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残阳似雪
夏花绚烂,鸟雀在枝头乱窜,清宴宫中,德公公弓着腰,快步走来,喜笑颜开“陛下,胜了。”
皇上松了一口气,笑着拍腿。
德妃替皇上捏肩“陛下您敲,臣妾说的不错吧。”
皇上胡子一吹,笑着“后面还有呢。”口上说着,可明眼人都知道皇上这会高兴着呢。
首站告捷对于苦守行宫的侍卫们来说是极大的好事,鼓舞了军中士气,也安了殿中各大世家人的心。
众乐之时,凤丞相神思凝重,昨夜火烧双鹤斋,今日皇上又下旨封千澜为昭庆郡主,让他看不透。
凤丞相不知道皇上是如何打算的,又担心凤千澜有没有受伤,全然不知此事与自己最宠爱的儿子凤翎墨一手操办的。
皇上由衷赞赏“凤卿,翎墨这小子不错,有治军之能。”昨夜火烧双鹤斋,他做壁上观,凤翎墨果决狠辣,凤千澜机敏坚韧,都是南唐需要的人才。
将来凤千澜为后,凤家抑制凤千澜,凤千澜压着凤家,可保南唐避免外戚专政的风险。还能让太子从中得利。
凤丞相拱手称“陛下谬赞了,小儿鲁莽,有不当之处,还请陛下示下。”
皇上笑着点头。德妃看着凤丞相,凤家家事底蕴深厚,凤翎墨又是少年成名,一表人才。目光移向坐在女席上的李婧柔。
荀大人亦坐在殿中,冷眼看着南唐的朝堂争斗。眼下南唐政局多变,这和亲人选还需要再商酌……
城外,沐家军的士兵们推着攻城机浩浩荡荡地朝城门冲来。第二轮激战开始了。
“杀呀!”
城墙上的侍卫们,拉弓射箭,也阻止不了沐家军将攻城机推到城门下。
粗大的木头撞上城门,发出震动人心的声音。“嘭!”一声接着一声,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慌乱的情绪像瘟疫一样,传染着每一个城墙上的侍卫,一侍卫惊恐的看着敌人爬上城楼一刀捅入自己的腰腹,却忘了反抗,只能睁大惶恐的双眼,到底死去。
甄蔺心中杂乱,想让侍卫们镇定下来,却无能为力。
凤翎墨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所学兵法皆是纸上得来,此时此刻也不知该如何处理,急得额头冒汗。
危急时刻郑诚飞身上了城楼,拿起城墙上的大旗,声音粗犷“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拿起你们手中的长剑,誓死捍卫我南唐荣耀,我南唐国威,斩杀尔等乱臣贼子!”
郑诚用内力将声音扩散至整个战场,传到每个士兵的耳边,在他们心中燃起一把烈火,燃烧一个角落,蔓延至整个平原!郑诚在城楼之上舞战旗!战旗飘扬,旗上挂着铁质箭镞,随着。战旗的挥舞打出胜利的乐曲。
郑诚舞旗,安定军心“冲啊!援军就要到了!胜利永远属于正义的一方!”
侍卫们像吃了一颗定心丸,重新拿起长矛,瞄准敌人用力刺去。
原本沐家军的大好形式被逆转,赤脚的不怕穿鞋的,鼓起勇气就是干。在行宫侍卫们猛烈攻击下,沐家军二次攻城以失败告终。
残阳如血,缓缓西下,普华行宫外,残尸遍地,血流城河,焦土荒芜。行宫侍卫匆匆忙忙清理着战场,压抑的气氛笼罩整个普华山。
郑诚三人站在一起,“此战胜利,还依靠了普华山的险峻地形。”
甄蔺眼神凝重“此战虽然我们小胜,可是代价过于惨重,我军死伤一万之多,能作战的只有两万不到……”
这样的形式凤翎墨令头疼,对于两人的谈话沉默不语。敌我双方人数悬殊太大,他第一次上战场就遇到这样棘手的战事,暂时想不到该用何种兵法应对。
清宴宫众人得到前方胜利的消息,一片欢呼,众臣跪下向皇上表示恭贺,皇上喜悦“众爱卿平身,这几日多亏众位,这行宫才得以守住。今夜叛军不会攻城,众位爱卿且回去休息吧。”
众臣拱手再拜“南唐荣昌是我等之福。”
七皇子站在暗处,看阳光从门扇处漏进,昨夜双鹤斋遇袭,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父皇切断了他身边的消息渠道,将他困于宫殿。他的父皇啊,还是不肯信他,是因为心中愧疚吗?
今日苦守终于告一段落,众臣自清宴宫回到各自的居所。萧绍杰自清宴宫出来便改道梅阁。
萧父唤他“你不随为父回去,是打算去哪?”
萧绍杰头也不回“父亲大人,孩儿去去便来。”
萧父直摇头“这个逆子,从前围着凤千逸那孩子转,现在又围着他妹妹转,什么债哟!”
梅园,碧瓦宫墙,檐角飞扬,此时正值夏日,梅园一片寂寥,并无花香满园。
萧绍杰踏进园中“之桃,之桃!……”
之桃从暖阁里出来,指尖比在唇边,让萧绍杰小声点“小姐方方睡下,萧公子莫要喧哗。”
萧绍杰郁闷了,现在连凤千澜身边的丫头也敢对他这般说话,这丫头还真是奇特。
萧绍杰埋怨归埋怨,放低声线“她伤势如何?”
之桃摇摇头,“小姐情况不好,现在高烧不退。”连夜厮杀,先前又被许江伤了肩膀,失血过多,郁结于心。
萧绍杰大惊,这怎么行,千逸临走前还托他好好照顾凤千澜,如今却把人照顾成了这样,等千逸回来不劈了他。“这可肿么办?肿么办?”
正当萧绍杰急得团团转时,梅园迎来了第二位客人。许佳瑶罗裙飘逸,手中拿着药箱,缓步走来。
之桃福身行礼“许小姐。”
许佳瑶温柔有礼“你家小姐伤势如何?”
许佳瑶与凤千澜只是萍水之交,之桃不可能告诉她凤千澜的真实情况“小姐无碍,只是有些累了,方睡下。许小姐有什么事情,待小姐醒来,可由奴婢代为转交。”
许佳瑶神色落寞“睡下了,这是我自府中带来的药箱,你拿着,等你家小姐醒了,告诉她,我改日再来看她。”
之桃接过药箱“奴婢替我家小姐谢过许小姐。”
“嗯。”许佳瑶与萧绍杰见礼,随后离开了梅园。
萧绍杰推着之桃进屋去“快拿去给她用上,看看能不能退了高烧。”
之桃本想告诉萧绍杰,女子闺房,男子是不得擅入的。可转念一想,此时正是小姐困难的时候,多个人还能想想注意,便由着萧绍杰进了内屋。
屋内,冰裂格扇花窗向外开着,凤千澜躺在梨花架子床上,唇色苍白,脸色憔悴,包扎过的左肩一片艳红。
萧绍杰从没有见过凤千澜这样娇弱的模样,自打初见她就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心中疼惜“她怎么伤成这样?”
之桃上前替凤千澜拉了拉被角,大致将那晚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担忧得看着凤千澜“小姐的左肩是第二次受伤,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好……”
萧绍杰听得难受,皇家无情,视人命如草芥,凤千澜那样一个护短的人,怎会宽心。皇上还下旨封她为昭庆郡主,到底是恩赏?还是警告?
床上凤千澜柳眉皱起,呓语起来“顾熠城,顾熠城!……”
“她说什么?”
之桃掩饰道“没什么,小姐是梦魇了。”小姐自昏睡以来,时常呓语,有时候喊着顾熠城的名字,有时候又叫着一个她也不知道的人名……叫君凌风的……
凤千澜声音微弱,萧绍杰也听不清楚,既然之桃这样说了,他也不再追究。
两人打开许佳瑶送来的药箱,将能用的药都给凤千澜用上,凤千澜的体温还是没有降下来。之桃不停地为她换湿毛巾,希望能有点效果。
天色渐黑,萧绍杰是男客,在梅园待太晚,于礼不合,在晚饭十分告辞离开,离开时嘱托之桃好好照顾凤千澜,他明日再来。
之桃将萧绍杰送出梅园,回来时,黑中黑影闪过。将之桃吓了一跳“睡谁?!!”
黑影在离之桃三尺的距离外停下,递来一个小巧的瓷瓶“姑娘莫怕,我奉命前来给凤小姐送药。”
之桃防备不减,这个时候,她要谨慎一些才好,厉声问道“你家主子是谁?为何要送药给小姐?”
黑影答“我家主子是七皇子,至于为何送药,我不知,但主子说了,此药可助凤小姐连日的高温降下,平复气血。主子还说,凤小姐的病不是普通症状,普通的药根本无用。”
话到此处,之桃已经信了大半,小姐从回来就开始高烧不退,用了药也不见效果。
黑影怕之桃还是不信,白费了主子一番苦心“这是主子给凤小姐的信,请姑娘代为转交。”
之桃接过“好。”
话一说完,黑影一闪,屋中再寻不到他的身影。之桃不放心,吩咐宫女看好屋子,转身去了西暖阁。
凤千澜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是让之桃去后山寻如烟小姐。她刚到梅园大门外,就见一青衫男子带着如烟小姐和唐轻轻走来。
男子将她们交给之桃就离开了。
之桃推开西暖阁的门,“轻轻小姐,来看看着药。”唐轻轻出身唐门,鉴别毒药的能力很强,没有必然的把握,之桃不敢随意给凤千澜用药。尤其现在多事之秋……
第九十一章 诛心之言
沐荣带领沐军攻破行宫大门,一路杀来。行宫侍卫在甄蔺死后无人指挥,乱做一团,节节败退。而凤翎墨不知去向……
当行宫最后一名侍卫倒在血泊之中,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沐军踏破了清宴宫的宫门,将整个清宴宫围得水泄不通。沐荣并没有第一时间进殿,而是在殿外等候。
逃出殿外的人被斩杀于马下,再无人敢出逃,殿中众人见生路已无,颓唐地坐在殿中等候命运的宣判。
皇上坐在高台之上,冷眼看着下面的纷乱。德妃陪坐,因为害怕身子不停的颤抖。皇上冷哼一声,将德妃推到在地“什么德行,这点阵仗,就压不住了?!”
德妃摔倒在地,低声抽噎起来。发上珠钗落地,击打在白玉的地面上,在大殿里响起清脆的回音。
缩在角落里的李婧柔想上前扶起德妃。却被身边的宫女烟儿阻止“殿下,不可妄动。此时上前只会让皇上厌弃了娘娘。”
心中慌乱的李婧柔点点头应了“嗯。”
大殿一度陷入沉默,慌乱而逃的人还是少数,至少站在南唐权利顶峰的世家各族的领头人还是坚定的站在自己的立场上。
百年世家,多少明争暗斗,多少腥风血雨,这场宫廷政变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场权利交替的过程,尽管这个过程是血色的,是残忍的,是由一具具尸体堆积而成的……
没有皇上的世家还是世家,没有世家的南唐却不再是南唐。
南唐以世家为基石而立国,朝廷与世家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便是造反成功的清平王也不敢轻易动这些老家伙。
清平王身着银色铠甲,拾阶而上,声音远远地传来“皇兄对皇嫂未免也太不近情了。”
皇上皱眉抬眼,看见自己最疼爱的弟弟,这次政变的主谋“李政,你竟敢举兵造反,兵围清宴,枉负朕如此待你!”
清平王仰天大笑“皇兄,您还记得四皇兄和六皇兄是怎么死的吗?还记得江家上下是如何满门抄斩的吗?又或者您还记得孝容皇后吗?”
殿中知情者听清平王接连发问,面有异样,凡事经历过那段岁月的人,都烙印了下终身难忘的记忆,恐惧害怕从骨子里冒出来。从那以后只能臣服,再兴不起一点其他的想法。
凤千澜不知道在皇上年轻的时候发生过什么,无非就是为了夺权上位而不择手段杀兄灭弟的事情,她大致能猜测一些。
凤千澜双眼微微转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清平王所占的方位。
皇上咬着牙,手紧紧握在龙椅把上,双目狰狞,恨不得将眼前的清平王碎尸万段!
“让臣弟好好想想,四皇兄呀,四皇是五马分尸啊,死的时候连一具完整的尸首都没有留下。四王嫂当时还怀着身孕,硬是撞死在宫门前,也得不到皇兄您一点点怜悯。”
众臣低下头,不敢发言。当今皇上重法典,行重狱。当年四王爷因得罪了当时最有权势的高官,被陷害谋反。
皇上信了奸臣之言,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一道圣旨覆灭了四王府。更以五马分尸之刑杀害了与自己一同长大四王爷。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位皇帝在看到那些破绽百出的诉纸,便轻易地相信四王爷造反
当时有臣子上书求情,亦被株连。此后就没有人敢为四王府求情,更不敢在皇上面前提起此事。
皇上双眼发红“李阅是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该诛!”
清平王笑了“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皇兄啊,到底谁才是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您心里更清楚不是吗?”
清平王一句话戳中了这位帝王深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此谓诛心,诛的是一颗帝王之心“你知道了什么?”
清平王见伤到了这条盘旋在南唐上空的巨龙,得意洋洋“臣弟赤子之心,不敢隐瞒皇兄,臣弟都知道了,早在几年前。”可他没有证据证明皇上的皇位是夺来的,皇上手段高明,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若不是他几年前偶然得到了一封四王嫂的血书,他根本不知道他最敬爱的皇兄是这般冤死的!
在座的人对着对皇室兄弟的谈话,听得云里雾里的,暗中猜测当年皇上诛杀四王爷的真相。
凤千澜心中急躁,清平王周围都是侍卫,根本没有破绽可击。
清平王突然见到坐在席上的七皇子,走近两步“息儿也在啊,息儿对兰妃之死可有过疑虑?”
顿时大殿上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七皇子身上,清平王想挑拨皇上与七皇子的父子关系。
?本该出言打断的皇上,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居然沉默了。或者他也想听听自己儿子的回答。
七皇子站起身来,一身青衫,?一双眼如同浸在冰雪之中,又带着花开时节动京城的妖娆气息。
凤千澜与七皇子的视线对上,清平王走出了侍卫的保护范围之内,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刺眼的阳光从殿门外射来,灼烧着殿内的空气,鸦雀无声的大殿,众人在等一个结果,皇上再等一个回答,而凤千澜在等一个时机……
七皇子立在殿中,花开一笑,一双冰雪似的眼瞬间春暖花开,冰雪消融,优雅地端起桌案上的雕花酒杯。
他答“从未疑虑。”
不是有过疑虑,不是没有疑虑,而是从未疑虑。当年兰妃为何而死,怎么死的,他心中从来没有过疑虑。因为事实就是事实,是任何人都无法歪曲改变的!他心若明镜,他忍辱负重,他不曾疑虑!
七皇子手中的酒杯脱手而出,携带着强烈的杀意迎面而去。他收到消息,援军已到山下,只要他们能再拖延一些时间,就能反败为胜,全身而退!
距离过近,清平王不得不向后退避。力道之准,速度之快。清平王的侍卫簇拥而上,将酒杯阻截在半空。
“嘭”酒杯落在地上,碎成数瓣,晶莹的液体自空中滴落,折出耀眼的光芒。
杯出之时,侍卫们蜂拥而上,所有防备都放在了七皇子身上,导致清平王背后露出了破绽。
局势转变太快,众人回神之时,凤千澜已经挟持了清平王。一根银簪扎在清平王脖颈,清丽的女声在大殿中响起,一双凤眼凌厉地扫视着清平王的随从“所有人,向外退!”
清平王的随从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应对。
凤千澜手中用力,血从清平王的动脉流出,告诉他,她不是一个普通的闺阁女子,她是真的会要了他的命!
清平王脑袋后偏,脖颈上的冰冷刺破了他的血管,只恨他学艺不精,栽在了一个女娃娃手里。挣扎着“退!快退出去!”
能够进殿的侍从都是清平王的亲信,此时清平王性命堪忧,侍从们只得听从凤千澜的命令,缓缓向后退去。
凤丞相陌生地看着那素衣女子,容颜静好,侧面看去与柳梦如有七八分相似。他一直以为自己足够了解这个女儿……
擒贼先擒王,凤千澜挟制着清平王一步一步朝殿外走去。一步悬崖,一步血海,步步危机。凤千澜却走的潇洒,无畏!千军万马之前,吾独往矣。
她不知道会不会有援军,但是她相信顾熠城!只要她能够拖延上一段时间,就能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凤千澜一出殿门就被沐家军团团围住,尖锐的长矛在阳光下冷冷泛光。所有士兵警惕地盯着凤千澜,盯着素手上的银钗。
清平王老脸丢尽,发誓待他脱困定要将凤千澜碎尸万段!
众人皆知普华行宫已被包围,即使凤千澜控制住了清平王,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杀了叛军将领,他们还是无法全身而退。
果不其然凤千澜出殿不久,沐家军的士兵冲进殿中,将众人包围。
妫息招来十八亲卫保护皇上安危,与沐家军形成对峙。妫息不动声色地挡在皇上面前。
真情也罢,假戏也罢,他们都不过是南唐这盘棋上的一子而已。
与清平王的对话,让皇上瞬间苍老了十年,重兵包围,杀机四伏之时,却是这个被自己圈禁在宫中十几年的皇子护在自己身前。苍老荒凉的心中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殿内殿外,剑拔弩张,一个转瞬便是一场变化,动荡之中暗藏玄机。
云烟酝酿一场风雨,潇潇而来,吹出一场盛唐。这场战争注定在南唐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页。
普华山上,风景秀丽,一人,一簪,一风起。
普华山下,苍山茫茫,一人,一剑,一云落。
顾熠城手提承影,在沐家军的部门中穿梭,白衣似雪,所到之处,血液飞溅。日将落,顾熠城心中惶惶不安“言柒,你同小周将军一同上山。”
言柒奋力杀敌“主子,您一人上山……”
言柒话还未说完,顾熠城早已不见了身影。言柒焦急,只得加快步伐,支援行宫!“周将军,行宫那边恐怕撑不住了,我们要加快了!”
