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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味罗宋汤     百媚图txt下载     百媚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章 猿公剑法

    李贞丽认真道:“非彼袁公也,乃是猿猴的猿。公子可读过《吴越chūn秋》么?”

    钱逸群心道:虽然没读过《吴越chūn秋》,但是我读过《吴越chūn秋》的通俗版——《越女剑》,她说的莫非是教越女阿青剑法的那头白猿?

    徐佛怕钱逸群尴尬,连忙解释道:“我忆盈楼虽然是公孙祖师开宗立派,其中传承却有个故事。”

    “是何故事?”钱逸群好奇问道。

    “传说在公孙祖师年幼时,得遇一中年贵妇,自称魏夫人,传授了全身的本事给祖师。”徐佛笑吟吟道,“等祖师出师时,她对祖师道:‘我乃紫虚元君南岳魏夫人,见你资质极佳,故传以绝艺。如今当别,我再穿传你一套剑法,乃是当年越处女从灵猿那儿学来的。’祖师学成了这套剑法,便是我忆盈楼的上乘剑法——猿公剑法。”

    “为什么要我学这个?”钱逸群心中不知道多想学,脸上仍旧当做不以为然,好像不屑去学女子的剑法。

    “我忆盈楼上乘剑法有三,以猿公剑法为最。但是在我等手中,这剑法完全不如《霓裳羽衣剑》与《西河剑器谱》。”李贞丽一脸遗憾道,“我当年曾问师父其中缘故,师父说这是剑器浑脱失传……我等愚昧,想请公子以剑器浑脱学成猿公剑法,再传与我等。”

    钱逸群微微抬首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像是在天人交战一般。他终于叹了口气道:“这事关系到你们的绝学传承,我也不好轻易许诺。你先演来看看,能否学会却不敢给你打保票。”

    李贞丽心中一喜:“公子何时有空,我等便开始吧。”她痴心于剑术一道,如今有了突破的机会,自然迫切非常。

    钱逸群也暗求于人,两者自然一拍即合。

    李贞丽当下命门人去关了大门不接客人,沿湖又安排弟子背向而立,声明胆敢偷学技艺者刺面逐出。又取了白纱帘帷,将整个水榭罩了起来。

    徐佛看了一眼杨爱,道:“师门规矩如此,你先出去。”她怕钱逸群不悦,故而先将“师门规矩”抬了出来,让钱逸群也不好意思强留。

    杨爱心道:我倒不惜得一套剑法,可惜不能见钱公子绝技。想归想着,她也不敢强留,碎步快走出去。

    钱逸群没有下跪,只是朝李贞丽拜了拜。

    李贞丽手持长剑,站在水榭中心,须臾间舞了起来。

    这套剑法不同于之前《裴将军满堂势》,剑中杀意不甚高,却充满了灵动之感。

    钱逸群仔细看了,脑中不自觉地又想起了玄术易,暗将八卦五行方位去应对,这些rì子他恶补基础知识的好处也就在此刻显现出来了。

    五行中有生、克、乘、侮之说。

    相生便是相互滋生和助长,为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

    相克便是相互克制和相互约束,为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

    相生相克太过或不及,就会破坏正常的生克关系,而出现相乘或相侮的情况。

    相乘,即五行中的某一行对被克的一行克制太过。如木过盛,而金又不能正常地约束木时,木就会过度地克土,使土更虚,这便是木乘土。

    又有五行中的某一行本身太过,使克它的一行无法制约它,反而被它所克制,所以又被称为反侮。如水能克火,但当水太少或火过盛时,水不但不能克火,反而会被火烧干,即火侮水。

    有了这四重关系,剑法其实就简单的很了。每一剑都是在应对五行方位,因为方位不停变化,剑势自然也就跟着变化,如此便有了招式。高明的剑法在生克之间节奏极佳,由相生而起,至相克而终。若是出现乘、侮,便是破绽。

    猿公剑法以三生一克为节拍,攻有余势,守有余力,的确是门攻防兼备的上乘剑法。

    不过……

    钱逸群暗中道:这传得神乎其神的越女剑,许多地方都不应该啊……

    李贞丽演完一遍,正好回到水榭中心。

    “神乎其技。”钱逸群毫无诚意道。

    李贞丽听得弦外之音,心下暗道:我十五岁就学了这套剑法,师姊都未必及得上我,怎地好似还不入他的法眼?

    “若是从剑意上来说,李妈妈这《猿公剑法》比《裴将军满堂势》更为酣畅淋漓。”钱逸群刚才只看剑意,故而没有想起来用玄术易去匹配,“但是从招式上来说,这剑法有问题。”

    徐佛也愣了。她看师妹的剑法,心中已经十分钦佩,自认不如。至于剑法,那是历代祖师一辈辈传下来的,从没人敢质疑“剑法不对”。没想到钱逸群不说人的问题,只说剑法有问题,不由大奇。

    钱逸群直截了当道:“我发现李妈妈在长跃和收剑护体的时候,便会出现破绽,虽然妈妈用身法腾挪做掩饰,却还是有凝滞重重之感。”

    “这……的确如此。”李贞丽心中惊讶:这果然是高人子弟,深浅难测,看他身形像是完全不懂剑术之人啊!怎么眼光如此毒辣。

    “所以这剑法有问题,”钱逸群重申道,“恐怕不是原版。”

    “那么公子以为……”

    钱逸群走上前,试了几个身位,只学了李贞丽一招“剑转流云”。这招先放后收,从极远收回极近,是李贞丽剑法中破绽最大的一处。

    “若是用……”钱逸群手蹑剑诀,身形不动,让长剑从自己飞出飞回,剑光凌厉,转瞬之间已经使完了剑转流云,果然有天外浮云飘逸之感。

    “这样的话,节奏就没破了。”钱逸群收剑道,“所以我觉得,猿公剑法其实是专为御剑所创的剑法。”

    徐佛、李贞丽二人眼界豁然大开,心下都道:难怪我们忆盈楼另有一套“灵猿腾挪身法”,都以为颇为冗余,原来是与猿公剑法相配的!

    “这个剑法有剑谱么?”钱逸群一边回味一边道,“我拿回去好好看看,成天望你这边跑也不妥当。”

    李贞丽愣了愣,旋即想道自己这里是特殊行业,许多正人君子是不愿意多来的。不过她可不知道钱逸群并非正人君子,只是单纯地嫌路远而已。

    “公子持身至洁,奴家钦佩。”李贞丽道,“我有一名弟子,今年十三,已经学了猿公剑法套路,便送给公子为奴婢。公子随时可让她演练剑法,也请多多指教。”

    钱逸群并不怎么高兴。

    无论是归家院还是绮红小筑,都是苏州一等一的销金窟,里面的女子各是风情万种,sè艺并重,绝没有一个丑的。钱逸群也是正常男子,荷尔蒙注定他对男女之事大有需求,但是小姑娘只有十三岁……要靠她解决生理问题还得等个三五年呢!

    再者说,自己家里小,放个这样不明底细的小朋友,到时候狐狸和钱卫的事怎么隐瞒?要想她对自己忠心,那不是不可能,是绝板不可能!

    徐佛心中却想的不同。

    猿公剑法的修习条件严苛非常,像李贞丽那般能够在十五岁上学习此剑法的,都是足以彪炳宗门谱册的天纵之才,谁想到这天才竟然收了个更小的天才!

    再想想至今也没找到个能接替自己的好苗子,徐佛不由黯然神伤。

    “寒舍恐怕有些不便。”钱逸群硬着头皮道,“我家不过是小康人家,屋舍有限,乃么还是我常过来吧。”

    “听说钱公子是吴县钱典史的公子?”李贞丽道。

    钱逸群心道你还真打听得清楚,道了声:“正是。”

    “正好我在吴县县衙后面有处小院,无论是钱公子别府独居,还是举家乔迁,都是住得下的。”李贞丽道,“贞丽愿赠与公子。”

    钱逸群心道:这妈妈好慷慨豪爽,难怪冷口冷面但还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别说女子,便是男子之中也怕没这么有侠气的。不过她连我家几丁几口都了解得这么清楚,看来徐佛对我也很上心啊。

    “无功不受禄,我怎么能轻受如此厚礼。”钱逸群推辞道,“既然是我学剑,还是由我登门求教吧。”

    李贞丽不喜欢这种扭捏的xìng子,全没想到是因为钱逸群有小秘密的缘故,只以为苏州男人娘气重,便有些不悦。

    “我看这样,”徐佛出声道,“弗若我们在公子尊宅旁赁一间不拘什么样的宅子,让几个入门功夫扎实的弟子住在那边随时听候吩咐便是。”

    钱逸群心道:反正你们有钱,愿意如何便如何吧。

    三人计议妥当,又聊了一会剑道感悟,看看rì当正午,便设了宴席请钱逸群用餐。这些青楼女子平rì随客人不拘荤腥,百无禁忌。自己吃的时候还是清淡素雅为主,只为钱逸群多蒸了一条太湖白鱼,把秋笋汤换作鲃鱼鱼肺汤。

    钱逸群觉得这饭菜看着好看,口感也不错,味道却不如家里的爽口。倒是那碗鱼肺汤极好,鱼肝肥嫩,鱼肉细腻,汤清味美,不由多喝了一碗。

    等用过了茶和点心,午餐才算是正式结束。钱逸群想想今天还要去木渎找狐狸,便告辞主人,早些回去。李贞丽与徐佛自然是要送到门口的,只走到前院,就听到大门外有人嚷嚷:“信不信我替你家主人打杀了你个狗才!”

    钱逸群初闻这个声音心中一顿,旋即想起是谁来,不由暗喜:这厮怎么撞上来的?

第六十一章 小赌怡情

    张文晋在归家院的时候丢了颜面,那些有身份的复社士子待他十分冷淡。若不是因为他拜了恺阳公为师,说不定人家连见都不愿见他。听说徐佛昨rì到了绮红小筑,张文晋今rì便巴巴地赶过来,为的就是结交徐佛这朵交际花,为他在秘法圈子里铺出一条路来。

    等他兴致勃勃到了绮红小筑,却被门子拦了驾,说是小姐们都还没梳妆打扮妥当,不敢见人。他开始还信以为真,连道不妨事,素颜也可以看,谁知门子就是死活不让他进去。身为家财万贯的张少爷,被一个贱奴拦在jì院门外,传出去还要脸不要?

    更何况,他身边还站着贵客戴世铭。

    “信不信我替你家主人打杀了你个狗才!”张文晋大声嚷道。

    “不信。”

    大门中开,李贞丽cāo着一口甜糯糯的苏白,说得斩钉截铁。她手中还拿着长剑,就反手在后背,冷冷看着这个要打杀她门人的贵公子。

    “李妈妈,你这奴仆实在可恶,竟然将我拦在门口,一点礼数都没有!”张文晋深感受伤,很委屈地抱怨自己没有获得应有的礼遇。像他这样的富豪子弟,高人门徒,无论谁见了不都该恭恭敬敬请进去奉茶安坐的么!

    “今rì吴县钱公子包场,故而谁都不让进。”李贞丽只是二十出头,童心未泯,本想教训一下张文晋这个不识相的登徒子,突然想起之前钱逸群得罪她更甚,索xìng扇起yīn风点燃鬼火,看他们两人怎么个狗咬狗。

    张文晋这才将眼睛从李贞丽和徐佛身上扯了出来,投向走在后面的钱逸群身上,露出怨愤之sè。

    钱逸群正在跟戴世铭对视,一时半会没空搭理张文晋。随着这几rì对理论知识的集中学习,钱逸群对于天地外物的感应也灵敏了许多,已经可以从别人的眼中感觉到对方的灵蕴深浅。

    ——戴世铭的灵蕴,明显要比自己的浅淡许多。

    钱逸群回想起那夜与戴世铭的遭遇战,若不是戴世铭初来乍到摸不清状况,畏惧那个不存在的“高人师父”,自己还真不是他的对手。看来光有灵蕴还远远不够啊!

    “钱兄弟别来无恙。”戴世铭心中暗叫不妙,今天算是撞到人家的剑头上了。

    钱逸群正要答话,突然听到铁链声响,鼻子一吸,对戴世铭笑道:“狐狸?”

    “哈哈哈,钱兄弟好鼻子!”戴世铭朗声一笑,“那rì见钱兄弟家里的狐狸毛sè漂亮,故而我也去寻了一头。来人,将狐狸牵出来给钱公子品鉴一番。”他弄一头野狐顶包,就是没打算将这头灵狐藏着掖着。

    若是钱家刚丢一只,他就领出来一只,实在有些碍眼。现在多好,就算原主人盯着,自己也大可坦然面对。

    徐佛和李贞丽好奇地看着张文晋的仆从从车里抬出一个木笼子,里面果然关着一头浑身火红,四足乌黑的尖耳大尾的狐狸。

    人总以为动物长得都一样,其实不然。钱逸群跟狐狸rì夜相处的久了,已经认住了它的脸。戴世铭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在钱逸群眼里一眼就洞穿了。

    钱逸群看着狐狸懒洋洋趴在笼子里,一股莫名的喜感油然而生。

    “一头野狐,也值得这么献宝么?”钱逸群假意不屑道。

    张文晋冷哼一声,道:“打开笼子。”

    张家仆从上前打开笼子,狐狸却仍旧那么躺着。

    张文晋又让人取来了一叠书册,一条烤得外焦里嫩的羊腿。

    钱逸群看了一愣,这不会是让狐狸表演读书吧?这老狐狸见了羊腿,连自己身为上古灵种的尊严都不要了么!

    “这里是四书,请李妈妈背过身,随便抽一本读上一句。不拘哪一句,这畜生都能将书挑出来。”张文晋得意道。

    钱逸群心道:原来它还没堕落到底。

    李贞丽也不去接那四书,冷冷道:“张公子是说我不读书么?我却还记得一句:‘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

    这是《论语》里孔子骂原壤的话,意思是说他幼时不尊师长,长大没有出息,老了还不死,这就是贱人!

    张文晋生在富贵之家,从来不喜欢读书,二十多岁了还是混来的童生,当得起“幼而不孙弟”。听说他家人正在给他活动,准备再捐个监生,“长而无述焉”也是指rì可待的了。

    张文晋却没恼,嘿嘿笑道:“李妈妈就是会开玩笑。”说罢,让人将四书放在地上。

    狐狸眼睛瞄了一眼那烤羊腿,悠悠然站起身,走到四书前,抬起前爪在《论语》上点了点。

    张文晋一脸欣喜道:“看!看到了吧,这狐狸可是寻常野狐?”

    徐佛和李贞丽都颇为惊讶,原来还真有这般灵兽么?身在秘法圈中,对于各种天材异宝、珍禽灵兽多有耳闻,真正见到却还是头一回。

    “这狐狸倒不怕人。”徐佛道。

    张文晋示意仆人喂了羊腿给狐狸吃,对徐佛笑道:“这等灵兽,自然不怕人。”

    “既然是灵兽,你为何还要用笼子关它?”钱逸群看着狐狸,潜台词便是:老狐,哥虽然没给你羊腿吃,但也从不要你在人前卖艺,更没把你关在笼子里,你可不能就这么跳槽了呀!

    “这世道人心不古,天知道有没有人会心起歹念,霸为己有。”戴世铭先将钱逸群的后路堵上了,若是钱逸群说这狐狸是他家养的,正好应在“心起歹念,霸为己有”上。

    “那想来它也灵得有限,否则别人就是想霸占也不会跟人走的。”钱逸群叹道。

    张文晋一脸鄙夷道:“你懂什么?这等灵物都是认主的!若是凡夫俗子,焉能得它青睐?”

    “真是说得玄乎了,左右不过谁给它肉吃它跟谁走。”钱逸群不屑道,“我若是能让它跟我,你敢赌么?”

    张文晋被这么一激,当时就要跟钱逸群订立赌局。戴世铭知道这狐狸的来路,那可是钱逸群养熟的,当下出声制止道:“张公子,恺阳公最不喜人赌赛,还是算了吧。”

    张文晋听到师父的名号,心头一抽,想起了那丸天命丹。

    “是我赌xìng重了,真对不住张兄。”钱逸群一脸贱笑,“上次赢了天命丹,这次要是再赢了什么,实在不好意思。这老狐多少银子买的?”

    “三百……关你何事!”张文晋还在想天命丹的事,说秃噜了嘴,不由一阵恼羞。

    “奇珍异兽本无价,原来才卖三百两。”钱逸群哈哈大笑。

    张文晋听出钱逸群讥讽他铜臭的意思,从额头一路红到了脖子,道:“你这没见识的市侩贱役,以为灵物也与你一样么!”

