的刻板。那双眼一旦没了笑意,整张脸显得格外阴沉,声音听起来也冷冰冰。
方夫人本就惧怕江一青,见江一青面色不佳,留下几句客套话匆匆离开。临走前回头看到江一青正若无其事的盯着她,吓得转身跑回方府。
很多时候,你要明白一件事:即便是强悍的外形,也能吓坏很多见识浅薄的俗人。
江一青腾出手来把府门关上,抱着小叶楠重新躺回摇椅上。叶府的门匾仍旧是原来那块,府内的一切亦是。除去些日常物件,其余的,他都为叶楠原封不动的保留。
毕竟是叶楠的家,他不愿毁其原有的模样。
叶府不算小户,府内格局更是大的惊人。入门先是一口大大的水缸,缸外雕着神兽的图案,缸内被装满了水,游着两条红锦鲤。
水缸后是被石板铺满的院子,正对面便是大厅,厅外的两侧则是游廊。左侧是几个厢房,右侧的走廊通往几座院落。
院左侧种着粗壮的梧桐树,树池里堆满了叶子。树下摆着石桌和六个石凳,桌凳旁是一把有些年头的摇椅,椅上躺着昏昏欲睡的江一青与叶楠。
不远处有棵梧桐,风不能轻易吹它。稍一动弹,树枝便开始摇晃作响。
好在只就一棵,打扫起来也容易。
府上没个杂役和丫环,上上下下只他们二人。夜深人静显得尤为诡异,漆黑一片不见一点光亮。好在头顶的万千星辰,缓和了这份诡异。
江一青将小叶楠放在胸口,静静看向头顶的天。眼眸注视头顶的一轮明月,皎洁的光映在他的眼波里。忧愁延伸成无限的涟漪,久久不能收回。
他深切的明了,这尘世一旦踏入便会牵扯其中。
叶楠,江一青在心里反复默念着这两个字。似乎牵扯其中,也不是多难为的事。
胸口的叶楠发出轻微的酣声,肉乎乎的手贴着江一青的脖颈,帮江一青把思绪拉回。想来夜凉不适合久待,孩子沾染了风寒可不好。
江一青抱着小叶楠走进厢房,轻手轻脚的将小家伙放在床榻上。他赶忙把烛火点起,让昏黄的光晕照亮整个房间。柔和的光晕落在床榻的两人身上,一圈圈的镀了层温暖。
第3章照应一二
“咚,咚,咚”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江一青警惕万分。
江一青随意披了件外衫,推开房门望去。头顶是漆黑的星空,眼前是空荡的院落。裤腿被反复拖拽,迫使江一青低头望去。
“江老头,你为何不回阔叶林?哎,别关门啊。让我进去,什么待客之道!”
发声者长的极怪异,身材矮小到只够到江一青膝盖。脸上布满皱纹,细长的双眼直往门内望。穿有树叶拼凑而出的衣服却短的要命,露出细小的枝桠拼凑而成的手和腿。
自带了股沧桑感,颇有倚老卖老意味。
江一青俯身拎起人参精头上的须根,往院里一扔豪不留情道:“孩子刚睡,别吵。”
“哎,哎,哎。我好歹活了千年,你竟如此待我。传出去,让同行如何看我。”人参精一落地,飞快闪现到江一青面前。它怒瞪着眼,挥舞手指责着。
方才江一青口中的孩子,人参精并未忽略。不等江一青言语,人参精一个遁地从门外穿到榻前。眼看人参精的手就要碰到孩子,一片叶子飞过斩断了人参精的手指。
人参精立刻坐在地上哭闹起来,愣是把小叶楠吵醒。
孩子哇哇的哭闹,迫使江一青快步回到房内。江一青一把抱起小叶楠,低头看向人参精,目射寒星警告道:“若再动孩子,我废了你道行。”
“哎,怎就气上了?千里迢迢的过来瞧你,怕你着了道。没成想还有血光之灾,我真是可怜的紧。”人参精甩了甩断指的手,手指又重新续上。
人参精无赖的坐到太师椅上,打着苦情牌。边说边偷瞧着江一青的脸色,发觉对方没在意,专注的哄着小娃娃入睡。看到这里,人参精吃瘪的别过头,不再搭理江一青。
脚却有一搭没一搭的踢着桌子,企图引起江一青的注意。
“跟我来。”江一青躬身帮叶楠盖好被子,确定叶楠再度入睡才轻声道。他起身迈过门槛,听到身后脚步声才继续往前。
两人前后走到院里,相继坐于石桌前。人参精站在石凳上,直望对面江一青。良久未听到对方开口,实在憋不住的问:“当真不回阔叶林,决心留于此处?”
“这样对孩子好。”江一青目光落在人参精的头顶。
话还未说完,对面的人参精便哈哈笑个不停。待到人参精发觉江一青脸色一变,才止住笑声,骂道:“孩子!江一青,你没毛病吧。这孩子与你既不沾亲亦不带故,保她不被野兽吃掉算是仁至义尽。难不成,你还想将她养大成人?!”
人参精语毕摇了摇头,手拍着脑袋,连声道了几句:“不可能,不可能,不可”
“是。”江一青抬眼注视人参精,笃定的目光让人参精不敢质疑,惊的人参精说不出话来。此决定,是江一青深思熟虑才确定的。
江一青自知自由的重要性,也知他所要面对的事是复杂而又琐碎的。可那些东西,在他对叶楠有了半分恻隐之心时随之消失。
人参精后知后觉起身,跳到桌子戳着江一青额头,怒道:“你个蠢木头!等这孩子长大问你要爹要娘,你该如何?若孩子知晓一切,要弃你去找她爹娘,你又该如何?”
“以实相告,顺其自然。”江一青低头看向茶杯的纹路,似是早想明白。他听人参精骂了句“疯子”,再寻不到人参精的气息。
人参精走时将院里灯笼一一点亮,使得整个院子顿时通亮。
江一青仰头凝望着夜空,久而笑出声来。他生于自然,所学所悟所得皆来于自然。无论何时何地,他仍存与自然之中。如今,他顺其自然的接受叶楠,也算是不辱自然。
数百个萤火虫拼凑出一个女人站于江一青的身后,而后又一分而散遍布整个叶府。三两片叶子落入桌上,轻微的虫鸣声从院内的梧桐树下发出……
江一青收回目光,缓缓起身道:“各位回吧,我意已决。”说罢,他回了厢房。
不久,房内的烛火被灭,只剩漆黑一片。藤蔓从房外的墙根蔓延,不消片刻便将江一青所住的厢房紧紧包围。消散的萤火虫挨个爬满窗户,使窗户金光闪烁。
躲藏在树上与树池内的精怪一一跳出,一不留神站满院子,个个长得奇形怪状、杂乱的令人惊恐。它们发出轻微的议论声,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这样的争吵延续到第二日的清晨才罢休,重归宁静的院落显得格外亲切。
地平线下,日月星辰悄然交替。漫长的黑夜逐一退散,换上了蓝天白云。厢房的门“吱呀”的被推开,江一青抬头看了眼天色,怀抱着叶楠摇摇晃晃走出。
院子空荡如昨,除却梧桐又落几根枯枝外。看这时辰,方夫人该来府。
江一青躺在摇椅上候着方夫人,看孩子这项本领,他实在欠缺的很。等到府门被敲响时,江一青赶忙抱着叶楠起身走到府门前。
方夫人看到江一青一脸为难,先一步从江一青的怀里抱过孩子。她边往里走,边唠叨道:“江大哥,你这样是不行的。我最多也就帮上几日,往后还得靠你自己。你不如去集市请个奶妈,杂役什么的,好过一个人辛苦。”
“方夫人说的在理。”江一青跟着方夫人走到厢房门前,将房门关上后背过身去。
钱两他是不缺的,但请人手这种事,他希望找个熟悉的人来做。昨夜阔叶林的家伙们都来了,他正好回访回访。若能从中选几个帮手,便是再好不过。
江一青想到这里,心中的抑郁随之一同烟消。此刻他心中已有人选,待到送走方夫人,再着手去办。
“江大哥,孩子睡下了。我府上还有事,不多打扰。”方夫人边关着门边道,一刻也不愿多留。她似对江一青仍有惧怕之意,总是避开江一青的眼神。
话音一落,方夫人转身朝府外走去,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忍不住加快步伐。
在方夫人走出府门,江一青握过方夫人的手腕。江一青从怀里掏出银子,塞于方夫人手中,诚恳道:“近来有劳方夫人,这点小礼不成敬意。我们邻里邻居的,日后多关照。”
“江大哥说的哪里话。”方夫人抬眼瞄了眼江一青,手将银子包起推辞道。她别过脸,感到手腕一松后立刻逃离了叶府。
留有江一青独自蒙圈的站在原地,虽说麻烦方夫人两日,不至于让方夫人厌恶到这种地步。在听到叶楠的哭声传来,江一青来不及细想赶忙回了府。
江一青推门看到榻前站着一女两男。他扫了眼哭闹的叶楠,走上前去一把将叶楠抱在怀里,闷声道:“出去。”
“一青哥哥为何要孤身来此镇,若被九首蛇的门徒错认,怕不止惹祸上身。听我一句劝,回阔叶林可好。便是孩子,亦能在阔叶林过活,那里人多好照应。”
对方的柔言细语让江一青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而抬头看向开口之人。
浅黄的裙衫上罩了层轻而柔的金黄薄纱,橙黄的绸缎束腰更将那身段凸显。三千青丝上挽下散,脸上写满了担忧。眼眸里的情深意切,骗不得人。
“流萤妹妹别劝他,该说的我昨夜早说尽。倒不如杀了这孩子,他没了牵挂,自然跟我们回去。”人参精跳到床榻上,跳起身才得以与流萤持平。细长的小眼瞪着江一青,待到江一青抬眼时又快速躲到流萤的身后。
“知大家担忧我的安危,江某在此谢过。依我所看,不妨流萤妹妹和云根留下做个照应,冉生回阔叶林如何?”江一青怀抱着叶楠坐于榻上,提意道。
江一青本打算只留流萤一人,但总归男女有别,多留个人参精算是勉为其难。
第4章决心已定
房内陷入一片宁静。
流萤、林云根与君冉生三精怪齐齐望向江一青。他们倒不怕留下,唯怕江一青会后悔做此决定。世人闲来多作怪,总将无事变有事。再平静的生活,某些时刻也会变得不再平静。
人参精林云根听江一青要留下他与流萤,从流萤身后走出,眼一横道:“你倒打的好算盘。”
“一青说的在理。如此,我十年一次来访。若你等有难,我好让大伙来相助。各位意下如何?”沉默再三的君冉生深思片刻说道。
他身着深绿长衫,长得眉清目秀,说起话来温柔的很。一双桃花眼在几人面上扫过,见大家心思不一,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盏茶后,三人才下定决心如江一青所愿。流萤与林云根留在叶府,君冉生三年来一次叶府以防不测。十年对他们来说很短,但对叶楠来说太长。
江一青对他们商榷的过程默不作声,对最终的结果很是满意。如此,大家不必夜夜来访。他最担忧的莫过于叶楠年岁长些,有天推开门看到满院子的精怪吓傻变疯。
至于流萤口中的九首蛇,他倒是有所耳闻。传闻是个近万年道行的九头蛇,统一了精怪一族。四处寻些道行颇高的精怪,强逼着入伙。此事真伪难说,既是传闻,便不可全信。
君冉生见事已定,拱手道了句:“三年后见。”便转身消失在几人眼前。
叶楠在江一青怀里醒来,一眼看到林云根的模样,吓得哇哇大哭,听得江一青心疼不已。流萤看了眼身后的林云根,笑道:“你也不说换身装扮,瞧把孩子吓的。来,流姨抱。”
说罢,流萤从江一青怀里抱过孩子,垂眸看着孩子的眉眼。
怀抱里的叶楠,肉嘟嘟的脸挂着两行泪,眼睛止不住的往江一青方向瞄。小手推着流萤对江一青撇嘴,似是江一青再不抱她,眼泪便要喷涌而出。
流萤身后的林云根已换了人样,身形比流萤高过半个头。脸型不复以往的苍老和诡异,反倒长了副俏书生的模样。
林云根伸出手指戳着叶楠的脸,发觉细软的可以,忍不住多戳了几遍。叶楠转过头看向林云根,眼珠左转右转眨眼。水润的小嘴,哭的更大声。
江一青敲着林云根的额头,眼落在叶楠脸上,失笑道:“别闹,孩子哭很难哄。”
“有流萤妹妹在,怕什么。”林云根“嘶”了声,揉着额头白了眼江一青。
流萤闻言踩着林云根的脚尖,轻唱着童谣哄小叶楠。
林云根撇了撇嘴不与两人计较,自个躺在床榻上翘着二郎腿。他手指随着流萤的歌声而敲打着床榻,如此不像文弱书生,倒有几分风流才子的味道。
流萤将叶楠哄睡,扫了眼厢房的摆设。发觉此房虽应有尽有,但也不适合姑娘住。她抱着叶楠在江一青身前来回踱步,思索再三道:“自古男女有别,孩子虽小该注意的还是得注意。今后孩子跟我住在后院,你们两个住前院。”
“都随流萤妹妹。我要睡个囫囵觉,你们随意。”林云根说着一个翻身,拉过被子开睡。他来此似不为帮忙,反为享受。无论哪点,江一青都不曾指望过。
江一青看重的是流萤,也极其信任流萤。在流萤推门而出的瞬间,江一青紧跟其后。
两人前后穿过走廊,彼此保持沉默。期间独有叶楠“恩恩啊啊”的挥舞着肉乎乎的手。走廊到头便能看见离前院最近的偏院,走在前的江一青伸手道:“请。”流萤点头,跟着。
后院分几个偏院,可惜无人居住凸显空落。离前院最近的偏院格局不小,在江一青的指引下,流萤穿过月亮门来到此院中。
院内有条形状不一的鹅卵石铺成的甬路,右手边是个圆形的花圃,花圃内种着各式各样的花。左手边便是一排排的厢房,甬路到中央分叉成三条路,分别通往厢房、凉亭和厨房。
江一青走进房门,回头看了眼流萤。他看到对方目光落于花圃,试探道:“如何?可还满意?”