这周将军乃闵城守备军之首,常年在战场上滚打,皮肤被风雨打磨的粗糙黝黑,一看就是忠贞不二之人“好!”
第九十二章 白衣似雪
言柒话还未说完,顾熠城早已不见了身影。言柒焦急,只得加快步伐,支援行宫!“周将军,行宫那边恐怕撑不住了,我们要加快了!”
这周将军乃闵城守备军之首,常年在战场上滚打,皮肤被风雨打磨的粗糙黝黑,一看就是忠贞不二之人“好!”
普华山顶,烟云缥缈,雾雨缠绵,丝丝缕缕。千条万丝,荡漾在空中,迷迷漫漫,落在凤千澜的发上。
凤眼清澈,乌发松挽,温婉的侧颜透着不可折服的坚定,层层细雨湿了衣裳。凤千澜手握银簪,银簪刺破肌肤,鲜血从伤口出缓缓流出。
沐荣恶举着剑,恶声恶气道“放了,清平王。放你离开。”
千人将清宴宫前的空地围得水泄不通,凤千澜所在的位置更是被团团包围。她轻笑,似空谷幽兰悄然绽放,她睥睨,似高空俯瞰。她轻蔑,“放我离开?”
两军对战,兵道诡谲,天地可测,人心难料。凤千澜素衣飘飘,绵绵细雨之中,风华绝代。
沐荣,沐荣,贪慕虚荣,为了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他不择手段,从一小小士兵升至一军之首,为抢夺从龙之功。对沐老将军下药,暗中追杀沐小姐,他没有愧疚,没有羞耻。此时此景,在那双洞察一切的清澈眼里,居然让他愤怒,让他耻辱。“凤千澜!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凤千澜没有理会恼羞成怒的沐荣,对清平王道“让他们退出行宫。”
退出去?他好不容易打进来,走到今天这一步,压上性命的惊天豪赌。他怎么会轻易放弃,怎么甘心!
?就在清平王犹豫的时间,银簪深入一分,痛得清平王眉毛紧皱,呼吸急促,浑身颤抖“停!停!本王让他们退!退!”
清平王眼珠转动,“沐荣,让他们都退出去。”
沐荣犹豫地点头,抬手一挥“全军听我号令,退!”
整齐的步伐,重甲摩擦的声音响彻云霄。不一会凤千澜面前就空出一片空地。
乌云密布,天色渐暗,细雨成线。凤千澜接连几日的折腾,心神憔悴,肩上伤口暗自叫嚣着。衣裳湿透,浑身冰凉,眼前景物渐渐模糊。
清平王乘凤千澜神情恍惚之时,左脚向外旋转,右腿带风向凤千澜扫去。
待凤千澜察觉时,已无法阻止清平王的攻势。左腿吃痛,身体向后飞去。
清平王顺势逃开了凤千澜的控制范围内。
沐荣下令,击杀凤千澜!
凤千澜双手打开,一只脚脚尖点地,勉强稳住向后的身形。这个时候她不能摔倒,一倒就到了黄泉那头了!
凤千澜方站稳,沐军便从四面八方围攻过来,刀起,剑来。锋利的刀剑,热血未干,带着杀气朝凤千澜刺去。
一把,两把,千万把刀同时围攻!
凤千澜旋身抬手,裙摆成花,银簪脱手而出,接连刺穿沐家军三人的喉咙。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了三条人命!
清平王不会允许这样强大的对手存活在世间红了双眼,拔出腰间的佩剑,指着凤千澜“杀!给我杀了这个妖女!”
士兵被凤千澜的手笔镇住,让凤千澜了时间。她脚尖微抬,一把长剑在手。
空中传来轰隆声,黑云咆哮,漫过头顶,耀眼的电光将大地照亮。
凤千澜立在雨中,水珠从眼角划过,落入地下。她还有家仇未报,既然上天选择让她重生一次,她绝不辜负!
士兵回过神来,握紧手中的武器,“杀!”
长剑成舞,一刺西南,低头压腰,二刺东北,抬头旋转。凤千澜身体灵活,翩跹起舞,避开士兵的攻击。“唰唰唰”,雨打剑身,洗尽铅华,逼得敌人弃刀而退。
“啊”一条手臂飞出,“嘭”一名士兵倒下。血肉横飞,晕染成画。电闪雷鸣,风雨飘摇。场上众人看凤千澜的目光,满是惊惧。地上水映出一素衣女子临风而立,兰芝绣花鞋下尸体成山。
沐荣感到不可思议,这样的对战方式,一出一收,只为杀人,没有一招是多余的,剑出比见血。这是杀手的手法,是一名优秀的杀手手法!
殿外在厮杀,殿内在对峙。妫息挡在皇上面前,与叛军刀剑相对。许佳瑶悄悄离开许家的保护范围,想离妫息近些,再近些。她知道自己的心意了,在这场充满阴谋诡计的宫廷政变里?在这方血气冲天的战场里,她终于明确了胸膛中那颗心为谁而动。
而妫息那双冰雪般的眸子里下着雨,他想知道凤千澜的情况。虽然算准了不时援军必到,可是他无法预料凤千澜能否撑到援军来的那一刻。
他想护着她,把她护在身后,为她遮风,为她避雨。可是他的出生,他的身份,决定了此刻的他必须站在这里。这也是凤千澜所希望的……
几轮血战,凤千澜的衣裳被划破,血染素衣,又被雨水洗淡。她呼吸急促,感觉手中的剑越来越沉重,五官对外的感觉愈发不灵敏,虎口裂开,皮肉往外翻着。只能凭着直觉斩杀来人。
凤千澜站在尸体中,脸色宛如白纸,士兵们试探着缓缓靠近,长矛上的红樱鲜艳。凤千澜每次挥剑,大家都以为这是她最后一剑,可是只要有人靠近,她就会无情地再次举起手中的长剑,狠狠劈下,杀人性命!
士兵逐步围拢,凤千澜暗笑,这次真的要死了吗?就这样死了吗……
士兵见凤千澜毫无反应,举起长矛合力一刺。
顾熠城御空飞来,承影一出,红樱落地,惨叫声四起!
顾熠城来到凤千澜身边,大袖一挥,将她护在身后。淡雅竹香,一袭白衣翩然,眉眼如画,眸似琉璃。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
可是这定非尘土间人,此时眉眼带煞,怒气横生。从宫墙飞来,站定,一言不发,地上多了十几具尸体。
?顾熠城傲视众人,漆黑的睫毛在脸上留下惊鸿一瞥。长发微湿,面如冠玉,清冷一绝。
南唐世子,军功赫赫,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国士无双。十三挂帅,征讨鲜卑,定兰城,扫西域,天资聪颖,在才华上俯瞰群雄,人称天下第一公子!
沐家军众人见顾熠城白衣以雪,眼神含冰,不由浑身哆嗦,无心再战。顾熠城是南**事界的神,是他们的信仰所在,谁人不以成为虎贲军一员而自豪。
现在击杀顾熠城就是要推翻他们的信仰,断绝他们的理想,谁也举不起手中的刀,更没有勇气与南唐战神一较高下……
雨势渐小,言柒与小周将军终于攻破沐家军,成功封锁了后方的消息。叛军的挣扎已成为困兽之斗,毫无意义……
“报,山下的军队……全军覆灭!”士兵慌忙来报,为时已晚,兵败如山倒。
沐荣听完消息,头一昏,大受打击,全军覆灭?!多年来的心血就这样付之东流!
清平王在顾熠城出现的第一时间就知道没有挽回的机会了,一切都完了。在绝对实力的面前,他只能低头。
言柒杀进清宴宫来,用内力将声音传遍整个空地“尔等已经被包围,放下手中武器,到南墙蹲下,尚可活命!”
沐家众士兵灰头土脸,无心再战,缓缓放下手中的武器,按言柒的话一排排蹲到南墙之下。
凤千澜就站在顾熠城身后,双腿发麻。她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如画的眉眼,暗色琉璃的眸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看。
她就在他身后,自始至终,他却没有回头看她一眼。琉璃色的眸子里昏暗沉沉,风暴欲起。
凤千澜只觉得真好,最后的最后她没有死,还见到了他。“哎,快扶我一把,腿麻了。”
顾熠城收剑冷哼一声,直接从凤千面前走过,迈步朝大殿走去。经过言柒时小声道“让言玖去照顾她。她肩上有伤,把紫金活血丹给言玖?”
言柒汗颜“喏。”世子就是别扭,明明拼死拼活地赶上山来就是想见凤小姐一面,现在见来人,却啥也不说,直接走人?
言玖去暗部训练,顾熠城出京城时,便传信于她,让她前往普华山与他们回合。言玖将剑上的血,擦尽,剑入鞘。走到凤千澜身边,行礼“小姐。”
凤千澜点点头“言玖,你回来了呀,快扶你小姐一把。”
言玖偷笑,清冷的脸上出现一丝笑容,“小姐,还是这般。”伸出手稳稳扶着凤千澜,心中欢喜。
远处的言柒见言玖笑了,愣了一下。感叹道,凤小姐的人格魅力真是老少通杀啊,治得了世子,还让不爱笑的言玖破天荒地笑了……他不承认,他这是嫉妒了……
殿中乱局被平定,叛军清理出殿。顾熠城一步一步踏进大殿,白衣飘逸,纤尘不染,根本不像刚刚杀过人的人,好像是来赏花的……
李婧柔在顾熠城踏进殿中的那一刻,目光就黏在顾熠城的身上,眼中泛着***。拉着烟儿的袖子,雀跃道“烟儿,你看世子来救我们了!”
皇上从龙椅上站起,看着顾熠城向他们走来。
顾熠城走到殿前,拱手一礼温润一笑“不知今年普华的锦带开得如何?”
第九十三章 起驾回宫
顾熠城走到殿前,拱手一礼温润一笑“不知今年普华的锦带开得如何?”
顾熠城不言普华困境,而以赏花为点切入,全了皇上的面子,保了整个南唐朝廷的尊严。
皇上看着殿中的男子,白衣将军,西征东战,力揽狂澜于必败。“哈哈哈,原来是世子啊。”
顾熠城温润一笑,“臣顾熠城参见皇上。”
皇上走下高台,扶起顾熠城,喜色见于形“南唐有世子一天,朕心甚安。”
众臣左顾右盼,肚中弯弯绕绕。咱们这皇上啊,疑心病太重。皇上纡尊降贵扶起世子,是扬。赞赏世子,则是暗中警告,南唐还是我李家的南唐,你怎么样也不过一顾府世子而已……
顾熠城深知皇上的意思,顺着道“咳咳咳,皇上谬赞了,臣虽略通兵法,奈何重病缠身,这南唐的天下还是得由在座的各位撑起啊。”
皇上定定的看着顾熠城,听他这样一说,心中疑虑消散不少。顾熠城再怎么惊才绝艳,命不过二十五,也是白搭。
皇大笑着点头,“为了南唐,世子也得保重身体啊。”
梅阁,暗红宫墙,绿瓦高阁,檐角飞扬,角铃叮当。言玖将凤千澜扶回梅阁,仔细清理伤口。“小姐,您的肩膀二次受伤,又不及时处理,左臂以后恐怕不能碰太重的东西了。”
衣裳连肉,凤千澜痛的眼泪都出来了。方才是因为面对千军万马,分散了注意力,没感觉多痛,现在言玖用药酒一过,就痛得似万蚁噬骨一般灼心。
凤千澜点着头,“嗯嗯,以后注意。以后注意。”
言玖摇摇头,知道她又没放在心上,低头继续为凤千澜上药。小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重情,别人是为朋友两肋插刀,她为朋友插自己两刀,虽是无奈之举,可这般不好好爱惜,难怪世子要生气了。
“大姐姐,大姐姐……”凤如烟跳着进屋来。
凤千澜想起身相迎,被言玖按了下来,示意她好好坐着,上药!
凤千澜汗颜,知道言玖是心疼她,安分地坐着了“如烟,你不是随宇叔叔下山了吗?”
随着凤如烟进来的还有唐轻轻与公子宇,“大姐姐,我们下山,行至半途,见山下援军来援,宇叔叔……嗯,我们担心大姐姐的安危,就原路返回来了。”
公子宇淡蓝色的眸子看向凤千澜,两人的视线在半空对上。
大战之前凤千澜托公子宇带凤如烟离开,公子宇本不愿意留她一个人在这虎狼之地。可也不愿见她皱眉,就答应她带着两孩子下了山,想安顿好她们之后,立刻回来寻她……
对视几秒,凤千澜有些尴尬,移开了视线,道“多谢。”
公子宇脱口而出“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屋中气氛怪异,凤如烟捂嘴偷笑,知道公子宇喜欢大姐姐,而她喜欢这个半道来的叔叔,人小也想着坐一回红娘。
唐轻轻眼神在二人之间转动,心中雀跃,凤千澜要是做了她师娘好像也不错,这样她就可以向凤千澜讨教剑法啦!
两小孩心思各异,凤千澜这万年不曾脸红的人,两颊上居然出现了两朵红晕……
公子宇本也不是矫揉造作的人,现在这样的情况,颇为不自在,好像怎么做都很别扭。只好掏出袖中一物件递给凤千澜“这玉佩,是你的吧?”
顾熠城处理好众事宜,行至梅阁门口,复黑脸折返离去。
追着而来的言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世子着这是怎么了?是凤小姐伤势太重了?就是重了也不应该啊……
幽蓝色泽,上有蝴蝶旋舞,碧蓝海天青的穗子。这不是在镜魄山丢了的流云韵蝶佩吗?
凤千澜接过玉佩,疑惑的看向公子宇。
公子宇解释道,“那日下山途中偶然拾到的。曾见你有过一个类似的物件,便一直带在身上,想着物归原主。”
凤千澜指尖摩擦着玉佩,入手冰凉,袖中手臂上一道蓝光一闪而逝。“失而复得……”是冥冥之中的定数?
普华之乱终于以清平王,沐家一众将领赴死而结束。沐老将军于战事中病逝,三千恩宠的沐贵妃也香消玉殒,魂断普华山。
众人休整三日,皇上便下旨回京,小周将军千里救驾有功,由他带领部队护送圣驾回京,此战中,有功者,一律回京,听旨厚赏。
此战中投降的普通士兵,撤去军籍,遣返回乡,此生不得再入朝局。虽不能入朝,可是能捡回一条性命,回家见父母,已是极好的了。士兵们纷纷跪地朝拜,高呼万岁。不知这样没有血色的局面是他们的世子为之争取的。
那些在叛军围攻清宴宫想要逃走的朝臣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尸首悬挂在行宫正门,以儆效尤。一些有逃走想法,却没有实施的朝臣暗自庆幸,还好当时自己腿都吓麻了,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太子求援为叛军埋伏身受重伤。皇上命他在纪城养伤,等伤势好转再行回京。
远在京城,知普华被围,却无任何行动的李霖潇。却是没有这么好的恩旨了……
七皇子坐在马车中,一袭青衫,对窗而坐。俊美绝伦,五官分明。一双眼睛像是浸在冰雪之中的剔透水晶。眼角上扬,带着魅惑之力。色淡如水的唇微张,拿起桌案上的茶,轻抿“这次你做的很好。”
坐在七皇子对面之人,掩在一身灰暗的袍中,正是许家二公子许江!“太子殿下牵挂沐小姐,臣只是告诉了太子一些消息而已。”
许家,兰妃留给七皇子最重要的依仗!
凤千澜在此战中功劳不比那些战场厮杀的将士。但她才是此战中的关键,若没有她,清宴宫会在援军到来之前就血流成河。皇上大笔一挥,把凤千澜的位子又往上抬了抬,封昭庆公主,不日举行封赏典礼。
因为凤千澜的身份不一样了,回京途中的马车也宽敞了不少,德公公为方便她养病,令人在马车中安置了小榻,供凤千澜养伤。
“公主,您现在需要静养,不可乱动。”之桃将做起来的凤千澜按回去,又为她盖上被子。
凤千澜嘟着唇,看着马车的顶,能看出花来了。顾熠城就在队伍里,可她这几日都没有见到他,顾熠城也不来找她。她怎么静下心来养病,整个人和一只炸毛的小猫,心里痒的慌。“哎!”被子一蒙头,凤千澜气绝……?
言玖双手环抱,坐在窗边,对于凤千澜的苦恼无力解决。以她多年来的经验,世子这会是真的生气了……
普华行宫离京城有三日路程,游猎大军没有了来时的兴致勃勃。整个队伍弥漫着低垂的气氛,皇上下旨全军加快步伐赶回京城。
接连两日赶路,拉车的马儿也需要休息,整个队伍于日落十分在白头镇的一家客栈落脚。
沐贵妃死后,由德妃随侍皇上左右,可德妃出自小门小户,眼光与境界不能与沐贵妃相比,总是猜不到皇上的心思。
不知不觉皇上两鬓苍白,午夜梦回时常想起那个气质清冷的女子。她像孝容皇后,却又不像孝容皇后,她不似孝容皇后温柔淑德,不似孝容皇后笑容可掬,她总是冷冷的,冷冷地看着众生在红尘中挣扎。
皇上总有一种感觉,沐贵妃好像就是玫儿派来报复他,看他在失去玫儿后悔不当初,思念成疾。皇上也疑惑了,疑惑自己是因为她像玫儿,才给予万千恩宠,还是因为沐灵就是沐灵而宠爱多年……
当皇上想起沐贵妃的时候,凤千澜也在想那个清冷一绝的女子。几日舟车劳顿,睡觉都是在马车上草草解决的。今日住了客栈,能睡一个安稳觉,凤千澜便让言玖和之桃早早下去休息了。
夜晚十分,皎洁的月光透过轩窗,将屋中的一切照的朦胧。凤千澜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想着该如何向顾熠城搭话,解了当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局面。
凤千澜思考良久未果,翻出沐贵妃给的荷包,盯着荷包发呆。荷包上用彩色丝线绣鸳鸯戏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孝容皇后当年与皇上也必定是琴瑟和鸣,莫不静好。
只是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孝容皇后早早便去了,留下年幼的太子……
凤千澜打量着手中的荷包,手指抚摸着上面陈年的绣花,咦,这里是?
