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寻人
夜色深深,沂蒙山上山风一阵一阵自山顶呼啸。树影重重,印在石膏白似的围墙上,像鬼影围绕着整个沂蒙山庄。言叁身负重伤,越墙朝京都方向出逃。
几抹黑影紧跟其后从院中跳出,浓重的血腥气味,杀气凛冽,惊走了林中虎视眈眈的凶兽。
黑影跳出墙外不见言叁身影,相视一眼,几个掠起,朝天水郡方向追去。
四月京都,桃花飘落在地,骏马飞驰而过,花瓣碾落成泥。整个京都笼罩在一种压抑紧张的气氛里。
京都名门世家,王家、凤家和沐家都在打听凤千澜的下落。崔家也派人暗中搜寻。
皇宫一如既往的雄伟,金黄的琉璃瓦,上好的白玉地面,青瓦雕刻,玉石堆砌,奢华至极。承天门上黄色的琉璃瓦反射着光芒。蜿蜒曲折的河水自桥下流过,拱形的河道上,精美的汉白玉拱桥上不时有大内侍卫进出来往。
沐瑾雪被太子强行押在东宫,“现在各方都在寻找凤千澜的下落,你就不要掺和了。”
沐瑾雪皱着小鼻,手肘杵着下巴。凤千澜是她的朋友,她怎么可能弃之不顾。可是她被李霖轩看得死死的,只能无声抗议“哼!”
沐瑾雪将头调转一边,不理会太子。心中暗自打算今晚怎么开溜。
太子无奈,这小丫头怎么会知道凤千澜此次是九死一生。各方势力都在寻找凤千澜,有人想要她生,也要人想要她死的!他不让她去,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
凤千澜落水一事让皇宫与几大世家行动出奇的一致。皇上坐在红木龙椅上,龙颜略显疲惫:“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喏。”德公公应声,手挽拂尘退出门外。
阳光穿过镂空鎏金扇门。澡井上张牙舞爪的龙盘旋。皇上鬓发花白,龙眼森冷。近日有百姓报案,城西闹鬼。刑部带人去查,居然在院中枯井下发现一个几十平米的空间,里面藏着数百具女尸……
接着凤千澜遇刺,落水失踪。一桩桩,一件件,都让御史抓住机会,借此暗喻皇帝失德,上天降罪。给皇上施压,要求释放禁足在钟粹宫的七皇子,以平天怒。皇上鬓发花白,眼神浑浊。快要抵不住朝臣们不断施加的压力。
满院芬芳馥郁,兰花叶形似剑,花朵或直立或下垂,花梗上生许多苞片。花开微微向上。
金漆雕兰的门,地上铺着南疆进贡的雪狼毯。殿中天花图案繁复,顶上悬着一颗颗明贵的珠宝,熠熠生辉照亮堂屋,金漆的香炉,清烟袅袅。
皇后坐在上座,双眼含着无数风波后的睿智。红颜旧,却依稀能见当年的千秋绝色。
崔铭浩身着锦衣,风流倜傥,坐在堂中。眼神阴鸷“姑妈放心,凤千澜不会活着回宫的。”
皇后仪态雍容,保养如花的容貌,不见丝毫皱纹“好,铭浩,这事有你,本宫放心。只是你大哥伤势如何?”
提起家中的哥哥,崔铭浩不屑道“无碍,小事而已,姑妈不必记挂。父亲要侄儿转告姑妈,时机未到,万事小心。”
雨接连下了几日。这日终于放晴,白云悠悠,碧水蓝天。雨后的离川烟雾缭绕,秀丽的河水沿着河道缓慢下流。云雾散开,阳光洒照大地。顺着离川向下,水波缓缓,闪着金光。鱼儿在水中顺游而下,岸边草叶在河水中摆动身躯。王家暗卫沿着离川来回仔细搜寻,几日过去,依旧没有凤千澜的下落。
那晚,王离川匆匆赶回王家,调动各处暗桩,连夜追到苏悦汐落脚的地点。可是小屋空空,仅桌上一杯清茶尚有余温。
窗向外开着,空中涌动着残花的暗香,王离川一身靛蓝端坐在桌案前。领口绣着一朵小小的依米花,略带疲色。手中握着青蓝花瓷。瓷杯中庐山云雾飘香。
王离川行事隐蔽小心,还是被王家心怀不轨之人告到了王老家主前面。王老家主进屋,见自己最宠爱的孙子,风采惊人,宠辱不惊,一身风华。是王家的骄傲,亦是王家下一任家主的绝好人选“离川。”
王离川不紧不慢起身行礼“爷爷。”
王老家主走到主位上,坐下“离川,坐。爷爷有点事想问你。”
王离川优雅顺从落座“爷爷请说。”
王老家主眸色深邃,盯着王离川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波动“遇刺那晚,你与凤千澜在一处?”
“是的,遇刺之时孙儿也在画舫之上。”王离川神色平淡地说起那晚的事,仿佛只是一个旁观者。可是那夜的万箭齐发,那夜的相依为命,那夜的大雨滂沱,那夜的清澈眼眸,他此生难忘。
王老家主话锋一转,一双老眼闪烁着精明的光,悠悠道“郑家的女儿我相看过了。”
王离川对答如流,没有一丝异样“但凭爷爷做主。”
“好,不愧是我王镇的孙子。”王老家主笑笑,对王离川的欣赏毫不掩饰。“凤千澜失踪一事,你不便出面。此事交给你二叔去料理。王家欠的恩情,我王家不会不还的。”王离川是王家内定的下一任家主,凤千澜救了王离川这情,于情于理他们王家都抹不去的。
王离川低头,握着瓷杯的手渐渐收紧,杯中绿液微晃。他从容不迫道“是。离川听爷爷的。”他不能有丝毫波动,不然便是害了凤千澜。南唐王家,十大世家之首。他们是不会容许一个会影响家主情绪的人存在的,哪怕她是下一任南唐皇后也不行!
凤家花厅,凤丞相坐在上座,撸着胡须。皇上这么重视千澜,让他察觉到了暗藏的信息。
花厅宁静,鸟儿在枝头跳跃,歪着小脑袋看着花厅中的中年人。一片树叶自枝头翩翩落下,凤丞相撸着胡须的手停下,沉声道“福老,你加派人手,务必将二小姐完好无损的接回来。”
凤婉卿躲在屏风背后,那日的伤心欲绝,此时的欣喜若狂。凤千澜,你就这样死了吧!她内心十分希望凤千澜就此消失,这样所有的一切都会回到原点,父亲会一如既往的宠爱她,四皇子也会因为要拉拢丞相府而对她倾心。
可是凤婉卿没有注意到凤丞相忧心重重的样子,也没有听到凤丞相要求福老加派人手去寻凤千澜。只顾着暗自高兴,脑海中想的是李霖潇为自己撑伞,温柔地拂去她脸上的泪,他们会大婚,生一双儿女……
刑部接到皇上密旨,刑部侍郎乃萧家血亲,就将搜救凤千澜的任务交给了新上任的萧吏司萧邵杰,想以此锻炼他的能力。
云开雾散,大雨刚过,青灰石砖铺就的凹凸不平的街道上汪着一弯弯雨水,小道泥泞。人走过,衣角沾泥带水。萧邵杰整顿府兵,站在刑部门外。看着渐渐放晴的天空,心中惭愧,双拳紧握。遥看着边疆以北。千逸,你放心。我会把凤千澜安全的带回来的!
边关月明,遍地黄庐草。旌旗在夜风中嘶吼。大军一天前到达天水郡。天水郡朱少富在城门口迎接顾熠城一行入驻天水衙府。舟车劳顿,顾熠城下令士兵在城中休整。
长着青苔的墙体,朱红油亮的府门,宽阔的空地,地上铺着的普通白石板,夜暮沉沉,明月当空,屋外树影摇动,,顾熠城一夜无眠,总觉得心中惴惴不安。“言柒,京都有消息吗?”
言柒听见动响,自房顶窜下来,“回世子,近日来信,京都无事,世子放心。”
顾熠城一身白衣,衣角绣竹。翠绿的竹叶在月光下摇曳,似雪的白衣在寒气肆虐的夜里显得单薄。他如画的眉眼温润如玉,眉头轻轻蹙起,薄唇微凉,刀削的面容宛然如神。左胸膛中的心不安地跳动,好似有一块大石压住,让他感到胸闷气短。漆黑的瞳孔映着月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真的无事……“言柒,你速速去沂蒙山庄一趟,查看是否有来自京都的信件。”
“喏。”言柒知道事情的重要性。提气凌空,朝着蒙山山脉飞奔。许是沂蒙山庄的情报系统出事了!
一部分院中暗卫跟上言柒的步伐,赶往沂蒙山庄。另一部分留下来保护世子。
京都以南,离川以北。京城以南,境魄山头,旌旗迎风飘扬。
正南小道,道路沙石不平,崎岖难行。闫家寨十里一岗亭,茅草做顶的岗亭上土匪扛着大刀,来回走动,睁大了双眼盯着山下动静。今日是寨主的大喜日子,可不能有什么差错!
坚硬黄条石砌成的房屋矗立。一堆篝火啪啪作响,火星不时从火苗顶端迸出。烟气带着烤羊肉的香味扑鼻而来,令人食指大动。遍地黄沙,地上人影幢幢,忽的窜向树林里,忽的退回沙地。
土匪们围在一团,载歌载舞,开怀畅饮。小刘端起酒杯“闫大哥,我敬你一杯。恭贺大哥大婚之喜!”
闫虎坐在篝火的正东方位。一张脸与身上的衣服一个颜色,挂在胸前的大红花在火焰下十分耀眼。刀眉横眼,大嘴咧开,扯得脸上的疤痕狰狞,“好好好,小刘不错。跟着大哥我好好干,荣华富贵少不了你的。”猥琐一笑“新媳妇也少不了!”
“哈哈哈哈……”四周哄笑声传遍整个山头。
“是,来日大哥发了财,我们做小弟的跟着享福!大哥,我先干为敬!”小刘抬起瓦片似的碗,一饮而下。
众人都为他叫好“好!”
小刘坐下。欢快的气氛继续,酒坛干了一坛又一坛。闫家寨二寨主坐在闫虎身旁,一声不吭的喝着酒,清冽的酒中倒影着一张还算清秀的脸,大约三十出头的样子。
正中央,建在几米高的台基上的灰石主楼。两名土匪奉命守在门外。不远处的草丛中,一个土匪爬伏着,紧紧盯着前方的主楼。
大红鸳鸯锦的木床上,凤千澜手指微动,睫毛颤抖。眼前一片大红,凤千澜感到疑惑。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全身酸软无力。
意识还算清醒,凤千澜觉得不妙,她只是落水,并不应该出现这样的状况。墨黑的眸子四处打转,远处一面对着床的铜镜将景象反射。她惊讶的发现自己一身嫁衣正躺在朱红的锦被上。整个房间以红色调为主,显然是一个婚房!
她这是在不知不觉中被强嫁了?让她感觉更糟糕的是她现下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这种无法控制的感觉让她深深恐惧?
别方,别方,问题不大。凤千澜在心中自我安慰,压下了心中的慌乱。不行,她得尽快想办法逃离这个鬼地方……
第四十六章 惊魂
屋中摆设简陋,铺着大红鸳鸯锦的木床放在房间正中央,床边放着一张小小的案几,花瓶里插着带露的野花。西边靠着窗有一张梳妆台,台上铜镜反射着烛火,映着整个房间喜气洋洋。
凤千澜躺在木床上,动弹不得。只有几根手指能够微微弯曲。洁白的额头汗水点点,全身像是被锁住了一般。
屋外黑云蔽月,西面树林阴翳,寒风刺骨。草丛中的人借月光惨淡之时,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朝主楼正门走去。
守门的两人见是二当家手下的红人罗清,低头“大哥。”
罗清身材弱小,衣裳破破烂烂,上面打了许多补丁。贼眉鼠眼,其貌不扬,嘴角长了一颗黑痣。眼神猥琐道“寨主让你们去前头喝酒。这里交给我看守。”
那两人犹豫,看向对方。境魄森闫家寨,威风凛凛,百姓听之发颤。看似坚固一体的闫家寨,在暗中也分为三个派系,前几月三当家的突然病逝。
三当家手下的兄弟被打散合并到剩下的两个派系。一个是以大当家闫虎为首的猛虎派。一个是以二当家宋义为首的蛟龙派。
两派弟兄得到首领的默许,暗中相互争斗,争权夺利,闹得整个寨子乌烟瘴气。此时罗清来看守新房……
罗清见两人犹豫不定,拍着一人的肩头,“大当家让你们去前头喝喜酒,沾沾喜气。去晚了,大当家可要不高兴。”
闫虎脾性暴躁,对待下属十分苛刻,动辄打骂。两人听后,笑呵呵道“那劳烦罗大哥了。”
罗清挥挥手“去吧,去吧。”
两人拿着大刀往前头去了。
罗清见两人渐行渐远,转回头,面对着木门,上面木纹一圈一圈,有规律的行笔。门缝漏出微红的桔光。罗清不自觉吞咽口水,美娇娘,我来了!
凤千澜躺在床上将房外的对话听了个清楚。她全身紧绷,费劲的抬起手,指尖不住的颤抖。
床边野花飘香,烛火跳动,发出“啪啪啪”的声音。整个房间死一般的沉寂。
凤千澜咬紧后牙,汗珠沿额头流下,流过优美的天鹅颈,落入被褥间。手渐渐靠近乌发,目标是发间那支红素钗子。
呼吸急促,后背湿透。她屏住呼吸,手指用力向前,落了空。
“吧嗒”,罗清抬手推开了门,一只脚迈进了门框。
凤千澜心跳如雷,柳眉皱起,凤眼闪着凌厉。
罗清走入房中,转身关上房门。门外刮起一阵黑风,轻微的落脚声自屋顶传来。屋中两人都未察觉。
再来!凤千澜发了狠似的,一鼓作气,颤抖着的手指朝前一伸,再伸。
屋外黑夜沉沉,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只露出星星的微光。
乌发一松,红素钗子在罗清转身的瞬间落入手中。凤千澜顺势闭上眼睛,关闭视觉,仔细听着来人的动静,握着红素钗子的手指收缩。
罗清放慢脚步,向床边靠近,带泥的鞋踩在木板上,发出咯吱声。
“啪”灯花跳动,火焰摇摆。床上女子一身火红的嫁衣,柳眉弯,琼鼻立,一双凤型的眼轻轻合着,纤长的睫毛在脸上留下阴影。朱唇红,眼儿媚,就是平平静静的躺着,也摄人心魂。
罗清看得双眼发直,那日下山他不在场,不识得冯晴,“冯家女儿姿色不错呀!”
凤千澜强忍住床边射来的猥琐眼神,暗中蓄积力量,以她现在的状态,她只有一次动手的机会……
罗清搓搓手,双眼不停地在凤千澜身上扫射,杨柳楚腰,丰韵娉婷。一身红衣,清中带妖。“嘿嘿嘿,果真美娇娘。”
罗清伸手去扯凤千澜腰上的系带,楚腰间打了一个同心系。丝绸顺滑,随着罗清指尖的动作一根一根松散开来。
凤千澜汗毛倒竖,脚趾不自觉的蜷起。
罗清一双眼都快贴在凤千澜身上了,吞咽口水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十分清晰。
月色朦胧,狂风吹来,轩窗啪啪作响。屋中橘色的烛火跳动。罗清加快手中动作,丝绸一根一根,当最后一根彻底散开时。
凤千澜手腕翻转,红素钗刺破空气,凶狠的朝罗清后颈部扎去,钝化的钗尖没入罗清后颈,鲜血从钗尖端喷涌出来,迅速染湿了他的衣裳。
烛火左右跳动,风打轩窗,窗纸上映着罗清的瘦小的身影,还有一只纤纤玉手。
罗清背后一大片鲜红,在跳动的烛火中令人生寒。他瞪大眼睛,手指颤抖,指着凤千澜,声音微弱,几不可闻“你……你……”
凤千澜脸色煞白,额头青筋凸显。握着红素钗子的手再次发力。
“啊!”罗清一声惨叫倒在血泊之中,双眼瞪大,后颈上插着一支鲜血淋漓的红素钗子。
篝火噼啪,火星迸出。烟气带着烤羊肉的香味扑鼻而来,土匪们围在一起,有的大口撕咬着羊腿,有的碰杯豪饮,有的脸上通红,睡在地上。
一声惨叫从主楼传来,闫虎放下手中的酒,微红的脸上刀眉皱起,眼中闪着警惕“怎么会事?”
众人面面相觑,被酒精迷惑的脑子混沌不清。
闫虎拿起放在石块上的大刀,“小刘!”
“哎!”小刘喝得昏昏沉沉,听到有人唤自己。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怎么会事。
“走,跟我去看看!”闫虎拿起大刀大步朝主楼方向去了。
小刘一步一踉跄的跟着。
宋义也听见了那声惨叫,站起来,吆喝着“走,兄弟们。去瞧瞧。”
一行醉汉,晕晕乎乎地跟着宋义去了。
屋外树影晃动,轩窗作响。屋中烛火突然熄灭,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凤千澜坐在木床上,一双凤眼在黑暗中清澈如许。胸膛起伏,喘着粗气。手不断颤抖,豆大的汗珠沿着太阳穴流下,落入被褥间。方才翻手一击,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却还是让他发出了声。
房间里弥漫着腥甜气味,其间又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药草气,若不仔细嗅闻,就会错过。
凤千澜稍作喘息,凤眼在黑暗中扫视,她不能在这里久待。她咬牙用力支起自己的身体,体内凝固的血液流速变快,不似先前的缓慢停滞。
崭新的绣鞋落地,凤千澜缓缓下了木床,拖着虚弱无力的身体,摇摇撞撞的向屋外走去。
红裙曳地,打翻了床边案上的花瓶。“嘭”野花扑倒,花瓶碎了一地。
凤千澜走出喜气洋洋的婚房,冷风潇潇,混沌的思绪清醒了不少。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也被风吹散。
星星的余辉在夜暮中闪烁,远处有脚步声传来,凤千澜柳眉皱着,这么快?
