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御虚照影
张文晋像是跟身边士子聊天随口问的,声音却大得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这个cāo着苏州口音,却从来未曾在诗会文社中露过面的新人。
周正卿哈哈一笑,道:“庆嘉兄,别来无恙,可还记得小生啊?”
张文晋没想到周正卿竟会跳出来为钱逸群做挡箭牌,脸上不由发烫,连忙起身行了个礼,道:“周公子折煞小弟呢。”
周正卿端坐不动,微笑道:“说起来也是你二人无缘,那rì你刚走,他就来了,正好错过。这位钱兄字九逸,幼年一句‘瘦尽灯花又一宵’,真是不输易安小山啊。”
“原来这句子就是他做的……”
“难怪难怪……”
“原来是得了秘法传承,不屑为这诗词小技了!”
“果然是少年俊杰,天命我吴门大兴!”
……
众士子有听说过这句子的,纷纷赞叹,表示自己博闻强识有品位。不过落在钱逸群耳中,却觉得这帮人是在捧周公子的场面。
钱逸群看了看文蕴和,心道:这文蕴和已经是文家的公子哥了,在这姑苏城里横着走都没问题。在陈象明面前低头那是法脉的关系,为什么在周正卿面前似乎也弱了一筹?这位热情似火的务德兄,到底什么来头?
他细细盘算了一下姑苏城里的周家大户,全然没有能够与文家争锋的人家。
——莫非是借的哪位巨宦的姻亲?
——也不对,文家那样的巨宦名门在江南……乃至天下都是一等一的,还有谁家能比得了?
周正卿再不说话,把张文晋晾在那厢,如站在铁板烧上一般。
“敢问钱兄一句,受业何人门下啊?”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当下有不怕周正卿的,为了讨好财大气粗的张文晋自然也要打围救场。
“不便说。”钱逸群惜字如金,三个字吐得字正腔圆斩钉截铁落地生坑。
那人没想到竟有人无礼至此,瞠目结舌,手比剑指,指着钱逸群,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指指点点多不雅训。”钱逸群瞥了那人一眼,又道,“如今大敌在前,何不想想为何魔教中人要将我们困在这里,困住之后又有何yīn谋。”
——真个百无一用是书生。
钱逸群心中暗道。
徐佛扫了堂上众人一眼,道:“适才冯老先生已经去外面看过了,还是请他说说。”
徐佛身后那年纪最长的清秀老者,看似花甲开外,蓄着一把雪白的胡子,长及胸口。他等徐佛让开,往前踏出一步,拱手作了个圈圈礼,朗声道:“这归家院已经被人设下了御虚照影阵,可进不可出。诸位还是稍安勿躁,集思广益,寻到破阵之法。”
钱逸群心道:这位老大,您不解释一下什么叫御虚照影阵,让人怎么想破解之法?
“在座诸位中,可有用阵的好手?”那老者问道。
徐佛脸上腾起一丝尴尬的笑意,出声道:“冯老,我们哪敢在您面前说用阵?”
“哎,不可如此,不可如此,怎知来者不如今?”冯老先生摆了摆手,轻轻扯了扯自己的胡须,“不如老朽先来抛砖引玉,这御虚照影阵……”
“只需杀了布阵之人即可。”冯老先生身边一个青衫文士上前一步,冷面冷口,冷声说道。
“朱贤弟说得是,”冯老先生侧了一步,“不过这布阵之人又是谁呢?”
“何必要找到那布阵之人?”那位朱姓文士冷冷道,“只要我们切下自己的左手无名指即可。”
“这……老朽还是不赞同的。”冯老先生摇了摇头,退到一边。
钱逸群一见这架势,知道是里面争论未果,出来寻求民众意见来了。
“布阵者必用灵官诀,断了无名指就无法捏诀布阵了。朱楚屿是想这个法子胁迫布阵者现身……不现身就只有废掉了。”周正卿借着众人交头接耳的空,低声对钱逸群解释道。
钱逸群也不掩饰自己的无知,回道:“原来如此,周兄真博学。”
“哪里哪里,”周正卿面露得意,“这法子听起来诡异,实际上还真是个最好的法子。”
——好毛线!哥可是专修玄术的,这断了无名指直接就废了我的诀、阵两门绝技,亏大发了!
钱逸群腹诽道。
众人之中也有用诀的,自然出声反对,那位朱先生原目窗外,只当没有听到。
直到堂上议论消散,只听到朱先生叹了口气:“现在更难了。”
外面传来鼎沸人声,原来是在码头上接人的那波仆从回来了。之前那位能说会道的健妇走到大堂门口,朝徐佛微微福了福身。
“你们怎么回来了!”徐佛失声叫道,尺寸大失。
“不是妈妈传命我们回来么?”那健妇一脸茫然。
跟她一起回来的还有外面招徕的锣鼓手、左右来帮忙的乡邻农夫、附近镇子上雇来的帮杂……
这些人一旦混进院子里,要想甄别就难上加难。别的不说,若是布阵之人原本就混在归家院杂役身上,现在只需要换套衣服就可以冒充外面刚进来的这伙人,逃过甄别。
“先去将那些人安顿了,请他们后面用饭。”徐佛道,“务必要安抚好些。”
“真是一箭三雕的毒计啊!”张文晋突然站了起来,“故意诳了这么多人进来,不知院里的口粮能撑几rì?”
徐佛脸sè大变。
这里各个都是人中翘楚,早就有人在心里嘀咕这个问题了。只是谁都不会像张文晋这么大张旗鼓说出来,否则只会引起更大的恐慌。
实际上那些帮杂进来之后,粮食危机就已经摆在了众人面前,那些人可不会练气辟谷……他们只会将一腔怨气发泄在这归家院。
“当宜早图啊!”张文晋摇头晃脑道。
“楚屿先生这法子不够稳妥,”陈象明开口道,“若是那贼人拼着废了修行也不肯现身,最终还是于事无补,白白伤了自家元气。”
“能布下御虚照影阵的人,是说废就肯废的么?”朱楚屿冷冷道。
阵分虚实,讲究的是虚中有实,实中带虚,符合yīn阳相生太极循环之意。只有至人踩yīn阳中道,不偏不倚,创下八大重阵,真正做到了周而复始,循环无停。
御虚照影阵就是其中之一。
“那么,能布这个阵的人能罕见到什么程度?”钱逸群生怕周正卿无法理解他的意思,补充比喻道,“就像进士之于读书人一般么?”
周正卿会错了意,看了眼陈象明,忍住笑,严肃道:“可说是阁臣之于天下人一般!”
天下一万万五千万人之中不过出六个阁臣,这个比例实在太吓人了。
“这样的宝贝,竟然用在归家院?”钱逸群惊诧莫名。
这样的能人异士,不是应该于朝廷重金聘用,高官厚禄奉养,到时候派去辽东引金人入彀,然后关门打狗永绝后患么!
都要亡国灭种了还在这里内耗!
大明不亡谁亡!
慢着……他们说的魔教是什么教?
钱逸群心中回忆了半天,不记得高考的时候听背过“魔教”,明末的农民起义又不是太平天国……
所谓“有问题,找正卿”,钱逸群当即就对周正卿耳语几句,表达了对魔教的好奇。
“你不知道魔教!”周正卿彻底惊讶了,“你师父竟然没跟你说过魔教!”
“嘘……术业有专攻……你知道金陵十三钗么?不知道吧!快说说魔教。”钱逸群催促道。
周正卿倒是对金陵十三钗更感兴趣,不过还是勉为其难解说道:“后宋高宗绍兴三年,有茅子元创立佛教白莲宗……”
“白莲教!”钱逸群打断周正卿。
周正卿刚鼓起一口气要说个痛快,兀然被钱逸群打断,十分不爽:“你既然知道还问我?”
钱逸群面sè尴尬,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声音大了点,所有人都看着自己这桌。
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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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我来求亲
钱逸群干咳一声,想无视众人的瞩目。
徐佛率先打破了冷场,道:“钱公子可有教我?”
钱逸群只觉得头皮发麻,美女如此殷切地看着自己,实在没有脸面说一声“没什么”,然后当缩头乌龟。他清了清喉咙,道:“小可刚才只是在想,为何白莲教要花这么大力气来困住我们呢?”
众人听了钱逸群这一问,不由也纷纷嘀咕。他们知道自己的分量,的确是吴下俊杰,天下种子,但是让一个能够布下御虚照影阵的人来对付自己,实在太不现实了。
换言之,想享受虎头铡伺候也是需要级别的!
“到底是无知小吏!”张文晋大笑一声,“我们若是分散开来,自然不入这位高人的法眼,但是我们如今聚集一堂,正好将我们一网打尽。我等皆是吴下好儿郎,若是不能脱困,江南才气损失大矣!”
钱逸群看了眼张文晋,仔细想了想的确从未见过这个富家子。如今这厮不依不饶死皮赖脸往自己跟前贴,想来一定是因为戴世铭结的仇了。
一念及此,钱逸群也索xìng放开了,大笑道:“说得好!如今我才知道,真有凤凰会看上夜枭的死老鼠!”
“你这是将白莲教比作凤凰,我们都是死老鼠!”张文晋抓住了钱逸群引喻失义,大声叫道。
“当今天下乱象已经昭明如斯,你还说什么吴下才气?白莲教虽是魔教,但是他们动辄聚众以十万数,呼啸天下,其中首脑岂能以寻常贼匪相视?”钱逸群暗暗为自己挽回印象,防止自己被冠上个私通逆匪的罪名。
“钱公子所喻确是不妥……”徐佛作为主人,不能看着宾客吵架,上前插在两人中间,回归正题,“不过公子以为,白莲妖人为何要困住我等呢?”
钱逸群骑虎难下,以退为进,装作认真地问道:“敢问一声,这御虚照影阵所需的材料是否繁杂?”
“咳咳,”冯老先生清了清喉咙,替徐佛道,“到了至人境界,摘花飞叶皆是利器,布下此阵也不需要什么特别东西,或许只是一口口水而已。”
“再多问一句,”钱逸群自己也觉得有些害臊,“至人算是什么境界?”
这话问到冯老先生心坎里去了,脸上明显浮现出“就等你问”的神情,滔滔不绝道:“天下宗门繁杂,各有一套境界说辞,有些秘而不宣,有些又故弄玄虚,还有些借鉴他人却换了顺序,总之谁都不知道名相之下到底此人是何境界,故而我世言堂有个想法,便是弄一套天下通行的定则出来,与各宗门中的修行次第对应,好叫人不再惑于名相。”
“善莫大焉!”钱逸群由衷赞道,“老先生可是已经定好了?”
“哪有那么快……”冯老先生叹了口气,又道,“不过大体的粗分已经定了,便是借黄、老、庄生之说,定下常人、贤人、真人、至人、圣人五等,待rì后再一一细分。”
“不错不错……那么这个阵就是至人所布?”钱逸群问道。
“若是有奥妙宝物为辅助,或许功力jīng湛的真人也能布下此阵,不过肯定要耗去些jīng力时间。”冯老先生道。
“至人,就是天下只有五六个的那种?”
“在我世言堂中挂了号能被称为至人的,大明不过七人,蒙古、金国各有两个,rì本朝鲜勉强各一。”
“那还认不出这人么?想来年纪不会很轻吧?”钱逸群道。
“到了至人境界,要想脱胎换骨返老还童乃是十分简单的事,甚至易容变身都未必不能。不能以外貌论。”冯老先生狠狠摇了摇头。
“这样的话……”
钱逸群扫视了一圈在座众人,道:“我知道了。”
众人齐齐变sè。
钱逸群静静盯着张文晋,等这个二货再跳出来,等会好一并打脸还给他。
果不其然……
张文晋高声叫道:“你不过一介贱役,竟然大言不惭!”
“我若说对了,你可敢跟我赌那颗天命丹么?”钱逸群想想天下十年才出一百零八粒的东西绝对差不了,再不济也能让这个二货被他师父教训一顿,可谓借刀杀人之余顺手牵羊。
“你用什么东西跟我赌!”张文晋毫无意外地跳进坑中。
“我若输了……”钱逸群笑道,“一家一当全都归你。”
“包括那金光法宝?”
果然是戴世铭!
钱逸群点了点头,心道:你要能从狐狸嘴里抠出来算你本事!
“好,你说!”张文晋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自信得让钱逸群都差点有些不自信了……
“因为好玩。”钱逸群淡淡道。
“好玩!?”所有人都用一种很“好玩”的眼神看着钱逸群。
“是啊。”钱逸群坦然道,“做人都做到了那种境界,他除了玩还能干嘛?”
“魔教妖人只是因为好玩……”
“谁说是魔教了?”钱逸群反问道,“到现在为止,哪里能看出是魔教的人干的?无非是你们杯弓蛇影罢了。”
“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
一声炸雷般的粗犷嗓音夹杂陕西腔调,如同狂风暴雪一般冲入客堂之中,惊得众人打了个寒栗。
更有胆小的书生,直接被吓得坐倒在地上的!
“是魔教!”张文晋手指发颤,喉结滚动,虽然赢了赌局却完全没有胜利的喜悦。
钱逸群暗叫不好:今天这是出师不利,刚下了注就被人当头一棒打下来!老天爷也嫉妒我天纵英才要打我脸么?咦,怎么有股尿sāo味?啊喂,你也是秘法传人,不必吓得尿裤子吧!