“自是满意的。一青哥哥,此院多久未住人了?”流萤随着江一青走进房内,手抚过桌上,低头看着指腹上的灰尘道。
江一青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倒不嫌弃这些灰尘。他指尖按了按眉心,直言不讳道:“近半月。阿萤妹妹,孩子交与你最为放心。虽说小家伙与我不沾亲带故,但误打误撞也算缘分。”
“一青哥哥不必多说,我是明白的。”流萤弹指一挥,将指尖的灰尘连带着房间内的灰尘一道弹去,说时垂眸不敢看向江一青。发觉到江一青目光投来,干脆背过身去。
江一青腾的起身走到门前,扔下一句“多谢阿萤妹妹”后匆匆离开。
本不想在后院多逗留的,不知是因叶楠还是流萤。或许,两者皆有。江一青出了房间后整个人不禁放松下来,全然没了刚才在房内的窘迫。
其实,江一青是有好多话想与流萤说的。可,总归是迈不开男女有别这个四字。他本不是人却还是受到人世间的种种枷锁,真是不公平。
江一青想到这里,眼底涌现出种种不满来。连甬路上的鹅卵石都看不过眼,挨个踩平。后知后觉,又重新施法将其恢复原状。听到身后传来轻快的笑声,江一青忙离开后院。
好在前院的林云根睡的正香,无暇来打趣他。
重回前院的江一青,坐于院中的太师椅哈欠连连,像是被林云根传染似的。阳光晒得他睁不开眼来,只好回房与林云根同床。有了流萤,他放心很多。
累了这么些天,终可睡个安稳觉了。不消片刻,轻微的鼾声便多他一个。
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不再耀眼,挂在天上倒像十五的月亮。风吹过房檐盘旋在树梢间。而后,又飞往后院。
房内的流萤哄完叶楠入睡后,将整个后院按她的喜好规整一番。忙碌完,飞身至房梁之上。她仰头静静的看着晦涩不明的太阳,心中对未来充满了期待与不安。
隔墙传来的对话,惹得流萤转头将其看个究竟。方府与叶府一墙之隔,莫说是方夫人嗓门大,就是再小一个度,流萤照样听的清楚。
方府后花园,凉亭旁。
方家太太端坐亭中,瞥了眼耷拉着脑袋的儿子问道:“先生交的书可有温习?”
“不曾。”躲在丫环后的小少年脑袋低的更深,一副悉听尊便、任打任骂的模样。
小少年瞄到自家母上走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根竹条。脑里寻思着各种可阻挡免挨打的借口,思来想去,颤颤巍巍的抱着方太太的大腿哭喊道:“学堂里人欺负我,我才不要读书。”
“欺负于你,为何?你若说出二三来,娘替你做主。若说不出二三来,这竹条便替娘做主。”方太太倒不急,对丫环使了眼色低头看向自家儿子。
丫环扶方夫人坐回椅上,方太太手握竹条有一下没一下的戳地,看的小少年心肝直颤。
于是,小少年胡编了理由,边哭边说:“先生嫌我长得丑,不愿搭理我,学生们也都欺负我。娘亲,我长得丑吗?”
“……”方太太一时语塞,看着儿子又哭又闹的,猛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凭心而说,这小子长得不算丑。稚气未脱的脸上,五官端正。剑眉下的双眼透着机灵,高挺的鼻下是能说会道的嘴。小小的人儿才到她的腰间,就能上墙揭瓦,皮的抽都抽不回来。
第5章方晓宇
房梁之上的流萤看到方夫人教训孩子,忍不住捂嘴轻笑。不知等叶楠大些,是否会难以管教。流萤收回目光往后一躺,静望着此刻的天空。
太阳隐去光辉,泛蓝的天飘着几朵白云。耳边是孩童哭诉声和轻微的风声,偶尔能听到树叶缓缓落到地上的声,待天转暗流萤也回了房。
悠闲的日子,一过就是十来年。
叶楠早从嗷嗷待哺的婴儿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小姑娘,每日与隔壁的方晓宇一起上下学堂,省去流萤不少麻烦。江一青则与林云根每日下下棋,喝喝茶自在的不像话。
倒是可怜了流萤,既要管教孩子,又要洗衣做饭。年年岁岁,他们倒真像个平常人家。
前院的梧桐树跟着叶楠又老了十来岁,梧桐树底下棋的江一青与林云根倒如昨。容貌上未有丝毫的变化,身体依旧健壮。若非叶楠个子增长,还以为一切如昨。
“为何不让叶楠喊你爹,非得喊师父?”林云根手里捏着黑子,寻着机会落子。他听到府前传来熟悉的声音,手一推,把棋盘上的黑白两子毁的乱七八糟道:“是楠儿回来了。不下了,不下了。”
“师父,云根叔叔,你们又在下棋啊。”叶楠走到两人的身旁,眼睛直愣愣的看着江一青。她身穿粉色裙裳,人恰好到达江一青的胸前。
林云根一把抱起叶楠,捏着叶楠肉乎乎的脸,宠溺道:“你师父见你回来,心思都不再棋盘上。你瞧,差点要输给我。”
“当真,师父可厉害的紧。云根叔叔定在说谎,我才不信。”叶楠低头看着乱七八糟的棋盘,对上江一青的目光咧嘴一笑。
林云根一听,立即哭丧个脸。这小丫头偏心江一青太多了吧。虽说林云根起初不喜叶楠,但是该买的一样不少的买给叶楠。怎么到头来,还不如江一青来。林云根好气的将叶楠放回地上,一本正经道:“为何不信?难道在你心里,云根叔叔不如你师父吗?”
“自然。不过云根叔叔别气,你在我心里天下第二的厉害。”说到这里,叶楠象征性的拍了拍林云根的肩以示安慰。稚气的脸上满是认真,任谁看了都不忍苛责。
“人齐了,准备吃饭吧。”从厨房走出的流萤看到这一幕,好笑道。
叶楠见流萤来了,也不管林云根与江一青,直奔流萤而去。她整个人扑在流萤的怀里低声笑个不停,絮絮叨叨的把学堂里的事一一说给流萤听。
“今天夫子出了题,方晓宇未答上挨了手板。流姨你是未见他哭的多凶,真是羞羞脸。对了,夫子今天还夸我题答得好呢。”
“楠儿真是厉害。”流萤笑着附和道。
林云根一看,他哪能排得上第二,最多就是个第三。这丫头黏流萤黏的比江一青更甚,看来是把流萤当娘了。
江一青看到两人其乐融融,嘴角也跟着弯起。前几天叶楠问他的问题,他还没想好如何答复。怕是到了晚上,又会再问一次。
孩子长大了就不好哄,奇形怪状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多。江一青心事重重的起身与林云根相继进入大厅,桌上的饭菜早已摆上。若是个寻常人家,娶上流萤,真当是三生有幸。
江一青见流萤与叶楠先入了座,与林云根紧随其后。他低头端起碗一言不发的吃饭,偶尔听到流萤和叶楠的对话跟着一笑。
即便江一青不去学堂,也能猜测到今天一天发生的事,一切正从叶楠的嘴里被一一说明。
江一青不期望叶楠循规蹈矩的过一生,人的一生有多种活法,不必太拘泥于一种。当然,无论是哪一种,抉择都是叶楠自己,他最多指引。
“流姨,饭后我想去找方晓宇。”叶楠停下手上的动作,专注的看向流萤,瞪大眼睛静等流萤回答。
答应方晓宇,不好说话不算数的。半响等不到流萤的回复,叶楠把目光转移到江一青的面上。而后又以恳求的神情,转向对面的林云根。
流萤吃饭不喜言语,最多恩了一声敷衍应付。
林云根却是闲不住的人,换做平日定要和叶楠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此时此刻他心情不好,心思早已飘到九霄云外,哪里有闲心注意到叶楠的小情绪。
“流姨~”叶楠用小手戳着流萤的碗边,巴巴的看着流萤。声软软的直击流萤的内心深处,可惜流萤仍不为所动。叶楠深知天再黑些,肯定走不掉。看流姨此举,全然不愿遂她意。
流萤抬头瞄了眼发灰的天,放下碗筷起身道:“太晚了,不可。”
“云根叔叔。”叶楠瞄了眼江一青严肃的脸,还是把宝都压在林云根身上。她小步走到林云根的身侧,轻拉林云根的袖子,低声的又喊了几声云根叔叔。
一番小动作下来,把林云根弄得是心肝疼。林云根轻咳一声,出言劝道:“楠儿既然想去,让她去便是。再说,她正是爱玩的年纪。”
话音刚一落,林云根就注意到气氛不对。林云根碰上流萤转身时的目光,又缩回脑袋不敢多言。
“叶楠,你怎还在府内?我等你快一个时辰,为何不来?你这厮,怎能言而无信!”声传到大厅未消,便见亦位橘袍少年跑进。
方晓宇比叶楠整整高一个头,脸上婴儿肥早已退却,双燕眉下的眼睛里带着不满。他前脚落进大厅,敏锐的察觉到气氛不妙。说出的话收不回去,现在走又不合时宜。
左右两难,只得求助的看向叶楠。眼见叶楠耷拉脑袋,一副自身难保的模样。大家且等着他们,可不能放鸽子。方晓宇脚步移到叶楠的身旁,低声询问叶楠道:“怎么,走不了?”
“大抵是。”叶楠埋怨着林云根不争气,低声回道。
平日里唯有师父能压住流姨,可惜师父回回都与流姨站一头。叶楠想到这点顿觉伤感,她与云根叔叔的命是一样的,都是处于弱势那一方。现下倒不埋怨,相反的同情起来。
方晓宇对叶楠吐了吐舌头,正准备离开却被叶楠一把拉住。他听叶楠在他的耳边,低声说:“等我半个时辰。”他领会的眨了眨眼,对着流萤三人行过礼,寻个理由先一步离开。
耳畔残留的暖香,未来得及回味早已消散。方晓宇顿感惋惜,恹恹的出了叶府。
叶楠心急如焚,只得目送方晓宇离开。早知约定时日早些,在天黑前就好。这样,她不必请示流姨,大可自由离府。现下两头不对付,闹得她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流萤顺着叶楠的目光望去,恰好看到方晓宇的背影。忆起方家两子,大子方晓旭二十二,已然成家立业。小子方晓宇与叶楠同岁,从小青梅竹马。
由于两家是相邻,平日里走动略勤。如今看方晓宇才恍惚,他们在永安镇已呆有十来年。以往从不知年月几何,而现今却不得不明了。
从未明了时过境迁的含义,今日倒从方晓宇的形貌上看的清楚。细算来,再过几十年,楠儿该离开他们。
消失这个词很有意思,像是突如其来的风卷起尘埃。风走后,尘埃又落回大地。
“流萤妹妹不必如此苛刻。楠儿想去让她去便是,有云根暗中保护出不来岔子。”江一青看到叶楠委屈巴巴离开大厅,才缓缓开口。
江一青是想护叶楠安全,并不是束缚叶楠。这与流萤所想倒有所不同,流萤更多的是希望叶楠顺应人族的生活和规范,无人保护之下尽可能的减少伤害。
第6章既窝囊又没用
如何叫有云根暗中保护出不来岔子?!江一青这是把他林云根看作保镖不成!