荷包右下角一处微微凸起,凤千澜坐起身来,寻来剪刀,小心翼翼地沿着那处细缝剪开。从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来了。
纸是江城的宣纸,墨是远迹阁的墨,都是能够长久保存的。凤千澜在不破坏荷包的前提下,轻轻取出那张纸。就这月色读了起来。
一段尘封的往事被唤醒。江州张家,是当地的富贵人家,有一女雨雪可爱笑容可使太阳失辉。与隔壁相差十几岁顾家小姐乃闺中密友。
一日先皇还是皇子之时江州,见顾家女与石桥之上,见之不忘,两人迅速坠入爱河,先皇请旨封妃。顾家不舍幺女独自离乡,举家离开了江州,去往京城。
凤千澜继续向下读,胸膛中的心如小鹿乱撞,她有预感接下来的故事,会是一个惊天的秘密!!
第九十四章 暮雪白头
月儿瘦削两三分,盈盈上了枝头。绣花床榻上一张泛黄薄纸静静地躺在床上,凤千澜面上镇定,心中掀起狂风来,先皇回京后紧接着便是八王之乱,按信上所说,顾家女为先皇孕育一子,只是不知为何,南唐的历史上并没有这位顾家女的任何记载,也没有关于此的任何传言……
世人只知当年八王之乱,朝局瞬时万变,顾家扶持先皇东征西讨,历经万千苦难,破诡计,安百姓,于永安十五年登基称帝,封顾氏爵位,许予无上荣耀,虎贲君由此而立。
顾家,顾王府。按信中的时间算来,顾家女的孩子年纪与顾熠城相仿!!
细细推来,顾熠城很有可能是先皇幺子!凤千澜被这个结论震惊了!信上是这样说没错,可是她完全不敢相信,皇家对顾王府的忌惮之深,明眼人都知道。自皇上登基以来,皇室与顾家就维持着一个很微妙的关系,现在顾熠城是先皇幺子,根本是无稽之谈。
可是转念一想,有的时候真相就是最不可能的那一个结果!读完信的凤千澜百味杂陈,不知道顾熠城知不知道自己有可能是先皇的儿子……
另一边,小周将军来报“皇上,工部尚书求见。”
“传。”
一会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头风尘仆仆地进来屋中“臣工部尚书陈季参加皇上。”
皇上坐在上座兴致缺缺“嗯,起吧。”
德妃低头继续替皇上捏腿,不敢发言。知道今日皇上为沐灵那个罪臣之女烦心,她不敢去触皇上的霉头。
陈季跪地高呼“皇上,豫州连天大雨,昨夜豫州来报祈辛坝崩了。还请皇上速速回宫,主持大局!”
皇上龙眉皱起,“你说什么?”
陈季再拜“皇上祈辛坝周围四千多百姓受难,千亩良田毁于一旦。请皇上速速回朝主持大局!”
普华行宫战事未平,豫州洪灾又起,皇上心中大骇,天要亡我南唐。正色问到“四王爷呢?”
陈季斟酌道“已经派人前往豫州查探,但调令各部需要皇上金印,四王爷命臣连夜赶来,请皇上回京。”
皇上听是李霖潇派人来请,对李霖潇的疑惑打消几分。现下豫州水患才是大事。
七皇子站出身来“儿臣愿护送父皇回宫!”
皇上见七皇子果敢有为,在普华行宫又立下大功,点点头“好,老七,你下去整队,即刻出发。”
“喏。”
听到皇上下旨立即出发,陈季心中感激,“皇上圣德。”
卯时一刻,队伍整装出发。世子突发旧疾,不便与大军随行。顾熠城此举,减少了与军中士兵的接触,正合皇上的意,大笔一挥准了。
非常时刻,后宫,世家众人为表忠心,不辞辛苦,连夜赶往京城,希望以此来消除皇上对他们的不满。
忙碌的夜,只有凤千澜呼呼大睡,一觉睡到了天亮。才得知自己被大部队抛弃了。
“什么?”凤千澜坐在床上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道。
“豫州水患,皇上连夜启程赶往京城了。”之桃为凤千澜倒上一杯温水“小姐先醒醒神。”
“那我们?”凤千澜接过水杯。
“德公公说了,小姐大伤未愈,可以晚些回京。”之桃接过凤千澜手中的被子,转身放在八仙桌上。
凤千澜管不了那么多了,清宴宫一站后,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整个人都不好了,脑子乱哄哄的,肩膀上的伤也疼的厉害。
他们是在一家客栈落的脚,凤千澜起床下楼,准备吃早餐。
昨天还拥挤的大厅里,现下空荡荡的,只有在柜台出打盹的小二,还有一身白衣的顾熠城……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凤千澜现在还不知道该如何与顾熠城说话,该如何告诉顾熠城他的身世有异。
凤千澜刚刚踏下的一只脚收了回去,打量着如何不引人注意溜回房去,避开顾熠城。
凤千澜的脚才刚刚收回,背对着她的顾熠城就发话了。“既然来了,就坐下吧。”
这是十几天以来顾熠城第一次和她说话。语调平静,没有任何起伏。顾熠城白衣似雪,清贵似仙,这间不算太好的客栈因他而蓬荜生辉。
顾世子都发话了,凤千澜只得轻提裙角,下了楼,硬着头皮坐到了顾熠城对面。他如画的眉眼,庞棱角分明,琉璃般的眸子被漆黑的睫毛遮住,脸色比旁人白了三分。
凤千澜心中有愧,也不敢去看顾熠城。
顾熠城执壶,瓷壶中的酒倾泻而下,清醇的酒香扑鼻而来。顾熠城将酒推到凤千澜面前。
凤千澜一言不发,接过酒杯。清丽的眸子突然亮了起来。是屠苏酒,她最爱的屠苏!这荒郊野外的,怎么会有北昭独有的屠苏呢!凤千澜举着酒杯小口小口的抿起来,脸上洋溢着笑容,像一只偷了腥的猫儿。
一直不冷不淡的顾熠城看着凤千澜嗜酒如命的模样,轻轻笑了,拿起竹箸,为凤千澜布菜,而低头饮酒的凤千澜并没有发现。
店家小二也不知去了哪里,大厅中只剩两人相对而坐。
凤千澜将杯中的屠苏酒喝得干干净净,满足地将酒杯放在桌上。抬头一看,便见桌子上都是一些清淡的小菜,最适合她这种有病在身的人了。可再仔细一看,扬州小米,破酥包,玉香珍橘……都是她喜欢的菜……
凤千澜双眼微眯,想起了那个清冷一绝,如白梅孤绽,花树堆雪的女子。想起她冷若霜雪的脸上出现凄凉之色道,皇上这般疼爱本宫,大概是缅怀先皇后。大概是缅怀……
凤千澜桃色的唇瓣僵住,柳眉微凝,拿筷子的手微微颤抖。南唐世子的风流韵事,她在西华时没少听,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传言顾熠城钟情于一清官女子,曾经为那女子一掷千金,两人鹣鲽情深,后来那女子便没了下落。传言世子为她颓废了好些时日,从此不近女色。
凤千澜脸上的笑容僵住,凤眼专注地看着顾熠城,沉下声来,说了今早的第一句话“在你眼中,我是谁?你想我替代谁?”
顾熠城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灼灼地看向对面的凤千澜。只见凤千澜没了方才的喜悦,严肃冷静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凤千澜只要一想到自己有可能是别人的替身,就怒火中烧,整个人好像被别扭星人占领了一般。冷着声音道“你想我替代谁?”
顾熠城放下手中的筷子,乌黑的眸子对上凤千澜冰冷的目光。其中乌云大作,暮霭沉沉。
凤千澜丝毫也不退让,站起身来就往外走。留顾熠城独自坐在八仙桌旁,对着满桌香味四溢的菜。
楼上一间房门微开,言玖、之桃扒着门边关注着大厅中的动静。见两个人,一人独坐,一人往外走。
“小姐这是怎么了?又和世子吵架了?”之桃小声道。
言玖道“嘘,声音小点。”
两人身后的凤如烟垫着脚尖,“两位姐姐,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屋中唐轻轻抱手坐在凳上“小如烟,非礼勿视,快来和姐姐下棋!”普华山一别后,公子宇有要事,需要赶回苍羽阁,便将唐轻轻留在凤千澜身边。
言柒手中拎着一个粗布衣裳的人,看衣着,是可怜的店小二“这人怎么处理?”
屋中却没有人回应他。
凤千澜起身往外走,顾熠城却没有什么动作,可把楼上的人着急坏了。
就在凤千澜即将踏出店外之时。顾熠城如风一般闪到凤千澜身边。“嘭嘭”几声,客栈的门被劲风合上。
顾熠城锁住凤千澜的手腕,将凤千澜抵在墙上。头微低,疯狂的含住凤千澜如桃色的唇边。
凤千澜撞上身后冰凉的墙。墙壁坑坑洼洼,硌到了凤千澜的伤口,让她皱起了眉头双手抬起将顾熠城往外推“顾……呜……”
顾熠城根本就不顾凤千澜的挣扎,低头咬着她的唇,不留一丝余地。抵死缠绵,血腥味在唇齿间刺激着两人的神经。
顾熠城身形高大挺拔,凤千澜根本就无法将其推开。凤千澜还在挣扎,忽然感觉脸上一湿。“顾熠城?……”
顾熠城离开凤千澜的唇瓣,两人间的距离不到一拳。顾熠城声音哀婉,指着心口“蒋漱兰,你拿着刀使劲往里面戳,也不管它是不是会疼!”
凤千澜稍稍一眨眼,睫毛就扫到顾熠城颈部。闻言她的心就像被刀割一般,难以喘息。好久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了,或者好久没有人用蒋漱兰这三个字称呼她了。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还知道什么?
顾熠城手臂上幽蓝的细线泛着微光,脸色愈发苍白,连那双琉璃似的眸子也失去了色彩。他靠在凤千澜的肩上,嗅着她身上的桃花香气。脑中是她一把掀开大红色绣花盖头,清浅一笑的模样。“一直都是你,都是你……只可惜,我未能陪你到最后,我好想知道最后陪着你的人是谁,我去杀了他!但是我杀了他,又有谁来照顾你呢?”
言毕,在凤千澜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顾熠城眼前一黑,整个人失力,向后倒去。
凤千澜伸出手去环住顾熠城的腰,不让倒下。她哭得手足无措,一直都是我吗?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早说呢?为什么不与我相认?
第九十五章 前世之约
楼上几人听不见两人的对话,见凤千澜主动拥住顾熠城,激动地手舞足蹈,之桃小脸泛红,“天啊,世子居然……吻了小姐耶!!”
言玖站直腰身欣慰一笑,弯腰窥视了这么久腰都酸了。“不枉我们煞费苦心。”主子两闹脾气,她们做属下的还得小心翼翼,就怕惹了两人不高兴,现在好了,搞定!
凤如烟人小挤不到门边,只能垫垫脚,嘟嘟嘴,她比较喜欢公子宇叔叔,但是姐姐的幸福最重要啦!
唐轻轻抬手一敲凤如烟的小脑袋“想什么呢,到你了。”
“哎哟,来了来了。”凤如烟拿起棋篓中的黑棋,落在盘上。纵横连动,一场风雨将来。
言柒领着店小二,手都酸了。将手中的人随手一扔。“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凤小姐好像在哭?”
阳光穿宣纸而过,一束一束,照亮空中浮动的尘埃,蓝衣与白衣相互纠缠交叠。衣角的竹叶与幽兰相对相望,最近的距离,触手可及的温度,也是最遥远的距离。隔着一条忘川,让我如何爱你?
凤千澜环住顾熠城的腰,鼻尖是他淡雅的竹香,依旧清冽,依旧温暖,一如当初。
雪夜风中,她在屋外,持剑而来。他在屋内,席地而坐。他赠她燃溟,她另有牵挂。
江水东流,泛舟湖上,她立在船头,她朝他泼水,他不闪不躲,湿了一身白衣。他说,蒋漱兰!
北昭夜城再遇,一壶屠苏,一叠花生,她坐在墙头,赏月饮酒,思远方。他站在墙下,缚手而立,望着她。他说,你倒会寻,北昭禁宫的墙头饮酒倒也是个好地方。他衣袍一撩,在她身边坐下……
圣临大陆,金城千里,广袤无垠。北雪相遇,东海同游,南下江城,西去花都。只要有凤千澜的地方,就有顾熠城?的身影,不是偶遇,是用心。
凤千澜记忆溯回,十次她出任务,总有八次会遇上顾熠城,她只当他也是带着目的而来,处处提防,处处警惕……
凤千澜低声哭泣,泪水不停地往下流,一滴一滴,打湿了顾熠城的衣襟。
楼上的人终于发现不对劲,言柒第一个破门而出,跃过栏杆,往下跳。
言玖也不甘示弱,落后几步赶到了凤千澜身边。
之桃见两人直接从二楼跳下,满脸黑线。不会武功的人只能走楼梯……
言柒赶到顾熠城身边,发现了顾熠城已经没有了知觉,伸手去扶顾熠城。奈何凤千澜锁着顾熠城的腰,死死不肯放开,好像她一放开就要永远失去他了。
“凤小姐,您先放开,世子是旧疾发作,需要卧床休息。您这样……”
凤千澜虽不通医术,可多年跌打滚爬过来,多少知道一点医理,此时的顾熠城真的太虚弱了,她从没有见他这般模样“言柒,你老实告诉我,他……还有多久?”
言柒底下头,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言玖也沉默了。
凤千澜放开顾熠城的腰,将他的臂膀小心的搭在自己肩上,用自己娇小的身躯,承受了顾熠城整个人的重量。
凤千澜泪眼婆娑,不死心“告诉我,他还有多久?”
言柒见凤千澜肝肠寸断的模样,心中不惹。或许告诉凤小姐的真实情况,世子会容易些?“最多五年。”
“五年!五年……”凤千澜得到了答案,心好似多了一个大窟窿,空洞洞的,透着冷风。
许多年前,那时她到南唐来寻南唐二皇子肆意**百姓,残害**的关键证据。暗中为二皇子提供**的人住住在白头镇,是当地一大户人家。
蒋漱兰来的这一天,张员外正大张旗鼓地为自己的儿子娶妻……
蒋漱兰偷偷混入新娘的房间,本想打晕新娘的丫头,作为陪嫁进入张家,再想办法寻找二皇子犯罪的证据,助凌风登位。
哪里知道严家的小姐不愿意嫁给张家的公子,蒋漱兰踏进新房之时,被那严家小姐拉至梳妆台前,吩咐丫头为她梳妆更衣。自己却与情郎相约而奔。临去时还连连向蒋漱兰道谢,说来日必将报答。
严家小姐十分热情,蒋漱兰本也性情洒脱,不受礼教束缚的人。况且她代替严小姐混进张府,没有人会怀疑到新嫁娘,也能为她寻找证据提供许多方便。蒋漱兰欣然顶着红盖头进了张家的门。
红烛滴泪,双喜红纸贴了满屋。床上堆着朱红彩缎的喜被,鸳鸯绣枕,绣工精细,富贵无比。蒋漱兰咋舌,这张员外暗中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情,抢占了多少百姓的民脂民膏。
床里墙上还挂有一幅喜庆对联,上联雀屏欣中目,下联鸿案举齐眉。蒋漱兰身着嫁衣,站在屋中对联感叹一番,严小姐已一去不复返,这举案齐眉难喽。
随后她便在房中乱逛,准备待张公子进门来时,将人敲晕了,再行动。
屋外人声喧闹,众人簇拥着张家公子向洞房行来。张家公子生的仪表堂堂,颇有儒家弟子风范,用蒋漱兰的话来说,嗯,称之为衣冠禽兽。
“多谢众位赏脸,参加我张某人的喜宴。我已着人在东苑安排好了客舍,竹香,你领众位去东苑安置。”
叫竹香的丫鬟答“喏。”对前来贺喜的人道,“众位这边请。”
“张宣,不够意思啊,也不让我们见见嫂夫人。”
“是啊,洞房都没有闹,就想让我们走了?”