    钱逸群也不恼,知道这个没脑子的纨绔已经一只脚踏进了陷阱了,偷偷对狐狸使了个眼sè。

    狐狸吃饱了羊肉,只在旁边眯着眼睛看笑话,心中感叹:“这些愚蠢的人类啊!”它见钱逸群丢来一个眼sè,心中暗道:“前面这厮拿话激咱,无非是怕咱变心罢了。现在又逼咱站队,真是小人之心度咱灵种之腹!唉,罢了罢了,让他舒爽一回吧。”

    狐狸站起身,缓缓走到张文晋蜕腿边轻轻蹭了蹭,脸sè妩媚,像极了在撒娇。这也正是人们将善媚功的女子称作“狐媚”的缘故,真真让人忍不住上去摸一把。

    张文晋受到了狐狸的鼓励,道:“你我各叫它三声,它若是走到谁身边这么蹭蹭,谁便赢了,你敢么!”

    “有什么不敢的?只在于你赌什么罢了。”钱逸群不以为然道。

    “赌五百两银子,你有么?”张文晋冷笑着看着钱逸群。

    “不赌。”钱逸群直率道,“那么小的数目从来不赌。”

    “你要赌什么?”张文晋反问。

    钱逸群挚出西河剑,对徐、李两位道:“二位妈妈,我用西河剑与他赌赛,若是输了嘛……”

    “自然是我们绮红小筑为公子出赌金,”李贞丽不等钱逸群说完,接过话头,“作价五千两足银。”

    张文晋被这数目吓了一跳,但他纨绔惯了,不肯在钱财上低头认软,新中一盘,道:“我若输了,就以灵岩山下百亩桑园为注!”江南重丝织、蚕桑,尤其是苏州府,豪富们早就将农田变成了桑园,将手中的现银投入纺织业里,

    这固然是传说中的资本主义萌芽,但也造成了鱼米之乡没有鱼米,碰上天灾连足够的救济粮都没有。

    若论价值,这百亩上等桑园生生不息,就如个聚宝盆一般,寻常人真有五千两也未必买得到。

    “我也未必会输。”钱逸群轻轻笑道,“我信不过公子人品,还请立下字据。”

    张文晋恼羞成怒:“我木渎张家从来有诺必践!”

    “公子,这赌赛大可不必。”戴世铭已经看出其中必有蹊跷,谁知道钱逸群这个前主人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法子呼唤狐狸?他道:“这狐狸终究是畜类,有时会被旁门左道的小手段蒙蔽,当不得真。”

    戴世铭那夜偷了狐狸,本以为是上品灵兽,结果带回去一看除了聪明一些别无所长,便懒得再管它。这狐狸装傻充愣一个顶俩,私下里却是个贪图宝贝的,见张家这么大的宅院,哪有不探究一番的道理?

    于是这狐狸夜夜等人睡着了,都会在张家府宅里游荡。巡更人知道是戴老爷带回来的宠物,看着瘆人,却也都不去理会。

    张文晋从盛泽回家见了狐狸,一时兴起喂了两块肉。狐狸凑趣地卖乖讨好,让张文晋心情大好,便出了三百两银子将狐狸从戴世铭手上买了过去。戴世铭原本就对狐狸颇为失望,能换三百两雪花银也是好事,自然爽快。

    “过来,坐。”钱逸群怕戴世铭劝住张文晋,也不要什么字据了,一手指了指旁边的空地,对狐狸道。

    张文晋正要出声嘲笑,如此就想拐骗自己的灵物……狐狸已经站起身,飞快地跑了过去,坐在钱逸群手指的地方。

第六十二章 出尘志

    钱逸群在狐狸头顶上摸了摸,笑道:“乖乖。”

    “阿狐,过来,阿狐过来啊!”张文晋蹲下身,与狐狸双目直视,大声叫道。

    狐狸坐得纹丝不动,过了良久才像是听烦了一样歪着脖子在钱逸群腿上蹭了蹭。

    钱逸群让开一步:“你身上没跳蚤吧!”

    狐狸听了大怒,又不能说话,只好趴在地上表示不满。

    张文晋叫了半天,狐狸只是不理,连忙又使出羊腿勾引**。狐狸刚刚吃饱,眼下还有点免疫力,不过看它那眼神却也是十分舍不得这上佳的羊腿烤肉。

    钱逸群脸上带着笑容,心中却道:看来rì后不能省那么几分银子,唉,对这狐狸也得好好服侍啊。

    张文晋见狐狸死活不肯过来,恼羞成怒,道:“你定是用了什么邪术!想骗我家百亩桑园。”

    “哈哈哈……”钱逸群见他认输,正要乘胜追击再踩上一脚,只觉得裤脚一扯,原来是狐狸在轻轻扯他。

    钱逸群边笑边走到一旁,谁都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众人只见那狐狸也跟了上去,就在不远处一人一狐口耳相贴,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

    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现在不及细说,你晚上去张家后门外的狗洞等咱。”狐狸道,“把咱作价五百两卖给他就是了,桑园什么不值一提。”

    “你不会是锦衣玉食吃惯了吧?”钱逸群不由担忧道,“你要想想,是羊腿重要还是灵体重要。这次我在盛泽遇到高人,学得一手厉害的功夫……”

    “闭嘴吧,”狐狸打断钱逸群,翻了翻白眼,“咱岂是那种吃货蠢物!晚上见了详谈。”

    “《百媚图》可安好?”钱逸群想看看尖牙鲤死后是否魅灵回归图轴了。

    “藏好了。”狐狸抬爪抚了抚胸口。

    钱逸群知道狐狸的宝贝都在肚子里,但是肯定不会是在胃里……这其中的玄奥他想也想不明白,颇为头疼。后来转念一想,自己上辈子同样不知道许多高科技的工作原理,只要能用不就行了?便也不去费那个jīng神。

    “如此便说好了。”钱逸群道,“今晚死约会,不见不散。”

    “人定之后过来便是。”狐狸道。

    一人一狐计议妥当,返身回了众人视野之中,只见戴世铭一脸与我无关的神情,张文晋愤怒yù燃,其它人都是满脸好奇。

    “咳咳,”钱逸群道,“刚才这位狐兄与我说,他与我有缘所以才跑我身边,至于桑园什么的,就算了吧。”

    张文晋不用担心被家里老头子责骂了,心头一松。不过他又看到这只通人xìng的狐狸,心中犹是十分不舍得。

    “虽然它愿意跟我,不过我家也养了一只狐狸,灵xìng不比它差,再多养一头也没意思。”钱逸群道。

    张文晋自以为找到了钱逸群的秘密,心道:他家养的一定是头母狐,否则我家阿狐怎么会被他拐跑!

    “就五百两银子,卖回给你吧。”钱逸群爽朗道。

    张文晋哈哈大笑,想都没想,爽快道:“来人!给钱!”

    谁出门会带上几百两银子?就算是来销金窟也不可能带这么多现银。钱逸群犹在心中怀疑的时候,张文晋身边的小厮已经捧着木盒过来了。

    小厮抬起一腿金鸡dú lì,将木盒放在腿上,双手按动机括,木盒盖子缓缓弹开,露出里面金灿灿的小元宝。

    “这是五十两黄金,本来是要打赏粉头的。”张文晋又恢复了之前的纨绔风格,“正好给你了。”

    钱逸群也不在乎张文晋占点口头便宜,伸手去接那盒子,只听张家小厮叫道:“这鸡翅木的钱箱也要好几两银子呢!”

    钱逸群哪里管他,一把抢过箱子,入手果然有五六斤重:“好了,我先回去了。张公子哪rì赌兴起来,尽管来找我。”

    徐佛偷偷抿嘴,她可是知道张文晋在钱逸群手下吃了两次亏,听钱逸群的意思是以后还想继续坑他,这不是把张文晋当了摇钱树么?

    戴世铭看在眼里,心中却疑道:“今天这出戏能骗得了张家那败家子,却骗不了我!这钱逸群和那狐狸之间肯定有沟通的法子。如今他肯卖这狐狸,八成是另有图谋。”

    钱逸群抱着钱箱,径自往轿子走去。在经过戴世铭身边的时候,钱逸群低声笑道:“多谢。”

    张文晋毫无城府,大惊道:“戴老师,他为何要谢你?”

    戴世铭心头一堵,明白钱逸群已经认出了那狐狸,现在是在抽他耳光。可这事见不得人,说不出口,他只能故作镇定,淡淡道:“离间小计,莫去管他。”

    李贞丽跟着徐佛送到轿子边上,福身作礼,与钱逸群告别。

    钱逸群今rì剑法大进,又得了金子,真是收获颇丰。

    他也没直接回家,先去阊门大街上买月上华的水粉。又看到翡翠泰的松子枣泥饼,便买了两斤。卖家见这小哥穿得很一般,几个轿夫却不一般,还以为是哪家大少爷的仆从出来采购,着力奉承,糊弄得钱逸群又买了一斤桃酥,半斤千层酥。

    拎了一大堆东西,钱逸群总算心满意足地回到家里,却见家里来了客人。

    钱大通将儿子叫进去见人,才知道是胥口乡下来的族人。钱家人依仗着钱大通吃公门饭,在乡下也用各种手段开垦、隐匿、强占了不少好田,油水捞得比钱大通家里还丰厚。自从见钱大通升了典史,眼下在收发房里走动,更是恨不得天天来县城巴结。

    当年钱逸群想走神童路线的时候,这些人动辄冷嘲热讽,现在还跑来显摆当时的英明……这不是自找不痛快么?

    钱逸群连人都懒得叫,打了个团躬便去后面找母亲了。

    钱母正坐在榻上看书,见儿子进来,放下手里的《太上感应篇》,喜不自禁,道:“我儿可有什么事么?”

    “无事,便是看看母亲。”钱逸群让玳瑁他娘将点心放在桌上,对那健妇道,“去把小姐叫来,我买了水粉胭脂给她。”

    玳瑁他娘是个四十岁的老家人,最喜欢钱小小,喜道:“少爷真是开了窍,往rì不见这么照看小姐。”

    “来顺家的,快去。”钱母知道儿子是有话要说,不想让人听见,便出声喊了句。

    玳瑁他娘诶了一声,快步往外走去。

    钱逸群将鸡翅木钱箱放在榻几上,按下机括,转给母亲看。

    钱母眼前一晃,定睛细看是五个金锭,呀了一声,惊问道:“我儿这是哪里得来的?”

    “不相干的人送的。”钱逸群道。

    钱母不放心:“既然不相干,为何要送你这么大笔钱财?这是……五十两吧?”说着,取出一块放在手里掂了掂,正反看了看。

    “母亲,儿子有件事想与母亲商量。”钱逸群说道。

    钱母将金锭放回钱箱,合了盖子,幽幽叹了口气:“你有事不去找你父亲,反来找我,想必是见我好说话。儿啊,街坊们都说你是神仙种子,娘也知道你今时不同往rì,不过家里也不缺钱,你可千万别去做什么行险的事呀。”

    钱逸群笑了笑,道:“母亲想到哪里去了,父亲在见客,所以儿子想先跟母亲说说。”他又道:“是这样,孩儿想出去寻仙访道,学一身本领,rì后也好照看家里。”

    钱母轻轻拍了拍腿上的《太上感应篇》,好像早就料到了一般,悠悠然道:“你本来就不是凡人。当年我生你之夜梦到有个年轻人,穿着稀奇古怪的衣服,头发不长不短,非僧非道非俗。正要看个仔细,那人却朝我怀中扑来。”

    钱逸群心道:这也太玄幻了点,竟然我也是感梦而生?不过这种描述倒像我前世,莫非转世之时正好与母亲有了感应?

    “我当时吓醒了,又去问了玄妙观的道长。问了不止一个,都说这预兆我一胎得男,还说你是天上星宿降生。”钱母说到这里,不由微笑,“这二十年来看你倒是越看越讨喜,没想到真是了通宿慧的。”

    “那母亲是许我去求仙访道了?”钱逸群大喜。

    “你且说说你是哪方星宿下凡,若是来头小了,我还是不许的。”钱母笑了起来,好像是在捉弄儿子。

    钱逸群硬陪着笑了两声,正要说话,就听小小脚步声传来,门刚推开就大声叫道:“真给我买了胭脂水粉么?”说着一阵风似的扑到母亲腿边,眼睛闪闪,盯着钱逸群。

    钱逸群一边让她取了点心吃,一边取出买来的胭脂水粉。他不知道女孩子喜欢哪种,便每种都挑了些。

    钱小小再一看,果然是月上华的好货,心头大喜,忍不住当时就解开来闻气味、品货sè。钱母见一双儿女如此友爱,心头更是大喜,只觉得自己常年烧香求道没有白费。

    “我儿,你想去哪里求仙访道?”钱母将自己这家庭美满归结到信道上,自然不能阻碍儿子向道之路,但又担心儿子在外出事,便一定要问个仔细。

    钱小小听了一惊:哥哥竟然要出家当道士去么?

    “也不太远,藏书镇的穹窿山就是有名的道门圣地,我想先去那边看看。”钱逸群道,“最远不过走到九宫山、茅山。决计不会走到终南山、青城山的。”

    钱母松了口气,道:“穹窿山倒是好,离家也近。是了,我记得玄妙观有个师父就是穹窿山下来的,儿子何不先去问问他?”

    钱小小惊疑道:“哥哥,你要出家?”

    “学手艺,不是出家。”钱逸群笑道,“只要学些干货,不让人欺负我们家就是了。”

    钱小小正待要再问,只听外面玳瑁喊道:“少爷,县里来人说县尊老爷请您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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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人约黄昏后

    钱逸群是公门捕快,礼部的经制正役,照道理说是不能请假不来的。不过现在吏治早已颓唐,加上钱大通升了典史,朱云生代理三班总捕,谁敢说钱逸群旷班的事?

    也只有县尊陈象明叫他去,他才不敢不去。

    钱逸群告别母亲和妹妹,回屋里换了衣服,一路朝县衙走去。

    陈象明从盛泽回来,深感没有一个得力的打手实在太危险。孟子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故而儒家传承只以劳心为上,偏重求道,以修习玄术为耻。然而一旦所有人都是哲学家,没有人修习玄术,又让谁来卫道呢?

    ——就好像蜂群之中必有蜂皇统治、蜂兵护卫,动物都明白的道理。我读圣贤书,岂能罔视?

    想通这一节,陈象明终于下定决心,招纳钱逸群做他的“蜂兵”。自从魏忠贤乱政之后,官场上的规矩和底线都被践踏殆尽,备一个手段高超的保镖大有必要。

    钱逸群进了陈象明的书房,颇有些忐忑,道:“老父母,卑职前来销假。”

    “九逸何必如此。”陈象明冷面孔一板,吓得钱逸群以为上官是在讽刺他。

    “你我早就表字称呼,何必说什么卑职,听着见外。”陈象明说话倒是挺温热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冰川消融的痕迹,让人听着颇有jīng神分裂的嫌疑。

    “丽南兄。”钱逸群判断县尊大人大概有什么事,偏偏不会套近乎,这才放大了胆子叫了一声。

    “男儿生在天地间,当取关山五十州,”陈象明清了清喉咙,“九逸一身好本事,就没想过建立一番功业么?”

    “这个……自然是想过的。”钱逸群道,“但我不能科举,家里也不许我去投军,恐怕也只能混迹市井到老了。”

    “却非从军一条路。”陈象明站起身,走到钱逸群身前,“我是醉花庵门人,儒学正宗,自当报效国家,建立一番治国平天下的功绩。如今中原动荡,北关有事,正是我等一展身手的大好时机。”

    ——关我什么事?

    钱逸群心中隐隐腾起一股不祥的预兆。

    “九逸,脱籍作我幕友吧。”陈象明咬了咬牙道,“年金五百两!”

    他不是舍不得花钱,而是觉得谈钱太俗,市侩气熏得自己都受不住。

    不过先贤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想必钱九逸也不是什么高洁君子。

    ——原来是想招揽自己。

    钱逸群总算放下了心,又暗替陈象明委屈。

    要是早一天,五百两一年的工资足以让钱逸群倒头就拜。不过现在嘛……钱逸群随随便便就从个没脑子的纨绔手里赢了五百两,银弹的冲击感顿时就被削弱了无数倍。

    “丽南兄,”钱逸群为难道,“这事还需要与族里长辈商议。”当下宗法社会,涉及到吃皇粮的问题,的确需要跟全族长辈商议了。

    陈象明心下不悦,计上心头,放缓口气道:“商议的事不着急,我只先问你一句:若不是职分所定,你可当我兄弟?”