扫视一周,不敢耽搁,拖着身体朝西边树林去了。发间一颗圆润的南珠落地,清脆的声音被林中蝉鸣抹去,滚了几下落到了靠近西边的草丛之中。
在凤千澜走后不久,闫虎一行人赶到主楼。闫虎见屋中一片漆黑,眼睛鼓鼓“小刘,点灯!”
小刘吹着山风一路走来已经清醒不少,马不停蹄地去屋中点上了灯“是。”
蜡烛被点亮,屋中景象呈现在众人眼前。满地血渍,罗清双眼瞪大,死不瞑目,一支红素钗插入颈部几寸。
众人进屋见罗清如此惨状,心有余悸。闫虎脸色难看,冷声“罗清怎么在这?”
众人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先前守在门外的两人朝后挪了挪。屋中寂静,没有人敢出声。他们知道闫虎问的不是他们,是宋义。
宋义皱眉,怎么是他?
闫虎脸色沉沉,坐在房中,一柄锋利的大刀放在桌上。
小刘出来缓和气氛“大哥,先别管着罗清了。要紧的是新娘子呀!”
众人纷纷附和,“对呀,新媳妇呢?”
“跑了吧!”
“要赶紧追,这会还没跑远呢!”
底下窃窃私语,闫虎道“小刘,你带人在附近找找,其他人沿下山的路找。跑不远!”
“是。”小刘带着一众人追了出去。
屋中剩了闫虎与宋义,两人目光相接,拔刃张弩。
凤千澜躲在树干后,整个身体贴在树干上。汗水湿了后背,黏在背后,肩膀的伤口钝钝的疼着。脸上透着一股非正常的潮红,桃色的唇瓣干裂,喘着粗气。
“这,这有一颗南珠!”一人将自己在草丛中发现的南珠拾起,兴奋的交给小刘。
小刘接过明亮的南珠,细眼眯起,挥手“走,往西边追!”
树林中火影重重,小刘举着火把带人展开地毯式的搜索。
他们在距凤千澜只有十米远的地方,眼看着就要往凤千澜所在的方位走来。
凤千澜脑袋沉沉涨涨,视线模糊。伤口裂开引起了发热。她浑身无力,只能靠在树干上。
“啪嗒”一滴温热的液体从树上落下,打在凤千澜脸上。
凤千澜头晕眼花,感觉脸上一凉,下雨了吗?
小刘听到声音,朝凤千澜的方向走来。脚踏在草上,发出声响,越来越近,五米,两米,一米……
凤千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现在一身红衣,火把往这一照,她根本无所遁形。凤千澜心中抑郁,看来她是要被抓回去了。
第四十七章 事发天水郡
月挂枝头,黑色的云把明月遮住,只露出小半张脸。树枝朝高空中伸展,月华穿透繁叶的阻挡,在地上留下点点白斑。
西边树林,绿油油的杂草在无情的踩踏下哀嚎。小刘举着火把,手扒拉开身前的杂草。一双细眼左右查看,火焰在火把上吐红,将四周照亮。
风吹草动,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树林。粗壮的大树后,草丛幽深,随风相互撞着,什么也没有。春蝉在草丛中鸣叫,鸣声尖而高。
小刘皱眉,刚才明明有动静的。他举着火把,身子伸向前去,左右查看。
“这里,快过来!这里有脚印……”树林的另一头呼喊声阵阵,人都朝着那个方向聚拢过去。
小刘皱眉,举着火把,踩着野草跟了过去。
火光远去,粗壮的大树周围暗了下来。“啪嗒”在小刘转身后,一滴鲜红从树上滴落,打在草尖,草尖被压低,鲜红的液体弹起。
枝叶繁茂的树上。黑色锦衣,衣角绣着一片羽。面如冠玉,卧蚕似的眉,刀削的鼻,幽蓝色的眸子盯着远去的小刘。一只手拉着凤千澜软趴趴的身子,另一捂着凤千澜的嘴。暗红的血从他左臂膀流下,液体顺流到手肘处汇聚成滴,一滴一滴慢速落下。
凤千澜瞪大双眼,凤眼清澈明亮,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待小刘走远后,公子宇放下捂着凤千澜的手。
凤千澜惊讶出声“是你?”那日寻芳楼中出十万两黄金的神秘男子?他怎么会在这?
公子宇的脸色因流血过多有些苍白。他没有回答凤千澜的话,手指在自己胸膛点了两下,臂膀上的血被止住。
空气中腥甜的味道,让凤千澜回神,“你受伤了?”
公子宇毫无情绪道“嗯。”
他动作快速用手指沾血,出其不意地在凤千澜轻轻眉心一点。
凤千澜没有防备就眉间就这么多了一点朱红。不知所以的看着公子宇。
公子宇低头往衣角用力一撕,处理自己的伤口。春蝉鸣叫,一声高过一声,树叶摇动,沙沙作响。公子宇处理好自己的伤口,见凤千澜疑惑的样子道“解药性。”
“啊?”凤千澜不明白公子宇突然来这么一句。眉心微微发热,体内凝滞的血液流动起来,流经百会穴,汇入阴穴。像春雨般细细滋润着全身经络,身体被注入了新的气息,冰凉的与凤千澜体内炙热的气息相融相和。
公子宇处理着伤口,暗中观察着凤千澜的变化。当两股气息完美融合在一起时,他幽蓝的眸子闪过疑惑。抬起头,奇怪的看着凤千澜。
她身披火红嫁衣,柳眉弯,琼鼻立,一双凤眼流光溢彩。眉间一点暗红,微微发亮。
公子宇在凤千澜完全恢复后收回了落在她身上目光。先一步下了大树“此地不宜久留。”
凤千澜感觉全身舒畅,像是作了一次大清理。不正常的潮红褪去,肩头的伤口不再疼痛,只是武功没有什么进展。见公子宇下了大树,也跟着跳下树。公子宇在前方走着,凤千澜在后面跟着“请教英雄大名。”
公子宇腰间挂着一把古朴的剑,剑鞘上纹着繁复神秘的图案。若看的久了,便晕乎乎的。“公子宇。”
凤千澜转着黑溜溜的眼珠,原来是他。在江湖有三个最不靠谱的传闻一是煞血楼楼主面目狰狞,是江湖第一丑男。二是太虚派阳神真人曾经娶过亲。
三便是公子宇的血能医百病。前两则传闻的主人翁来无影去无踪,江湖中无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而公子羽经常浪迹江湖,但碍于苍羽楼呼风唤雨的势力,没有人敢轻易验证这个传闻。
凤千澜双眼发绿,原来这个不靠谱的传闻是真的。
两人小心的走在漆黑的林间,不时有野兽的动响传来。林间阴风怒号,树影晃动,鬼影重重。
凤千澜抬头看着空明月,他们正在朝南方走。她对此地并不熟悉,从方才罗清与两人的对话中推测,这里应该是一个土匪窝……
闫家千里之外,明月当空,荒草连天,黑鸦扑棱着翅膀飞过高高的城楼。枯木伏在地上,树身被虫蚁啃咬留下一个个空空的黑洞,像千万双眼,盯着黑暗处的一举一动。
离城楼十里处,西华士兵借草丛和树木遮掩,雪亮的眼睛犹如雪山上凶猛的狼,盯着不远的天水郡城楼。
君凌风整个人裹在黑色的披风中,站在树叶的阴影中。披风上绣着金线祥云,缀着明黄缎边儿。
严锋一身戎装服侍左右,保护君凌风的安全。在顾熠城到达天水郡之前,他们以羊群代人,让南唐士兵精神处于恐慌之中,却不出兵攻城。麻痹了他们,同时也降低了他们的警惕性。
加之顾熠城舟车劳顿,方至天水郡,既然有暗探先行,他对当局的形式也没有详细的了解,无法做出精确的判断。而朱少富可不会好心帮助一个想要他死的人,他敢料定顾熠城不知道牧羊一事。
分析到此严锋不得不感叹这位年轻帝王手段之高明。选择今夜出兵,西华胜的可能性由三分升到了五分。
黑云遮月,天水郡城楼上灯笼左右摇晃,灯火忽明忽暗,守夜士兵的影子被拉长。
“哈……”朱费打着哈欠,双眼迷蒙。
赵欢用手肘拐拐朱费“嘿嘿,打起点精神来。”
朱费拂开赵欢的手,憨笑道“哎,老兄,有名扬天下的顾世子在,你怕什么?西华那帮人也就只会放放羊了……”
赵欢伸手紧紧捂住朱费的嘴,压低声音在他耳边“什么放羊?你忘了朱将军下过的军令状,谁也不许再提此事!”
朱费浑身一个机灵,感激地看着赵欢后怕地点点头。
赵欢松了手,两人在城楼上左右巡视起来,不敢有半点懈怠。
三更十分黑云散开,月线直直射下,在空洞的枯木中形成一张密织的网,树叶朝和天水郡城楼方向摆动。君凌风见南方已起,手臂用力将腰间锋利的长剑拔出,剑光寒冷,剑身上映射出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声音低沉,如同千年雪峰上的寒冷,“杀!”
西华先锋军压低身子,快速前进。一排排黑压压的人影朝城楼奔去。一时间烟尘滚滚,凶猛地朝城楼撞去。
城楼上,灯笼剧烈摇晃,地上碎石震动。赵欢瞪大了双眼,只见黄沙漫天,一道巨大的黑影呈包围式朝城楼涌来,踏踏声打在心间,心跳如擂鼓。
朱费见赵欢呆住,毫不在意“放心,只是羊群。”
城楼上大部分士兵都以为那巨大的黑影的羊群,这事在先前夜里不是没有过。他们没有拉警钟,也没有备战,心中甚至有些高兴,那香喷喷的烤羊肉的滋味在边疆是难得美味。士兵们都停留在原地无聊地等待着羊群安静下来,下去牵羊回城。
远远的西华的战旗在黑夜中飘扬,鲜艳的红旗上一个大写的“华”在黑幕中十分显眼。赵欢大喊“是西华敌军!快,快拉警钟!……”
一士兵擦着眼睛,朝不远处仔看去。“嗖”一箭封喉,血液顺着喉部留下。“嘭”倒在地上,还保持着远看的动作。
羽箭密集,不断射向城楼。
“有人受伤,有人受伤!”
“快,快拉警钟!”
……
城楼上一片慌乱,士兵被打得措手不及,损失惨重。
角楼上的侦察兵奋力拉绳,急促的警钟声惊醒了睡梦中的天水郡。,“敌军来袭,敌军来袭,备战!备……”一只羽箭破空射来,侦察兵仰面倒下,血流了一地。
西华士兵拉弓射箭,掩护着搭云梯的士兵。他们训练有素,飞快的向城楼上爬去。南唐士兵豪无还手之力。
?天水衙府,正东小院,花架下暗香涌动,紫藤萝攀沿而生,藤蔓呈左旋缠绕。大叶似羽,小叶似针形。花序向下垂着,远远看去像是千百只紫色的蝴蝶在花架上停歇。
顾熠城如水光滑的墨发披在身后,白衣上绣着清脆的绿竹,在衣角上节节攀升。云锦层层叠叠,腰间一条同色纹翎玉带,身姿修长。风吹来,衣角翻飞出不可言说的意境。
此时三更,整座天水郡沉入梦乡,宁静的月夜,顾熠城站在紫藤花架下,凋零的花瓣落在他的发间,漆黑的眸深沉,视线落在京都方向。
“咚咚咚”忽然急促的警钟声响起,扰碎了夜的宁静。顾熠城如画的眉皱起,快步出了天水衙府。虎贲军就扎营在天水衙府附近。
第四十八章 边关夜月红
上弦月在暗红色的天空中散发着柔暗的光辉,通往天水郡的边关小道上,绿草趴在小道两侧,野花沾着深夜里的露,在月光下晶莹剔透。夜露汇聚融合,野花弯腰,夜露滴入褐色的土壤。碎石毫无规律地铺在道上。
远处一匹枣红色骏马飞踏奔来,铁蹄在空中一下一下闪着银色的光芒。马背上,苏悦汐压低身子,整个人裹在淡粉的斗篷之中,边角绣着的百朵牡丹在夜风中悄然绽放。新月眉弯,娇艳似暗黑土壤中生长出来的红艳妖娆的罂粟。
一只脚上绑着红线的信鸽,从前方飞来。“咕咕咕”地落在马头上。苏悦汐取下信鸽脚上的密信。昏暗的月光将信纸照亮,白纸泛香是天水郡特有的纸张。纸上字迹潦草,蒋家大哥,退兵几字十分醒目。
苏悦汐读完信纸,眼露凶光。手不断紧缩,尖锐的指甲刺破了信纸。朱少富,就凭你一个边关小将也敢威胁我苏家!苏悦汐气极,西华苏氏,权倾朝野,苏父为相,苏女为后,整个西华有半座是他们苏家的天下。可是这一切都是靠着君凌风的信任,如果君凌风开始怀疑苏家,那么西华必定陷入内乱,这是苏悦汐不想看到的。她一直知道君凌风的野心,她这么爱他。但凡他想要的,她便双手奉上。
此番朱少富以旧事相要挟,为了大局,她不得不低头。
信纸被化为细小的尘埃,散落在田野之中。踏踏的马蹄声在空旷的田野中回响,不时传来女子的娇呵声。
千里共明月,边关荒芜殇。天水郡城楼殇上血迹斑斑,尸横遍野。虎贲军到达时,现场混乱不堪,惨不忍睹。夜风凉如水吹起顾熠城发墨发,城楼守军苦苦支撑,见顾熠城来到城门,喜极而泣“世子来了!”
“是世子!……”
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知道世子来了,他们有救了。南唐士兵士气高涨,精疲力尽的士兵抬起大石,狠狠地砸向即将登上城楼的西华士兵。弓箭手声嘶力竭拉弓射向敌军。
在攻城士兵的后方的君凌风桃花眼泛着冷光。他的影响力已经这么高了吗?
严锋心底惋惜,眼看着城楼就要陷落,不知为什么,垂死挣扎的南唐士兵士气突然高涨,此时月上中天,已经过了攻城的最佳时机。
顾熠城白衣飘飘,几步跃上城楼,漆黑的眸子高深莫测,薄凉的唇轻启,“虎贲一队,出城正面迎敌。二队城楼掩护,分撒敌军注意力。三队、四队左右包围敌军。”清冷的声音传到每一位士兵耳中,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将所有不安,慌张统统压下。
“是。”喊声震天,虎贲军将士有条不紊快速行动起来,按照顾熠城的命令到达指定位置,准备开战。
赵越站在城下,仰望着城墙上那如神的伟岸身影,狂热的加入到虎贲军的行动中去。
顾熠城命令一下,城楼形势逆转。南唐城楼上突然出现一群身着金黑色铠甲的士兵,增援城楼。城门从里面打开,虎贲军涌出与西华士兵扭打在一起。
城楼久攻不下,体力耗尽的西华士兵被打得措手不及。靠近城楼的西华士兵基本阵亡。
顾熠城站在城墙上,敷手直立,白衣不染纤尘,如水的墨发飘起。在整幅惨烈的画面中形成独特的风景线,临风而立,运筹帷幄。一双手掌控全局,决胜千里。城楼上橘黄的灯笼摇摆不定,灯笼纸上洒上殷红,映在地下形成黑色的阴影笼罩着西华的士兵。
严锋看着城墙上如神的身影,风采傲然,白衣成了他的标志。顾熠城南唐士兵的信仰,即使他什么也不做,往城楼上一站就可以凝聚溃散的军心,激发士兵的潜在的精力、体力与能力,实现以三千兵力破十万大军的军事奇迹。此战胜负已分,严锋低头请示“皇上,城楼久攻不下,恐伤亡过重,是否撤兵?”
白衣刺眼,君凌风性格高傲,初登宝座,气冲志骄。早就想与顾熠城酣战一场,扬威四海,来证明他的实力。除了扬名,还有一个原因,他曾觊觎他的阿兰。眼下机会他根本不可能放过,即便以他亲自培养出来的西华先锋队作交换!“严将军不必担忧,西华铁骑会在后方支援。”
西华铁骑!严锋眼神惊骇,西华铁骑是西华最精锐的部队,实力强盛堪比当年的蒋家军。只是这只军队一直是军政大权集一身的苏相在管理。
西华军队节节败退,狼狈不堪。君凌风仿若未见,一双桃花眼锁着城墙头上的顾熠城,似笑非笑,抽出腰间佩剑。我且来会会他!
严锋防备不及,回神时,君凌风已经冲出树林,入了阵。严锋皱眉,这怎么使得,一国之主,不顾自身安危!严锋连忙差人道“回营,让西华铁骑前来救驾!”
小兵飞奔上马,朝西华大营方向奔跑。
顾熠城在登上城楼之时就发现了君凌风的所在,如画的眉眼冷若冰霜,周身散发着逼人的寒气。
见君凌风提剑来,顾熠城嘴角扯出一抹轻蔑的笑容。自不量力!