林云根撇了撇嘴,专心喝着碗里的汤。他十年来算是看透,江一青留他是为了跑腿。亏他以为,当年江一青是舍不得他,念着过往的情份。
现在来看,这家伙分明是在给自己的懒惰找托词。哼,叶楠从小到大都是他林云根保驾护航的。除了个别日子,江一青心血来潮一次。流萤妹妹更甚,压根未曾离开过叶府一步。
整个叶府有比他更凄惨的吗?
流萤重回桌前,手一挥把桌上的饭菜清走换上热茶,叹一声:“楠儿前几日问起她的父母,怕是也问过你们了。”
“说到底都怪江一青这老家伙。你说是楠儿的爹能如何?大不了让流萤妹妹再当几年娘。”林云根吃的正香,饭菜忽然消失。本想骂骂咧咧指责流萤,看到流萤眉梢的疲惫与担忧便住了嘴,摇了摇头给自己倒了杯茶。
“真相岂能是你我所能掩盖。再者既是事实,又何须掩盖。”江一青一开始未打算要遮掩什么,每次叶楠喊他爹时,他都会一而再的纠正。
无论叶家待叶楠如何,也不能因此将事实抹去。叶楠有权利知道真相,他们都清楚。
流萤沉默片刻,忧虑道:“镇上多数人都知晓楠儿身世。”她半身靠着椅背,猜测到叶楠一定听到些什么。或许,是想确认什么。
在座的他们,既未为人父,更未为人母过。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些细小的,而又严肃的事情。除却沉默之外,便不知该当如何。
“云根,你去趟后院跟着楠儿,看她要去何地?”江一青眼眸泛冷,看到林云根离开后稍有转温。他才轻拍着流萤的肩,安慰着:“此事我自会与楠儿说明。妹妹莫忧心,待到楠儿大些,生活得以自理,我们便回阔叶林。”
“一青哥哥说的是。”流萤抬头看了眼江一青,匆忙收回目光,低眉看向别处。
江一青的五官还是那般的硬朗,眉如匕首,眼光凌厉。岁月未曾更改他的容颜,也未曾更改他的身形。他穿着黄白长袍,直挺的站在流萤的身旁。
两人离的极近,仿若能听到彼此的呼吸。显浅而又微弱的呼吸声勾出暧昧的气息来,一圈圈的绕在房里。
门外的天越来越暗,直到漆黑一片,几缕月光缠绕着暖黄的灯光落在江一青身旁。
若顺着地上的影子往上,能看到皎洁的月光。薄如白纱的光遮盖着整片大地,包括刚偷偷溜走的叶楠和躲藏在暗处的林云根。
叶楠总觉身后有人跟踪,转过头去又空无一人。她挺直着腰板,壮着胆子继续往前。偷偷摸的走到胡同的墙角,杂七杂八的垃圾后是个狗洞,穿过狗洞便是座废弃的院落。
院子里的杂草比叶楠还高。叶楠快走出草丛却停了下来,借着草丛偷偷望着外面。
凉亭里坐了三个小人,桌正中间放着一盏灯笼。他们不知在讨论什么,唠唠叨叨说个没完。叶楠认出其中的方晓宇,刚想走出便看到离她不远的草丛在来回晃动。
一个瘦高黑影从中走出,男人长得很是眼熟。月光帮衬似的,越发的透亮。待到叶楠细细看清,更不敢动弹。若她未精神恍惚出现幻觉,此人应是学堂前些日子请来的新夫子。
叶楠想要提醒方晓宇,他们的秘密基地被人发现,可又想知道这个新夫子究竟想要作何。如此,只能耐着性子偷盯着新夫子。她发觉新夫子躲在墙后,像她似的偷看方晓宇一伙。
难道新夫子并非来此找他们茬?那为何大晚上的跑来破院?叶楠撅着嘴,歪着脑袋看着这一幕,如何也想不通。
方晓宇看了眼天色不愿再呆,再晚些回家又得挨娘亲训。他纠结到最后,无奈道:“散了。今夜叶楠怕是出不来,我们明日再说,大家各自回各府。”
其余二人,骂了几句叶楠不讲信用后逐一离开。听到骂声的叶楠连连无奈,她决定明日将事情的始末全权告知三人,不愿平白受冤。此事不是她不讲信用,是事有蹊跷。
叶楠目送着新夫子离开,提着的心才放下。院子里的人都走干净,除了叶楠。周围静成一片,叶楠转过身准备回府。肩膀被人轻拍,吓得叶楠惊慌失措。
难道新夫子发现她了?
叶楠堆起脸上的笑,回过头看向对方。正绞尽脑汁的想着应对的措辞,好从新夫子手中逃过一劫。在她看清对方的容貌时怨气直冲尽大脑,反射性的将方晓宇踹到一旁。
“既来了,为何不找我们,害的我们一阵好等。”方晓宇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身后的土吃痛道。刚离院子就察觉到草堆里有人,没想到走近一看竟是叶楠。看叶楠的架势,怕是有会功夫。
叶楠一把将方晓宇拉回草堆里,朝着狗洞的方向拖拽,低声道:“别声张,这里不安全,我们回去再谈。”
“好。”方晓宇紧挨着叶楠往前走,鼻尖满是泥土与草香,其中还混杂了叶楠身上发出的某种皂香。他抬头看了眼高悬于天的月亮,低声在叶楠耳边道:“今夜的风真暖和。”
“恩?”叶楠闻言停下脚步,仰头瞄了眼天。一把握着方晓宇的手腕处,拉着方晓宇往前走道:“出去说。”
当下她可没什么闲心去赏月听风,再耽误些时辰怕是回不了府。万一被发现,免不了被教训。叶楠乞求上天,希望叶府中的人都入了梦,除却最好言语的云根叔叔。
一出狗洞,叶楠当即松开方晓宇的手腕,走在漆黑一片的路。
叶楠警惕扫了眼四周,压住惊慌失措的心,揶揄道:“你倒学起诗人才子,凭空赏起月听起风来。不知府中门关了没,哎。若是被流姨和师父抓住,定是有一顿受的。”
“流姨那等温柔的女子,怎会发火,你也真喜说笑。”方晓宇听到前半句,脸不自觉的发烫,立即寻个话题转移过去。再继续谈风论月,他怕是真没脸了。
叶府方晓宇去过几次,流姨见的次数也多。比起自家娘亲来说,流姨简直就是天。
叶楠想到林云根,忍不住叹息。末了,又添上一句:“不过,我最喜欢云根叔叔了。”
“同病相怜吗?”方晓宇想起林云根与叶楠在叶府的话语权,好笑道。
一旁隐着的林云根听到两人的讨论,心道:看来在小丫头心里还是有他的。没成想,叶楠的下一句就让他吐血三尺。
“云根叔叔同我一样,既窝囊又没用。”叶楠说及此话,颇有心心相惜之情。
街道上人多而杂,挂着的灯笼将路与人映的明白。深巷里总是过分安静,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当然,这些方晓宇都感受不到。他一男儿,自然是比叶楠的胆子要大些。
两人一路上调侃林云根,直到到了各自府门口。听得林云根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林云根帮着叶楠将府门打开,陪叶楠一起进了后院。果不其然,凉亭里坐着江一青与流萤。
“楠儿。”流萤看到猫腰的叶楠进入月亮门,轻声唤道。
自叶楠进叶府流萤便知,她一直在等,在听林云根陈述。江一青劝她放下心来,流萤却像是担忧习惯似的,怎也放不下。幸得叶楠有林云根相陪,否则她定坐立难安。
叶楠见躲不过,直起腰走上前。她耷拉着脑袋站在凉亭中,准备好迎接两人的批评教育。眼专注于地上的影子,看到影子离她越来越近,索性紧闭起双眼。
“楠儿来。”江一青坐于石凳,看到叶楠耸肩害怕的模样,轻笑着摇了摇头。
第7章道不同
在劫难逃说的就是此刻的叶楠。今日真真点背到家,一做坏事就被抓,且被流姨与师父两人抓。叶楠顿时连哭的心情都没有,只求今夜能早些过去,隔日的太阳快些来接她。
叶楠听从江一青指令,走近江一青身前。江一青抬手整理着叶楠的衣领,顺便帮叶楠把身上的灰尘和断草拍掉。折腾一番,倒是尽了叶楠的兴,苦坏了流萤妹妹。
江一青眼里是战战兢兢的叶楠,声越发的轻:“你年岁大了,我们谁也看管不住,想是你也不愿让我们管教。”
流萤闻言一怔,难不成江一青打算放弃叶楠离开永安吗?叶楠还太小,性子还未定。若是离开的话,怕是不妥。流萤转过身想要确认江一青的心思,却看到少有柔和的江一青,及眼泪一滴滴落地的叶楠。
不知江一青究竟是为了惩罚叶楠,还是真的有此想法。
流萤走到江一青的身旁,躬身勾起叶楠的下巴。她看着叶楠肉嘟嘟的脸上满是泪痕,通红的眼里还强忍着泪珠。心疼的用手帕擦拭着叶楠的脸,柔声哄道:“好了,不哭。你师父说的是气话,日后别乱跑就是。”
“师父我错了,再不乱跑。”叶楠哽咽的拉过江一青的袖子,哭腔里带着些颤音。
自叶楠懂事以来,师父与流姨就在她的身旁。她一直把两人当做她的爹娘,尽管师父一再的否认。她可以更改师父、流姨的称谓,却不能没有他们。
方晓宇说天底下最可怜的人是没人要的孩子,是不是很快她就要成为这种人。
江一青眉间微蹙,揉着太阳穴道:“知错便好。你现在年岁尚浅,应付不了多数的危险。世间险恶的道理,等你再长大些自会懂得。很晚了,去睡吧。”
“师父早些睡,流姨也是。”叶楠朝两人行了礼,转身擦了擦泪走回房间。差点以为他们不要她,还好虚惊一场。
满心的烦忧,让叶楠把新夫子的事忘到九霄云外,一心只盯着漆黑的头顶。先前她旁敲侧击的问过云根叔叔,她的父母是谁,为何弃她而去?最后得了家逢变故,无奈托付师父与流姨。
其实,叶楠幻想过她的爹娘容貌,不知他们是因何变故将她托付给师父的。这些年来,爹娘是否也会想起她?可知她的名字唤作叶楠?或许不知,或许知。
真希望师父一开始就欺骗她,不让她知道自己还有个爹娘。叶楠想到这里翻过身背对着墙,心中又赶忙否决。师父是那样坦荡、严谨之人,怎可能会说谎。
隐隐的,叶楠大概猜测到,爹娘兴许是嫌她顽劣才送与师父。
叶楠闭眼强迫自己不再细想,泪水却控制不住的从眼角滑落到枕头上。太多的疑问在过往里,渐渐都有了答案。她又何必去纠结,去反复的追求一个她想要的回答。
后院凉亭内的两人并未离开,仍旧坐于原地。
流萤在江一青对面,拿过茶壶为江一青倒了杯茶。她将茶杯推到江一青的面前,认真道:“你刚才的话,说重了。”
“想到有朝一日,楠儿会离你我远去,忍不住想要她快些成熟。可当下的楠儿,实在是……”江一青茶杯里映着他的愁怨,硬朗的五官愣是换作柔情。
若是他与流萤三人离开叶府,今后的叶楠该如何过活?被人算计和刁难又该如何?