“何方妖孽!”徐佛大喝一声,只身走到大堂门前,正对着大门。
左右圆桌上的士子纷纷站了起来,自觉地退到后面,宛如一道整齐壮阔的背景。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出现在大堂门外,如同闲庭信步一般,一步三踱。
“学生李岩,朋友抬举,称我一声白衣秀士。”那个小点的身影……走进堂中,原来也是八尺伟男子,相貌堂堂,目若明星,一口洁白亮丽的牙齿晃得人眼花。
“俺是刘宗敏!”那个大个子足足有两米来高,任何人站在他身边都会变成小不点。他弯腰进门倒不是因为礼貌,只是怕脑袋撞到门楣。
“你等白莲妖人,来此送死么!”徐佛杀气毕露,一群女儿纷纷仗剑布阵,引而不发,只等徐妈妈一声令下便将来犯之敌斩于剑下。
“不然不然,学生是来求亲的。”白衣秀士李岩身穿一套淡黄sè大袖儒服,丰神俊朗,说得就像徐佛会当场下嫁一般地理所当然。
在许多人眼中,能为了求亲而动用御虚照影阵,那被求的一方也足以欣慰了……
然而,徐佛可不这么想。
第三十二章 李岩抢亲
归家院在江南声名昭着,于常人而言是一处流光溢彩的销金窟,于秘法传承者来说却是有着高人往来的交际场所。
非但高人往来,归家院的徐佛徐妈妈本身也是高人。
秘法传承者大抵分为两类,一类是修法进而求道,一类是由术入门。依着儒生的传统脾气,重道而轻其器,所以绝大多数人都奔着心法、正教去的,真要修术也不过是应个景,当个娱乐玩笑,绝不肯多费一丝力气。
钱逸群虽然与他们相处时间尚短,却已经看得清澈。如今大敌当前,真正能够帮上忙的,恐怕只有……
徐佛算一个。
这位妈妈驻颜有术,想必不会只是床笫间的功夫。
还有……
钱逸群的目光扫过冯老先生。虽然这位老先生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但是身上的酸腐气息已经出卖了他,绝非一个深藏不露的江湖耆老。
陈象明兄台嘛……若是真得了王家的七曜刀法,还是一个强力战将。只不过,看他的样子不像啊,而且他也没带刀。
至于另外两位参与六人会议的“高人”,一个年过半百,一个年方弱冠看着比自己还小。这两人已经十分自觉地站到了“背景”之中,铁定是靠不上的。
还好,那位冷面冷口的冷冻先生朱楚屿倒是昂首挺胸站在原处,与陈象明并列,成为徐佛的坚定的后盾。从他的负手而立的气度上看,大概是个能够一战的人物。
钱逸群微微放下了心,再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想起那些美女的剑阵也不是白给的,看来那两个西北汉子求亲的前景颇为渺茫。
“我归家院敞开门做生意,两位若是想求亲,何不光明正大投了帖子进来!”徐佛说得客气,声音却越发冷冽。
“咱们求的可不是等闲人等,就怕递了帖子被轰出去。”白衣秀士李岩爽朗笑道。
“尊客此言差矣,即便是我归家院的当红花魁,也是有价的,何必找这种托辞。”徐佛一双玉手隐在袖中。
“可惜,我们求的不是花魁。”李岩笑道,“是徐妈妈您。”
堂上气氛顿时凝结了一般。
徐佛也是一愣,转而咯咯干笑一声,对道:“恐怕我做你娘亲都有余,实在消受不起。”
李岩被占了便宜却也不恼,依据面带微笑道:“我二人自然没得这等艳福,实是为主公前来求亲的。”
“真真承蒙错爱,我虽然拜佛却不吃素,怕是没这段姻缘。”徐佛冷冷说道。白莲教教义要戒荤腥,故而又被人称作“食猜侍魔教”,不是什么好话。
“姻缘这事,谁说得准呢。”李岩笑道,“何况我弟兄二人虽然出自白莲圣教,眼下却是闯王帐下效力,徐妈妈过去了大可以啖肉喝酒,百无禁忌。”
钱逸群看徐佛已经怒意流露,心中暗道:现在的闯王大约还不是李自成,只是不知道远在山陕的老农,是怎么想起要来娶个吴中名jì的。他们不都是随便抢个大家闺秀就当压寨夫人的么?
“徐佛舍不得家乡故土,请回吧。”徐佛自然一口回绝。她这样的绝sè美女,若是想嫁人,江南哪家豪门不乐意接纳?即便真是人老珠黄,仅是冲着她归家院这么大一份家当陪嫁,也有人挤迫大门。
钱逸群想起jì女嫁人为妾,所有财产都会归于夫家,心中暗道:不会是农民起义军想人财两得吧?真是**丝大逆袭之明末乱战版么!
这世界果然是因为有这么多美好的梦想才变得有趣啊!
周正卿见钱逸群傻傻站在“背景”之外,小心翼翼地往前蹭了蹭,又蹭了蹭,终于蹭到钱逸群身后,伸手轻轻拉了拉。
钱逸群这才醒悟过来,发现自己的确站得太过靠前,缓缓跟周正卿往后退去。
李岩貌似轻松愉快,实则外松内紧,早就关注全场了。钱逸群跟周正卿的小动作尽数落在他眼中,只以为这是归家院的人要发动攻击的前兆,当即喊道:“宗敏,上!”
刘宗敏跨出一步,钱逸群只觉得脚下一虚,真如地震一般。这如山般大的壮汉将堂外原本就黯淡的光线彻底遮蔽,令在场众人呼吸紧促。
巨汉在腰后一抹,手上多了两柄长刀。那对长刀比长剑的单刀要长,比朴刀要宽,就像是为了巨人特意打造的大刀。换在任何寻常男子手中,这刀都足以双手持用,而他却一手一柄,耍起刀花。
“花月凌风!”徐佛高声喊道,旋即抽身撤步。
早已备战的美貌女子挺剑而出,一抹抹剑光恍如飘零的落红。
偌大的厅堂上空气也粘稠起来,被剑风卷动,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这漩涡的中心点就是那个两米高的巨汉,刘宗敏。
刘宗敏身上的粗布衣服很快就在剑锋之下碎成布条,露出里面虬劲的肌肉。黝黑的皮肤下一条条如同活蚯蚓一般的青筋暴起,不住颤抖。
周正卿低声在钱逸群耳边说道:“看来这些姑娘还是不行。”
钱逸群只当时耳边风响,眼睛连眨也舍不得眨一下。这些女子身上轻纱鼓动,手中长剑舞动之间身形也随之起舞,与其说是与人生死搏杀,不如说是在演绎一场chūn江花月夜。
刘宗敏的存在却是这如诗如画的情形变得不伦不类,只见一个黑铁柱子一般的汉子,双刀连劈,看起来比钱家祖传刀法也高明不到哪里去,但却刀刀收命,光是看一眼就觉得口鼻前的空气都被封住了。
舞动的落红在这刀气之下纷纷闪避,虽然总有人递补进去,却难以攻破黑汉的刀圈,隐隐呈现出后续乏力的忧患。
“花月凌风阵果然厉害,”那冯老头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钱逸群身边,“不过这一刀两断的功夫却也惊人。”
钱逸群只看到刘宗敏不断劈砍,罕有变化,有时候甚至以伤换命,赌的就是姑娘们不舍得死。没想到在这位世言堂老先生嘴里,这种粗狂简陋的刀法竟也有些门道。
“你看这些姑娘的剑意如何?”冯先生突然问钱逸群道。
钱逸群假装专注战局,没有答话,心道:哥虽然佩剑,但是从来没学过剑法,哪知道什么剑意如何?
不过在冯老先生的提示之下,钱逸群也开始不再只盯着那些曼妙身形和舞动的利剑,将注意力放在了出剑收剑的节奏之中。
这一出一收便是意与形的匹配,也是蕴藏剑意的所在。
第三十三章 九音惊弦
能让上古灵种看上的人,没有一个是白给的。
钱逸群本来就是个悟xìng极高的人,无意中就成了看门道的内行。
随着剑阵运转,钱逸群渐渐融入其中。原本领悟剑意绝非那么容易的事,许多剑修弟子终身止步在剑意之外,除了自身资质,机缘也是重中之重。
同门切磋不可能以xìng命相搏。
碰上以xìng命相搏的时候,自己很难冷眼旁观。
即便与己无关高高挂起,要见高人搏杀也不是件寻常事。
而高人搏杀还用上一流剑阵,更是凤毛麟角可遇而不可求。
若说剑术如水,那么剑阵就是钱塘大cháo,更能让人进入汹涌澎湃,源源不绝的意境之中。
不过三五合交手,钱逸群已经彻底融入剑阵之中。他仿佛置身于chūn江花月夜,杨柳清风摩挲着他的面庞,温温淳淳。不时有暗cháo涌流拍打岸边石块,激起一朵朵白sè的浪花,那是刀剑之气撞出的幻景。
眼见一个身穿鹅黄高腰襦裙的美少女一剑刺入,钱逸群忘我之中高声喊道:“停!”
那女子就像是被人在耳边放了个炮仗,身形一僵,已经刺进去的剑锋硬生生停住。
“刺!”钱逸群一个转息又高声吼道。
这一剑穿过了刀气,避开了刀锋,直接刺到了黑铁巨汉的身上。
剑体微微一弯,黄衣女子剑气一吐,剑尖撕裂了粗糙的皮肤刺入肌肉之中。
刘宗敏牙齿一咬,正要一刀两断将这黄衣女子从头劈开,谁知手上的长刀却已经过了劲头。等他收劲再来,黄衣女子已经如同一片花瓣闪到了一旁。
这一击对刘宗敏而言不过像是被蚊子咬了一口,整个战局的节奏却被打乱了。花月凌风阵发挥起了本来应有的威力,越来越多的细创出现在刘宗敏身上,将一个黑铁巨汉染得是黑里透红。
钱逸群不用看也知道许多人看着自己,他能够从这种被人瞩目的感觉中分辨出周正卿的艳羡,分辨出徐佛的惊诧,李岩的惊惧,以及冯老先生的……理所当然?
“妙极妙极,”冯老先生轻抚长须,“这等时机拿捏,真高人也!”
钱逸群淡淡一笑,心中不以为意。刚才只是忘我之中心有所感,真要让他再重复一次却是做不到的。眼看着剑阵走得顺畅起来,钱逸群也将目光再次投入到了美女身上,不过看的却是身形走位。
他将这剑阵的步法阵位在脑中过了,与自己得到心授的《易中玄》一一对应,果然九成九都是契合的。剩下的那一分也不知道是创阵人疏忽,还是故意为之,抑或是这些姑娘走偏……总之是后辈门人的事。
李岩见刘宗敏渐渐落入下风,自然反复打量着钱逸群。他原本站在刘宗敏身后掠阵是为了对付徐佛,没想到徐佛还没出手,却半路冒出了陈咬金。
这次的“求亲”可谓顺风顺水,这些宾客中没有一个能够一战的,再加上无意中得了贵人相助,绝不该有失败的可能xìng。然而此刻,李岩却有种不祥的预感,轻轻将手放在后腰。
“李公子,还不来助我一臂之力!”刘宗敏终于守不住心神,这种钝刀子割肉的对战已经成了**与jīng神的对抗。到底是年轻姑娘们的体力不支导致剑阵溃散,还是刘宗敏jīng神崩溃,此刻终于见了分晓。
李岩果断从腰后摸出一柄横笛,轻轻一甩,凑到嘴边,顿时从笛管中流淌出一阵清凉的笛音,渐行渐高,几入云霄。
这笛音落在钱逸群耳中,顿时浑身一麻,心中暗道:这笛音肯定不是附庸风雅玩闹的东西……
果然,刘宗敏一听到这笛音,旋即发出一声暴喝,手中的双刀明显越发凌厉起来。
一道如同幻影般的蓝sè气劲从双刀刀刃飞出,直shè一旁督战的徐佛。
徐佛腰身一转,长袖之中的玉手挚出两柄长扇。
她“啪”地一声展开长扇,露出大红绸缎的扇面,上下一分一合,将自己遮掩起来。
几乎与此同时,淡蓝sè的刀罡打在扇面上,只听噗噗两声,徐佛手腕轻抖,将这招远攻接了下来。
徐佛哗啦啦一振舞扇,高声喝道:“九音惊弦!”
后堂之中走出两列歌姬,每排九人,手中拿着锣鼓钹铙、琵琶琴瑟、二胡笛箫……随着徐佛的大扇演奏起来。
“此阵妙在以九种音sè共振,以琴声惑敌,弦气伤人,或高或低,或缓或疾,使人迷离于其中。弦气纵横,内惑心智,伤人于无形之间,实在是江湖奇阵啊!”冯老先生摇头晃脑抚须赞叹道。
钱逸群没有说话,只觉得耳边颇为闹腾,过了片刻方才将这九重音sè一一厘清,总算不会被琴音蛊惑心智。
“钱公子,你怎么看?”冯先生自言自语不过瘾,拉住钱逸群问道。
钱逸群心道:我又不是元芳……问我干吗?
周正卿轻拉钱逸群衣袖:“你觉得归家院能赢么?”
“那个李岩还没真正出手,而且他八成还有援手。”钱逸群想了想,对周正卿说道。
以刘宗敏目前展现出来的战斗力,两个人跑人家老窝里去“抢”亲,实在有些不够看。李岩又不像那种自大的白痴,而且貌似此人还是李自成的二号谋主,肯定留有后手。
花月凌风阵中的女剑士们随着九音变阵,如同cháo水一般波浪迭起地朝刘宗敏涌去。刘宗敏原本牢牢钉在地上的双腿也不由打颤,好几回被打得退了半步,刚建立起来的优势荡然无存。
李岩见战局不利,中断笛曲,猛得拉出一声尖锐的高音。
这高音完全不成曲调,只是单纯的噪音,jīng纯的灵蕴混杂其中,震得几个修为极低的士子直接昏阙过去。
钱逸群微微皱眉,紧固心神,将这声波攻击顶了下来。在看身边那冯老先生,浑身冷汗淋漓,几乎要靠在他身上一般,周正卿倒是打了晃就站稳了。
这强弱之别,果然不在年龄表象。
随着李岩的笛音,外面很快就喧哗起来。这些人早就混进了码头上的杂役之中,原本只能从后门进来领工钱,根本没有资格在院子里逗留。因为御虚照影阵,他们正可以光明正大留在归家院,一边享用院中杂役的招待,一边大骂归家院不让他们回家。
而现在,这些人吃饱喝足骂得心情舒畅,纷纷取出暗藏的兵器,开始干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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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有人诈尸
御虚照影阵并不是杀阵,它只能不分敌我的困住阵中人,没有任何杀伤力。它更像是一个勋章,除了证明主人的英勇辉煌,用处有限得很。
然而在有限的用处之中,最大的闪光点就是“反客为主”。
主客之势常常发生变化,而此阵就是最佳平台。用得好就是妙手偶得的乐事,用得不好就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如今刘宗敏一个人拖住了归家院最强大的战力,外面又以有心算无心,用一帮好手对付寻常打扫的杂役,可以说已经成功地变客为主,占据了主动。
“归家院在外院的那些仆役,真是白死了。”周正卿小声对钱逸群道,“我知道的,都是附近的住家,连杀口猪都杀不了。”
钱逸群道:“你不出去帮忙么?徐妈妈或许rì后还会给你打个八折。”
“你怎么不去?”周正卿反问。
“我又不常来,”钱逸群一脸茫然地看着周正卿道,“就算来了也不是我会钞。”
周正卿双目圆睁,硬吸了口气,道:“九逸兄真乃无情之人也!”
“这话说的……你跟徐妈妈这么交好,你不出个头?”