君凌风冲入阵中,剑身薄且坚,剑柄雕刻着金色猛龙,无比威严。
西华士兵见国主亲自出阵,精神亢奋,使出浑身解数,决定与南唐士兵厮杀到底。黄沙染红,越是靠近城墙的地方土壤越是湿润,暗红的颜色染红了边关月夜。夜风嘶吼,刀光剑影争锋相对。场上不断有人倒下,尸体滚到一边。铠甲下裹着皮开肉绽的身体,脸上沾泥带血,难辨容貌。血液缓慢流着,残留余温。
血色模糊之中,君凌风携着凶猛的真龙之气,穿过刀剑砰砰的人海,逆着月光冲来。
虎贲军一队队长正要将君凌风拦在半路,顾熠城出声道“不必。”
没了虎贲军的阻拦,君凌风如入无人之境,几个起落来到城楼之下。
两道目光交汇,一道古井无波,一道九天揽月。
白衣似雪,云淡风轻。
黑袍暗沉,尊贵无双。
君凌风手握锋芒,剑气直逼顾熠城门面。
顾熠城腰间的承影剑身颤抖着,叫嚣着,贪婪地感受着强大的剑气。
染血的红灯呼呼地飘摇,君凌风一剑刺来,锋利可削铁的剑分毫不差地刺向顾熠城胸膛。剑身微微发光,好似一只张牙舞爪的金黄色巨龙。
顾熠城从容不迫,缓慢的伸出手,食指指尖对上君凌风猛刺来的利剑。微凉的指尖与剑尖相接触的一瞬间,强烈的剑气奇迹般的被化解。犹如初春细雨,滋养万物生灵。气势浑厚的剑气就在那相触及的一瞬间化为虚无。接触的中心气流涌动,顾熠城宽大的袖摆翻飞作响。
君凌风大骇,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中闪着不可思议的光芒,而后又涌上好强的厉色。袖子一摆,铁剑回转,用力再刺。
一攻一守,凛冽的剑气以两人为中心散开,四周空间扭曲,顾熠城所站的地方,墙砖向下开了一条约二三十公分的裂痕。
顾熠城始终没有拔剑,徒手相搏,依旧占了上风。如画的眼中泛着冷意,漆黑的眸子被云雾遮掩。
处在下风的君凌风并不气馁,反而越战越勇。在他眼中顾熠城不拔剑就是对他的侮辱,九五至尊的他怎么能忍受敌国世子轻看的目光。
风声潇潇,剑声长鸣。破旧的城墙再次裂开,一些细小的石子向城楼下落去,尘土飞扬。短短时间,两人已过数招。
楼下西华士兵败势已无法逆转,虎贲军将士挥剑,鲜血洒向长空了结最后几个西华士兵的生命。士兵的头颅在地上翻滚,染红了黄沙,死不瞑目。风吹动着荒草发出呜呜呜的声音,皎洁的月光,破旧的墙体,黑洞洞的大门像一张大口,西华先锋军全军覆没。
回去帮救兵的小兵来报“严将军,苏监军说没有皇上指令他们不出兵。”
“什么?!”严锋揪起小兵的衣领,横眉瞪眼“你再说一遍。”
小兵被吓得脸色发白,结结巴巴道“苏监军不肯……出兵……”不是没有皇上旨意,而是苏监军根本不愿出兵营救。刚到军营,就将他轰了出来,他连苏监军的面都没见上……
严锋暗咒,“奶奶的!”松开小兵,“你通知余下的兄弟们撤退。”
“是。”小兵脚步踉跄着去了。
此时西华先锋军已全军覆没,君凌风深入敌军形势危机。严锋毫不犹豫,大步跨上马背,用力一拍马背,“驾。”大呵一声,拉紧缰绳。马匹吃疼猛烈地冲向城楼。
十几米宽的城墙上,黑白双影交相替错。君凌风不断进攻,剑扫八方,却连顾熠城一片衣角也没沾到。他知道顾熠城是在耍他,恼凶成怒之下剑速度不断加快,一剑接着一剑。
顾熠城应付的游刃有余,余光瞥见城楼下西华士兵尽数伏诛。漆黑眸子一闪,在君凌风一剑刺来之时,不退不避,轻轻开口,“你伤她的,千百倍奉还。”
声音平淡无波,一瞬间刺疼君凌风的心。血液僵固,心钝钝地疼。“哐当”失去控制的铁剑掉落在地,染血的石板像那夜熊熊大火,炙烤着君凌风的灵魂,愧疚后悔占据了他的心。
严锋驾马飞驰,马蹄溅起带血的黄沙。
顾熠城见君凌风悔恨交加,饱受折磨的模样。如画的眉皱起,不悦道“你不配。”
君凌风瞳孔紧缩,你不配,不配为她伤心难过!
顾熠城这句诛心之言,让君凌风心底深处的伤痕再一次裂开,鲜血淋漓。君凌风浑身发颤,一个不稳,身体向城楼下坠落。
风力骤减,黄沙落定。
血色冲天,染红边关夜。
第四十九章 唯有你一人
寒风瑟瑟,君凌风从城楼上快速下坠,衣袖猎猎作响。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注满了悔恨,哀伤袭卷全身,嘴角一抹殷红。
严锋见君凌风坠城,狠狠地抽打马背“驾!……”
城下南唐士兵双眼炽热观看城楼上高手之间的博弈,是以严锋轻轻松松就越过惨不忍睹的修罗场,来到城楼朱红大门之下。就在君凌风即将落地之时,一双结实的臂膀稳稳接住他。清脆的骨裂声响起,严锋面不改色,强忍着脱臼的疼痛,将君凌风的身体往马背上一托。大呵一声,骏马吃疼,向西华军营方向快速移动。
事发突然,严锋速度够快,瞬间到了战场边缘。虎贲军士兵回神,拿起长矛,驾马去追。
城楼上,破烂的灯笼将顾熠城的身影拉长,冷淡道“不必追,收兵回城。”
虎贲军对顾熠城的命令毫不质疑,动作迅速有序开始回城。天水郡的士兵疑惑的看着城墙上神一般的世子,不知道为什么不就此将西华一网打尽,而是放走了他们的将领?
后来赶来的朱少富一直站在后方观战,见虎贲军加入战斗,他不便插手,就一直站在后方默默注视着发生的一切。心中微微慌乱,对顾熠城的忌惮越发深。
昏暗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阴暗。战斗结束,他正步从阴影中走出,腰间剑柄用苏州所产的红丝缠绕,像殷红的鲜血。来到众人视线中“收兵吧。好好休息,明日庆功宴,犒劳众将士!”
“好!好!“ 南唐士兵历经一夜厮杀,跌宕起伏的战事走向,让他们疲倦不堪。此时听见有庆功宴,众将士一扫之前的疲惫,双眼发亮,收拾战场,鸣金收兵。
顾熠城站在一旁对朱少富的做法没有意见。如画的眼看着远处的严锋带着君凌风没命地朝西方奔去,漆黑的眼眸染上冰霜。现在他还不能死。澜儿念旧情,不愿意为难君凌风,他就替她一一讨回。
朱少富向顾熠城道“世子劳累,请世子回府休息。余下之事,卑职来处理。”
顾熠城淡淡点头,转身下了城楼。衣角上绣着清脆的绿竹,在衣角上节节攀升。云锦层层叠叠随着他的脚步起伏。
朱少富眼含深意的看着远去的少年。白衣倾洒间,万千军马灭。玲珑七窍心,玉手复**。细眼眯起,若他为帝王,天下便是他囊中之物。他很欣赏顾熠城,只可惜顾熠城什么都不想要,唯一让顾熠城惦念的是他的命……
宽旷的平原上,西风带来轻微的腥味。严锋担忧的瞥了一眼君凌风,心急如焚。君凌风坠城后就陷入了昏迷。用未受伤的手拉着缰绳,手掌心被缰绳勒出一条血痕。
“驾!”马快速奔跑,上下起伏间,又在手掌上磨出新的血痕。
前方灯火通明,一队队西华士兵严正以待,四处巡逻着。严锋夹紧马肚,冲了过去“让开,快宣军医!”
士兵见是严将军,朝两边让开道路。
苏悦汐坐在君凌风的大帐众,分心挂腹 ,坐立不安。是她下令不许苏监军出兵的。月已偏西,凌风怎么还未回来?不会真出事了?她只想想让凌风退兵而已。
帐外嘈杂的身影响起,苏悦汐裹着淡粉的斗篷,快步走出大帐,衣角的百朵牡丹在夜风中绽放。
严锋将君凌风抱起疾步往大帐方向走去。“来人,宣军医!”
“是。”乾情况危急,小兵忙不迭的去宣军医。
苏悦汐迎面碰见严锋,见到失去知觉的君凌风。新月眉蹙起,催促严锋“快,将他送进去。”
严锋见到苏悦汐有些愣怔。听见苏悦汐的话,回过神来,快步将君凌风送回大帐,安放在床上。
苏悦汐跟着进了营帐,当严锋将君凌风放在床上,她立刻扑过去,拉起君凌风的手腕,细细查看君凌风的伤势。
严锋跪地“末将参见皇后娘娘!”
苏悦汐没有理会,眼神专注。待她把完脉后,才道“起来吧。”目光狠厉地射向严锋“怎么回事?皇上怎么会受了这么重的内伤?”
严锋低头,“末将护驾不利,请娘娘责罚。”将天水郡一战的事一一道来,说了君凌风与顾熠城城楼一战之事。
苏悦汐拧眉,凌风与顾熠城对打?这事也不能全怪严锋,便道“好了,你去准备川芎、归尾、生地各一钱。苏木、泽兰半钱,木香七分、砂仁八分。即刻送来营帐。”
“是。”严锋记下各种草药,起身退了出去。严锋出了营帐,沾泥带血的铠甲在地上拖出一条痕迹。
苏监军在帐外候着,见严锋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暗自发笑。
严锋鼻哼一声,不想理会这个孙儿子。
军医一身药草香气,亦站在营帐门口等候传见,见严锋出来“将军。”
严锋神色缓和,将苏悦汐吩咐的各类药草告诉军医,让他速速备好送到营帐中。
一把胡子的军医仔细记下,浑浊的眼见严锋身上的伤口“将军,老朽已记下,稍后便送来。请将军移步医帐,老朽为将军包扎。”
严锋点点头,随着老军医去包扎了。苏监军下眼皮一颤,不屑的看了看严锋。哼,蒋家余孽,嚣张什么!
寒风呼啸,帐中点着地龙,不时有火星飞出,帐中温暖。
苏悦汐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注视着君凌风的侧颜。几月未见,他瘦了。她轻轻牵起君凌风宽大的手掌,眷恋地注视君凌风。回想起她第一次见他的场面。
那是在太后寿辰之时,五岁的她随着母亲来宫中为太后祝寿。金灿灿的琉璃瓦,高低起伏的楼阁,水池中五颜六色的鲤鱼,都吸引不了她的目光。直到那个男孩出现在她的视野,他一身蓝色锦衣,笑容灿烂。正为一个挨罚的女孩撑伞。
烈日炎炎,男孩就这么陪着女孩站在酷暑之下,一个劲的说着什么。尽管那个女孩脸色沉静,从头至尾也没有回应男孩。
那时的她小小年纪已经颇有姿色,更是京中的小才女。父亲费劲心思培养她,她很小就跟着师傅学习琴棋书画。师傅见她聪明伶俐又生的一副好模样。总是感叹“悦汐这么优秀,定要配人中龙凤!”
她听了师傅的话,却没什么心思。京中与她年龄相仿的男孩不是高傲自大,就是唯唯诺诺。她一点也不喜欢。直到君凌风的出现,阳光般谦和的男孩,她一眼就相中了他,唯有他是她共度一生之人!
在知道他便是当今皇上嫡长子君凌风后,为了配得上他,她更加刻苦,学习各种宫廷礼仪,提升自己的修养境界。终于有一天她凭借出色的本领夺得进宫伴读头筹,来到了他的身边……
苏悦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温柔的眼神忽然冰封,朝着暗处道“梦香,你亲自去追查凤千澜的下落。有了下落,立即禀报。”
暗处黑影一闪,营帐掀起,又归于平静。
帐外夜色深深,仅一轮明月高悬空中,地上蛐蛐在草堆中不知疲倦地鸣叫着一声长一声短,伴着漫漫长夜。
第五十章 翻墙落君怀
云台门,丹壁上,飞龙在波涛流云中飞舞,鎏金铜狮威严伫立,一双圆而大的狮眼望着九阶之下。
早晨的阳光洒射在琉璃瓦上,折射着金黄刺眼的光。九御殿中,南唐皇帝高坐殿中。一条张牙舞爪的龙自藻井垂下,龙口衔着一颗光滑圆润的南珠。宫女各举一把人形高的孔雀羽扇,低眉敛首站在御座两旁。
皇上用手肘支住发痛的脑袋,龙眉皱起。今日早朝张大人旧事重提,为七皇子求情。刘太常自然是持反对意见,两方争论,都说出了充分的理由。
底下大臣放缓呼吸,等待皇上最终的定夺。
皇上放慢思绪,近日边关不宁,京中又发生凶案,闹得百姓人心惶惶,不利于国家安定。又思及已故去的兰妃,内心动摇。只是轩儿……
“轩儿,你来了。”皇上摆摆手,让李霖轩起身。
李霖潇紫袍着身,暗紫色蟒狰狞。见皇上动摇,颤声“儿臣恳请父皇放七弟出宫。先皇后已去多年……”李霖萧忽然打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长袍一掀,膝盖与冰凉的地板接触“请父皇放七弟出宫!”
李霖萧一副兄友弟恭,不惜为了爱弟触动龙颜的模样。不知道的人以为他与七皇子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张大人暗叹一声,这事难办了。十几年前的夜晚,孝景皇后也就是太子生母,诞下龙子,就故去了。皇上与孝景皇后伉俪情深,琴瑟和鸣。皇后撒手而去,皇上悲痛不已,当即下旨立孝景皇后之子为太子。
事情到这里本以孝景皇后去世为结点。可是不知怎的宫中突起传闻是兰妃娘娘用妖术害死的皇后,还欲对襁褓中的太子下手。皇上震怒,下旨命宗人府彻查,罪证确凿。而当时的兰妃已有身孕,皇上便下旨将兰妃圈禁在钟粹宫中。
再后来便是七皇子出生,兰妃被刺死。同年李霖潇出生,众朝臣上书请求皇上册立新后,便有了当今这位砾阳皇后。
整件事情错综复杂,牵连颇广,当时因为这件事死的宫女太监不在少数。宫中人心惶惶,没有人愿意与兰妃扯上关系,是以照看七皇子的也只有一名年老的太监。
张大人暗叹四皇子好手段,一句话既破灭了七皇子出宫的希望,又提起太子的伤心往事。
众大臣偷偷观察太子的神色,不时有目光朝太子投去。太子一身杏黄,乌发高高束着。俊秀的腰间系着一块羊脂白玉。俊秀的眉目没有丝毫波动,若无其事的立在殿中,对周围人或同情,或猜测的目光无动于衷。
皇上听了李霖潇的话,眉头皱起,内心又开始动摇。他最爱的柔儿呀,就是死在那个女人的手中!
大殿上静悄悄的,大臣们眼观鼻鼻观心。四皇子提起先皇后,那么七皇子出宫一事,恐怕是夭折了。张大人也暗暗叹息,事情棘手,得从长计议了。
皇上直起身子,正要宣布此事容后再议。
一直安静的太子突然出声,俊秀的眉像极了当年的孝景皇后“请父皇放七弟出宫。”
大殿寂静,针落有声。悠长充满古意的晨钟声传进大殿,该是下朝的时候了。阳光透过九云殿的门扇,无数金线穿梭,空气中尘埃浮动。太子低眉,又道“请父皇放七弟出宫吧,儿臣多年不见七弟,也不知道七弟过的好不好。”
太子这一声,打破了大殿的压抑宁静。皇上看着太子俊秀的眉出神,脱口道“好,就依你。”皇上下颚微抬“德海,这件事你去办。”
“喏。”德公公拿着拂尘半弯腰。
张大人布满皱纹的脸上扬起微笑,太子宽宏大量,胸有虚谷。
李霖潇本想借此牵起太子的伤心往事,让太子与七皇子相争,他坐收渔翁之利。可是太子这一出,让他始料未及。
刘太常与薄太傅脸色难看,他们处心积虑地阻止七皇子出宫,却被太子一句话打了回去,让他们这些老臣的脸往哪里摆?
太子仿佛没有看到刘太常的异样。拱手谢恩“谢,父皇成全。”
下早朝的钟声已经响过。德公公尖细着嗓子“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皇上走下龙椅,来到青灰澄江石板铺就的大殿上。拍了拍太子的肩。“吾儿好样的。”大笑着出门去了。
太子这一举动不仅解决了七皇子出宫一事,更是抚慰了中年皇帝的一颗心。众朝臣纷纷赞赏,太子贤德,天朝百年得安。一些中立的朝臣动摇了自己的立场,想加入太子的阵营。
而李霖潇脸色铁青,赔了夫人又折兵,没有阻止七皇子出宫,反倒增添了太子在朝中的威望。
皇上出了九云殿,太子随之出了殿门,准备回东宫。
李霖潇几步赶上太子,两人并肩行走在泛着淡淡光泽的白玉阶梯上。李霖潇皮肉不笑道“还是太子得父皇宠爱。”他下跪请求父皇放七弟出宫,不及太子一句话。
太子俊秀的眉微怒,自嘲笑笑“父皇再宠爱,也不及皇后娘娘对四弟的爱护。”
太子此言讽刺李霖潇提起自己生母孝景皇后一事,又暗指皇后娘娘暗中派人刺杀凤千澜一事。
李霖潇恼羞成怒,顿住脚步。凤千澜已经失踪多日,没有一点消息。市井中有传言道那夜黑衣刺客是皇后娘娘派去的,凤千澜在百花朝上当着众人的面退婚,让皇后怀恨在心,是以要取她性命。李霖潇既担忧凤千澜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的安危,又气愤市井中的传言。他已经与母后商议过了,母后答应不再对凤千澜出手。何况那日他也在玉池尾,黑衣刺客与他们无关!
太子才不会管李霖潇,径自往前去了。
杏黄色的朝服刺疼了李霖萧的眼。同是正宫嫡出,父皇为何如此偏心!