众人起哄,张宣张开双手安抚“嫂夫人日后见,日后见,略备薄礼,请众位笑纳。”
竹香从袖中拿出一串精秀的荷包,在月色下晃得众人眼睛发光,众人一拥而上,忙着抢竹香手中的荷包去了。
张宣乘众人没有注意的时候,开门,踏进了新房。
新房布置喜庆,多以红绸点缀,双烛明亮,少了几分喧嚣,多了几分安静温婉的味道。一女子身着嫁衣,头蒙红巾,端坐于床上。
张宣迈步向喜床走去。一步一步,缓慢的前行。
坐在床上的蒋漱兰头上蒙着盖头,只有下方的一小片视角能看见外面的情况。张宣推门进来的时候,她就迅速将盖头蒙上,到床边做好,准备来一个出其不意的迎头痛击。
蒋漱兰全身紧绷,随时准话发起攻击。可是这张宣莫不是有什么疾病,为何短短数十步路程,他还没有走到近前来,这样蒋漱兰无法准确判定张宣的位置,如何一击而中。
蒋漱兰郁闷了,一把掀开头顶的红盖头,倾世的容颜在灯下愈发明艳,一点朱唇,两颊桃色,柳眉弯弯,一双凤眼眼角微挑,带着无限的魅惑之力。
蒋漱兰清澈的凤眼朝张宣弯弯,清浅一笑。笑容笑到一半,没了!!怎么是他?!
素帘悠悠晃动,悄然的风,黯然的云,炉火微温,上面放着一把铜壶。顾熠城静静地躺在屋中,漆黑的睫毛微微颤动,容颜如画,神情温暖。梦中正是蒋漱兰掀起盖头,清浅一笑的瞬间……“兰儿……”
顾熠城唤着“兰儿”双眼微张,清醒了过来。环顾四周,屋中空无一人,只炉上的水咕噜咕噜的叫唤着。
顾熠城坐起身来,倚在床边,眼神迷梦。正想唤言柒进来一问,“咔哒”一声,门从外面开了。
言柒低头拱手“请主子更衣。”
几名暗卫端着托盘进到屋中,托盘依次放着衣物,发冠,发带等物件,不同的是都是红色的,大婚所用之物。
顾熠城疑惑“言柒……”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言柒打断“主子,凤小姐说了,请您换好衣服后到大堂来见她。”
言柒说完就跑路了,几名暗卫放下手中的物件也跟着开溜。独留顾熠城一个人在房中一脸黑线,这到底是谁家的暗卫?
言柒从门外探进头来嘿嘿笑道“世子连人带心都是凤小姐的,咱们做属下的还用说嘛!”
一只鞋子被扔出了门外,言柒往回一闪,躲了过去,正想得意一下,第二只鞋子接连飞出,正中头部。言柒哎哟一声,跳着脚的离开了“世子恼羞成怒,恼羞成怒啦!”
顾熠城将视线放在托盘的物件上,这是他为他们大婚时准备的东西,本想着永远也没有用上的可能,今日凤千澜怎么会想起这个来?肯定是言玖说的。
世子爷感叹万千,这叫什么事。房中没有其他衣物,鞋又被他扔了出去。顾熠城无奈,只好换上那一身喜服。
大堂中的桌椅都被清空了,一个人也没有。只在西面摆放了香案,顾熠城走下楼来。不是说让他到大堂来见她吗?她人呢?
楼下传来一阵有节奏的响声,是女子锦鞋与地面碰撞的声音。清脆而规律,一只红色绣鞋踏来,上面用金色细线绣着并蒂莲,缀着南珠。
再往上去,裙上用白金线绣着的龙凤呈祥的图案在昏暗的光线中莹莹生辉。胸前用小珠点缀,绣着一只翱翔九天的凤凰,细腰用金色宫绦缠住。暗红色大袖衫上满绣祥云,红得浓烈,红得灼心。
凤千澜小步的向前迈着,这身嫁衣太过繁杂华丽,光是她头上顶着的凤冠就有好几斤重,压得她脖子都酸了,眼前还盖着一方红帕。更是让她脚步缓慢。
裙摆倚地,凤千澜艰难的向前走着。从前的她为了方便,从不穿这样繁复的衣裙,还总让丫头们将裙摆修剪得短一些。现在让她穿着这样一身隆重的嫁衣,还真是为难她了。
第九十六章 今世来践
凤千澜走的缓慢,顾熠城的视线越过栏杆看向那个朝他走来的女子。
绣鞋一步,时光一段,一步一步,踏在他的心间。顾熠城扬唇一笑,这样的梦境,他已经做过无数遍了。可他的心跳还是加速,咚咚地敲着心房,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雀跃。
那双琉璃的眼中,纳过星辰,映过苍山,飘过白雪。此时此刻,这双琉璃色的眼中只有凤千澜的身影,再也容不下其他。
他无声笑着,如此大梦一场,也是值得的。他只希望这场梦不要太快结束,且让他看一看他心爱的女子,再叫醒他吧。
言柒站在楼上看着世子欢喜又悲凉的模样,不由哀叹。十几年来,世子的心思从未变过,这场无声的爱里,他独自站成了永恒。
言玖与言柒并肩“现在这场永恒里有了凤小姐。”
言柒看向言玖,两人虽然不是兄妹,可从小一处长大,很多时候言玖都能猜透他的心思。
之桃带着凤如烟站在另一边,激动不已,夫人啊,小姐终于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了。您看见了吗?
荧惑守心,乱世将起,风云诡谲,迷雾重重。这场白头镇里的婚事,无人观礼,无人恭贺,只有两个心心相印的人儿。暮雪白头将世间的纷扰隔绝,青山原不老,为谁而白头?
一步一花开,一步一轮回。
忘川终有断,三生石上约。
凤千澜轻提裙角,越过时光,从前世走来。她在顾熠城眼前站定,将手中的红绸递到顾熠城的眼前。
顾熠城含笑接过,手指相触的瞬间,如画的脸上出现一瞬间的讶异,这触感的真实,鼻尖的淡淡花香,过于真实……
这时一老妇人走近两人“老身,恭祝二位新人喜结良缘。”这妇人是白头镇上最有名的四喜婆婆,由她主持的婚礼都是幸福美满的。“请二位向前来。”
顾熠城尚在原地,凤千澜牵着红绸跟随四喜婆婆的脚步向香案走去。红绸牵动,顾熠城随之迈动步伐。
一人吹笛而来,蓝色锦衣,眉眼清秀,一白羽扇,天子山白玉行。
曲调悠扬,传遍楼台,是诗经里的《桃夭》一曲,由东齐乐师白风谱的曲。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顾熠城听此曲,脸上的笑又深了几分。
两人跪在团蒲上。四喜婆婆合着笛声唱道“千里姻缘一线牵,佳偶天成摆玉堂。一拜天地。”
两人端正一礼,额头碰地,拜天地,谢相遇。“再拜高堂。”
这场婚礼无长辈观礼,是以顾熠城与凤千澜对着香案拜下。
“夫妻对拜。礼成!”
随着四喜婆婆唱罢,顾熠城的头与凤千澜的头轻轻想碰,两人心间皆是一场震动。前世是半道夫妻,今生总算圆满。
红烛相映,顾熠城拿起秤杆,向上一挑。红巾落地,柳眉积翠黛,杏眼闪银星。香腮凝香雪,和笑掩朱唇。
顾熠城紧紧看着凤千澜失了魂,比梦中还要美上几分。
凤千澜红妆袅娜,娇羞一笑,拉过顾熠城的手,坐到桌畔,玉手执壶,琼浆入杯中,一杯递到顾熠城手中“你还记得吗?这是五年前我们埋在张府柳下的那坛寒谭香。”
顾熠城接过酒杯,他当然记得。那是他追查一宗连环杀人案,线索到了张府便断了。于是他亲自出马一探,却遇上了冒充新娘的蒋漱兰,一个假新娘,一个假新郎,联手将整个张府覆灭。
蒋漱兰其人嗜酒如命,硬是将张府的酒窖搬了个空美其名曰不负美酒韶华。
实在搬不走的就埋在了张府的一颗老柳下,待来日来取,还嘱托他替她好生看着。
想起那段往事,顾熠城笑了“不负美酒韶华?”
凤千澜伸手在顾熠城腰间捏了一下“最后你还不是帮我搬了酒。”
顾熠城宠溺的看着凤千澜,摸摸她的发顶,“你喜欢。”
你喜欢,因为是你,喜欢,我才不顾一切都要为你达成!
凤千澜看懂了顾熠城眼中的神情,近身在他微凉的薄唇上轻轻一啄。甜甜笑道“现在你是我的了。”
顾熠城举杯笑着“一直都是你的。”
羞得凤千澜红了脸颊。双喜帖花窗,两人手臂相交,执双杯,同心结绾,行交合卺酒。
酒味微涩,心间甜。这一夜他们可以忘记他们的身份,不在意世俗的眼光,只是随着自己的心,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桌案上,一张红底金纸上用簪花小楷写着,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
,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下方顾熠城与凤千澜的名字并排躺着红笺上,散发着淡淡墨香。
白玉行站在庭院中,地上竹影交横,这是一场注定不被世人所接受的婚礼,皇上不准拥有皇后命格的凤千澜嫁入顾王府,那是自掘坟墓。凤丞相也不会允许凤千澜嫁给顾熠城,无端引来皇帝猜忌。
这绝不是他们的终点,而是起点……
“白公子,世子的病?”言柒站在白玉行身旁问道。
白玉行打着白羽扇,心中有气“这个嘛,我可不好说。让他好好将养,你看看他都干了些什么?”
言柒“……”披星戴月,去闵城,上普华,还暗中阴了一把四王爷,让皇上提前起驾回京了……
“是吧,你看看你家世子,命都快没了,还一天到晚的乱跳,他是真想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言柒汗颜,“世子没有一天到晚的乱跳,是世子坐着,让他们做属下的乱跳。”
白玉行一把扇子打在言柒头上,“行了行了,收拾东西明日随我回太行山去。”
言柒哀嚎“明日吗?白公子,明日就要走吗?”太赶了吧,这意味着世子与凤小姐明日就要忍受离别之苦。
白玉行摇着扇子,回房去了“就明日,没得商量!”
圆圆的月亮挂在枝头,挑起整个夜幕,星辰在黑夜慢慢移动位置。
南唐国师站在观星阁楼顶,看着星辰位置的变化,眼中流露出震惊。这是多年未曾出现的湘灵帝星!夜幕东方一处角落有一颗星星忽明忽暗,微弱地向四周散发着自己的光芒,好似随时都会熄灭殆尽。
国师不镇定了,湘灵帝星与圣女星再遇,难道千年前的悲剧即将重演吗?
海棠初雨,数朵轻盈娇语,银烛照更长,罗屏烟拢夜香。顾熠城与凤千澜同床共枕,三千青丝相互缠绕,凤千澜靠在顾熠城怀中,一手把玩着顾熠城的墨发,心安神定,从来没有这样放松过。
顾熠城搂住凤千澜的腰身,与自己靠得再近些。岁月静好,莫不如是。凤千澜歪头去看他,指尖戳着顾熠城的胸膛“老实说,你从什么时候就觊觎本小姐了?是雪山初见,还是北昭再遇?”
顾熠城将凤千澜的指尖纳入掌心,“都不是。”
“都不是?”凤千澜翻身坐起,认真地看着顾熠城的眼睛。“为何?”
顾熠城伸手将凤千澜拉入怀中,凤千澜猝不及防,整个人的重量都放在顾熠城身上。四目相对,顾熠城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情,他轻轻吻上凤千澜的眼睛。煞血楼初见,就是这双明亮的眼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看着她一个小女孩从不会拿刀,到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斩杀比自己大好几岁的人,看着她一步一步成长起来。她杀人的手法越来越熟练,出刀越来越快,但是这双眼睛始终未曾被那些肮脏的血侵染,反而越发清澈见底,一双凤眼,睫毛似欲飞的蝴蝶,不知何时就扑腾到了他的心灵,从此就再也无法从记忆中抹去……
夺目的红晕悄然上了凤千澜的俏脸,她与顾熠城虽同床而眠,两人却没有做什么逾规越矩的事情。“那是在这些之后?”
顾熠城手指放在凤千澜朱唇前,声线压低“嘘。夜深了,该睡了。”那些血腥黑暗的记忆,就让它随风而逝吧。
微凉的触感,惊出凤千澜一身汗来,脸上红晕愈加明显,衬得她桃面含春,媚眼如丝。该睡了?睡了!
面对这样诱人的凤千澜,顾熠城的身体起了反应。他伸手将凤千澜安置到身侧,拉上锦被,将两人盖住,顺手一挥,屋中陷入黑暗,他轻声道“睡吧。”
凤千澜侧枕在绣枕上,其实她做好了把自己交给他的准备,可是顾熠城不愿意。她能够理解,他是害怕他不能一直陪着她吧。
借着月色凤千澜从侧面打量着顾熠城,他眉眼如画,纤长的睫毛在脸上留下扇形的阴影。皮肤光洁白皙,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
顾熠城翻过身来,面对着凤千澜,吻了吻她的饱满的额头,一双眼乌黑深邃,映着凤千澜清澈的眼,他揽过凤千澜,两人呼吸相交,清冽的竹香伴着浓郁的桃香,调合出一种天生契合的味道,带着夏夜也变得十分香甜。
顾熠城寒毒发作,身体虚弱,搂着凤千澜渐渐入睡。
凤千澜抬头,吻上顾熠城的额头,“晚安。”
晚安只说给心悦之人。
第九十七章 已过青山
洛阳花,梁园月,好花须买,皓月须赊。凤千澜站在这头,倚着栏干,看花开遍野,看路间一人。
顾熠城在那头,坐下骏马嘶鸣。
白玉行与他并肩,见两人难以分离,酸在心里,想我一俊俏公子,咋还没有遇上一美丽姑娘呢?不免埋怨道“走吧,你这病可拖不得,若不是遇上我恰巧从南边回来,再晚个几日神仙大罗也救不了你。”
顾熠城却不理他,如画的眉眼依旧笑着,只为一人,他轻轻道“澜儿,等我。”待我归来,与你赏春秋,共白头。若我不归,便与你达成所有心愿。
言柒摇摇头,这白公子什么都好,就是爱和主子争风吃醋,前些年因着天下第一公子的名头被主子纳入怀中,还伤心郁闷了好些时日,总说世人没眼光,愣是没见他这么一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
月有盈亏,花开有谢,人生三苦,新婚别。凤千澜站在这头望着顾熠城的身影渐渐走远,消失在田野之中。
“之桃,你说他会回来的,对吧?”凤千澜知道顾熠城此去东齐治病,千里迢迢,他身子骨又不好。此去能否医治,可否根治,都是未知之数。就怕他无多少时日,也不愿回来陪着她,恐牵连于她……
之桃提高声音“小姐放心,世子一定会平安回来哒,您看世子现在虽然走了,可是世子的心会一直一直陪着小姐身边的。”
凤千澜抿唇一笑,瞧她,居然会问这样蠢的问题。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顾熠城这个祸害怎么可能有事。她将目光投向空荡荡的田野间,手中捏着一枚淡蓝色绣兰荷包,里面放着的是两人的青丝。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而之桃想着的却是,这次又要多久才能见到言柒呢?
言玖目光穿过两人,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云儿慢卷过草地,远处青山矗立,清水长流,剪不断长长的思念,越过万重山。凤千澜在心里默默道,顾熠城,我在京城等你!
云初起日沉阁,山雨已来风潇潇。近日来的京城可谓是人心惶惶,八方风雨。皇上一行去普华山围猎,乘兴而往,败兴而归。更是遭遇了皇上登基以来情节最为恶劣的谋反事件,这南唐差点就换了一个天下……
而四王爷奉命监国,没有及时察觉沐清平王谋反,军围普华行宫亦没有派京城禁卫军支援。在监国期间,豫州又发生水患……
沐贵妃之死,普华山一站,经过一系列闹心的事件,皇上怒气腾腾,需要一个缺口来排解心中的怒火。
众臣像是提前商量好了一般,参奏李霖潇的奏折像雪花一样飘向皇上的桌案。
于是屡屡犯错的四王爷吃不消了。大殿之上,众臣面前,皇上不顾正宫的面子,劈头盖脸地训斥了李霖潇“汝身为人臣,不能为百姓某其福,身为子,不能为父解忧,豫州水患,事情紧急,你却暗中不报!你这个逆子!是要气死朕吗?”
“嘭”砚台自上飞来,正中李霖潇的脑袋,一时鲜血淋漓。李霖潇忍着疼道“沐府造反一事,儿臣有失察之嫌,未能替父皇解忧,儿臣知错。可豫州水患一事,儿臣并没有暗中不报,儿臣……”
李霖潇心中郁闷,他本想坐山观虎斗,坐收渔利。奈何顾熠城出京搅了他大号局势,豫州又突发水患。不过太子重伤,东宫的探子来报恐有性命之忧。
他现在需要的就等,等太子病危的消息传出来,现下南唐适合继承大统的王爷就只有他了。东宫之子,南阳王爷,太子之位天生就是为他而设。只要太子薨了,父皇现在的所有斥责都不是问题。
李霖潇暗中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许家人站在朝堂之上,却没有参与众臣打压李霖潇的队伍。只是安安静静地等着,等着他们数十年努力换来的结果!
皇上大袖一挥“你还敢狡辩!嗯?来呀,传朕旨意,四王爷德行有失,妄为人臣,贬去青州边界戍边!”
皇上实在是气极了,从前看李霖潇万般皆好,才气上佳,是几位皇子中最像他的。可现在李霖潇的所作所为已经威胁到他的坐下这把椅子了。他不能心慈手软!
此言一出,大殿有片刻的静默。跟附李霖潇的大臣慌了神“皇上,此举不妥,有失天家威严啊!”
李霖潇也懵了,父皇要贬他出京去青州戍边?青州是什么地方,瘴气毒雾,地方偏远不说,更有沙匪出没。
皇上正在气头上,哪里会理会这些个老臣的进言。“不要说了,潇儿你即日启程吧。”
皇上说完这句话,走下高台,毫不留情地离开了大殿,断了李霖潇最后一丝生机。
留下一众李霖潇党的大臣苦苦哀求“皇上三思啊,皇上……”
德公公见此,拂尘一挥,唱道“退朝!”