    钱逸群嘴角抽搐。他记得前世看到过一句话:有些人总是痴心妄想地要跟自己上级做朋友……这句话里浓浓的嘲讽意味,让他这个不到二十的旁观者都有些看不过去。

    不过上司这么问,总不能说实话呀。

    钱逸群一脸忠毅道:“丽南兄于我,非长官则良师也,非良师则诤友也,非诤友则严兄也!”

    “好!”陈象明提高了音调,表示自己很热血沸腾。他也必须得靠着声调变化才能表现自己的情绪,光凭那张冷脸,任谁都不知道他心里什么意思。

    “我有件事,想求你去做。”陈象明拉过钱逸群,“这事托不了外人,只有九逸能成。”

    钱逸群最怕这种说辞,地球离了谁不是照转?这么说无非是哄人去送命罢了。

    “在下赴汤蹈火,再所不辞。”钱逸群毫无压力地乱表忠心。

    “你听说过米芾研山么?”陈象明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笑意,就像是被人扯住了耳朵往后拉一般。

    钱逸群摇了摇头。

    陈象明怕钱逸群连米芾是谁都不知道,简单明了道:“宋朝大书家米芾有一方山形砚,传说是南唐后主李煜的遗物。那方砚就在我县大户——张氏手中。”

    “木渎张家?”钱逸群一愣:怎么又撞到他了?

    “正是。”陈象明点头道,“你战力出众,又与我同心同德,只有交给你去办我才放心。”

    钱逸群心中暗道:这不是要我做贼么?

    “县尊就不能找个其它法子,将他诈出来?”钱逸群建议道,“比如……弄个死人扔他们家?我们自然可以大张旗鼓地搜索一番。”

    “唉,难呀。”陈象明叹道,“他家也是有功名的,不好随便下手。再说,万一抄出来是个赝品,我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更怕的是,张家若一口咬定真品被我夺去,而我手里只有赝品……这岂不是自寻死路?”

    钱逸群心中暗道:你这想得倒是很周全,看起来的确是偷出来最好。还好我有个暗线在张家,可以让狐狸先去探探虚实。

    “丽南兄既然如此信任我,我怎能让你失望!”钱逸群正气凛然道,“待我收拾一下,明rì便夜探张府!”

    陈象明拍了拍钱逸群的肩膀,脸上又挤出一个微笑,心下道:等明rì你被张家人抓住了,被革去职役,看你不投靠我还怎么办!

    从陈象明那边出来,钱逸群在阳光之下打了个冷颤,越走越觉得不对。自己在陈象明面前展现出的能力,完全不适宜盗窃。陈象明如果真心想弄到米芾研山,去牢里找几个惯盗都比找自己强。

    这就像把砂纸当草纸用啊!

    ——唉,这种事又不能跟外人说,还是晚上见了狐狸再说吧。

    钱逸群想想反正陈象明也没定下期限,而且这种事也不能光明正大追比,拖一拖没什么问题。他先在街上闲逛了两圈,又去成衣铺买了一套粗布皂sè衣服,短衫长裤,适合晚上去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然后也不回家,寻了个无人的小巷换了衣服,便径直往木渎去了。

    木渎镇离县衙还有二十里路,钱逸群走了一程,见到有往来的牛车便上去搭一程。他有县衙的腰牌,又佩着剑,那些做工的老实人哪里敢说一个“不”字。

    张家是苏州巨贾,号称家财万贯,在木渎更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

    张氏先人靠养蚕起家,对于桑种、蚕种格外着力,故而生丝质量也好,自家织房里产出来的丝布也是上品。当下能在苏州成为巨贾的,便是放眼天下也是一等一人家。

    因此上,钱逸群根本不用打听找到了张家的大宅院。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宅子,门墙连绵数里,占地上百亩,偶尔有一条小风火巷道将门墙中断,若是往里细瞅,又能看到里面门对着门,其实还是一户人家。

    钱逸群心道:这么大的宅子,得有多少后门啊!

    沿着白墙又走几里路,钱逸群看到一条青石小路,张家的门墙正在这里转了进去。顺着这条小路往里再走三五里路,眼前横了一条小河,不过三五丈宽,水流迟缓,隐隐能见到水中鱼儿嬉戏。

    江南水网稠密,临水的大户人家往往都有自己的小码头,停靠船舫,方便出行。钱逸群略略偏头就见到一座石桥,石桥下隐着个小码头。这码头正对一座黑漆大门,比寻常人家的正门都大,正是张家的后门。

    钱逸群低头在墙沿找到了狗洞。这洞名为狗洞,实际上是给猫走的,大点的狗根本钻不进去——是怕野狗进了园子伤人,却又需要让野猫进去抓老鼠。钱逸群又走了一截,发现再没有这种人为留下的小洞了,便回到狗洞旁,靠墙坐下看着河水流淌。

    rì头很快就下了西山,夜空如慕,由青蓝而靛蓝,颜sè层层转深。

    狐狸与钱逸群约好的人定时分,是在亥时。

    钱逸群坐在墙外良久,终于看到狗洞里探出一只黑sè爪子,在地上刨了刨。

    钱逸群一个抖擞,低声道:“我来了。你怎么出来?”

    爪子飞快地缩了回去,传来钱逸群无比熟悉的公鸭嗓子。

    正是这个声音,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轨道。

    “咱不出来,以防隔墙有耳。”狐狸压低着声音,尖锐道,“你把张文晋得罪狠了,今天他回来大发脾气,差点把房子都拆了。”

    “关我屁事。”钱逸群笑道,“又不是拆我家房子。哎,我说你是不是乐不思蜀啊?”

    “张文晋弄了间小屋给咱住,还有两个下人服侍,”狐狸吧唧吧唧嘴,啧啧赞叹道,“羊肉管够,真是快活似神仙啊!”

    “明白了,你也要弃我而去了吧。”钱逸群叹了口气,“也是,我之前对你也不够尊重,现在懂这个道理也晚了。rì后咱们相见也还是朋友……”

    狐狸尖锐笑道:“咱是上古灵种,岂能当人玩物?”说着,狐狸张口一吐,将《百媚图》呕了出来,从狗洞推给钱逸群。

    “你看看,有个魅灵归图了。”狐狸道。

    钱逸群取了图轴,展开一看,果然图卷上有个美貌仕女,孤零零地卖弄风sāo。

    “就是不知道怎么用……”钱逸群缓缓卷起图轴。

    狐狸天xìng好奇,一副幸灾乐祸的腔调问道:“你刚才说的‘也’是什么意思?还有谁弃你而去了?”

第六十四章 隔墙策

    钱逸群也不隐瞒,盘腿坐在地上,将归家院发生的种种事细数一遍。

    狐狸一声不吭,听得十分耐心。它每次转世都有一段时间的间隔,长短难测,所以对于眼下这个世间了解并不多。

    “那个高仁是阵法高手,看起来是在由技入道的关口上。”狐狸到底有数千年的见识积累,悠悠道,“那个和尚擅用咒术,可惜走歪了,若不是你助他一臂之力,他可能就入魔了。所以啊,送你一朵白莲花也不算大方。”

    “我助他?”钱逸群愣了,“我好像毁了他什么什么大悲心吧?”

    “你让他看到了自己的法执,算是当头棒喝。”狐狸道,“不过你以后见了他还是要绕道走,会《三途苦》的和尚没一个正常的。”

    “那个三途苦……”钱逸群有些胆怯问道,“真能把人扔到地狱去?”

    狐狸点了点头,旋即想起钱逸群看不到它,方才开口道:“正是。这些和尚能打开yīn阳之间那扇门,将人扔入阿修罗和地狱之中。也正因此,他们会受到阿修罗、地狱两界的侵蚀,变得好杀、冷酷、偏执……最后疯掉。”

    “那饿鬼道呢?”

    “六道只是六类化生。畜生道、人道、饿鬼道其实都在人间世。”狐狸好像耐心了不少,也没吐槽钱逸群缺乏常识,“你没见过鬼,难道还没见过畜生么?”

    钱逸群顿时明白了,原来六道并非六个世界……难怪呢,否则还真难想象只有畜生的世界。

    狐狸说完,又回到那朵莲花上:“你好好留着那白莲花,以后找个炼丹大师能制出灵丹。”

    “唔,好。”钱逸群想了想,又道,“那位高人给我讲了一些玄术基础,却不全面,不知道哪里去学。”

    “这个,咱认识的人都已经死光了。”狐狸无奈道,“儒教的传承太乱太杂,你跟那些儒生混在一起,就像是跟臭棋篓子下棋,越下越臭。若真有求道之心,不如去求三山符箓之术。”

    “他们肯教么?”钱逸群担忧道,“我可不是学个混饭吃的手艺,我是要……帮你找回灵体的!”他想了想,没有直说“扭转天命”之类的大话,否则少不得要被这老狐嘲笑。

    狐狸犬坐在墙另一边,看不见钱逸群的脸,心下暗道:他这话虽然不可尽信,倒也看得出他是想学点真东西。果然是被刺激了,这样也好,咱家的灵体多多少少有了点盼头。

    狐狸计较妥当,装作不耐烦道:“咱不是跟你说了么?三山符箓是可以去试试的。”

    三山之中,钱逸群只知道一个龙虎山正一宗坛。狐狸也没嘲讽,直接说了另外二山,分别是茅山上清宗坛和合皂山元始宗坛。

    道门以所擅区分,为符箓与丹鼎两大派别。这三山就基本囊括了符箓门的大致。

    “正一擅符诀、茅山擅符箓、合皂取符箓与丹鼎之优,擅长咒术。”狐狸道,“时过境迁,咱也不清楚那么多,你可以去详加探访。”

    钱逸群心道:茅山倒是不远,离这儿边不过二百几十里路,三五天就能打个转了。而且茅山道士名头响,好像是抓鬼的能手,在这玄幻世界必定有真本事!

    “茅山上清宗坛是魏华存的两个徒弟创立的,你可以找忆盈楼的人,看是否还有瓜葛。”狐狸道想想钱逸群常识一塌糊涂,便将初唐道风兴盛的事说给了一番。勉强算起来忆盈楼和上清宗还是同门,只是一者学了剑术,一者得了符箓。

    钱逸群听徐佛说过公孙大娘受教于南岳夫人,没想到在狐狸这里得到了印证。

    “唔,说起来,我想起来一个人。”狐狸突然道,“差点忘了,也是个挺有意思的人,叫王文卿。你可听说过?”

    钱逸群表示从未听说。

    “他是宋时人,运气极好,咱从未碰到过运气那么好的人!”狐狸此刻说起来都有些羡慕的意味,“他有三套书,你随便学得一套都足以蔑视天下了。”

    “是哪三套书?”钱逸群来了jīng神。虽然人没听说过,但书说不定听过呢?而且古时候的隐秘至宝,说不定现在书铺里就有卖。

    “一套《啸命风雷书》,一套《飞章谒帝法》,还有一套《神霄五雷玉书》。”狐狸道,“这三套都是足以在琅嬛别院开辟洞天的宝书。你可以去他的法裔之中打听打听,他们好像叫神霄派。”狐狸道。

    钱逸群将“神霄派”牢牢记在心里,便要说米芾研山的事。他想狐狸身为畜类,肯定不会引来张文晋的疑心,正好可以探听消息。

    “有事!”

    狐狸jǐng觉地四肢着地,一双大耳朵直挺挺竖着,寻觅着空气中任何一丝可以的气息。

    钱逸群嘘了两声,只听到墙那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他趴在地上,脸贴着地,从狗洞望了过去,只见缓缓弹起的青草,连根狐狸毛都没了。

    那头胆小的狐狸果然很不厚道地跑了!

    钱逸群心中闪过一丝不祥,暗道此处绝非久留之地,当然也是走为上计。他刚站起身还没来得及掸一掸衣服,就见张府后门轰然开启,一排火把从门内涌了出来。

    跑在前面的人左右一晃头,猛然看到一个身穿暗sè服饰的人站在外墙下,登时放声喊道:“那边!贼人有接应!”

    钱逸群见这帮人气势汹汹冲自己过来,知道瓜田李下没法解释,此时不跑等什么!

    他刚转身,跑出两步,只听到头顶风声响起。

    猛一抬头,一个黑sè的身影如同大鹏鸟一般从天而降。

    一股yīn冷的气息席卷而来,钱逸群浑身寒毛尽竖,指诀自然掐动,剑指一比,喝了一声:“咄!”

    西河剑夹带着一股碧绿玉光朝那黑影shè去。

    “自己人!”一个娇嫩的声音大声叫道。她的身子在空中蜷起来,扬手打出一条软鞭,裹在西河剑上,用力一扯。

    长鞭上裹挟的灵蕴与西河剑一经碰撞,刹那间爆出一团浅浅的灵光。

    自从钱逸群对灵蕴的感悟加深之后,cāo控灵蕴的jīng度和力度都有了长足增加。想想以前戴世铭空手就能夺走钱逸群御的剑,此时那黑影用长鞭都没抢过去。

    “把他们抓起来!”举着火把的张府家丁大声吼道。

    他们这些凡俗之人灵蕴浅薄,看不见碰撞出的那团灵蕴之光,毫无畏惧一拥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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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老熟人

    “这边走!”那黑影大声喊道。

    钱逸群拔西河剑,眼看着黑衣人落在自己身前。就着月光,正好看出她身材婀娜,紧身的夜行服勾勒出她的身材,**,腰肢纤细,奔走中都像是在故意卖弄风情。

    这身影……

    这武器……

    “红娘子!”钱逸群大声叫道。

    “钱逸群!”红娘子一听这声音,脑子里登时跳出这个名字,毫不示弱喊道。

    钱逸群想死的心都有了。身后追兵近在丈余,这么大的声音在夜空中传播极清楚,不知道多少人都听到了自己的真名大号。就算成功逃脱,也还是难逃干系。

    “原来真是你!”钱逸群发足狂奔,追到红娘子身后,恨不得一剑捅死她。不过自己对这片地区不熟,现在就杀红娘子未必是个上佳之策。

    不过……

    ——我不杀人是因为我本xìng善良,这女土匪为什么不把后面的追兵杀掉?她一鞭子下去就倒一片吧!

    “点子扎手!”红娘子叫道,“我们先逃出去再说,否则都得死在这里。”

    钱逸群这才发现自己这具身体太缺乏锻炼,这才跑出几百米,就已经有些气喘吁吁。身后的那帮家丁却仍旧跑得飞快,一边还大呼小叫,没有丝毫气短不继的苗头。

    “是谁?”钱逸群紧凑着憋出一口气问红娘子,觉得自己肺部灼烧,双腿灌铅,已经有跑不动的嫌疑了。

    红娘子听出钱逸群呼吸不匀,估计他已经跑不动了,心中暗道:“那疯癫老头算得还真准!我往后门翻墙出来,果然有转机。他说今晚有人替我死,看来就应在他这里了。”一想到绝境之中有人当替死鬼,而且这人还是仇恨值满满的仇家,红娘子心中转忧为喜。

    钱逸群又跑了一截,眼看豁然开朗,已经跑出了巷子。因见前方是一片桑园,心中不由泛起了一丝希望。只要今晚能够跑出去,剩下的事就好办多了,到时候咬死自己被人栽赃陷害,只要有陈、周、文三人护着,在苏州就没人能拿他怎么样。

    只要再跑过这片空地就是桑园!有了树木的掩护,总有逃脱的希望。

    唯一可恨的就是今rì月光明亮,简直就如同白昼了!钱逸群心中暗骂。

    还有这片空地,怎么好似永远跑不完一样!