世间的路坑坑洼洼,平缓的总是很少。不能摔一跤就要死要活,非等着人来扶。很多时候,能帮助的人只有自己。这些江一青都想要叶楠明了,可有些事不是他想就能的。
流萤转头看向叶楠的房间,随即花丛中跑出三两个萤火虫趴在窗户上。她手里转着茶杯,一圈一圈又一圈。不知她有没有机会看到叶楠成家。
人族的力量太微弱、太渺小了。怕是她稍不留神,叶楠就化作一杯黄土消失在这世间。
他们都活了千年之久,几十年对他们而言连弹指一挥都算不上。可,她仍有不舍。或许她活的不如林云根通透,太过沉迷于局中。
流萤停下转动茶杯的手,抬头看向江一青的眉眼。在对方抬头时,又匆匆别过。
“很晚了,阿萤该去歇了。”江一青也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的变换,举起茶杯来遮掩。
流萤应了声“恩”便起身离开凉亭。她走到花圃旁,几十个萤火虫在她的周遭萦绕。似是在汇报工作,来回转啊转的。
江一青目送流萤进入房间,手贴着自己的脸颊。晚风如此之凉,却觉得脸发烫。他抬头望向院上方漆黑的天,一颗颗星辰点亮的恰到好处。
长长的藤蔓从院子爬到凉亭,缠绕在江一青的腰间。最后化作巴掌大的娃娃,身上几片腾叶作衣。藤叶拼凑的小人从江一青的腰间跳到石桌上,在怀里掏出一片叶子递给江一青道:“冉生托我将此交与你,说是你见了便懂。”
话音一落,小人又化回藤叶从凉亭中消失。
江一青看了眼叶子上的三条水纹标识,心中猜到了大概。手将叶子一扔化为一阵风,随同叶子一起消失在叶府,转而来到离永安镇千里之远的南宁县。
叶子紧随着江一青一同进入山林,最终飘落在山谷的溪流,缓缓沉底。
江一青踩着水流飞到对面,双臂接过甩来的君冉生,脚尖落地后将君冉生放下。他抬眼看着站在树梢之上,下身为鸟,上身为人的鸟兽。此鸟兽通身的玄红之色,在暗淡的月光下挥动着羽翼。
君冉生道行不浅,竟受此重伤。这使江一青不得不郑重,进而不敢轻敌。
江一青张开的手中,握着由月光所化成的木剑。他还未动手,鸟兽倒先朝他轮来一掌。
虽说鸟兽手无兵器,但掌风奇猛,如千万刀刃扑面而来。江一青忙将木剑一横,抵住掌风,随后迎风而上。他念其同为修道之人,不忍下重手,可对方却未有放过之意。
顷刻之间,木剑尖刺破掌风,直冲向鸟兽。颇有一招致其命的阵势,惹得鸟兽一愣,情急之下就近折了根树枝来阻拦。它连踩过树干,以退为进。
江一青手执的木剑毫无雕刻,素的像把孩童的玩具,却在与鸟兽相撞时发出金光。“嗤”的一声响,鸟兽的羽毛反复抖动。似因受伤而颤抖,随即伤口渐渐被羽毛所遮盖。
朦胧的月色,为他们蒙上一层亮纱。温热的风,沾染了他们也化作冰凉。几番交锋,鸟兽皆占下风。双方胜负已分,自不愿再打。
鸟兽脚踩树枝,挥动这羽翼。它低头俯视着江一青,警告道:“多管闲事。能投入圣祖门下是多么荣耀的一件事,小树藤可别后悔了。”
“早听闻有些人自封为王、为祖控制着近半的天下,戏耍着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族,命其建庙设宇供奉他们。想必,这些人就是你等吧。”江一青执剑于身后,扶着君冉生站起身。看到鸟兽脚下流了一地的血,将其剑收回。
他们都是自然所孕育的精灵,何苦自相残杀到如此地步。
归根结底,江一青还是不愿斩杀同道。
君冉生靠着江一青站起身来,看着鸟兽直言道:“你们做你们的圣祖,我们修我们的道。大家各走各路,互不干扰。今日之事权当未曾发生,告辞。”
“道不同,不相为谋。”鸟兽见敌不过,只得轻颤着羽翼,化作赤鸟飞离此地。
见鸟兽离开,君冉生便盘腿坐于地,打坐调息。他与鸟兽打斗足有七日,早已是筋疲力尽。勉强撑到此时,便是再也撑不下。
江一青坐于君冉生身后,帮君冉生疗伤。从君冉生的伤势来看,足见鸟兽的本事。君冉生为何出现在南宁,两者又为何交战?江一青心中满腹疑问,却按捺了下来。等君冉生痊愈,再问不迟。
第8章两小无猜
天亮个透彻,树梢上站着的鸟,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缓缓升起的太阳让大地变得温暖,若能坐在摇椅上小眯片刻,真不失为一种享受。
君冉生伤势在江一青的帮助下,恢复的很快。一盏茶功夫过去,君冉生已然痊愈,他起身对江一青投掷于感谢的目光道:“幸亏江兄来得及时。不然我要离开此地,得费好些功夫。”
“冉熊为何独自来此?又怎会招惹九首蛇的门徒?”江一青看了些地上凝聚的红血上沾染的羽毛,不解道。
此地与永安镇隔着千里远,离阔叶林更甚。
君冉生知江一青心中有惑,顺着溪流往前走,解释道:“我来此是为探望百年前结识的故友。没成想被九首蛇的门徒察觉,非要我加入他们不可。他们早已视人族为奴隶,来时你可见那些庙宇中供奉之物?那便是他们命人所造。”
“未曾,我一心寻你,哪有功夫去瞧其他。千百年来,我等修道只求个安稳,不管尘世琐事。一直隐于深山老林,或是深海礁石中。他们一行倒好,挨个出来借着道行耍起了威风。”江一青踩过溪流来到隔岸,对九首蛇极其门徒不满道。
人作为一类物种而言,实在是弱小而单薄的很。他们既不如花草树木,飞禽走兽般可吸收日月精华得道成精成灵;也不如高山河流,黄天后土可孕育万物。
难免会被稍强些的物种所利用和戏耍。
江一青对两者皆无兴趣,只想守在永安镇中。等叶楠叶落归根,化为黄土,随后回到阔叶林中继续修行。冉生站与江一青身旁,随其一同停下脚步。
两人右侧是流动的溪流,水波上飘着三两片绿叶。偶尔能清楚的看到几条鱼游过,鱼儿随波逐流消失在眼前。前方是深不见底的丛林,弯弯曲曲的小道充满了神秘。
君冉生扬头望着太阳挂在地平线上,金灿的像个银盘。耳边传来一声叹息,让他转头看向江一青躺在草地上,也随之躺下。
草上的露珠沾湿了两人的发丝和衣裳,他们却满心的牵挂着头顶的天色。浅蓝的天上看不到白云,反倒布满霞红色的云彩。不知何时那层霞红被融合,让白云凸显出来。
“楠儿再过两年嫁人了,你也该回阔叶林。”君冉生眼眸里映着蓝天,鼻尖却满满的都是草香。等到叶楠一成亲,他们便再也不管这尘世。随便世间的悲悲惨惨,强强弱弱。
江一青侧过头看了眼君冉生的侧脸,眉间带着笑,转头继而望天道:“自然。只要楠儿安康,天下风起云涌与我也是无关的。”
“真是难为流萤与云老头,受你拖累在这尘世一呆就是十来年。要知道,他们可是最不喜规矩的。”君冉生头压在双手,享受着此刻的景致。
忆起这些年来听到林云根抱怨江一青种种,如何如何的眷恋阔叶林的自在。再等上几年,大家伙又可聚在一起。算起来阔叶林中的老家伙都睡了几十年,也不见有任何醒意。
也是,几十年对那些个家伙而言连个午休都算不得。
江一青听到君冉生提起流萤,眼里便多了几分柔和。他是让两者受累,不过十几年对他们而言实在不值一提,便是忍忍就过去。有些人他用的心安理得的可以,如此好与不好难说。
君冉生听到离他们三百米处的打斗声,唯恐引火上身。他赶忙站起身来,一把拉起江一青道:“回永安吧,此地看个风景都不安稳。兴致丢了,再看下去也是扫兴。”
“你何时如此惜命?罢了,时辰是不早了,我也该回永安。”江一青伸了懒腰,鄙夷的看着君冉生。无奈摇头,随同君冉生一起离开南宁。
金绿的两道光,从天边一闪而过落到永安镇。绿光落到阔叶林中,金光则落在叶府的房梁之上。方才的一幕幕,仿若不曾发生过。两人都未曾放在心上,连告别都没有。
江一青坐于房梁,静静的看着永安一片。矮矮的房屋填充了周围,往远些则是大片的山林。再远些,又会是矮矮的房屋。如此,反复。
“一青哥哥。”
江一青顺声望去,低头看到庭院里的流萤。他飞下房梁走到流萤身侧,一起走进大厅问道:“楠儿可去学堂?”
“去了有一个时辰。”流萤坐于桌前,回望着江一青道。
流萤一早未见江一青,以为江一青回了阔叶林。毕竟昨夜江一青对叶楠说过的话,还近在耳畔。流萤真怕江一青撂挑子不管,但她又心知江一青不是这样的人。
江一青整个人趴在桌上,闭着眼用鼻息发出一个“恩”字。他软趴趴的毫无精神,难得放纵一回。君冉生的话回响在耳边,他忽而有些惆怅。猛然发觉,消失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一个人从哭天喊地降生,到最后化骨成尘。不像他们,千年万年依旧如初。或许他容貌上可变得衰老些,这样才合乎世间的情理,才能让楠儿知道生命逐一消失的轨迹。
江一青抬眼便对上流萤的双眸,又连忙闭起眼来,耳朵不由的红个透。
路过的林云根看了眼腻歪的两人,嫌弃的转身离开。今日他得去趟学堂,新来的夫子看上去不像是好惹的人。叶楠与那几个小家伙不一定能应付的来,出了意外可不好。
林云根翻身遁入地中,按照记忆去了枫叶学院。郎朗的读书声混淆着林云根的耳朵,他附身于墙上,环顾四周并未找到叶楠的身影。
以前就是这间教馆,难道是他记错了?林云根出了房,挨个爬过房梁,总算让他找到叶楠。不过这丫头怎红着眼站在墙根,也不知是犯错还是捣乱被罚?
“大家去休息,叶楠你跟我过来。”老夫子穿着乳白长袖,摸着长长的胡须拍桌子道。他声音有些沧桑、薄弱,似是经不起活头。看这年岁,也如腐木化尘,没有多少时日。
叶楠走到方晓宇座位时,用力踩了方晓宇一脚。看到方晓宇吃痛的脸,才跟随着老夫子离开。
林云根看到这里忍着笑意,跟随叶楠一起离开。虽说方晓宇与叶楠两人年龄相当,青梅竹马,能凑成一对倒也不失为般配。但林云根看这小子,总觉得哪哪都不顺。
不知江老头那个家伙是否会中意方家小子,别随意找个人将楠儿嫁出去。
届时,他可不依。
叶楠跟随着老夫子来到书房,林云根坐在太师椅上看向两人。
老夫子坐在书桌前,眼里浑浊的看不清眼珠与眼白。他整理着书本刻意冷落叶楠,最后意味深长道:“你可认错?”
“认。但夫子为何只罚我一人,明明方晓宇先”叶楠话还未说完,先一步被夫子打断:“你还是不明白。”
老夫子说的是狠决果断,语毕后叹了口气整理书本。末了,扫了眼眼泪落个不停的叶楠。
一旁坐着的林云根看的是又气又急,偏生还不能做声。心道,回头定要好好收拾方晓宇。
叶楠低头不敢顶撞,眼泪遏制不住的往下落。她看到老夫子脚停在自己身前,转而又朝着她身后走去,紧接着是关门声。整个房间留叶楠一人,静的只能听到她一个人的抽噎声。
林云根看的一阵心疼,控制不住的要上前安慰。听脚声从门外传来,只得重新坐回原位。
老夫子手里握了本书,走到叶楠的身前。他脸皮直垂而下,能清晰的看到脸骨的轮廓。把手里握着的《女儿经》塞给叶楠,笑的和蔼反问道:“觉得委屈?觉得我偏袒?”
叶楠继而沉默,紧紧握着手里的《女儿经》。
第9章一探究竟
书房陷入一片安静。老夫子等着叶楠认错,叶楠执拗的跟自己较劲。
叶楠只觉一股气堵在嗓子眼,想要撕扯出来,好生发泄一通。今日之事,错不在她,她怎能不委屈。不觉得老夫子偏袒,但方晓宇委实过分。可,她不能不认错。
难道就这么干耗着,直等到老夫子去请师父?
不,师父昨夜才训过她。若是知道今日又犯错,指不定会生多大的气。
叶楠对老夫子恭敬的行礼,支吾片刻才道:“叶楠知错,请夫子责罚。”
“知错便好。女子本弱,怎能敌的过男儿。虽有胜者,却不常胜。匹夫之勇你要用到几时,他日你们长大成人,嫁夫成家也要这般莽撞行事?凡事切记,三思而后行。”
老夫子坐回桌前,提起笔来在纸张上勾勒。他最多留两日,两日后便由新来的夫子接任。届时,学生们的吵闹之事也轮不到他来管教。
待到纸上最后一笔勾完,老夫子才抬头笑道:“唤方晓宇来,你回去上课。”
“是。”叶楠朝老夫子行完礼,转身离开书房。叶楠本想反驳老夫子:她是不常胜,但也不常输。可抬杠毫无意义,倒不如沉默。老夫子所言不无道理,他们是大孩子不能总打架。
关于新夫子之事,她未曾告知方晓宇。如若几日后换了夫子,便只能任君宰割。
叶楠拿起老夫子塞于她的书,脚步慢了下来,顺着书皮念出书名:“《女儿经》。”
“夫子可有训你?”方晓宇隔着老远就瞧见叶楠,小跑过来看到叶楠眼眶泛红,担忧道。方晓宇从叶楠手里抢过书,看了眼书名又还给叶楠嘟囔道:“这书无趣的很,我表妹常看。下了学我们去后山可好?听闻那里有许多的鱼。”
“谁跟你是我们,夫子喊你过去。”叶楠别过身去,拿着书气呼呼的与方晓宇保持距离。她还生着气呢,才不要跟方晓宇说话。对,是这样的。
方晓宇诧异的看着叶楠,确认道:“当真?”