德公公的余音在殿上回旋,李霖潇跪在殿中,呆滞了一般。脑中回响着那句“即日启程!”从前他不是没有犯过错,父皇这次为何如此狠历,不留一丝余地?!
大臣们纷纷离开大殿,看着殿中跪着的天家子弟,摇头叹息,只怪这四王爷身在雾中,不知全貌。动摇了国之根基,又挑起了皇上的猜疑,皇上怎可能再留他于京中,养虎为患?此时四王爷的优势,就是他的致命伤啊!
朝堂局势再怎么诡谲风波也惊动不到东宫。太子李霖轩卧趟在床上,透过开着的窗,凝视着远处的红墙。他分明记得那四月的风,带着淡淡清香,三色堇开得正艳,艳红色的花瓣在墙下轻声诉说着思慕。
??墙上一人红衣若阳,绣带柳腰。脸若银盘,眉间几缕英气又娇憨可爱。
??墙下一人杏色黄衣,眉眼俊秀。他看着她,就像一只欲要逃跑的小猫。
不过两个月的光景却要告诉他,她下落不明,极大可能已经不在了……
李霖轩面色苍白,咳嗽声不断,像是快要把肺都咳出来了一般,让人听的难受。再看床榻前,一滩血迹斑驳。
宫女看太子咳血,心神不宁,连忙出去请太医的,熬药的,禀报的……整个东宫热闹非凡,活力四射。只有李霖轩行将就木,奄奄一息。
他看着窗外凋零的三色堇,微微出神,瑾雪,你到底在哪里?
宫中,朝廷乱做一团。凤千澜也不得闲,她回到京城后便托人四处打探沐瑾雪的下落,连江湖势力都动用了。十几日下来却没有任何回信。又有宫中司仪部人来教导她学习加封公主祭天的礼仪,又是量尺寸,做衣服什么的……
一潭幽泉,水波清澈,几尾锦鲤穿梭来往,点点绿叶随水波飘零。
这几十天下来凤千澜都忙的团团转,好容易得闲在院子里坐坐,散会心。可心中又因沐瑾雪而担忧……
凤千澜忧心忡忡的模样让凤如烟心疼“大姐姐,不要皱眉头,会生皱纹喔!”
唐轻轻跟在凤如烟身后,仗着她比凤如烟高一个头,敲着她的小脑袋“人小鬼大,哪里听来的歪理。”全然忘了自己也是个小孩子……
自回京后,凤如烟就不愿意再回凤府了,吵着闹着要与凤千澜住在外面。方姨娘的死,凤丞相是愧疚的,况且凤千澜不日就要封公主之位,届时皇上赐地开府,凤如烟跟着凤千澜住在公主府,日后也能找个好人家
和凤千澜商量过后,就依了凤如烟,让她与凤千澜同住。唐轻轻是凤如烟在哪里,我就在哪里的,也一同来了小院住下,两孩子天天玩闹在一块,为这寂静的小院添了一丝活力。
“小姐,宫里传来消息,婧柔公主要见您。”之桃走进院来。
凤千澜问道“李婧柔?”
“是的。”
“她见我做什么?”凤千澜对李婧柔从来没有什么好感,这个女人觊觎她家世子,她才不想见她,以后她也是公主了,虽然不比李婧柔金枝玉叶,但好歹也是皇上亲封,表面上与李婧柔是平起平坐的。“你去回了,就是我这几日忙着准备典礼,没空。”
“喏。”之桃行礼,转身往外走去,打算打发了那人。
“等等。”在之桃即将出院门时,凤千澜叫住了她“你让那人稍等,我梳洗好就过去。”
“大姐姐不是不去了吗?为什么又要去了?大姐姐,不要去见那个坏公主。”凤如烟湿哒哒的眼睛望着凤千澜。那个什么公主坏坏的,上次赛马就以阴险手段赢了大姐姐,这次指不定又要害大姐姐什么了!
“烟儿在家乖乖等姐姐回来,别担心,姐姐不会有事情的。回来给你带董记的桂花糕呀!”
凤如烟一听有董记的桂花糕,馋了眼“那大姐姐要快些回来。”
“嗯!”凤千澜与凤如烟拉了勾,准备回房换一身衣裳。
这天下连江湖中人都查不到的地方,只有戒备森严的皇宫了,李婧柔明明知道她不会见她,却还是让人这个时候来请她,目的一定不会简单。瑾雪会不会在她手上?
第九十八章 花雪六月
六月雪,枝叶繁密,七月开花,初时为淡紫色迷情,开时雪花满树,雅洁可爱,是南唐美化点缀的佳品。
锦绣宫,弦月阁中摆放着玉雪剔透的六月雪,六月飘雪,纷纷扬扬,哪知不是离别?
李婧柔一身暖黄色雪锦宫装,柔顺的布料,倾然缥缈。她坐躺在梨花雕木榻上,玉手向前伸着,挽出一个十分优美的弧度。宫女正为她修理指甲,染上艳丽的颜色。
美人秀榻,指如削葱,面如春风,明眸璀璨。时下烈焰当空,人心不免有些烦躁。
可阁中摆放着冰盆,丝丝寒气往外冒着,如秋般凉爽怡人。凤千澜由宫女引进阁来。
李婧柔看向,笑颜宴宴“坐。”
如今凤千澜位列公主不用再如从前一般对李婧柔行宫礼。凤千澜也不客气,一步并几步走到桌椅旁,坐下了。
案几上放着清新的六月雪,与宫中独有的精致点心。然而此时的凤千澜并没有心思欣赏,她心中焦急。
宫女低头跪地继续为李婧柔修整指甲。李婧柔北窗高卧,优雅的拿起瓷蝶中的桂花糖酥,“这桂花糖酥可是宫中最受欢迎的点心,你不尝尝?”
李婧柔明明知道凤千澜为何而来,却左顾而言他。她就是喜欢看凤千澜着急的模样,每每与凤千澜交锋,她总赢不了她,而现在有沐瑾雪这个把柄在她手中,怎么也要挖苦一下凤千澜,也教她尝尝失败的滋味。
凤千澜闻言却无动作,表情冷淡,声线压低道“条件。”
“哎哟。”李婧柔突出抽回手,宫女猝不及防伤了李婧柔,玉手上一道血痕在目。
宫女惊恐,连连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李婧柔站起身来,怒目瞪着凤千澜,条件?!凤千澜没有想李婧柔预想的那般低声下气的请求,反而给她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她才是那个跳梁的小丑。
李婧柔用绣花帕子按住伤口,怒声道“滚下去。”
“喏,喏。”宫女得了恩赦,连滚带爬地出了大殿。
凤千澜冷眼看着着一切,不做任何评价。
李婧柔目光带刺直射凤千澜“凤千澜你好大的胆子!”
凤千澜扬唇一笑“不及公主,私藏逃犯。”
李婧柔气笑了,“好呀!”让凤千澜进宫就是想羞辱她一番再与她谈沐瑾雪的事情。她倒好不怕得罪了她,她一怒之下斩杀了沐瑾雪,还用私藏逃犯的罪名来压她!
在深宫后院,凤千澜也不惧怕李婧柔,淡淡道“或许太子殿下会想找你谈谈。”
太子殿下一出,李婧柔变了神色。寻找沐瑾雪的人不止凤千澜,还有东宫那位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李婧柔可以不惧怕凤千澜,却不能不惧怕太子李霖轩。“凤千澜算你狠!你随我来吧!”
李婧柔转身,伸手转动了东案上的花瓶,对应的墙门缓缓移动,一条幽暗的隧道通向远方。
暗道中烛火跳动,潮湿阴冷。李婧柔在前方带路,凤千澜紧跟其后。
凤千澜知道宫中这样的暗道与密室不在少数,却也被李婧柔宫殿中的暗道与密室震惊了。
两人走了约一刻钟,方见到一丝亮光,难怪她派出去的人找不到沐瑾雪,这地方实在隐蔽。
光从狭窄的窗**进来,看着模样这是一件囚室,空气潮湿带着铁锈的气味,墙角的青苔沿着黑色石砖向上爬着。
凤千澜嗓子一紧,宫中私刑种类之多,残酷程度不亚于刑部最要紧的囚室,且多以对女子施刑为主,其残忍令人发指!
两人走到一间囚房,木质的栏杆从地而起,腐烂的味道让人窒息。在昏暗的光线里,凤千澜看到一个毫无生气的人坐在地上。
头发似乱草,遮掩住了半张脸,身上的衣服脏到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衣裳破破烂烂,衣不蔽体,明显是受了重型。凤千澜叫不出声,双手撑在栏杆上。那张脸上曾经有着灿烂好爽的笑容,那伤痕累累的双手曾经舞出过最精妙的辫法。
而现在那张脸上的麻木,是呆滞,隐隐透着绝望的气息。李婧柔见凤千澜颤抖着手,感到快意,笑道“什么将军之女,没有武功一样只能在黑暗里苟延残喘。”
凤千澜双眼闭下,再睁开,那双凤眼里的冷酷让李婧柔发颤。她一字一句道“谁做的?”
李婧柔毕竟不似蒋漱兰常年征战在外,见过许多残酷不忍的画面,骨子里带着经年磨砺的血色。“我……不知道,不知道……”
凤千澜逼近李婧柔,冷光似要穿透她的身体“你不知道?”
李婧柔慌忙地向后退了一步,洋装强硬道“本公主……本公主回宫的时候她就已经这个样子了,对了,人是皇后娘娘送来的。”
崔皇后?沐贵妃在世时,不争不抢,独立风中,却得万千宠爱集一身,得罪了后宫不少人。凤千澜心中叹息,不争也是争,这就是后宫的险恶,后宫女人嫉妒起来,便是倾尽天下也要将其灭亡。
爱生于情,妒生于爱,于是便两不相容,非得拼出个你死我活来,以此来证明皇上心中那点苍凉,薄纸一般的爱!
凤千澜静默良久,开口道“说吧,皇后娘娘的条件是什么?”
此时的李婧柔刚刚受到凤千澜的恐吓,再不敢于她强词,她怕凤千澜一气之下,在这里杀了她。虽然这个可能性十分小,可是方才她在凤千澜眼中看到的黑暗,让她相信凤千澜这个女人就是个疯子,什么事情她都做得出来!
“皇后娘娘说了,只要你进宫来当我的陪读。”
凤千澜看也不看李婧柔,直接就答应了“好。我可以带她走了吗?”
李婧柔诧异她的爽快,又补充道“可以,不过今天的事情,不许你到处乱说……”
还没有等李婧柔说完,凤千澜劲自打开了牢门,轻轻走到沐瑾雪身旁,再慢慢蹲下来。她柔声道“瑾雪,我们回家。”
沐瑾雪双眼无神,脸上蜡黄,没有血色。脸颊上,两个颧骨像小山似的突起,嘴唇因长期干燥而裂开了口子。这样的沐瑾雪就如同那画卷,突然失了色彩,整个画面如死一般寂静。对于外界的信息,她已经做不出任何反应了……
凤千澜眨回泛出的泪,也不顾沐瑾雪身上的脏乱,伸出手,将她慢慢扶了起来。
看到这样虚弱的沐瑾雪,李婧柔不禁动了同情,想帮凤千澜搭把手,却被凤千澜凌厉的目光给击退。只好跟在两人身后出了暗道。
待凤千澜走出锦绣宫时,李婧柔冲着她的背影道“三日后,皇后娘娘会以教习你公主礼仪的名头,让你进宫来当我的陪读。”
凤千澜道“必将如约而至!”现在的沐瑾雪就如同当年的蒋漱兰,同样的惊才绝艳,败在这可笑的政局,败在后宫争宠的阴谋里。她尚且不能为死去蒋漱兰讨回公道,她却能为沐瑾雪讨回公道。
凤千澜目光看向椒房殿的方向,皇后娘娘既然想让臣女进宫,那就要承受得起臣女的怒火!
云收雨过,春去夏深。南唐的梨花已谢,一同零落枝头的还有南唐清明的政局。一年一度的省会即将开始,各地学子赶往京城,准备在芙蓉镜下,归去凤池,一举夺得榜首,一日看尽长安花。
此处省会由文渊阁学士崔大人主审,本该由太子协从监考。可太子伤病未愈,便由新封的襄阳王李霖息协助。
太子一党对于此事的安排不满意,这一年一度的省会,四面八方的学子皆来参试,是招揽人才,培养下一代朝臣的好时机,本应由太子协助。奈何太子普华行宫一战,身受重伤,一病不起。他们也没有办法,只得日日递上请安折子去东宫,却也没有回复。
太子一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位新封的襄阳王在京城一众学子中,左右逢源,大放光彩。一度出现只知襄阳王,不知太子的局面。
三日后皇上接受了司仪部的建议,下旨另凤千澜进宫向晗蝶公主学习公主相关事宜。
一辆青色的马车驶入宫门,穿过高瓦红墙,在东宫的朱红殿门前停下。
之桃扶着凤千澜下了马车。此次进宫凤千澜只带了之桃一人,将凤如烟托付给了王离川,请他代为照顾几天。有唐轻轻在凤如烟身边,她放心得多。
两人行至门前,便有宫女前来引路。从前门庭若市的东宫,到此刻门可罗雀。
“凤小姐,请随奴婢这边走。”
凤千澜点点头,跟着宫女往正殿中走去“一路行来,怎么不见几个东宫的宫人?这般寂寥”
“凤小姐有所不知,太子殿下病重,太医说要静养些时日,皇后娘娘觉得东宫宫人过多,不利于静养太子殿下静养,于是便裁了东宫的宫人。”
凤千澜沉思,皇后娘娘的动作可真快,四王爷前脚出京,她后脚就削减太子一党的势力,可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四王爷每个几年是不可能回京城的,除非……
“凤小姐,太子殿下在里面等您。”
凤千澜道“之桃,你在外面守着。”
“喏。”
第九十九章 过眼云烟
凤千澜裹着黑色斗篷迈进了殿中,她是暗中来访,不便与外人知晓。
空荡荡的大殿,已无往日的鲜艳靓丽,处处透着死寂,高脚烛台上红烛滴泪,灯火随风摇摆,好像随时都会熄灭。
李霖轩坐在昏暗中,身形消瘦,脸色苍白,一身杏黄色锦缎衬衫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看起来比前些日子好上许多,只是精神萎靡不振,一双眼空洞的厉害。在见到凤千澜的时候多了几丝希冀。急切道“是有消息了吗?”
凤千澜点点头,神色复杂,犹豫不决,这个决定对于他来说实在残忍。
李霖轩见凤千澜神色异常,又道“是她情况不好吗?”
凤千澜叹息,“不好。”沐瑾雪现在的情况的确不好,是很不好。她将她安置在城外的一处山庄之中。现在的沐瑾雪不论是身体方面,还是精神方面都是一塌糊涂。
李霖轩按耐不住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我能见见她吗?”话一出口,复又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她怎么会愿意见我?”杀父灭族之仇,不共戴天,这道鸿沟横在他们中间,她无法跨越,他亦无法跨越。这是世家背景赋予他们的身份,是人心争斗赋予他们的仇恨。
上天仁德,与君相识。上天不仁,韶华倾负。
这些的不是问题,问题是现在沐瑾雪举目无亲,又伤得厉害,需要有人照顾,而凤千澜绝对不是最适合的人选。皇后意图不知尚未明确,李婧柔抓着沐瑾雪的把柄,只要沐瑾雪还在凤千澜的照顾下,她们就一直有理由钳制住他们,抓住他们的痛点使劲打。
危及东宫,累及凤家与远在江家的张家。依当今这位圣上的疑心病,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届时死的就不仅仅是沐瑾雪一人了,而是千千万万人,京城将陷入混乱。但是现在的京城不能乱,至少在顾熠城未回京前,不能乱。
最终凤千澜还是说出了口“太子殿下可愿意放弃身份,与瑾雪远离朝堂,隐遁红尘,不再过问世事。”
此言一出,殿中有刹那的静默。放弃尊贵的太子身份,放弃可以继承大统的资格。由天潢贵胄,变为一介平民,放弃的何止一个身份这么简单。
在这样一个结局全然不同的人生岔路口,太子的沉默,凤千澜表示理解,换做是她,面对这样的选择也不免犹豫再三,
若是单独将沐瑾雪送至别处,安排人好生照顾。她同样可以做到,只是她想沐瑾雪会愿意有个人陪着她,度过余下的岁月。而这个人选非太子殿下莫属。
菱花窗外,树枝朝外伸展,雀儿歪着头,在上面跳跃着,鸣叫着。小小的眼里映着夏日的绿茵。
轻纱缥缈,红烛落泪,东宫红墙三千六百三十步,一步一相思,一步一天涯。
幼时相见,沐瑾雪穿着一身红袄裙,扎着两个花苞。她站在沐贵妃的身边,随沐贵妃来向皇后娘娘拜年。
两个小小的人儿站在椒房殿的廊下,廊外雪花一片一片自空中飘落,像晶莹的玉蝴蝶在空中飞舞,扑向银装素裹的大地。
“李霖轩,你看下雪了耶。”沐瑾雪伸出手去,试图接住飘落的雪花。
李霖轩看着女孩天真烂漫的模样,唇角弯弯。
惊得旁边的老太监张大了嘴巴。太子殿下出生时,孝容皇后就驾鹤西去了,当时皇后娘娘刚刚怀上四王爷,不便教养太子。
于是太子由皇上亲自教导,养在东宫。太子殿下继承了孝容皇后的贤德,带人温和,宫中宫人六千,争相去东宫侍奉。
可能是自小丧母的缘故,太子殿下虽带人宽容大度,却总给人一种距离感,没有人能够真正走进太子殿下的心中。
老太监受孝容皇后遗命照顾太子殿下,是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的。这是太子殿下第一次如此开怀的笑……
伸出手去的沐瑾雪并不知道自己给李霖轩带来的温暖。她是沐府最小的女孩,一出生就享受着全府上下的疼爱,是以她感受不到李霖轩的孤独。
李霖轩站在殿中,脑海中回忆着数年前的椒房殿外的雪景,回忆着女孩甜到心坎的纯真笑容。他记得,也是这年寒冬,照顾他长大的老太监不幸染了风寒,没有熬过这个冬天。
老太监去的时候,李霖轩去看望过他。老太监脸上没有死亡的恐惧,而是带着笑,他说啊“太子殿下,老奴不能再陪伴殿下您了……孝容皇后去时,让老奴转告太子殿下一句话……”
太子脸上并无太大的表情波动,唇却微微抿着。
老太监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他道“娘娘说啊,若是可以选择,就不要……生在……生在帝王家……”
老太监气息渐渐低了下去,话还没有说完,就闭上了双眼,温热的身体在寒风中迅速冰冷僵硬。
身为南唐太子,将来的一国之主。父皇一直教导他不可喜色形于面,老太监死了,被宫人一卷席子拖出宫去了。他没有流一滴眼泪,还是如往常一般吃饭睡觉,话愈发的少。
李霖轩收回目光,慎重地点了点头,“我愿意。”
得到了李霖轩的答案,凤千澜心中百味杂陈,对于这个答案她不意外,却为做出这个答案的人心生敬意。“好。”
凤千澜从袖中拿出一个精巧的瓷瓶,“这是归犀丹,服下一个时辰后,五感闭塞,气息全无,进入一种假死的状态。之后的事情我来安排。”
李霖轩接过瓷瓶,牢牢握在手心,“好。”
凤千澜从东宫出来,坐上马车去了正阳门,现在她要去迎接属于她的战争了。
七王府,李霖息正在查阅今年参加省会的生源情况。下人来报“王爷,有一位自称凤府的姑娘要见您。”
“凤府?”李霖息放下手中批阅的朱笔,“请进来。”
“喏。”
不一会言玖走进屋中,行礼后,递来一封信“小姐让奴婢转交王爷。”
李霖息接过信封,撕开蜡封,一目十行,道“告诉你家小姐,宫中本王会安排,请她放心。”
“喏。奴婢告退。”得到了李霖息的答复,言玖出了七王府。
许江从屏风后走出,“王爷?”