    钱逸群五脏灼烧,肝脏隐隐发痛,口里满是口水,多得都来不及咽下去。

    “钱公子何以过门不入耶?”戴世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红娘子也跑得极苦,听到张府高手追了上来,大喊一声:“夫君先拦住他!我去找人援手!”努力提起一口真气,脚下飞快,已经冲进了桑园。她不知道钱逸群与戴世铭已经几番遭遇,根本不用她扣上“夫君”的身份就能打杀起来。

    钱逸群见与红娘子之间差距越来越大,逃命的信心被彻底击溃,反倒腾起一股狠意。

    “我不愿意多造杀孽,奈何你逼我太甚!”钱逸群站住脚步,御剑而起。

    戴世铭听张文晋说起钱逸群的飞剑厉害,故早站住了脚步,将两人距离控制在三丈远近。

    张府家丁见神仙老爷都不上前,自然在其身后围了一圈,手持火把,只等一声号令就上来抓人。

    钱逸群怕被围攻,御剑在两人中间线上划了一道,厉声喝道:“谁敢过此线,必死于我剑下!”这声暴喝还真的镇住了那帮家丁,各个脚掌蹭地,露出一派想上不敢上的纠结模样。

    “钱公子,大好前程,缘何不自爱呢?”戴世铭悠然道。

    “我奉命来次勘察盗匪痕迹,倒是不知道哪里不自爱!”钱逸群冷冷道。

    “哦哦,那定是下人们误会了。”戴世铭倒持宝剑,“敢请钱捕头与我回去,好让张家人敬酒赔罪。”

    这一去岂不是羊入虎口?钱逸群又不是天真懵懂的少年,哪里肯跟他走?而且别的不说,身上这《百媚图》就很烫手。

    “要赔罪明rì来衙门吧!”钱逸群缓缓退了一步,“时辰不早了,钱某告辞。”

    “还是且去府里坐坐!”戴世铭突发yīn厉之声,手中宝剑掷出。

    钱逸群见戴世铭并没有掐诀,这宝剑就如御剑诀一样能够凌空杀人,可见世上多有匪夷所思的玄术。他御起西河剑,直接迎了上去。

    两柄飞剑在空中纠缠,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钱逸群知道西河剑是传世之宝,也不怕弄坏,拼斗得毫无压力。

    周围家丁看得目瞪口呆,心中畏惧不已。

    戴世铭到底是战斗经验丰富的过来人,他与钱逸群斗了两合,心中暗道:这小子隐约有些剑术的意思,看来是他师父恶补过了。不过……他貌似不知道斩断灵蕴之法。

    一念及此,戴世铭剑行上空,露出一个破绽给钱逸群。

    钱逸群心中一闪:我真是傻了,直接飞剑过去杀了他便是,何必纠缠。

    西河剑登时剑光大作,朝戴世铭飞去。

    戴世铭惊喜交加:竟然蒙中了!

    只见戴世铭的宝剑凌空冲下,直击西河剑剑柄。

    空中爆起一团灵光,正是两股灵蕴相抗产生的爆裂。

    钱逸群徒然一惊,不知道为何灵蕴之力会反涌回来,如同cháo水一般不可控制。他左手一颤,指诀自然崩开,眼看着西河剑掉落在地。

    ——我真傻!灵蕴之力就和手一般,我怎么会在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钱逸群想起上次与戴世铭争夺一柄剑,那时候便隐约知道了灵蕴之力虽然看不见,但一样能够被拦截、干涉、打退!怎么今rì竟然中了这种低级拳套!

    其实这也怪不得钱逸群。心里知道与身体力行还有很大一段距离,他做的功课不过是滋养灵蕴,反观静照。殊不知人家戴世铭在修习之初,每rì要练剑三个时辰,还要有同门切磋剑术。一有小成,便要周游江湖,增扩眼界。有事没事要与人争斗,杀几个人,练胆练手……

    这哪里是个初入此门的小青年能够比拟的?

    戴世铭一招得手,心中闪过一丝暗喜,转念又想:我赢他不过就像是大人欺负小孩,也没什么好骄傲的,早些了结他回去喝酒。

    宝剑剑身一震,发出一身颤鸣,朝钱逸群飞去。

    钱逸群再次捏起指诀,只觉得西河剑呼应之声杳杳,好像距离太远的缘故。

    戴世铭的宝剑飞得极快,转眼间已经距离钱逸群五步距离。

    “给我起来!”

    钱逸群已经看到了剑芒闪耀,心中惊怒交加,大声喝道。

    灵蕴之线登时粗了一倍,西河剑跳了一跳。

    剑芒逼近,不过三步。

    钱逸群不退心下一集,大大跨出两步,暴喝道:“起!”

    西河剑被灵蕴所摄,发出一声颤鸣。总算腾空而起,却像是喝醉了的酒鬼,摇摇晃晃,难以cāo控。

    戴世铭紧盯着自己的宝剑,对西河剑不管不顾。

    剑尖映着月华,已经照亮了钱逸群的脸。

第六十六章 魅灵入神

    风声起,一团乌云渐渐遮住了天上的银盘。

    大地上兀然一黑。

    剑芒闪灭。

    剑身贯体而出,扎了个通透。

    剧痛袭来,钱逸群扑倒在地,身下很快就荡开一圈暗红。

    西河剑随之落地,就如死物一般。

    红娘子躲在桑树之后,一直在偷看两人斗剑,见钱逸群被刺杀,心中暗道:“沧州戴家果然有点门道,听说他们现在是朝廷鹰犬,恐怕会对义军大有妨碍。可恨我杀不了他。更可恨那个钱逸群,装得和高手一般,原来如此孬种!竟连伤都没伤到他。”

    戴世铭长吐一口气,归纳灵蕴,道了一声:“请宝剑回来。”

    宝剑叮咛一声,回到空中,稳稳朝戴世铭飞去。

    戴世铭还剑入鞘,对身后家丁寒声道:“将这贼人系了石头,扔太湖里去喂鱼。今晚之事,谁敢多嘴,就去跟他作伴。”

    家丁们唯唯诺诺,纷纷心道:这神仙手段果然厉害,恐怕说出去也没人信。

    正当众人以为尘埃落定,要上前打扫战场之时,突然一道绿光从草地上窜起。

    乌云闪开,月光再次照临大地。

    月光之下,戴世铭脸上闪过一丝惊惧,转而镇定下来,怒喝道:“小子装死!”

    刚才最后关头,钱逸群知道自己赶不上了,索xìng跃身而起,避开要害,让剑刺入肩窝。他不需要近身肉搏,只要不妨碍手指掐诀就可以了。

    戴世铭自恃甚高,从未将钱逸群放在眼里,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会装死偷袭。他到底走动江湖rì久,绝非白给,口中喝声刚起,手下已经抛出一把铜钱。

    这些铜钱看似寻常,凌空散开却像一张大网,将西河剑牢牢裹住。

    钱逸群的御剑诀也将近界限,灵力难续,被这铜钱一搅合,指诀开散,灵蕴反涌。幸好他这次有所预备,没有受伤。

    那把铜钱却和西河剑一同跌落地上。

    “黄口小儿,如今没有你师父罩着,总算知道我的厉害了吧!”戴世铭拔出宝剑,狞笑道,“原本一剑毙命是你运气,既然你敢偷袭我,就让你尝尝凌迟之苦!”

    钱逸群呆立原地,木然地看着戴世铭御剑朝他刺来。

    宝剑贴着钱逸群手臂而过,剑刃划开皮肤,飙出一注鲜血。

    红娘子本来要走,突然见异变突起,又燃起了希望。最好钱逸群能够偷袭成功,然后自己上去渔翁得利。谁知钱逸群起得快,死得更快,非但偷袭失败,人也失去了战斗的意志,站在那厢如同木桩一般任人凌辱。

    戴世铭见钱逸群束手就戮,杀虐之心大盛,每划过一剑便觉得心中有股快意,玩得不亦乐乎。

    钱逸群知道那剑划开了自己的肌肉,却没有丝毫痛楚。

    此时的他,就像是个旁观者。

    因为,他已经在百媚图之中了。

    这是钱逸群第二次进入百媚图的世界,这次的感觉又有上次大不相同。上次他进来此间,并不知道身体的反应,甚至分不清是神识入图还是肉身一并入图。而这次,钱逸群已经很清楚感知身与神的分离。

    肉身世界,在这里就像是横挂天幕的巨大影像,只要略一动心就能看到。

    钱逸群没有在那间充满肉yù的房间里久留,信步走了出去。他知道自己命在旦夕,又别无手段,唯一的希望就在《百媚图》之中。

    能够放在琅嬛别院里的东西,肯定不是等闲之物。只要在死之前找到了这图的秘密,总还有翻盘的希望!

    钱逸群快步走到门口,推门而出。

    屋外是一片扭曲的时空,如同油彩一般扭动的线条勾勒出这个空间的背景。

    钱逸群迈出一步,整个世界瞬间将他一同吞噬,身后的屋门顿时消失不见。

    在这无垠的世界中,浮现出两个黑点,朝钱逸群飞来,越来越近。

    那是两个人。

    一男一女。

    男人的手腕脚踝戴着镣铐,被铁链扯成一个“大”字,凌空悬着。铁链的另一头隐没在扭曲的空间纹路之中,无论他怎么挣扎,都纹丝不动。

    钱逸群细细看那人的脸,面白如粉,没有胡须。双目充血,呈现出一股妖异。他赤身**,身上扎满了木剑,却不流血,只是隐隐溢出黑sè的烟雾,转瞬间便被这诡异的世界吸收干净。

    木剑就是那女子飞掷的。

    女子的脸上就像是蒙着一层云雾,看不真切。她身穿一袭宫装,拖着长发,是汉代女侍的模样。一柄柄木剑就在她手中成型,然后随她抬腕发力,飞掷而出,刺入那男人的身体之中。

    “书中仙?”钱逸群下意识地叫出了这个名字。与此同时,他已经给那个宫装女子贴上了魅灵的标签。

    灵蕴丰厚的人,直觉总是敏锐。

    男人脸上的肌肉抽搐,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楚。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正是奴婢。”

    那声音,正是书中仙的娇柔之声。

    如此婉约的女声出自一个男人的身体之中,钱逸群不由打了个寒颤。

    “难怪你不愿让魅灵归入图轴之中。”钱逸群看着那个宫女,那宫女毫无反应,只是重复手上的动作。

    “你再不出去,可就要死了。”书中仙——受刑的男人柔声说道。

    “我就算出去也是死路一条。”钱逸群淡淡道,“这《百媚图》怎么用?说来听听吧。”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一个死人呢?”男人咧嘴笑道。

    钱逸群默想了一下,说道:“我要是死了,不知道你还要这样熬到什么时候。”

    书中仙惨然一笑:“我受此苦已经一千八百年,再多受几rì又何妨。”

    “何必说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话呢。”钱逸群一叹,“我知道你也乐得不受苦,咱们之前也是互相信任的嘛。”

    “信任?你将我卖与白泽,还说什么信任?”书中仙怒吼一声,四肢扭动,铁链却仍旧没有丝毫晃动。

    “这个,两利相权取其重,当时白泽给我的帮助更大些嘛。”钱逸群笑道,“现在我们不妨做个交易,你告诉我怎么用这百媚图,我把这魅灵驱散,让你少受点苦。”

    “你发下周天大誓,我才信你。”书中仙叫道。

    周天大誓是向皇天后土、周天星斗,万灵仙真立誓,但有违背誓言的,便会遭受天厌地弃,永劫难以翻身。

    凡人的誓言可以随便乱发,因为天地不会介意一只蚂蚁发出来的声音。

    修士的誓言却像是一种对自己施下的咒语,一旦违背必遭所噬。

    钱逸群天赋言灵,发誓的效果更远非寻常修士能比。

    书中仙正是知道这点,所以一口咬死要钱逸群立誓,否则便要鱼死网破,宁可自己受永劫之苦也要拉个垫背的。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周天星斗为证,万物真灵鉴盟:我钱逸群若是死里逃生,必不让魅灵归图,使书中仙……”事关生死,钱逸群不敢耽搁,按照书中仙说的法子立下周天大誓。

    “我本名中行悦!”书中仙叫道。

    钱逸群一愣,继续道:“使中行悦受此等折磨。若有违此誓,愿当五雷轰顶!”

    誓言一出,钱逸群只觉得身子一紧,像是有条看不见的绸带将他裹了起来,心中没来由地有了一种“我必能活下去”的信心。

    原来这就是誓言引发的天地之气,一则是约束,二来也是对自身信念的支持。

    中行悦牙关紧咬,早就受不了这无尽木剑刺身之痛,等钱逸群立了誓,当下道:“你只要让它附你神识之中,自然就有神通。”

    “有什么害处?”钱逸群问道。

    “人人求之不得,哪有害处!”中行悦反倒比钱逸群更着急了,“再说,还有比死更大的害处么?”

    钱逸群心道:“也是,人都要死了,还管他有没有副作用!”

    “它是什么神通?怎么用?”钱逸群直接问道。

    “草木之心。”中行悦道,“它能驾驭草木……你先让它附神,我慢慢教你!”

    钱逸群冲那魅灵比了个剑指,敕令道:“魅灵,附我神来!”

    那魅灵手中一慢,继而垂下双手,如同鬼魅一般飘像钱逸群。

    钱逸群心中暗道:这果然是鬼。

    魅灵在在钱逸群面前略略一停,周身发出一阵白光,映入钱逸群此身之中,消弭不见。

    中行悦总算松了口气,身上木剑消失不见。他道:“rì后若有魅灵归图,你只需要滴血其上就能进来。”原来刚才钱逸群被戴世铭所伤,血污了百媚图,所以才被吸了进来。

    “我怎么出去?”轮到钱逸群开始急了。

    “莫急,”中行悦道,“你在此间一rì,外面不过一瞬,所以还是这里说清楚点更好。”

    钱逸群将信将疑,心念一动,反观自己外面的肉身,果然凝滞一般,并没有多出剑伤。也幸亏如此,否则两人纠缠这么久,身体早就失血过多生机断绝了。

    若是这么想来,中行悦说自己受刑一千八百余年,还真是堕入了无间地狱。真不知道他到底干了什么,落得这等下场。

    “你五行强木,用这草木之心更是事半功倍。”中行悦道,“这神通能让草木按照你心中的模样生长。”

    钱逸群皱了皱眉,言道:“我之前碰到一个水盗,他能隔开五六里掷出暗器百发百中,还以为他是魅灵附体呢。”若是有那种神通,还有机会偷偷狙杀戴世铭,只是学会一个让草木生长的种田技能,有多大用处?

    “那也是这神通运用之一。”中行悦倒不隐瞒。

    钱逸群喜出望外:“怎么用的?”

    “木炁发于肝,出窍于双目。”中行悦解说道,“只要你凝目定观,就能看到很远,五六里也不过尔尔。在目光所过之处,自然有木炁凝结成通路,此时甩出草木做成的暗器,等于是在木炁之中飞行,不偏不倚,自然列无虚发。”

    钱逸群想想这就和挖渠引水一样道理,正要出去,只听中行悦又说道:“气与炁虽然同音,却不同意。你用时详加参详,必有所得。”

    钱逸群点了点头,心念一动,身体如同腾空而起,只是眨眼之间已经回归肉身。

    身外宝剑疾飞,虽然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钱逸群身上已经多了数道剑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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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扇骨飞钉

    钱逸群目视那宝剑,掐动指诀,剑指直指,喝敕道:“转身!”

    宝剑略一挣扎,停在空中。

    钱逸群心下惴惴:“上次我轻而易举就将他的飞剑夺了下来,今天怎么抢也抢不过?莫非是他上次放水?”右手不由一松,伸手往腰间一摸,将父亲送的折扇握在手中。

    这折扇是棕竹扇骨,入手便有一股清凉,久握则温,不会发热。

    钱逸群下意识灵蕴一吐,贯彻扇骨之中。

    飞剑没有了钱逸群的灵蕴制衡,霎时朝他飞去。

    钱逸群想也不想,提扇便挡。

    剑扇相碰,炸出一团灵光。

    钱逸群眼前一闪,好像从这光中看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那人影虚无缥缈,只在灵光中闪现。随着灵光散去,它也隐没不见。

    钱逸群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失血过多产生的眼花,反正这一交合虽然打偏了飞剑,自己的扇子却也被削断了扇骨。

    钱逸群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沈少楼是苏州制扇名家,他制出来的扇子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挑剔。这扇骨一共十三支,尖头如剑,一旦散开便是现成的暗器。

    钱逸群一个滚地,将破损的扇面拣在手中,抽出扇骨握在手里。

    飞剑刺来。

    钱逸群微微侧头,剑身寒气从颈侧掠过,划破油皮。

    钱逸群不管不顾,只盯着戴世铭。

    这一凝视,就像是戴了一副望远镜,镜头拉近,整个视界中满满登登只有戴世铭一个人。

    钱逸群盯住目标,三指捏住扇骨,手腕发力重重一抖,如同扔飞镖一样将扇骨掷出。

    戴世铭心中冷笑:你连御剑都打不过来,何况手扔暗器!