“看起来白莲妖人势大,咱们还是静观其变,别陷进去。”周正卿一脸肃然。
钱逸群心中暗笑:这才是真心话吧。白莲教是冲着徐佛来的,其他人当然以自保为先。真是有趣,修了秘法还是一群软蛋,果然人言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钱逸群转念一想,这帮书生不上去添乱,的确已经算是帮了大忙。
外院的喊杀声渐渐传进了堂中,一个满身是血的老健妇踉跄冲到正堂门口,脸上不知是汗是水还是泪。她只朝徐佛看了一眼,便仆倒在地,露出后背一片血肉模糊。
钱逸群看了心中微微不忍,手指跳动,心中渐渐腾起一股杀意。
“你要出手?”李岩从钱逸群一语反转战局开始,就对这个少年上了心。钱逸群这边杀意刚刚流露出来,他便已经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说起来归家院这边人多势大,其实真正可以一战的人却十分匮乏。这些jì女若是照冯老先生的分类,都只能算是常人,无非从小苦练,比一般人强些罢了。她们只有组成剑阵,才能对抗刘宗敏这一级的高手。
“我可不想在这大好rì子见到血流成河,”李岩正sè道,“否则你们如何能撑得住这么久!”
说着,李岩罡气勃发,身上广袖大袍旋即被鼓了起来。
钱逸群一言不发看着李岩,突然转过头低声问冯老先生道:“老先生以为,我与他孰强孰弱?”
“从他刚才发出的灵蕴上来看,颇为jīng纯,cāo控娴熟,足以算得上是贤人了。”冯老先生又看了看钱逸群,“你流露出的灵蕴却是浑厚强大,可是个以力服人的?”
钱逸群微微摇了摇头。
诀咒符阵,没有一样是以力服人的。
——我能御剑却不会剑术,对付普通人还行,对付刘宗敏这样的高手肯定要吃亏。其他我还会什么?玄术易连皮毛都不算,权当学习工具,要想用在实战简直是天方夜谭。
钱逸群心中渐冷,一直以来的优越感瞬间被危机感取代。
“敢动我尊客!”只听徐佛一声娇呼,整个人朝李岩飞去。
原来李岩见钱逸群露出破绽,心念一动便要先下手为强。徐佛是归家院的主人,又是今rì这祸事的导火索,自然责无旁贷地顶了上去。
钱逸群却觉得脸上有些发烧,这么一群大男人让一帮女人保护已经很寒颤了,现在自己竟然成了重点保护对象。
李岩却没那么多讲究,手中一翻摸出一柄折扇,扇骨泛着紫光,显然不是凡品。
徐佛扑上去的时候手中还拿着一对长扇,到了李岩面前,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如同魔术一般将长扇变成了短剑。
两柄寒光闪闪的短剑与紫光勃发的折扇你来我往,斗得旗鼓相当。
“别出手,”周正卿拉住正要加入战团的钱逸群,认真道,“我们只是客人,这事与我们无关。”
“你没听说过正邪不两立?”钱逸群颇为诧异。
“你知道老鼠和老虎的区别么?”周正卿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老鼠过街人人喊打,打就打了。老虎过街人人喊打,但没人敢打。你说魔教是老鼠?是老虎?”
钱逸群看了看李岩,心中暗道:反正跟我比起来,这人的确算是老虎了。
不过……
我是男人啊!
钱逸群朝周正卿微微一笑,左手五指灵活扭曲,顺次捏出御剑诀。右手剑指一比,碧玉宝剑清吟一声跳出剑鞘。
“李岩,受死!”钱逸群高呼一声,宝剑朝发出叮地一声颤鸣,朝李岩飞去。
徐佛心中气血一滞,暗恼道:你既然会御剑之术,何不偷袭李岩,这么叫出来岂不是让敌人有了防备!
李岩朝后一翻,手中扇面啪地翻开,只见扇面上画着一朵怒放的金波罗花,已经做好了防御的姿态。
钱逸群御剑飞了过去,比寻常剑客刺出一剑还要慢些。这里的秘法者多半都是用过剑的,见了钱逸群这一手御剑诀,心中纷纷不屑,暗道:这还不如直接连人带剑冲上去呢。
李岩面露轻敌之意,手中扇面一番,灵蕴轻吐,呼呼扇动。金波罗花上的金粉如同活了一般,虚虚抱成一团,朝钱逸群的宝剑飞了出去。
钱逸群嘴角一抿,剑指微微一晃,宝剑兀然打个转,如流星一般转向飞了出去。
这速度真是不知快了之前多少倍,只是飞的方向却是离战圈越来越远。
李岩正要嘲笑一句:逃得真快……谁知这话还没出口,他已经颜容大变。
钱逸群飞剑过去的地方,是地上的那具尸体。
没有人知道钱逸群的用意。
一干士子正皱着眉头恼怒钱逸群做事没谱,下一瞬间却见那具已经死了个透的尸体从地上蹦了起来,一把抓住了钱逸群的宝剑。
钱逸群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人捏了一把,流转出来的灵蕴硬生生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切断。腾起的灵蕴之柱子直接崩塌下来,识海之中灵蕴化作狂风暴雨落下,直震得周身气息紊乱,喉头发甜,差点一口逆血喷出来。
第三十五章 奇兵突起
地上早就死得僵硬的士子突然活转过来,一手捏住飞来的宝剑,稳稳落在圆台面上,翻看道:“好剑!果然好剑啊!”
“还是不如你啊,”钱逸群硬憋下一口逆血,“阁下果然功夫了得,天下无敌。”
“客气客气,天下无敌也是说说的,我不会当真。”那人嬉皮笑脸道,也不在乎身上的血污,“起码我就知道好几个比我厉害的。你也不错啊,是怎么看穿我的幻阵?”
钱逸群心中暗道:你的破绽多得去了……
“阁下的阵法已经到了炉火纯青已臻化境,我怎么可能看得破。”钱逸群轻抚胸口,平息气血。“想知道我是怎么看破的么?”
“当然,否则我干嘛问你。”那人瞪大了眼睛。
“先把剑还我。”钱逸群毫不客气。
周围众人不由吸了口冷气,就连周正卿都退开了半步,好像听到了什么十分搞笑的话。
“我若还你,你一定得说啊!”
“我从不骗人。”钱逸群信誓旦旦道。
那高人又看了看手中的宝剑,没头没脑道:“你要好生待她,她孤身幽怨的模样真是好生让人心疼。”说罢,将剑往空中一送,宝剑稳稳漂浮其上,剑柄缓缓转向钱逸群。
钱逸群散发灵蕴,轻轻碰触宝剑,轻而易举地获得了控制权。此时剑尖直指那个撞死的高人,相距不过半尺……
钱逸群毫不犹豫地收回了宝剑,仿佛听到旁观士子发出了一声叹息。
“现在说说吧,你怎么看破的?”那人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钱逸群。
钱逸群手指仍在酣战的李岩,道:“他从进门之后将这里每个人都看遍了,就是不看阁下。”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有些人就是看不得死人!”高人不服气道。
“他可不是那种人。”钱逸群笑道,“他比狐狸还狡猾多疑,真要是在堂上留下一具尸体,恐怕他非但要看,还恨不得过去戳上两刀,看看到底是真死假死。”
李岩长啸一声,扇面又扑出一团金粉,逼退徐佛,撤步后跳。他平复了呼吸,大笑道:“此中竟有我李岩一面知己,有趣有趣!”
“一点趣都没有!”那高人不满叫道,“李家小子,你骗我说这里有好戏看我才帮你,结果就是你们打来打去,无聊得要命!喂,大个子,给我停手了!”
刘宗敏浑身是血,闻言狂吼一声,双刀护住门户,也不管宝剑凌厉,往后退了几步,撞出剑阵。
归家姑娘们几乎累得虚脱,不敢硬上,只是摆出花月凌风阵,指着刘宗敏。
“真是无趣!”那高人跳下桌子,道,“我饿了,有什么酒菜拿来吃些我便走了。你们等我走了,爱怎么打怎么打。”
徐佛是何等有眼水的人,望向门口那健妇的尸体,道:“外面仆役怕是已经被魔教匪人杀得鸡犬不留了,没人炒菜做饭……”
外面的匪人的确效率很高,归家院数十名仆役,终于在这一时三刻之间被杀得死伤殆尽,只有几个脑袋灵光的,躲在池塘、枯井、假山……总算逃过一劫。
“我不管,我饿了。”高人一付脑残样用手敲着桌子。
“先去取点点心过来吧,别忘了下毒。”钱逸群说道。
“你下了毒还让我怎么吃!”高人怒道。
“世间最毒无非谎言,”钱逸群缓步走上前去,“我看阁下被人耍得头头转犹自甘之如饴,想来是个喜欢吃毒药的。”
“哎呀,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那高人心中不爽,嘴上却不肯放软,翘起二郎腿,自我安慰道,“难得糊涂,难得糊涂嘛!”
“前辈,我们怎敢骗您,别听这鼠辈挑拨离间!”刘宗敏大声吼道。
钱逸群上前接过糕点盘子,径自走向那高人,道:“前辈慧眼如炬,智慧通达,是你们能骗得了的么?对吧,前辈。”
“这话我爱听。”那高人轻抚胸口,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附带问一句,刚才是谁刺杀前辈的?”钱逸群笑问道。
“呶,那个穿黄衣服的小女娃。”高人塞了一整块枣泥酥糕在嘴里,含糊不清地朝剑阵之中身穿黄衣的少女努了努嘴。
“小……”钱逸群刚吐出一个字,异变暴起。
那黄衣襦裙少女手中长剑一转,飞身朝徐佛刺去。
“爱爱!”徐佛失声叫道,抬手张开了大红扇面,挡下了自己女儿的一击。
李岩岂是会错过机会的人,登时便与刘宗敏一起攻向徐佛侧身。
钱逸群飞出宝剑,刺向李岩。李岩回手便是一扇,打在剑刃上,登时爆出一团若有若无的灵蕴气爆。
“前辈,我们走!”李岩高声喊道。
外面接应的白莲教徒已经冲进了客堂,各个手持利刃,身染血迹,面目狰狞。
“你们先走吧,我已经把阵撤了。”那高人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
李岩也不催促,再次击开钱逸群的飞剑,另一只手却朝徐佛洒出了一把白sè粉末。
徐佛以一对一还能支撑,如今被三人围攻,其中还有一个是自己爱女,不由方寸大乱。
“风月凌风!还等什么!”钱逸群高声喊道。
归家院的姑娘们这才恍过神来,排列剑阵冲向黄衣襦裙少女。
那黄衣少女陀螺一般转了个身,身上黄裙炸开,露出里面大红衣裙。待她落地的时候,就连脸上的容貌都变了。
“红娘子!”冯老头失声叫道。
——跟你有一腿么?
钱逸群见战局不利,心中迁怒道。
“九音惊弦!先打门口那帮人!”钱逸群喊道。
归家院的姑娘们没有动……
白莲教徒却冲了进来,绕过门口的战圈,攻向惊慌失措的士子们。
“九音惊弦阵必须有个阵首控制弦音,否则敌我皆伤。”高人抢在冯老头之前笑嘻嘻道。
“你来帮个忙。”钱逸群冲高人喊道。
周正卿又退开一步,心中暗道:这……是出门的时候脑袋被驴踢了?
“杀这些人又不好玩,我才不干呢。”那高人瞥了钱逸群一眼。
“你这样看着就好玩么?”钱逸群一边舞动飞剑从各个方向给李岩制造麻烦,一边喊道。
“先杀他!”李岩被钱逸群的胡言乱语弄得心头冒火,倒不是他心xìng差,而是他知道这位高人实在经不住别人说话。无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只要有只言片语让他觉得有趣了,便会不计后果地去做。
比如说服这位高人来抢亲。
钱逸群倒是无心所得,正是想随便说点什么分散李岩的注意力,想办法偷袭得手。
这飞剑弄得李岩左右支拙,怒气渐渐升腾。他又见这剑术混乱无章,只是仗着速度快些,只以为钱逸群是在戏耍他,不由忿忿。
其实钱逸群也只能站在那边运用飞剑,无论是戴世铭还是李岩,只要冲杀过来,钱逸群浑身都是破绽,非伤即死。然而之前戴世铭是顾忌钱逸群的“师父”,而此刻李岩却是担心自己一旦离开这个这位置,徐佛便可以逃了出去。
“放着我来!”红娘子从腰间一扯,手中登时多了一条软鞭。
这软鞭放开之后,先是将攻上来的剑阵逼开,旋即一点灵蛇吐信攻向钱逸群。
钱逸群眼看着黑点渐渐在眼中放大,却无从躲避。从小到大人家因为他是钱捕头的儿子,从来没人敢对他动粗,最近这些rì子苦练诀功,也从未跟人真正实战过。唯一一次实战经验还扯虎皮做大旗,半骗半吓退去了强敌。
眼看着鞭头离自己面门不过半尺……
“哈!”一声暴喝,朱云生的长刀砍在了红娘子的长鞭上。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红娘子鞭身一颤,庞大的灵蕴之力几乎瞬间就将朱云生的刀劲回弹过去。
朱云生在平常也是高手,眼下却像蒙童一般,被这一弹震飞出去,撞在墙上方才退尽余势,落了下去。
红娘子嘴角微微抿起,对自己的这一击也是十分满意。虽然对方只是个没有修习过的普通人,但这么漂亮的击飞却不常见。她略一回力,鞭子再次朝钱逸群飞去。
钱逸群见舅舅被击飞,心中腾起一股恨意。悟xìng高的人不会在一个地方摔两次跟头,钱逸群见鞭子第二次朝自己面门攻过来,踏转步伐想躲开这软鞭。
第三十六章 小雷光咒
谁知这鞭子像是长了眼睛似的,余劲不吐完,死死紧贴,非要抽在钱逸群脸上。
钱逸群心下苦笑:“何必这么死心塌地追着我呢?”当下只有召回飞剑就要将软鞭斩断。
红娘子也知道这宝剑锋利,不想硬碰,掌中灵蕴轻吐,绕开宝剑,朝中路去了。
钱逸群再移剑回救的时候却晚了,软鞭已经缠住钱逸群腰间。
红娘子将这鞭子用得出神入化,一卷一抽,钱逸群像个陀螺似的被扯到了空中。
头晕眼眩之间,钱逸群身上爆出一个黄光,如同球体一般包在身外。流光溢彩之中,隐约可见变幻无停的yīn阳爻象。
“易中玄……”冯老先生喃喃低语。
就连坐在桌边的那高人也不由绷紧了脸,吐出五个字:“心授……易中玄……”
钱逸群不曾学过布阵,狐狸也不肯教他推衍,这玄术易于他而言可以算是极品鸡肋,平时根本想不起来自己还会这个。然而就在人浮空中的那刻,内心中的一股悸动让他将这个战不能战,用无大用的技能爆发出来。
钱逸群突然发现,在这八卦流转之中,震卦一直没有变动。
无论他如何动荡,其他七卦不断变化,而震卦却至始至终面对红娘子。
“随便什么咒轰过去都好!”高人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喊道。他内心中根本不介意谁赢谁输,但对于天赐良机却极其介意。人最难控制的就是在自己特长的领域,看到一个新手怎么摆弄都弄不好,甚至暴殄天物。
——这就是自己苦等多rì的契机么!