“哼,不信算了。”说罢,叶楠再也不理会方晓宇。她步伐急快的回了教馆,全然不顾措手不及的方晓宇。
跟在其后的林云根,好笑的看着两个小不点,以往都没发现两人这般的好玩。回头得和江一青好好说道说道,指不定真可以结为亲家。
方夫人在叶楠幼时爱往叶府跑,现在叶楠大了反倒疏远起来。这女人的情感,怎就如此的怪异?林云根收起思绪,化作叶楠头上一缕发丝,懒得再东奔西跑的。
晌午的太阳极其的闷热,晒的树梢的蝉呼啦啦直叫唤。鸟儿也不甘示弱,两者声音混杂惹得人心烦不已。
叶楠趴在桌上看着窗外,今日的天气真是好。不知老夫子与方晓宇会谈些什么?会不会也絮叨的说教一番?她手戳着桌子,左思右想,无聊到极致才垂眼入梦。
馆内多数的学生背包回家,只剩叶楠独自一人。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叶楠仍未有醒意。倒是被“请”去的方晓宇被训回来。
方晓宇气呼呼的坐到叶楠的对面,伸出手指想要弹醒叶楠,看到睡的正香的叶楠又止住了手。整个人趴在桌上,凝视着叶楠的脸。叶楠的睫毛可真够长,状如倒弯月。
不知流姨平日里给叶楠做多少美味,让叶楠的脸肉乎乎到如此。光线打在两个人身上,灰黄的光晕洒落一片,仿若世间只装得下他们。
方晓宇用手戳了戳叶楠的鼻尖,低声笑道:“楠儿,你真是个笨蛋。”
“……”
林云根被一种奇异的目光注视着,还未来得及惊恐,他守了千百年的初吻便赠与方晓宇。
哦,这柔软的触感真是让人窝火。他很快平复了心情,自知方晓宇看上了他家宝贝叶楠。恰好亲上了,化作一缕发丝的他。
饶是如此,方晓宇如臭流氓趁人之危,哪有半君子的行径。现下林云根真想化身为叶楠,给方晓宇几个巴掌。是的,他是这么做了。林云根泄完恨后,装作梦游似的又趴在桌上。
方晓宇在叶楠抬起头的一瞬间,脸涨得通红通红。他咽着口水,一句话也不敢多言。再连接两巴掌,更是目瞪口呆的看着又躺下的叶楠,似是刚才被打懵了。
叶楠究竟知不知道刚才他的所作所为?亦,这便是叶楠对他的回应?
“叶楠,醒醒,该回家了。再晚些,当心云根叔叔和江叔凶你。”方晓宇决定退醒叶楠,一问究竟。但想到问题时,又快速收了手止了嘴。
可叶楠已然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看见方晓宇坐在自己面前,脸上挂了彩。她心道:该不会是拜夫子所赐,老夫子下手也太狠了。她为此,很是抱歉,没想到方晓宇会挨打。
叶楠揉了揉困顿的双眼,盯着方晓宇的脸看了好一会。她看的越是真切就越是愧疚,抬手轻捏着方晓宇的下巴,同情道:“夫子只训了我,却打了你。看来,夫子一点也不偏袒。”
“啊?”方晓宇不明所以,等到他回过神来,叶楠松了手。他跟着叶楠起身,后知后觉道:“你说我的脸啊。可不是,夫子这人一点也不讲道理。”
方晓宇乐的将此事翻篇。若叶楠明了他的所作所为,仍旧与他相伴,那便是万幸之幸。若叶楠不明,他有些失望。明了多好,相伴多好,一直这样多好。
“可我觉得夫子很好。哎,怕是过几日就见不到。”叶楠瞄了眼手中的《女儿经》,忆起在书房时老夫子说过的话。师父常说,等她在长些,该懂得都懂了。
可她年岁已然不小,却还是这般的无知。若不是老夫子提点,即便是提点她还是笨拙的。
方晓宇一想还真是,怪不得让每个学生去书房,絮絮叨叨说些奇怪的话。老夫子好是好,就是有些嗦。大家都习惯了老夫子的嗦,突然换人真是不适应。
可能等他接受了事实,不久又会习惯新夫子。人嘛,总归是容易情绪化。方晓宇对此,不甚上心。老夫子相较于叶楠而言,轻到不值一提。他若在叶楠的心上有老夫子的重量便好。
叶楠见方晓宇未曾回话,以为方晓宇记着老夫子的仇也不再言语。
算起来,年后她该出师了。方夫人旁敲侧击的问过叶楠中意那家的男儿,她不愿太早嫁人,匆匆的交代了她的人生。何种的理由才能使她逃离,或许离开永安镇不失为一种好主意。
叶楠在心中盘算,随着方晓宇出巷子。
两人并肩走在街道上,沉默是他们的。周遭小贩的吆喝,行人的细语及脚步声混杂的喧闹,并不能影响到他们。再往前第三个巷子,便是他们的家了。
叶楠忽而想到什么,一拍脑门懊恼道:“总算想到要跟你说的事。昨夜我见新夫子藏在墙后,偷看你们。我怕打草惊蛇,没敢出来。”
“新夫子?你确定没有看错?”方晓宇停在方家府前,再三确认道。
夫子难道不是来抓他们的?不在学堂,夫子们哪个愿搭理他们。方晓宇自是愿意相信叶楠的,可那也要合乎常理。
叶楠见方晓宇将信将疑的神情,气急道:“你若不信,今夜我们一探究竟。”
“好,到时你来找我。最好别像昨晚,走不开!”方晓宇立刻换了张脸,眉梢到嘴角都是满满的笑意。
话一出口,叶楠就后悔了。
昨夜师父和流姨刚训过她,再出去被抓还不知会如何。不行,她得想个法子才成。
第10章跟随
叶楠不去理会方晓宇,转身回了叶府。从前院绕到后院,各个房间都走上一遭,都未见林云根的踪影。她坐在凉亭缓着神,喘着气道:“哎,云根叔叔哪里去了?”
林云根以为叶楠在找什么宝贝,合着是在寻自己呢。估摸着为新夫子的事,借他堵流萤妹妹和江一青的口。他好笑的从叶楠的头上跳下,溜到前院故作无意的来寻叶楠。
叶楠看到林云根连忙起身,小跑至林云根身前。她仰起头来,一把抱着林云根的腰间撒娇道:“云根叔叔,我可想你了。你去哪里,我在府里找了一大圈也未寻到?”
“当真?”林云根对叶楠的心思一清二楚,却还是愿意多听几句恭维的话。他摸了摸胸口的脑袋,躬身笑道:“那我倒要问问,云根叔叔与你师父、流姨中,你最喜欢谁?”
“当然是云根叔叔。”此言叶楠可没有说谎的成分,她是真的最喜欢林云根。
师父长得太凶狠,光是看她一眼就怕的要死,莫说凶起她来。流姨虽温柔但这不准她做,那不准她碰的,有时还要与师父一起来凶她。相比起来,她是最喜欢云根叔叔。什么都应她,什么都允她。
换做谁,都该喜欢云根叔叔才对。
林云根听的是心花怒放,一把将叶楠抱起。他眼里的笑都要溢出来,得意道:“哈哈哈,这话要让你师父听了,得吃多大的醋。说吧,满府找我有何事?”
“云根叔叔,今夜我想出府,你能不能跟流姨说一说。”叶楠抬头一笑,恳求的问着。她想到昨日师父训她的话,如今日再犯,师父定然不会轻罚。她只好把所有希望寄托于林云根身上。若云根叔叔能说通流姨,她便算顺理成章、正大光明了。
怕就怕,她的云根叔叔与她一样,没有话语权。
“今日云根叔叔心情好,应你。不过,别回府太晚。”林云根看到叶楠眼弯如月,扬起脸来冲他甜甜一笑,心下更为得意。不就是出趟府,这有什么大不了。
可当林云根见一片叶子上站着的萤火虫从他眼前落于地上时,那份得意顿时消散开来。
林云根揉了揉叶楠的发顶,轻咳两声道:“楠儿去玩吧,云根叔叔有别的事要做。”
“好。”叶楠心情大好,顾不得其他。手握着《女儿经》,一蹦一跳回了房。
林云根听到关门声响起的一瞬,撒腿就往前院跑。落在地上的叶子与萤火虫紧随其后,两者速度不相上下。幸得林云根跑的快,先一步见到他们的真身。
他坐在大厅中,端起茶一股脑的喝了三杯,喘着粗气道:“你们听我解释,别这么快赶尽杀绝。大家相识已久,做事要讲究仁义、情面嘛。”
“哦?你倒是说来听听,如何个讲究法?”流萤伸开手看着飞入掌心的萤火虫,头也不抬道。那片紧跟的树叶在林云根进入大厅的一刻,便化作尘土消失不见。
要说林云根别的本事没有,胡诌的本事倒大。江一青与流萤正巧无事,乐的听林云根闲扯。
林云根干笑两声,放下茶杯认真道:“昨夜楠儿所见所闻,你们也都明了。楠儿还得再去一年学堂,万一新夫子有甚猫腻,楠儿岂不危险。再者,到时我与楠儿一同前去。即便出了意外,我亦能保的了楠儿。”
“理由倒是编的充分。冉生在南宁受了伤,不知恢复的如何。我得去阔叶林几日,这里就交由你们。”江一青未曾看向流萤,目光直落在林云根身上。
这家伙耳根子软,又不经夸。他若不在,流萤妹妹还得多上些心。
林云根被江一青盯的难受,转过头回避,一脸的嫌弃道:“明了,明了。你不再的日子,我定然以流萤妹妹马首是瞻。瞧你那眼色……”
“最好如此。”江一青转身看向流萤,眼眸里的警告全然退却,剩一片柔和道:“我很快回来。”说罢,他转身离开大厅。
林云根目送江一青离开,立刻站起身来乐颠颠道:“没了江一青,浑身都觉得自在。流萤妹妹,你说是与不是。”
“你想听我说是,还是不是?对了,你近日可去过南宁,听闻那里聚集了很多同道。”流萤知君冉生的伤非同小可,害其受伤之人定然是个厉害的人物。
她眉间透着担忧,江一青并未将事情的缘由告知于她。希望都是些无伤大雅的琐事,不管不顾都会过去。
林云根听到南宁二字先是一愣,而后呵呵一笑道:“自然去过。不过我劝妹妹还是在永安好生呆着,南宁可不如永安悠闲自在。”
“恩。”流萤附和道。她未有那份闲心,对游遍天下毫无兴致。
关于九首蛇之事,流萤略知一二。按说九首蛇最先修炼成功,算是他们的前辈。他们这些精怪,走的多是前人的路子。如若相比,他们定然是不如的。
这些年来一直相安无事,便是供奉也已有一千年。怎会忽然与同道敌对?待到流萤回过神来,林云根已离开大厅。她看着空荡荡的院落,心也跟着一同空荡。
是该要习惯于这份宁静与寂寞的,她还在寻求谁的慰藉呢。
流萤扶着桌起身走出大厅,躺在摇椅上望着此刻的天。昏黄的光笼罩半边的天,依稀的,可以清楚的看到太阳的轮廓。随着时间推移,太阳以一种悄然的姿态,不紧不慢的退回。
她想,世间最寂寞的便是此景了。尤其是一个人看时,更甚。
不知常躺于此处的江一青,是否与她一样,都有如此的想法。
在天地间泛起一层灰黑色薄雾时,百十个萤火虫已钻进灯笼内,不让院落沦为一片黑暗。流萤隔着老远就看到猫着腰从后院走出的叶楠,赶忙闭起双眼装作不知情。
林云根化作叶楠一缕发丝,看了眼流萤继而看向前方。流萤妹妹真是好惬意,听风赏月晒太阳,一个不落的尝遍。可怜他,还得肩负保镖的职责。
叶楠步伐放慢,轻手轻脚的走到叶府门前。她心有余悸的看了眼身后,长长的吞了口气。没想到流姨就在院里,差点没绷住。怎没瞧见师父?算了,算了,能出来已是万幸。
至于其他,叶楠真无闲心理会。
等叶楠平复好心情,走到方府前。高举着手,轻敲三声。等了片刻,方晓宇才从府中走出。她唯恐师父或是流姨出府溜达,一刻也不敢多留,拉过方晓宇的手朝前走。
“今日倒是稀奇,流姨、江叔愿放你出府。”方晓宇看叶楠如惊弓之鸟般,好笑的打趣道。发觉叶楠并未理会,便不再多言。走出巷子后,叶楠当即松开方晓宇的手腕。
街道上的人很杂,光线也不明朗。方晓宇还是能够清楚的看到叶楠的面容,并紧跟其后的穿过人群之中。关于晌午的事,他只字未提。可能是叶楠浑噩状况下记不太清。
最好的情景不过如此了。如今,知道与否并不重要。他们还如往日一般,已然很美好了。
方晓宇猫腰钻过狗洞,藏身于杂草丛中。他是挨着叶楠坐下的,眼望着前方,静等着新夫子的出现。院子里黑乎乎一片,最多看得清建筑的边角。天地间静成一片,仅剩两人。
气氛骤然怪异,都怨这风,这草,这走不出乌云的月。害的方晓宇,总忍不住的看向叶楠。黑夜成了他大胆的理由与借口,平日所学皆如狗屁,毫无压制的力度。
第11章好玩吗
许是躲藏在乌云里的月,听到方晓宇的控诉,出来为自己平反。纯白的月光比昨日还要透亮,覆在这寂静无比的院落上。逼得躲藏在杂草里的方晓宇,不得不收敛神色。
叶楠手撑脑袋,等的有些不耐烦。不知今夜新夫子是否会来?若是不来,她可就亏大了。先是欠了云根叔叔的人情,还得附赠给方晓宇一个解释。
想到这些,叶楠莫名的烦躁。她心烦意乱的转头,碰上方晓宇的目光,当即别过脸去将衣服紧握。这家伙看她作何,难不成她脸上写着新夫子何时来?