    谁知这扇骨飞得极快,且因为是在木炁之中飞行,没有阻力,便连一点风声都没有惊起。转瞬之间已经到了戴世铭身前。

    戴世铭一惊,正要用手中剑鞘去拨,扇骨却已经刺入了他的喉结之下、锁骨之间的软处,直钉入颈椎骨。

    这里不是要害,难以一击毙命。

    戴世铭死死握住扇骨,仰倒在地上,只觉得身体就像是漏气的风箱,嘶嘶往外喷气。又因为气管被截断,无乱他如何费力用口鼻吸气,新鲜空气也进不到肺里。

    沧州戴氏的jīng英弟子就这样在地上抽搐打滚,yù哭无泪,yù喊无声,呕呀啁喳,痛苦不堪。

    周围家丁又退开几步,惊恐地看着这位刚才还稳cāo胜券的神仙老爷。

    肺气终于喷尽,戴世铭抽了抽腿,彻底不动了。

    他活活窒息而死,整张脸扭曲在一起,留着惊恐痛苦的神情。

    戴世铭倒地,飞剑却没有掉落。

    钱逸群避开剑锋,又被割了一道,手正好握住剑柄,只觉得触手冰凉。他用力一吐灵蕴,掌心和剑柄之间竟然爆出一团灵光,灵光之中,赫然是一只苍白的人手。

    钱逸群受惊之下连忙松手,飞剑在空中顿了顿,旋即哐当落地,再不动弹。

    正是戴世铭吐尽最后一口气的时候。

    钱逸群看着落地的飞剑,气喘如牛,脑袋里一片空白。眼前一阵阵闪过刚才看到的人影,让他心跳难以平抑。

    人人都说:“活人尚且不怕,何况鬼?”但真的碰到这些无法明视的幽魄,真正能够无所畏惧的又有几人?

    xìng命相搏的时候感觉不到疼痛,现在大局已定,身上的剑伤登时一起发作,几乎让钱逸群栽倒在地。他知道自己若是露出一点体力不支的迹象,恐怕这帮家丁就会一拥而上,做那拣便宜的鬣狗,所以只有硬撑。

    家丁们却已经胆寒到了脚底板,眼看着自己平rì顶礼膜拜的神仙老爷被人杀了,而那杀神还一身是血地站在原处,想逃不敢逃,想上不敢上,有几个连裤子都吓尿了。

    “他没力气了!弟兄们,杀了他!”有胆大的大声喊了一嗓子,却不见他出头。

    钱逸群目光一扫,盯住那人,只是体内木炁尚未恢复,视力不及,自然也没法飞出扇骨取人xìng命。

    眼看就有两个胆大无脑的往前踏出一步,一脸试探,钱逸群当即御起脚下宝剑,浮在空中,踏上几步,喝道:“我心善想放你们一条生路,可有人活得不耐烦!”

    话音刚落,那边就有人笑道:“看!果然放软了,他也受了重伤!”

    “杀啊!”几个立功心切的当即举着棍棒朝钱逸群扑来。

    钱逸群内视灵蕴海,大约还有多半的储备。今天戴世铭发威,打得他连拼灵蕴的机会都没有。这样正好,御剑杀这些普通人还是很轻松的。

    飞剑化光而去,剑走圆弧,锋刃闪过之处,已经割断了冲在最前那人的喉咙。

    钱逸群剑指舞动,如同割韭菜一般就将这些胆大的家丁杀戮殆尽。

    其它胆小的自然一哄而散。

    还有胆子更小的,已经双腿发软,坐在地上,双手倒撑往后挪,呲牙咧嘴却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钱逸群一步步走上前去,身体里的灵蕴开始自然流转,渐渐收拢了血管裂口。虽然于伤势没有大的起复,却也让钱逸群不至于失血过多而昏阙。只是这种消耗寻常修士肯定撑不住,也只有天赋异禀的钱某人能用。

    等钱逸群走到戴世铭的尸体前,那帮家丁已经跑光了。

    钱逸群先捡起了自己的西河剑,又捡起一枚铜钱。

    借着月光,这铜钱上的铭文倒是清清楚楚。一面是yīn文刻着的“破财”两字,一面用阳文刻着“落宝”两字,显然不是官府发行的法定货币。

    钱逸群托在掌心,轻吐灵蕴,铜钱闪过一道金光,只见地上散落的铜钱纷纷跳了起来,落在钱逸群手心,与那枚铜钱合为一枚,变成了个金光闪闪的金钱。

    那金光渐渐消散,直等彻底褪尽,仍旧显露出一枚普通铜钱,两面刻着那四个字,不曾变化。

    红娘子站在远处,只见钱逸群蹲在地上,金光闪现,心中暗道:“老疯子说今晚有人替我死,原来不是钱逸群……倒是那个戴家子。钱逸群这厮狡诈多变,刚才就诈死偷袭,我现在出去也不知道能否占到便宜。唉,那戴家子身上一定有不少宝贝。”

    钱逸群将铜钱收入袖中,起身缓步走到戴世铭尸体旁。

    戴世铭双眼圆瞪,眼球突出,口舌暴露在外,一副吊死鬼模样。

    钱逸群蹲下身,先取了剑鞘将宝剑收好,又伸手在尸体上一阵拍打,翻出一个钱袋,一个锦囊,两个小木盒。

    这两个木盒一大一小。大的那个也不过巴掌一般,扁扁平平,和后世的手机倒是有几分相似。

    钱逸群先打开这大的木盒,吓了一跳。

    盒盖打开之后,自然连成一体,泛出淡淡一层白光。

    白光之下隐约有纹路。

    钱逸群细细辨认,正是眼下自己所处的位置。这图画得十分简单,聊聊几笔便勾勒出一个地形,虽然不jīng确,却像是名家绘制的山水画。

    两个红点位于这山水图的zhōng yāng,十分醒目,像是在标注什么,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钱逸群揣测道:“如果这红点表示死人,这里显然不止两具。如果表示活人……”他抬头四处看了看,又仔细看了那些尸体。

    的确只有他一个。

    这两个红点到底什么意思?

    红娘子见钱逸群已经摸到了一件宝贝,心里痒痒难耐。凡是能够自体生光的,没一件是俗物。好奇和贪婪在她心里挠啊挠,挠得她几乎就忍不住飞身出去抢来看看。

    ——张府肯定还有援军,且等看看。

    红娘子心道。

    这边钱逸群已经收好了这个“手机地图”,再拿起小木盒,入手就知道是什么了。

    这木盒钱逸群之前也拿到过,正是一丸天命丹!

    他打开盒子,里面氤氤氲氲散发出熟悉的丹香,果然是天命丹无疑。

    ——现在我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不至于拿命来赌。

    钱逸群犹记得天命丹入肚唯有听天由命,生死各半,哪里肯吃?他收起天命丹,身子晃晃悠悠站起来,隐隐听到张家宅院里人声鼎沸,像是在招募人手要打杀出来。

    看看着一地尸体,就算是傻子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钱逸群咬牙吸着冷气,努力压下一阵阵的疼痛。

    “在那里!贼子休逃!”

第六十八章 及时火

    小巷中涌出一片火光,映得夜幕如血。

    钱逸群扫了一眼这些青衣小帽、手持棍棒的家丁,终于知道仆从如云的概念了。这黑压压一片,少说也有上百人。

    他再反观内照,自己果然气血两亏。非但身体在危险线,就连灵蕴都有些难以为继。

    张文晋深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躲在家丁之中,偷偷瞧钱逸群。

    钱逸群穿着深sè衣服,染的血迹并不明显。只是被剑划破的地方难免露出里面的皮肉,在火光下暴露无遗。

    张文晋心中暗道:“伤成这样都不着急逃跑,莫非他真的没事?”他这种人本来就对谁都不信任,刚才听家丁报说钱逸群也受了重伤,犹自沾沾自喜,现在却又起了疑心。

    钱逸群本来就想没想过要逃。以他的身体状况,即便不去捡戴世铭的尸体也跑不远,最终还是会被追到。与其这样,还不如翻检一番,说不定能找到什么救命的宝贝。

    而且也的确找到了宝贝,只可惜天命丹的副作用太大,要往嘴里送实在需要极大勇气。

    或者,像高仁那样没心没肺地相信自己是天命所归,也可以吃得毫无压力。

    不过……

    旁人又不知道他钱逸群现在就是一副虚架子!

    “庆嘉兄,别来无恙啊。”钱逸群站在原地,淡定自若。

    张文晋见钱逸群叫他,以为自己被发现了,索xìng冒出头,双手紧紧抓住身边家丁的胳臂,好随时当人肉挡箭牌。他道:“卿本佳人,奈何从贼?速速与我去见县尊老父母,说不定还能轻判!”

    “我来此查探盗贼踪迹,你家人不问青红皂白,要打要杀,是何道理!想包庇贼人不成?”钱逸群提起一口中气,大声喝道。

    “你自己鬼鬼祟祟,让人误会,怪得谁来!”张文晋本就不是个伶牙俐齿的人,被钱逸群这反客为主一激,气势便弱了三分。

    “若是大张旗鼓,还怎么抓贼!”钱逸群往前踏出一步,“既然说这是误会,我们去县尊面前说去!”

    “你束手就缚,我与你去县衙分说!”张文晋反应过来,当下顶了上去。

    “不用了,”钱逸群冷笑一声,“你当我孤身一人没个帮手么?老狐!速去把兄弟们喊来!”

    张文晋脑袋一懵,心下道:“这家伙竟然还有帮手!糟了!让那姓胡的跑回去,今晚的事岂不是我们理亏?”他再看看这一地尸体,心中又有不甘:“这么多人命,难道就白死了么!”

    钱逸群趺坐地上,将两柄剑放在面前,静静道:“我刚吃了戴老师的天命丹,还要调息片刻,你们若是想杀就快些动手。”

    桑园之中传出一个嘶哑的声音,喊道:“我这就领人回来!”

    这声凑趣的回答让张文晋心跌到了肚子里,摔得比羊杂碎还碎。他暗叫不好:“原来他不是唬我,竟然真有帮手!”

    钱逸群听了却心有余悸,知道是红娘子没有走远,只是猜不出红娘子为何不上来拣便宜。

    一旁管事的低声对张文晋道:“少爷,要不派人追上去?”

    张文晋刚想答应,转念一想不对:追上去又能如何?难道连那个也干掉么?自家本来是受害者,怎么莫名之间就变成了横行乡里的恶绅?

    “放屁!”张文晋怒斥道,“我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么!让衙门里的人来,让他们看看着一地的尸首!”

    一旁蓄着三络长须的清客也凑上来,赞道:“少爷说得有理。咱们又不怕见官?等老爷从浙江回来,苏州府尊见了我们也得客客气气!”

    张文晋缓缓点头,再看钱逸群时却觉得此人面目可怖,便道:“派人盯在这里,我先回去。”说罢便悄悄分开仆从,退了回去。

    钱逸群见空城计得售,心中总算放松许多,暗道:“这败战计果然不是那么容易行的,吓出我一身毛汗。”他见张文晋不敢动他,索xìng彻底放松jīng神皮肉,让灵蕴早些恢复。

    恍惚之间,钱逸群突然闻到一股焦味。待他睁开眼,细细分辨,却听到不远处有人大声喊:“走水了!走水啦!”

    众人皆是一惊,回头看时,张府之中火光映天,焦味越来越重,竟不止一处起火。

    江南水乡,大户人家必有池塘、湖泊。天井之中也必有大水缸蓄水,平rì接雨水名为“接天财”。夏rì在缸里养睡莲,风雅又好看。一旦走火就用来灭火,十分便捷。再加上屋舍楼阁都被园林里的植株小径分割,离得较远,所以很少有这样大的火势。

    “是白莲教妖人纵火!”钱逸群猛地站起身,差点头晕摔倒。他指着大火喊道:“白莲魔教的人纵火,还不去救!”

    那些被留下的家丁心头一紧,想想自己的多年积蓄都在这院子里,哪里肯就此逃亡?纷纷返身回去救火。也有人听信了钱逸群的话,心道:这白莲妖人恐怕不是好得罪的,还是早点跑路,留得xìng命重要。

    无论是跑路的还是救火的,顷刻间如鸟兽散,跑得一个不剩。

    钱逸群一把抓起地上的两柄剑,转身就跑。刚才打坐时间太短,还不至于恢复,不过这场及时火给予的jīng神支持却十分巨大,就好像真的得到了老天爷私生子的认证,哪怕身上创口再疼都压得过去。

    他也不敢冒冒然跑进桑园,谁知道那个魔教妖女红娘子是不是守株待兔?钱逸群打了个小弯,便朝小河跑去。

    故老相传,那小河是当年吴王夫差为了给西施运花而挖掘的,因此得名香溪。如今灵岩山顶的馆娃阁早已成了灵岩寺,再寻不到西施的倩影遗存,倒是这条香溪悠悠千载不曾断流。

    苏州是有名的水城,有河必有船。钱逸群只要上得一艘小船,安然回家的机会便多了许多。

    钱逸群跑到河边,果然有一条带篷小船停在岸边。他心中一喜,正要跳上船去,只见小船一晃,船篷之下走一个人来。

    “九逸兄何以如此狼狈哉?”那人拱手作礼,朗声大笑。

第六十九章 故人重逢

    月光洒落下来,照在这人脸上。

    钱逸群看得分明,正是相貌堂堂,目若明星,一口洁白亮丽的牙齿晃得人眼花的——李岩。

    “这才几天功夫,李兄的伤势就恢复了么?”钱逸群暗道屋漏偏逢连夜雨,竟然在这个地方遇到了李岩。他去却不知也亏得是李岩,否则红娘子早就出手抢他的宝贝了。

    刚才红娘子躲在桑树林中,正要出手杀人,报仇夺宝,却被寻来的李岩及时拦了下来。并非是他们宽宏大量不想杀钱逸群,而是有一位极有分量的人要见钱逸群。

    “九逸兄可愿意随我前去?”李岩抽出扇子,哗啦分开,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轻轻扇动。

    此时月凉风冷,李岩犹自扑扇,颇为风流。

    钱逸群却知道他不光是装模作样,更因为此人的功夫全在扇子上。看似附庸风雅挥扇示意,其实也是亮了兵器,钱逸群若是不肯去,李岩九成九便会动手——看他去求亲的方式就知道此子一贯先兵后礼,前倨后恭。

    “请带路。”钱逸群紧随李岩话音说道。

    李岩微微一愣,暗道此子真是爽快,xìng子颇似北人。他欠身一让,道:“请九逸兄上船。”

    钱逸群也不寻踏板,勉力跳上了船,不愿露怯。

    船上无人摇橹划桨,只见李岩轻轻拍打船帮,小船自然分开水面往西行去。

    钱逸群看着渐渐远去的张宅火光,空气中的焦味也淡了不少。此时他颇有被挟持的屈辱滋味,可恨自己偏没有还手之力,还不如识时务者为俊杰,先跟去看看怎么回事。

    若是前景不妙,好歹还有天命丹可以赌一把。

    李岩也不说话,与钱逸群分占一头。

    钱逸群趺坐船板,凝神归真,珍惜每一点时光恢复元气。

    李岩却笃悠悠体会着江南风光,水乡情调。他是中原人,很罕见香溪这种小河。坐过的船也都是在黄河里行驶的大船,哪曾品味过这等小巧jīng致之美。

    小船越行越快,渐渐分出水声,船尾翻起白浪如带。

    钱逸群灵蕴恢复了一半,心中有了点底气,睁开眼睛舒了口气。眼下只是伤口未收,否则也可以放手一搏,占据主动了。

    小船正好拐过一座石桥,由望西改为南行。

    又行了不久,便见两旁暗胧胧的农庄田亩一时尽去,湖风扑面,月华洒在水上,银光粼粼,是个不小的湖泊。

    钱逸群是吴县土著,当即在脑中勾勒出一幅地图来,心下暗道:这里便是下淹湖,再往顺着这水道走就要入太湖了。那可是李岩老巢,不妙不妙啊!

    还好,小船进了下淹湖,径自往一处松木码头靠去。

    李岩先跳上了码头,也不系缆绳,朝钱逸群招呼道:“九逸兄,咱们到了。”

    钱逸群松了口气,跳上岸,极目张望一周,果然是铜观音寺的后山门。

    铜观音寺乃吴中最老古刹,历经千年,原名光福讲寺,是高僧大德讲经传法的地方。唐末乱世时毁于战火,北宋年间有和尚在这儿挖出了铜观音像,故而化缘建寺供奉,叫做铜观音寺。

    这寺是姑苏名胜,钱逸群也曾来玩过,与寻常寺庙别无二致,只有寺后光福塔颇得趣味。那塔本名舍利佛塔,据传塔下藏着光福寺开山祖师——悟彻和尚的舍利子。每年元宵,寺里都要供游人登塔看灯,钱逸群也曾凑过热闹,故而一眼就认了出来。

    寺里僧人在后山门到码头这段小路上种满了梅花,此时虽然不到时节,却隐隐传出枝木的清雅芬芳。

    钱逸群随李岩走了几步,眼见一点光亮高悬。又走近几丈,方才看清那光亮是一盏素面灯笼。因为刘宗敏展臂高持,所以远看就像是悬挂起来的一般。

    灯笼下方站着是两个人影,其中一个长宽相近,圆肚短腿,像个大矮酒桶,正是那rì换船离去的高仁。

    高仁身边那人清瘦高挑,身穿道袍,头戴羽冠,是个道人。

    钱逸群见了高仁便彻底放下了心,他跟高仁之间虽然没有师徒之名,却有授受之实。这种关系之下,高仁即便顽心再重,也不会看着自己丧命。

    李岩上前朝高仁拱手道:“前辈,钱九逸来了。”

    高仁呵呵一笑:“小九,上前来。”

    ——小九是怎么回事啊!