钱逸群早从狐狸嘴里零零碎碎挖了几个咒文,但从未成功过。狐狸说这是因为契机不至,咒言就只是一堆废话。没想到在这生死关头,契机竟然不期而至。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九天雷神,从我号令。清澈寰宇,振荡妖人。百鬼辟易,万邪脑裂。神雷真王,听臣关告。五雷降处,道炁长存!”
钱逸群口唇蠕动,默诵咒语。
“怎么还不发!”高人生怕绝佳的契机就此过去,迫切吼道。
“急急如律令!”钱逸群剑指一比,诵出押咒真言。
见高人如此激动,钱逸群又面沉如水,众人心中都腾起一股敬畏。归家院的姑娘们齐齐朝后退了两步。红娘子如临大敌,收鞭护体。李岩、刘宗敏无不放缓攻势,随时应激而变。白莲教徒纷纷收足,堂上诸君子更是退到了墙根。
然而……
钱逸群所指的方向,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在逗我玩么?”高人恼羞成怒,太阳穴青筋暴起。
“又失败了?”钱逸群有些无奈,这东西没个好老师教本来就不成啊。
“就随便扔个咒你都不会,你说你还会……什么……声音?”高人缓缓抬起头。
所有人都缓缓抬起了头。
屋顶之上,隐隐传来轰鸣之声,好似万马奔腾,又好似万鼓齐鸣……
轰隆隆!
由远而近,终于有一声炸雷在众人头顶炸开。
归家院三重青瓦,在雷声之中微微跳动。
无比庞大的威压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忘记了自己的立场。
“你刚才用的什么咒?”高人不耻下问,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小雷光咒》……”钱逸群双眼翻起,看着天花板,无辜道。
越来越庞大的威压让人难以呼吸,空气好像被抽空了一般。
“傻子!看我的!”高人暴喝一声,身子一转,手掐指诀,变幻不已。
只听他沉声喝道:“遁!”双手噼里啪啦猛拍两条小腿,在众目睽睽之下以惊人的速度朝门外跑去。
“此时不逃,还待何时!”一声飘摇的呼声从远方飘回客堂。
偌大的堂屋,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
钱逸群到底是经历过生死的人,第一个反应过来,这令人头晕的地震之中扑到了朱云生身边。他一把拉起昏阙未醒舅舅的胳臂,绕过脖子,用肩膀将舅舅顶了起来。
李岩往后一跳,爽朗笑道:“既然徐妈妈今天不答应,我们改天再来。”说罢一挥手,所有白莲教徒闯王部下纷纷朝外跑去,当真是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一声晴天霹雳划过天空,在雷声轰鸣之中打中了归家院的小楼。
小楼在短暂的挣扎之后,冒起了青烟,继而是熊熊烈火,如同一把点燃的火炬。
钱逸群什么都没说,扛着舅舅跑到门口,猛一抬头,连忙滚到一旁。
姿势虽然狼狈,好歹没有被飞进来的白莲教徒们砸中。
刚刚跑出去的白莲教徒,就像是愤怒的小鸟一般飞进厅堂之中,在呜呼哀哉的悲切嚎叫中落在地上。
然后是李岩和红娘子。
刘宗敏紧随其后。
他们也是飞进来的。
李岩拨开砸在身上的刘宗敏,捂住手臂,吐出一口喉头淤血,道:“徐妈妈,大敌当前,咱们还是携手同心吧。”
徐佛仰天大笑一声:“你以为傻子?杀了我这么多人,跟你携手同心?”
“妙哉,大敌之敌可谓友也!”冯老头也高兴道。
红娘子总算从刘宗敏身下爬了出来,站起身先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嘶声道:“你们知道来者是谁么?”
还不等她抖出包袱,只见一个人影在飞奔着冲了进来,目光如电扫视一周,劈手往旁边一拉,将畏缩在门口钱逸群凌空拉了过去,喊道:“帮我个忙。”
钱逸群还来不及反对,身子已经被那高人夹在了腋下,飞奔出门的时候脑袋还撞在了门柱上,眼前一片金星闪烁。
——这都尼玛什么情况!我只是来喝个喜酒啊!
钱逸群心中仿佛千万头草泥马奔腾,忍不住吼道:“你这么缺德有多长时间了!谁点头同意帮你忙啊!”
那高人跑得飞快,根本没有搭理钱逸群。
钱逸群用生命爆发出来的呐喊,最终只是众人耳中的一缕残音,基本意思完全被轰轰雷鸣吞噬殆尽。
高人直冲到归家院第一进的院子中,面对大门站定无语。
这院子是典型的苏式园林,从门厅进来之后有一条石径小路贯穿中轴,四周种着高大的乔木,两旁是通往侧院的月门。钱逸群被高人夹在腋下,努力仰头看了一眼天上乌云滚滚银蛇乱舞,心道:这肯定不是我的《小雷光咒》!一定是摊上了“放屁震倒楼”之类的巧合!
高人松开手,啪地一声将钱逸群扔在地上,道:“你得帮我,否则我们全都没法活着逃出去。”
钱逸群心中一惊,道:“这样的高人不会为难我们这些蝼蚁吧?”
“对,的确不会为难你们这些蝼蚁。哪怕你唾沫喷他脸上他都不会看你一眼。”高人坦诚道,“但是,他要不小心踩死你们……也绝对不会看一眼。”
“擦!要我怎么帮你?”钱逸群心道:我若是再不帮你,恐怕连那位高人的面都见不到就被你玩死了。
“我要布个虚阵,你帮我想点恶心的东西出来。”高人道。
钱逸群一愣,道:“你这么说也太笼统了,什么叫恶心的东西?有些人看着你就觉得很恶心了。还有,我能问一句什么叫虚阵么?”
高人上下扫了一眼钱逸群,确定这熊孩子没有调戏自己,方才道:“完全靠布阵者的力量运行的阵是实阵,入阵者对于阵本身没有丝毫影响,譬如诛仙四阵。这你总听说过吧?”
钱逸群摇了摇头。
高人叹了口气:“那和尚现在比我强出一线,所以我布下任何一种实阵,他都能破去,只不过是时间长短而已。当下之际只有用虚阵乱他的心神。只要他心神一乱,就会促使我的阵法更强大。”
“如果他心定得一丝不乱呢?”
“那这个阵布了就和没布一样。”高人咧嘴一笑,“这就是需要你的地方,他不乱,你可以乱啊。”
“我乱?”钱逸群心下诧异,“我怎么乱?”
“随便你怎么乱,越乱越好。阵中人心越乱,阵的威力就越大,最终让他难分虚幻真实,困死他!”高人恨恨道。
“阿弥陀佛,高施主何以执迷不悟耶?”一声佛号震开了归家院的大门,罡风扑向钱逸群和那位高人。
钱逸群差点被这阵罡风吹了个跟头,只觉得后背多了一只手,轻轻一托就将自己身上的力道尽数化去。
正是身边的高人出手相助。
“莫怕,这个还是假的。”高人沉声道。
第三十七章 三途苦
罡风之中缓缓浮现出一个人影,身高七尺,一领大白袈裟,光得发亮的头顶上是三横四纵十二个戒疤。他手持一串念珠,单掌竖在胸前,每踏出一步都要顿一顿,口宣佛号。
那声声佛号在压顶雷霆之中尤其显得声音阔达,振聋发聩。钱逸群头皮发麻,好似有一只巨大无朋的手压在身上,几乎站立不稳,微微完全脊柱和膝弯方才站住。
“阿弥陀佛,”那和尚终于站定,“高施主真要如此执迷不悟耶!”
钱逸群只觉得这和尚身上散发出巨大的气场,将整个天地都笼罩起来。
“死贼秃!你高爷爷悟不悟关你毛事!”高人怒道,“从西域追到东海,从辽东追到江南,你就没别的事可做了么!”
“自然有的,”和尚悠然道,“五浊恶世,和尚身负天命,怎能说无事可做。”
“那就快去做你的事!别再纠缠老子了!”高人丝毫不顾及形象地放生吼道。
“点化万千众生,从你开始。”和尚微微摇头,“且随贫僧走吧。”
钱逸群闻言吓了一跳:冯老头说这位高人是至人境界,全天下不过十个人。这和尚竟然能追着他跑,还说要点化他,那岂不是圣人了么?
“你已经大半个身子都入魔了!还想点化我?”高人仰天大笑道,“你要战我便战,换了本尊来吧!”
“阿弥陀佛,虚实一念之间,天下何处不是化身?哪里不是本尊?”和尚双手合什,身上金光大作。
钱逸群触不及防,双眼被这金光一闪,眼前一片明晃晃的白sè,什么都看不到了。过了良久方才渐渐恢复,他抬头用宝剑护在身前,算是唯一的遮挡。然而等他偷偷朝和尚看去,却着实被吓了一跳。
眼前哪里还有七尺白衣和尚!
分明是个金身大菩萨!
只见他头顶金sè毗卢冠、身披金sè袈裟,左手持金sè锡杖,右手持金光闪闪一颗珠子。
那锡杖顶上三重,忆念三涂苦恼。又生四股,断除胎、卵、湿、化,四生之轮回,又表苦、集、灭道四谛。四股之上复套有十二环,表十二因缘通达无碍。三重四股,以念如来七觉意法。
和尚微起锡杖,跺在地上,登时十二环振荡无停,叮当之声不绝于耳。
“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和尚在环声碰撞中诵出咒语,刹那间金光更甚。
钱逸群只觉得无边光影朝自己袭来,一股巨力从下而上将自己推搡出去,一眨眼间已经身在半空。
高人伸手一拉,扯住钱逸群的脚踝,用力朝地上一摔。
钱逸群后背着地,痛得钻心刺骨,心中暗道:这真是左右逃不过一个死字,不是死在神一样的敌人手里,就是死在猪一样的队友手里!
“还不布阵等什么!”钱逸群忍住喉间逆血,冲高人喊道。
“傻子,已经布下了。”高人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像是在玩游戏一般,“你看不到这四周已经变了样么?”
钱逸群这才放眼四周,果然见高树石径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沌,就如时空尽头一般,一切都是扭曲如油画的浓彩线条,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你心中有什么,这里就有什么。”高人咬着牙对钱逸群说道。
“高施主,你找个俗人与贫僧斗心么?”和尚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笑意,“你又不是不知道贫僧的法门。”
高人也笑道:“你可别说,这孩子胆子之大是我生平少见的,说不定你真能折在这里。”
“和尚发愿:此子若真有定心,我愿度他。”和尚抛出锡杖、金珠,悬浮身侧,双手合什,又宣了一声佛号。
——这厮已经看着不像人了,真跟他硬上必死无疑啊!
“和尚!”钱逸群跳了起来,“我不过是个凡俗之人,你既然说了斗心,有种就别用其他功夫,我们就互相走一趟对方的心境!”
“有种!”高人一拍钱逸群肩膀,“我看好你哦!”
“和尚必不能占你便宜,”和尚声音庄严道,“你要能在《三途苦》中呆住三息,我便度你。”
“谁要你度!”钱逸群站直了身体,侧向高人,低声问道,“那个三途苦是什么?”
“放心,他在我阵中不可能真的把你扔进三恶道,只是让你看看罢了。”高人道,“所见皆是虚幻,别往心里去。还有,以心易心,别傻傻挨打,一呼一吸……”
钱逸群还没来得及说句话,只觉得眼前突变,四周景sè变化,头上乌云尽去。
没有了乌云压顶和那和尚的威压,钱逸群顿时轻松了许多,再看周围青山绿水,空气清新,心中暗道:这就是虚幻?怎么和真实世界没有分毫区别?
想到这是幻境之中,钱逸群没来由一阵心慌,好像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让他忘记身处幻境的事实。
吼!
空气中传来一声怒号,遮天蔽rì的黑暗旋即用来。
大地震动,如同擂鼓。
钱逸群心中一动,往声音来处望去。
那是一个身高如山的巨人,九头千眼,口中出火,八足,九百九十手,各个都是青面獠牙呈**忿怒相。
——这是什么?阿修罗?
钱逸群心中一动,大地震动得更加厉害,更多的巨人出现在他视野之中。这些身形巨大的阿修罗排山伐树,手持兵刃,互相厮杀起来。一时间空气中满是尸身腥臭,血流如雨,烈火焚林。
钱逸群咬牙往山下跑去,躲开四周熊熊燃烧的烈火,被阿修罗们散发出的漫天杀气激荡得心中恐惧,肾液涌动。
——如果只是幻境,我跳下去应该没事!
钱逸群眼看一条巨大的手臂从空中落下,宛如十人环抱的巨石柱,若是让它砸到绝对会变成肉泥。索xìng把心一横,奔向悬崖,纵身跃下。
这悬崖不知高达几千仞,钱逸群只听到耳畔生风,气流如割,却迟迟难以着陆。
“一息的时间得有多长啊!”钱逸群朝天怒吼道。
这声怒吼惊动了巨大的阿修罗。
只见那阿修罗朝钱逸群走了两步,已经迈过两个山谷,跨过山峰,摊开举手抓向钱逸群。钱逸群人在空中,不能躲闪,顿时被阿修罗抓在。
钱逸群只觉得身体像是被石磨碾碎了一般,咬紧牙关心中呐喊:“这不是真的!”
高人说的“别傻傻挨打”之声犹然在耳,钱逸群终于捏起指诀,暴喝一声:“剑来!”
碧玉宝剑划空而出,笔直刺入了阿修罗的掌心,穿透而出。
钱逸群故技重施,再次穿了进来。那阿修罗发出一声震天哀嚎,摊开手掌,用另一只手拍了过来,要将钱逸群碾成肉酱。
钱逸群疾奔出去,纵身一跃,只听身后轰轰作响,原来是那阿修罗已经双掌合什,却拍了个空。
不等钱逸群高兴,这阿修罗的另外三只手又抓了过来。
钱逸群犹在空中,心中暗道:“以心易心,说我行我就行?”