太子皱着眉头,一步步走回东宫,脚步没了平日的雍容华贵,青影在暗中保护。
青影不得入殿听政,不知道九云殿中发生了何事,只见太子脸有怒色。
走至东宫,太子一撩衣摆准备踏过东宫的门槛。墙角拐弯处一棵古湫树上枝叶摇动,朱红的瓦片被人挪动。太子回过身来,在古湫树正对面站定。
墙的另一边,沐婧雪站在摇摇晃晃的木墩子上,奋力的向上爬。若银盘的脸上微微出汗,边爬边抱怨“李霖轩干嘛把墙建这么高。”她功夫不到家,轻功飞不过去……
沐瑾雪扒拉着光滑的墙,不断向上。一脚越过朱墙,一手将额间的汗水擦干。“呼。总算上来了……”
古湫树将光线分成一段一段,打在沐瑾雪的脸上,眉间英气更盛。
四月将过,墙角长柄的三色堇开得正艳,卵形的叶片,边缘稀疏生着钝锯齿。艳红色的花瓣在墙下轻声诉说着思慕。
墙上一人红衣若阳,绣带柳腰。脸若银盘,眉间几缕英气又娇憨可爱。
墙下一人杏色黄衣,眉眼俊秀。微微抬头注视着墙头上欲要逃跑的小猫。
太子看着墙头上如同小猫一般的人儿,方才的坏心情一扫而空。他道“矮了,容易遭贼。”
沐瑾雪方爬上墙头,体力消耗殆尽。忽听见太子的声音吓了一跳。将要迈的另一只脚踩在瓦片上。瓦片松动,沐瑾雪重心不稳向前扑去“啊!……”
一声惊叫刺破长空,鸟儿被惊飞。沐瑾雪摔下墙头,身体极速坠落。周遭景物快速变换,沐瑾雪心乱如麻,尽力稳住向下的身躯,但是并没有什么用。
太子动作迅速,大步跨上前去。
“啊!……”沐瑾雪从天而降,正正落太子怀中。
太子一手拦着沐婧雪的柳腰,将人抱了个满怀。
骄阳润红,微风不燥,阳光一缕缕照射到两人身上,红衣杏黄。春风拂面,将两个人的发丝吹到一处,紧紧相缠。
体温相连,腰间结实的臂挽着她的柳腰。沐谨雪微愣,睫毛向上翘起,抬头撞进了一双慌乱担忧的眼中。霎时心跳如擂鼓。
第五十一章 云巅悬崖上
夜幕降临,昏暗的光线射在长街的石板之上。崔府后门停着一辆四角挂铃的华丽马车,崔铭浩裹着黑袍上了马车。“走。”
车夫架着马车往城门口去了。
天色渐黑,太阳在山背上落下。山风阵阵,伤势未愈又无内力傍身的凤千澜紧紧怀抱双臂。公子羽在凤千澜身边,蓝色的眸子盯着前方的动静,见凤千澜发抖。身子稍稍往凤千澜方向移动,为凤千澜挡住了凛冽寒风。
凤千澜压低声音“我们什么时候出去?”
树林外,一班人来回巡视,小刘受了闫虎的命令,带人在闫家寨里一寸一寸的搜寻。此时的他们窝在树林里一天一夜了。
公子羽道“西边下山的路已经封了。再等等。”他们现在没有办法下山,甚至出不了这片树林……
凤千澜饥寒交加,不免懊恼怎么此时没了内力。
山间清脆的铃声随着夜风消散。闫家寨的大门缓缓打开,一辆华丽的马车驶进。闫家寨子少了往日的热闹,正门处除了守卫的人,只有闫虎一人站在正中间。
闫虎穿着正式,没了往日的痞子气息。刀眉横眼,整个人显得严肃谨慎,脸上约一指长的疤,颜色深黑。见马车来,弯腰“闫虎恭迎公子。”
崔铭浩从车上下来,“起来吧。”
闫虎顺从的起身,跟在崔铭浩身后,两人一起进了西边的树林。
树林光线昏暗,叶叠着叶,风摇动发出飒飒的声音。此起彼伏的蝉鸣增添了林间的静谧。微弱的光将两人身影拉长。
崔铭浩站定转身“交代的事情可办好了?”
“回公子,东边的已经办好了,西边的还无音信。”闫虎一板一眼道。
两人所在的位置离凤千澜不远,此时树林中十分安静,是以两人的话传到了凤千澜耳中。这声音怎么有点熟悉?
凤千澜探头凝神望去,奈何光线太暗,只看见两个人站在树下。
公子羽警惕地看着两人。
崔铭浩皱眉,阴森森道“这么点事,你也做不好?”
闫虎见崔铭浩微怒,单膝跪地“请公子恕罪。恐事是天水郡的战事延误了。”
提起天水郡的事,崔铭浩怒气冲淡了一些“最后三日,本公子要知道苏老的意思。”
“咔嚓”凤千澜所在的枝桠不堪重负,树枝折断。凤千澜受到惊吓连忙稳住身体,却还是向下坠。这运气真衰!
突如其来的声响打破了树林的宁静。崔铭浩眉头皱起“谁?”
闫虎反应快速,高呼道“来人,来人!”
公子羽暗呼糟糕,从树上跃下,伸手拉住往下坠的凤千澜。带着凤千澜往树林深处而去。
寨中人听见闫虎的高呼如潮水般涌来。闫虎指着两人逃跑的方向“追!前方是悬崖,他们逃不了的!”
崔铭浩见人从树上跃下,眼神阴鸷,朝闫虎使眼色。这两个人不能活!
闫虎会意,跟着往悬崖方向追去了。
公子羽拎着凤千澜,脚下生风。快速的向前掠去。草尖被余风吹动,在原地左右晃动。
一时西面树林红光点点,闫虎带头,众人举着火把朝西面追去。
月光惨淡,树林尽头悬崖万丈,山崖壁上如同斧削。崖下烟雾迷蒙一眼望不到底。
公子宇见前方无路,只得在空地上落下。脚尖落地,卷起烟尘。松开了拎着凤千澜的手。
凤千澜落地,前路茫茫,又有追兵在后。柳眉皱起“what are you 弄啥咧?逗我呢?!”
公子宇侧目看向凤千澜,冷峻的脸上带着不解“你说什么?”
凤千澜回头,尴尬的笑笑,“嘿嘿嘿,没什么,没什么。”忘记了旁边还有个“纯甄不添加”的古代人。
公子宇好奇凤千澜什么意思,可凤千澜并没有解释的意思。本欲再问,恰逢此时闫虎等人追来,公子宇拔出腰间的剑,锋利的剑出鞘,剑身如水光一般清澈。剑柄上纹着古老而又神秘的图案。在图案下方一朵古老的青莲,寥寥数笔,神圣而高贵,如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闫虎见两人站在崖边,“哼,想跑!也得看看你闫爷爷我答不答应!来人,上!不留活口。”
“是!”众人蜂拥而来,大刀冰凉,发丝落在上面瞬间成了两半。
一方悬崖上,狂风骤起,土匪们黑云一般来势汹汹,凤千澜冷静的对公子宇道“公子宇,你顾好自己就成。不必管我。”
公子宇诧异的望着凤千澜,她武功尽失,没有他怎么保身?
只见凤千澜先一步冲上前去,腿部高高抬起,直击土匪下盘。那土匪弯腰嗷嗷叫疼,凤千澜手拐子重重落在土匪后背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公子宇暗暗震惊,好狠,不过他更狠!
土匪哀呼一声轰然倒地,凤千澜捡起土匪落下的大刀。回头“公子宇愣着干嘛!上呀!”
公子宇笑笑,见凤千澜有自保能力提剑杀了进去,几个土匪应声倒下。
凤千澜回眸一笑,凤形的眼笑成了月牙“哦哟,不错嘛!”
回应凤千澜的是土匪倒地的声音。
前方凤千澜与公子宇并肩而战,汗水并着血水挥洒,战的是酣畅淋漓。
后方的闫虎见此情景一点也没有慌张,闫家寨子明面上几百人不等。北面深涧底还有三千兵马,耗也能耗死他们!
青灰色的云遮住了惨淡的月光,崖边女子红衣似火,衣袖随着她的动作翩翩而舞,犹若惊鸿,身姿曼妙。一头青丝随风而动,动到闫虎心坎去了。这般美人竟是比那日的冯晴还要美艳。他不知道这女子的来历,但是她一定是冯家找来的替身,况且这女子好像并不会武,不免动了点小心思。
西边这片悬崖,草间凝着带血的残露,空气中是浓郁的血腥味。凤千澜一张俏脸染上几滴殷红,带着地狱里曼陀沙华妩媚的气息。手心带汗,挥刀的速度渐渐变慢。
另一边公子宇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有伤在身,此时已经是强弓末弩了。
可是土匪们像是不怕死一般,前方倒下,后边的又补上
凤千澜一刀下去,鲜血从伤口喷出。这样不行,即使她和公子宇在鼎盛时期也无法突围。她明亮的眼睛在夜里仿佛凶猛的狼,盯上了后方的闫虎,只有他才是他们的生门。
凤千澜边打边退到公子宇附近,用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公子宇,你武功高。你去捉后方那人,这里我先顶着。”她没有武功,而闫虎这人有一定身手。公子宇去最合适。
公子宇也知道情况危急,与凤千澜交换眼神,点点头“那你自己小心。”
“好。”
公子宇抽身,快速向闫虎所在掠去。
崖边只剩下凤千澜一人,所有攻击都落在凤千澜身上。土匪们拿刀对准了凤千澜发狠的刺来。凤千澜额角发汗,拿起大刀咬牙抵挡。
灰蒙蒙的云散开,露出惨白的月,公子宇出其不意的来到闫虎面前,长剑直驱。
闫虎正想着怎么杀了公子宇,又能将凤千澜保下。突然前方白光一闪,剑锋直直冲着他的门面刺来。连忙收敛心神,拔出腰刀格挡。
凤千澜手舞大刀,朝土匪们砍去。左边的人倒下,右边却落了破绽,红色的衣裙被划开一条口子,腰间的一块布料呈了暗红色。
这边公子宇与闫虎纠缠在一块,“乒砰”的刀剑声不绝于耳,两刀相对火花四溅。
闫虎刀眉横竖,恶狠狠的盯着公子宇。
公子宇也不承让,嘴角含着一抹诡谲的笑,幽蓝色的眸子让人不寒而栗。
刀剑分离,闫虎下盘用力,手臂的肌肉鼓起,脚边瘦弱的小草颤巍巍的抖动着“呀--”亮晃晃的大刀就朝公子宇头顶落下。
公子宇鬓角湿透,举剑相迎。“哐当”一声,剑与刀身相撞。公子宇体力不支,长剑往外一偏。锋利的大刀没了阻力,落在了公子宇的臂膀之上。裹住的伤口上又添了一刀,血瞬间渗了出来。
公子宇痛闷出声,汗珠留下。
闫虎刀眉皱起,心中感到惊奇……不应该呀!
因着公子宇频频失手,凤千澜这边也撑不住了。且说那土匪伤了凤千澜,振奋了精神。一刀一刀,呼风而来。将凤千澜逼得步步后退。凤千澜脚步一空,扭头向后看去,云霭深深,碎石滚落,却没有声音传来。前有刀剑,后是悬崖。
忽而大刀横扫,刀锋锋利,削铁如泥,一步踏空。凤千澜腰扭转成一百八十度的平角,一脚只是轻轻点在崖边。糟了!
下裙飘起外纱由浅及深,广袖浮在空中,乌亮浓厚的秀发,从头顶倾泻而下,美得眩目。柔软的身姿犹如花间蝴蝶翩翩起舞,又似九天玄女揽腰起舞,朱红色的裙裾随风成大波浪似缓缓摆动。惊艳了月光,惊艳了时间。
崖边的人见此情景愣住,挥去的大刀停在半空。时间好似凝固了一般。
公子宇手中的剑忽然剧烈颤抖起来。剑柄上那朵欲绽未绽的青莲向四周散发耀眼的光芒。
夜空中尘埃升起,沉沉浮浮,毫无规律的游动起来。林中草尖的露水离开,在半空中停驻。蝉鸣声突然消音,万籁空寂。画面停顿,只余空中一轮皎洁的明月绽放着淡淡光华。
“啊!---”
草间露水滴落,“啪嗒”在低处的叶子上,分裂弹开落进土壤。
一声惊叫,凤千澜竭力稳住身躯,却没有什么作用。身子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极速朝崖底坠落。
公子宇幽蓝的眸子顿住,立刻朝凤千澜赶了过去。
闫虎呆愣在原地,还未回神。
第五十二章 对坐花檐下
月色凄迷,一抹红色的身影自断崖上极速坠落。公子羽赶到时,凤千澜的身影已经被白茫茫的雾霭吞噬。崖壁陡峭,几根绿油油的藤蔓悬在崖边与茫茫白雾相连。
公子羽幽蓝的眸子闪着光芒,纵身追下崖去。
崖边的土匪们傻了眼,呆愣在原地。由着公子羽跃下悬崖。
闫虎冲到前方,见两人落入崖涧,这么高的山,两人生还的可能几乎没有,却不好向公子交代“小刘,派人下山去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小刘高挥着手“带上几个兄弟,跟我走!”
“是。”
天方晓,远处几朵橙红的云打这卷。殿中香炉生烟,文竹卷金帘子摇摆,李婧柔脸上略带憔悴,长发披散,一身华服环,对窗而坐。
殿外,鸟儿在树上欢跳,美景良辰,李婧柔却没什么心情欣赏。手肘杵着下巴,神情厌厌。
烟儿提着裙角跑进殿内,“公主,公主……”
李婧柔回头,眉毛皱着“毛毛躁躁的,什么事?”
烟儿脸上带笑,气喘吁吁道“公主,今日早朝,世子打了胜战,西华派使节前来和谈。世子不日就要班师回朝啦!”
“什么?!他要回来了?”李婧柔一个激动,从绣墩上站了起来。人。水灵灵的眼中满是欣喜。
烟儿稍作平复,笑道“是,公主,世子不日即将回城。公主,您是不是该好好吃饭了,世子走后,您都没好好吃饭,人都瘦了。”
李婧柔脸上掩不住的高兴,几日茶饭不思,经烟儿这么一说,突然觉得饿了,食指大动。拉着烟儿道“烟儿,快去给我传膳。”
“是,公主!”烟儿欢喜的去了,公主茶饭不思,脸色憔悴,若是在国子监的公子知道了定不饶她。
旌旗在晨曦中飘扬,红色大旗上龙飞凤舞地书着西华二字,傲慢不可一世。
营中主帐,苏乐汐守在君凌风身边,纤细的手指描绘着君凌风俊郎的轮廓。
君凌风昏迷不醒,现下已是第三日了。西华丞相下令退兵,派人前来和谈。
苏监军站在一旁“皇后娘娘,丞相来信,薛源已从西都出发。”
苏悦汐手指微顿,“父亲大人的意思!”在西华除却第一世家苏家,便是薛家。蒋家灭门后,薛家一直以苏家马首是瞻。近些时日,薛家动作频频,恐脱离他们的控制。此番薛家次子前来和谈,父亲是要削薛家的威。
苏监军感慨道“正是,丞相大人英明。”
“好了,你下去吧。明日回都,还有的忙。”苏悦汐一双眼全放在君凌风身上,父亲如何决定她不会插手,她要的从来只是他。
“喏。”苏监军收起得意之色,退出帐外。苏家一日不倒,他就有泼天的富贵。
天水衙府正门,衣冠肃整的侍卫立在大门两侧,长街上的板砖光滑。言柒一身风尘,从角门墙头跃入府中,绿枝颤动,几片树叶飘旋落地,暗处的朱少富细小的眼睛发光,若有所思。
言柒跃入正堂,黑漆竹帘被风吹动。
顾熠城站在雕花木窗旁,木窗半掩,将他隐在木窗的阴影中。
言柒单膝跪地,神色慌张“世子,沂蒙山庄被人挑了,言叁下落不明。凤小姐出事了。”沂蒙山庄是世子十岁时所创,明面上是一个江湖小门派,其实是世子在边关的暗桩,这个暗桩只为一个人而设,蒋漱兰死后,沂蒙山庄一度停用,后来因为凤小姐又重新启用了这条暗线。
阳光透过镂空的黑漆木扇门打在雪白的衣角,翠绿的文竹在衣角上生了辉。四周的空气凝固,气温骤降。
与天水郡衙府不同,醉霄楼上温暖如春。春风拂过杯中的水,幽绿的茶汤中倒映这一双丽人的身影。靛蓝色长袍,袖口绣着一朵的依米花,长发用一根简单的蓝色凌角绸带扎住。动作不紧不慢,不差分毫。
王离川的对面是一个动作同样优雅的女子,靓丽的秀发披在肩后,容色平平,却因为本身的气质生出一种十分耐看的美。此人正是郑家嫡女郑静好。
茶香四溢,勾引出内心深处的思绪,幽绿淳液,乃醉霄楼最好的茶---陌上花。这里视野极好,凭栏杆而望,玉池尾的景色尽收眼底,堤岸墨柳垂下细长的发丝,扫过湖面,荡起涟漪。楼上天水色的华帘悬窗,煮茶的器皿白烟一路直上,平添一段风雅。
再临醉霄楼,王离川神情略微恍惚,那日云雾朦胧间他于楼上初见凤千澜,现下凤千澜却不知所踪,生死难料,他的一颗心始终放不下。可爷爷的吩咐他不得不从。他从出生一直跟在爷爷身后,受尽宠爱,若说王家有谁真心真意为他好,那么那个人一定是王老家主。是以他才能越过父亲,直接成为下一任家主候选人。
郑静好染了凤仙花蔻丹的手端起桌案上的青花盏,低头抿茶间用余光打量这王离川,这便是她将来的夫君吗?
南唐十大世家,王家与崔家并首,其次为陈,郑家为末。郑家势弱,又逢多事之秋,父亲看准局势想与王家联姻,借此让郑家跻身五大世家。她不知道父亲用了何种手段让王老家主答应联姻的,此时对面的男子好似正在出神。
“咳咳咳……”站在郑静好身边的丫鬟站不住了,王公子与小姐在这里坐了快半天了,一句话也没搭上,她着急呀!
郑静好悠然的放下瓷杯,瓷杯与桌面碰撞放出清脆的响声。“王公子,静好偶感不适,先行告退。”既然他无心此事,她还愣在这干嘛?左右不过父亲与王老家主一句话的事,一纸婚书罢了。
王离川回神,察觉到自己的失礼。声音如同山间清溪“离川失礼了。既然郑姑娘身体不适,离川送姑娘回府。”
郑静好起身,弹了弹衣裳上不存在的灰尘。“王公子留步,想必王公子还要要事,静好不便叨扰,府中自派了车马。”
丫鬟见自家小姐这般不争气,暗中跺脚。
王离川心中的确放心不下凤千澜,打算亲自出城,便道“如此甚好,我再派王家侍卫护送姑娘一程,对家主也有个交代。”
两人对双方长辈的心思心知肚明,郑静好也不想让郑家失了颜面,便答应了。
王离川将郑静好送上马车,又吩咐王家侍卫护送。自家打马朝城门去了。
马车上,丫鬟道“小姐,王公子不错耶!小姐怎么是想的?”