    钱逸群心中腹诽一句,几rì不见,就想出了新外号么!

    “高老师。”钱逸群上前一躬到底,身上伤口撕裂,差点痛晕过去。

    高仁打量了钱逸群一番,啧啧作声道:“你怎地伤成这副模样。”

    “刚才跟沧州戴世铭打了一架,被他飞剑伤了。”钱逸群瞟了一眼高仁身边那道士。

    那道士目不斜视,接口道:“你不用看我,我与那人不相干。”

    钱逸群摸了摸鼻头,心道:我只是好奇而已。

    “哈哈哈,”高仁大笑一声,“看来我赢了。”

    这话却是对那道人说的。

    钱逸群不知道两人打了什么赌,也不知道这道人输了多少钱,只见道人脸上铁青,就连月光照shè,都没让他看上去白一点,不由暗道:看来我不小心成了高仁的赌注,可得找回点jīng神损失啊。

    高仁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递给钱逸群,道:“我吃过你的天命丹,这药算是还你人情。”

    钱逸群接过瓶子,觉得这青花瓷瓶颇为眼熟。他拔了木塞,捅破封蜡,一股更为熟悉的气味直冲鼻腔,整个人jīng神一振。

    “九花玉露丸?”钱逸群望向高仁。

    “唔,我捡来的。”高仁朝钱逸群眨了眨眼睛,又朝那道人瘪了瘪嘴,意思是:你懂的。

    钱逸群长长喔了一声,表示自己懂了。当即抖出三五粒,嚼豆子似地扔进嘴里。他当rì灵蕴耗尽回到归家院外庄,徐佛就给他吃的这灵丹,知道这药没有副作用,有伤疗伤,无伤养身,所以吃多了也不怕。

    “刚才我跟铁杖道人打赌,他说红娘子今晚必死,我说不会,有人会替她死。他还不信,哈哈哈。”高仁朝钱逸群解说道,“输了还不肯认,硬要见见你这变数,所以我就让小石头把你找来了。”

    ——小石头……看来我的绰号还是不错的。

    钱逸群看了一眼高仁身边的李岩,心中暗道。

    李岩轻摇折扇,抬头望天,像是赏月,像是遥思,像是什么都没听到。

    那道人上下打量了钱逸群一眼,问道:“你杀了戴世铭?”

    “是。”钱逸群听他说与戴世铭不相干,所以也不避讳。

    那铁杖道人手藏袖中,捏动指诀,心算如筹,良久惊道:“此子竟然可以夺人星命?”

    钱逸群一愣:“什么叫夺人星命?我夺了么?怎么夺的?”一连串的问题充斥脑中。

    李岩停了摇扇,目带惊疑地看着钱逸群。

    高仁又是大笑一声:“我在见到这小子之前也不相信,试了几试方才确定。有他在,是不是就有趣得多了?”

    铁杖道人傲然道:“虽然你胜之不武,道人却愿赌服输。你开下盘子来吧。”

    高仁急火火嚷了起来:“我怎地胜之不武?莫非我出手助他了不成!”

    “你与他结缘,一应交关自然明了。”道人说道,“我却不曾见过他,哪知竟真有人命中无星的!咦,等等,他不是无星……他这是……”

    “星未入命。”高仁摆了摆手,大笑道,“总之我胜得堂堂皇皇!”

    铁杖道人从鼻孔里哼出一团怨气,道:“废话少说,你要什么。”

    “我要你收此子为徒。”高仁斩钉截铁说道,不像临时起意。

    钱逸群心中一喜,暗道:“常言道人以类聚,能跟高仁打赌的人,绝非泛泛。”不过转念一想:“不知道这人有什么本事,我又不想学占卜算命那套。”

    铁杖道人看着钱逸群,嘴唇微微蠕动,像是在说什么,却又没有出声。钱逸群看得云里雾里,望向高仁。

    高仁走到钱逸群身边,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道:“别动,他在读你的命数。”

    钱逸群知道玄术奥妙,没想到能奥妙到这种程度,当下不敢动弹,让这位未来师尊好好读读。

    铁杖道人读了足足有两刻钟,长抒一口气,举起袖子在额角按了按,声音中透出一股疲惫道:“收不下。”

    高仁一把扳过钱逸群的肩膀,上下左右看了看,道:“连这牛鼻子都收不了你?你怎么生出来的?”

    “家师或许能收他,不过得看他机缘。”铁杖道人道,“你重说一个吧。”

    高仁摸了摸头,为难道:“好不容易有件事让我记了这么些rì子,你突然让我再说一个……好吧,这小子在拜师之前,你先教他。”

    铁杖道人眉头微蹙:“他若是带艺拜师,恐怕难上加难。”

    “九成九只有等王大真人来收了,”高仁不依不饶道,“所以你教一些底子也没关系吧。”

    “即便同门之中,师父所传也有不同,我怎么能乱教?”铁杖道人连连摆手,“你再另说一个,哪怕是陪你狎jì我也认了。”

    钱逸群还在揣测那“王大真人”是不是铁杖道人的师尊,猛然听到关于“狎jì”的话题,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那咱们去狎jì吧。”高仁大笑道,“我跟吴下徐佛倒是老相好,不妨去照顾她生意。那个谁,你知道徐佛现在在哪里吧?”

第七十章 相约穹窿山

    钱逸群见高仁问他,头皮一麻,答道:“老师,先把我拜师的事敲定,我带你去绮红小筑找徐妈妈……”

    铁杖道人轻咳一声,道:“拜师得有缘分,修行人非天命、人事不可妄收门徒。你这事……”

    “我不管!”高仁挥动大袖,“你怎么也得先带他回山打底子,等真人来了再说教不教的事。”

    铁杖道人略一思量,暗道:“我入门时,三年挑水三年打柴,三年挑水打柴,足足九年才蒙准入经堂听经,又听了九年才开卷诵经……是了,这小子怎么可能坐得住这一十八年苦修?且先带回去,免得这老鸦聒噪,吵得人烦。”

    “你要我带他回去也行,”铁杖道人轻咳一声道,“我便将我修行之法先传他,他若是受不住自己跑了,可不怨我。”

    “那是那是,”高仁喜出望外,“生死不论,一切都交给你。”

    钱逸群心道:“你又不是我爹妈,说什么生死不论是否有些过分啊!”不过能有个世外高人传授修行秘法,这也是不可多得的际遇,钱逸群自然不能放过。

    “多谢老师!”钱逸群作势要拜。

    铁杖道人大袖一甩,托起钱逸群:“莫拜我,等rì后入门时有得你拜。”他顿了顿又道:“你姓甚名谁,哪里人氏?家住哪里?”

    “学生姓钱名逸群,小字九逸,是本地人氏。家住县城东门里。”光福镇也归辖于吴县,故而钱逸群只说是本地人。

    “你且先回去养好伤势,待我寻访你街坊邻里,知你根底,便带你上山。”铁杖道人道。

    钱逸群心道:“原来还要政审。”不过想想这道人如此郑重其事,看来不是随便应付敷衍,想来自己虽然名声一般,但总不是什么恶人,这审查不至于过不去。

    “真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高仁不屑道,“他若是恶贯满盈臭名昭著,你收不收?”

    ——咦?名声不好也没关系?

    钱逸群心中疑惑。他看这道人像是武侠小说里的那种“名门正派”人士,难道并不在乎名声?

    铁杖道人铁青sè的脸顿时被憋得一红,道:“我总要知道个大概,否则监院师兄问起来怎么答他?”

    “我说,”高仁又道,“你可不能故意刁难他,把他逼走。”

    “我只保证当年师尊如何教我,我便如何教他。”铁杖道人认真道,“他若是受不住自己走了,你莫来扰我。”

    “学生一定刻苦修行。”钱逸群顿了顿,反问道,“老师,咱们入的是哪座山?逢年过节能回家探亲么?我好跟家里父母说一声。”

    铁杖道人不以为怪,答道:“我在穹窿山上真观修行,离你家不远,但你也要守观里规矩,可不能三天两头下山往家跑。”

    钱逸群喜笑颜开。

    穹窿山是吴郡第一峰,有名的胜地。相传赤须子曾在穹窿山采石脂,孙武子也隐居此山,写下了《孙子兵法》。至于有据可考的名胜更多,有汉朝会稽郡太守朱买臣的读书台,还有三茅真君修道的茅君殿。

    上真观就在穹窿山顶,香火鼎盛,每年到了端午佳节都有大量苏州人去那里登高眺远,十分热闹。钱逸群跟着家人去过几次,后来母亲嫌远,便在虎丘应个景,不太去了。

    这真是机缘所至,不用千辛万苦跑千里之外去求道,父母也能放心。尤其是搭上这铁杖道人这条线,无需再当无头苍蝇漫天撞。钱逸群心下喜乐,身上的痛楚都轻了许多。

    “你身上这鬼气如此浓重,可还养了什么小鬼不成?”铁杖道人脸sè一翻,“本门正道修行,绝不能做此邪行,速速散去为好。”

    “弟子没有养过什么小鬼啊……”钱逸群连忙辩解,心中忐忑不安。那rì被钱卫打了一铁尺都沾上了鬼气,何况现在自己跟魅灵融合。

    高仁也凑过来扫了几眼,道:“这柄剑上有问题。”

    钱逸群连忙将剑捧出,道:“这是弟子从戴世铭身上取来的,当时的确觉得有些诡异。”

    铁杖道人接过剑,抽出一半,看了看道:“的确鬼气yīn森,戴家秘传的鬼念害人不浅。应该还有一块命主骨,你可找到了?”

    钱逸群刚想说没找到什么骨头,猛然间想到那个锦囊。当时没有来得及细看便塞进了钱袋里,也不知里面是不是“命主骨”。他取出钱袋,掏出锦囊,见上面隐约有符文封印,便交给了铁杖道人。

    道人接过锦囊,用手捏了捏,转向高仁点了点头。

    高仁也不复查,开口便道:“那就让他用着呗,rì后若是能度了这鬼也是一桩功德。”

    铁杖道人将这锦囊与宝剑还给钱逸群,道:“你最近先别与这剑靠得太近,等身体大好之后鬼邪之气不能侵犯,到时候你再炼化吧。”

    钱逸群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这个老师倒是很开明,因问道:“弟子对此一窍不通,还请老师明示。”

    高仁补了一句,道:“他那师父什么都不讲,所以他和傻子没有两样。”

    “他有师父?”铁杖道人失声问道。

    钱逸群心道:“这下坏了。这岂不是相亲的时候说这人结了婚么?”

    “那位老师只是看弟子可爱,传了点剑术。既没有拜过祖师,也不曾表过天庭,甚至连师父的名号都不知道。”钱逸群连忙解释道。

    铁杖道人面sè稍稍缓和,告诫道:“背师另投可是大罪过,不可玩笑。”

    “是,弟子晓得。”钱逸群连忙道。

    铁杖道人这才摇了摇头,看了一眼钱逸群手里的宝剑和锦囊,道:“沧州戴氏在景泰年间娶了云南巫家的女儿,由此学得了苗疆蛊术中的鬼念。此术在苗疆是用来超度亲人亡魂的,到了戴氏手里,与yīn山法相融,截头去尾,变成了一门驭鬼的玄术,也叫鬼念。”

    钱逸群想起之前战斗中自己在灵光之中看到的人手、身影……不禁一阵yīn寒。不过铁杖道人只说这剑,没有说到他身上的鬼气,这让他又有些侥幸。

    “之前见戴世铭不用捏诀就能御剑,原来是这个缘故。”钱逸群将刚才战斗的情形细细说了一遍,包括自己看到的虚影、鬼手。

    “他已经练到了度鬼成灵的阶段,以心神掌控剑灵。”铁杖道人解说,“而且因为这鬼灵是纯灵蕴,故而灵蕴之力极猛。戴氏本门的御剑术是从兵家学来的,倒不值一提。”

    “难怪,”钱逸群心下释然,“我就说,上次跟我拼灵蕴的时候就像孩童一般。今天差点折在他手里。”

    铁杖道人嫌钱逸群江湖气太重,本想说他两句,却又忍住了,只是道:“正道修行,步步为营,玄术不过是路上风景,不值得执迷。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晚辈送他回去。”李岩上前躬身行礼,毛遂自荐。

    两位老师没有多说,朝钱逸群点了点头便转身往铜观音寺的后山门走去。刘宗敏紧随其后,只是用灯杖将灯笼挑高送到前面,好为两位高人照路。寺里早有人候着,不等高仁和铁杖道人敲门,门便开了。

    钱逸群与李岩原路上船,一路无话。直到快到了码头,李岩方才叹道:“真是羡慕兄台有这等机缘啊。”

    钱逸群坐在船尾,道:“李兄机缘也不弱,想来最近常得高老师指点吧。”

    “高前辈是随xìng之人,这事求不得。”李岩不是没求过,只是没求到罢了。他不知道为什么高仁对钱逸群会另眼相看,难道就是因为那枚天命丹。还有夺人星命是什么意思?星命还是xìng命?

    “李兄,”钱逸群想了想,问道,“你真觉得义军是在替天伐命?”

    “那是自然,天下人病朱氏久矣。”李岩斩钉截铁道。

    “若是李自成做了皇帝,天下反而更悲剧了呢?”钱逸群问道。

    李岩面sè凝重。他这些rì子跟着高仁奔来走去,又见了铁杖道人,触目所见都是匪夷所思的卜算推衍。钱逸群这么一说,李岩只以为这结局也是推衍出来的,心脏一阵狂跳。

    “我想,即便是推衍之术,也有交关可破吧。”李岩嘴角抽搐了一下,“正如今rì九逸兄破了红娘子的必死之命。呵呵,铁杖道人可是把她算得死死的。”

    “红娘子今rì去张府到底所谓何事?”钱逸群好奇问道,“其实我也不是朱氏的忠臣孝子,只要为了这一方百姓平安,你说出来我会助你。”

    李岩见钱逸群说得道貌岸然热血诚挚,一阵钦佩,却仍不肯吐露真心,只道:“听闻我教一件宝贝流落张府,便让红娘子混进去查探一番,不想发生了这等事。九逸兄去张府所为何事?”

    钱逸群知道红娘子可以变成任何一个人,还能搜出那人的记忆,的确是偷东西的最佳人选。他见李岩不肯说,便也马马虎虎道:“我去探案。”

    李岩喔了一声,重归沉默。

    钱逸群放眼码头,人影憧憧,已有人早起洗漱,置办早饭。他抬头看看太yīn星西下,算算时辰,马上就要鸡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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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吴县神医

    钱逸群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还没亮,城里人也不像乡下劳作的人那般勤奋,整条街坊悄然无声。

    站在家门口,钱逸群突然看到天光之下,大门上清漆斑驳,隐隐露出里面的木纹。再看这门上贴着的门神画,秦叔宝的金锏也破了,尉迟恭的钢鞭也褪了sè。他想起自己年幼时,小小还在襁褓,父亲钱大通亲自与玳瑁他爹在这儿刷门……不由怔怔出神。

    “门外是谁?”一个故意压低的娇嫩声音从门缝挤了出来。

    钱逸群从呆滞中醒悟过来,对着门缝道:“小小?你起这么早么?”

    大门里传来门闩缓缓挪动的声响,像是怕惊醒家人。继而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粉嫩的小脸,只是显得有些憔悴。

    正是钱小小。

    “你起这么早。”钱逸群从门缝里侧身挤了进去。

    钱小小双手倒撑挺着腰,正要说根本没睡,却见哥哥身上全是伤痕,衣衫几乎成了布条,不由惊呼道:“你这是怎么了?”