忽而被人戳肩,叶楠蹙眉看向方晓宇,又顺着方晓宇的目光望去。
上天保佑,终于让她盼到了。
方晓宇与叶楠的两双眼齐齐望向藏于墙根的黑影,他们只能看到一个轮廓。待到那个轮廓离的近些,便能看的清楚。只见那黑影朝着凉亭逼近,又转头朝他们所在的草丛看来。
叶楠捂着自己的嘴,不敢发声。她身侧的方晓宇紧握着拳头,认真的看向黑影。他们不是贼,却如贼般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一丁点声响来,惹得黑影来此一探究竟。
院中的黑影确认院落无人,才点起火来。霎时,黑影的容貌在院落中尤为明显,正是他们等的新夫子。新夫子走到凉亭的桌前,相继的移动着凳子。石桌逐渐消失,人影随同。
方晓宇起身准备一探究竟,却被叶楠拉回。原来这破院别有洞天,他们常来于此竟未发现。这新来的夫子究竟是何名头,难道是这院子的主人?
不该的,方晓宇生于永安镇,对永安了如指掌。破院的屋主早已作古,哪来的主人。方晓宇决心回去问问爹娘,看看是否能从中找出线索。
方晓宇转头凝望着叶楠,凑在叶楠的耳边低声道:“可要回府?”
叶楠轻微点了点头,随方晓宇悄悄的顺着草丛爬出了院落。这回有了方晓宇作人证,他们便不能再指责她是不讲信用之人。想到此,叶楠的心情平缓了些。
在漆黑的胡同里,前方的泛着昏黄的光。叶楠不自觉的拉扯着方晓宇的袖子,逃离似的,跑出了胡同。来往的人,喧闹的声让叶楠心安。没曾想,破院倒成了是非之地。
叶楠其实很好奇凉亭下的东西,但她更是有自知之明。若是不小心被发现,岂不是凶多吉少。依他们二人之力,哪能抵的住暗处的未知。叶楠松开方晓宇柚子,静望着人来人往的街。
顿觉万分想念云根叔叔、师父和流姨,很想念叶府。不知怎的,她开始恐惧着人来人往的街道。莫名的鼻酸,除了沉默,便只剩沉默。她脸色阴沉的,让方晓宇不知所措。
人在迷茫、惊恐中最易想到的,定然是她心中最为眷恋的。
叶楠不喜欢万家灯火,不喜欢人来人往。可这样的场景,总会时不时的出现,刺激她的脑神经。她不知自己如何回到叶府,如何躺回床上。她不想点起烛火,静静的看向黑漆漆的屋内。
满身不安的她,看到万家灯火时,总会异常的想念爹娘。以往以为师父和流姨是她最亲近的人,是她的爹娘,可他们偏反复否认。
她到底是谁,从何处而来,为何留在永安,又是否真就姓叶?乱七八糟的问题,接二连三的涌现在叶楠的脑海。该找谁来解惑呢?她自己,给的了自己答案吗?
叶楠顿觉自己被天下抛弃,没想要自怨自艾,只是突发的眷恋黑暗。漫无天际的黑给了她遐想的空间,想要钻进去,谁也找不到。如此便无人注意她的落寞,更无人察觉她的卑微。
不必天一暗就开始纠结于她的出处,不必看到别人被爹抱娘亲,就开始反思为何她被抛弃。幼时,总想着她乖些吧。再乖些,爹娘看到自然会回来找她的。
这种事情想久了,等久了,免不了会麻木。干脆的自我放弃,无谓的存活。
师父说,年岁再长些,她就会明白很多事。
是啊,她年岁尚浅,还不明白很多事。
叶楠拉开被子,整个人蜷缩在床榻上。她怔怔的望着窗外,等着自己的意识一点点被其抽离。叶楠想,当她离开人世间,生命是否如同这般被抽离。两者应是相似的,那死亡真没什么可怕的。
很快,叶楠陷入深深的睡梦中。
早已离开的林云根,久站于凉亭中。他跳上房梁,静静的望着天上的月牙。他一点不懂叶楠心中所想,以为像叶楠这么大的孩子,除了吃喝玩乐没旁的事可做。
其实,他不懂得怎么对一个人好。只要是叶楠想要的,想做的,他都尽可能满足叶楠。日子一久,恍惚发觉孩子没当初那么惹人厌。
尽管时至今日,他仍然不明白当年江一青的所作所为。人世间早夭的孤魂野鬼多了去,不差叶楠这一个。为何当初江一青偏是执着于叶楠?
虽然林云根很想问一问江一青,但林云根也笃定江一青,一定不会告诉他。或许,说了他也未必明白。后来林云根索性不纠结这件事,继续过他的自在日子。
天黑的透亮,黑暗从容的拥抱着天地自然。挂在它身上的月牙星辰,发出微弱的光与树梢的蝉虫相应。
吵了一天的鸟儿,早已缩在鸟窝里就寝。闲来无事的人,才像林云根似的。半夜三更不睡觉,与月亮大眼瞪小眼。可能睡的年月太久,没那么多的困意。
林云根看着自己的手心手背,转而换成细小的枝桠。月光落在枝桠上,泛着银白色的光。林云根往后一躺,无事可做便借月光来看。看久了发觉索然无味,又翻身而睡。
风轻轻的吹过房檐,落在庭院之中。空荡荡的摇椅,偶尔摇晃。石桌上的茶水已凉,却无人更换。覆盖于天地之间黑呼呼的浊气逐渐上升,灰蒙蒙的天中零散的的落起了几滴水珠。
睡的正香的林云根被其砸醒,坐起身来仰头望着飘雨的天。不过一会功夫,雨从起初的三三两两变成滴滴答答。林云根整个人被浇个湿,忙跳下房梁在大厅内躲雨。
林云根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的趴在桌上。脑子还处于混沌状态,三两滴雨水并未将他拯救。待到林云根缓过神,手撑着脑袋看着挂在门外的灯笼,随风摇曳。
里面住着的萤火虫纷纷跳出来,在房檐处来回打转。他想,若是流萤住在其中,定会下来陪他聊会天。或许,懒得搭理他,也像这些萤火虫似的飞速离开。
林云根重新趴回桌上,垂着眼弹着茶杯。茶杯在桌上转了几个圈翻倒在桌上,杯里存有的茶水全都流出来。他仍旧不管不顾,扶起茶杯继续重复。如此,桌上茶渍一片。
很快,林云根发觉得自己真是无聊透顶。因为天已经透亮,雨仍淅淅沥沥的下个没完。
流萤撑着油纸伞走来,收起伞走到林云根身旁。她扫了眼望着桌上的茶水,打趣道:“好玩吗?”
“流萤妹妹来的正好。我闲的发慌,无人陪我消遣。你瞧门外的雨下的多大,都从外面飘进。真是讨厌的紧,落的满桌都是。”林云根扶起茶杯,看着流萤的脸色未变道。
说罢,林云根的手在茶渍的上方一挥,一切恢复如初。
第12章情愫滋生
明明是林云根自己玩的满桌茶水,偏偏怪罪门外的雨。如此无赖行径,与流氓何异?流萤早已习惯林云根的孩子性,听到林云根耍无奈只是抿嘴一笑。
流萤转头看了眼门外的雨,俯身坐到桌前道:“昨夜伙同楠儿,离开叶府去了何地?”
“破院啊。他们这些小家伙喜欢那个院子,逮着机会就爱往里钻。流萤妹妹你是不知,那杂草长和楠儿一样高。楠儿一进去,找都找不到。”林云根说到最后,忍不住笑着。
忆起昨晚种种,隐约觉得方家小子看叶楠的眼神,实在过于明目张胆。他眼带着几分警惕,觉得此事务必要放在心上,认真的对流萤说:“你说方家小子是不是喜欢楠儿?”
“保不准。他们这个年岁太小,说是喜欢太深了。”流萤心中否认着,十来岁小孩哪能知道情爱。最多是玩的好,呆在一起时间长了。错认的情感,也不是不可能。
方晓宇与叶楠确是青梅竹马,打小呆在一起。两人若互相喜欢,他们乐得其成。就怕,他们不懂感情为何,搞出闹剧来。届时,毁了交情不说,两家的面上还过不去。
林云根看到流萤一脸的沉思,觉得十分可笑。叶楠的年岁尚浅,有人喜欢自然是好事。等到在再过几年,到了适婚的年岁依旧喜欢的人,那对方一定错不了。
再者,他们有时间慢慢琢磨。现在再急,于事无补嘛。有这功夫,倒不如好好观察观察方晓宇,看看方晓宇是否值得叶楠托付。
林云根举起茶壶倒了杯茶,抬手刚想戳着茶杯,想到流萤在场便收了手。刚才他能埋怨雨,现在流萤近在眼前,他哪能把流萤当做瞎子。
“江老头还未回?阔叶林我也去了趟,冉生根本无大碍。我们都被江老头骗了。指不定,他去别地消遣。留我们孤男寡女看孩子,真不仗义。”林云根举起茶杯,一口喝尽道。
再过会,他该送叶楠去学堂。以往都是看江一青心情,今年鲜少。虽然以往多是他来送,但偶尔也会偷个闲。不知江一青是否觉得叶楠年岁大,不必看的太紧。
林云根自己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可以去学堂转上一转。他起身走到大厅门口,拿过倚靠着门边的油纸伞去喊叶楠起床。回过头看着发呆的流萤,偷摸的撑着伞离开。
待到流萤发觉,无奈的一笑置之。
流萤顺着走廊进了厨房,挥着菜刀为两人做饭。锅里熬好了粥,便开始做菜。灶里冉冉升起的火,不断的加热着油锅。油一熟,将菜相继到了进去,又添了些食材。
忙完这一系列,大厅内的等饭的两人已然坐好。
流萤桌上的将饭菜挨个放入食盒,灭了火端着托盘出了厨房。她顺着走廊往前,大厅离厨房算不得远。尚未走进,便闻厅内林云根与叶楠的讨论。
“夫子的事,云根叔叔怎知?”
“猜的。”
“我不信!”
“好香啊,你流姨饭好了。”林云根注意到流萤的身影,借机转移话题道。
流萤迈过门槛将饭菜相继端到桌上入了座,端起碗故作好奇道:“夫子有何事,是你云根叔叔不能知的?”
“没什么,没什么。”叶楠高举着碗把头埋了进去,不敢看流萤的眼神。总不好说在学堂打了架,老夫子训她一顿。
老夫子一把年纪,绝不能大老远的来此告状。叶楠转过头,偷偷的瞄着林云根心里起疑。难道是方晓宇背叛了她?