李霖息缚着手,慢慢踱步至窗前,湛蓝的天空,云朵悠闲,东边挂起来一阵风。那双如冰雪消融的眸子里,明明暗暗,他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一直都知道!
许江亦抬头“起风了。”
锦绣宫。
抄手游廊下,一张软椅,一张案几。李婧柔懒洋洋地躺在上面,夏花自树顶飘落,恰好落在她的眉心间,香腮雪,朱唇红,一下子点亮了整个夏天。
宫女将凤千澜带到李婧柔的面前“公主,凤小姐到了。”因为着还为举行大典,宫女们还是称呼凤千澜为凤小姐。
李婧柔闭着的眼睁开,站起身来,“知道了,下去吧。”
之桃先去凤千澜在宫中的住所打理内务。此时就凤千澜一人站在李婧柔的面前。她一身素色衣裳,上用穿金绣线绣着朵朵幽兰,清新而雅致,高洁而独立。
李婧柔看凤千澜一身素衣,也难掩惊天容色,想当初人称天下第一美人的凤婉卿的姿色多半靠得体的衣着与精致的妆容,而凤千澜不同,粉黛微施,惊为天人。
李婧柔恨自心中来,全然忘记了当日暗道里冰冷阴暗的凤千澜。站起身来,迈着莲步绕着凤千澜转起来“南唐以重礼为国本,而宫中礼仪繁复,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就寝,都各有各的规定。”
凤千澜出自凤家,礼仪教养是不缺的,再加上她身体内住着五岁就进宫的蒋漱兰的灵魂,她的礼仪教养近乎完美,而别人不知道,李婧柔就是那不知道中的一个。
李婧柔道“你初来宫中,虽有不适应,却也不能以此耽搁了课程。就从今日开始学习吧,桂嬷嬷。”
“奴婢在。”一位上了年纪身着暗色衣服的嬷嬷站出身来。
“这位是桂嬷嬷,是宫中的老人了,皇后娘娘割爱,让她老教习你宫廷礼仪。”
“奴婢给凤小姐请安,小姐万福。”桂嬷嬷如古井中的水,荡不起任何波澜。
凤千澜比桂嬷嬷更波澜不惊,站在原地,对桂嬷嬷的问礼,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
李婧柔差点没有被凤千澜的举动给吓呆。这可是皇后宫中的桂嬷嬷,要求之严苛,处罚手段之多,让宫女们闻声色变。这也是她为什么亲自去求皇后娘娘赐桂嬷嬷来她宫中教习凤千澜的缘故。凤千澜倒好,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日后有得她苦受!“那接下来就由桂嬷嬷安排你的课程吧。”
李婧柔将小院留给了凤千澜和桂嬷嬷后就离开了,有桂嬷嬷在,她根本不用费心折腾凤千澜,自有她好受的。
桂嬷嬷板着脸站到凤千澜面前“小姐也出自礼仪世家,教养礼仪是不差的,但宫中规矩比世家规矩还要严苛,日后奴婢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请小姐多多担待。”
凤千澜点头不语,心中想着这不是小燕子遇上容嬷嬷?可这容嬷嬷长得也太真实了些。
桂嬷嬷见凤千澜心思根本不在这里,这宫里还没有人敢如此轻看了她去“那今日小姐就从仪态开始练习吧。”
凤千澜问道“仪态?”她需要练习什么仪态?
第一百章 命之所向
烈日炎炎,空气灼热,绿叶无精打采地打着卷。锦绣宫中,凤千澜一身素衣白裳站在烈日之下,凤千澜立在院中,颈处偶尔有细小的晶莹沿着优美的曲线落下。
凤千澜终于知道这宫中令人闻风丧胆的桂嬷嬷是何等厉害了。所谓练习仪态,就是罚站,罚她站在这烈日之下。
桂嬷嬷站在檐下,左右走动,教导凤千澜行走的礼仪“凤小姐,一国公主,需步履轻盈,禁步缓急有度,轻重得当。回身举手,皆以慢雅为主……”
凤千澜紧绷着腿部,腰杆立直,双肩打开,双手交叠放于小腹之上。
在桂嬷嬷的唠叨下,思绪飞远。这样的“罚站”她在西华皇宫的时候没少被罚,有时候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那时的君凌风还没有能力免去后宫女眷对她的刁难,只能在她站了整整一天后替她揉揉肩,敲敲腿。
桂嬷嬷唾沫横飞,说了一堆关于宫中女子如何行走“行走时不可大步,不可踏出声,不可……”抬眼只见凤千澜如松般立着,一半个时辰过去了,还与先前的姿态一样。桂嬷嬷心中讶异,她早些年被各世家邀请去家中教导小姐们礼仪,那些个娇贵的小姐,站上不到一个时辰就开始泪眼汪汪,浑身难受。
这凤千澜莫不是个怪胎,不喊疼,站的还十分标准,就连少女时期打完皇后娘娘也比不上她。此想法一出,桂嬷嬷身上出了一层冷汗,连忙打住,她皇后娘娘可不是凤千澜能比的……
后宫之中,凤千澜在罚站。前朝之上,众大臣在罚站。
太虚殿三百玉石柱,立在高台之上,威严而壮丽,云自殿顶飘过,鸟儿展翅飞向高空。
殿中传来皇上的声音,惊走了屋檐的鸟儿“祈辛坝不是年前才修缮过吗?为何一夜之间就大坝崩塌,良田被淹?!嗯!你们谁来告诉朕!”
众臣呆如木鹅,不敢出声。户部尚书萧大人低着头,心想“祈辛坝的调度支出是国库大力扶持的,在材料上绝不可能有短缺。可大坝修缮不到半年崩了,拨款的数目没有问题,就是底下有人贪墨,私吞了修缮大坝的资金……”
多年来豫州进入夏季一直受洪水袭扰,民不聊生,先帝在时命工部修建祈辛坝,疏通河道,解决了这个问题。
皇上继位后也一直关注祈辛坝,每年都从税收中拨款做为修缮的资金。
可今年夏天没想到最不可能崩溃的祈辛坝崩了。豫州受灾地区陷入一片恐慌之中,流民涌向周边的其他城镇,米价上涨,治安成为问题。
崔大人眉头皱起,钱多的地方,就容易滋生贪污。崔家百年世家,门生子弟遍布全国,如今豫州的知府就是崔家旁系子弟担任,这人贼心包天,修缮祈辛坝的钱也敢动!还一只瞒着他,直到事发才派人来崔家禀报,想求助于本家,真是气死他了!
皇上左右走动,袖子甩地咧咧作响,想是气极了“到昨日豫州已有三起起义事件,幸而天佑南唐,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你们到是说说,这事该怎么办?怎么办?!”
大殿陷入沉默,这个时候皇上正在气头上,无人敢出声。但南唐昌荣繁盛几百年,还是有肱骨之臣的。工部陈季大人顶着被皇上斥责的风险,站出身来“启禀皇上,祈辛坝购置材料工部造案登基在册。事发时,臣调查了祈辛坝相关记录,发现其中木材购置与事实不符。请皇上过目。”
崔大人见陈季站了出来,心中骂到,陈季这个老匹夫,平时龟缩在工部,不滩浑水,这个时候出来说什么话!
崔大人心中又恨有气,火烧眉毛,却也无能为力。
高德海接过陈季手上的册子呈了上去。
继陈季之后,户部尚书朱涛出列“皇上,这是祈辛坝资金挪用情况,请皇上过目。”
皇上接过高德海手中折子,约往下看,脸色铁青。扔下陈季呈上来的折子,又一把扯过高德海手中户部的折子。
看后,“啪”地一掌打在龙案上“好啊,好啊,这就是我南唐千挑万选的良臣!!崔大人,你崔家子孙真是人才济济啊!”
崔大人满头大汗,两部接连发难,他已经保不住崔家那不孝子孙,为今之计是向皇上主动承认错误,以免牵连撼动崔家根基。高呼这跪下“皇上息怒,崔家赤胆忠心,绝无二心。请皇上明鉴啊!臣今日来主持省会一事,忙的焦头烂额,对豫州的事情一概不知啊!”
四王爷被贬出京城,朝中也还有心腹,见四王爷外祖家受难,道“是啊,皇上崔大人今日来为我朝选拔人才,安排省会一事,夙兴夜寐。臣等都是有目共睹。”
有人帮忙求情,崔大人老泪纵横,抬起袖子假装拭泪,一副忠臣被奸人陷害的模样。
几月前皇上才贬谪了四王爷,此时面对四王爷的外祖,皇后的母家,国舅爷崔大人动了恻隐之心。豫州远离京城,崔大人不知也是有可能的。怒气卸了一半“崔大人,真不知晓?”
国舅爷连忙到“老臣着实不知啊!”
“豫州一事,国舅爷或许不知。可国难当头,国舅爷却还与当届考生私相授受,联络过密!臣可是见崔家堆金积玉,挥金如土啊!”许江经普华一战,表现尚佳,升为礼部侍郎,在朝堂上初露锋芒,比之远赴晋州的许家大公子还要耀眼几分。
此言一处,大殿喧哗,主考官与考生私下接触过密,是国家选拔人才最忌讳的大事啊!
皇上稍稍降下来的怒火,一下子蹿的几丈高,语气沉沉的看向许江“礼部侍郎,可有证据?”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许江直面皇上散发出来的龙威,从袖中拿出一卷账本,铿锵道“此乃国舅与考生私相授受的证据,上面详细的记录了国舅在何时何地收取考生贿赂,里面对各官职位明码标价。在众考生中流传,请皇上明鉴!”
“呈上来。”皇上脸色沉下来,不似方才的疾走愤怒,大有风雨将至的味道。
高德海不敢耽搁,迈着小步跑下来接过许江手中的账本,又匆匆呈了上去,半刻不敢耽搁。
崔国舅跪在大殿上,被突如其来的状告告的一脸茫然。他是收过底下考生的孝敬,但是并没有登基在册,更没有对官位明码标价。这是皇上最忌讳的事情,他怎么也不可能做啊!这许江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崔国舅不知道,祸起后院,崔家二公子忍辱负重多年,今日终于得报大仇。这账本就是他从崔府偷出来的,至于明码标价崔国舅的确不敢,便是他的杰作。
皇上拿过厚厚的账本,一目十行地迅速浏览着,越看越是心惊,国舅收取的贿赂数目之多,都快赶上国家一季的收益了!!让他怎能不气!
七王爷一身锦袍加身,取代了四王爷的位置站在朝堂之上“回禀父皇,儿臣以为,崔大人忠心为国,绝不可能做出此等有损国本的事来。”
此次省会由七王爷从旁协助,在皇上相信许江的言辞下,七王爷越是替崔国舅求情,皇上就更不能容忍他!
崔国舅一张脸上青红皂白,这七王爷不是在向皇上强调他明知故犯,置国本于不顾!“皇上,臣冤枉啊!臣绝不可能做出这等逆天大罪!”
多方发难,不仅有朝堂的力量,凤千澜的努力,还有院远在太行山的顾熠城的推波助澜。
陈季跪地“请皇上下旨由邢部彻查此事,还我南唐朝政清明!”
朱涛跪地叩首“臣附议!”
崔国舅身子一软,摊坐在地上,进了邢部大牢,没罪的也是有罪,何况他确实有收取贿赂的行为,是为了支持远在京城外的四王爷,不曾想有一天回被人在朝堂上揭发。
一小太监匆匆进殿来到御前“皇上,皇后娘娘有要事禀报,请皇上移步。”
崔国舅见小太监进殿来,眼中燃起一丝希望,崔家还有一位皇后娘娘,他们还有希望!
奈何这位小太监来的不是时候,今日早朝诸事繁多,皇上的疑心病犯了,此时皇后娘娘派来的小太监不是救命良药,反而是道催命符。
皇上一脚踹向小太监“告诉皇后,后宫不得干政,不然朕废了她!”
小太监被踹倒在地,又迅速跪好。
高德海用拂尘打着小太监的帽沿“混账东西,还不下去!”
小太监如蒙大赦,机灵地连滚带爬地下去了。
皇上凶狠地看着高德海,意思在说他多事。
高德海尴尬地笑着,不敢说话。
皇上冷哼一声“来人将国舅压到邢部大牢,择日审查。崔家在职人员一律停职查班!”
皇上话音一落,就有人将高呼冤枉的崔国舅拖了下去。
陈季等人跪地高呼“皇上圣明!”
高德海宣布退朝,皇上则在一片高呼声中出了太虚殿。
群众三三两两的走着,议论着今日跌宕起伏的早朝,谁能想到昔日辉煌的崔家不到一日,就覆灭在夏日香气之中,感叹世事变化之快。
许江落后七王爷一步,赞叹“王爷这本账本真是打倒崔家的好利器啊!”
李霖息笑如清风冰雪“她总能让本王惊艳。”
许江对七王爷口中的那个她十分好奇,但涉及七王爷的私事,他不便多问,付之一笑。
第一百零一章 乱象百生
崔国舅锒铛入狱,崔家入朝为官者皆停职查办。官场风波诡谲,暗潮涌动,哪位当官的手上是干净的?
就说前朝大理寺吴铮大人,两袖清风,在位时大理寺每年要处理五六百起案件,无一件冤案。吴铮大人为造福百姓可是倾注毕生心血,终生未娶,也没有留下什么子嗣。这样好的官,私底下也滥用职权,将少府定罪下狱。虽然是为处置贪污受贿的少府的迫不得已的举动,可到底还是触犯了南唐的法律……
再说崔家,本也不是什么忠臣良将之家,那些个崔家的子弟大半罪证确凿,正直青春韶华,眼见着下半辈子的荣华化为云烟,只有少数那么几个不中用的子弟得以保全。
皇后娘娘出自崔家,如今崔家陷入大族将灭的困局,她怎能置身事外。一大早就跪在太虚殿外,脱簪请罪。
请皇上对其余崔氏子弟施以宽容,却只字不提崔国舅卖官一事。皇后知道哥哥的作为已经触动了皇上的底线,不能急于一时,还需要从长计议,当务之急是保全崔家其他在朝为官的子弟。
若是这些崔家子弟也保不住,那么南唐十大世家之手的崔家才是正真的玩完了!
炎日之下,一国皇后静静跪在硬邦邦的石砖上。椒房殿的宫女太监劝不住自家主子,只好跟着跪了一地。
起初高德海还上来劝上一劝,可皇后娘娘执拗地不肯离去。他也就放弃了,任由那南唐最尊贵的女人跪在烈日之下。
太虚殿东窗,冰块散发着丝丝寒气,与暑气相互消磨着。
东窗摆上一盘棋,皇上与王离川各执一棋,不时往盘中落下。
豫州接连几日大雨,天空终于放了晴,赈灾也有了起色。是以今日皇上才有闲心招王离川进宫来陪他下下棋。
皇上落下一子,吃了一枚黑子“几日不与离川对弈,离川的棋艺精进不少啊!”