    钱逸群见妹妹眼泛血sè,也猜妹妹一夜无眠,怕她担心也不想解释,便道:“擦破了皮而已,你快去睡一会儿,天亮了又补不了眠。”他又道:“别跟大人们说。”

    钱小小屏住呼吸,瞪大双眼,探出一只手指,轻轻按在一块看似完好的皮肤上,却扯动了伤口,引得钱逸群轻轻一哼。她见这创口已经收了血,仍可见里面的暗红肌肉,心里噗通直跳,颤声道:“你伤这么重,怎能瞒过爷娘?”

    “没事,哥哥我身体壮。”钱逸群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心中一亮,“对了,你今晚怎么会守在这里?”

    “怕你回来晚,吵了爷娘。”钱小小应道,脸上却是yù言又止。

    钱逸群嘿嘿一笑,道:“你直说吧,何必遮遮掩掩的。有啥事体有哥哥在?”

    “哥哥,你真要出家么?”钱小小突然鼻头一酸,眼泪已经含在眼眶里了。

    钱逸群心有所感,怎么说都跟小小是同胞兄妹,血脉贯通,索xìng在门槛石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灰,对妹妹道:“你坐。”

    钱小小挨着哥哥坐了,想起小时候两人在这里纳凉听故事的情景,眼泪落了下来,打在袖子上。

    “哥哥我也舍不得家里,”钱逸群叹了口气道,“但天下大乱在即,最多不过十四五年。那时候爹爹姆妈年纪也都大了,我们肯定也有了良人爱侣,儿女绕膝……那时候怎么办?”

    钱小小突然觉得哥哥很陌生,一个从来都是没心没肺吃喝玩乐的人,竟然说出这种话来。她抬起头,道:“你就知道天下要乱?”

    “不是要乱,”钱逸群叹道,“是已经乱了。天灾不断,山陕又起了民乱,关外还有女真人时不时叩关,去年还围了běi jīng城……”

    “换了谁当皇帝不都得安民么?”钱小小抹了把眼泪道,“这跟你出家有什么干系。”

    ——怕的不是换皇帝……

    钱逸群想起血淋漓的扬州十rì、嘉定三屠、整个江yīn只剩老幼五十三口……

    “亡国可以,”钱逸群道,“亡天下则不可!”

    易姓改号,谓之亡国。

    率兽食人,谓之亡天下。

    “你出家就能救这天下了么?”钱小小又按了按眼睛。

    “学得神仙术,起码能保家。”钱逸群道,“所以哥哥我即便万分不舍,也只有走下去了。”

    钱小小良久无语,略带哭腔道:“你要去哪里学啊?还回家么?”

    “就是昨rì说的穹窿山啊,”钱逸群笑道,“山上有座上真观,你也去过的,还记得么?”

    钱小小心头巨石顿时化作飞尘,长抒一口气,抚胸道:“原来只是去穹窿山!哼哼,还说什么茅山九宫山吓唬我!我看你也是个没长xìng的,恐怕要不了两天便会找由头回家了!害我白白担心。我去睡了。”说着起身打了个哈欠。

    钱逸群看着妹妹的背影,哑然失笑,这才是真没心没肺呢!

    “唔,对了!”钱小小又折转回来,“你先进去吧,我去把吴大夫请来,这创口不清洗干净是不成的。”

    钱逸群想了想,道:“我自己去吴大夫家,别让爹爹娘亲担心。”

    钱小小道了声也好,便拉开门要陪哥哥一起去,顺道买菜。

    二人到了吴氏医馆,远远就闻到里面的煎煮药材的气味。钱小小上前叫了门,吴家的学徒、仆从出来见钱逸群一身乌黑,血气冲鼻,还以为见了鬼。

    吴大夫起得也早,正在后院打五禽戏强身,听了学徒来报,连忙迎将出来。

    钱逸群虽然名声不算好,但是对于这位吴大夫十分敬重,因为这位大夫非但是姑苏名医,更是留名青史的大国医。

    吴大夫名讳有xìng,字又可,号淡斋,一生从事瘟疫传染病研究,著有《瘟疫论》,是温病学说研究者绕不过去的一座大山。钱逸群前世见过这本书的书目,故而对这位名医也略知一二。

    当然,既然是千古名医,不会只专jīng一门。中医是全观医学,吴大夫在治疗其他病症上也很有手段。钱逸群以前不知道秘法的存在,现在知道颇怀疑吴大夫也是秘法中人。

    吴有xìng见是街坊熟人,当下就挽起袖子,净了手上前检查创口。等他翻看一番,面sè凝重,道:“幸好这血是止住了,只是创口没有清洗,恐怕溃烂。”

    “辛苦淡斋先生了。”钱逸群知道,这位神医在十一年后的吴郡大疫中活人无算,功德彪炳,值得他敬重。

    吴有xìng又看了看,道:“全是金创,血干涸之后又粘了衣物……”

    小小见医生面sè不佳,心下担心,道:“先生可有办法?”

    钱逸群笑道:“先生尽管扯开吧,我不怕疼。”

    “若是扯裂了创口,流血不止就麻烦了。”吴有xìng一脸责怪,“年轻也不可如此乱来啊。”

    “抓贼,没办法的事。”钱逸群笑了笑。

    “去准备蒸房!”吴有xìng对门徒道。

    蒸房是一间不过丈余的小暗室,用耐火砖铺地,砖下是火室,用来烧火。砖上有地龙骨,上面宽松架着白木板。等地板烧得烫了,便有小童将煮好的汤汁倒下去,汤药化雾腾起,充斥蒸房。

    这是因为有些重症病人自己无法吞咽药汤,便送到这里,让药xìng从毛孔进入身体。

    钱逸群本来只打算洗个澡,上点消炎止痛的药粉就行了。没想到吴大夫竟然这么着力,不由觉得有些过分小心了。

    等蒸房备好,钱逸群进去坐在方凳上,嗅着浓郁的药香,身上微微出汗。

    吴有xìng一身短打进了蒸房,上前细看,说道:“等要药雾化开凝血,就可以把衣服剥离开来。你的脉相倒是有力,不过隐隐有些虚乏,可见是吃了什么药物硬提起来的。”

    “正是吃了些江湖上的救命药。”钱逸群心中钦佩,连忙答道。

    吴有xìng手拿竹木钳子,轻轻剥开黏在肌肤上的衣物,谨慎入微。

    钱逸群只觉得肌肤微微发痒,没有丝毫痛感。

    吴有xìng边剥离边轻声解说道:“人体之中自有营卫之气。卫气在表,是为卫阳。你身受重伤,靠内气来补卫气终究是救一时缓急。我让你用蒸房,不是要想多赚你银子。除了要化开衣物粘连,更是要护住你的脾藏,减它重负。若是大碗灌汤药下去,原本就卫阳不足、脾气不继,再要转运药jīng化作卫阳,恐怕你当时就要病倒哉。”

    医患纠纷自古皆有,钱逸群知道这位神医医德高尚,秉心如亲,但也听说有人嫌吴有xìng用药奢侈。想来名医也为此苦恼,无意间便自辩起来。

    “那是,那是,我晓得的。”换了别的医生,钱逸群或许会怀疑,但是吴有xìng可是经过残酷历史考验的名医,绝对的德艺双馨。

    吴有xìng耐心极佳,将钱逸群贴身的衣物件件剥去,如同抽丝抽茧一般。此时窗外大亮,蒸房里固然水汽弥漫,视界倒清晰了许多。

    “咦?这创口有些怪啊。”吴有xìng借着小窗里的天光,仔细分辨,“怎会肌肉怎会泛出乌青sè?”

    “呃,是剑上有毒么?”钱逸群也是一惊。再转念一想,戴世铭若是有心涂毒,肯定要用见血封喉的毒药,怎么会这么久都没发作的迹象。

    “你有什么不适么?”吴有xìng问道。

    “除了头有些晕眩之外别无不适。”钱逸群道。

    “那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吴有xìng道,“这伤口可有麻痒刺痛么?”

    “扯动的时候有些痛,不动它便没什么妨碍。”钱逸群道。

    吴有xìng心道:“此子真是身体壮健!平rì看不出来,此时便看出底子来了。换个青壮,伤成这般早就动弹不得了。啧啧,十二条刀剑伤,四刀见骨,这都还能谈笑风生?这青乌sè明明是死气啊……”

    他取过一柄拇指宽的锋锐小刀,是治疗金创时用以割去腐肉的,轻轻在钱逸群的伤口划了一道。

    钱逸群肌肉紧缩,渗出血水,很快便因为灵蕴丰厚锁住了。

    灵蕴虽然人人充足,可以自愈身体疾病,但除非用特殊功法引导,绝无钱逸群这般立竿见影的疗效。他能无意间便做到这点,自身灵蕴丰厚是一点,在琅嬛别院洗髓伐经的效果也体现出来了。

    “这死气是外面染的,应该是在刀剑上……”吴有xìng对钱逸群道,“我去帮你开些起阳草煎汁擦洗。”

    钱逸群喏喏,心中道:“都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吴神医倒是名副其实。戴世铭以鬼灵御剑,岂不是自然要沾染死气?”

    不一时,吴有xìng带着徒儿端了一锅起阳草煎汁进来。味道倒是很熟悉,因为起阳草就是韭菜,因其能温阳自生故而名叫“起阳草”。

    “天地造物实在妙不可言,”吴有xìng亲自取了干净棉布,蘸上药汁,为钱逸群清洗创口,“你看这起阳草一到,yīn沉死气自然消散。”

    “我回家多吃韭菜。”钱逸群笑道。

    吴有xìng也笑道:“二月时多吃韭菜倒是不错,温养肾阳。不过这两年气候愈冷,这起阳草的药xìng也弱了不少。”

    钱逸群点了点头,心道:“这小冰河期真厉害,江南都这么冷,北方可怎么办?果然天灭大明么?”

    等吴有xìng清洗了创口死气,又让钱逸群在这蒸房多呆一刻,吸纳药气,自己先出去了。

    钱逸群坐在凳子上,闭目养神。灵蕴海中腾起丝丝灵蕴帮助肌体修复,一边也在缓缓增益。钱逸群心中奇怪,为何明明没有标尺刻度,可自己就是相信这海水在上涨呢?

    ——人连自己的身体都摸索不透,还想窥觊天地奥妙,是不是太自大了?

    钱逸群心中腾起股天高地远的感观,自己就像是天地间的一点灰尘,又像是十丈巨幅雪白宣纸上被苍蝇踩出来的一个墨点,油然升起一股敬畏。

第七十二章 无常藤

    钱逸群从蒸房里出来的时候,天sè大亮,太阳高悬。

    吴氏医馆的人在门口放了替换的衣服,十分周到。

    钱逸群穿了干松软绵的衣服,往前去了堂屋,那是吴有xìng坐堂问诊的地方。

    吴有xìng头发上还是湿漉漉的。在这个时代,非但不能随意理发,就是洗头都得看皇历,由此可见吴有xìng的敬业之心。

    “别走动,先上药。”吴有xìng拉住就要走的钱逸群,拖到耳房,让他解开衣服,登时傻了眼。

    钱逸群只觉得伤口有些痒,此时低头一看却也跟着傻了。

    身上的创口已经在收口了。即便是最深的那几道剑伤,新肉也已经掩住了微白的骨膜。这已经不是江湖救急药能产生的效果了,钱逸群甚至怀疑九花玉露丸也做不到这点。自己真是天命所归?

    吴有xìng从医数十年,从未遇到过这种状况。

    “钱小哥,你用的是什么药?”吴有xìng忍不住问道,“这,这,这简直是神丹啊!”他是亲手帮钱逸群清理的窗口,怎么都不相信这一时三刻之间,竟恢复得有如寻常人卧床七八rì的效果。

    钱逸群想想这世上秘法也不是什么禁忌,起码那帮儒生一直把“求道”“入圣”挂在嘴边。他试探问道:“淡斋先生师从医家哪位先贤啊?”

    无论是儒教,还是忆盈楼,都有明显的传承脉络,这也是正宗修士与号称卫道士之间的区别。

    “我并未拜师学医,”吴有xìng道,“当年一时兴起,弃儒学医,只是自己苦读医书罢了。”

    钱逸群哦了一声,想来这位神医是自学成才,并不是秘法中人。不过看他双目之中灵光闪烁,本身的灵蕴倒是不弱。钱逸群道:“之前有人送我一瓶九花玉露丸,是用来救命的灵丹。此番身受重伤,我一时情急当豆子一样嚼了许多,或许是这个缘故。”

    吴有xìng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赞叹道:“早听说世间有神仙药,今rì竟然得见,真是幸事。钱小哥,我帮你上药。”

    钱逸群心道:你不想试一粒么?

    吴有xìng只是手中将金疮药调匀拌好,拿了药签剜出一坨,涂抹在剑伤处,神情专注,就像是雕塑家在完成一件旷世艺术品。

    等吴有xìng上完了药,包上绷带,叮嘱钱逸群养伤事项,从作息到饮食,乃至心情克制,巨细无靡。

    反倒是钱逸群自己绷不住了,问道:“淡斋先生,您不想试试那灵药么?”

    吴有xìng静如古井的心中泛起一道涟漪。他今年四十八,将近天命之年,从医三十年,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灵丹妙药,这不正是他在医道上苦苦探寻的么?就如他千金购来这后院里的各种奇花异草,不计成本,只是为了治病救人。现在钱逸群愿意拱手奉上这灵药,岂不是天赐的机缘?

    然而,他收不了。

    在外人赞叹他的医德高尚医术通玄时,吴有xìng已经看到了自己内心中的无奈与疲惫。人心不古,作为医生能治病却不能救人,这是无从对外人说道的折磨。现在的自己只是顺从地被生命的惯xìng推动,尽心治好眼前每一个病患,一步步往前走……再不复开拓进取之心了。

    “世间灵物有德者居之,为何?”吴有xìng笑着摆了摆手,自问自答,好像也是在为自己寻找答案,“唯有德者能承其天命耳。”

    ——有多大力量就要承担多大责任!

    钱逸群微微点头,附和道:“先生悬壶济世,正是有德者。”

    吴有xìng微微摇头道:“若是早十年,我肯定会百般恳求小哥给我这灵药……现在我年纪大了,已经当不起这般天命了。这药必然珍贵,钱小哥还是留待有缘吧。”

    钱逸群躬身行礼,也不好强迫人家拿去做研究。他穿上衣服,出了耳房,见钱小小坐在长椅上抱着西河剑和他的一堆杂物迷迷糊糊,头一顿一顿,正是熬不住通宵的渴睡模样。

    “我们回去吧。”钱逸群上前摇了摇小小,轻声道。

    小小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好像为了证明自己没有睡着,大声道:“好了么?咱们走吧。”

    医馆里众人纷纷偷笑。

    “淡斋先生,”钱逸群回身再施一礼,“等会让我家人奉上诊金。学生先行告辞。”

    “请。”吴有xìng回了半礼,面带微笑。

    钱逸群这才取过钱小小抱着的一堆杂物,正要迈步离开,突然听到一声惊呼:“老爷弗好唻!”

    “老爷弗好唻!”

    人还没见到,这报丧一样的声音已经传到了外面所有人耳中。

    吴氏医馆只有一个老爷,那就是吴有xìng。

    钱逸群还以为谁家的仆役来求医的,很快又听到吴氏医馆里有人骂他,这才确定是他们自己人。

    “老何慢些说。”吴有xìng面无余sè,十分淡定。

    从后院气喘吁吁跑出来的一个老家人,满脸的褶子都皱到了一块,愁眉苦脸道:“老爷,无常藤萎掉唻。”

    吴有xìng身体直了直,边往里走边道:“怎么会萎掉?”

    “蒸房里一开窗,药气都喷出来了,正好对着无常藤。”老何说着还扫了一眼钱逸群,那眼神就像是跟他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一般。

    钱逸群心中暗道:这尼玛跟我有一毛钱关系么?我很懒的,出来的时候根本没开窗!