眼看着巨掌抓来,钱逸群索xìng闭目静心,任由被阿修罗抓住。
阿修罗正要用力捏碎钱逸群,只觉得手中灼烧剧痛,连忙放手。
钱逸群周身青sè火焰,浮在空中,微微睁开眼睛,好像明白了什么,大笑道:“该我了。”
兀然间,钱逸群身形暴涨,眨眼之间已经长得比那阿修罗还要巨大,仍在不断变大。直到他长成了阿修罗的两倍高,一脸狞笑地扇出巨掌:“去死吧!”
巴掌落在实处,却是软绵绵柔嫩嫩,弹xìng十足。
钱逸群睁开眼睛,只见自己双膝跪地,脸上狞笑犹未散去,一只手却按在弹力十足的软肉上。
是徐佛。
“我来助你!”徐佛面无余sè,“先把手拿开。”
钱逸群讪讪收回手,不见了高人和那妖僧,纳闷问道:“他们人呢?”
“走了,”徐佛道,“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经历了一场幻觉罢了。”钱逸群缓缓站起来,夜风轻抚,树枝随风而动,蛙鸣声声,好像一切事都不过是梦境一场。
钱逸群轻轻吐了口气:“我站了多久了?归家院没事吧?”
“已经烧成了白土。”徐佛面无表情,“不过这又有什么呢?本来世事无常,众生皆苦。”
钱逸群没有答话,心中暗道:你要有这么高的觉悟,早点跟着李岩他们回去做闯王夫人,不是什么事都没了?
“那是谁?”徐佛突然叫了一声。
第三十八章 比丘心境
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从废墟之中走了出来,四肢细如火柴棍,肚子却大得如同怀胎十月的孕妇。
钱逸群脚下一滞,拉住徐佛道:“这不是人……”
“的确,”徐佛面无表情道,“这是饿鬼。”
钱逸群缓缓转过头看着徐佛的脸道:“你的面皮脱落了。”
徐佛原本秀美的脸庞上,掉下了一块人皮,露出里面猩红腥臭的肌肉。肌肉之间缓缓渗出黄sè的脓液,沾到新的皮肤便会连着一起掉落。不一时,徐佛就只剩下半张人脸,另一半全变成了恶心狰狞的鬼脸。
“因为这里就是饿鬼道,凡是进入饿鬼道之灵,都将成为饿鬼。”徐佛的声音越来越诡异,“我要抓你回去喂食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钱逸群已经完全听不懂徐佛口中的语言,只得自顾自笑道:“我发现一个秘密,趁着你还有半张脸……”
钱逸群一把拉过徐佛,紧紧抱住,手臂中徐佛丰腴柔软的身体渐渐枯萎干瘦。钱逸群最后看了一眼徐佛正缓缓脱落的面皮,闭上眼睛亲了上去。
触及徐佛肌肤的刹那,钱逸群只觉得唇间一股温热水滑。几乎刹那之间,自己就像是在亲吻一快没有打磨过的木头,干杂腐臭。
一股热浪从钱逸群脚下腾起,灼烧的痛楚让钱逸群终于放开了徐佛。
准确地说——徐佛的幻象。
在离开阿修罗道之后,钱逸群就知道自己仍在苦尘的心境之中。
尽管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想抹杀钱逸群脑中的记忆,想让他相信自己正在真实的世界。然后钱逸群一直牢记着:
三途苦即三恶道。
阿修罗、饿鬼、地狱。
一个都不会少。
钱逸群睁眼一看,四周尽是火海,脚下一段焦炭,怕是徐佛的尸骨。
“你果然胆大,然而痴心不灭,终究要在阿鼻地狱受无数阿僧只劫之苦。”一个巨大的金身出现在虚空之上,火焰之中。
阿鼻地狱便是无间地狱,犯了五恶大罪的人会在这里承受永远没有间隙的痛苦折磨。
钱逸群看了一眼这身批袈裟,手持锡杖莲花的地藏菩萨金身,坚定地笑道:“这是幻境,我没忘。”
“凡人妄认六尘之幻,迷于sè境,岂知此生非真,业力是真。”金身地藏高达数十丈,出声如洪钟大吕。
钱逸群被火焰包围,炙热难耐,心中jǐng示自己:
我若有半分抵触煎熬,那一息就是万年;
若是能够乐在其中,呼吸之间便是一息。
道理虽然懂了,但是这滋味实在不好受,要做到更是困难啊!
钱逸群放缓身心,眼看着自己双腿成灰再又复原,又看着自己身上皮肉点点分离,露出里面蠕动的内脏。地狱业火舔舐着娇嫩的内脏器官,烧得钱逸群满腔灰烬。他只要略一滞心,便会陷入无边痛苦之中。虽然站立不动,却只能在灼烧与清凉之间进出,周而复始。
“你若发愿归止于我,我便度你。”金身轰鸣道。
“你别说啊,冷冷热热还是挺带感的。”钱逸群克制住自己内心虚幻出来的痛苦,“我老家的青楼女子,会一种绝技,叫冰火九重天。”
地藏菩萨金身周围突然涌现出数百美女,各有姿sè,纷纷攀附地藏金身,胸推臀摇,手口并用,发出各种令人面红耳赤血液沸腾的娇喘呻吟。
菩萨金身轻轻一晃手中莲花,这些娇媚女子纷纷皮肉掉落,骨血遍地,化作一具具白sè骷髅,最终融入脓血之中消失不见。
钱逸群忍着身上剧痛,勉力扯开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道:“你以为谁都要你度么?人们乐在地狱!”
“阿弥陀佛,少年人,偏颇了。”金身口宣佛号。
“那么为什么人们要做出种种恶事?”钱逸群笑道,“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能够抵御本xìng的诱惑么?你看他们纵情声乐,沉迷yù海,人兽相交、虐恋成瘾、红杏出墙、聚众**、血亲**……”
钱逸群越说越觉得身上清凉,心中痛快。
曾经看过的海量爱情动作片统统化作浮影,显现在地藏金身面前。里面非但有各种不堪入目的情形,更有剧情有对白,只要钱逸群动动念头,就能一一纷呈。
钱逸群终于明白了高人说的别傻傻挨打,也要反击的意思。现在他在承受苦尘心境中的地狱折磨,而苦尘也同样在钱逸群心中的红粉地狱接受锤打。
苦尘幻化出的地藏金身手持莲花扫了又扫,将重重幻象破灭,声音不抑不扬道:“正是如此,我佛方传三乘妙法。地藏大士才甘愿久居秽土,不成佛果。世间有善男子,善女子,凡归诸于佛、法、僧三宝,终得净、正、觉,长生净土,永脱轮回。”
地藏说法时,地狱中焰火渐熄,清凉顿生,无数僧侣出现地藏身后,手敲木鱼,虔诚诵念佛号。
“笑话!”钱逸群大吼一声,“佛法僧?别的不说,就是这些僧侣,白rì宣yín,盗掳信女,贪财无度,寺庙金碧辉煌而天下遍地饿殍……”说着,空中浮现出肥头大耳的当家和尚,身穿袈裟而坐下名车宝马,身旁美女,一柱高香数以万千银两。
地狱中诵佛之声一时凝滞。
苦尘在看到这些身现比丘相的幻影之后,胸口如同被重锤狠狠敲了一击。
在这个五浊恶世,佛法黯淡,他踏遍天涯海角,只为度尽众生。在这漫长的旅途中,他听说过许多玷污三宝的恶言,但他总是选择不信,坚定地走在纯洁佛土。而现在,这一幕幕丑恶的画面就展现在他眼前。
苦尘的心被撬开了一丝裂纹。
高人催动阵法,虚阵的力量得到了空前的增强。
钱逸群只见地藏金身身形微晃,金光内敛,突然喷出一口金粉来。他知道自己命中苦尘要害,心中大喜,趁胜追击:“人间多苦,僧侣荒yín,真是sè中饿鬼。看,谋人美sè而号称yīn阳双修之法的不都是这些大和尚?空不异sè,广选明妃,号称福报,不过供他一人荒yín!”
钱逸群又将曾经听说过的恶僧yín僧统统展现地藏面前,一个个光秃秃的脑袋,身下做着令人发指的yín行。
所有前世能够记起的荒yín片段,统统被钱逸群改成了和尚主演。
“你诋毁三宝!该死!”金身地藏大喝一声。
“我若有半句诋毁就让我魂飞魄散,不得超生!”钱逸群吼了回去,正气凛然,“你行走天下,莫非对此就视而不见么!”
地藏飞出一轮,巨大如伞盖。只见这飞轮分了上中下三层,飞快旋转,发出嗡嗡之声。这就是地藏菩萨的**器——地藏占察轮!能够占察十方六界过去现在未来一切事。
“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
真言打在轮上,飞轮稳稳停住。
钱逸群还没看懂这是什么意思,只听地藏狂吼一声:“竟是真的!”
钱逸群身上炙烧顿时消散,整个世界扭动不已,使他站立不稳。
不过片刻,脚下燃烧着的大地纷纷碎裂,整个人随之下坠。
钱逸群只觉得身子一虚,继而膝盖一疼,一股凉意沁透心脾。
一只手落在钱逸群肩膀,传来一声不着调的轻笑:“你很好。”
钱逸群这才发现自己跪在地上,两股热流从鼻孔间流淌下来,落在嘴里温温闲闲。他一手一抹,只觉得两腿发软,咬着牙方才站了起来。
对面那个白衣和尚微微躬身,手捂胸口,显然受了重伤。
“苦尘,你到底只是个凡人,不是地藏!”高人高声喝道,“若有大愿,为何还不替众僧赎罪!”
苦尘和尚勉强站直身子,手顿锡杖,发出叮铃铃金环相撞之声。他又掷出右手中的金珠,浮在空中,照亮乌云笼罩之下的黑暗世界。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苦尘和尚口诵经文,眼中流下两道血泪,在金光中显得无比悲戚。
钱逸群心中疑道:这和尚反应这么大?
他再看身边高人,只见那高人依旧站立不动,身子却微微发抖。
——原来他们两人已经在斗法了,恐怕是我境界太低,看不出个名堂。
钱逸群又抹了一把鼻血,微微退开一步。他想到高人说的要在阵中乱心,当即跌坐地上,微微合拢眼帘,将自己前世今生的荒唐事一一在脑中演过。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过前世的事了,有时候回想起来就像是另一个人的故事。此刻强迫自己回到前世的记忆,各种酸甜苦辣纷纷涌上心头,世间百态人情冷暖,即便没有亲自经历过也算是见识过。
苦尘和尚身在虚阵之中,被迫看到心头闪过这么多难以理解、无法接受的画面,实在有苦难言。
再加之凡人们沉溺其中的亲情、爱情、友情……对于一个从襁褓时便在寺院中长大,修大悲灭情之道的和尚来说,简直陌生得让他恐惧。
平rì里背得烂熟的《地藏菩萨本愿经》越来越陌生……
“……若未来世,有善男子善女人,闻是菩萨名字。或赞叹,或瞻礼。或称名,或供养。乃至彩画刻镂塑漆形像。是人当得返生于三十三天,永不堕恶道……”苦尘彻底闭目观想地藏法身,口中大声诵出经文。
钱逸群在回忆之中,沉入静境,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前世的世界。
五光十sè的鬼蜮之地,苦尘被一群裸女肢体缠绕。在不远处,一群比丘一丝不挂,沉溺yù海,欢声笑语不知毁悟。白花花的肉yù之海,放眼看不到边际。
第三十九章 芬陀利华
苦尘和尚终究不是凡庸之辈,手结阿弥陀佛根本印,身上金光乍现,抛出锡杖不住震鸣,一旁金珠晃眼如rì光。他变幻手印,身上袈裟无风鼓起,又掷出一个转轮。
那转轮分了上中下三层,嗡嗡作响,正是之前钱逸群在地狱中看到的宝贝。
高人面无表情,从血污的青衫之中取出一只大号画笔。
画笔凌空虚点,每一UU小说去都点出了金粉。不一时,天似幕布,金粉作墨,被这高人画出了一副巨大的写意山水。
长江大河一般的滔滔水龙在画笔的引导之下冲向苦尘,就连身在高人之侧的钱逸群也像是置身大川,听着隆隆水声感受着清凉的水汽,双腿酸软。
苦尘手中翻印,寄出一个紫金钵盂,冲着奔腾的水龙喊了一声:“万流归海!”稳稳将水流吸了进去。
高人像是早有预料,大笔一挥,连绵群山兜头朝苦尘砸了下去。
转轮飞到苦尘头顶,转出万道金光,架住了兜头落下的群山。
苦尘捏断念珠,抛入空中,每一颗念珠都引入大山之中,轰然爆裂,同时消逝。
“看看这个如何?”高人提笔作画,空中渐渐浮现出一尊佛像。
这金光点画出的佛像无比庄严,面容慈爱,眉间一点放出万道毫光。
就连钱逸群见了都忍不住有庄严供奉的感觉。
苦尘看了却闷哼一声,跌坐地上。他只看到这佛像面露苦容,片片金箔掉落,露出里面黑sè虚空。两行金sè血泪从佛像眼中流淌而出,显出无尽大悲之相。
苦尘头顶飞轮顿时裂成三片,迸溅左右。面前紫金钵盂也落在地上,碎裂成片。
大山兜头砸下,水龙轰然袭去,只见苦尘随手扯出袈裟,敕出一道白光,统统包裹起来。
“雷来!”苦尘**上身,目喷金光,嘶声吼道。
天上乌云滚滚,缓缓压了下来。
“呦……”高人也不禁变sè,转而嬉笑道,“和尚,没必要弄得同归于尽吧?”