棋盘上黑子与白子交相纵横,白子一时占了上风。王离川举起一枚黑子,于玉盘中落下,整个棋局顿时大变,竟是以一种巧妙的方式与白子打了个平手。“皇上说笑了。”
“好!哈哈哈,离川不愧是离川。”皇上眼中大放精光,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光。
皇上爱棋,人尽皆知。可放眼上下,却无人喜欢与这南唐的九五至尊对弈。怕赢了落皇上面子,输了皇上又说你藏拙。怎么做都不对,憋屈的慌。可王离川不同,他出身南唐王家,自幼受一代名家王老家主教导。一身清贵雅致,洒脱不羁,可不是谁都学得来的。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日头越来越毒辣,高德海进殿来,小声请示“皇上……”
“她还在外面跪着?”高德海一张口,皇上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高德海弓着腰,眼神不时瞟向王离川“已经快两个时辰了。皇上你看……”
王离川好整以暇,玩笑道“如此皇后娘娘该说离川的不是了。”
皇上宽宥“离川说笑了,是朕召离川来宫中下期,皇后对此有异议,就是对朕有异议了。”对于王家,皇室一直采取笼络怀柔的政策,当年八王乱,王家举族站在先帝这边,为先帝引荐了不少人才,奠定了争储的基石。且王家不涉兵权,专攻文学,是朝廷文治人才的重要来源。
王家传到这一代,人才济济,卓尔不群的王家离川,满腹经纶的王家二叔,在学术界都是叫得上名号的文学大家。
王离川闻言起身拱手“皇后娘娘长跪殿前,离川心中不安。”王家与崔家同为南唐十大世家之首,两大家族偶尔来往,并无深交。现下崔家因为卖官贪污一事闹得满城风雨,王离川又在宫中落皇后娘娘的面子。说出去有违王家立世之道。
皇上见王离川言辞恳切,微微沉思,“高德海,让她进来。”又对王离川道“离川有空多来宫中走走,陪朕下下棋。”
王离川道“离川改日再来与皇上对弈。”
“嗯。去吧。”皇上笑着点头,看王离川是越看越喜欢,王离川大概是小辈中,他算是喜欢的一个了。不似顾熠城那样太过天才让他心生忌惮,也不似他那几个儿子文不成,武不就的。
“离川告退。”高德海领着王离川出了大殿。
“公子仁厚。”高德海微微欠身。
“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世间瞬息万变,谁没个难处呢?”王离川罢罢手,站在黄澄澄的琉璃瓦下,眺望远方。会不会见到她呢?
高德海让小太监送王离川出宫,自己领着皇后娘娘进殿去了。
皇后在地上跪得久了,腿脚发麻,起身时一个不稳,还好身旁的宫女扶住了。皇后那张保养的当的脸上一片灰白,却不忘道谢“有劳公公。”
高德海后退一步,不敢当“娘娘抬举奴才了。”
这边皇后娘娘以诚心感动了皇上,终于踏进了太虚殿中。她有必胜的把握,只要皇上见了她,就能保下崔家万千子弟。
此时王离川心心念念的凤千澜正在锦绣宫中与顽劣的公主争斗。
今日由李婧柔教导凤千澜宫中进食的礼仪。饭厅中满桌菜肴散发着诱人的气息,八宝玉食,四大名酥,数不胜数。南唐宫廷以雅著称,不论是清淡简单的早膳,还是重要的午膳,都以极尽欣赏为主,味道为辅。
凤千澜看着桌上一道佛跳脚“坛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这佛跳脚可是福州一大特色,算起来她也有好久未曾见到这般精致的佛跳脚了。
李婧柔见凤千澜盯着桌上的菜,双眼发光,连日来被凤千澜打击的自信心终有卷土重来,“这是我南唐皇宫的八景宴,由以这佛跳脚最为美味,是我朝御厨改良来的,汤浓郁浑厚、料清雅软糯,那沁人心脾的感觉久久不能离去。”
凤千澜哪里有那个精神听李婧柔唠叨,说话间,人已经飘到桌前了。
李婧柔滔滔不绝地讲着八景宴的由来,以及发展历史。脸上满是自豪的神情,待回神过来。
只见凤千澜已经坐在绣墩上大快朵颐起来,那满足的表情,让李婧柔嘴角抽搐。这个人不是清高冷淡得很吗?为什么一道小小菜肴就可以让她变成这个样子?
李婧柔不知道她还是蒋漱兰的时候经常奔波在外,夜不能寐的赶往圣临大陆各地,为君凌风筹谋,根本不得好好休息。睡已经睡不好了,是以她在吃食方面绝不亏待自己,只有有吃的,让她叫爹都可以。但是吃完还叫不叫就不知道了……
李婧柔见凤千澜开心的模样,心中腾起火气来。几步并一步走到餐桌前,拿起银筷就与凤千澜相互争夺起来。
凤千澜要去夹黄焖鱼翅,李婧柔就横空拦住。凤千澜手腕一转,脱离李婧柔的掣肘,继续朝鱼翅前进,此间还不忘朝李婧柔做了个鬼脸。
李婧柔气极“凤千澜,你看你像什么样子!”执着筷子奋起直追。
两人相对而坐,一伸,一避,一夹,一压,为争一筷子鱼翅打得不可开交。桌上一会汤汁飞溅,一会菜叶飞舞。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不一会就变得面目全非了。
这几日凤千澜被李婧柔和桂嬷嬷变着法的折磨,因为沐瑾雪还在京城的原因,她只得低头“挨打”,虽不至于让她怎样,却也叫她心中憋了一口气。
李婧柔则是被凤千澜超群的礼仪震惊到嫉妒,嫉妒到折服,对凤千澜的恨意渐渐减少,只是她自己尚未发觉……
一场以菜为硝烟的战场,两个人打的酣畅淋漓。
凤千澜道“公主这嫩手不错。”说完还不忘朝李婧柔的玉手上摸了一把,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
李婧柔则用筷子拍掉凤千澜的狼手“得寸进尺!还真当自己是个俏公子了?”
“那也不及公主闭月羞花之貌。”
几日相处下来,凤千澜发现李婧柔完全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本心并不坏,只是容易受人摆布。
有些人一遇,是倾盖如故。
有些人一遇,是两看相厌。但是两看相厌也是看了,如何相厌则又是另外一种缘分了。
“好了,这一闹,桂嬷嬷又该向皇后娘娘告知了。本公主去换身衣裳。”李婧柔起身回房换衣服去了。
凤千澜坐在绣墩上,翘着二郎腿,朱唇咬着筷子,戏谑一笑。皇后吗?她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她们?
凤千澜意犹未尽,继续吃着鱼翅,鱼骨被她咬得嘎嘣脆。皇后既然敢给她下套,还对沐瑾雪用私刑,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她就不叫凤千澜!哼!
对于皇后的发难,凤千澜没有才去龟缩的策略,而是迎难而上。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于是她毫不在意的动用了崔家二公子,给崔家致命一击。让皇后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她们,这样她就可以将沐瑾雪安全地送出京城去。
她只是想给皇后娘娘制造点麻烦,不过这崔家二公子好像比她还狠崔家,一来就是一本催命的账本。凤千澜不得不感叹,有个神仙队友就是好啊!既然局面已经打开,就别怪她手下无情了!
之桃趁李婧柔不在,走进殿来“小姐,皇后娘娘进了太虚殿。”
凤千澜放下银筷,“就怕她没有本事进去。”
第一百零二章 起苍黄
太虚殿中,弥漫着皇室独有的龙涎香的味道。梁上雕刻着狰狞的飞龙于其上飞旋而下。皇后娘娘绣鞋轻抬起,又轻轻放下,她时常来太虚殿伴驾,这地方她来过无数次。室内的摆设是她亲手布置的,她对这里的一件一物都十分熟悉,唯独这一次,周遭的一切都让她感到陌生。
皇后穿过月牙珠帘看向那坐在窗边的皇上,他是南唐之主,他是真龙天子。但在她崔贤清的眼中,他是年少时的心悸,是夜晚的清风,是她一生的依靠。
朱墙红,宫中柳,宫门似海,阻断一切情深,萧郎亦是路人。她是幸运的,她如愿以偿地嫁给了自己喜欢的男人,但她又是不幸的,喜欢上这个天下最复杂多变的男人。
她视他为夫,他那宽阔的心中,却未必有她崔贤清一席之地。
皇后迈着小步,高贵优雅地走向东窗。若是不知情的人,还道皇后娘娘是来陪驾的。她走的一点也不像是来为母家求情的。
皇上龙眼微眯,看着皇后一步一步朝他走来。她一身素衣,黑发松挽,不带一支簪钗。身姿婀娜,带着妇人独有的韵味,算起来皇后比皇后整整小了十岁,她几年不过三十几罢了。
皇后走到棋桌前,缓缓跪地,叩首行礼“臣妾参加皇上……”
她爱素衣,自从坐上了皇后的位置,他就再也不见她穿过这般简单清雅的衣裳了。到底是身份束缚了他们,让他们都变得不像自己了。皇上心中感慨,想起与皇后宫门前的初见,难以撼动的心软了几分“起来吧,不用这些虚礼了。”
皇后刚刚触地的头贴着冰凉的地,眼中几丝惊愕稍纵即逝。从善如流地起身“谢皇上。”却不愿意起身。
“高德海。”皇上朝外间叫唤了德公公。
高德海立即会意,招当值的小太监为皇后搬了绣墩进来。
皇后心中动容,也不过是心边一角的动容。皇上的恩情从来凉薄,她进宫的第二年就知道了。
皇后伏在地上,地上铺着柔然几国进贡的金丝羊毛毯,柔软的触感,缓和了她因为久跪而疼痛的膝盖“皇上,臣妾哥哥犯下重罪,臣妾不敢替她他求情。可臣妾那些跟着侄儿无辜受累,臣妾寝食难安。崔家乃百年世家,也曾为皇上效犬马之劳,更是在八王乱时,为皇上抢夺先机,战胜了当时强盛的五王爷……”
皇上依靠在明黄的绣龙靠枕上,闭目沉思,这些话朝堂上的那些老家伙已经说过无数遍了……
皇后知道皇上定不爱听她这些话,可是她必须说,还得说得凄凉悲惨些,才能打动皇上的铁石心肠“……皇上,崔家忠心耿耿,日月可鉴。若是孝容皇后在,定不忍寒了一带忠良后辈的心,请皇上宽宥崔家其余子弟。”
站在一旁的高德海听见孝容皇后的封号,心里咯噔一下,眼睛不住瞟向榻上那位。
众人皆知孝容皇后善良贤德,温婉淑慧,心有百川,仁厚待人。若不是上天不慈,叫她早逝,现在的皇后绝不是这派你争我夺的腥风血雨的模样。
自孝容皇后去世,这个封号就成了皇上的禁忌,心里的一块病。宫中人谁都不敢提起那位去世的先皇后。此时皇后娘娘用孝容皇后来为崔家子弟求情,走得可是一步险棋。事成与否,端看皇上的心情了……
皇后言毕,再次高高磕下,头颅与地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请皇上宽宥崔氏其他子弟。”
随着皇后肺腑之言落下,屋中一时静谧,谁都没有说话。高德海眼观鼻鼻观心,是不敢说话。
皇后伏跪在地上,一颗心七上八下,她其实压不不准皇上的心思,只是凭着女人的直觉,觉得提起先皇后,皇上会对崔家子弟仁慈一些。
皇上睁开眼睛,目光复杂地看向伏在地上的女人。他一生真正爱过的女人只有颜儿,只可惜岁月不饶人,在他终成大业的时候,残忍地夺走了颜儿。而这个对他来说女人只是一件成为皇帝的必需品。她的聪慧让他也为之赞赏“皇后先起来吧。”皇上手中捻着一串云游高僧所赠的珠串又对高德海道”天气炎热,高德海命厨房去做一碗,冰心莲子汤,送去椒房殿。”
高德海点头“喏。”
皇后高悬的心终于落下,明面是皇上虽然并没有应允她的请求。她却知道成了,当冷血固执的帝王,表现出一点点善意,就表示了他此刻的心情。
皇后整个人从一种极度紧张的情绪里释放出来,被暂时封闭的外界感知打开。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方式,让她娇贵许多。此时膝盖骨火辣辣的疼着,不知是何时磨破的。“臣妾代表崔家上下,谢皇上仁慈!”
两个人,一跪一站,本该是世间最亲密的夫妻,中间的鸿沟是谁也不发跨越的。
皇后不负使命,为崔家子弟扯了一张皮,暂时抵挡住了外面的熊熊烈火。皇后走后,皇上独自坐在窗边,思虑良久。
晶莹冰裂扇格窗将夏日的暑气隔绝在外,澄黄琉璃瓦在的角铃叮当。皇上独坐东窗,手指拨弄这篓子里的棋子,玉制的棋子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皇上招来搞高德海“太子的病好些了吗?”
高德海手拿拂尘支支吾吾“大约是好了。”
“你怎么也学起那些新进宫的人支支吾吾起来了,好了,摆驾,去东宫看看太子!”
“喏。”高德海欢喜地去了,孝容皇后在世时,曾给过当时还是一个位分不高的小太监的他一口热饭吃。孝容皇后并不将此事记在心间,高德海却记了大半辈子了。朝堂后宫这种风波不止,刀剑无眼,人情淡薄的地方,那一点子的真心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冷清萧瑟的东宫,两头石狮凄凉地蹲在门前,半月迎不来一个人影。若不是偶尔有宫女进进出出,大概只会以为这是一座废弃的宫殿。
皇上的车架到了东宫正门,高德海上前喊门,半天才迎来一个宫女。朱红的大门被打开,回京几月不见阳光的东宫有了一丝鲜活的颜色。
皇上见了宫女,“东宫的总管在哪里?”
宫女不曾想来人是九五至尊的皇上,惊慌失措“总管……大人,不在不在……”
皇上脸色沉沉,他不让太子上朝参政是为他修养着想,还没有废了太子呢!
高德海眼见形式不对,用拂尘打了宫女一下,“还不领路,皇上来看望太子殿下。”
宫女吃痛回过神来,“喏,喏……”领着一众人朝正殿走去。
踏过高高的门槛,迎面来一股子药味熏人。皇上走向内室,在内室外面顿了脚步,宫人每天都会来向他汇汇报太子的身体情况。他知道太子的身体每况愈下,用了太医院最贵的药材也不见起色。
皇上不是不想来探望,因为沐丫头的事情,心中有愧,不敢来见他最疼爱的儿子。
“咳咳咳……”室内传来几声咳嗽声,好像快把心都呕出来一般,让人听得难受。
高德海上前将帘子挑开“皇上。”
皇上回神,迈步进了室内“你们在外面侯着。”
“喏。”帘子一闭,只剩下室内里的一对父子。
太子趴在床沿边咳得厉害,见皇上来了。孱弱地身体先一步要下床给皇上请安“儿臣参加……”
“快躺着,躺着,别起来。”皇上伸手把要下床的太子按回床中。“伤成这样子,也不好好养着。”
自先皇后去世,皇上的性子一天比一天冷淡,这样的亲密之举,对太子而言是从未有过的。一时间太子心中情绪纷杂。只呆呆地张口“多谢父皇。”
太子有礼而周到,亲近又疏离。让为父的皇上不是滋味。这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他尽心教导他,培养他,一直养在身边,寄予了很大的希望。
太子本人却没什么感觉,父皇待他很好,与几位皇弟们是一样的好。
确切的来说,皇上对太子是又爱又恨,爱他是因为他长的肖似其母,恨是因为他的出生,夺走了他最心爱的女人。皇上是矛盾的,才会在东宫已立的情况下,默许正宫嫡子与太子相互争斗……
父子两人相顾无言,紧闭窗扇的屋子里显得越发沉闷。皇上的矛盾,太子不知。可普华行宫一战,太子对他这位父皇已经彻底心凉,不抱任何期望了。清平王举兵造反,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清平王与父皇本就新仇加旧恨,是上一辈化不开的冤孽。那沐家呢?沐家有什么叛乱的理由?
太子收住嘲讽的笑容,这天下还有比他这做儿子的更了解父皇的吗?沐家的突然叛乱,是为了拉清平王下马的利器!帝王玩弄权术,翻手为雨,覆手为云,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又能真正看清这位中年帝王心中的想法?
皇上开口打破了一室静寂“外面的事情,不用忧心,你且毫好生养着。待伤好了再上朝议事吧。”
“是,儿臣谨记父皇教诲。”太子低眉顺眼,从善如流,只字不提沐家一事。
中年皇帝颤巍巍地迈开脚步,离开了东宫。多年前,皇上因为太子失去心爱之人,多年后,太子又因皇上,剜空了一颗心。这到底是父子,还是宿命里的仇敌?