    “不是我哥干的,他再勤快也不至于帮你们开窗透气。”钱小小先叫了起来。

    钱逸群看了妹妹一眼,心中五味杂陈:“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妹,真是了解我啊!不过这话听着一点都不安慰人心……”

    吴有xìng压根不想追究谁的责任,只是快步往后院走去。

    钱逸群见吴有xìng这么上心,猜那无常藤一定很不易得,眼皮一跳,暗道:“我有草木之心啊!甩暗器只是副作用的副作用,正经效用不是让草木按我心思生长么?”一念及此,钱逸群也不走了,信步跟上吴有xìng。

    吴氏医馆是一处坐北朝南的大宅子,有东西两个院子。钱逸群之前用的蒸房就在东面的院子里,背后是一座假山。

    无常藤就爬在这假山上。

    吴有xìng绕过蒸房,走到假山下,眉头紧蹙,伸手拈下一片藤叶,左右翻看,又凑到鼻尖闻了闻,终于叹了口气。

    钱逸群靠近了些,见这藤蔓远远看去仍旧是郁郁葱葱青翠yù滴,拿在手中细看,却能看见藤叶有了一圈淡淡的焦黄镶边。或许这就是藤蔓枯萎的前兆,也不知道有什么法子能救。

    “这无常藤是老爷花了五百两银子才求来的,都已经要第六变了,却碰到这种事!”老何愤愤不平道。

    钱逸群无意间回头,看到两个小童战战兢兢站在后面,像是做错了事正在等待责罚。应该就是他们不明就里,打开蒸房的窗户散气吧。

    “淡斋先生,这无常藤有什么特xìng?”钱逸群上前轻轻嗅了嗅,从藤叶中闻到一股药味,和刚才蒸房里的味道相近。

    “无常藤味淡,xìng平,本身没什么药xìng。”吴有xìng虽然一脸愁眉,还是耐心解释道,“它的叶子凡有十二变,先变sè,后变形,等最后长成鹅掌状便能配药做药引了。”

    药引是为了引药归经,能强化药xìng、解毒、矫味、保护肠胃之用。许多医生用药用得好,效力却未必能尽数发挥,这时候便要从用药引为手段了。中医里有各种奇怪的药引,诸如老鼠屎、死人席、蝙蝠尿、活吞蟾蜍……简直媲美西方的那帮巫婆巫师。

    与上述那些奇葩相比,无常藤起码看上去是一味很正常的草药。

    “至今无人知道它如何引药归经,但它总能引入邪气最盛的经脉,强攻邪气,是一味可谓用途颇广的药引。”吴有xìng叹道,“可惜栽培不易,只能生在石上,又要配合节气用当令之药作肥……今天给你蒸的药物之中有大蒜,看来是犯了冲。”

    “这也真是jīng贵。”钱逸群上前道,“淡斋先生,我于草木一道颇有心得,能看看么?”

    吴有xìng颇为不信,无常藤只要萎了就不可能复活,只能眼看着它变成一堆枯藤败草。反正是死马,也不在乎让人当活马医。他侧身让开,让钱逸群上前。

    钱逸群走到假山石前,伸手去摸无常藤的茎杆。;

第七十三章 炁非气者

    无常藤虽然被吴有xìng说得玄乎其玄,不过摸上去却和普通的藤蔓没什么区别。植物的清凉从指尖传到钱逸群周身,就像是一道微弱的电流,又像是跟一位久别重逢的老朋友握手传情。

    钱逸群从未有过这种感同身受的滋味,清楚地能够觉察到无常藤的挣扎。它正憋足了力气,要赶走入侵进来的药气。此时此刻,这株藤蔓不再是没有语言和思想的植物。它更像是一个满脸胀得通红,正与一股强大力量对抗的孩子。

    钱逸群的肝部传来轻微的颤动,一股温热的体感油然而生,从躯体到手臂,继而传到手指,最终从指尖涌入无常藤中。

    藤蔓猛然振奋,与这股外来的木炁混杂一体,通过茎杆奔往每一片叶子。

    焦黄sè的镶边停止了扩散的趋势,最终被挡在了边缘。

    青sè的叶子很快就发动了反击,将叶脉中的不善药气缓缓逼退,直至退出叶片。

    “叫人来扇风,不要让药气再冲过来。”钱逸群对吴有xìng道,只觉得双眼模糊发黑,肝区隐痛,应该是木炁耗竭的缘故。

    吴有xìng一直盯着这些叶片,清楚地看到上面的反应,内心中充满了疑惑。虽然不知道其中道理,但他见无常藤明显恢复了活力,叶片隐隐进入了第六次变化,这种情况下肯定要按照钱逸群说的去做。

    钱逸群收回手指,闭上眼睛站立不动,免得摔跤。

    “五行五炁是你五藏的菁华,恢复起来可不像是灵蕴之气那么快。”中行悦的声音在钱逸群脑中响起。他原本就留了一点灵念在钱逸群神识,只要钱逸群别离《百媚图》太远就能交流。

    “灵蕴之气是哪里来的?”钱逸群在脑中顺便问道。

    人初生之前只有先天炁,极致落地呱呱啼哭,后天气涌入,先天炁渐渐耗用。随着年龄的增长,后天气愈来愈充足,先天炁越来越薄弱,直到女子三七二十一岁,男子三八二十四岁,长至极限,先天灵蕴耗尽,人身便只有后天气了。

    这后天气,就是人食用五谷五果,经过五藏五炁转化,归于灵蕴海。再由海中挥发成灵蕴之气反补周身百骸,滋养五藏六腑。只要这个循环不滞碍断绝,人就能健康长寿。

    “所以丹药、休养、饮食可以补充灵蕴,却补不了炁。”中行悦细细演说一番,让钱逸群对于养生之道也大开眼界。

    “那么五藏五炁是哪里来的?先天之炁不都耗尽了么?”钱逸群问道。

    “灵蕴之气是人体小循环,”中行悦道,“五炁是人天相感的大循环,所以早有修士说过:夺天地之造化,侵rì月之玄机。”

    钱逸群恍然大悟,这就是圣人与天地同寿的缘故吧。他们已经彻底融入了天地之间,无时无刻都在与自然进行大循环。

    “人有七情六yù烦恼妄想,就会截断人天之感,所以上古之人可得享天年,而后来人过半百便已衰败了。”中行悦道。

    “要断绝七情六yù哪有那么容易?”钱逸群道,“而且,若是真的断绝了情yù,活着也没意思了吧。”

    “等你灭了情yù再说这话。”中行悦显露过真身,也不在钱逸群面前装小可怜了,冷声嘲讽道。

    钱逸群懒得跟他多说,放松jīng神,静定观心,让身体木炁恢复。他虽不能灭绝七情六yù,进入静定之中却是轻车熟路。在静定中人天自然融为一体,木炁恢复的速度也不算太慢,很快眼前就没了那些宛如飞蚊的黑影。

    吴有xìng见钱逸群睁开眼睛,上前道:“钱小哥无碍么?”

    “无妨无妨,”钱逸群略略活动了一下关节,“这无常藤已经好了。”

    吴有xìng赞叹道:“神乎其技!有里人说钱小哥乃是神仙下凡,今rì方才信了!敢问一句,那飞剑夺人xìng命于千里之外……也是真的?”

    “呃……那是瞎说。”钱逸群语噎。他御剑到了十步左右便是极限,越远越不易cāo控。至于什么千里之外……那说的是导弹吧?

    “流言蜚语本就这么传开的,小哥切莫见怪。”吴有xìng心情舒畅,转而笑道,“这无常藤虽然是有价之物,却是可遇不可求,今rì得蒙钱小哥相助,老夫想略表心意,万望笑纳。”

    钱逸群连忙道:“举手之劳而已。”他见吴有xìng又要劝服自己,知道自己若是拒绝,这位医生恐怕会挂心许久。因此道:“小可还有件事要拜托先生。”

    “请说。”吴有xìng爽快道,“只要老夫能做到的,莫不遵从。”

    钱逸群笑了笑,道:“小可马上要离家修行一段rì子,家中只有二老与小妹,所以万一有个缓急,还请淡斋先生施以援手。”

    吴有xìng是江南名医,声誉盛隆。人食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故而吴县大户也都愿与他交好,就连陈象明见到他都得客气三分。

    “老夫岂敢不尽心尽力!”吴有xìng诚恳道。他早听说钱逸群许多神神怪怪的事,只以为街坊闲话,十句里有十一句是听不得的。今rì见识了“肉白骨”的灵丹,见识了触木回chūn的手段,又听事主说要离家修行……还如何不信?

    晚明之季,鬼神之说喧嚣尘上,儒生们都忘了“怪力乱神”子所不语,一个个钻营在卜筮堪舆、命理星相之中。连他们都是如此,社会大cháo流自然紧随其后。明清两代涌起志怪小说的新高cháo,滥觞可源。

    然而人又都是矛盾的。明明已经信了那些怪力乱神的故事,却又强迫自己不去相信,千方百计找理由安慰自己,说什么:其实人与人都是一般无二,绝无飞天走地的神人存在,更不可能是自己朝夕鸡犬相闻的邻居!这也是源自对安全感的缺失,总害怕别人强过自己。

    钱逸群当rì飞剑斩杀文家三个奴仆,虽然家家户户都关了门,貌似没人看见,其实在门缝之中也还是有几双惊恐的眼睛,将前因后果看得清清楚楚。区别只是钱逸群的飞剑速度太快,加上门缝角度的关系,真正看到这神奇一幕的也只有钱家对门那一户人家而已。

    因为钱大通的升职,钱逸群也递补了公差,这些人家哪里敢说些不和谐的话来?即便私底下有过风言风语,也是含糊其辞。至于说飞剑杀人,更是被人视为梦呓。就连前一rì晚间跑去钱家帮忙的街坊,也纷纷怀疑自己当时是否是因为火光晃眼眼……看错了。

    直到有人专程找上门来,“无意间”说起此事,这些故事才又被人翻了出来,成为隐没在民间传说中的资粮。

第七十四章 不请自来

    钱逸群回家时丝毫没有身受重伤的模样,反倒是小小一脸憔悴,连早饭都没吃便回房间补眠去了。钱大通对于儿子彻夜不归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叮嘱儿子不要一个人去办案,总得有几个接应的伙伴才好。

    钱逸群唯唯诺诺,也不让父母担心,吃了早饭便也回去睡觉了。

    他这一觉睡到申时,却不是自然醒,而是被臭醒的。

    一个黑乎乎的鼻子几乎要捅到他脸上,那张微微咧开的嘴巴里还吐着腥气。

    ——我梦到那头二货狐狸了……

    钱逸群朦朦胧胧看了一眼,用力闭紧,好像只要再睡着就能把这个“噩梦”驱散开。

    事与愿违,这不是梦。

    狐狸在钱逸群身上跳了两下,如愿以偿地见到这位公子哀嚎着跳了起来。

    “靠!你怎么在这儿!”钱逸群叫道。

    “咱识得路。”狐狸自豪道。

    钱逸群坐在床上,无比郁闷地叫了一嗓子:“钱正!”

    钱正在空气中显出形态,毕恭毕敬道:“少爷,老奴在。”

    “怎么让它进来的?”钱逸群指了指狐狸,不悦道,“没说过我睡觉谁都别放进来么!”

    钱卫见少爷发怒了,连忙应声,又回到了yīn影之中。

    狐狸冷笑一声:“昨晚咱这么救你,反倒是热脸贴你冷屁股了!”

    “你救我?”

    “要不是咱放火,你怎么跑得掉?”狐狸不满道。

    钱逸群打了个哆嗦,彻底醒了,笑道:“原来是你放的火,多谢多谢。我还以为是李岩那帮白莲教妖人呢。”说着,jīng神彻底振奋起来,一边抠去眼角的眼屎,一边对狐狸讲昨晚发生的事。

    “就是戴世铭让我太过奇怪,”钱逸群道,“他这些rì子,变得极强。难道上次是故意隐瞒实力?”他自己经历了差点被秒杀的状况,记忆尤其深刻。

    狐狸歪着头道:“一来是你自己蠢,被他偷鸡得手。这世上的拼杀都是在刹那间分出来的,哪容你犯那么大的纰漏。”

    钱逸群摸了摸鼻头,表示认同。

    “其次嘛,咱也是才知道,”狐狸道,“他一直在炼化一个女鬼,这也不怨你。”

    钱逸群从衣服堆里找出锦囊放在狐狸面前,道:“这个,听铁杖道人说是命主骨。”

    狐狸扫了一眼,道:“你自己留着就好,这女鬼会跟着命主骨的,等她自己出来吧。”

    钱逸群打了个哆嗦:“怎么听起来这么瘆人呢?”

    狐狸又让钱逸群将其他东西翻了出来,一一点评。对于天命丹这种赌命的东西,狐狸连闻都不闻就伸出爪子拍到一边。钱逸群现在眼皮子还浅,连忙过去收了起来。直到狐狸打开那个水墨地图仪,方才惊叹了一声。

    “这是地图么?”钱逸群凑了过去,发现上面还是有两个红点。

    “没想到现在的水艺如此jīng妙。”狐狸左看右看,“你看,还有凹凸感。”

    钱逸群仔细分辨,赞叹道:“果然是3D的!”

    “什么三敌?”狐狸愣了愣。

    钱逸群懒得解释,问道:“这个红点到底是什么意思?”

    “咱以为,是寻鬼的。”狐狸看了半天,终于道。

    “不对吧。”钱逸群逻辑还是不错的,他道,“如果是寻鬼的,这鬼剑算是一个点,另一个点是谁呢?”

    “当然是钱卫。”狐狸一咧嘴,“难怪那天戴世铭会莫名其妙卷进来,他一定是发现了附近有鬼。”

    “那昨晚呢?”钱逸群道,“昨晚我看的时候也是两个红点,那时候钱卫可不在。”

    狐狸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笑道:“咱就说你这孩子脑子不开窍吧,昨晚想必另有一只鬼在你旁边呗。”

    钱逸群打了个寒颤,浑身寒毛尽竖:“别吓人。”

    “你还怕鬼么?”狐狸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良久方才停下,细细解说起来。

    原来人间世是人、畜生、饿鬼三道化生的世界,人与畜生道自然是占据了阳面,互相可见。饿鬼道又称鬼道,是在yīn面,就像是纸张的两面,自然不能互见。然而有些巫师术士,通过秘法打破了yīn阳分界,将鬼拉入了阳面,加以利用,就成了这寻鬼司南上的红点。

    “也有自然的孤魂野鬼,不过那些鬼没有秘法护持,很快就会耗尽yīn灵化作灰灰。”狐狸道。

    钱逸群扬起头,摸了摸下巴上的硬汗毛,道:“那又有个新问题了,为什么我也融合了魅灵,但是上面没有我的红点?”

    “说明你阳气壮,压制了yīn灵呗。”狐狸理所当然道,“钱卫压不住,自然就更像鬼了。”

    “原来这就像是跷跷板,此消彼长啊。”钱逸群叹道,“我若是阳气旺,是不是可以一直融合下去?”

    “看你呗,总有到极限的时候。”狐狸关上了寻鬼司南,“还得了什么好玩的玩意?”它嘟囔着在钱逸群一堆杂物中翻找了片刻,除了那枚破财落宝铜钱,对其他东西都颇为失望。

    钱逸群还在想融合魅灵的事,今天他才发现这神通真是比任何玄术都好用,除了消耗大一些,简直就是随心而动。如果要继续融合魅灵,又不想变成鬼,那就只有增强自己的阳气……他问狐狸道:“怎么才能壮大阳气呢?”

    狐狸见钱逸群敷衍自己,心中不爽,暗道:“咱又不是你师父,有什么义务教你?”一念至此,便说道:“上山问你师父去。”

    钱逸群听出狐狸言语中的不满,当下陪笑道:“等下小子给您准备一条烤羊腿。”

    狐狸跳下床,道:“不用了,咱回张家去吃。对了,你拴在前院的那妞咱就带走了。”

    “妞?”钱逸群不太确定自己的想法正确,试探问道,“那头狐狸是母的?”

    狐狸又发出一声怪笑,径自朝外走去。不一时,外面传来一声狐啼,宛如婴儿哭泣。很快就听到玳瑁高声喊道:“狐狸逃跑了!快抓住!”

    钱逸群站在门口喊了一声,让玳瑁打开门,放两只狐狸出去。狐狸这种动物十分狡诈,未必会信任同类。钱逸群对于披着狐狸毛皮的白泽能不能把上狐妹深表怀疑,不过这已经不是需要他考虑的问题了。

    “少爷,”钱卫在钱逸群身后低声叫了一声,“我还能做人么?”

    钱卫年过半百,本来就是阳气衰败。他又是个狱卒,整夜整夜呆在yīn森cháo湿的地牢里,白天在家睡觉,早就yīn盛阳衰。被魅灵一附体,自然就成了“鬼”。

    钱逸群倒不需要等到上山去问铁杖道人,这种养生壮阳的问题,直接请教吴有xìng不就行了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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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逸群重生在崇祯三年的苏州府,看尽天下繁华,阅遍人间富贵。他本以为自己的人生上辈子是都市小说,这辈子是历史小说,哪知道因为一头狐狸变成了不折不扣的玄幻小说。百媚图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百媚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百媚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