郑静好埋头整理着天丝皱纹裙,裙上双边花盘绕。不禁莞尔,“还好……”只是他心中约莫有人……
第五十三章 云深不知处(1)
绿树环绕,活水自东南引入。小桥流水,叶儿随流水飘摇一路向前。古树参天,小径幽深蜿蜒通向荷潭,福老走过一片荫凉,向着荷潭去。
风拂过荷潭,荷叶左右摇摆,扬起一片晶莹,潭中鱼儿躲在荷叶下纳凉,幽绿的荷叶之上粉淡若烟的荷打着朵,犹如步入了一副山水墨画中。
潭边一张桌,一把椅,凤丞相正在提笔极书。隐约见得薄薄的宣纸上写着“大婚”、“日程”等字样。
福老来到凤丞相面前“老爷,下人们寻遍了离川,不见二小姐,凶多吉少。”
凤丞相听罢,点点头“嗯,知道了,你让他们都回来吧,不必寻了。”手上的笔握得更紧了。
“喏。”福老又道“老爷,崔公子来府中探望夫人。”
“嗯,知道了。”凤丞相目光没有离开桌上的奏折。
福老不再多言,退了下去。
片刻后,凤丞相手中的笔停了下来,抬头看着满池待绽的荷花,老眼浑浊,透着世态炎凉。暗叹,“不能指望千澜,也不能耽误了卿儿。”
飞霜院,崔铭浩锦衣着身坐在下坐,风度翩翩地端起茶,轻轻吹了口气。
崔氏顶着珠宝盒似的发髻坐在上座,“浩儿,婉卿的事……”
崔铭浩放下茶盏,悠悠道“姨母放心,婉卿妹妹是皇后姑姑的亲侄女,她又怎么忍心婉卿妹妹为凤千澜守孝而耽误了婚事呢?”
崔氏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有姐姐这句话,她就放心了“那便好。”她只有婉卿这一个女儿。
崔铭浩好笑道“姨母且放宽心,婉卿的婚事由皇后姑姑与姨父一同出马,不会有差错的。姨母安心的等着喝女婿的茶吧!”
崔氏道“话着这样。”她总觉得不安,好像暗处有什么巨大的危机正冲着自己来。
日光过半,层层叠叠穿过镂空木扇门,在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光斑。门外一簇紫罗兰在万绿之中舒展这自己的花瓣,叶片似倒披针形。凤婉卿身边的丫鬟浅儿站在一片紫罗兰后,摇着手中的绢帕朝崔铭浩示意。
崔铭浩看见了浅儿,理了理衣裳,起身道“姨母,时辰差不多了。铭浩便先行告退了。”
崔氏本想留饭,又见崔铭浩行程匆匆,“嗯,浩儿路上小心。姨母便不留你了。如意,你去送少爷。”
“喏。”如意迈步跟上。
崔浩铭回头,向如意抛了一个媚眼,惹得如意羞红了脸“姨母不用送了,凤府我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让如意留下来侍候姨母吧。”
崔氏笑道“就你嘴甜,那去吧,姨母也不送你了。”
崔铭浩行告退礼,离开了飞霜院。
崔氏心中还是不安,抬头对如意道“如意,你去请福老来一趟。”
紫罗兰卖力地盛开,波状的花瓣在阳光下轻盈透彻。崔铭浩方方出了飞霜院就见站在拐角处的等候的凤婉卿。
凤婉卿身粉色银纹绣百蝶裙,身姿芊芊。掌印消失后,皮肤更显白皙。整个人带着几分浮躁。
崔铭浩打着扇子,一身风流,朝凤婉卿走去。语气轻佻“怎么南阳王妃找我有事?”
凤婉卿小脸染上了红晕,几步走上前来,“表哥快别拿婉卿开玩笑了,我有事想拖表哥帮忙。”
远处凤如珊正扭捏着小碎步,听见崔铭浩来了府上。特意梳妆打扮,来向崔氏请安。还未至院门口,便见崔铭浩一身锦衣站在一片盛开的紫罗兰旁,风流俊朗,一把折扇摇得她心跳加快。却见凤婉卿也在,立刻拉了身边的小丫头躲到了一旁的大树后面,两人猫着腰听起了墙角。古树粗大的树干将两人身姿遮掩。
这厢崔铭浩收起山水折扇“说吧,什么事?”
凤婉卿压低声音,凑到崔铭浩耳边,神神秘秘说了什么。
崔铭浩越听脸色越难看,待凤婉卿说完后。“表妹你怎么雇佣嗜血楼的人的?”
凤婉卿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崔铭浩的问题,那个人让她保密,不染后果自负。心中一急,便道“我是听公主说的。”
“李婧柔?”崔铭浩眼神狐疑。
凤婉卿坚定的点头,“嗯。”
崔铭浩无奈“煞血楼的杀手百里挑一,势力在江湖上是数一数二的,后台强大又神秘。它为朝廷培养许多人材,因此朝廷对它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表妹这买凶钱退还的可能几乎没有。”
凤婉卿面色灰白,如不是她心急买了煞血楼的人去追杀已凤千澜,也不会悄悄动用了府库中的财物。若是被父亲知道……凤千澜感到阵阵凉意,哆嗦了一下。
崔铭浩暗叹凤婉卿的愚蠢,“罢了,这事,我来处理。”
凤婉卿灰败的双眼一亮。生恐崔铭浩反悔,“好,多谢表哥。”
崔铭浩打开扇子,悠悠道“只愿表妹不要太莽撞,你与四皇子的婚期不远了,近日在府中安心待嫁吧。”别再生什么乱子了。
凤婉卿连连点头,崔浩铭帮她解决了燃眉之急,此时他说什么都是对的。
崔铭浩见凤婉卿点头应是,潇洒地摇着扇子离去了“表妹想得明白便好。”
凤婉卿点头称是,一路将崔铭浩送出了府。
躲在大树后的凤如珊疑惑,这两人搞什么鬼名堂,神秘兮兮的。
一旁的紫凝见崔铭浩走远了,焦急道“三小姐,崔公子走远了。”
凤如珊直起身子,坏心一笑。凤婉卿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她是不是该去查探一番,知会一下父亲大人呢?
紫凝见凤如珊如此表情又联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情,探头道“三小姐,大小姐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凤如珊嘴角上扬,讥笑道“姐姐有难处,我这个做妹妹的定然要帮衬一下。”然后转身回了兆江阁。
紫凝亦步亦趋的跟着凤如珊回去了。
夕阳西落,皓月慢慢升起,几颗零散的星辰在夜空中忽闪忽隐。山林深处不时传来野兽的怪叫,让人不经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寒冷的夜风袭来,草儿不安的晃动,几百丈的崖底深处,白雾朦朦,崖底一条细小的溪流缓缓流淌,自长着暗绿青苔的石头上悄悄流过,落下向前而去。
凤千澜步履艰难,拖着似散架了身躯来到小溪边,月光照在溪面上,映出一张倾城容颜,只是红颜苍白毫无血色,冰肌上沾染了灰尘。一头乌发松散,柔顺光亮的丝绸污渍斑斑,衣角处被树枝挂破,几个小洞在风中飘荡。
凤千澜将双手浸入寒冷的溪水中,刺骨的凉意从指尖传来,身体止不住哆嗦。手掌上凝固的血液被清水消融,留下一道醒目的伤痕。
凤千澜掬水洗了一把脸,思绪稍稍明清。拉起裙裾,用力一撕。丝线一根一根撕裂开来,布料从衣裙上分离。凤千澜用水将布料打湿,然后提着衣裙向崖壁方向走去。
第五十四章 云深不知处(2)
光线昏暗,凤千澜提着滴水的裙角小心地走在碎石之上。此处大块大块凹凸不平的石头静静地躺着,弱小的草儿自石缝中钻出。
在悬崖之上,她脚步落空坠下悬崖,身体完全失重,头脑晕眩。在快坠落崖底时,崖壁上横生出来的树将她拦住。她一颗心还未平复,紧接着公子羽从高空坠下。
凤千澜伸手堪堪抓住他的衣摆,两人方死里逃生,来到这崖底。
公子羽手臂上旧伤复发引起了内烧,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恰巧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山洞,凤千澜半拖半拉的将他背入洞中安置妥当,待他气息平复才出来打水。
凤千澜走过碎石,回到洞中。山洞中昏暗无光,青苔沿着凹凸不平的洞壁肆意生长。晶莹的水珠自洞顶圆滑凸起的石块上缓慢滴落,“啪”打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珠。
公子羽靠着洞壁,双眼紧闭,经过激烈的打斗一身玄衣破破烂烂,衣角上羽依旧出神入化般轻盈,缠绕在手臂上的布料一片殷弘。卧蚕似的眉紧紧皱着,没有血色的唇咬紧。
凤千澜拿着浸湿的布料来到公子羽面前,蹲下身子。素手拿着湿帕,轻手轻脚的为他拭去脸上的污渍。一寸一寸,俊脸在凤千澜手中帕子显现。凤千澜近距离的看着这张脸,卧蚕似的眉,眼角微微向上。近距离看有一种说不出的妖娆,与君凌风的妖艳不同,他的好像更现清淡一些。
凤千澜呆愣,拿着帕子的手停顿在公子羽脸颊,想入非非。
公子羽双眼突然睁开,幽蓝的眸子里倒映着凤千澜的影子,洞中杀气猛增。
洞中能见度太差,微弱的月光艰难的射进洞中。凤千澜做贼心虚似的猛地抽回手,无视公子羽冷漠的眼神“我只是想让你清醒一下。”
公子羽视线恢复,看清是凤千澜后,眼中的冷漠化为乌有,蓝色的眸子像星辰一般明亮,染上一层微不可见的暖意与惊喜。“是你呀?”
凤千澜将视线放在他手臂上的伤,担忧出声“你的伤怎么样?”
公子羽坐起身来,牵动了手臂上的伤口。卧蚕似的眉皱起“嘶。”
凤千澜本就没有什么男女大防,上前扶住公子羽。“你别乱动,伤口发炎就不好了。”
公子羽笑笑,“不碍事,小伤。”巡视四周,光线昏暗,只勉强辨得这是个山洞,出声寻问“我们这是在哪里?”
凤千澜无奈道“镜魄山崖底。”
公子羽瞳孔一缩,镜魄山?!
视线不好,她只能凭感知来判断周遭的动静,发现公子羽的不对劲,“伤口痛吗?”
公子羽的思绪被拉回,红晕在黑暗中爬上脸颊。“啊,不痛,……不痛。”
凤千澜疑惑她怎么觉得现在这个公子羽与先前那个不大一样,明明一样的容貌……“咱们一直呆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得想办法尽快出去。”闫虎一定会派人来搜寻他们的尸骨,现下她一身武功尽失,而公子羽又身负重伤,倘若被闫虎发现,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
公子羽轻声附和道“嗯。今晚就现在此休整一晚,明天再想办法。你先睡,下半夜我来守。”
凤千澜点点头,见公子羽精神已经恢复。自己不能拖了后腿,便道,“好。”随即寻了一处还不算潮湿的角落坐下,搂紧双臂,准备入睡。连着几日不曾好好休息的凤千澜坐下一会,便沉沉睡去。
公子羽握着剑一双幽蓝的眸子警惕的注视着四周,眼神却不自觉的往凤千澜所在的角落飘去。
青黑色的云将明月隐去,四周漆黑一片,蛐蛐声一长一短在深林中此起彼伏。叶尖到挂着的露珠莹光点点。昏暗的光线层层叠叠,照亮一地斑驳。森林静谧,凉风呼呼使劲往山洞里钻,睡梦中的凤千澜搂紧了双臂,小脸皱起,几分可爱。
公子羽见状笑笑,起身麻利地将自己的外衣脱下,轻轻盖在凤千澜身上。
有了公子羽的衣裳,凤千澜皱着的小脸渐渐放松。
夜风袭人,凉意刺骨。公子羽出了山洞,在附近搜寻了一谢干枯的树枝与落叶。回到洞中,将树枝放下,拿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
火星子噼啪跳跃,橘黄的火光将山洞照亮,亦照亮了角落里那个风华无双的女子,身着火红的嫁衣,乌发松绾,皮肤宛若白瓷。
公子羽强行将视线移开,仔细思虑起近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异况。
洞外几只萤火虫在空中飞舞,淡黄的光芒在黑夜里显得渺小,却为着森冷僵硬的夜晚添了几分柔软。
镜魄山的另一面,闫虎正带着人四处搜寻,火把将周围照得如同白昼。
皓月千里,边关寒风呼啸。朱红的城楼颤巍巍的立着,接受冷风的吹打。一盏橘灯高悬墙头,在寒风中打转,脆弱的灯壁中烛光忽而明忽而亮将城墙上旌旗的影子拉长。
忽而一匹骏马从天水郡侧门冲出,马蹄踏踏,似流星。不一会就窜出老远。顾熠城白衣不染纤尘,头上一枝羊脂玉发簪将长如流水的发束住。长长的睫毛在在脸上留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琉璃似的眸子。优美的手指握紧缰绳,驱马向前。骏马朝着南唐京都的方向奔驰,扬起一片尘埃。
天色渐晓,日出于东山之上,微暖的光射进入洞中。凤千澜睫毛微微颤动,睁开了双眼。
火堆早已熄灭,黑灰色的灰烬聚成一团。“你醒了。”公子羽坐在凤千澜的对面。
凤千澜点点头,伸了伸腰。盖在身上的衣服滑落。凤千澜微愣,看向只着中衣的公子羽。檀口轻启“你……”
公子羽直接打断凤千澜的即将要说的话。起身,将衣服接过来“既然你醒了,我们就走吧。”
凤千澜点点头,站起身来,道“多谢。”他们只是萍水相逢,连朋友也算不上,此时说多反而尴尬。
公子羽没有回应凤千澜,转过去的脸泛了红。
洞外人声嘈杂“你们去这边。你们几个那边去。”闫虎带着人搜到了此处。刀眉横竖,脸上的刀疤因说话不停蠕动,凶神恶煞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可看仔细了,一有情况马上汇报。”
“是。”手下人分成几个小对向四周散开。
小刘站在闫虎身侧,“大哥,这么高的悬崖,他们不可能生还的。兄弟们找了一整夜,连两人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闫虎收起了往日的嬉笑,严肃地拍拍小刘的肩膀。
小刘也是个精明人,知道这件事情的重要,遂不敢再抱怨,带头搜寻起来。“你们几个跟我那边去。”
山洞中两人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动作迅速贴到墙角。公子羽卧蚕眉皱起,想着如何脱险。
凤千澜脸色也不大好,这群人属狗的?这么快就找到这里来了。
两人放轻脚步,往山洞深处退去,能躲则躲。对方人多势众,以他们现在的实力,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现在又被困在狭隘的山洞中,一旦被发现,想要逃脱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一个叫狗子的土匪拿着大刀,扒开至膝盖的青葱野草。草儿颤动,露珠顺着茎叶往下流去。狗子顺着岩壁一路往前,好巧不巧,竟然摸到了凤千澜二人所在的山洞。
幽静的崖壁下裂开一个洞口子,约莫一个高,藤曼缠缠绕绕遮掩了半个洞口。洞前长着嫩绿的杂草,不仔细看就会错过。再仔细观察,有一边的草好像被踩踏过,睡倒了一片。洞内昏暗,什么也看不清楚。狗子高声呼喊“这里有个山洞!”
众人听见狗子的呼喊,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寻来。
闫虎听见动静,腰间挎着弯刀,朝狗子所在方位赶去。
洞中两人暗恼,却也无可奈何,缓慢的向洞穴深处后退。公子羽手指收紧,腹指贴着剑柄上欲绽未绽的青莲。
凤千澜神经高度集中,调动了全身的力量,准备拼死一搏。
闫虎带人赶到,果然见崖壁下一个山洞张着大口,微弱的光线射进洞中,尘埃浮动,显得诡异。“你带人进去看看。”
“喏。”狗子带着了两三个人,朝洞口逼近。
闫虎带人赶到,果然见崖壁下一个山洞张着大口,微弱的光线射进洞中,尘埃浮动,显得有些诡异。“你带人进去看看。”
“喏。”狗子带着了两三个人,朝洞口逼近。
脚步踩在草上发出声响,翠绿的野草在无情的足下弯倒。狗子用刀一下将洞口的藤曼砍断,青绿的藤曼哀呼着跌落,幽绿的叶汁洒在狗子等人身上。
“沙沙”的声音越来越近,凤千澜似乎听见自己的心在胸腔中一下一下跳动着,神经紧绷,手心发汗。
公子羽挡在凤千澜前面,手中的剑微微转动,锋利的刀锋在黑暗中叫嚣,像黑夜里潜伏的猛蛇,淬毒的双眼盯着即将落网的猎物。
阳光柔和穿过云层,射进昏暗的山洞之中。洞旁野花芬香,山间空气清新,纯白的山月桂,一面暗绿,一面黄绿,簇生于枝端。圆形伞房的花朵娇丽,内部花瓣点点紫色,好似有人特意留下的印记。
四周鸦雀无声,看似宁静的山洞,危机四伏。
第五十五章 野外风雨袭
狗子带着几个人,往洞口去了。刀尖挑开洞口的野草,鞋底踏在地上,沙子碾碎的声音传向洞中。
空山鸟低语,几人缓步走进洞中。黑漆的山洞中弥漫着一股木柴烧过的味道。狗子向后挥挥手,示意众人轻点声。跟在后面的人会意,脚步放轻。几人继续向前迈进。
“擦擦擦……”一步,两步……
两方人马仅仅隔着一米的距离。公子羽放缓呼吸,手中长剑闪着凛冽的光。
凤千澜集中精神,随时准备厮杀。
狗子向前一步,隔着一方岩石。而这方岩石后就是公子羽和凤千澜的所在!