林云根对上流萤质疑的目光,扯嘴一笑保持沉默。这种事,他本想帮着叶楠隐瞒的。如今看来,今日他就得招供。要怨的话,得怨叶楠自己。非得提着一茬,还要拉他下水。
饭桌的气氛骤紧,叶楠不敢多呆。三两口饭下了肚,放下碗筷起身道:“流姨,云根叔叔我去学堂了。”
“我送你去。”林云根跟着起身,拿过靠墙的油纸伞跑出了大厅。
虽说现在的雨小了很多,但这不妨碍两人逃离是非之地。他们前后出了叶府,站在府门前大眼瞪着小眼。等到看累了,觉得自己与对方同样窘迫又可笑,纷纷低声笑了出来。
同病相怜的他们,真是连逃跑都如出一辙的狼狈。
“云根叔叔真是越来越讨厌。”叶楠的牵着林云根的手,踩着地上薄薄的积水往前道。
前方来往的行人,多是像叶楠与林云根这样的。通往学堂的路总是一条,遇到的熟人也是不少。譬如此刻,走在叶楠身前的方晓宇。
林云根对方晓宇可没多少好感。以往是对叶楠与方晓宇凑在一起乐见其成。这一切都在昨日方晓宇轻薄叶楠的那刻消散。当日的方晓宇全然一副登徒子模样,哪还有半点风度可言。
幸好这小子没什么别的举动,否则他一定替方夫人好好教训一番。
林云根拉着叶楠的手刻意走慢,在与方晓宇保持很长的距离时,才埋怨道:“前些日子,不知是谁说,最喜欢云根叔叔。”
“可能她脑子被驴踢了。”叶楠语毕,轻声笑起。听到头顶传来的笑声,叶楠仰起头看向林云根认真道:“云根叔叔,老夫子过几日要离开学堂了。”
“舍不得?”林云根停下脚步,低头注视那张不怎么开心的脸。新旧交替,难免生出离别之情。叶楠年岁小,觉得不舍、难过也是人之常情。可老夫子家离得不远,想念多就去串门。
这些个话,林云根想对叶楠一一说明。可话到嘴边,被另一人抢了先。
“楠儿快些,迟了要挨夫子板子的。”方晓宇的声隔着老远传来,惹的叶楠一把甩开林云根的手,小跑的朝着学堂方向奔去。他对着叶楠眨着眼,发送他们的专属信号。
林云根看着空落落的手,眯眼看着穿着蓝衫背影的人渐行渐远。觉得方晓宇这家伙真是越来越讨厌,连话也不让人说全。
这小子,不会又想偷占楠儿的便宜吧。林云根想起昨日种种,转过身就近进了条巷子。变作一缕风,飞到街道中。寻到叶楠的身形时,又化作叶楠头上的一缕发丝。
两人未走进学堂,倒是先掉头去了破院。他们太想知道石桌下是何,彼此早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压根用不着挑明,光一个眼神就能懂得。
“咱们速度快些,定能赶回学堂。”方晓宇看了眼前的男男女女,低声道。
方晓宇与叶楠绕了条巷子,从另条街进了破院。两人悄悄的躲在草丛中,察觉不到任何风吹草动才走出。他们前后走到凉亭中,来回的在石桌上转悠,企图找出蛛丝马迹。
叶楠推着石凳,用尽全力也推不动。记得昨夜新夫子明明就是这样转的,为何她推不动?难道是位置不对,她换个方向用力一推。
“咯叱”一声响,惹得叶楠后退两步。叶楠诧异的看向方晓宇,指着石桌陷下一半,半响说不出话来。桌下出现地下楼梯,好像内里泛着轻微的光。
“要不要下去一看究竟?”方晓宇看到叶楠蹲下身,望了眼下方道。想必间隔的太远,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走下通道,走到三两个阶梯回过头对着叶楠招手道:“进来看看不就全都明了。”
“好。”其实叶楠是不敢的,但看到方晓宇已经走下去,只好紧随其后。她紧捏衣服,小心的下着楼梯。
第13章找寻真相
石梯上矮而多,墙上隔段嵌着烛台。昏黄的光映出楼梯上的灰尘,以及几双大大的脚印。尽头是大片空地,走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则是个往上的石梯。
叶楠小心的跟在方晓宇身后,对于他们的“探险”之旅而不安。她后怕的拉了拉方晓宇的袖子,反悔道:“我们走吧,再晚些,夫子该生气了。”
“怕何,有我护你。”方晓宇拉过叶楠的手,低声宽慰道。
黑暗中的两个小小身影,小心的走着。叶楠不敢看向方晓宇,只觉方晓宇的双眸,堪比发现猎物的豺狼。打进了破院,便处于兴奋状。早知如此,她就不该来的。
两人看到光源后,脚步越发慢了。方晓宇小心的探出个头,打量着外面。漫天的阳光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是片的空阔地后是片树林。等了半响不见人声,他才拉着叶楠走出。
他们站在木栅栏中央,右边有间茅草屋,左边是窄小不牢靠的木门。地面湿漉漉的印着他们的脚印,泥土的清香直往鼻里钻。
四周安静极了,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方晓宇猫着腰,拉着叶楠往茅草屋走。他的额上冒着薄薄一层汗,内心多有忐忑。偏生想在叶楠面前逞强,不敢暴露自己的怯懦。
两人并未急着走进,先后趴在窗户上偷瞧。透过缝隙打量着屋内,地上铺满了干草。正中放着破旧桌椅,塌边蹲在个满身泥泞,头发乱糟糟的小人儿。
方晓宇抬手敲了敲窗,见到小人儿转过头。不由的后退一步,顺势将叶楠拉到他的身后。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那副容颜。虽面黄肌瘦但仍能看出小人五官的俏丽。只是那无神而有空洞的眼眸,迷茫而又无助的看向他。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一个音来,别过脸不让他细看。
叶楠看到房门上挂着的锁并未锁上,戳着方晓宇的肩示意着。她推开方晓宇的手,走到门前将锁拿开。方晓宇紧跟其后的走进,进门一股酸臭味传来。
两人赶忙捂住口鼻,扫了眼屋内的所有。踩着地上泛黄的杂草,缓缓走进屋内。这才发觉小人儿的脚被铁链紧锁,所能走动的区域不到桌前。
“后,后面”小人儿颤颤巍巍的指向两人身后,音发颤道。
叶楠和方晓宇齐齐转头望向身后,看到一双大手提溜起他们二人,一把将他们扔到塌边。登时吓得小脸苍白,忙扶着干草起身。
“小兔崽子怎跑到这儿来?!等我哥哥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们。”一个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不知何时站于两人的身后傻傻一笑,张口就震的他们耳朵疼。
方晓宇忙看房内,发觉无从可躲。忙拉过叶楠绕到桌子后,凑在大汉推开桌子之际从门内跑出。山林中的路坑坑洼洼,稍不留神就要摔倒。刚下过雨,地还有些滑。
深一脚浅一脚,留下两排脚印。
叶楠听到身后“啪”的一声响,差点哭出来。她拼了命的往前跑,撞到乱长的树枝,落了她和方晓宇一身水珠。
早知就该告诉云根叔叔,算了,云根叔叔小身板哪经得起打。怪来怪去,都该怪自己不该跟着方晓宇说新夫子的事。如此,便没这些个后续了。
叶楠不敢往回看,天知前面的路有多长。方晓宇跑,她跑。方晓宇停,她停。这一刻她所有的主张,全然消失。不知道跑了多远,腿已累到没了知觉。
“那家伙没有跟来,放心吧。我们慢些走,缓缓神。”方晓宇松开叶楠的手,手擦着额头上的汗,喘着粗气道。
呼,太刺激了。幸得有惊无险,否则他该如何向流姨说明!
末了,方晓宇低低的笑出声来。他重新拉起叶楠的手往深处走,眼眸的笑意比太阳还耀眼道:“或许,我该听你的。”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听与不听,都不重要了。”叶楠就近折了枯枝,开出一条新路来。回去是不大可能,只能往前了。山林深处,是否会有条通往永安镇的路?
叶楠仰头望着头顶的天,雨过天晴,天蓝的更透彻。她的心情,抑郁的也更透彻。如果夫子把今日未去学堂之事告知师父与流姨,哎,叶楠实在不愿往深了的想。
枝头上的鸟儿,叽喳的像是在嘲讽他两的无知行为,唠叨的人脑仁疼。
“听,前面有水声,我们去那里歇会。”方晓宇拉了拉衣服的领子,把脚步放慢道。跑了一路,汗都把衣服沾湿了。
叶楠“恩”了声,穿过草丛看到前面有条溪流。她推开方晓宇的手,坐在石头上喘歇。手不断敲打着小腿,懒得再动弹。如此处有床榻的话,她真想好好睡上一觉。
“肚子好饿啊。”叶楠有气无力的望着天,手摸着干瘪的肚子幽怨道。
她的头刚一低下,手里便被扔来个桃。风穿过老楠树落在叶楠的身边,似是在羡慕她的好运。叶楠将其捡起,用袖子擦了擦。她对正在洗脸的方晓宇道谢,咬上一大口。
又饿又热的叶楠,未看到方晓宇一脸的惊讶,只管把桃吃个干净。她起身蹲在小溪旁洗了把脸,站起身察觉到方晓宇看她的目光很奇怪。
叶楠瞄了眼脚下的桃核,以为方晓宇是嫌她吃香过于凶残。她舔了舔唇,脸一红,眼里带着几分娇羞道:“你看我作何?!”
“你刚才谢我什么?”方晓宇质疑的问。他转而罢环顾四周,边边角角都是山林除了鸟啼别无他音,忐忑道:“楠儿,你听。”
突如其来的寂静让方晓宇警惕万分,千百只鸟接二连三的从树枝中飞起。未曾回话的叶楠瘫坐在地,捂着肚子哀嚎着打起滚来。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让方晓宇慌了阵脚。
方晓宇快步走到叶楠的身前,担忧的扶着叶楠道:“你还好吗?”
“痛,好痛~”叶楠捏着拳头抵着地,额头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汗。后连声都不喊了,整个人晕了过去。
一条白巨蟒从溪水中窜出,叼起叶楠将其高抛在空中,身体一圈圈的缠绕最后消失。
方晓宇惊愕的看着这一切,吓得浑身僵硬动弹不得。不过片刻,往后一倒昏了过去。
山林又恢复以往的聒噪,飞离的鸟儿挨个飞回。消失的叶楠被白蟒扔到山洞中,附身其发丝的林云根睡的正香,全然没意料到此刻他与叶楠的处境。
白蟒的幻身为赤果的少年,脱落的白色蛇皮变作衣衫贴在少年身上。他歪着头看向昏迷的叶楠,目光从叶楠的脸过渡到肚子上。清秀的小脸的上,带着几分纠结。
他的东西被小姑娘吃干净,如今应融进身体。该怎么向师父交代呢?是将这姑娘送给师父,还是把姑娘变作桃送与师父?
少年走上前蹲在地上将叶楠的脸看个仔细。刚才在溪流边,姑娘也是这样看他的。他伸出手学着叶楠摸着他的模样抚过叶楠的五官。而后唇角泛起了笑,晃身又幻作白蟒卷起叶楠离开山洞。穿风破云直冲凌霄,飞过永安镇直奔南宁。
等到夕阳的霞光染红天际,巨蟒已来到南宁的宫殿之上。借着昏黄的光化作少年,抱着叶楠从房梁上跳下。
少年穿过走廊朝着正殿走去,打算向师父许伊说明事情的始末。看到正殿空无一人,转身背离顺着石梯往下走。
来来往的人皆是一身黑,带着的帽子上绣着玄色的蛇头。他们在碰到少年时,默声退到一侧静等少年离开才继续往前。
第14章你的平生太短暂,不值得的相信。
黑暗来临以前,叶楠已被关进牢房。许是少年的动作太轻,亦或地上的杂草太过柔软,让叶楠沉迷于梦中。也好,这样她也用不着惊慌、不安。
“师父。”站在牢外的少年感到熟悉的气息袭来,回过神对许伊行礼道。
许伊比起少年高半个头,一袭蓝袍加身。肩上绣着金黄的龙头,束腰带中央绣有是蛇身环绕。许伊的眉很粗像是阎罗殿守卫的大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盯的人不敢开口。他的目光越过白蟒的肩,看向牢内的叶楠冷声道:“让你去找行什老翁取灵果,怎带回个姑娘?”
“灵果被姑娘误食,我不知如何解决,只得将姑娘带回。”少年说罢转头看向未醒的叶楠,多少有些迟疑。起初是怕带着灵果引来事端,才将其变作蟠桃。未曾想竟被途中的鹿妖识穿,争夺的过程中误打误撞的砸到姑娘。
岂料被这姑娘吃了!
“……”许伊一时被噎的说不出话,蹙眉看向少年。似是在想如何才能把灵果取出,左思右想了片刻,来了句:“过几日,煮了。送到阴山果园,作养料。”
“是。”少年目送着许伊离开,缓缓的直起身来。
奴仆为周围挂满了灯笼,把牢房的周遭映的清楚。黑夜来的悄无声息,月光铺满地面。清凉的风,吹的灯笼微微晃动。
醒来的叶楠摸着肚子坐起,忍着疼痛打量着周围。她怔怔的望向牢外站着的少年,只觉高挂的灯笼特别柔和。
“醒了?”少年闻声侧过身看向叶楠,扫了眼叶楠的肚子,眸子里多是无奈和懊恼。明明谨小慎微,竟还是失手了。下次千万别让他再碰到那只鹿妖,否则,非要让鹿妖好看不成。
叶楠双腿蜷缩,眼圈泛起红的后怕道:“这里哪里?你又是谁?”