“你破我至纯大悲心,终究容不得你。”苦尘站在远处,身后隐隐浮现出一尊佛像,却幻动不已,难以成形。
“是你自己要和这位小兄弟斗心,而且你施展《三途苦**》,人家却只是说了几句实话而已。”高人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摸出一把签子。
“灭罪!”苦尘高喝一声,单手上指,一道火光腾起,只见那条jīng壮的手臂顿时燃起烈火,宛如火炬。
高人面sè凝重,双手一分,各持四支长签。这签子看似平平,就连城隍庙里的签子也要比它光亮些。只见他手中一错,长签打开,朝八门方位飞去。
这长签落地生根,见风就长,转眼间就有一人多高,将钱逸群和高人团团围住。
“我用伏羲签布的八门浑天阵,你真有信心打破么?造下的无边杀孽,你可背负得起?”高人好整以暇道。
一道落雷轰然而下,伏羲签闪出一道紫光,在二人头顶上形成了一道流光溢彩的大罩子。霹雳打在罩子上,就如同雨水落在荷叶,没有丝毫黏留地奔正堂而去。
两层楼高、九柱开阔的明堂,被这天雷一击,轰然而倒。
雷乃天地正阳之气,遇到生漆、梁木,顿时熊熊燃烧起来。
钱逸群看这非人力所能为的骇事,心中惊惧,暗自惴惴道:到了他们这种境界,真的不像是人了……
“你这一雷不知妄杀了多少无辜,佛门到底是普渡还是普杀?你是替民消罪,还是以杀止罪?”高人稳稳站在阵中,朗声问道。
苦尘高举的手臂上火光照shè,映出一张无比的纠结的脸庞。他时而面无表情,时而痛苦不堪,时而面露微笑,时而悲戚哀恸……高人的话让他脑中闪过自己发心以来一幕幕的情形,所杀过的人、灭过的罪,无不在脑中映shè出来。
他知道许多人叫他“迦楼罗”。
那是护持佛祖的天龙八部之一,每天吞食一条龙王和五百条毒龙。随着体内毒气聚集,迦楼罗最后无法进食,上下翻飞七次后,飞往金刚轮山,毒气发作,全身**,只剩一个纯青琉璃心。
可是自己修的是大悲大愿的地藏法门啊……
怎会这样!
地藏王菩萨圣号千百遍在他脑中闪过,终于将濒临奔溃的理智重新拉了回来。
“阿弥陀佛!”苦尘高呼一声佛号,收拢袈裟裹在身上。
他放下高举的手臂,灭尽火焰。里面手臂已经烧得骨裂如碳,还渗着骨髓。
“谢过两位施主。”苦尘竖掌行礼,身上袈裟顿时明亮起来,渐渐变成了烧得即将熔化的铁片,散发出暗红sè的光亮。
“贫僧修行浅薄,迷障深重,惟愿热铁着身,一rì不达彼岸便一rì不着莲华。”苦尘声音平静,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钱逸群松了口气,感叹着暴风骤雨来得快去的也快。今天晚上算是值回票价了,总算知道这天下高人是何等不同凡响。
苦尘单膝跪在地上,用那只好手轻轻拨开面前泥土,捡起一块念珠碎片,浅浅埋入土中。
钱逸群只见他口唇微动,不知诵的何等真言,那土中突然迸发出明亮毫光,一支嫩芽破土而出,几个呼吸之间,嫩芽茁壮成长,吐出花苞,终于开出一朵洁白无瑕,温润如玉,白毫漫溢的大白莲花。
“愿此芬陀利华,随君左右,助灭心魔,不至于重蹈苦尘覆辙。”苦尘说着,三指相错,尾指微翘,灵蕴转动间使出观音手绝技,柔柔一捻,白sè莲花旋即落在他手中。
苦尘将花托起,轻轻一吹,这莲花悠然朝钱逸群飘去。
钱逸群伸出手,接住莲花,顿时一阵清凉由手心遍布全身。会yīn处又是一阵跳动,直冲头顶,就如那rì开门时的反应一模一样。
苦尘虚虚一环,碎裂的钵盂、飞轮纷纷回到手中,隐在热铁袈裟之中不见踪影。
“阿弥陀佛……”苦尘朝二人宣了一声佛号,转身踏出大门。
空中雷声渐渐远去,乌云消散,弦月的银辉穿过云层,投在大地。
钱逸群重重抒了口气,只觉得背后炙热,抬头看了看星辰闪烁,对旁边那高人道:“我怎么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
“他不是人。”高人岿然站立不动,声沉如水,果然是一派高手风范。
只是,他顿了顿又道:“我说,你有什么补充灵蕴的丹药么?”
“没有。”钱逸群老老实实答道。
“一点都没有?”
“一点都没有。”
“那你会什么能吊住灵蕴的诀、咒、针砭之类的玄术么?”
“一点都不会。”钱逸群看了看手里的白莲花,“这东西灵蕴充沛,能救你么?”
“等你炼成灵丹,我早就灵蕴枯竭坐地尸解化作泥土种上白菜长出来让人炒了吃下去又拉出来了!”高人一口气说道。
“你先省口力气,我去里面问问那帮人有没有。”钱逸群勉强扭腰转身,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辛苦。
“你走快些,我就这一口气吊着,略一松就跟你yīn阳永别啦。”高人叫道,“虽然我们认识不久,但我不怪你用剑刺我,你也不怪我抓你壮丁,你我可谓是心心相印,缘分匪浅,两情相悦。若是我就此去了,你孤零零……”
“闭嘴!”钱逸群终于忍不住朝高人吼了一声,好不容积蓄起来的力气又散去大半。
火场前缓缓映出几个人影,两旁各有一堆人分左右走了出来。左边那堆之中有个高出旁人两三个头的巨汉,用膝盖想也知道是白莲教李岩刘宗敏那伙人。右边多有婀娜多姿的身形,正是归家院徐佛带着一干女儿和手无缚鸡之力却号称秘法修士的众士子。
原来李岩等人先行离去,被苦尘的分身化影打飞回去,弄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徐佛听说外面是大名鼎鼎的苦尘和尚前来寻仇,内心中早就吓得花容失sè,若不是身为顶梁柱,恐怕早就独自跑了。
两边人略一合计,此时再打打杀杀也没意思,大门口又有高人斗法,只得从后面出去。还好他们走得及时,否则这一道霹雳落下来,天知道要死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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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尘埃落定
“我舅舅呢?”钱逸群见了众人,方才想起自己舅舅还晕倒在里面,不由揪心。
刘宗敏大步上前,从背后抓小鸡一般甩下一个人来:“顺手背出来的。”
钱逸群连忙上前,见舅舅呼吸均匀,双目已经睁开,眼珠转动如常,总算放下了心。
“你们谁有恢复灵蕴之类的东西。”钱逸群问道。
“归家院的丹房就藏在厅堂之下……这一时半会儿恐怕拿不出来。”徐佛看了一眼熊熊燃烧的堂屋,心如刀割。
“就没人随身带着救急的丹药么?”钱逸群问道。
众人无语。
钱逸群望向李岩。
李岩抬头看天。
如果说这帮士子没有,那是很正常的事。归家院说没有,多少是因为这位高人的立场问题,否则总有散落放在别处的丹药。至于李岩等人千里迢迢跑来江南寻衅,怎么可能不带足了丹药银两?
“你人缘太差,没人肯给你,你就安心去吧。”钱逸群对那高人道。
那高人站立不动,头也不回,怒道:“你们这帮见死不救的小气鬼!等我活过来,看不剥了你们的衣服吊在苏州城楼上挂满三天三夜!还有姓李的那个小子,我迟早把你老婆卖到青楼里勾当!”
红娘子当即一怒,一条长鞭就要飞手而出,被李岩一把抓住。
“我这里只有一瓶回chūn丹,”李岩从腰带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只有拇指上一节大小,“我等义军处境艰难,还请前辈见谅。”
钱逸群颇为诧异,猛然醒悟过来:若是高人低声下气哀求于他,肯定会被李岩看穿他离死不远。
“谁不知道你在虚张声势!”刘宗敏暴喝一声,跃过李岩冲了上去。
“不可!”李岩伸手去拉刘宗敏,只抓住一片衣角,随着裂帛之声,刘宗敏已经飞身而去。
钱逸群知道自己的状况,看着这头狂奔而来的犀牛,根本没有阻拦的打算,侧了侧身算是让过。
两者相距不过两丈,刘宗敏瞬息之间已经冲到了高人身后。他正要拔刀,只见紫光大作,一堵紫sè光墙挡在刘宗敏面前,将他弹飞出去。
钱逸群不知怎的,松了口气,看着李岩那张yù哭无泪的脸颇为有趣。
“想杀我,很好,很好!”高人道,“今天这里的人我都记下了,有种的现在轰杀了我,否则rì后有得你们好果子吃!”
“前辈,这是误会。”李岩上前抱拳拱手,“我这伙伴xìng格粗鲁,脑子还没瓜子仁大呢,求前辈饶了他这一回。我们这就去为前辈找寻灵药去!”
“找什么找!那小子不是有天命丹么!”高人头也不回,高声叫道,“那个有天命丹的小子死了没有?把天命丹给你爷爷我,以后有你好处。”
这天命丹最初或许是用来吃的,但近两百年已经成了兵家嫡传的信物。因为这丹虽然号称能够肉白骨生死人,但副作用也一样强劲,有一半的可能会服后直接见阎王。
一切凭天命,所以叫天命丹。
“前辈,这天命丹,可是有一半会变成毒药啊。”张文晋也不敢登时翻脸,颤声道。
此时此刻,张文晋的心就像是被人握在手里捏成肉酱一般,一只手颤抖不停。他可不觉得一个疯疯癫癫的老怪物能给他什么好处,他的师父恺阳公孙阁老才是真正能让他、让他整个家族都脱胎换骨的人物!
“胡说胡说!我天命所属,怎么会死!快拿出来给我!”高人喊道。
张文晋看到众人都盯着他,心中叫苦:这种目光到底是给还是不给?这些人恐怕多半都希望这老怪物死在当场吧!若是吃死了还好,别人也不会怪他,若是吃了之后生龙活虎……
“张兄,那丸天命丹是我的。”钱逸群出声道,“之前咱们的赌约,你不会忘了吧?”
张文晋心中闪亮,不禁喜上眉梢:“确实确实,之前我与钱兄打赌,钱兄说这位高人是来闹着玩的。不幸被他言中,所以这天命丹的确是钱兄的。”
钱逸群飞了玉剑过去,让张文晋把天命丹放在剑上。
徐佛看着钱逸群,微微摇头,显然是不想让他救人。
钱逸群看了看眼前众人,手里捏着天命丹,道:“这位前辈虽然行事有些颠三倒四,不过童心未泯,我要救他。”
张文晋长出一口气,心中暗喜道:这下你得罪了江南士林,以后看谁来救你!
他却没想到,自己将这天命丹交给钱逸群,虽然理所应当,在旁人眼里却已经成了个祸水外引的小人。
众人站在高人身后,不敢出声,只是微微摇头。这等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的高人,死干净了最好。他们就像是搅屎棍,天知道什么时候缠上来,打不死也得恶心死。
钱逸群却不管他们,信步走到高人身边,打开天命丹的木盒,道:“我也不要你好处,归家院都是些苦命的女子,你欺负谁都不该欺负她们。”
张文晋听钱逸群说出这段话,好似五雷轰顶!
为什么!
为什么他能玩出如此漂亮的一手借花献佛!
若是自己刚才也能想到这点,将天命丹主动给老怪物吃了,无论他是死是活,归家院这边的情谊可就算是结下来了!
张文晋不知道xìng格决定命运,他心中从未想过旁人,在这一时三刻焉能想到这样漂亮的应对?
若是前世钱逸群恐怕也想不出来,今世有个敬他爱他又照顾他的妹妹,有和和美美一家人,自然学会了为别人着想。
高人一低头,将天命丹吸入口中。天命丹入口即化,高人只觉得身中灵蕴之海渐渐恢复,四肢百骸总算又有了灵力滋润,这条命到底是救过来了。
“我也没想欺负她们,是这个姓李的小子跟我说有好戏可看,只要我帮个小忙。”高人转过身,一手指着李岩。
李岩手里还握着回chūn丹,收也不是给也不是,满脸赔笑道:“事发突然,谁知道迦楼罗来了呢。”
“他追了我大半年,无论我在哪里呆上两天,他就能追到,谁说不知道他要来!”高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徐佛听了几乎昏阙过去。
原本以为他只是被人利用的无知帮凶,谁知这场祸事就是这高人惹出来的!
“不过现在好了,估计他想明白之前不会找我麻烦了。”高人看了一眼身边的小朋友钱逸群,喜笑颜开道,“小朋友,你真是好人。”
“我……也不算太好。”钱逸群心中盘了两盘,道,“说起来归家院被烧你也有责任,想想怎么赔人家吧。”
“你对她们倒是好,偏要难为我,真不够朋友!”高人满脸无奈,转向徐佛道,“也罢,刚才看你们的阵法看得我牙齿都发痒痒,帮你们改一改吧。”
徐佛听了脸上发红,知道这高人是阵法高手,也不回绝,谢道:“我等弟子学艺不jīng,给祖师们丢脸了,还请前辈指教一二。”
高人到底是行家里手,一个剑阵在他看来简直如同小朋友过家家一般。撇开红娘子冒充徐佛女儿的关系,无论是花月凌风阵还是九音惊弦阵,都让这老怪物指出了一堆的不是,吓得徐佛连忙打断高人论阵,将他请入后堂。
“你也跟我来,”高人指了指钱逸群,“一起听听,你师父也不知道是怎么当的,心授给你易中玄,却不教你布阵的基本,这不是拿着金饭碗讨饭么?”
钱逸群等的就是这一句,连忙跟了上去。
第四十一章 秘法传承
徐佛让门下众女子安顿了宾客的住宿,赶走了李岩等人,这才净手焚香,在内堂隔出雅间,请前辈高人授阵。
高人撤了身上幻阵,露出一个胖乎乎的本相,看上去也有四十开外,面泛红光。倒是比苦尘那个瘦削身坯更像和尚,而且还像和尚下一任的老大——弥勒佛。
“敢请教前辈尊姓大名。”徐佛留了四大弟子,在雅间服侍,也是想让门下弟子有机会聆听高人授业。
高人清了清喉咙道:“姓名何足挂齿,你们就叫我高仁好了。”说着,还朝钱逸群眨了眨眼睛,道:“仁义的仁。”
钱逸群一阵恶寒,见徐佛那般虔诚请教,也不好吐槽,只得忍了。
徐佛知道身怀不俗之技必有不俗之心,也不敢强问,诚心正坐,等待高仁讲课。
高仁清了清喉咙,喝了口茶,突然愁眉苦脸道:“该怎么说呢?”
徐佛满脸尴尬,道:“请教高前辈,之前您说的那些破绽,该如何堵漏呢?”
“那些啊……”高仁想了想,左右顾盼,终于道,“没法堵漏。”
“呃……”
“一口煮汤的破锅,你还指望拿来炼丹么?”高仁毫不客气道,“根子上就都错了,补什么?”
徐佛满脸发烫,强抑怒气道:“前辈如此指摘弊派祖师,恐怕不妥!”
“不妥么?”高仁望向钱逸群。
钱逸群一愣,看看老小孩一般的高仁,又看了看徐佛,和稀泥道:“好像是有点,多少给人家留点面子嘛。”
“你不介意就行了呗。”高仁满不在乎道。
“我介意……咦,你这话几个意思啊?”钱逸群茫然看着高仁。
“你不也是忆盈楼弟子么?”高仁好奇道。
“怎么可能!”钱逸群与徐佛两人异口同声道。
钱逸群是觉得好笑,自己就是从一只不靠谱的老叫兽嘴里挖了点东西,什么时候跟莫名奇妙的忆盈楼有了关系?