整个山洞针落有声,湿气粘腻,形似玉柱的钟乳石从顶垂直悬空,像雨云倒悬空中,又似白浪滔滔。水从洞顶上滴下来,四周弥漫着紧张的氛围。
狗子又朝前迈进一步。
千钧一发,凤千澜的视线突然模糊起来,脑海中不断发出嗡鸣的声音。她重心不稳,脚步向后一退。
在野草的遮掩下是一个黑黑的洞口,阴森的向外吹着冷风。凤千澜这一退,脚悬了空。凤千澜视线越发昏暗,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向下坠落,本能使她伸手去拉。
狗子拿着亮晃晃的大刀,刀面映出公子羽的影象。大喝一声“呀!”挥刀去砍。
公子羽举剑相迎,哪知凤千澜出了状况,玉臂一拉。狗子挥来的大刀擦剑而过。公子羽整个人向后与凤千澜一起坠入了深不见底的骷髅洞中。
狗子一刀未中,见眼前的人一下子不见了。一面大叫,一面跑上前来“来人呀,他们在这里!”
洞外闫虎等人听见动静,快步冲入洞中。
当闫虎等人赶到时,公子羽和凤千澜已经没了踪影。只余下地上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寂寥地张着口。
狗子扒着黑洞周边的野草,看向闫虎道“报告,他们从这掉下去了。”
闫虎推开人几步上前来,蹲下打量这个黑漆漆的洞口。寒气迎面,东风呼啸,打得脸生疼。闫虎深思熟虑一番道“这洞通东风,狗子你带人守在这里,有什么动静发信号弹。”
狗子低头“喏。”
闫虎站起来,大手一挥,“其余人,跟我去东面!”
“喏。”人员鱼贯而出,马不停蹄地赶往镜魄山东。
日出云瑶之上,距西华重镇上庸几百余里的郊外,人烟稀少,唯一座简朴的小客栈落座在此。细长的竹竿上挂着的大红旗悬空飘扬。
马蹄踏起一阵尘埃,“吁。”顾熠城勒马停下,准备在此稍作休整。顾熠城翻身下马,拍了拍末雷,末雷乖巧的蹭了蹭顾熠城的掌心。
顾熠城拉着末雷进了这间小小的客栈。
店小二见有人光顾,迎上前来,接过顾熠城手中的缰绳“公子里边请。”
简朴的小店,几张老旧的桌子,上面放着几只褐色的碗。顾熠城将手中的承影放在桌子上。长袍掀起,优雅地落座。小二拴好马后,笑嘻嘻地前来招待。“客官需要点什么?”
“一壶茶便好。”顾熠城给了小二一锭银子。
“是是是。”小二见了白花花的银子,眼睛都笑没了“客官稍等片刻,小的去去就来。”
“嗯。”顾熠城淡淡应声。
小二屁颠颠地去了。
小店共有两层,墙壁被水浸湿,有几处脱落了。此时时辰尚早,店中只有三桌客人。在顾熠城右边小桌上坐着一男一女并一个老妇人,三人一身风尘,正在进食。
在他们的对面坐了四五个人,桌上放着几坛子酒,瓜子壳落了一地。他们衣角染红,身上带着淡淡的铁锈味,几柄剑重重的压在桌子上。一看便知是江湖中人。
他们警告的看了一眼进来的顾熠城,又将视线放在对面三人身上。
小二将茶上来了“客官慢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然后笑嘻嘻地退下了。
顾熠城修长如玉的手指抚上壶柄,倒了一杯茶。茶汤清淡如水,偏野小地的茶比不得京城。顾熠城微微抬头,余光瞥向斜对面,其中一人衣袖高挂,手臂上的蛇形纹身凶狠地张着血盆大口。
顾熠城如画的眉皱起,溟生殿的人?
旁桌的女子姿色平淡,只是一双灵动的眼使整个人犹如林中森之精灵。面瘦肌黄,似是大病方好。此人正是冯晴。冯晴压低声音“娘,那群人为什么老跟着我们呀?”
冯母忧心忡忡,抚摸着女儿得发顶,开导道“晴儿不怕,也许只是同这一段路。”
冯三夹了一筷子青菜到冯晴碗中,顺着母亲的话道“晴儿别瞎想,来多吃点。” 心中却悲叹不已,不知这是不是今生最后一顿饭了……
溟生殿的人将瓜子放进嘴里,狠狠磕下,阴暗的眼盯着冯家三人。
一茶入口,清淡无味。一间小店,风雨欲来。小二见局面不对,悄悄退到后堂去了。
空荡荡的小店只剩下三桌子人。强劲的风穿过摇摇欲坠的门,艳阳躲进厚厚的云层中,霎时乌云密布。
溟生殿的人将手放在刀柄上,相视一眼,一脚将桌子踹翻。碗碟噼里啪啦打了一地。“上!”
冯晴尖叫的站起来躲入冯母怀中,冯母护着冯晴往后退,颤抖道“你们要做什么!”
冯三双手举着一柄生锈的剑,站在冯母身前。“娘,你们躲到我身后。”
溟生殿的人举着剑狠厉地朝冯三刺去。
狂风呼呼吹来,店外的树叶猛烈地摇动。几滴雨水自空中落下,打在叶子上发出“啪啪”的声响,大雨倾盆而至。
风吹起顾熠城额前的一缕黑发,持杯的手在空中略微停顿,手腕微动,掌心的杯子脱手而出。笔直的向冲在最前方的人打去。一击中腹,那人苦皱着眉头,疼得弯腰。
剩下的人停下动作,忌惮地看向端坐在座位上品茶的顾熠城“阁下何人?为何插手我们溟生殿的事?”
冯家三人诧异的看向顾熠城,公子如玉,天下无双。眉眼如画,一双玉手舞动乾坤。冯晴看向那漆黑的眸子里,心跳加快。
冯三惊异后便是狂喜。这下有救了!
顾熠城不予理会,抬起手重新拿起一个杯子。衣袖被风吹起,周身气息清冷。
溟生殿的人见此,带头人朝手下人使眼色。一人出列举着剑快速朝顾熠城刺来。
顾熠城自顾自的斟茶,仿若未觉。
冯晴焦急道“公子小心!”
那人迅猛地冲上前来,人还未靠近。“嘭”的一声飞了出去,后背重重砸在墙壁上,带下来一层白灰。沿路的桌子板凳掀翻了合着碎瓷瓦片,一地狼藉。
顾熠城轻轻将壶放下,“嘭”坚实的茶壶向四周碎裂,一道青烟升起。滚烫的茶汤向四周散开,顺着桌边一滴一滴向下,声音不大却打在众人心间,勾起人内心的恐惧。
带头人瞳孔一缩,遇到高人了。主子说过保人要紧。挥剑“撤!”
他们将受伤的人扶起,不顾风雨,一头钻进雨幕中,跑远了。
冯母为顾熠城捏了一把汗,见人跑了,一颗心方才放下。
冯三放下生锈的剑,走上前来,弯身一拜“多谢恩公。”
顾熠城起身扶起冯三道,声音平淡无波“举手之劳。”
冯母安抚好冯晴后走上前来,庄重一礼,手放在左侧,右脚后支,缓慢的屈膝低头。“今日多亏恩公,不然我们母子三人恐难活命。”
店外雨声渐小,顾熠城乌黑的眸子一闪,“夫人请起。在下冒昧一问。不知夫人所因何事,被江湖中人追杀?”
冯母眼神飘忽不定,眼中泛着泪花叹息道“多年旧事,因果报应。”
冯三拍着冯母肩膀。时运不济,被迫离开家园,半路又遇追杀。都是当年离开凤府……
冯晴不知所以,双眼一直停留在顾熠城身上,上前搀扶冯母,惶恐不安“娘,你怎么了?那些人还会再回来吗?”
冯母想到那些凶神恶煞的人还会再回来,双肩一震动,心有余悸。
冯三担忧自责,只恨自己空有一身医术,却不能护家人周全!
顾熠城的目光在冯晴身上停顿一下便移开了。随手扯下腰间的一枚玉,交与冯母。“在下顾熠城。你们拿着着玉往天水郡方向走,遇上回京庆功的车架,找一个叫言柒的人。他会负责你们的安全。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便先行一步。”
冯三听见顾熠城的名号,双眼瞪大,不敢置信。这就是虎贲军的统帅,顾世子!
冯母脸上表情微微僵硬,又恢复常态,弯腰深深一拜“那就多谢恩公了。”
顾熠城扶起冯母“夫人客气了。”
店外雨势渐收,雨水沿着屋顶石瓦滴落,乌云散开,一轮淡红的阳自云后探出,碧空如洗。
顾熠城向冯家三人辞别,宽袖一挥,拿起桌上的承影,迈步走出小店。
冯晴一双眼黏在顾熠城身后。逆着光,他白衣如雪,清贵如兰。只是这么简单的前行,犹如山间明月,皎洁无暇。又如那将出之红日,霞光万里。如流水般的墨发散着淡淡光泽用一支简单的白羊脂玉发簪束起,潇洒不言。
以银丝镶边袖子随着他的动作摆动,一直摆到她的心间,摆到她的心里。
顾熠城翻身上马,大喝一声。末雷如箭,载着顾熠城冲出院门,离开了客栈。
冯晴犹似恍惚“哥,顾熠城是谁?”
自从知道救了自己的恩公是顾世子后冯三一直处于飘飞的状态,此时妹妹发问,滔滔不绝讲起来“顾熠城就是京城顾王府世子……”
第五十六章 断情诉千年
末累如流电,在官道上飞驰。顾熠城伏在马背上,急速往境魄山方向赶去。
与此同时,江湖第一大杀手组织煞血楼放出消息,杀凤千澜者,可得黄金二十万!并透露凤千澜正在境魄山中。一时间江湖哗然,有能力的武者跃跃欲试,提刀赶往境魄山。客栈盆满钵盈,带动了沿路的经济发展。
四周漆黑不见五指,凤千澜全身酸痛,手肘撑地,站起身来。然后伸手去拉躺在地上的公子羽。
公子羽做凤千澜的肉垫,五脏六腑受到撞击,火烧的痛。手臂上的伤裂了开来。心底竟然感到丝丝欢喜。搭上凤千澜伸来的手,借力站起身来。
头顶的洞口是不能出去了,闫虎定会叫人死守,他们出去等于自投罗网。
两人背靠着背,稍作休息。洞中东风擦着岩石吹过,发出鬼哭的声音。水滴自岩尖处落下,打在地上的岩石上。四周皆为坚实的岩壁,低处青苔攀岩而上,一条蜿蜒幽深的小道危机四伏,通往不知处。
眼下只有这一条路,他们别无选择,两人相视一眼。清澈的眸子与幽蓝的眸子相对。凤千澜感到一阵熟稔。
公子羽不知道凤千澜此时的感觉,上前一步,主动走在凤千澜前面,将她护在身后,就像多年前一般。“你跟在我后面。”
凤千澜知道公子羽的意思,此时情景也不愿意和他争,软语道“小心。”
“嗯。”公子羽淡淡回应。
两人一步步向前迈进。小道阴湿,不时有水落在他们发上衣上。
东风呼呼,寒气逼人。
小道两旁生着暗红色的花朵,幽冷的香味若有似无。花瓣呈波浪状,一朵七瓣,奇怪的是只花无叶。
两人提高警惕,小心的往前。复行数十步,转过一道弯。风力渐小,漆黑的山洞忽然明亮起来。
入目是一道通往高处的长阶。阶梯上安置着两排高约一米的灯盏。灯上燃着红蜡,蜡泪如血,将烛台染红。烛台下刻着繁复的花纹,似藤旋绕而成。灯上缠绕的红绸随微风清扬。上用金砂写着未知的文字,**、神圣。
昏暗的烛光打在岩壁上,忽长忽短,将长长的阶梯映红,石阶光滑与洞中石质纹理毫不相同,显然是人力从外边运进来的。
公子羽道“这莫非是一座古墓?”
凤千澜看向公子羽不解“何以见得?”
公子羽道“苍羽楼有书云,千年之前,圣临大陆由擅神力的薛氏一族统领,又有湘灵圣女辅佐。国泰民安,百姓皆道:薛家天下和天地并存,与日月同光。而这里的布置与那时的墓穴布置风格别无他二,这鲛人红烛便足以证明。”
凤千澜点头,鲛人烛以鲛人泪为芯,鲛人油为蜡。千年不灭,万年不化。“也不知是谁的墓居然选择建在这深山肚中。我们要出去只能往这里走了。”
“嗯,此长阶通往东面,气从东来。”东必有路。公子羽手中握紧长剑,幽蓝色的双目看向长阶尽头,依稀得见红帐飘摇。
两人不再犹豫,抬脚迈上光滑如玉的台阶。鞋底落在台阶上,仿佛蜻蜓点水,石砖上一层层水纹以落脚处为中心散开。
四周岩壁渐渐通透,消失在视野里。取而代之的是淡蓝色的冰原。冰原与天空相溶,一望无际,银装素裹,万里雪飘。几片六角雪花落下,竟然不知是从天落下,还是从地上升。红蜡闪闪,上系着的红绸鲜艳。灯脚处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寒冰。
两人惊讶之间,心中更加忌惮,千年古墓定然不会简单。雪花漫天飘飞,拾阶而上。四周冰天雪地,凤千澜却也不觉冷,胸腔中的一颗心不安的跳动着。
一路走来,并无异样,如同冬日踏雪一般,冰妆玉砌,风景独好。可两人皆无赏景的乐趣,越是美丽的东西,往往越是危险。
当他们迈上第七七四十九阶时,身后的阶梯忽然消失无踪。脚底的台阶也摇摇晃晃,逐渐透明。
几道冰针飞速刺来,晶莹剔透的美丽带着嗜血的力度。凤千澜闪身,桃红色的裙角在空中如花绽放,带起一缕芳华。
公子羽以剑相抵,冰针撞在剑身上,冰晶粉碎成埃。
台阶已经消失,双脚悬空,两人一面躲退,一面跃上台阶。
再上一阶,冰针成网,向两人网来。冰棱四溅,点点荧光宛如美丽的星空。火光跳动,冰棱靠近,瞬间融化成水,水滴在空中微顿。忽而下落滴水又成冰。凤千澜左右闪躲,火红色的裙摆在白雪皑皑的天地间飘飞。
公子羽一剑挥过,一盏红烛坠落。“嘭”火光冲天,化作一潭泉,不断有水自潭中涌出,须臾将潭淹没。
冰针漫天,红烛垂泪。悬空的阶梯下,水缓慢上涨。凤千澜余光一瞥,暗叫糟糕,“公子羽,下面的水要漫上来了。我们得加快速度了。”
公子羽点头,来到凤千澜身边为她挡了大半凌冽的冰针。
那针好似有灵性一般,密集射来。公子羽躲闪不急,手背上多了一道划伤,鲜血从整齐的伤口溢出,幽冷的香味散开。双眼发黑,脚步踉跄,往后倒去。
凤千澜回首,将公子羽扶住,伸手拿住即将坠落的剑,“不好,是花香!”小道旁暗红色的花!
公子羽靠在凤千澜的肩窝,嘴角含笑“连累你了。”我又连累你了……随后晕了过去。
凤千澜没有听清楚公子羽说了什么,接过剑来没命的挥舞。边挥边退,锋利的冰针细小如发,“咻”一缕乌发掉落,被风吹落,浮在沉静的水面上,化为青烟。
上万根冰针刺来,水面不断向上逼近。凤千澜握剑,冰晶在剑间裂开,成花向周围绽开。掌心的伤口裂开,妖异的血浸湿剑柄,血沿着剑柄上的刻纹漫延,那朵欲绽未绽的青莲花瓣一瓣一瓣被血填充,耀眼的光芒自剑柄散开。镜魄山脚,一间小木屋中,大放蓝光。
与此同时,大陆以东,海之以南。蓬莱仙岛,天微雨,朦朦胧胧处见蓬莱阁于高山上。一老头站在于思前老泪纵横,仰天长叹“终于等到了!终于……”
南唐皇宫,祭星楼中,国师大人勾唇一笑。楼外风动杏树,纯白的花瓣飘零,南方朱雀时隐时现。
古墓之中,光芒刺眼,凤千澜根无法视物。
冰针忽而停在半空,水面停止上涨。飘雪洋洋洒洒,毫无规律的游动起来,红绸上的金色文字隐隐发光。万籁空寂,画面停顿。
寒风吹动衣摆,凤千澜缓缓睁开双眼,一根透明的冰针悬在她眉心处,险之又险。“呼。”
公子羽醒来,不可思议的睁大了双眼,怎么会?
凤千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当墓主人心慈,放他们一马。凤千澜拉起公子羽,绕过悬空的冰晶“快走吧,这地不大对劲。”
公子羽点头,跟着凤千澜一路向上。
长长的阶梯尽头,红绸飘扬。一建筑物似亭非亭,四角翘起,犹似大鹏展翅。上面坠着的青铜角铃在风摇荡,发出清脆蕴古的声音。一曲倾城,曲调苍凉。妖异艳红的花藤婀娜多姿地向上攀岩,枝叶缠缠绕绕。
凤千澜站在外边,一眼便看到亭中央放置的棺椁,冰蓝色的棺椁,质地晶莹通透,泛着圣神的光泽,奇怪的是此棺无盖!
在亭的左下角立着一块石碑,上面有一道深及几寸的剑痕,另人心惊。千年已过,剑痕处的锋利被时光磨得光润。
公子羽看见正中间的棺椁,不悦的神色一闪而逝,随后将目光移开。
凤千澜没有注意到公子羽的神色,将目光放在那方古老的石碑上,檀口轻启,徐徐念道“寒月白梅生,枝头并蒂朵。一曰阳,一曰阴,阴阳共生圣朝临。百炼钢,绕指柔,何以孽缘暗中生?国魂归,天下乱。
趁凤千澜发看碑之时,公子羽指尖微动,半空中的冰棱消失无踪,停滞的水面忽然爆涨,伴随着的还有剧烈的摇晃。顶部的冰石坠落,往下砸来。
冰石从高空坠落,狠狠地砸向水面,水花四溅。灯盏倒地,千年不灭的鲛人红烛在瞬间熄灭,升起一缕青烟。艳红的花朵不知离殇,开的火红。角铃阵阵,奏着千年前的悲凉。
公子羽上前拉住凤千澜的手臂道“我们快走吧,这里要塌了!”