“牢房,许七。”少年懒得走动,就地而坐道。他靠着木柱望着天,不知灵果几时才能与这姑娘融为一体,其中别再出岔子才好。
叶楠起身坐到离许久一步的距离,透过木柱缝隙看着许久道:“你可否告知,我犯了何罪被人抓到这里来。”
“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许七扬起头看着头顶的灯笼,回答的极为敷衍。他转头看了眼呆懵的叶楠,觉得这个回答有些好笑。怕是这么说,姑娘不一定听得懂。
叶楠吸了吸鼻子,思绪开始飘了起来。她记得失去意识之前,身旁只有方晓宇。难不成是因方晓宇扔来的桃?一个桃不至于让她受牢狱之灾吧。
夜已深,她还没回到府中。流姨和师父他们一定担心了,指不定四处寻她呢。肚子隐隐传来的痛感,让叶楠额头又冒起了薄汗。
叶楠用着哭腔拽着许七的衣袖,恳求道:“我身上分文没有,等回到府上拿钱赔可好?你能不能向他们说说,我想回家。”说到最后松开许七的袖子,趴在腿上呜呜的哭出声来。
许七侧身靠着木柱,也不安慰。静静的看着叶楠趴在腿上,发出呜咽的哭声。如若他告知对方,他们想要的不是银两,而是要把对方煮了吃,这姑娘会不会哭的更大声?
思及此处,许七在心底里偷笑。他觉得人实在是弱不可及,别说他亲自动手就是放任不管,他们也能自相残杀起来。但这些都比不上他抓来的姑娘,哭起来又吵又烦。
或许,许七未曾了解过人类这个族群,他也不预备去了解。
上天是个鸡贼的商人,既给予了万物生命,又给它们划了个圈。从未给谁绝对的主导权,除它自己。所以,许七从不同情任何人或物。
叶楠眼圈痛苦,两行眼泪挂在脸上。她抽泣声极其细微,可还是将林云根吵醒。
林云根打着哈欠坐在叶楠的头顶,揉着眼看眼前。晃了晃脑袋,不敢确信的眨着眼。这一觉醒来,叶楠怎被关了起来?难道是学堂下了课,又去招惹新来的夫子?
若真如此,他可得好好教训这夫子一顿。但现下还不是暴露身份的时候,楠儿年岁尚浅,承受力过于薄弱。
他盯着牢边的许七,这条蛇有些道行啊。虽比起他来,是有些不如。这年头修道的精怪,不至于多到满天都是。再者,他的运气不至于这么的“好”吧!
周遭的气息明显不是在永安,此处是何处?
林云根化风成光溜出牢房,悄然的爬上房梁。目光所及之处,能清楚的看到南宁的概貌,感受周遭的各种气息。仿佛从那些经过的人身上看到,呼之欲出飘出的鸟、蛇、鹿、牛类的虚影。
楠儿怎么跑到这种地方,记得睡着之前还在去学堂的路上。稍一打盹,居然跑到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想不到此处的道友如此之多,让林云根不得不整理仪容,谨慎对待。
江一青若是知道,定然得联合流萤妹妹寻他。越是深想,心越是虚。
林云根趴在房梁的细缝中听着下方的议论声,从零零碎碎的话语中得知此地是南宁县。以前来南宁时,并未见到有这么多精怪。听江一青说,冉生是在这里受的伤。
哎,他还是早些通知流萤与江一青的好。免得小楠儿被这样精怪生吞活剥,到时他们又要责怪他照顾不周。林云根转身飞离此地直奔永安,乞求叶楠要等挺到他带救兵回来。
就这样被抛弃的叶楠,孤独的坐在牢房里。
幸好许七无事可做,陪着叶楠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明日流姨会来救我的。”叶楠擦了擦眼泪,坚定道。她的疼痛减少许多,捏了根干草好奇道:“你是这么的衙役吗?你们是不是都以数字为名?”
许七摇了摇头否认道:“非也。今年是我七百岁,等到再过一百年我就成了许八、许九了。他们以不以数字为名,我是不知。但,我是。”他看到叶楠嘴角下滑,却笑出声来。
叶楠觉得许七的眼眸异常好看,尤其因笑而弯起时,更是说不出的好看。她从许七的眼眸中看到灯笼温柔的光、皎洁的月光以及自己诧异的眉眼。
叶楠很快回过神来,真诚的夸赞道:“你的眼睛真漂亮,是我平生见过最漂亮的。”
“你的平生太短暂,不值得的相信。”许七未将叶楠的话放在心上,反而嘲笑道。他闭着眼,听着细碎的脚步声。头一次与人呆着,倒也有几分意思。
在南宁的日子很是无聊,时间却漫长的很。对于度过七百年的他来说,今晚是尤为平常的一天。对于他漫长的生命来说,却是令他死寂的灵魂微颤的一天。
许七穿过牢房坐到叶楠的身边,很喜欢看叶楠诧异而又惊奇的双眼。像是在逗弄着宠物。想来有些伤感,这么有趣的宠物,寿命短暂的很。
自然制定的规则,他也无可奈何。除了惋惜,别无他法。
许七用手指戳着叶楠的肚子,叹息道:“再过几日,你便可如愿离开此地。”
“真的吗?太好了。”叶楠刚从许七诡异的身法中走出,得来一个好消息,心情逐渐美丽起来。如果没有许七后半句的话,“对你们人类而言,死亡等于重生。”她或许还能高兴的长久一些。
叶楠一把推开戳着她对肚子的手指,抑郁的望着牢门外。流姨他们不知道会不会担心她,说起来她还从来没有离开家这么久。都怪她贪玩,才落得个如此下场。上天一定是在惩罚她,让她的长记性。
第15章救人
叶楠孤苦的望向夜空,怀揣着满心的悔意。她在牢中坐,不知方晓宇如何?可回到府中,平安否?都怪她,要不是她与方晓宇说明,他们如何也走不到这一步。
方晓宇会怪她吗?她还能再见到方晓宇吗?她是否如许七所言,被人煮了吃,连流姨、师父他们最后一眼都见不到。越想越是伤心,眼泪再也止不住的往下落。趴在自己的腿上,放声大哭起来。
哭声惹得途径而过的精怪,连连相望。等察觉是人后,纷纷移开目光。等到叶楠哭累了,便趴着睡去。
许七靠着墙冷眼看着叶楠由哭至睡,没安慰,也没阻拦。并非他不懂得如何安慰,而是不愿安慰。他是很少见人,多数情况下见的是各种精怪。对人的认识,也是出于精怪之口。
导致他对人的看法,十分局限,譬如渺小、无知与贪婪。眼前的姑娘既胆小又爱哭,话没说几句泪先流。脆弱的如水中月,风一吹动,便起波澜。与他所知,约莫相同。
只听“噗通”一声,见叶楠睡着睡着,倒在干草上。
叶楠醒了之后,懵懵的看向许七。后来,索性躺在干草上接着睡。看的许七哭笑不得,学着叶楠的模样趴在干草上,手撑着脑袋细细的打量叶楠。
许七对人五官的美丑无多判断,倒觉叶楠眉眼几分顺眼。如樽天然玉杯,毫无杂质。说不上哪里好,却让他移不开眼。或许,他该多见见人,才不至于眨眼间被人吸引。
他最是不喜幻为人形,毫无自由可言。但许伊有命,不得不遵从。
“师父,救我。”叶楠将身体蜷缩成一个一团,抱着杂草堆喃喃道。
许七诧异的望向叶楠,被叶楠的言语惊到。他也有师父,却从来不指望师父能救他。对任何事物的依附,对他而言都是件可耻的事。许他不喜暴露自身脆弱的一面,亦或未到值得依赖谁的地步。
他想不出个所以然,翻过身去看向灯笼里的光、牢门外的天空。阻拦着他的牢门,最多只能占领他眼里的一丢空隙。静静的看着天一点点的变亮,日月星辰不紧不慢的替换。听着身边人的呼吸声,灯笼里烛火摇曳声,巡逻人的脚步声。
这一切,都在一只萤火虫飞进牢房内,停在他身边的姑娘额头上消失。
一股强而有力的气息而四面八方而来,让许七倍感压力。对方的道行远在他之上,非一般的精怪。这姑娘看着平常,竟有如此强大的精灵相护。真是奇也,怪也。
许七收起思绪,忙起身走出牢门。一跃而上站在房顶看着对面三人,分别是两男一女。他掌中化出一把利剑来,剑尖指下冷眼看向三人道:“诸位来我九阳宫有何贵干?”
“流萤妹妹去救人,他交由我。”江一青低头看了眼地面汇集数百人,脚下生风的闪现到许七身前。双眸望着眼前的人,两指夹着许七的剑刃,稍一用力剑便朝内断裂。
许七见状,紧握着剑柄腾空而起。脚朝江一青的胸口踢去,江一青侧身一躲。
地面的林云根打着掩护,应付着杂七杂八的精怪。流萤则走进牢内看到被吵醒的叶楠,再次将叶楠打晕抱着叶楠离开。林云根与江一青见叶楠已救,不再恋战纷纷逃离九阳宫。
徒留房上许七一人,及那把断裂的剑。他的目光紧锁着四人离去的方向,一言不发。
末了,许七飞下房梁如往常般,走到九阳宫偏殿歇息。方才发生之事没有影响到他,甚至不能让他多一丝的情绪。风起风落,终究不会改变什么。
远离九阳宫的四人,匆忙赶回永安叶府。江一青推开偏房的门,让流萤抱着叶楠放到床榻上。
“一青哥哥,楠儿她”流萤摸过叶楠的脉象,脸色越变越差。
林云根咽着口水,不敢正视江一青。眼神有意无意偷偷看去,生怕江一青会责怪他。犹豫不决的他,还是上前一步走到塌边,手摸过叶楠的脉象惊讶道:“她体内怎会有如此强的力量!江老头,楠儿**凡胎,怕是要承受不住。若再不想法子,怕是挨不到明日。”
“一直跟楠儿在一起的人是你,我与流萤岂知?!”江一青横了眼林云根,上前走到床榻前。他伸出两指搭在叶楠的静脉,沉默片刻后道:“定与九阳宫脱不了关系,眼下我们得去趟羲和国,用焰火池的水来缓解。”
林云根起身站在一旁,委屈巴巴的看向流萤,乞求流萤能怼怼江一青为自己说上几句。再说此事哪里赖的了他,明明就看到他们两人高高兴兴蹦向学堂。谁会知道转眼跑到牢房,还是南宁那么远的牢房。待江一青目光扫视过来,林云根心虚的看向窗外。
心里叨咕着,流萤妹妹也不说帮他,眼睁睁的看他被江一青如此对待。
“云根跟我去一趟,流萤妹妹在府中歇息。学堂与官府需人应付,到时就有劳妹妹。”江一青躬身抱起叶楠,走到门口时瞥了眼林云根道。说罢,他飞出房间,林云根紧跟其后。
两道光在夜空中来回交缠,划破云层一路奔向前方。途径山山水水,村落小镇也未曾停歇。不知所谓的羲和国在何处,让他们奔波数日。待到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仍未曾到。
九日后,两道光落在东南海之外。海中岛屿极其缓慢的向西飘去,岛屿深处的山林大小洞穴不在少数,其中便有他们所寻找的焰火池。
江一青脚落在山林中,林云根磨磨唧唧的赶上。两人熟门熟路的往最深处走,不等他们走进,便感受到灼灼的气焰。怨不得周遭寸草不生,荒凉枯燥的很。
“江一青,你确定要我进去吗?”林云根嫌弃的看着岩洞,犹豫的不敢迈出那一步。
这种鬼地方他就来过一次,且是在他修炼刚满一千年,傻哈哈的什么都不懂被江一青连逼带骗来过一次。他承认焰火池对修炼有很大的帮助,但还是不愿多来。
“楠儿撑不了多久,需要你来吊着。”江一青扔下一句,抱着叶楠走进洞内。低头看着睡的正香的叶楠,眉间蹙起的不满更多。等到叶楠醒来,非得好好质问个清楚。
待林云根走进岩洞,江一青才将叶楠高抛起扔在焰火池中央。江一青收拢心中的万千思绪,盘腿而坐下。他闭起双眼调息着叶楠的体内,与池中的另股力量调和。
林云根闻着洞里到处都是他的体味,红着脸在洞里走动。人参味久久的弥漫,且越久越浓。闻到最后,林云根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他不喜此地的原因,便是如此了。
但凡是有点自尊的精怪,都不会再来第二次。为了叶楠,他腆着个老脸。
他四处打量着岩洞角角落落,尽管模样如故,却还是让人生不出感情来。洞的顶端是有一个大大的窟窿,光线直落在焰火池中。地上零零碎碎的的都是些碎石,不小心踩到还有些膈脚。
整个岩洞连个蜘蛛鼠虫的影子都没有。怕是它们脚一碰到这儿,自觉化成一堆土。洞里的温度热的难以忍受,干巴巴的空无一物。
林云根走来走去,心里厌烦的想要离开。他看了眼池中泡着的叶楠,纠结着收回此类想法。唯有在池边转啊转的来排遣,无聊多久就转了多久。
害的四周除了林云根走过的声音,别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