徐佛是既惊且怕,没想到这位高人竟然一口叫破了自己的师承来历。世人都只知道归家院不好欺负,却不知道归家院只是个壳子,内里却是两百年前突然消失的忆盈楼。即便是归家院的弟子,不到登堂入室也不会知道这等秘辛。
她看了看同样惊诧不已的四大弟子,知道不是她们泄露的秘密,这才放下心。
“忆盈楼从未收过男弟子。”徐佛道。
“所以你师父不准你说?”高仁望着钱逸群,“不过你这么明目张胆地拿着西河剑跑出来,怕别人认不出么?”
“那就是西河剑?”徐佛也惊道。
“哈啊~哈啊!”钱逸群干笑一声,“咱们还是说说阵法的事吧。既然补无可补,高仁前辈能否给归家院编排个新的呢?”
“哎,又要费脑筋,我最不耐烦编这种毫无用处的阵出来。”高仁拍着脑袋,突然抬起头笑道,“我正好想教你布阵之法算是还你人情,不如你学了我的阵法,再帮忆盈楼编一套剑阵出来。”
徐佛心道:这也算是个退而求其次的法子,你快答应下来便是。
钱逸群却觉得脑袋发胀。阵法,自己的确想学,不过学完了还有作业……这就有点不爽利了。
“好吧,不过要是我学不到家,徐妈妈可不要怪我。”钱逸群硬着头皮道。
“那是自然,我这就为两位尊客准备酒菜去。”徐佛何等乖巧之人,连忙起身带着四大弟子告辞而出。
归家院的仆役被白莲教杀了十之七八,剩下的也都跑了个干净。好在这些姑娘们非但平rì里练舞学剑,一样要做持家女红,不一时就起了灶火,开始煎炸烹蒸,不亦乐乎。
内堂雅间里,高仁布下了绝音阵,不让自己所传让人偷学了去。
“我的阵图是道家希夷老祖一脉,希夷老祖传祥云祖师,祥云祖师传天庆道人……”高仁一口气将本门七百年传承,历代祖师道号统统报了一遍,这才缓了口气,喝了口水,问道,“你记住了么?”
“记住……就怪了!”钱逸群凝噎道,“你跟我说这些干嘛?打算收我为徒么?”
“你这小子……想得美!”高仁暴喝一声,“未曾学术先学人,祖宗都不认识怎么能行!你当我这里是江湖草台班子,说教就教?今rì只是给你打点基础,你若真想学,还得摆香台禀告历代祖师,然后乖乖磕头敬茶,参师求法,立誓不传匪人,不传亲朋,不传子女……总之绝对不外传,这才可以。”
钱逸群听着头疼,摸了摸额头:“能简化点么?”
“可以,”高仁爽快道,“我传你个聚灵阵,你以后依葫芦画瓢就行了。此阵能快速恢复灵蕴消耗,天长rì久还能少许增长一些灵蕴底子。”
“其中原理呢?”
“不传。”高仁说得斩钉截铁。
无论多繁琐,还是得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否则怎么举一反三?怎么寻找自己的修仙之路?rì后碰到强敌怎么自保?那帮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子可以学点“高尚”的道法自鸣得意,但是自己可是背着一家人的未来和希望。
“你说得禀报历代祖师,需要些什么东西?”钱逸群宁可麻烦一些了。
高仁罗列了单子交给徐佛,徐佛自然有求必应。
这位忆盈楼的掌门人现在对于钱逸群是既爱且恨。
爱的是,钱逸群舍得天命丹,救活了这么一个不著尘迹的高人,为忆盈楼化解了一段莫名的孽缘,更峰回路转有望得到一门威力更大的阵法。
恨的是,钱逸群这厮身怀西河剑,连看都不让看一眼。师门至宝几百年没有消息,今rì出现江湖却又没法得手,这种恨意岂是旁人能够明白的。
像徐妈妈这样的人还有一位,正是钱逸群的上司陈象明。他并不同一般腐儒那般只求明心见xìng,自从拜入醉花庵门下,他就很清楚地知道如今国事蜩螗,不学得文武艺,如何能够卫道治国?
钱逸群显然出手不凡,貌似又得高人眼缘,能在自己麾下真是天赐之宝。可惜这人偏偏惑于小道,对于圣人教诲不屑一顾,终究不能引为同志,实在让人恨得磨牙无奈。
周正卿经此一役对钱逸群更是刮目相看,越发奉承。文蕴和也不肯落后,终于放下最后一丝矜持,紧跟周正卿的步子,对钱逸群不离不弃。
所有人中只有张文晋,对钱逸群算是恨到了骨子里。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大怨气,或许是因为天命丹,或许是因为钱家放跑了jiān杀自己妹妹的凶犯……不过细细想来,从张文晋第一眼在县尊府上见到钱逸群,就对他心怀怨念。
——为什么一个贱役,也可以修习秘法!
张文晋很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内心中的忿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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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万物含灵
江南是天下税田,苏州更是皇帝的聚宝盆,而归家院则是苏州的摇钱树。现在归家院遭白莲教妖人纵火,这完全是有资格上达天听的大事,把苏州府和南直隶的一干官场大佬都吓得半死。
徐佛借机兴事,把这场火烧掉的东西全都转嫁到了官府头上。有文、周两家豪门力挺,陈象明敲边角,众大户着力打点关节,苏州府也只能拨付银两与众大户重修归家院,算是维护江南文气汇聚之地。
众人勉强在归家院住宿一晚,翌rì便纷纷以各种借口告辞回家。钱逸群本来也是要跟着陈象明走的,结果周正卿和文蕴和说项,陈象明这才铁青着脸同意钱逸群留下休养几rì。反倒是受伤更重的朱云生,不得不随着上官返回吴县。
送走了一干闲杂人等,留下的众人只有吴县三人冯老先生等寥寥数人。徐佛索xìng将众人移居到了归家院的外庄,那里紧邻太湖,风景怡人,更免去了重修归家院的纷杂人声。
因为风景太好,钱逸群在家里又有布局,提前回去可能打草惊蛇,故而决定住上几天,反正上官点头,属于带薪休假。
过了不数rì,高仁终于选了吉辰,走完了一应程序,正儿八经从头教起玄术的基础知识,让钱逸群耳目一新。
原来狐狸的那套东西虽然质朴贴近本源,但是后人早就找到了更方便的办法,却是狐狸不知道的。
“以前的咒的确得靠契机,但是契机契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高仁耐心讲道,“所以便有人借用诀法引动身中灵蕴,制造个小小的世界,硬造一份契机。自两宋以来,诀咒合流正式因此。”
钱逸群闻言恍然大悟,难怪自己施咒从来没成功过,原来是不得其法。
“所以我才说你抱着金饭碗讨饭,”高仁堆起满脸肥肉,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想,旁人要练个十几年乃至几十年,方能凭感觉制造契机,还未必十足契合。而你只需按图索骥,想要什么契机就能造什么契机,随心所yù,足足比常人省了十几年的功夫。”
“还求老师指点。”钱逸群干笑道。
“只是这样发出来的咒,威力自然不能与天地契合出来的咒相比。”高仁摇着肥头大耳说道,“苦尘和尚的那个大威天龙咒你可看到了?感应天地,蓄而不发,一发就是山崩地裂,厉害吧!”
——原来那个就是咒!有搞头!
钱逸群心中一亮,心中暗爽:等到有朝一rì自己也能用那种咒了,还怕什么土匪、鞑子!
“其实这个思路是从符箓中得来的。”高仁继续道,“两汉时以咒敕符,就是固定一个小契机,到用时再配以咒言,一起发作。可以说在有宋一朝,无符不能用咒的问题已经很普遍了,所以神霄教主王文卿方才创立了《小**诀》,也使得神霄派雷法一度风行天下。”
玄术易外显则有八卦绕体,应对天地人三才并五行分属。如果学得了《小**诀》,就能用自身灵蕴在身外调整三才五行,制造契机,发动咒言。虽然咒依旧不需要施放者的灵蕴支持,但是《小**诀》却要消耗灵蕴,许多学得皮毛的修士因此难以分辨诀和咒的区别。
钱逸群点了点头,问道:“那有了《小**诀》,符箓岂不是没用了么?”
“你当人人都能使出小**诀?”高仁大笑道,“平rì多画点符,要用的时候也不至于浪费灵蕴。再者说,用符最多的是那些寻常人等,你指望他们知道《小**诀》?”
钱逸群一副了然的模样,道:“请教老师,灵蕴到底是什么?学生只能见到一片汪洋大海,漫无边际,似乎在体内却有无形无质。”钱逸群是上过高中生物课的人,可以肯定身体里没有这么一块地方,那么灵蕴之海又在哪里?
“灵蕴嘛,”高仁抚须想了想道,“这个比较复杂,名相颇多,在释氏说佛根,儒生说正气,道门之内有叫它元jīng的,有叫大药的,有叫祖灵的……总的来说你别管它是什么,只要知道那东西怎么用就好了。”
“老师,该怎么用呢?”钱逸群决定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现在碰到个明眼人就说他灵蕴丰厚,但是真的对战起来却不觉得有什么优势。
“你师父果然偷懒,比我还贪玩!”高仁嘟囔一声,正sè道,“真灵所蕴,是为灵蕴。你是不是还看到灵蕴外放时,乃是一条条水线?”
“是一道很粗的水柱……”钱逸群诚恳道。
高仁翻了翻白眼,唉声叹气良久,心中暗道:如此良材美质,竟然从未被雕琢过,可恶可恶。我若是要收弟子,也得要有这样资质的才好。
想归想,看着钱逸群一脸虚心求教的模样,高仁还是道:“你也知道秘法修行的根源就在这灵蕴,为何同一个诀,有人用得得心应手威力巨大,有些人却死活用不出来?”
“因为对灵蕴的使用有区别吧。”钱逸群试道。
“正是,”高仁连连点头,“只要过了一定的境界,灵蕴深浅的影响就很小了,关键在于应用。同一个诀,哪里该吐,何时该收,如何缩放,怎生调拨,都是关节所在。这是基本功课,只有这个练好了,rì后学咒才能游刃有余。你再看苦尘那秃驴的大威天龙咒,天下能cāo控如他这般的,恐怕一只手就数过来了。”
“咒不是不用灵蕴么?”钱逸群不解问道。
“那是不用你的灵蕴,”高人微微摇头,“用的是天地万物的灵蕴。岂不闻,万物含灵?”
万物含灵!
钱逸群猛然间如醍醐灌顶,浑身清凉舒爽,心中泛起一股巨大的欢喜之情,恨不得雀跃三尺。
正是这“万物含灵”四个字,将困扰钱逸群多rì的迷障击得粉碎。他瞬间就明白了狐狸说的“感而生灵”。自己能御剑的真正原因是自身之灵蕴与物灵相感,而自己施不出咒,则是因为与天地之灵没有感应。
狐狸说的“咸心为感”,原来是要自己与天地一心,与万物一心,自然诀咒之术手到擒来!
——原来狐狸那老叫兽不是没教我,是教得太深我没听懂!
钱逸群当即放下心障,坐在凳上进入了寻求天地之灵的奇妙旅途之中。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身子渐渐轻松,好像融入了空气一般。整个世界不再是冷冰冰的背景,瞬时变得鲜活起来,气流的涌动,万物的生灭,天地就在其中一呼一吸,就像是个生命体。
高仁见钱逸群身上生机显现,灵蕴收缩,知道钱逸群心中一大障碍破除,进入静境。他欣慰之余也不免有些担忧:按理说,任何一个师父得到这样的英才,没有道理不好好雕琢一番。为何他的师父就如此心大呢?教学次第还能说是各家不同,却连最基本的常识都不说,全凭弟子瞎摸乱撞,这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
第四十三章 泛舟湖上
钱逸群从静定中出来,只觉得这个世界彻底活了。非但活着,还有充满了jīng神交流。这种感觉就像是抱着自己朝夕相处的宠物,能够轻易从它眼中读出喜怒哀乐。
这是一种默契。
所谓一理通百理明,钱逸群感知到了这种默契之后,对于玄术易的理解也更深了一层。这天地自然的信息过于庞杂,根本就是yīn阳,也就是生灭。光是这两个信号自然无法判断天地的意思,所以伏羲才创八卦,用八个广泛存在的最基本的事物来解读自然的声音。
玄术易就是个辅助工具,让人在力不能逮的时候有个提示。只有将玄术易融入骨髓之中,才能时时掌握天地之机。
钱逸群信步走出左厢房,外面飘起了风,送来一阵太湖的水汽。
这太湖边上的外庄占地五六亩,是平rì租赁归家院田产的佃户们所住的庄子。屋舍虽然比不得归家院,但是风景却格外秀美。时值初秋,青sè的芦苇顶着泛黄的穗花,在湖风中摇曳生姿。
高仁是个最爱玩的,什么都只问一句:“有趣么?”现在又不知跑去了哪里,找也找不到。
钱逸群刚走出厢房,迎面就撞上了个身穿杏黄服sè的小姑娘,看上去十四五岁的容貌。
“唐突小姐了。”钱逸群连忙道歉。
“无妨,我也走得匆忙了。”那小姑娘笑吟吟看着钱逸群道,“钱公子功课做好了?”这一句便出卖了她偷窥钱逸群的事实。若是没有偷窥,怎知道钱逸群在书房里做功课呢?
“正是,想出去走走。”钱逸群却没想那么多,随口答道。
“我也正想去湖里戏耍呢,莫如一起吧!”姑娘高兴地叫了起来。
钱逸群一愣,这还是自己回到明朝第一次有女孩子主动邀约。他指了指厢房,疑惑道:“你不用去……”
“本是想去拿两本书看,既然公子也想出去玩,正好一起。”姑娘双颊开笑靥,明眸送秋波。
钱逸群心中一动,问道:“这位姑娘的音容笑貌倒是眼熟的很,我们可曾认识么?”
“算是吧。”女孩道,“我姓杨名爱,归家院的人都叫我爱爱。”
“哦,原来是新娘子。”钱逸群笑道。
“什么新娘子,说起来便是一肚子气。”杨爱脸上笑容尽收,“眼看要出阁了,老爷被抓下狱。明明跟我没有半分半毫的关系,他们却说是我晦气、克夫。只是克夫也就罢了,偏偏还被红娘子盯上了,变作我的容貌暗算妈妈。唉,真是倒霉透了。”
钱逸群笑道:“红娘子没拿你怎么样吧?”