凤千澜心有戚戚,道“嗯。走吧。”
两人跨步往前奔去,躲避着不断落下的石块。
在走过那晶莹的棺椁之时,凤千澜的指尖擦过冰凉棺壁,刺骨的寒意传来,让她心神一震。
冰蓝色的棺中整齐地放着一件衣裳,朱红的颜色比自己身上这件颜色更加正,款式精美自带神秘气息,这是一件嫁衣。嫁衣边缘绣着千朵莲花,清水出芙蓉。裙摆用白金线绣着的龙凤呈祥的图案。袖口滚寸长的金丝点缀,光彩耀目。衣领处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蝶,与流云韵蝶佩中的蝴蝶姿态一般无二!
凤千澜身体打颤,脑中忽然浮现一个画面。男子一身黑袍靠着冰棺,衣角上绣着古老玄妙的花纹。红帐重重,依稀得见那俊美如神的侧颜,那双固执哀凉的眼愣愣凝视棺中,仿佛失去伴偶的孤狼,丧失了所有的锋利,丧失了所有骄傲。世界突然暗下来,再无半点光彩。
凤千澜眼角湿润,像有人拿刀在心上刺了一万下,钝钝地痛着。她听见了,听见了男子低声的哽咽“你总是这么狠心,这么决绝,……你是真的不要我了吗?要将我丢弃……”
指尖的凉意犹在,原是千年前的一滴断情泪。
第五十七章 围杀
两人快步穿过墓亭,一路向东。凤千澜的思绪遗落在那水晶冰棺上,任由公子羽拉着。
山石不断向后,两人一直奔到了古墓尽头。水声铃铃,竟是一个隐在洞中约三米高的瀑布,水哗哗自上方岩石间倾泻而下。
公子羽停下脚步,松开拉着凤千澜的手,见凤千澜周身气息安定融洽,极寒冰魄与烈焰之阳的气息相容相和。眼中暗藏深意,她已经到这一步了吗?又见她呆滞的模样,莞尔道“怎么被艳鬼勾了魂?”而后摇摇头,别有深意道“书上说的不错,果然是段孽缘……”
公子羽这一打趣,凤千澜方回神,又听公子羽意味深长的话。惴惴不安,直觉告诉她,这“孽缘”结局是她不愿看到的,不愿接受的,问道“什么孽缘?”
公子羽娓娓道来,一面说,一面仔细观察凤千澜的表情变换。“千年之前盛极一时的末朝,在一夕之间坍塌败落。皆是因为薛族继承人枉顾于思圣意,与湘灵圣女相爱。天怒,灾祸降临,生灵涂炭,末朝也随之灰飞烟灭,从此临圣大陆上再无末朝。上古书言:湘灵圣女引天地精华而生,生来便具有超越常人的能力,她的责任是守护薛氏圣朝。湘灵圣女极受百姓爱戴,是当之无愧的一国圣女,只是身为圣女不得沾惹情爱一事……”
凤千澜的心随着公子羽的话一点一点沉下去,心被狠狠一击。“寒月白梅生,枝头并蒂朵。一曰阳,一曰阴,阴阳共生圣朝临。百炼钢,绕指柔,何以孽缘暗中生?国魂归,天下乱。”千年之前发生的事,与她毫无干系,为什么她会下意识想逃避呢?
潮如白马,四蹄生风朝下奔流。公子羽收回目光,凝眉道“出口就在这碧潭下,我们从下面游过去。”
凤千澜压下万般心事,道“那我们走吧。”
潭水深深泛着幽黑的光,水面倒影着两人的影子,公子羽一个跃起,投入水中。凤千澜紧跟其后,也跃入水中。
光自湖面上射下,水中光点点。冰凉的湖水打在玉肌上,三千发丝在水中漂浮。凤千澜手臂用力,跟在公子羽身后,两人往东游去。
昼渐长,杏花凋零,纯白的花瓣飘落在地上。池中荷花打着朵娇羞的躲在油绿的荷叶下。凤府飞霜院,崔氏脸色青紫,指尖拧着一方柔皱巴巴的帕子。
莫婆婆在一旁小心的侍候着。昨夜老爷歇在了方姨娘那里。今早老爷又将宫中的贡品银红软烟罗赐予方姨娘。
又是难得的软烟罗,又是正室才能用的银红,恰巧赶上为四小姐请教习老师的事,夫人这会生气呢。
崔氏胸口起伏,十分生气。“方晓不就是凭着一点子穷酸书家子气勾引的老爷嘛!贱蹄子,当年若不是我,她哪里有今日的好日子!下贱东西,只会狐媚老爷!”
莫婆婆心中咯噔。老爷最不喜欢夫人这般泼辣模样,提醒崔氏“夫人莫气。”
崔氏冲着莫婆婆吼道“难道不是?方晓忘恩负义!我当年真是引狼入室!”
“夫人消消气。”莫婆婆在一旁宽慰道。
崔氏方才停住,骂了这么久,唇干口燥。动作优雅地抬起桌上的茶盏,润了润口。那四丫头又极其聪慧,才几岁的人儿可会说话,日后难保不会危及婉卿!方晓留她不得!
这时如意打帘进来,来到崔氏面前,附身耳语几句,然后退到一旁。
崔氏放下瓷盏,刚下来的火气又冲上头脑。“啪”茶盏应声而碎。
莫婆婆和如意连忙跪下,战战兢兢的低着头收拾残片。
崔氏神色阴狠的看向门外。这冯岚真是命硬,当年逃过一死,现下竟然躲过了溟生殿的人!“如意,你来……”
如意起身侧耳上前,边听边点头。语闭,退出了房门。
崔氏见如意出去后,意味深长的看莫婆婆道“莫冉,去准备一份莲子羹给方姨娘送去,也好解劫暑气。”
莫婆婆低头应声“喏。”
这时凤婉卿兴高采烈地踏进飞霜院“母亲,婉卿来看您了!”
甜甜的声音抚平了崔氏心中的怒火,朝着女儿展颜一笑“婉卿来了。”
凤婉卿走进屋来,“莫婆婆好。”
“给大小姐请安。”莫婆婆与凤婉卿问好后,往厨房去了。
“婉卿快来,今儿皇上已命钦天监的人去看日子了。”崔氏半老徐娘笑的得意,一张嘴裂开了花,朝凤婉卿招手。
凤婉卿害羞的低下头。“娘……”
屋中香烟腾升,母女二人其乐融融,大肆探讨起婚事相关事宜。
境魄山东面,闫虎带着众人四周搜寻,八方侠客闻声而来,亦在林中四处查看。
凤千澜在水中游动,根本不知外面为她翻了天,千余人想取她的首级。
刺眼的白光直直没入水中,折射出亮丽的光彩。越往前去,水草越盛,不时有鱼儿从中窜过。
公子羽向后伸手,拉住凤千澜的手腕,“哗啦”两人破水而出。日光温暖,打在凤千澜白如皎月的小脸上,柳眉轻弯,桃唇微红。剔透的水珠顺着曲线落下,红衣贴身,玲珑曲线让人想入非非。
公子羽不为所动,拉着凤千澜向上跃起落在潭面中央的一方断石上,晶莹的水花向四周旋落,打在潭面上溅起朵朵水花。
凤千澜乌发贴面,风一吹,打了个寒颤。没有内力傍身的身子真是娇弱。
公子羽握住凤千澜的手,用内力将两人的衣裳蒸干。
这边声音太大,引来了大批侠客,闫虎闻声朝碧潭赶来。
凤千澜方才好些,“多谢。”
公子羽幽蓝的眸子在阳光下显得妖异,低声道“有杀气。”
凤千澜耳朵微动,四周有人不断向他们靠近。柳眉微挑,靠,神马蛇皮操作?!“不带这样玩的!”
凤千澜很是忧伤,还是打起精神,进入格斗状态。
公子羽见此笑笑不语。
侠客们步步紧逼,将碧潭围得水泄不通。众人眼珠发着绿光,紧紧盯着凤千澜。
潮湿的微风带起一缕青丝,红袖飘起又落下。乌发松挽,一双凤眼冰凉若霜。两人靠背而立,长剑映出侠客们贪婪狠辣的眼,见二人气场太强,不敢妄动。
潭边翠绿的竹叶弯下腰肢,“嗒。”一滴圆润的露珠滴入水面,圈圈涟漪向周围扩散开来,浮上水面的鱼儿忽的躲往水深处。
一刀客见有二人立于石上,那红衣女子柳眉弯弯,凤眼凌厉,分明是画上女子的模样凤千澜!当即提刀,踏水而去,威力势不可挡“凤千澜,今日定取你项上人头!”
四周人见刀客动了手,蜂拥而上,向凤千澜与公子羽发难。
寒光闪闪的大刀迎面而来,凤千澜汗颜。
公子羽飞身而起,举剑迎上。
“哐当”刀剑相碰,长剑游走,刀势狠厉,隐隐有火花从刀剑相接处绽放。
众人见刀客拖住了公子羽,纷纷向没有武功的凤千澜发起攻击。
凤千澜在潭中石块上跳跃闪躲,一人持剑朝凤千澜胸部刺来。
凤千澜柔柔细腰向后弯曲,成九十度姿势。闪闪发光的剑擦鼻挥过。剑一过,凤千澜迅速直起腰肢,一脚飞踹。
“啊!”只见那人扑通一声落入水中,成了一只落汤鸡。
凤千澜摇头,沉重的心情一扫而空“啧啧啧,兄dei,你这剑不够快呀!”
凤千澜话未落,左前方又是一剑,她旋身跃起,一脚踢中那人胸部。
“哇。”一口鲜血喷出,一丝艳红融入水中,骨头碎裂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凤千澜摇头笑笑“这位兄台未免太……”凤千澜笑得明媚,灵动的少女娇俏艳丽,桃唇轻启“弱。”
那人捂着胸口,嘴角溢血,恼羞成怒,恶狠狠地盯着凤千澜。
众人见凤千澜没有武功,却这样嚣张,不似传闻中只是一个官家小姐,忌惮地看着岩石上的红衣少女,怯弱的往后退。
在包围圈的最外边,树叶层层叠叠,一人头戴竹叶棕丝斗笠,斗笠微压俊美的容颜被遮住,一身墨黑锦衣风尘仆仆,却难掩绝世风姿。顾熠城耳边响着那个小女子娇俏欢快的声音,嘴角压不住的上扬。
微风鼓起衣袖,凤千澜一身红衣立在爬满青苔的石上,乌发松挽,倒影水中。凤眼带笑,醉倒春风。檀口微张,声音如出谷黄鹂,戏谑道“你们到是给爷说说,为何要杀我?”
那边公子羽舞剑如龙。
刀客身受重创,负伤逃至岸边,眉毛紧皱,待见公子羽翻飞的衣角上绣着的轻盈羽毛。默默退入人群之中。苍羽楼阁的人?
公子羽收剑退回。
一初入江湖的小子快人快语“煞血楼说了,杀凤千澜者,可得二十万
两黄金!”
再看众人眼光发绿地盯着自己,凤千澜感慨她从来没有这么受欢迎过,二十万两黄金?谁这么大手笔,还真是高看她了。抿唇一笑,笑声朗朗,素手上扬将发间的发钗取下,在纤纤素手间掂量,嘲讽一笑“二十万两黄金呀!我从不知自己的命居然这么值钱。如我束手就擒,这二十万两,你们打算怎么分?”
公子羽暗中发笑,不禁赞赏凤千澜的聪慧。
凤千澜这一问,问倒了众人,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这里的人少说也用几百,还不算那些正在赶来的人。天下攘攘皆为利来,谁人不想独占那二十万两黄金呢?
众人看向身旁人的目光徒然一边,不着痕迹的拉开了距离。
凤千澜这一挑拨,本没有什么组织纪律的侠客们乱了心。私下里,计算着如何除去这些碍眼的人。
风拂过,叶儿莎莎作响,更添烦绪。炎日高挂,一方池水波光粼粼。红衣女子娇艳似火,男子英俊如玉。
远远的顾熠城见公子羽与凤千澜站在一处,女美男俊,倒像一怼璧人,十分刺眼,上扬的嘴角压下,如画的眸子直直盯着公子羽。最近的苍羽阁很闲……
躲在树后的闫虎暗叹,小小女子竟会玩弄权术。疑惑之时,不敢忘了崔铭浩的命令。高声道“兄弟们这是她的缓兵之计,大家不要被迷惑了!上呀,杀了她,我们就有钱了!”
“大家一起上,先杀了这个妖女!”溟生殿的人带头冲了上去。众人的斗志高燃,挥剑直冲。
一场厮杀拉开帷幕,双方势力悬殊。
凤千澜暗道糟糕,形似柳叶的眉皱起,握紧了手中的朱钗。
公子羽将凤千澜往后一拉,纵身向前去,长剑滴血,染红了这一方碧潭,
“嗒嗒嗒”又是五六人踏水而来,公子羽被人缠住脱不了身,一时无法顾及凤千澜。
那五人见机朝凤千澜攻来。
凤千澜脑子飞速的运转,有神的大眼灵动非常。左三人下盘不稳,气息紊乱,攻之腿部,容易。右边两人倒是难缠,非以伤换生不可。
凤千澜一番思虑,不再退让。
那几人见凤千澜立在原地,没有逃开动作。眼中充斥着贪婪,二十万两黄金就要到手了!脚下加快速度向凤千澜冲来,殊不知这样只会使破绽百出……
待他们近身之时,凤千抬脚向前狠狠一踢。
“嘭。”一人重心不稳,向左一歪,扑在另一人身上,“噗通”最后三个人掉进了潭中,浑身湿透。
凤千澜笑的得意,凌厉的眼神瞥向另外两人。
那两人心肝一颤,可已经收不住攻势,相视一眼,左右夹击。
一柄青锋凶狠向前方刺来,空气割裂的声音刺耳,剑锋咫尺。
凤千澜桃色的唇瓣微扬,危险的看着两人。杀我?你们也配!
素手抬起,一枝火红的发簪脱手而出簪身带着点点淡蓝,破空而去,爆发的力量势不可挡。
只见那人瞪大的双眼一簪封喉,铁锈颜色的液体自伤口流下,“扑通”一声直直向身后倒去,溅起几尺高的水花。
第五十八章 沂蒙山庄沂蒙君
晶莹的水花溅起,水面浮起一片殷红。凤千澜红簪脱手的同时,右边露了空门。
那人眼珠发亮,乘虚而入,脚下生风,挥剑直指。剑身摩擦着四周空气发出呼呼的声响。阳光打在上面,刺痛人眼。
凤千澜身后再无落脚的岩石,退无可退。左臂向前迎上光闪闪的剑锋,岩石潮湿长满青苔。凤千澜脚踝一歪,脚崴了……
公子羽被人团团围住,眼见凤千澜遭到围攻,暗恨此时无法脱身。四指收紧握紧剑柄泄愤般狠力刺去。忽而眼前一黑,再睁之时,一道凌冽的剑划过,手臂上又添新伤。刀光剑影重重,公子羽皱眉,幽蓝的瞳孔微缩,怎么回事?千澜呢?长剑不肯停歇片刻,夹杂内力凶猛逼来。公子羽不得不收敛心神,举剑相迎,欲杀出重围。
侠客们损失惨重,仍旧不死心。不怕死的往前蹦,拖住了公子羽的脚步。
日光直射,水面上投下一道剑影随着水波晃动,笔直有迅速地向凤千澜逼来,剑气将凤千澜地鬓发吹起。
凤千澜微微闭眼,避开要害,准备徒手接下这一招。
微风停驻,水波荡漾,鱼儿静止在原地。顾熠城足尖点水,踏水而来。伸臂轻轻揽住凤千澜的腰,扬起的左手划出一条优雅的弧线。
“嗤”长剑一段段碎裂,失去控制落入水中,溅起水花,锦鲤受了惊吓,四散而逃。
那持剑之人手如触电,一道凶猛的气流从他的手臂向上,一直流过五脏六腑。气流所过之处,处处如冰刺一般勾心地痛。那人脸色苍白,神情痛苦,跌落在岩石之上,捂着胸口,不断抽搐。
夏日炎炎,花自飘香,空山鸟语。意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凤千澜睁开那双清澈如许的眼。抬头,对上一双乌黑的眼眸,浓墨似的黑犹如一坛邻上春,醉倒春风,亦醉人。顾熠城勾唇一笑,笑容轻轻地在嘴角绽放,好似春风沐人,又像是山崖间凌霄突然绽放,光华万丈。
凤千澜沉沦在顾熠城的微笑中,看得呆了。好苏呀!
顾熠城揽着凤千澜一个旋转避开锋利的剑。
凤千澜墨发飘飞,火红的裙摆在空中画出一道美丽的弧线。一双眼直直盯着眼前的男子。
发丝飞扬,他头带斗笠,脸上带着半副青铜獠牙面具,遮掩了容貌,一双高深莫测的眼在外,令人心动。墨黑锦衣,左肩上用金丝绣着一枝欲绽的兰,花型缥缈奇特,花色惨白,摇摆的姿态好似一个幽灵,是难以一见的沂蒙鬼兰。鼻尖是熟悉的清淡竹香,凤千澜嗅着空中若有似无的竹香,慌乱的心有了归宿。
顾熠城唇角微扬,目光缱绻,浅笑。还算有良心,没忘了我。心底早已融化成一片春洋,在凤千澜耳边轻轻道“夫人,相别几日,可曾想念为夫?”