第一百零三章 往经年
哗啦一场大雨降临南唐京城上空,浇灭了连日来的炎热烦闷,地上汪起一滩滩水来,澄澈的镜面倒影着满空的白云。几片叶儿,打着卷,漂浮其上,空气中带来清新的泥土气息。皇上仁厚一改连月的血色,仅仅罢了崔国舅的官职,罚他去乡野教书育人去了。
其余崔家子弟罪责不重者,皆返回原职,停俸一年。这些惩罚对崔家来说不痛不痒,只是在朝中少了一位德高望重砥柱。对于家底深厚的崔家培养起来,不过时间问题
今夏是个好天,皇后娘娘一扫连日的焦灼,可以睡个好觉了。
绿树阴浓,楼台倒影。水晶帘随微风浮动,满架蔷薇送幽香。东宫的蔷薇花开了满园,一绿裳宫女拿着扫帚站在清扫着被东风摧残后的落红。宫女站在墙角,目光落在开得正艳的蔷薇上,发着呆。
屋中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咳嗽声,天气渐好,太子的病没有什么起色,一个月来闹了两次昏厥。现在太医院的太医们听说是东宫有请,头皮都发麻了。
太子病重,皇上自前月来过一次后,就再为踏入东宫,朝堂诸事皆委任七王爷办理。宫中私底下传言,皇上要废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日夜忧心如焚,,盯着头顶上的那把看不见的刀,不知何时回落下,长此以往,根本无法好好养伤。
宫女深思游外了一会,一把推开了手中的扫帚,迈着小步,离开了东宫。
彼时凤千澜正在同李婧柔品香,她一介边疆将军,实在不喜欢这些个香气浓郁的东西,头发丝上都荡着嫌弃的意味。
奈何李婧柔喜欢,什么天香阁的鹅黄梨香,懂远招东的清兰竹香。说起香道来,可是头头是道。她寝殿中西边的架子上,摆满了整整一面墙的香料,熏得凤千澜头晕眼花。
李婧柔才不管凤千澜喜不喜欢,多年来宫中就她一个女孩,没有玩伴的她很是凄苦。现在来了个凤千澜可不整天变着法的向凤千澜介绍那个,介绍这个的。
凤千澜总算是知道了,这孩子以前敢情是没有陪她玩,才处处与她作对。嘴上这样说,心里还是疼惜李婧柔的,生在皇家,幸也不幸,说不清楚。
袅袅檀香升起,很快与殿外的风相融,风稀释了香,香染香了风,这么远远问着还算不错。
凤千澜闭目养神,之桃走近屋中来,向两人行了礼“小姐,都已经安排好了。连翘姑娘已经离开东宫了。”
凤千澜淡淡“好,剩下的你助她扫平。”
“喏。”之桃双手覆在腰间,退了下去。
李婧柔好奇地凑过头来“凤千澜,你这黑心的,又要坑谁呢?”李婧柔乃德妃所生,与正宫娘娘的关系不算很好,是以帮着暗中凤千澜挤兑桂嬷嬷是绰绰有余的。连月来的相处,两个之间建立了一种特殊的情意,却心照不宣,表面上还是水火不容。
凤千澜翘着二郎腿,撑着下颚,高深莫测“不告诉你。”这连翘藏的够深,她从那枚孝容皇后的荷包里知道孝容皇后不是难产去世的,而是受奸人所害去世的。查了近一月有余,才查到宫女连翘身上。
李婧柔瞪大双眼,用抱枕砸向假寐的凤千澜“凤千澜,你吃我的,住我的,这点东西还要瞒着本公主!哼!太欺负人了。”
结果“太欺负人”的凤千澜不咸不淡地补上一句“是你请我进宫来的。”
李婧柔恨得牙牙痒,这凑不要脸的。反思一下,这人的确是她弄进来的,天呐,她是请了一尊什么大佛,真真是欲哭无泪,无语话凄凉!
颜清阁,乃孝容皇后生前居所。因觉椒房殿太过奢华,与于永嘉三年迁到这西边这所挺庭院,皇上赐名颜清阁。
高德海陪着皇上做在庭院中。远处一丛丛芍药花努力向外展这边,花之丞相,美丽炫目。花丛边扎了一个秋千架“温馨熟美鲜香起,似笑无言习君子。霜刀翦汝天女劳,何事低头学桃李。高德海,你说若她还在……”皇上话到一半就打住了,即使没有那场生离死别的痛苦,她也不会陪在他的身边。何事低头学桃李,她那样一个纯粹明亮的人,肯为他舍去宫外的万里晴空,居于一隅。
她爱他,如芍药般,如将离般。
高德海看着孤独的帝王,腰摇头叹息,帝王家最忌讳情种,偏偏父子两都是一个样。
忽的一绿裳宫女闯进来,高呼“奴婢颜清阁宫女,求见皇上!”
宫女尚未进门就被守在外面的侍卫拦下,侍卫拦住了宫女,堵不住他她的嘴。
高德海闻言,颜清阁宫女?这眼颜清阁早已废置多年,内廷隔上一段时间会派人来打扫以外,就没有人了。这是哪里来的颜清阁宫女?
皇上也听见了“高德海,你出去瞧瞧,将人领进来。”
不一会高德海领了一绿衣丫头走进院中。
连翘见到皇上就跪下,语带哭腔“请皇上为孝容皇后做主,为太子殿下做主啊!”
皇上惊讶,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情,牵连到了颜儿?
高德海也吓懵了,随即正色道“御前休要胡说。”
连翘一手摸着泪“皇天在上,奴婢不敢胡言乱语,十四年前奴婢还是颜清阁一小小宫女,受孝容皇后恩惠,庇护至今。现下东宫岌岌可危,奴婢一条贱命,若孝容皇后大仇得报,奴婢死不足惜!”
皇上听后,眼前发昏“你说什么?”
连翘接着道出了十四年前的一桩宫廷密事“孝容皇后不是难产而死,是为奸人所害!”
天边一道闪电划过天暮,带着出狰狞的尾,雨从那缝隙处落下袭扫了京城。夏日多雨,且多大雨。
雨中两道加急圣旨从颜清阁传出,一道废后,一道灭族。
椒房殿中午睡的皇后被闷雷惊醒,心中惶惶不安,招来宫女为她梳洗。
“娘娘,怎么睡一小会就醒了?”宫女替皇后梳理着秀发。
“本宫今日来总也睡不踏实……”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了,可她总觉得没玩,暗中好像有一只手,推着崔家走向悬崖……
乌黑的天占据了整片天空,压抑的,黑暗的,浓稠的。“俸皇上治愈,查封崔府,其余人等给我捉拿下狱!”
“是!”崔府门前一片喊声震地。附近的邻居有心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外面发生了什么,只干透过门缝,穿过雨幕窥探一下。
这雨一下就下了整整一天,豆大的雨滴降落,总也落不完似的。凤千澜坐在窗边,静静地听着雨声。这一场夏雨过后,南唐十大世家,该是九家了。
微凉的雨中,崔家众人又一次遭受牢狱之灾。性子急的反抗前来捉拿的军爷,刀起到落间,血喷了一地,又被大雨无情的抹去。“违者,杀无赦!”
闪电映照这军爷狰狞可怖的脸,崔家幼童,尖叫着哭出了声。又被大人捂住嘴,最后化为底底的呜咽声。
椒房殿也在一场雨中,迎来了废后的圣旨。崔贤清带领椒房殿众人跪地听旨。
来人是高德海的义子,同样一身太监服装,比高德海年轻不少“皇后崔氏,怀执怨怼,数违教令,不能抚循它子,训长异室。听信佞言,忠奸不辩,有失妇德,难立中宫。今革除其皇后封号,贬为庶人,交刑部问罪。”
高印一副高傲的模样,哈腰点头的模样一点也找不见“崔氏接旨。”
旨意一出,整个椒房殿一片哗然,宫女们心慌意乱,主子被废了,他们这些供人驱使的奴役还有什么活路可言!一天之内从荣耀的皇后宫女变为一个冷宫宫人,任谁也接受不了这个天大的玩笑
“废后?”
“怎么可能?!”……
众人的窃窃私语尽数落进崔贤清的耳中,她跪在椒房殿的中央,接受了整个殿中人投来的目光。不骄不躁,坦然自若地平静的直视前方,双手上举至头顶,用教科书式的标准动作接过了高印手上那封带着微微湿意的圣旨。
崔皇后这分气度,让高印刮目相看,“娘娘,皇上并未下旨让娘娘迁宫,娘娘就还是在这椒房殿中好生保重吧。”
崔贤清没有说话,目光甚至没有与高印接触,她是一国皇后,还轮不到一个小小太监来折辱她!!
崔皇后的轻蔑与不待见,让高印恼了“什么东西,都是废后了,还当自己是那枝头上的金凤凰!”高印转身就走,临走时还封了椒房殿的大门“无指令者,任何人不得外出,违者杀!”
于是华丽无比的椒房殿前多了几尊凶神恶煞的杀神,冷漠地注视着雨中的椒房殿。
这下得惊心动魄地夏雨,让身体硬朗的皇上着了凉,夜里连召三次太医,七王爷也乘着夜风进宫侍疾。
对于京城的腥风血雨,远在青州的四王爷一无所知,正拿着一壶酒在营帐外醉得一塌糊涂。自从四王爷被贬到青州,凤婉卿就变得十分冷漠,没有缠在李霖潇左右,深居简出,粗茶淡饭,一天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周灵央嫁给李霖潇后,烈火般的脾气收敛了不少。温婉的气质从中抽枝发芽。知道李霖潇心中愁苦,担忧“王爷,少喝些酒,伤身啊!”
第一百零四章 然亭雨
夏末的京城笼罩在一迷蒙白雾之中,连夜几场大雨,冲刷了台前尚未干涸的血迹,于是烟灰色的地砖又重新展露在众人的视野里,一如既往地沉默,无人知晓那块四四方方的小砖上,流过多少人的血液。
皇后被废后,又接连爆出几件崔家贪污修缮河坝经费,在镜魄山以匪养兵几件大事。这几件大事背后少不了七王爷与崔家二公子的手笔……
崔国舅怎么也想不到这些暗中经营的事情会被人捅到皇上跟前,还没到牢房就吐了一口老血,悲从中来“天亡我崔家!”
皇上尚在病重,眼睛都气红了。“这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居然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私自培养军队,他们是想造反吗!?”
崔家暗中养植军队,不用想也是为四王爷的将来打算,普华之乱方才落幕,这件事情爆出来,只戳皇上的暗伤,撞到皇上的枪口上。
七王爷站在寝殿中,没有说话。火候已经到了,崔家在劫难逃,不用他再落井下石了。可七王爷不落井下石,自有人会顺着皇上的意思报上皇上愿意看到的信息……
于是皇上大笔一挥判了崔家死刑,崔家近亲三代都压入大牢秋后问斩。连同禁军头领崔良羽也一同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与鼠为伴。
崔家是彻底的树倒猢狲散,昔日门庭若市的光景消失,取代的是一片冷凄,那墙头上一只野猫也不见,偌大的庭院顿时空荡荡的,死气沉沉压德人透不过气来。
皇上气势汹汹,又在病重,听不得那些文臣御史的劝解,第一天还有人上书为崔家求情,折子被皇上打回,人直接去了邢部大牢。皇上言“竟敢为奸臣谋逆求情,其心不忠,恐是狼狈为奸!”
京城中与崔家有姻亲关系的世家不在少数,此时都不敢与崔家扯上一点关系,就怕被印上了狼狈为奸的标记,那些加嫁入崔家的苦命女子或突然得病暴毙,或被休弃,好一点的被送到偏僻的庄子上。
而困在凤府不见天日的崔氏却不知是在哪一天不见了踪影,凤丞相知道后一句“由得她去。”便打发了前来请命的管家。
从京城到青州路途遥远,消息传到的时候,已经晚了数十天。李霖潇得到消息当晚就将破败不堪的书房砸了个通地。双目赤红,那起墙上的宝剑,就要奔往京城。
周灵央先一部得到消息,就一直守着李霖潇,寸步不离。此时见李霖潇发疯似的要往外面冲。又怕惊动了监察使,倘若将李霖潇蔑视圣旨,强行回京的事情报上去。李霖潇没有受牵连之罪,也要受了。忙上前拉住李霖潇“王爷使不得啊!”
李霖潇被京中传来的消息冲昏了头脑,心里想着的是母后如何受那人贼人的欺凌,崔家如何在风雨中飘荡。哪里顾得上眼前,挥剑就指向周灵央。“让开!”
不曾想李霖潇真的挥起剑来,冰冷的长剑灌了边地的月光刺向周灵央。
周灵央本可以凭借自己的武功轻易地躲开,可她没有,定定的站在原地,脚步没有挪动半分。
剑入肩胛,血浸湿衣褥,带来铁锈的味道。一国公主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倔强地昂着头“不!李霖潇,你今日要出这院门,就踏着本公主的尸体出去吧!”
李霖潇正正地注视周灵央那艳丽而倔强的面容,想起她东齐公主的身份,颓然地放下剑,整个宛如一具失去魂的木偶。
长剑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后沉寂在冰凉的月光里。
周灵央不顾身体上的伤,走上前轻轻扶住摇摇欲坠的李霖潇,一双眼里盛满了泪“霖潇哥哥。”
李霖潇回握着周灵央的手,将她拥入怀中,“央儿,帮帮本王!”
那宛如受伤幼兽的低咽,给周灵央心中狠狠一击。周灵央伸出手回抱了此时孤苦无依的男人,闭了闭眼“霖潇哥哥想让央儿做什么?”
院子的角落里,凤婉卿一身红衣裹身,姣好的面容,朱唇暗中嗜血,在月色下说不出的妖媚。凤婉卿对院中的这出戏毫不在意,心道“这东齐的公主还真是好哄,看来向东齐借兵有望了。不知哥哥那边如何?”从前对李霖潇的那分深入骨髓的喜欢消磨殆尽,没有人知道她心中的想要什么。
夏至末尾,花谢草深,风悄然,云黯然。轰隆一声又是一场夏雨,雨从空中落下,打在草上,落在地上。池水弯曲,池中荡起千万涟漪。
步阶相间回旋,景物清晰的映在清澈的池水中,又被从天而落的雨珠打乱了一谭美景。凤千澜站在然亭中,举目而望,檐漏滴嗒,清旷莹明。
凤千澜是去东宫看望太子的,周边也没带个人,不料半途中遇上了大雨,只好就近到然亭中躲避一二。
夏日的沉闷被雨水尽数洗去,取而代之的是明静澄澈,舒人心脾。凤千澜在然亭中听雨,肆无忌惮地欣赏着皇宫里的精致。暗叹“先帝的审美真是极好。”就然亭附近一景一物皆按照阴阳之法设置,美观的同时又带上静谧幽然的色彩。
凤千澜转头向远处望去时,好心情顿时消散全无。只见凤翎墨撑着一把青绸油伞朝然亭走来。
凤千澜心中万千嫌弃,面上却是不显山不漏水的,沉静的立在亭中。
凤翎墨也看见了亭中的凤千澜,两人视线相对。两人身上流着一半相同的血,相貌却是一点也不相同。凤千澜与凤千逸是那江南水墨里的小姐公子,这凤翎墨则继承了凤丞相的刚硬,脸色沉下来时未免几分阴郁之感,犹如那暗中蛰伏,伺机而动的毒蛇,随时准备冲上前来咬你一口。
凤翎墨也不避开退,走到亭中,将油纸伞搁置一旁“好巧,二妹妹也在这里。”
凤千澜心中皮肉不笑,巧个屁,然亭这地方偏僻得连个宫女太监都见不着,谁和你好巧了!“二哥哥。”
两人之间隔着深仇大恨,在外面还是要维持一下友好和睦的模样,相互掐架那种行为他们是做不来的。
这一声二哥哥让凤翎墨感到陌生,他这位二妹妹自从出生就被养在院子里,逢年过节也见不上几面。也就是她恢复神智后,他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手段了得的“妹妹”。“二妹妹,近来可好?”
凤千澜心中清楚,她这个“二哥哥”心中对她是狠得牙牙痒。此时两个人能心平气和的站在然亭听雨谈天,实在让她吃惊。摸不着敌方的意思,凤千澜只好以不变应万变“都好,劳哥哥忧心。”
凤翎墨与凤千澜并肩而立,一白裳一紫袍,忽略掉两人之间那诡谲的气氛,还真像一对寻常人家的兄妹。
“既然二妹妹一切安好,不知沐小姐是否也安好?”凤翎墨悠悠然问出口来。
凤千澜文言,心中掀起波浪。她就知道这家伙没安什么好心,只好祭出出装聋作哑的本事“二哥哥说什么?”
凤翎墨偏头看了一眼装聋作哑的凤千澜,笑的温和,将脸上那冷血的味道加深了不知几许。直看的凤千澜头疼“没什么,但愿二妹妹一如既往的安好。”话到最后凤翎墨不由自主地加重了语调,友好和睦的局面毕竟是表面,这才该是他二人的相处模式。
“雨停了,二哥我先走一步。”一场夏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凤翎墨拿上青绸纸伞,迈步向远处走去。
剩下凤千澜在原地牙齿咯咯作响,什么叫一如既往的安好!屁话!她生气的同时又觉得凤翎墨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想起椒房殿里废黜的皇后娘娘,凤千澜头又痛了,心道“这个皇后娘娘还真会给人添堵。要尽快将瑾雪转移才好。”
凤千澜见了太子,正打算意思意思的问候一下太子的伤势,话还没出口。李霖轩先来了一句“千澜,我何时可以出宫?”
几次往来,李霖轩对凤千澜已经十分熟络了,在她面前也不称什么本太子了,离开的决心溢于言表。
凤千澜皱着柳眉,将在然亭遇到凤翎墨的事情说了一遍“眼下瑾雪被我安排在京郊的庄子上,她身边有高手保护,暂时不必担心。但是长此以往,不妥,又心人稍稍追查,就可以找到她。”
李霖轩裹着厚实的披风,频频点头,想见沐瑾雪的心思越来越重了。
“可是,现在皇上病重,太子殿下若是这个时候没了……”
李霖轩知道凤千澜的意思,脸上担忧之色浮起。父皇病重多半是因为愧疚兢惧愤怒相加引起的。他是孝容皇后唯一的子息,倘若也没了,会加重父皇的病。自从上次相见,李霖轩对于离开这座囚了他半生的宫殿的决心越加坚定了。那宝座上的人是南唐之主,不是他的父皇。若此时因为父皇对母后的一点愧疚留下来,要面对的是更凶险的巨浪。东宫尚在,父皇就培育四王爷与他分庭抗礼,现在又是七弟……
太子现在对他尊敬的父皇心灰意冷,对自小坎坷的七皇子心生怜意。李霖轩定定地看着凤千澜“本太子,去意已决!”
他再一次自称“本太子”,凤千澜看他没有血色的脸。对于这位性情仁厚的东宫太子来说,出宫不一定就不是最好的归宿。“那我来安排。”
凤千澜拿出之前的计划,与太子详细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