“中了她的搜魂术,昏睡了好些rì子,这两rì才好了。”杨爱驱散脸上yīn霾,笑问道,“钱公子,你会划船么?”
“会,”钱逸群跟着杨爱走了出去,“小时候在胥口老家避暑,总带妹妹去一箭河里划船采莲子。对了,我那rì来时,听到一首中药串起来的小曲,是你唱的么?”
“可是‘想人参最是离别恨’?”杨爱愁云尽去,又笑着起了一遍调子,边唱边甩袖旋身一看就是久习剑舞。
“正是这首!”钱逸群快步跟上杨爱,“能再唱来听听么?”
杨爱脸上一红,心中暗道:你这公子真是不害臊,这是妻子想念夫君的歌谣呀,湖上唱着玩玩也就罢了,面对面怎么个唱法?
“这里不方便,我们去了湖上,我跟人唱和的时候你听听便是了。”杨爱霞飞双颊,不知为何手指发痒,轻轻放在背后捏了捏。
钱逸群见杨爱负手挺胸,青chūn少女的青chūn靓丽顿时显露无遗,不由间自己心情也好了许多,脚下步伐加快。
“钱公子,你可弱冠了?”杨爱如同蝴蝶一般在钱逸群面前一闪一闪,恨不得飞起来才好。
“今年十月满二十岁,”钱逸群道,“你呢?”
杨爱咯咯笑了一阵,方才道:“我都要出阁了,你猜不到么?”
“谁能猜到,大明律又没说女子必须在几岁头上出阁。”钱逸群分辨道。
“那你看看我像是几岁?”杨爱偏着头,轻轻咬着唇。
“你嘛,十三?”钱逸群故意往小里说道。
“钱公子想必女孩子见得太少的缘故吧!”杨爱翘嘴道,“奴家自然是及笄之年才出阁嘛。”
“倒是看不出来。”钱逸群心情大好,旋即卖弄起笑话段子来。
杨爱从未接过客,对男人还只是个朦朦胧胧的概念。她之前听姐妹们说起钱公子是何等少年英雄,如何帮归家院化解强敌,却没想到原来这位公子竟如此滑稽有趣。尤其是肚子里的笑话,或是尖酸或是自嘲,逗得人前仰后合难以自已。
二人出了别庄,眼前一片芦苇丛生的湿地,只听得鸬鹚水鸟交鸣,太湖波浪轻拍,乃是正宗的天籁。杨爱的小船就藏在芦苇荡中,还有一截简陋的码头,宽窄才通一人。
杨爱让钱逸群先上了船,却见钱逸群在小船上左摇右晃,一脸紧张,想是怕摔到水里去。
“原来你不会武功。”杨爱笑得弯了腰,“也不知哪里来的魄力能斗妖人。”
“因为我修得玄术。”钱逸群好不容易站稳船上,为自己解说道。
杨爱轻笑一声,一手捡起栓船的缆绳,轻轻一跃便跳到了船上。
小船微微一沉,旋即稳住,十分给杨爱面子。
“我还不知道要学到多久才能玄术秘法。”杨爱叹了口气,“若是让我学了大师姐的本领,也不会被那个红娘子欺负了。”
钱逸群笑了笑,心道:你师父徐佛都未必能赢红娘子,更遑论你师姐。
不过这种话说出来太煞风景,钱逸群只是肚子里转了一圈就忘记了。
杨爱荡起小船,轻轻一划,激起水花叮咚,小船轻盈转头沿着芦苇拦出的水路,悠悠朝前移去。两人都没说话,只听得周围鸟飞鱼游,格外惬意。钱逸群站在船头,眼前芦苇一晃而过,不由轻声吟道:“青苇仿若周督阵,绿水原来……”
杨爱摇了摇桨,停下让小船自己漂着,问道:“公子怎么不接下去了?”
“因为,卡住了。”钱逸群无奈道。
杨爱又是一阵铜铃般的轻笑,道:“公子最会逗人,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
钱逸群心道:妹子你真误会我了,我的确是太久没玩文字游戏生疏了……
“知道什么?”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因为你嫌这句子杀气重了,是伐?”杨爱调皮一笑,口音里带出一股糯糯的苏白,“不过我倒觉得挺好,公子还是补完了吧。”
“早听说归家院的姐妹们各个都是琴棋书画诗词乐府无所不能,小生哪里还敢班门弄斧?”钱逸群笑道,“还是你唱一曲吧,我就爱听你的声音,甜美之中千回百转,让人过耳难忘。”
杨爱顿时脸羞得通红,低声佯嗔道:“还道公子与那些登徒客不同呢。”
钱逸群心中一打愣,暗中懊悔:哎呀呀,太久没有跟女生往来,忘记现在是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夸奖女孩子的!看来哥的光明形象可就毁在这里喽。
还好杨爱在心底回了两遍,越回味越觉得这话说到她心坎里去了。她又见钱逸群面露窘sè,暗暗清了清嗓子,幽幽唱道:“二社良辰,千家庭院,翩翩又睹双飞燕。凤凰巢稳许为邻,潇湘烟瞑来何晚?乱入红楼,低飞绿岸,画梁轻拂歌尘转。为谁归去为谁来?主人恩重珠帘卷。”
钱逸群听得如痴如醉,直待余音散去方才回过神来。他看着两颊胭红的杨爱,忍不住道:“古人说‘丝不如竹,竹不如肉’。我以前还对此说存疑,今rì听到小姐的曼妙歌喉,总算是信服了!”
“只求不辜负公子那句‘千回百转’的批语罢。”杨爱满心欢喜,口中谦逊道。
“我表字九逸,你叫我九逸就是了。”钱逸群颇有一见如故之感,又问道,“能唱秦少游的词么?”
“有什么不能的,不过我倒是有阙《采桑子》十分钟意,只是有些悲凉,你肯听么?”
“固所愿也,不敢请也!”
杨爱微微一笑,暗试喉音,启唇唱道:“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里何曾到谢桥。”
钱逸群干笑一声,只觉得脸颊发烫,心道:以前剽窃诗词全当理所固然,没想到竟然会有心中羞愧的时候,真真是念头不通达之故也!
杨爱察言观sè,见钱逸群面露尴尬,疑惑道:“这词不好么?”
“呃,不如宋人多矣。”钱逸群扭过头,道,“能唱六一居士的么?”
“自然。”杨爱平rì最喜欢独自游湖清唱,不喜对客吟唱。谁知今rì唱兴正浓,恨不得把会的曲子全都唱出来。
两人一个点一个唱,放任小船在太湖之中飘荡。不一时便只见水天一sè,岸上景sè远不可及。
杨爱直唱得喉咙发干,从甲板下的暗格里取出一土陶瓶,拔了木塞,登时一股清香酒气飘了出来。她对着陶瓶喝了一口,递给钱逸群,道:“家酿的梅花清酒,你要喝伐?”
钱逸群一愣,想想男女大防,自己就跟杨爱共用一瓶,颇有些不好意思。他这一愣神的功夫,却听到尖锐破空声起,“啪”地一声,杨爱手中的陶瓶竟裂成碎片,酒浆四溅。
钱逸群连忙遮住杨爱,顺着暗器掷来的方向远远望去。只见湖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四五条船,其中还有一条大帆船。
杨爱只看了一眼帆船上高高挂起的鲤鱼旗迎风招展,不由紧紧攥住了钱逸群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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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轰杀成渣
“那是太湖水盗尖牙鲤的船,咱们快走。”杨爱荡起双桨,用力往岸边划去。
钱逸群一看两边差距,又取下头巾看了看风向风速,沉声道:“恐怕逃不掉了。”
“无妨,咱们船小,只要进了芦苇荡他们就追不上了。”杨爱奋力急划,声中略带喘息。
钱逸群低头在船上略一找寻,摸出一支竹筷,正是刚才那边船上用来打碎瓶子的暗器。他一看两船相距不下一里,湖面又正起风,这种条件之下竟然能以竹筷打碎杨爱手中的酒瓶,简直堪比后世的神枪手了。
钱逸群拿着竹筷,心中暗道:没想到烟柳繁华之地竟然有这等水盗,今天出来的时候没带西河剑真是失败。
“你船上有剑么?”钱逸群笑着问杨爱。
杨爱见钱逸群笑得阳光灿烂,心中顿时一松,暗道:这时候他还有心玩笑,看来是胸有成竹了。她旋即脸上又一红,暗自责怪自己太过紧张,丢了脸面。
“没有,”杨爱道,“一定要用剑么?”
钱逸群无奈道:“我只会用剑,若是用玄术……”
说到玄术,钱逸群心头徒然一抖。
当今天下乱象四起,就连江南都因为逐年加派使得百姓流离。太湖水盗应运而生,渔季捕鱼是正经渔民。到了闲暇时便聚众抢劫,呼啸水泽。这样一群人里,能有个读书识字的就已经是凤毛麟角了,更遑论修持秘术。
如果不是玄术秘法,是如何将竹筷打得这么远,而且还能力破陶瓷的?
一个念头渐渐浮了出来:
百媚图!
当rì书中仙说钱逸群一语将周天百魅尽数驱散,时至今rì也有些rì子了。除了卫老狗那样反应明显的神通,其他神通也该渐渐被人所知。看着竹筷平白无奇,或许真有能够投掷数百米,jīng准命中目标的神通。
钱逸群又抬头看了一眼湖面,碧波万顷,只有自己一艘小船,面对对方的六条船只。那艘帆船必然是旗舰,居中策应,左右有中船包围上来。对方是顺风,人多桨快,中间距离渐渐拉近。
杨爱眼看水盗船追得近了,手臂用力,额头上渗出一层晶莹汗水。虽然疲累,不过她却相信自己穿上有这么一个技艺超绝的公子,绝不会有什么危险。偶尔之间,她甚至担心水盗追上来之后,被这公子杀戮太过,有伤yīn德。
——我怎么会有这等念头?那些水盗杀人越货各个死有余辜,钱公子杀他们必是替天行道!
杨爱脸上一烫,还好因为用力摇桨,气血上涌,脸sè已经红得如同熟透了的果子,看不出这新添的红晕。
钱逸群完全不知道杨爱心中的千弯百转这么多心思,猛一抬头才发现都能看到水盗脸上的胡渣了。
“若是玄术,怕他们受不起。”钱逸群将上面半句话补完,从怀中掏出帕子递给杨爱,“擦擦汗,不着急。”
杨爱已经手臂发酸,听钱逸群这么一说,提起来的一口气登时散了,接过汗巾轻轻按了按额头上的香汗。
钱逸群扫了一眼追上来的水盗,面容狰狞,沉心静气,闭耳塞听,返观内照。
灵蕴海波浪起伏,仿佛更有暗流涌动。
钱逸群回想起高仁说的《小**诀》,心无杂念,一字一字细细品味,将灵蕴激腾起来。这次灵蕴每激起一条水龙,就会被钱逸群用神识拆成若干缕,能拆多细便拆多细。被拆分的灵蕴水柱很快就成了高仁说的一条条水线,在海空之间扭曲蜿蜒。
水盗见钱逸群dú lì船头,负手而立,显然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不由怒从心起。其中有个瘌痢头,两步跨到船头,举起一张猎弓便要shè伤钱逸群。眼看他就要搭箭开弓,突然间,钱逸群身上爆出一团金sè光球。
灵蕴虽然人人天生具足,但是后天消磨却不尽相同。有些人消磨得快,连这金光都看不见,更别说金光之中流转的八卦爻象。
偏偏这瘌痢头是个消磨得慢的,只看到钱逸群身有金光,不由手中一滞,吓得箭都掉落下来。他扔了弓,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眼花,不由叫道:“那是神仙!不能无礼!”
“你失心疯么!”众水盗骂道,“不过是来游湖的富家公子,正好抓了回去要一笔盘缠。”
“他身上有金光!”瘌痢头喊道。
众水盗一阵哄笑,将他推搡到了后面,高声呼喝着打劫时的号子,看上去倒是意气风发。
钱逸群控制着诸多灵蕴水线,本想从汗孔中出去,围绕自身,完成小**诀的基本原理。谁知灵蕴这东西颇有骨气,死活不与钱逸群妥协,偏要从指诀中循序而行。
天才少年心中叫苦:高仁才讲了灵蕴,自己就迫不及待去体会天地灵蕴了,这小**诀还没来得及学呢!
好在他脑子转得够快,现在主要问题是将灵蕴引出来,那是否可以用御剑诀呢?
整条小船上最像剑的东西就是那根竹筷了。
钱逸群手捏剑诀,将竹筷御了起来。他用惯了西河剑那等通灵宝剑,现在驾驭竹筷感觉无比晦涩,尤其还要控制身中灵蕴,以细线一般的粗细缓缓流淌出来,简直堪比绣娘织绣一般。
竹筷在灵蕴的包裹之下,沿着爻象的边缘左右穿行,穿针引线一般将灵蕴痕迹留在震卦周围。
震卦就像是个受惊的野兔,被这灵蕴一碰触便跑得飞快。好在其他卦也一样惧怕灵蕴,不消片刻又将它赶了回来。
等灵蕴尾迹越来越多,震卦还真的像是被蛛丝缠住的小虫,无论怎么挣扎都无从逃脱了。
钱逸群案子松了口气,见左侧已经有条小船冲到了最前面,船头还立着一个水盗,手挚巨斧,好像只要再近一丝便能跨跃过来。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九天雷神,从我号令。……”钱逸群微微张口,默诵咒言,越到后面越能感受到天地正阳之气在自己胸前凝结,如同抱着一个静电球,扎得人全身都发麻。
震卦得了雷气,挣扎得越发有力起来。眼看就要挣脱钱逸群灵蕴缠绕的时候,钱逸群终于剑指一敕,诵完了押咒真言。
球形闪电发出噼啪炸裂之声飞了出去。
小雷光咒!
电光在光天化rì之下并不醒目,直到逼近水盗的船头,水盗才发现这个诡异的光球。
他们是幸运的,因为雷光虽然不足以达到光速,但也足以让他们在看到死亡闪光的同时,被巨大的能量吞没。
足球大小的闪电团,只是瞬间就将一艘载有十余人的渔船轰成碎片。高温高能之下,血液和湖水同时被蒸发起来,升腾成蘑菇一般的水汽。
钱逸群硬挺着灵蕴消耗后带来的疲惫感,看着腾起的水雾和湖面上的残迹,嘴角微微有些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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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成绩不错~~只要大家继续给力,我肯定要加更啊~~!