如兰的气息吐在耳边,凤千澜耳根痒痒,身体被雷击中,一道电流经过,俏脸微红。一双凤眼盛满欢喜,抿唇一笑,倾国亦倾城。“未曾。”
顾熠城一手揽紧凤千澜的腰,骨节分明的手抬起。指尖在凤千澜的琼鼻上轻轻点了一下。目光责备,声音温柔“以伤换伤,你出息了。”
凤千澜皱鼻,笑颜如灿烂夏花“不是有你吗?”全然不知不曾依靠过任何人的自己居然将顾熠城看得这么重,重到可以以性命相托。即使是当年的君凌风也未曾让她如此。
众人见突然杀出个黑衣人,且功法高超。众人眼带震撼,这人挥手之间便将一柄实实在在的长剑化为乌有!又见他与凤千澜关系匪浅,纷纷住手。
闫虎在看见顾熠城左肩上鬼兰后,心中一震,沂兰君!向手下人小声道“吩咐下去,让兄弟们撤。”随后不声不响地离开了这方天地。
顾熠城向闫虎离开的方向轻轻一瞟,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闫虎感觉背后一凉,加快脚步离开。
公子羽跃过众人与两人汇合,方欲开口说话。
顾熠城看向公子羽和善道“多谢苍羽阁少主护爱之举。”
苍羽阁少主?众人风中凌乱,凝神再看,只见那少年骨骼清奇,身姿卓越,衣角绣着一片栩栩如生的羽毛,幽蓝的眸子闪着森森凉意。
众人不禁一颤,南方四阁之首的苍羽阁,人才济济,新一代少主武功超群,十一岁便学会了苍羽阁镇阁的剑法凌苍剑法,是江湖中少年英豪的代表人物之一。
公子羽笑笑,看着横在凤千澜腰间的铁臂,也不承让“举手之劳而已,沂兰君客气了。”
“轰”众人风中石化。若说苍羽公子羽是江湖新秀,那沂蒙山庄沂兰君就是江湖巅峰。公子羽身家世事尚且有迹可寻,而这位沂兰君深藏不露,常以一副人的青铜獠牙面具示人。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也没有人知道他姓甚名谁,只知道他自号沂兰,人称沂兰君。能当得上一个“君”字的人怎会是平庸之辈。
众人都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愿意与势力雄厚的沂蒙山庄和独霸一方的苍羽阁对上。倒是溟生殿的人一改往日龟缩的状态,站在前方,眼神不善的看着顾熠城,好像要将顾熠城拆吞入腹。
凤千澜一双凤眼清澈,眼珠转动,打趣道“你怎么得罪人家了?”
公子羽见凤千澜与顾熠城亲昵的动作,心中泛酸。
向来无喜无怒的顾世子心中一喜,低头凑近凤千澜的粉面,温柔的声音要将人溺毙,邪魅一笑“夫人感兴趣?”
凤千澜只觉得眼前一花,心跳加快,妖孽,笑这么好看做什么!
顾熠城见凤千澜痴迷的模样,心情大好,压低声音道“夫人亲为夫一下,为夫定从实招来。”
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勾人魂魄。凤千澜咧嘴一笑,纤纤细手拧上顾熠城的腰。妖孽什么时候这么会撩了?
众人继续石化,见鬼了……
公子羽心中不是滋味,想将他们分开,却没有立场。
溟生殿的人凶煞的盯着顾熠城,众人自觉向后退了一步,将战场交给溟生殿的人,顿时碧潭四周空了一圈。
沂蒙山庄与溟生殿的纠葛由来已久,几言难以说尽。
顾熠城吃疼,面上不显半分。转头看向溟生殿众人,乌黑的眸子染上一层凉意,微凉的唇轻启,“你们是对本君要动手。”
这不是威胁,这是**裸的威胁。清冷的声音向四周传去,溟生殿的人如同被寒冷的冰雪封住,身体一抖。方才被顾熠城击中那人,伏在岩石上,不知生死。溟生殿的人畏惧顾熠城的实力,犹豫不前。他们这等低级的打手,根本不是沂兰君的对手。
凤千澜得意的笑笑,哼,这群混蛋为难她吧!离开顾熠城的怀抱,上前一步“咦,刚才是谁说要本姑娘的项上人头的?你吗?”随手一指,先前那些群攻凤千澜的侠客惶恐的摇头后退。“那是你喽?”
顾熠城冰冷的目光看向那人,那人浑身颤抖,如坐针毡。
公子羽也盯着那人,心中默默记下他的特征容貌,回去查查是何许人也。
“不是,不是,姑娘认错人了。”他用力摆手,惧怕地看向凤千澜身边的顾熠城。
众人又朝后退了退,生怕被凤千澜指到,自己的小命便断送在此。
“哦---,我知道了,是你指使的他们来杀的?”凤千澜闪着大而有神的眼,清澈如许。轻柔的语气好似在讨论明天午饭该吃什么。
而溟生殿的阳生被凤千澜这一指,对上顾熠城威严凌厉的眼。青铜獠牙面具,令人生畏。午时的阳光打在身上毫无暖意,阳生顶不住顾熠城这般具有魄力的目光。这是个可怕的男人。阳生眨眨眼,无惧道“沂兰君,来日我家殿主会与您亲自一会。”转头对手下人道“撤!”
溟生殿的人如流水一般撤离这方天地。一时碧潭周围空了大半,那些胆小的侠客脚底抹油早早溜了。
先前与公子羽搏斗的刀客,站在茂密的树下,打量着临潭而立的三人,心有所思。
凤千澜朝阳生离开的方向唤道“哎,这位兄dei别走哇,你不是要本姑娘的性命吗?这下杀一赠二哎!别走呀……”
众人汗颜,这等形势谁要杀她不是明摆着地找死么?
凤千澜笑得灿烂,憋屈这么久,总算出了一口恶气,心情无限好。明媚的笑容配上一身火红的嫁衣,柳眉弯,琼鼻立,一双凤型的眼轻轻合着,纤长的睫毛在脸上留下阴影。朱唇红,眼儿媚,摄人心魂。
顾熠城看着她这般开心,连日来的舟车劳顿一扫而空。
公子羽诧异,在西华他从未见过她这般开心过。那如花笑颜,将身体中隐藏的伤痛蒸发,只余暖意在心间。
乐极是会生悲的,凤千澜这番动作,牵动了脚上的伤,柳眉拧起,弯腰痛呼出声。
顾熠城如画的眉轻皱,大步上前,一把将凤千澜横抱在怀。脚步不停,运气自碧潭上跃过,向前走去。
公子羽的动作慢了一步,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顾熠城带着凤千澜离开。
凤千澜一呆,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竹香混杂着风尘的味道。结实有力的臂膀揽着她。整个人被顾熠城护在怀中。凤千澜抬眼看着他的脸,俊美的脸被面具挡住,依旧难掩风华。心下甜甜的。
围在四周的人纷纷退让,一条小道出现在人群中。墨黑色的锦衣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摇摆,如流水的墨发与凤千澜的青丝交缠,潇洒成风。肩上的鬼兰柔柔的舒展着腰肢,神秘迫人的气息让人忍不住献上自己的膝盖。
夏日午阳,花轻香,鸟自语,树荫重重叠叠在地上画下点点斑驳,顾熠城就这般高调的抱着凤千澜一步一步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第五十九章 风雨欲来挽江潮
镜魄山下风云变化,顾熠城横抱着凤千澜渐渐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公子羽站在覆满青苔的岩石之上,衣角飘飞,一只孤羽独自飘摇。潭面清澈,风华少年临水而立,形单影只。幽蓝的眸子盯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千澜怎么会认识他?
水光山色,潋滟晴好,凤府西游抄廊。崔氏金钗满头,拿着一把金镶玉的剪刀,眼神专注地修剪着眼前的褐枝翠叶。
如意拿着一柄牡丹盛开的团扇守在一旁。
莫婆婆从远处走来,拂手行礼“夫人。”
崔氏声音沉沉难辨喜怒,“说吧。”
莫婆婆点头“诺,老爷昨夜歇在了方姨娘那里。今儿又老爷赏了一盒西域进贡的密合香。按方姨娘的意思是想请退休的严大人给四小姐做教习先生。再有今儿下午,方姨娘不舒服请了府中大夫去瞧,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老爷还不知道……”
崔氏拿剪刀的手一顿。万年松的枝叶落下,左边秃了大一块,一盆景就这么硬生生地毁了。
崔氏握紧剪刀,脸色铁青,嘲讽一笑“有了?”
莫婆婆低头答道“是,刚巧一个月。”
如意拿着扇子给崔氏打扇,“夫人且消消气,咱们大小姐马上就要嫁进南阳王府了,不是一般人能比的。那方姨娘有了身子也不比咱们大小姐尊贵呀。”
崔氏稍稍平复急躁的心绪,得意一笑“我们婉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比的。”凤千澜那个死丫头与她们争锋相对,不也下落不明了吗?哼,不给我好过,我崔贤芳也不会让你好过!
秃了一半的万年松半隐在日光里,崔氏低头端详,思虑一阵“莲绣,你去厨房,给方姨娘送一碟子她最爱吃的马蹄糕。再去屋里把老爷前日赐的鎏金镯子一并带去,要她好生养胎。对了,把四小姐领到我这来来,她要养胎,不便照顾四小姐。”
莫婆婆抬头看向崔氏,只见崔氏拿起剪刀,专心修整枝叶。
剪刀泛着金光,刀锋两相一碰,万年松的枝叶飘飘落下。崔氏一张脸掩在阴影中,慢条斯理道“植株在于观景,枝繁叶茂便会影响整体的美感。”
莫婆婆会意,道“喏,奴婢这就去。”然后退了下去。
如意眸子一转,这方姨娘是不中用了。哼,谁叫他们得罪了夫人。
崔氏故作优雅地将剪刀放下,半遮的眸子暗含阴毒,方晓,早在十几年前你就该死了,苟且偷生了这么些年,该知足了。“剪了这么久,我也乏了。如意扶我回去。”
“喏。”如意伺候着崔氏回了屋。
十里长街,两旁店肆林立,商铺旌旗飘扬。行人来往其间,足踏青石,高高低低的足音在长街上飘扬。灿烂柔和的阳光普洒在红砖绿瓦的楼阁飞檐之上,车马粼粼,人流如织。小贩的吆喝声不断传来,孩童手持一串红艳的冰糖葫芦,四处游窜。
一辆华丽的马车在红玲斋前停下,高大的骏马惹人瞩目。百叶幽竹帘被挑起,一人身穿紫袍从马车中缓步走来,玉带腰间缠,举手投足间尊贵非常,浓密的剑眉稍稍向上扬起,英挺的鼻梁,小麦色的肌肤。正是南阳王李霖潇。
李霖潇优雅地下了马车,在马车边站定。紫金玉冠束发,正气浩然,皇家风度令人侧目一观。
四周百姓窃窃私语“这就是正宫嫡子南阳王?”
“可不是,能在这里遇见王爷,一睹王爷尊荣,可真是祖上积德了。”
“母亲,四皇子身后的姐姐好漂亮呀!”一小女孩拉着妇人的衣角摇晃。
在李霖潇下了马车后,一片淡粉上绣百朵牡丹的裙角出现在众人眼前,接着周灵央弯着身子出了马车。香腮染雪凌云髻,衣绣轻扬美似仙。灵动的眸子似秋水,盈盈一剪娇俏可人。粉色绸带将细腰勾勒,一枚比目玫瑰佩在腰间摇晃。
李霖潇含笑看着眼前的人儿,伸出手。
周灵央娇俏一笑,毫无忌讳的将手搭在李霖潇的手心。
李霖潇唇角勾起,看见了周灵央眼底的柔情。睫毛半掩,若能赢得东齐闵王的支持……“这身纹银牡丹百褶裙最衬央儿的肤色,让本王眼前一亮。”
周灵央沉溺在李霖潇的浅浅的微笑中,就这李霖潇的手,下了马车。央儿?心中甜的发腻,还好她听了梨香的话穿了这身衣裳。
李霖潇拉着周灵央进了红玲斋,梨香与红袖跟在身后。
一条小道的拐角处,凤婉卿头戴幂蓠帷帽,皂纱迷蒙,遮掩了容貌,双手却紧紧攥起。心中犹如针扎,帷帽下一张精致的脸早已扭曲,眼神淬毒似的盯着前方不远处拉手的两人。
素玉上前来,看着凤婉卿,小心翼翼地道“小姐,我们回去吧。”今日小姐听说皇上下旨令南阳王陪宁悦公主游赏京城,小姐明知会难堪,却还是瞒着老爷夫人从府中溜了出来。
凤婉卿眼泪盈眶,“哼!”挥袖而去。
素玉赶紧小跑着跟上凤婉卿,“小姐,等等奴婢。”
凤府最偏远的小院,院门寂静,几只雀儿在门前跳跃取食。小院比起崔氏的飞霜阁占地面积小了不止一半。只一间正屋连着一间狭窄的厢房。
轩窗暗暗,窗纸染尘。屋内摆设简陋,九岁的凤如烟乖巧地坐在塌上,小手捏着一只毛笔,认真地书写先生留下的作业。小小年纪写起簪花小楷来颇有几分韵味。
方姨娘眉眼清丽,温润祥和,带着妇人独有的韵味。一双眼十分漂亮,清澈不染世俗烟气。正坐在一旁,看着爱女专心的模样,微微一笑。复又低头继续做着针线活,一拉一扯间温情暖暖,绣着相思子的帕子成了一半。
念心打起帘子来,念珠引莫婆婆进来。莫婆婆拿着食盒向方姨娘走来“给姨娘请安。”
方姨娘放下手中绣了一半的帕子,将莫婆婆扶起“莫婆婆来了。快起,念心给莫婆婆沏茶。”
“诺。”念心接过莫婆婆的食盒,去沏茶了。
莫婆婆就这念珠搬来的绣墩上坐下。“怎好劳烦姨娘。奴婢是奉夫人之命给姨娘送糕点来的。夫人知道姨娘喜欢吃马蹄糕特意吩咐厨房专门给做了。”
方姨娘一听,笑容僵在脸上。脸色微白“多谢夫人关怀。”
莫婆婆仿若不觉,瞥见凤如烟正低头临摹,笑道“四小姐这字儿,写的真好看。”
凤如烟抬起小脑袋“真的吗?”
莫婆婆嘴角裂开,“哎哟,我的小姐,可不是呢!”
凤如烟转向方姨娘,嘴角扬起灿烂的笑容,一双小眼湿漉漉的看着自己的娘亲“姨娘,真的吗?若是烟儿练好了字,今晚父亲会来看烟儿吗?”
方姨娘看着女儿天真可爱的面容,心底一酸,眼眶微红,不敢开口,怕一开口就忍不住。
莫婆婆察言观色,连忙接话“四小姐这么聪慧,老爷定会喜欢的。”
凤如烟兴高采烈地跳下塌,跑向里间去“噢!我要把昨日写的一并拿来,父亲看了一定更高兴。”留下一串欢笑。
方姨娘眼眶愈发红了,努努嘴“念心,你跟着四小姐。”
念心点点头去了。
莫婆婆笑意不减“姨娘,夫人还说,您有身孕在身,不便照顾四小姐……”
泪水模糊了视线,方姨娘眼神黯淡的点点头,“妾身明白明白了,劳莫婆婆去回禀夫人。今日晚了恐怕打扰夫人休息,明日再来接烟儿吧。”
莫婆婆瞄了一眼双眼无神的方姨娘,微微施礼“那奴婢明日再来。”随后出了小院。
莫婆婆前脚刚踏出屋子,一滴泪水自方姨娘眼眶中掉落,一滴接着一滴,打湿了脸颊的胭脂。
在一旁侍候的念珠见主子落泪,担忧地走上前来之,一手搭在方姨娘后背“小姐?”
方姨娘再也忍不住,声音哽咽靠在念珠怀中,泪水不断“念珠,她还是不肯放过我们。”
念珠轻轻拍打,拿起帕子轻柔地将方姨娘脸上的泪水拭去,十分心疼自家小姐道“小姐……呜……”
主仆二人低声抽噎起来。低低的哭声在屋中蔓延,一株石榴花卷着叶,低头哀泣,整个屋子徒然暗了下来,两人相互依靠,细碎的声音不断传来,惊飞了枝头的鸟儿,闻者同悲。
这厢李霖潇陪着周灵央快将整个京城都逛过来了,凤婉卿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又气又恼地跟在后面。
素玉则亦步亦趋,提心吊胆地跟在凤前来身后。
李霖潇为她撑伞,给她买糖葫芦,陪她看戏……
周灵央来者不拒,甚至不顾脸皮的为霖潇哥哥拭汗!哎哎哎,你怎么可以牵霖潇哥哥的手?凤婉卿气得吐血,用力的咬着下唇,手中帕子绞得不成样子。
百姓驻足,纷纷赞叹他们是金童玉女,绝配的一对。把周灵央认成凤婉卿的人大有人在,感叹皇上仁慈。
凤婉卿听后自不必说,胸膛起伏的厉害,心中翻江倒海。
夕阳渐渐落,橘黄的余晖洒在红瓦绿楼上,行人的影子被拉长。悠扬的笛声在京城上空响起,绵延回响,时而高亢,时而低迷。诉说着无限牵念。
市井间的喧哗徒然噤声,行人侧耳倾听,百鸟从四面八方飞来,在空中徘徊不肯离去。在橘黄的光里,鸟儿振翅飞翔,远远看去好似一片绚烂织锦,一幅有声的画卷。
李霖潇和周灵央并肩而行,诗情画意地踏着悠扬的笛声朝驿馆方向去了。
凤婉卿心里乱糟糟地根本无心欣赏曲声,向着着两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素玉加快脚步“哎呀,小姐不能去呀,小姐……”
凤婉卿根本不顾素玉的劝阻。
李霖潇一直将周灵央送至驿馆门口,故作潇洒一笑“公主,本王就送公主到这里了。”
周灵央沉醉在李霖潇的笑容中,大胆如她也不免害羞起来,眨眼看着面前心心念念的男子,满心欢喜。“嗯。”
忽而瞥见不远处正看着他们的凤婉卿,抿唇一笑,双眼看着凤婉卿,慢慢扭头凑到李霖潇耳边,轻轻耳语,然后拉开两人的距离。挑眉对着凤婉卿轻蔑一笑。
李霖潇看着周灵央笑的开怀,眼神宠溺“今日也累了,公主好生休息。本王告辞,”
周灵央将眼神从凤婉卿身上离开,红晕染颊,小女儿姿态尽显“王爷好走。”
从凤婉卿的角度看去,周灵央刚亲了霖潇哥哥!凤婉卿双眼瞪大,待李霖潇走远方才回神。火焰充斥了双目,一把扯掉头上的帷帽,大步跑上前去。一把拉住转身刚要离开的周灵央。
手掌生风“啪”的一声,周灵央白皙的脸上出现了一个红丹丹的手掌印。万籁俱寂,空气凝滞压抑。
梨香和红袖被凤婉卿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没有及时护住周灵央。
素玉捡起帷帽赶上前来,见东齐公主脸上的手掌印就呆了。
凤婉卿犹不解气,双手叉腰,破口大骂“周灵央你不要脸,竟敢公然勾引别人的未婚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